第121章 第121章射箭


    盛锦水收势,接过寸心递来的帕子擦汗,抬眸便见萧南山双手背在身后,站姿如松如柏,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脑海中倏然闪过零碎的片段,酒后的暧昧纠缠她记得并不真切,只以为自己借着酒劲,让名义上的夫君在好友面前落了面子。


    记忆越是模糊,才越是不安,盛锦水想表现的镇定自若些,可目光左闪右避,就是不愿与萧南山的对上。


    见状,萧南山也未点破,在他心里也有块隐蔽见不得光的角落。


    昨日的情难自禁只是其中冰山一角,而私心又让他不愿对方发现自己不堪的一面。


    因此二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醉酒之事。


    不能细说昨日,萧南山也就没多问其他,不过看她一早便如往常那般起身习武,丝毫没有宿醉的不适,该是睡了个好觉。


    气氛一时尴尬,就在两人都沉默时,红桥领着几个小厮进了院子。


    她手上捧着长弓,臂上挂着箭筒,身后小厮则扛着箭靶,进院后他们也不敢张望,麻利地将靶子竖好后就退了出去。


    不想提起一件事时,最好的法子就是转移话题。


    盛锦水接过弯弓,搭上长箭,惊喜道:“红桥你真是有求必应,方才只是随口提起,眼下竟就找来了。”


    “能为夫人效劳,是红桥的荣幸。”红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并未因她的夸奖而有过多的情绪,神色宠辱不惊。


    虽还未上手试过,但此前盛锦水已从三娘子处习得一些诀窍,眼下靶子竖好,手中又有趁手的弓箭,若不试试委实可惜。


    既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做的。


    挽弓搭箭,盛锦水眉间轻蹙,目光顺着箭尖直落在离自己几十步远的箭靶上。


    瞄准之后,拉弦的手臂便觉脱力,到底是气力不足,仓促间她松开手指,箭矢离弦,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度。


    望着颤动的箭尾,盛锦水不觉屏息,双眼更是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中靶的瞬间。


    可惜这次她注定要失望了。


    瞬息之间,箭尖垂直下落,堪堪停在箭靶前。


    盛锦水垂下手臂,大臂处隐隐泛酸,虽心知中靶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免不了失望。


    “准头不错。”萧南山上前,取过她手里的弯弓递还给红桥,“可惜差些力道。”


    此时的盛锦水哪还记得昨日别扭,全副心思都放在箭靶上,“只盼着勤能补拙了。”


    “手。”听到这话,萧南山却是不置可否,径自开口道。


    盛锦水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他眼神示意下摊开方才拉弦的右手,掌心向上。


    柔嫩的指尖不知何时被弓弦勒损了皮肉,磨出红痕,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萧南山垂眸,用素帕轻柔地裹在伤处,“射箭不只要有准头,更需力道。”


    这话说得中肯,盛锦水的手太金贵,若因挽弓搭箭磨出老


    茧,得不偿失。


    “轻巧些的更适合你,眼下不急,一样样试过就是。”萧南山收回手,徐徐道,“别忘了上药。”


    锦水也晓得这次是自己心急了,闻言没有反驳,点头应下。


    “今日你有什么打算?”片刻后,萧南山打破沉默。


    盛锦水想了想,回道:“采买些香材,若得空再去南北星货瞧瞧。”


    “我与袁先生有事相商,便让红桥陪你,”萧南山了然,“若要用到人手车马,让她安排便是,无需客气。”


    在为人处世,萧南山向来是个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寻常就算是好友家仆也不会随意使唤。


    能让他主动开口,他与袁先生的交情应当极深才是,可有时见他态度始终冷淡,又好似只是泛泛之交。


    盛锦水一时嘴快,问道:“你与袁先生是至交?”


    “家中有些渊源,”萧南山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古道热肠,不会吝啬。”


    盛锦水不是个会刨根问底的人,既然牵扯家中之事,便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将他方才的神情默默记在心里。


    萧南山没有久留,交待些琐事后便前去见袁毓。


    盛锦水心里装着事,加之本就是不爱探究的性子,收拾妥当后就带着寸心红桥出门,只是离开前不忘谴人告诉萧南山一声。


    收到她的口信时,萧南山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书房品茗,左手边则是抓耳挠腮的袁毓。


    “我知道了。”他将手中茶盏随手搁置,冷声回道。


    传信的小厮目不斜视,倒退着离开了书房,还不忘帮二人关上房门。


    袁毓坐在书案前,提笔的手凝在半空,见萧南山总算将茶盏放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毕竟是家书,还是由公子亲自动笔的好。”


    “袁大人错了,”盛锦水不在,萧南山也懒得与他装腔作势,淡淡道,“只要是送进宫里的,不管收信人是谁,都不该是家书。”


    看他神色,袁毓额角落下一滴汗来。


    还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此前送去中州的密信上,写的最多的不过是譬如衣食住行之类的琐事。


    如今正主就在眼前,再写这些本就尴尬,何况眼下还有个天大的难题。


    萧南山成亲了,且夫人并不是什么世家贵女,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之女。


    要是让中州那几位知道这消息,只怕天都要塌下半边。


    想到这,袁毓苦着脸重重叹了口气,今日他若是没有将成亲之事如实上报,日后中州查起,往小了说是知情不报,往大了说可就是欺君之罪。


    可要是照实写,又怕会被萧南山记恨。


    袁毓左右为难,心道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索性将笔一搁,无奈道:“本来就是您的家事,还请公子示下,下官该如何回禀?”


    见他没有擅作主张,萧南山总算给了回应。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潦草写下几个字,墨迹干后又施施然地装进信封。


    袁毓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南山动作,方才他分明瞧见了,纸上只有“一切安好”四个大字,极尽敷衍。


    接过新出炉的回信,袁毓心情复杂。


    好在这是萧南山亲手写的,他大可以继续装聋作哑,只当对方已将成亲之事写明,回禀家中长辈。


    与袁毓沉郁的心情不同,今日天晴,风和日丽。


    伏库罗如往常那般站在柜台后挑拣香材,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她会不时抬眸,瞧一眼门外。


    眼见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她才展露笑颜。


    “盛姑娘!”伏库罗一开口便是异域腔调,好在她的语速极慢,倒也能让人听得分明,“你来迟了。”


    或许是胡人的缘故,她坦率直白,交流时不用费心猜测其中的未尽之言。


    对此盛锦水并不讨厌,何况昨日醉酒确实是她的失误。


    她没为自己辩解,先是认真地道了歉,“抱歉,昨日出了些状况,没来得及让人告诉你和十姑娘一声,久等了。”


    伏库罗摇头,看神情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盛锦水这才问道:“十姑娘呢?”


    “小十不在。”伏库罗只是香铺的雇工,对梁青絮的行踪并不十分清楚。


    听她磕磕绊绊地说完,盛锦水转而问道,“既然来了,我便将定好的香材一并带走,免得多跑一趟再送到镇上去。”


    这是梁青絮早就交待过的,伏库罗心领神会,起身关上铺门,将人引到库房。


    库房里,她站在盛锦水身侧,取出用胡文书写的香材单子,一样样仔细对过。


    盛安安不敢打扰,站在门边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只觉得新奇。


    她见过盛锦水面对贵女们得意应对,游刃有余的模样,却是从未见过她凝眉细思,小心仔细的模样。


    “怎么不见安息香?”让小厮将自己采买的香材抬回马车,盛锦水不解问道。


    她倒不是怀疑赵记,若存心违约,也不会将所有香材准备妥当,独独缺一味安息香。


    伏库罗牢牢记着梁青絮的吩咐,闻言一默,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几息后,她才缓缓回道:“有水匪,水路不安全,要过两日,等你离开时一定有!”


    “水匪?”盛安安一惊,与同样惊讶的盛锦水对视了一眼。


    伏库罗守着香铺,极少外出,对此的了解全是来自于梁青絮,面对两人的疑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来时倒是风平浪静,并未遭遇水匪。”盛锦水不是不信伏库罗,只是想到要常往来于州府和镇上的堂哥和姐夫,不免担心。


    “夫人不必忧心,”红桥闻言出声安抚,“水匪确实有,好在不成气候,活动的水域也不在云息镇与州府之间的航道上。且近日官府已出兵围剿,余下的想来撑不了多久。”


    “那就好。”红桥稳重,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总能让人信服几天。


    再回想前世,盛锦水从未听闻过什么水匪,想来确如红桥所说,不成气候。


    安息香还要再等几日,索性此次盛锦水也想在此停留几日,并不急迫。


    目送小厮驾车将香材运回凉风小筑,她搭着寸心的手腕上了马车。


    等几人坐定,马车开始缓行。


    等马车走上大路,红桥撩起车帘一角,回头问道:“夫人,接下来去哪?”


    盛锦水想了想,“先去梁家香铺。”


    事关香材,她如何谨慎都不为过,没见到梁青絮,她始终放心不下,细思之后还是决定先去梁家香铺碰碰运气。


    梁家香铺所在的街市繁华,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昨日萧南山也在,盛安安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今日身边只有盛锦水,她也就放开了些,小心撩起车帘,透过缝隙感受外边的热闹。


    沿街叫卖什么的都有,中途盛锦水还下了两次车,买了些点心果脯。


    “盐津桃肉好吃,阿锦你也尝一口。”见她恢复了小产前的活泼,脸上也不觉露出笑来,拈起桃肉放进嘴里,果然美味。


    车上四人分食着点心果脯,盛锦水吃得有些撑了,正想拒绝寸心递过来的点心,就听见从外边传来的稚嫩叫卖声,“云息香丸,正宗云息香丸。”


    盛锦水一愣,连走街串巷的小货郎都开始在州府沿街叫卖香丸,南北星货的香丸生意怕是要受到冲击了。


    好在除了香丸,还有绒花,不至于让堂哥和姐夫丢了赚钱的路子。


    恰在此时,马车慢了下来。


    红桥撩起车帘,车夫拉着缰绳赶忙道:“管事的,前边不远就是梁家香铺了。”


    红桥点头,刚要放下车帘,就听方才叫卖的小货郎继续道:“云息香丸,一颗四文,三颗十文喽。”


    第122章 第122章冲突


    如此廉价,已经不是低卖,而是贱卖了。


    盛安安看向盛锦水,欲言又止。


    虽未言明,但云息和香丸这两样放在一起,任谁第一时候想到的都会是佩芷轩。


    连盛安安都察觉到了其中问题,何况是盛锦水。


    她沉默半晌,心中想起另一件事,隐约猜测佩芷轩里的内鬼不止一个。


    想到这,她掀起车帘,叫住从马车旁经过的小货郎,“方才小哥叫卖的可是云息镇佩芷轩的香丸?”


    小货郎不过十二三岁,闻言回眸,就见叫住自己的是位昳丽明艳的年轻夫人,当即红了耳朵,殷勤道:“夫人识货,我这卖的就是云息镇的香丸。”


    恰在此时,盛锦水和盛安安相继下了马车,让马夫将车赶到开阔处。


    “这些就是了,都是近来时兴的香味,许多小姐夫人争强着要呢!”小货郎摆开架势,取出香囊供盛锦水挑选。


    随着佩芷轩日益壮大,本作为添头的香囊也成了规模,因此盛锦水抽空画了些应景的花样,让人绣在香囊上,放在铺子里售卖。


    她随手拣起一个草绿色的香囊放在鼻尖。


    佩芷轩的香丸都出自她手,几乎是在闻到香味


    的刹那,她就确定小货郎所说不假。


    再细看香囊,她用指尖擦过香囊上的花瓣,藕色丝线下果然藏着一截草绿。


    有张惠从中前牵线搭桥,几个绣娘又因绒花得利,并不会将藏在香囊暗处,用来辨别真伪的巧思说出去。


    何况香囊并不是佩芷轩的主业,寻常绣坊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至于有心仿制香丸的同行们,他们清楚佩芷轩的立足根本在香方,香囊不过旁枝末节,无足轻重。


    香丸和香囊都是真的,却如此廉价,这才更让人警惕。


    盛锦水不动声色,“味道我都很喜欢,每样都要三颗。”


    见来了大生意,小货郎喜上眉梢,“夫人稍候,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几个掌心大小的油纸包,瞧着平平无奇。


    寸心数出银钱交给小货郎,正要从他手里接过纸包,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阻止了这场交易,“小屁孩也不瞧瞧在谁家门前做生意,趁我好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拿着东西滚蛋。”


    来人满脸凶相,一开口就唬住了几人。


    小货郎脸色一白,不等盛锦水几人开口就识趣地将收下的银钱一股脑塞回到寸心手里,随即挑起担子快步离开。


    红桥眸光一动,隐晦地挥了挥左手。


    寸心不满,对来人道:“你这人怎如此无礼,横插一脚断人买卖。”


    盛锦水将人叫住,又掏钱买下香丸,就是想探听消息,不成想消息还没打探出来,小货郎就被眼前人赶走了,寸心怎能不气。


    那人三十来岁的模样,一身褐衣短打,瞧着像是哪家的伙计。


    闻言他也面色不善,哼道:“姑娘看清楚了,究竟是谁断人买卖,咱家的香铺就在边上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盛锦水一眼就瞧见了梁家香铺,“他卖的是香丸,香铺里则多是香材,并无冲突。”


    伙计一听就不高兴了,“规矩就是这规矩,您几位想买香丸尽管往别处去,在我梁家门口就是不行。”


    “你这伙计也太霸道了!”寸心恼怒,脸气得绯红。


    盛锦水却是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没什么要紧,既如此就不买了。”


    “可……”寸心还想再说什么,回头见她神色平和,不觉也静了下来,退后一步不再计较。


    等伙计走后,红桥才上前同盛锦水耳语道:“夫人放心,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


    红桥办事太过老练,便是盛锦水也没想到这茬,只忧虑人海茫茫,稍后她该去何处寻那小货郎。


    “多谢。”盛锦水道谢。


    红桥连忙垂首,“夫人折煞我了。”


    客套的话盛锦水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总觉得其中藏着猫腻,可一时也没头绪,正思量时,盛安安惋惜道:“眼看买卖要成了,怎偏就这时候来赶人。”


    随口的一句抱怨,却让盛锦水灵光一闪,忽而道:“阿姐说的是,我们来时小货郎已在这条街上叫卖多时,那伙计怎么不早不晚,来得正是时候?”


    盛安安惊呼,“阿锦你的意思是,方才那个小货郎和梁家香铺的伙计是一伙的?”


    “我在梁家香铺采买过香材,难保有人还记得。”说到这,盛锦水想到了个最坏的可能,“梁家十一姑娘出嫁了,嫁的是位姓唐的举人。”


    此话一出,寸心先是疑惑,随即回神,面露厌恶。


    盛安安并不知晓唐睿曾与金大力合谋,先想到的还是他与云叠私通之事,脸色像吃了苍蝇般难看,“若真如此,他们怎么有脸!”


    “这只是我的猜测。”盛锦水安抚道,“真相如何,还要先找到那小货郎。”


    闻言,盛安安总算平静了下来,“梁家香铺我们还去吗?”


    “自然要去的。”盛锦水点头,“一码归一码,总不能因为他成了梁家女婿,佩芷轩就不做生意了。”


    道理她们都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碰上又是另一回事,看仍旧气鼓鼓的盛安安和寸心,盛锦水叹了口气,笑道:“好啦,都别气了,方才我就听见有在叫卖秋蟹,等回去时买上一些,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秃黄油下饭。”


    两人气的是唐睿,可不是盛锦水,见她都开口这么说了,哪会继续为难,立时就松了口。


    她们为什么生气,盛锦水一清二楚,可情势比人强,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只是时机未到,还需慢慢筹谋。


    而梁家香铺,未必不能成为其中一环。


    盛锦水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进了梁家香铺。


    余光在铺子里粗略扫过,并未发现方才阻拦的伙计。


    她只来过两三次,并不敢说记住所有管事伙计,可连一张熟面孔都没有就让人深思了。


    只是不等她细思,一个面相精明的伙计已热络上前,殷勤道:“夫人要买些什么?”


    “陶管事可在?”她到过梁家香铺,但凡有心人一查便知,也并不准备与之周旋,直截了当道。


    “原是陶管事的客人,”伙计直起微弯的腰,脸上笑意立时就散了,意兴阑珊地回道,“夫人不知,陶管事犯了事,东家心善没追究他的错处,已经将人辞退了。”


    盛锦水皱眉,依眼前伙计态度,直接问他陶管事的行踪想必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想到这,她脸色一变,抬眸不满道:“既然人被辞退了,那我在他那定的货呢?”


    陶管事是梁家香铺的老人,手上确实不少资源人脉,他走后,一些被早就虎视眈眈的管事们接手,还有些则另找了合作的铺子,还真没遇见过上门讨要的。


    伙计看盛锦水穿着简素,但气度不凡,还以为来了笔大生意,没成想竟是个烂摊子。


    近来香铺换了批人,他能进来还是因为与其中一位管事沾亲带故的缘故,并不是什么实诚干活的人,因此再开口时便带了丝跋扈神色,“夫人与谁下定的就找谁去,梁家香铺这么多年老字号了,还能贪您那点银子。”


    接连受了梁家香铺两顿气,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了。


    红桥伸手拦下要与之理论的寸心,开口道:“既然如此,便叫你们东家和陶管事来对峙,否则等我们一纸诉状告上衙门,铺子也面上无光。”


    寻常商贾最怕的就是扯上官府,可那伙计却丁点不惧,甚至嗤笑一声,“要有这个本事就去告呗,好叫这位夫人知晓,我们梁家有位举人出身的姑爷,便是告到知州跟前也是不怕的!”


    看他狐假虎威的模样,便是一向稳重的红桥都不觉气笑了,若不是陪盛锦水来此一遭,还不知晓一个小小的香铺伙计就敢如此嚣张,“放肆!”


    她低声呵斥,正待再辩,一道沁人心脾的兰香就从身后大门处传来。


    本还在叫嚣的伙计像被点了穴般立刻噤声,垂首恭敬道:“十一小姐,姑爷。”


    十一?


    盛锦水顺势回眸,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个容貌清丽的姑娘。


    她与梁青絮并无相似之处,若说梁青絮是和蔼可亲的,她便是高岭之花,全身冒着寒意。


    可单论相貌,确又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或许是梁十一太过貌美,盛锦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才注意到她身侧站着的唐睿。


    唐睿并不是多出色的相貌,如今双眸爬满沉郁,连原本的意气风发都消失殆尽,站在梁十一身侧更加黯然失色。


    “来者是客,怎能如此无礼。”梁十一凉丝丝地开口。


    那伙计张了张嘴,刚想为自己辩解,余光却瞥见一侧唐睿,心中忌惮,到底是将不满压在眼底,郁郁道:“是小的错了,这就给客人赔礼。”


    伙计弯腰深深一礼,再起身时脸涨得通红,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被气的。


    等伙计周全了礼数,梁十一才放过他,让人退下。


    等人走后,她施施然对盛锦水道:“新来的伙计不懂事,稍候我便命人将他赶走。至于陶管事,他早已离开香铺,你与他之间的官司,梁家也是爱莫能助。”


    “一句爱莫能助就想置身事外,”无需盛锦水开口,寸心就已出声讥讽,只不过这次无人再拦,“原来梁家便是如此做生意的,真叫人大开眼界。”


    方才见她斥责伙计,还以为是个讲理的,没成想都是一丘之貉。


    寸心本就看唐睿不顺眼,如今知晓他成了梁家女婿,连带着对梁家也有几分偏见,而梁家此番作为倒也没辜负她的偏见。


    “方才那伙计无礼,但有句话说得没错。谁与你做的生意就去找谁,陶管事捅的篓子本就与梁家无关。”一直沉默的唐睿突然阴恻恻开口,看向盛锦水的双眸如同蛇目,布满阴毒,“盛老板若是不服尽管告去官府,端看知州是信你还是我这个举人。”


    听他又提起袁毓,红桥生怕引起误会,皱眉道:“知州大人秉公办案,怎会因你是举人便偏袒于你,休要胡言!”


    “够了!”这回打断她的是梁十一,对方探究的目光在盛锦水身上扫过,片刻后才冷道,“原来你就是佩芷轩的盛老板,同行相轻,难怪会在此


    处胡搅蛮缠。我梁家没做过你的生意,往后也不会做你的生意,若你还要脸面,就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口中说着威胁的话,梁十一的眼神却始终冷静,若说怒意倒也不显,更多的是不愿纠缠的冷然。


    梁家这池水实在太混,若不是陶管事和梁青絮,盛锦水也不想掺和进去。


    可今日就这样离开才是颜面尽失,盛锦水抬眸,学着萧南山平素的模样,眼风淡淡扫过,好似入目所及皆是蝼蚁。


    比起萧南山眼中仿佛睥睨众人的冷漠孤傲,梁十一的那点冷然仿佛在使小性子,并没多少威慑。


    “既如此,梁家便等着我的诉状吧。”盛锦水淡淡道。


    这是一场奇妙的较量,盛锦水对梁十一并不了解,只是本能地用对方的方式回击,偏偏梁十一自视甚高,最在意的就是旁人的轻视。


    等盛锦水带人离开,她维持的冷静刹那破碎,狠狠绞弄着手里的锦帕,寒声道:“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门小户,竟敢在我梁家叫嚣,不识好歹!”


    盛锦水已然离开,梁十一心中怒气无处发泄,回眸对唐睿凉凉道:“夫君既然早知她是佩芷轩的东家,进门时为何不提,平白让我与她起了冲突。”


    成婚这段时日,唐睿早看透了她高傲面具下的本性,只沉默以对。


    见他如此,梁十一越发恼怒,只是碍于面子,压低声音道:“亏你还是举人,三棍子打不出闷屁来。姨娘也是,怎就看上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出了气,她也没理会唐睿,甩袖进了香铺,将铺子里的管事伙计尽数叫到跟前,一个个严词数落过去。


    本就是因利结合,各取所需。


    唐睿和梁十一没什么情分,只是梁家强势,在州府树大根深,就算唐睿是个举人,也不得不仰其鼻息。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第123章 第123章梁家乱局(小修)……


    离开梁家香铺没多久,红桥便凑近耳语,“夫人,有人跟着我们。”


    不等盛锦水开口,复又继续道:“跟我来。”


    她的能干,盛锦水早已领略,当下也不言语,任由她将几人带至一处偏僻的巷口。


    稍等了一会儿,便有扮作路人的侍卫押着个陌生男子上前,看穿着,多半是梁家香铺的伙计。


    这人瞧着脸生,既没有当街阻拦过几人,方才也未出言不逊。


    红桥垂眸,面色不霁,“是谁派你来的?”


    伙计尚算冷静,见挣脱不开,忙出声道:“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红桥不为所动,一个眼神示意,押着伙计的侍卫会意,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陶管事!”伙计吃痛,惊呼出声。


    听他提起陶管事,侍卫总算在授意下松了手。


    伙计直起身来,不再急于撇清关系,而是对盛锦水一五一十道:“这位夫人,小的没有恶意。只是方才香铺人多眼杂,这才悄悄跟上,好避开那些眼线,找机会告诉您陶管事的消息。”


    对此说辞,盛锦水不置可否,让他继续。


    那伙计却是谨慎地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外人后压低声音道:“夫人可能不记得了,我曾在陶管事手下做事,为夫人运送过香材。此前梁家几位小姐明争暗斗,铺子因此换了不少人,陶管事因是老人,又颇有威望,这才勉强被留下,可就在几日前,香铺出了件大事!”


    回想起消息初初传来时的情形,他仍心有余悸,“新进的一批香材从中州走水路南下,刚到奕州地界就遭了水匪,香材被洗劫一空不说,还死了好几个船工。经此一事,香铺元气大伤,陶管事也因此被辞退。”


    虽未言明,但盛锦水已猜出他话里的意思,这样好的一个机会,梁家的小姐姑爷们怎会放过,多半是想借机赶走陶管事,好安插自己的人手。


    伙计正了正神色,继续道:“我刚进香铺便在陶管事手下做事,最是知晓他对梁家的忠心。何况行船多年,历来走的都是这条水路,遭遇水匪谁也预料不到,只处置陶管事,委实冤枉。”


    短短几日,他就看透了人情冷暖,不禁为陶管事打抱不平。可惜他人微言轻,即使心中不忿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来见盛锦水,为陶管事说上几句好话。


    “陶管事是好人,眼下梁家虽不比从前,但对我们这些伙计来说仍是极好的去处,”说到这,伙计叹了口气,“为了保全我们,他这才不声不响地离开。”


    “眼下他在何处?”听完感慨,盛锦水才耐心问道。


    伙计回神,知晓自己扯远了,忙回道:“还在中州,不久前我们几个原先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伙计偷偷去探望过。陶管事受过前东家的恩惠,因此对梁家香铺尽心尽力。可惜最难的那几年都熬过来了,偏在这时候出了事。他也因此寒了心,还告诉我们自己准备回乡了。”


    盛锦水不解,“既然陶管事决定回乡,你又为何告知他的行踪?”


    “探望陶管事时,他说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牵线搭桥过的主顾。”伙计挠头,诚恳道,“我记得夫人,这才悄悄跟上,并无歹意。”


    这伙计确如他自己所说的人微言轻,但他心里还记得陶管事的恩情,一如陶管事因前东家的旧日恩情,始终割舍不下早已变样的梁家香铺那般。


    短暂权衡后,盛锦水还是决定相信眼前这人。


    陶管事的住处离香铺不远。


    盛安安大病初愈,已陪自己奔波半日,盛锦水不愿她太过劳累,便将人暂留在马车内。


    下了马车,站在巷口往里望,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青石缝隙间长着的青苔,朱门斑驳,满是岁月的痕迹,除此之外倒是清幽。


    寸心上前,铜环敲击在木门上,不一会儿就引来了屋主。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喑哑的女声,没多久就有个年岁不小的妇人从内将门打开。


    瞧见盛锦水一行人,微怔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们找谁?”


    寸心行礼,客气开口,“我们是来寻陶管事的,劳烦您通禀一声。”


    听到她是来找陶管事的,开门的妇人恍惚了一瞬,再开口时越发谨慎,“敢问夫人找他何事?”


    那伙计说过陶管事夫妇住在此处,想着眼前这位就是陶夫人,盛锦水笑道:“陶夫人勿怪,我是陶管事的主顾,姓盛。劳烦您告诉他一声,就说佩芷轩的东家有事寻他。”


    听是佩芷轩,陶夫人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忙侧身让出路来,“原是佩芷轩的盛老板,快请进。”


    将人请进屋后,她拘谨道:“当家的早几日就吩咐过,只是近来诸事纷杂,方才谨慎了些。”


    想到近日陶管事遇到的烦心事,盛锦水赞同地点头,“谨慎些才好。”


    几人在厅堂落座,没多久陶管事便匆匆赶来。


    没等人站稳,盛锦水便先收到了他的歉意。


    搁下茶盏,盛锦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才多久没见,陶管事简直可以说是换了副模样。


    他的年纪本就大了,双目混浊,略显疲态并不让人惊讶。


    只是早前见他时,还能窥见些精神气。


    如今却真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眼里除了疲惫尽是无奈。


    陶管事搓了搓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眼里却没多少笑意,“盛老板能找到这来,想来是知晓铺子里发生的事了。”


    盛锦水点头,“路上遇到梁家香铺的伙计,说您打算回乡去了。”


    “我年纪大了,再帮不了梁家什么。”陶管事满脸失落,“何况香铺也不需要我了。”


    看来这次的事不止寒了香铺伙计的心,便连陶管事这个兢兢业业,为梁家奉献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认命了。


    既然他去意已决,盛锦水自然不会再劝,轻声道了句“珍重”便想离开,不想陶管事却又突然叫住她,“盛老板,若我离开,您与梁家香铺的生意可还作数?”


    盛锦水轻轻摇头,“就算我点头,眼下的梁家也未必会同意。何况我与梁青絮有言在先,若你离开,佩芷轩与梁家香铺的生意就此作罢。”


    陶管事一怔,显然没想到盛锦水与梁青絮之间还有这样的约定。


    万般思绪压在心头,他终是长叹一声,道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期望,“若是十姑娘当家,梁家香铺必不会是这般光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梁青絮并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若真如此,她也不会另谋出路,瞒着自家人将赵记香铺经营的有声有色,甚至在与盛锦水初见时,说出让她拭目以待的那番话来。


    “十姑娘可知您要回乡?”盛锦水问道。


    毕竟关系到梁家内斗,陶管事不好明言,只含糊道:“如今我在梁家香铺人人喊打,若让人知晓我与十小姐私下来往,只会对她不利。”


    那就是不知道了。


    “我是外人,本不该说这些,但有些话不吐不快。”话说到这份上,以盛锦水的性子本不会再劝。


    可于公于私,她都希望最终的胜利者是梁青絮,“您在梁家大半辈子,真能忍心瞧着香铺就此走上死路?我虽只见过两位梁家姑娘,但也不难猜出梁家今后要面对的困局。眼下十二位姑娘中,您觉得哪位能力挽狂澜,保下风雨飘摇的梁家香铺?”


    早在盛锦水开口提问时,陶管事心里就有了答案。


    见他眼中无奈褪去,反倒多了几分深思,盛锦水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马车就停在巷口,盛锦水刚在车上坐稳,慢一步上车的红桥就低声回禀道:“夫人,跟着小货郎的人传了消息回来。”


    “不出夫人所料,被香铺伙计驱赶后,那小货郎看似离开,实际绕了一大圈子,去了梁家香铺的后门。”


    前一刻刚被伙计驱赶,后一刻就偷偷摸摸地去了后门,说其中没有猫腻怕是无人会信。


    “可惜跟去的人怕被察觉,不敢离得太近,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红桥解释,“不过夫人放心,我们的人还跟着,很快便能查清他们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奔忙半日,看似只拿到了几箱香材,实际收获颇丰。


    尤其是那打着佩芷轩旗号售卖香丸却又与梁家香铺牵扯的小货郎,万一有人借机对佩芷轩不利,盛锦水也能早作准备。


    盛锦水想着心思,等马车刚走上大道便有些饿了。


    她撩开车帘,见日头高挂,这才惊觉已到午时,偏过头对盛安安道:“回去怕是晚了,午膳就在外用吧。”


    见她点头,才又问红桥,“附近可有什么酒楼?“


    红桥想了想,“再行一盏茶功夫便有家钟味楼,那里做的三套鸭鲜香可口,滋味甚好。”


    三套鸭便是将菜鸽同佐料填进野鸭,再塞入家鸭腹中的菜式。


    在船上日日吃的都是河鲜,乍听红桥说起三套鸭的做法,将盛锦水和盛安安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当即拍板道:“好,今日我们就吃三套鸭。”


    第124章 第124章熏衣香(小修)


    平常不过一盏茶的路程,今日却行得格外缓慢。


    红桥皱眉,掀起车帘便见方才还算宽敞的大道已有马车排起长龙,周遭行人则纷纷避让。


    听身后传来动静,车夫以为是主家等得不耐,忙回道:“也不知是怎么了,钟味楼前停满了马车。”


    红桥抬眸,酒楼已近在眼前。


    她没多话,只叮嘱道:“仔细些,别颠着两位夫人。”


    虽不知萧南山身份,但看袁毓态度,不难猜出那位出身不俗。


    既是贵人,就算再和善,红桥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更别提让人下车步行了。


    车夫应声,拉着缰绳探头张望,却始终不见前边的马车有所动作。


    “这是怎么了?”等得久了,坐盛锦水也觉出不对,开口问半边身子探出车厢的红桥。


    “今日车多,夫人且再等等。”红桥抿唇,这显然是她的疏漏。


    盛锦水不知她在自责,回头问盛安安,“已能瞧见钟味楼的招幌了,阿姐我们下去走几步?”


    盛安安早在马车里坐得腰酸背痛,听她提议忙不迭地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盛锦水单手搭着车厢借力迈下了马车,随即回身向盛安安伸手。


    盛安安笑了笑,也借力下了车。


    红桥和寸心见状,忙快步跟上。


    钟味楼就在不远处,经过排成长龙的车队,等走到近处,盛锦水才明白造成方才景象的缘故。


    几名华冠丽服,珠围翠绕的女子正结伴往酒楼里去。


    若是官家夫人,红桥说不得还认识一二,眼前几位却脸生得很。但看她们各个锦衣绣袄,说是商贾人家又不太像。


    盛锦水一行人慢了些,在几名女子之后进了酒楼。


    她心不在此,并未像红桥那般猜测几人身份,只是在迈进酒楼时,因扑面而来的香风微微怔愣。


    红桥在前带路,未曾察觉她的异样。


    唯有寸心紧跟身侧,发觉不对,沉声关切道:“夫人?”


    盛安安虽不会调香,但经过前段时日的耳濡目染,也觉察出了些不对。


    果然,在她还只是觉得香味熟悉时,盛锦水已沉声道:“这香气,是小四合香,其中还混杂着些蔷薇水。”


    寸心仍是林家下人,虽在盛锦水身边伺候,但从未接触过佩芷轩的生意,对各类香方香材远不如盛安安等人熟悉。


    可小四合香她还是知道的,那是佩芷轩最常见的一款香丸。


    小四合香又被称为四弃香,与用沉檀龙麝等名贵香材炮制的合香不同,它取材简单,用的是香橙皮、荔枝壳、梨滓和甘蔗滓。


    因此在佩芷轩,由它做成的香丸价格最为低廉。


    可看眼前几名女子,她们穿着的绫罗,佩戴的首饰,并不像囊中羞涩的样子。


    更加可疑的是,她们身上的香气并不来自腰间佩戴的香囊,反更像是从衣物上散发出来的。


    何况蔷薇水珍贵难寻,没些银钱门路怕是不能轻易到手。


    跋山涉水而来,又价格不菲的蔷薇水和简单易得的四弃香,真是矛盾至极的搭配。


    先后进来的两批人此时在酒楼大堂短暂停留,身边人来人往,并不是探寻的好时机。


    就在盛锦水迟疑时,掌柜已殷勤上前,将先到的几位女子请到二楼。


    等鼻尖萦绕的香风散尽,抽出手来的伙计这才上前对盛锦水道:“这位夫人,里边请。”


    盛锦水跟上,余光扫过二楼,问对带路的伙计,“楼上可还有位子?”


    “还有的。”那伙计见多识广,闻言也不多嘴,将一行人迎上楼。


    二楼都是雅座,之间被屏风隔开,瞧着还算别致。


    不等伙计引路,盛锦水便径自挑了处落座。


    她向来随遇而安,在诸如坐大堂还是雅间这类小事上并不计较,更不会主动提及。


    如今这般,便是对她不算十分熟悉的红桥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只是碍于外人在场,并未开口直言。


    算上寸心和红桥,一行也就四人,除必点的三套鸭外,就只加了一道凉菜和两道鲜炒时蔬。


    等伙计离开,盛锦水示意寸心和红桥也坐下。


    寸心倒还好些,红桥却极重规矩,即便盛锦水发话也不敢逾矩。


    盛锦水无奈,叹道:“站着太显眼,都先坐下,我有话说。”


    寸心和红桥对视一眼,才在空位坐下。


    一张八仙桌,一人占据一边,倒也坐得满满当当。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酒楼伙计已为她们摆好碗筷,送来香茗。


    等伙计退下,寸心替盛锦水向疑惑的红桥解释,“先一步进来的那几位,她们用的熏衣香乃是小四合香。”


    红桥不明所以,只听盛锦水继续道:“小四合香又名四弃香,是佩芷轩里最易够得的香丸,散卖的话一枚只要二十文。”


    二十文是佩芷轩刚开业时定的价,之后倒是小涨过,不过在盛锦水买了人,又与梁青絮搭上线后,便定死在了二十文。


    尽管南北星货曾将之提价到一枚一两,但那也是


    之前的事了。


    眼下佩芷轩香丸品类众多,李沐深知货以稀为贵的路子走不长久,早换了更为上乘的香丸。


    又因着盛安云从中牵线,盛锦水偶尔也会供他些自己试做却并不适合在佩芷轩售卖的熏香,不过价格更为昂贵就是了。


    “二十文?”红桥惊讶,方才那几名女子衣着考究,就算真是商户出身也不至于用如此低廉的香丸。


    “香丸价格有高有低,再看今日小货郎沿街叫卖的架势,佩芷轩该是在州府打出了名声。”盛锦水点道,“可她们用的却还是最为低廉易得的小四合香,且周身香气浓郁,不似佩戴香囊,反像是在衣物上熏了此香。”


    这一切太过反常,她会起疑并不奇怪。


    小货郎、熏衣香……


    不过半日,就多了好几个谜团。


    盛锦水揉揉眉心,一时没有头绪。


    正当她在心里叹气时,就听紧邻的雅座传来说笑声。


    隔着屏风,只能看到几道模糊的身影。


    不过她们说话时并不顾忌旁人,倒让盛锦水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好的地段,那么好的铺子,到底还是你家老爷舍得。”其中一道略显尖利的突兀女声响起,听着年岁不小。


    话音刚落,满室笑声便都停了下来。


    刹那安静后,才有人回道:“方姨娘说笑了,都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此番举家迁至中州,蒋家卖出些州府的产业再寻常不过。我爹倒是对那家铺子喜欢得紧,可惜铺子太过抢手,他没能如愿。”


    “就是,”有人起头,自然有人应和,“说到底还是蒋家姐姐运道好,等在中州站稳了脚跟,何至于可惜一两家铺子。我等没姐姐那么好的命,只有羡慕的份了!”


    说完,便是一阵悦耳的娇笑声,好似方才的龃龉从未存在,仍是一团和气。


    可再仔细听,那笑里分明是奚落更多。


    盛锦水放下茶盏,暗暗记下几人称呼,正想着回去后该如何打探,她们点的三套鸭上桌了。


    家鸭、野鸭和菜鸽皆已去骨,一样套着一样,用小火慢炖至酥烂。


    汤水咸鲜,鸭肉和鸽肉嫩滑,层次分明入口即化。


    不过喝了碗汤,浅尝了一筷子鸭肉,盛锦水就爱上了这滋味。


    她边享用美食,边竖起耳朵,分神听边上动静。


    那位方姨娘被噎之后没再开口,反倒是这场宴会的主宾,也就她们口中的蒋家夫人悠悠叹了口气,“都说中州如何繁华,我却只觉得可惜,可惜今后再吃不到钟味楼的三套鸭了。”


    她一感叹,众人纷纷出声宽慰,唯有被落了面子的方姨娘不动如山。


    又过了会儿,几人才闲说起其他,一直被挤兑的方姨娘食不知味坐立难安,没多久便起身告辞了。


    她走后,余下几人说起话来再没了顾忌。


    “妾室就是妾室,真是上不了台面。”最先开口反驳方姨娘的女子轻哼一声,言语间满是不屑。


    应和声此起彼伏,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盛锦水拼凑出了这位方姨娘的的身份。


    方姨娘似是哪家商户的妾室,平日与以蒋夫人为首的几位夫人小姐并无多少来往。


    今日也不是受邀前来,而是碰巧撞见,厚着脸皮跟来的。


    “好啦,”最后还是蒋夫人出声圆场,“她也不容易,如今女儿嫁了个好女婿,终于熬出了头,言行失了分寸情有可原,不理会就是了。”


    “姐姐就是太善良了,这才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户蹬鼻子上脸。”率先开口的那人感叹,随即道,“听姐姐的,我们不提她了,扫兴。”


    盛锦水闻言咋舌,蒋夫人看似在为方姨娘说话,话里实则充满了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傲慢。


    听完这些,不止她们觉得扫兴,便连盛锦水都觉得有些扫兴。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不提方姨娘之后,能聊的东西就更少了,不多会就绕到了熏衣香上。


    就算家中不是经营香材生意的,寻常商户中也有爱好品香调香的,不过这几位显然不在此列。


    最让盛锦水难以置信的是她们将蒋夫人身上的小四合香认作了大四合香,并吹捧许久。


    就在她扶额,犹豫要不要点明时,话头又绕回了中州上。


    “此去中州路途遥远,姐姐还是要多安排些人手。”一人拉着蒋夫人,一脸担忧地开口,“听说最近水路不安全,甚至闹出了人命。”


    “我也听说了,是水匪!”有人惊呼出声,等众人都看向自己才觉失态,赶紧压低嗓音继续道,“此前就有小股水匪作乱,朝廷出兵后倒是老实了段时日。可就在不久前,水匪竟抢了梁家货船,杀了不少船工,还将他们的尸首扔进河里,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梁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方姨娘竟还有心思四处攀附结交。”


    一时之间,唏嘘声四起,方姨娘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第125章 第125章隐忧(小修)


    奚落过后,她们又从绫罗绸缎聊到了金银珠宝。


    盛锦水听得甚是无趣,索性不再为难自己,专心享用起美食。


    等她们用完饭,闲聊的几人仍在兴头上,盛锦水几人却已起身离开。


    知晓蒋夫人用的熏衣香就是佩芷轩的小四合香后,盛锦水并没什么过激的情绪。就算与红桥提起此事,也只是不带偏见地讲清来龙去脉。


    可她越是平静,越叫人捉摸不透。


    能得袁毓看重,以女子之身成为凉风小筑的管事,红桥靠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


    盛锦水再怎么沉稳内敛,底年还是年轻,本该藏不住心事。


    蒋家夫人能用小四合香熏衣,只能说明一件事,佩芷轩里出了叛徒,甚至将小四合香的香方泄露了出去。


    遇上这样的事,再如何气愤都不为过,可她偏偏十分沉得住气,好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若真没放在心上,又怎会耐着性子听完那些满是奉承阿谀,毫无意义的废话。


    红桥想了许多,等盛锦水在马车坐稳,才开口问道:“夫人,接下来我们去哪?”


    “南北星货。”盛锦水指明了目的地之后便垂眸想起了心思。


    她真的不气吗?


    自然不是,可气归气,这样的事早前就已经历过一回,眼下比起气愤,反倒感慨更多。


    寸心和红桥虽是关切,可到底主仆有别,只能暗自替她着急。


    盛安安没她们的顾虑,迟疑道:“阿锦,是不是佩芷轩出了内鬼?”


    坐稳后,盛锦水便在想心思,等盛安安开口才发觉她们的坐立难安。


    猜到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几人,她深吸一口气,状似轻松地开口,“只泄露了张香方而已,就算真有内鬼对佩芷轩也无甚影响,不必担忧。”


    几人闻言忙收起眼中多余的情绪,不愿盛锦水再为自己分神。


    南北星货门庭若市,一如既往地热闹。


    明明是带盛安安来散心的,偏生出了许多状况。


    盛锦水不想再惹她担忧,便以生意为由让她在南北星货随处逛逛,并留下红桥作陪。


    自己则带着寸心去


    见李沐。


    掌柜将人带到后院就先离开了,盛锦水没等太久,李沐便匆匆赶来。


    “许久未见,盛老板近来可好?”人未至声先到,李沐是个十足的生意人,自从与佩芷轩牵上线后就赚得盆满钵满。


    此时盛锦水在他眼里就是个镶金的聚宝盆,贵不可言,“今日可真是稀奇,盛老板怎有空来我这小小的杂货铺子?”


    没理会他的调侃,盛锦水起身道:“李老板谦虚,若南北星货只是小小杂货铺,那这趟街上就没有能称之为大的铺子了。”


    李沐一笑,伸手请盛锦水落座,随即在她对面坐下。


    “客套的话就说到这了,”与盛锦水做过几回生意,李沐晓得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定是有要事相谈,正了正神色问道,“盛老板亲自前来,是有什么事?”


    盛锦水道:“我这是有一桩生意。”


    话音刚落,李沐双眸就是一亮。


    “不过在此之前,有些事我要向李老板打听。”盛锦水笑道。


    李沐眨了眨眼,“盛老板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盛锦水想了想,问道:“李老板可知近日准备举家迁至中州的蒋家?”


    “蒋家?晓得倒是晓得,”李沐摸了摸下巴,回想片刻后道,“蒋家自奕州发家,做的是古玩生意。早前便听闻他们入了中州贵人的眼,为家中晚辈谋了桩十分好的婚事。不过眼下中州正是多事之秋,蒋家着急上路,不惜贱卖家中产业,怕是有什么猫腻。”


    盛锦水一怔,不成想李沐竟连如此隐秘之事都知晓。


    李沐为自己倒了茶,随即问道:“不过你问蒋家做什么?难道也看中了他家的铺面?”


    盛锦水原就打算在州府置办铺面,听他这么说顺势点头。


    “蒋家倒是舍得,此次拿了不少地段极佳的铺面出来,价钱也实惠。”说到这,李沐突然凑近,沉声道,“接下来的话我当盛老板是自己人才说的,你可千万别抖落出去。”


    见他如此,盛锦水也跟着慎重地点了点头。


    李沐挥挥手,示意像门神般守在盛锦水身侧的寸心退远些。


    等人遵照吩咐退开,他才放心道:“朝廷虽守得铁板一般,但中州那还是透了些消息出来,今上卧床一年有余,只怕是要不好了!”


    盛锦水蹙眉,不觉回想起前世。


    可惜那时她还是崔府的小丫鬟,只依稀记得府上整肃过一段时日,旁的就什么都不知晓了。


    寻常人听闻这样的消息,不说惊慌失措,诧异震惊总归是有的,盛锦水却只是眉头紧蹙,很快就镇定下来。


    李沐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不禁问道:“方才说的,你明白了吗?”


    “争储。”这两个字被盛锦水念得极轻,仿佛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


    果然聪慧通透,一点就通。


    李沐对盛锦水方才所说的生意越发感兴趣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铺面之事,李沐继续道:“若真如此,只怕蒋家早已定下人选,举家卷入权力争斗中,如今变卖家产既是投诚也是为自家铺路。现下但凡消息灵通些的人家都已猜到其中端倪,自然不会自掘坟墓,接下这烫手山芋。日后蒋家事成还罢了,若是事败,说不得会受牵连。”


    说完这些,他便将热茶一饮而尽,“我在州府有些人脉,可以帮忙寻找适合的铺面。至于蒋家之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李沐如此推心置腹,盛锦水哪有不应的道理。


    同时不觉庆幸,好在奕州离中州路途遥远,想来不会受到波及。


    这样的念头刚闪过,心里又升起股担忧来,她和阿洄是安稳待在奕州了,可林琢玉的至亲,还有沈行喻和林楠他们却都留在中州。


    见她出神,李沐疑惑道:“盛老板?”


    盛锦水回神,压下隐忧。


    李沐见状又给自己斟了盏茶,问道:“除了蒋家,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自然是有的,只是盛锦水满腹心事,学着李沐仰头将茶水饮尽,放下杯盏后面色才恢复如常。


    与蒋家之事相比,梁家香铺和方姨娘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她深吸一口气,不管幕后之人是谁,香方泄露之事总归是要解决的。


    想到这,盛锦水摇头,“我要问的就是这些。”


    李沐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心中激动,道:“那接下来我与盛老板谈的,就是生意上的事了?”


    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盛锦水点了点头,说出自己的打算,“李老板可有意涉猎香丸生意?”


    香丸的生意李沐本就在做的,他微一愣后明白过来,眼中光芒越发璀璨。


    “不过我这不是长久生意,说不得还会亏损。”见他如此兴奋,盛锦水反倒迟疑了,开口先将利害道明,“但本钱我会出,李老板只需出人和地方。事成后,我会以香方相赠。”


    她说了这么多,等到李沐耳里,便只剩下“香方”二字。


    若能拿到佩芷轩的香方,那还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只是盛锦水方才提到亏损,又让他犹豫了。


    “盛老板,我是商人自然重利。”尽管香方诱人,他还是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既说了是自己人,还请你如实相告,为何要与我合作,甚至以香方相赠?”


    盛锦水轻叹口气,她本就不打算隐瞒,只是李沐未曾应下,一些旁枝末节不好提起。


    既然对方连蒋家之事都尽数告知,她的确该拿出些诚意来。


    “今日我在钟味楼遇见了蒋夫人,她用的熏衣香正是佩芷轩的小四合香,”盛锦水道,“而这也是今日为何与你提起蒋家的缘由。”


    “佩芷轩出了内鬼!”李沐敏锐,立刻明白过来,“是蒋家与内鬼勾结?”


    “不会,”盛锦水摇头,“如你方才所言,眼下蒋家富贵,若晓得小四合香如此低廉,绝不会拿来熏衣,多半是有人欺瞒。”


    闻言,李沐摸了摸下巴,看神色已然心动,“那你打算如何对付内鬼和始作俑者?”


    盛锦水抬眸,淡声道:“争利。”


    李沐不明所以,正想追问,就听她继续道:“可有纸笔?”


    吩咐下人取来纸笔后,李沐不解,“如何争利?”


    盛锦水却不再答,只提笔在纸上写下香方。


    李沐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不等墨干便伸手取过。


    片刻后,他盯着纸上秀丽的簪花小楷微微出神,“谁能料到,小四合香的香方竟是这般。”


    在他感叹时,盛锦水又接连写下两张香方,“这两张你应当晓得,此前我曾托堂哥将试作的熏香带给你,除了南北星货还未曾在市面上出现过。”


    此时的李沐仍在怔愣中,僵硬接过盛锦水递来的香方。


    比起小四合香带给他的震撼,这两张香方所用的香材倒是不曾超出的他的认知。


    两人又细谈了近半个时辰,盛锦水才起身告辞。


    刚上马车,疲惫便席卷而来,盛锦水再耐不住困意,偏头枕着盛安安的肩膀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轻晃的马车终于停下。


    即使疲累依旧,她还是逼自己睁开眼来。


    在盛锦水背靠车厢,半眯着眼眸出神的间隙,寸心已帮忙整理起她鬓边凌乱的碎发,衣裙上的褶皱。


    这么又等了一会儿,等下马车时她已全然清醒。


    “阿锦。”


    盛锦水扶着寸心的手腕迈下马车,抬眸便见萧南山正立在朱漆门前。


    余晖下,他清冷的面容仿若镀了层金。


    萧南山上前一步,握住盛锦水的手腕。


    不知他在门外等了多久,指尖还泛着丝凉意。


    盛锦水叹气,责备道:“你的手怎这么凉?该早些叫我下来的。”


    在旁人听来好似抱怨的话,到了萧南山耳里,却是十足十的关切。


    他不在意地握着盛锦水的手腕继续往里走,唇角翘起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小弧度。


    第126章 第126章心意


    隔着轻薄的衣料,骨节分


    明的手掌环着不盈一握的皓白手腕,明明是带着凉意的触感,却叫盛锦水方才清醒的大脑再度陷入某种不明缘由的混乱。


    穿过回廊,凉风拂过树梢,吹起方才整理过的鬓发。


    与她并肩而行的萧南山,步子迈得不大,行得也极慢。


    等两人走到花厅时,落日余晖已遁入深沉的夜色里。


    下人们训练有素,早在必经的小道上挂满灯笼。


    朦胧烛光中,凉风小筑的景致别有一番风味。


    进了花厅,两人稍坐一会儿,便有下人鱼贯而入。


    看着满桌精致佳肴,盛锦水才想起自己只顾念着萧南山的身体,竟忘了一道回来的盛安安等人。


    她叫住为自己摆好碗筷的小丫鬟,正要让她去请人时,寸心与红桥已迈进花厅。


    两人行礼后,寸心对盛锦水道:“表姑娘言说身子乏了,晚膳就不同公子和夫人一道用了。”


    话音刚落,红桥又立刻接上,“灶上还热着菜,待会儿我就命人送到院子里去。”


    二人办事妥帖,盛锦水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想起盛安安大病初愈,不免多问几句,“除了乏了,阿姐的身子可还有什么不适?”


    见她是真的担忧,寸心忙摇头,“只说有些累了,夫人安心,晚些时候我再去一趟,若表姑娘身子还是不舒坦,便去请大夫过来。”


    闻言盛锦水总算放下心来,寸心则悄悄松了口气。


    盛安安方才哪是不适,只是见余晖下一双璧人相携而行,不忍打扰罢了。


    而寸心和红桥姗姗来迟,也是这个缘故。


    袁毓未归,盛安安也借口不来。


    这顿饭好似与平日无甚差别,却又处处透着点不同来。


    昨日接风宴,做的是满桌河鲜。


    饶是菜式比船上的精致,也让人厌倦了。


    今日除了虾和鱼,还多了两道肉菜,且都是云息镇的做法。


    不过最让盛锦水惊讶的还是点心,竟是酥月斋的酥油泡螺。


    上点心时,剩下的菜肴碗碟都已被撤下。


    难得独处,萧南山挥手让人退下,随手拿起新送上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酥油鲍螺到盛锦水的碟子里。


    或许是太过惊讶,盛锦水没多犹豫就夹起咬了一口,滋味甚好,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早前倒是听阿酥提起陈子吴有意在州府开一家酥月斋,”盛锦水满眼惊奇,“旁的先不提,光是酥油鲍螺的滋味与在清泉县的别无二致,就晓得是花了心思的。”


    萧南山压下眼底笑意,白日的气闷被三言两语摆平,皆尽消散在她灵动的双眸中,“若你得空,不如一道去州府的酥月斋瞧瞧。”


    盛锦水刚想点头,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一顿。


    再偏头看向萧南山时,神色认真了几分,“说起这个,今日出了些事,我应是要在州府多停留几日。对了,还要写信让人带回云息镇,让春绿托人送些银钱过来。”


    将自己方才斟满的茶盏推到她面前,萧南山不动声色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一想起内鬼之事,盛锦水就忍不住叹气,一五一十同他说了,末了仍是不解,“虽说佩芷轩忙碌,但担心自问,不管是外聘来的帮工还是买来的下人,我从未苛待,怎就接二连三地出了内鬼。”


    “你处处拔尖,单是名下的佩芷轩就已让许多人眼红,”对她,萧南山从不吝啬夸奖,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只是人心难测,既然有护主的忠仆,自然就会有贪心不足的刁奴。你良善真诚,坚守本心,这是优点,但有时也会成为致命的缺点。”


    盛锦水偏头,眼神纯净透亮的如同冬日初雪,除了不解再无其他。


    若是可以,萧南山也不愿打碎这份天真。他伸手,掌心在发顶停留片刻,随即下落,安抚似的将她鬓间碎发别在耳后,深沉的音调带着淡淡的蛊惑,“阿锦,你太善良了。”


    盛锦水垂眸,心绪刹那起伏,片刻后才逐渐平息,“你错了,我一点都不善良。我也会用诡谲手段,我也会算计旁人,我和你想象的期待的,一点都不一样。


    面对金家面对唐睿,我也曾想过用非常手段……”


    更极端些的,甚至想过与之同归于尽,只是理智回笼,到底无法舍下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极少在人前展露脆弱,可这瞬间,心神猛地被酸胀的情绪填满,眼里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像失去了温暖巢穴的小兽,她的一切突然暴露在人前,除了委屈便是无法回应期待的惶恐。


    眼前逐渐模糊,盛锦水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萧南山的表情,却在手背感触到落下的温热时一怔。


    怎么就哭了?


    她胡乱擦去脸上的水痕,垂眸木然地看着沾满泪水的双手片刻,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今日是怎么了,我怎么眼泪止都止不住,别哭了,快停下。”


    “好阿锦,金大力和唐睿恶有恶报,再非常的手段都是他们应得的,不必自责。”再难耐住心疼,萧南山伸出双手,将惊慌失措到语无伦次的盛锦水揽入怀中。


    盛锦水揪着萧南山的衣襟,侧脸贴在他胸口。


    这并不算是个温暖的怀抱,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哭到抽噎的盛锦水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萧南山的身上残留着还未彻底散去的安神香,那是她亲手调制的,熟悉到让人心安的气味。


    每日将心弦紧绷,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肯宣泄一二,她的情绪就像秋日的火星,只要时机一到,刹那就会成为足以席卷万物的山火。


    萧南山轻拍着她的背脊,温柔而有力。


    至今他仍清晰记得盛锦水哭时的情景,第一次是在冬日的深夜,难得下雪的云息镇积了厚厚一层雪,她躲在檐下无人处,哭得像只迷路的小猫。


    第二次是在大雨滂沱中,她慌乱而又坚定地向自己奔来,一身伤痕却满眼倔强,直到房里只余一人才肯放肆地哭出声来。


    眼下则是第三次,她没有躲在无人处,也没有将自己关在房里,而是在他怀中。


    等盛锦水的情绪平复了些,萧南山才继续道:“阿锦,为自己筹谋不是坏事。我恨不得你多些手段多些心思,才能在这世道护住自己。若你想找人倾诉,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话落,他并不催促,只是继续将人拥在怀里,似是想借此给她些许依靠。


    等到脸上水痕消失,盛锦水才回过神来。


    若是往日像方才那般失控,清醒后免不了会尴尬难堪。


    可今日,盛锦水的心底却没有这样的情绪。


    不知何时,在至亲之人面前都不肯示弱的人,竟愿在外人在时袒露心声。


    这是从前的盛锦水想都不敢想的事,今日的她却做得十分自然。


    松开紧紧揪着的衣襟,盛锦水扶着萧南山的小臂抬起眸来。


    她的眸中仿若藏着万千光华,水光潋滟。


    四目相对,她从对方精致却清冷的眉眼中读到了一丝不掺任何杂质的热烈。


    心动可能不是从这刻开始的,但盛锦水意识到自己的心动,就是从这刻开始的。


    坚韧的心性让她注


    定成不了一个会遵从欲望的人,做任何决定前,她都会权衡利弊,思量再三。


    可这瞬间,她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面对她的注视,萧南山不闪不避,像个忠诚的侍卫,迎接独属于自己的检阅。


    下一瞬,隔着衣料的小臂微微发烫。


    盛锦水的鼻尖擦过他的,带来温热的气息,紧接着唇上就是一软。


    这个吻不带任何旖旎的念头,纯粹的像是双唇相贴。


    但就是这样一个吻,可以看作是打破心防了的盛锦水,正在向萧南山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


    萧南山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在一吻结束后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仿佛怀抱着无上珍宝。


    片刻之后,他才不舍地松开双手。


    萧南山本以为盛锦水会逃,可对方只是双颊绯红,开口问道:“我们算是夫妻吗?”


    “自然,”萧南山回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三书六礼齐全,还在彼此长辈见证下拜过天地。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是一辈子的夫妻。”


    像是为了让盛锦水安心,他又继续道:“早前我们成亲只是权宜之计,未曾禀告家中,迟些我便休书一封,今后我们就在云息镇安家。”


    听到他的承诺,盛锦水不觉瞪大双眼,心中郁结随之冲淡,只余彼此交心的欢喜。


    既然都要写信,萧南山索性让红桥将纸笔送到了卧房里。


    烛火将房内照得恍若白昼,两人伏案,各自提笔写下书信。


    等落下最后一个字,盛锦水将信纸塞进信封。


    萧南山接过信,与自己的家书都交到了成江手里。


    收到两封信的成江边挠头边从院子里退出去,半道遇上怀人后忙将他拉住,“方才公子交给我两封信,一封要送到佩芷轩春绿姑娘手里,另一封则是家书,命我连夜送到驿站后,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中州。”


    盛锦水那封倒是好说,萧南山的却让成江犯了难,“往日里惜字如金,今日却让我连夜将家书送回去,你说公子是何意?”


    怀人也不解其意,只能道:“公子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听从吩咐就是。”


    被怀人教训了几次,又被萧南山敲打过,成江再桀骜不驯也该长记性了。


    多问一句不过是怕自己会错意,既然怀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不再深究,照吩咐去办了。


    第127章 第127章请教


    为掩人耳目,在云息镇时,盛锦水和萧南山便共处一室。


    只不过那时,二人对感情之事都十分懵懂,即便情愫暗生也未觉察。只将对方当作知己,行有所止言有所界,从未有过逾矩之行。


    如今挑明心意,要说羞怯,倒是有一些。


    不过盛锦水并不是扭捏的人,即便耳根通红也没想过避开萧南山的目光。


    余光瞥过房内唯一的床榻,她轻咳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动衣袖。


    在云息镇时,他们便一人睡床一人睡榻,等到了州府,她托大醉酒,无形中又避开一次。


    可今日,于情于理她都躲不掉了。


    看她忐忑却又不闪不避,勇往直前的模样,萧南山怎能不心动。


    越是珍视,就越是小心翼翼。


    握住对方不安的手,萧南山垂眸,藏起眼底的阴影。


    人人都说萧大公子霁月光风,不萦于怀,是世间难得的皎皎君子。


    可萧南山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君子,他生于阴暗的沼泽,用清雅诱人的表象掩盖早已深陷淤泥,腐坏的根茎。


    或许这时,他该好好利用姣好的皮囊,诱惑一无所知的盛锦水与自己共同沉沦。


    可隐晦阴暗的想法只停留了一瞬,便被她纯净的双眸碾得粉碎。


    即便是要时刻维持虚假的自己,他也不愿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害怕。


    脸上挂着温柔体贴的笑,萧南山的手从她发顶落下,最终贴着泛红的脸颊,“累了一日,我让寸心伺候你梳洗。”


    盛锦水难得乖顺地点头,在萧南山开口时,她也悄悄松了口气。


    本以为今夜会难以入眠,可真当身侧多了个人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局促,盛锦水甚至做了个好梦。


    翌日,她在清晨的鸟鸣声中悠然转醒。


    许久没睡得这么沉了,在床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偏头瞥见身侧锦被狼藉,微怔后才想起昨夜她不是一人入睡的。


    四处张望却不见本该在此的人,盛锦水将散在胸前的长发拢到身后,穿上绣鞋,披着外衣起身。


    听到动静的寸心在外门轻唤一声,得到准许后才推门进来。


    “琢玉呢?”盛锦水问道。


    寸心将浸过温水的帕子绞干,“公子与郑管事在花厅,吩咐说您若醒了,便请去一会。”


    盛锦水应声,心中虽是不解,还是加快了手上动作。


    出门时,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日承诺的事,她解下随身钱袋递给寸心,“昨日事忙,竟忘了买秋蟹。迟些时候拿银钱给红桥,叫人去买些来。”


    寸心双手接过钱袋,应了声是。


    等到花厅时,萧南山正悠闲品茗,郑管事则拘谨站着,不时擦去额上冷汗。


    见是她来了,萧南山忙放下茶盏,起身去迎。


    “饿了吗?”他的嗓音轻柔,尾音还带着缱绻的暖意,叫一旁的郑管事不时抬眸偷觑。


    萧南山对盛锦水特别,他早有所觉,可此情此景与之前又好似有些不同。


    算上前世今生,盛锦水从未心属一人,她不懂如何与心悦之人相处,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竭尽全力地对他好。


    于萧南山而言,他也是一样的。


    两人的交往生疏而又笨拙,旁人看在眼里许会觉得惊奇,可他们却乐在其中,享受着彼此靠近的所有细节。


    郑管事收敛思绪,恭敬地对盛锦水拱手:“夫人。”


    “郑管事,又见面了。”一手被牵着,刚回完话盛锦水就被拉着坐下。


    不多久,就有小丫鬟送来了清汤鸡丝面和几样小菜。


    郑管事识趣,不等萧南山开口,便主动退了出去。


    盛锦水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在萧南山的催促声中尝了口鸡丝面。


    等用完早膳,等候许久的郑管事才又被请了进来。


    盛锦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请郑管事坐下。


    郑管事诚惶诚恐,想要开口拒绝,却见安坐于她身侧的萧南山不发一言。


    眸光微动,他歇了推辞的心思,小心坐下。


    人是萧南山叫来的,盛锦水不明所以,回头看向他。


    萧南山开口道:“术业有专攻,郑管事善于经营,方才我与他详谈了佩芷轩近来所遇困境,或许他能为阿锦解答一二。”


    盛锦水一愣,没想到他将昨日之事牢记在心上,今早便请来了郑管事。


    既是正事,她也认真了神色,“愿闻其详。”


    若只论经营之道,郑管事确实是个不错的老师。


    但他到底与盛锦水不同,虽被底下人尊称为管事,可自己身契还拿捏在别人手里。


    简而言之,他是仆,盛锦水是主。


    只不过背靠大树好乘凉,就算没有自由身,他还是比大多数人过得舒坦。


    郑管事沉吟片刻,回道:“恕在下直言,除了炮制香丸的工坊,佩芷轩内可再出过蛀虫?”


    盛锦水摇头,春绿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都无可挑剔。至于苏合熏陆两姐妹,虽因年幼尚不顶事,但各有所长,也是难得的妥帖人。


    “那工坊里除了管事的木大娘,可还有旁人为您办事?”郑管事继续问道。


    盛锦水一顿,还是摇头。


    木大娘谨守本分,只管着工坊里从外聘来碾磨香材的小工,叫他们不准越雷池一步。


    “夫人,眼下您唯一要做的便是调、教一二亲信,为己所用。”见盛锦水不解,他思虑片刻直言道,“在下是名管事,在我之上有真正的主家,而在我之下,则是许多的伙计。


    如今这些人由您亲自管着,于他们而言,前程一眼便能望到头,左右不过是在工坊里做个调香的小工。就算您曾承诺从中挑选一名管事,可在虚无缥缈的承诺面前,还是眼前的利益更为重要。如今虽未抓出那内鬼,但我想着,能让他铤而走险的缘由不多,最有可能的还是前程。”


    见她听得认真,郑管事继续,“您心地善良,无论是外聘的小工还是没了自由身的下人都一视同仁。这本是好事,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越是和善,越叫人觉得您软弱可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可身契都在我手上,他们就不怕吗?”盛锦水皱眉。


    “这就是症结所在,”郑管事叹气,“看来是上一个内鬼并未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闻言,盛锦水眸光微黯,仿若失去了神采。


    就因她曾身不由己,就算晓得高门内宅里有许多处置下人的阴私


    手段,也从未想过去用。


    郑管事见她听进去了,还想再叮嘱几句,就见萧南山淡淡扫了自己一眼,似是不喜。


    他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找补道:“夫人只一人,分身乏术也是没法子的事。与其事事亲力亲为,不如您挑几个悟性不错的由在下亲自教导段时日。若是得用就提为管事,也好让底下的人有个盼头,不再生出二心。”


    这确实是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盛锦水思索片刻,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她有许多奇思妙想,可在经营之事上委实说不上擅长。若是郑管事愿意出手相助,可要比她自己摸着石头过河有用多了。


    想罢,她对郑管事道:“那便有劳郑管事了。”


    谈完正事,郑管事正要起身告辞,却听萧南山突然开口,“还有一事,夫人要在州府置办些产业。近日你帮着留意一二,若遇到合适的,便遣人来告诉一声。”


    郑管事心领神会,立即应是。


    将人送走后,盛锦水心心念念的秋蟹也到了。


    萧南山尝过她的手艺,如今回想起蟹粉和秃黄油的滋味还有些怀念。


    见她愿意下厨,竟也一路跟去了厨房。


    光看萧南山平日的言行气度,不难猜到他出身不俗,只怕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都没进过厨房。


    听他主动提起,不说一直跟着他的怀人,便连向来稳重的红桥都觉惊讶,似乎无法想象他下厨的模样。


    叫萧南山下厨确实是为难他了,不过拆个秋蟹,打个下手还勉强能用。


    红桥送来的秋蟹皆是上品,各个肉厚膏腻,蟹脐鼓胀,正是食用的最佳时候。


    盛锦水来时秋蟹已被蒸熟出锅,早前她做蟹时就是寸心帮忙,此时也是她拿着蟹八件熟练地拆蟹。


    她的一双手柔弱无骨,小指微翘形似兰花,拆蟹时不急不缓,似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卷。


    兀自欣赏了一会儿,盛锦水才分出心思给盯着蟹八件出神的萧南山。


    见清冷公子沾上人间烟火气,连她都不觉生出一丝幸灾乐祸来,笑道:“可用过这些。”


    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萧南山自然也是。


    他伸手取过盛锦水手里的小锤子端详片刻,似是在思考它的用处。


    轻笑一声,盛锦水不再为难他,“看我的。”


    萧南山偏头,目光在她侧脸流连。


    从前在书中读到“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时,他不解其意。


    可就在方才,听着耳边少女温软的嗓音,闻着靠近时淡淡的草木清香。


    他好像明白了。


    “琢玉?”


    在盛锦水的疑惑中回神的萧南山再次拿过小锤和秋蟹,轻道:“我试试。”


    拆过秋蟹的双手残留着淡淡的腥气,要是在从前,他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一日。


    可如今看来,却是再寻常不过。


    第128章 第128章内情


    盛锦水下厨,今日的主菜便就是蟹粉和秃黄油了。


    秃黄油下饭,午膳时盛锦水一时没忍住,比往常多用了半碗米饭。


    肚子被填饱后,困意就涌了上来,不过一盏茶功夫,她就已打了一连串哈欠。


    见她昏昏欲睡,萧南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有事来禀的红桥打断,“夫人,有位姓梁的姑娘求见。”


    听到这话,盛锦水总算精神了些,“快请她进来。”


    她认识的姓梁的姑娘,且会到凉风小筑找人就就只有梁青絮了。


    梁青絮突然到访,定是有要事。


    萧南山如今已是再称职不过的“贤内助”,没在这时候劝她小憩,反倒起身,“我让人再送壶浓茶来,别累着自己。”


    盛锦水点头,看模样竟有几分乖巧。


    此次梁青絮并不是独自前来,身边还跟了个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的娇小身影。


    两人在花厅外打了个照面,萧南山脚步一顿,泛着冷意的眸子落在那娇小身影上,“她是谁?”


    他将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留给了盛锦水,在面对旁人时自不会多和善。


    梁青絮从小跟在梁老太爷身边,自觉见过不少世面,自信就算眼前问话的是奕州知州也能应对自如。


    可此刻,她却不觉作出谦卑的姿态,迟疑着该如何答话。


    她越是这般,萧南山看在眼底就越觉得有蹊跷。


    身侧怀人见状,上前一步挡在前面,“这位姑娘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梁青絮脸上划过一丝难堪,勉强道:“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之所以带她来见盛老板,是因此事事关重大。”


    久久不见人进门,盛锦水也觉出不对,开门就见四人对峙的情景。


    她也想不通,怎么一会儿功夫,事态就发展到眼前这般,担心道:“琢玉,发生什么事了?”


    开口先问萧南山,可见盛锦水心中早有偏向。


    早在听到身后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时,萧南山就缓和了神色。


    变脸之快,叫一旁的梁青絮叹为观止。


    “这位梁姑娘并非独自前来,她还带了一人。”对盛锦水,即便萧南山说出口的话并不怎么客气,语调也是轻缓温柔的,“藏头露尾,必有蹊跷。”


    梁青絮不解问道:“盛老板,这位是?”


    “他是我夫君,姓林。”盛锦水坦然道。


    “原来如此,难怪对你如此紧张。”听闻她已成亲,梁青絮脸上并无异色,该是早有所耳闻。只是再看向萧南山时眼神意味不明,像是在衡量探究什么,“既是盛老板的夫君,有些事也该让他知晓,请一道来吧。”


    本不想打扰的萧南山终是放心不下,在盛锦水身边坐下。


    梁青絮在两人对面坐下,身边陪同的女子却悄然立在她后侧。


    是主是仆,一目了然。


    只是不等盛锦水发问,她已伸手一指被下人安放在花厅的木箱,“想来盛老板有所耳闻,近来州府边界水匪作乱,香材迟迟未到差点误了交货的日子。这不今早东西一到赵记,我就给你送来了。”


    盛锦水起身,木箱被打开,里面确是自己之前要的香材。


    吩咐下人将香材抬下去后,她又坐了回去,显然已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头戏。


    “事关梁家声誉,可否请厅中下人离开?”梁青絮开口。


    盛锦水想了想,对萧南山点头。


    怀人等依言退下,却没走远,就守在门外。


    等花厅大门关上,梁青絮伸出四根指头,“此次前来,一共有四件事。第一件自然就是方才的香材,第二件则是想亲自感谢盛老板,若不是有你劝说,陶管事怕是会在我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回乡。”


    “至于第三件,”她一顿,方才静立于她身后的女子便上前一步,掀开风帽,“便是因为她了。”


    在见到那女子真容的刹那,便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萧南山都不觉皱眉。


    盛锦水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只是本能和教养不允许她在此刻尖叫出声。


    没想到两人竟是这样的反应,梁青絮苦笑,“我在见到杏春的模样时可没有二位的好定力。”


    被称为杏春的女子有一张可怖的脸,这并不是说她长得十分可怕。若是仔细端详五官,不难发现她是眉清目秀的女子。


    可偏偏那张秀丽的脸上纵横分布着数道粉色伤疤,看伤势显然才刚愈合,应是近日才受的伤。


    猛地看到伤疤,盛锦水还没回过神来,如今细看,就发觉眼前这名叫杏春的女子隐隐有些熟悉。


    “我们是不是见过?”盛锦水疑惑。


    杏春向她行礼,开口时嗓音粗粝喑哑,全然听不出这声音本是属于一名女子,“我与盛老板曾在清泉县的盛家老宅见过。”


    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盛锦水犹豫道:“你是,是唐夫人身边的丫鬟?”


    见她还记得自己,杏春本想露出个笑来。可她刚要勾起唇角便牵动了脸上伤疤,瞧着竟比不笑时还要可怕。


    “这是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会


    ……”盛锦水皱眉,唐睿是她即将面对的敌人,因此她对杏春的遭遇比寻常时候更在意些。


    只是刚问出口,复又觉得这样的追问太过失礼,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杏春下意识地想伸手抚摸脸上伤疤,可即将触碰到时又悄然放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选择来见盛锦水,一些事也不必再隐瞒下去了。


    “盛老板大概不晓得,外人看来我虽是唐夫人的贴身丫鬟,可事实上我却是梁家十一姑娘,也就是梁青雪派到唐家的眼线。”杏春的神色平静到几乎麻木,好似方才所说的诸多隐情与自己无关。


    盛锦水本仔细听着,闻言突然“咦”了一声,随即开口道:“可否侧过身去?”


    杏春一顿,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依言侧过身去。


    “那个雨夜,在门外阻止唐睿的人是你!”盛锦水不觉提高声音,放在膝上的双手轻颤,像是回想起了极为可怕的梦魇。


    萧南山默默伸手,包住她早已握成拳的手掌。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担心,盛锦水最终松开了紧握的拳,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没有人比萧南山更清楚,那时的盛锦水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助。


    她在雨中不知疲倦地奔跑,戒备着不知何时会追赶上自己的打手,最终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敲开林家大门,跪坐在自己身前。


    那时的萧南山也正深陷在由过去编织的噩梦里,他的出现带给了盛锦水一线生机,而盛锦水又何尝不是这世间留给他的生机。


    被打断的杏春沉默片刻,僵硬地点了点头,“对不起,那时没有救您。”


    二人一问一答,虽未明言,但萧南山已能从中猜出其中凶险。


    他垂眸,恨意和将唐睿就地斩杀的冲动几乎成了此刻唯一的想法。


    就在阴暗念头滋生的刹那,有人将他拉了回来。


    盛锦水摇头,道:“不管那时你抱着怎样的心思,如今看来,唐睿确实因你而停了下来,我也有了出逃的机会。”


    时间有时真是个好东西,若是当日的盛锦水,无论杏春如何解释,她都不会原谅。


    可今日,仔细回忆着那时细节,她已能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分析利弊。


    杏春沉默片刻,再次从头说起,“梁青雪的生母是方姨娘,而我本是方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


    梁家这代并无男丁,家中姨娘小姐为家产争斗不休。越是这时候,夫婿越能成为梁家小姐助力。


    那时,梁青絮之前的九位梁家小姐已然成亲,正为香铺权力斗得昏天暗地,各个想在其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就在这时,方姨娘偶然听到些风声,说是梁家老爷看中了云息镇上的一个举人,想将梁家未曾婚配的小姐许配给他。


    按齿序,该是轮到梁青絮了。


    可还是那句话,梁家争斗不休,梁青雪和方姨娘怎肯眼睁睁看着梁青絮攀上高枝。等打听到那名举人是唐睿后,方姨娘便悄悄将人送了过去。


    方姨娘在后宅斗了一辈子,谈不上聪明绝顶,只是更为谨慎些罢了。


    她想着梁青雪是商户之女,又是庶出,而唐睿身为举人未必会应下这门婚事。因此用了些银钱,装作对唐睿赏识有加的贵人,借机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杏春派到唐家,伺机而动。


    杏春谨慎,也很聪明。


    起先她瞧不上唐夫人,甚至在唐夫人想与盛家退亲,为难盛锦水时还劝说了几句。


    可谁成想,方姨娘铁了心要招唐睿为婿,助自己和女儿夺得梁家产业,即便知晓唐睿不是良人,还是让杏春为这门婚事找寻机会。


    而云叠大闹唐家,盛家退亲就是那个机会。


    再之后,便是唐梁两家结亲了。


    “我自觉帮方姨娘做成了件大事,在她说允我一个心愿时,我求她放我自由。”说到这,杏春麻木的眼中终于有了丝波动,浓得化不开的仇恨几乎要将她吞没。


    第129章 第129章合谋


    “可谁能想到,当面应得好好的方姨娘,入夜就允了身边嬷嬷请求,将我赐给她在外院做管事的儿子。”杏春眼角含泪,屈辱地咬紧下唇,“那管事穷凶极恶,时常以打杀我取乐,我的脸也就是在那时变成这样的。我在他手底下过了段生不如死的日子,终于在一个深夜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可惜我的运道不好,没多久就又被抓了回来。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们也以为我死了,竟用草席一卷将我扔到了乱葬岗里。之后便是十小姐找到并救了我,这才让我活了下来。”


    “现下要说的第四件事,就是我救下杏春的缘由了。”梁青絮沉声继续道,“此次奕州之行,盛老板可曾发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盛锦水垂眸,点头道:“是有几件。”


    梁青絮知晓她谨慎,更加知晓想要与之合作,自己还需先拿出诚意来。


    “我做的也是香材生意,因此对与之有关的产业会关注些。”梁青絮眼神认真,“就在几日前,市面上有人低价叫卖佩芷轩的香丸,未免打草惊蛇,我让明面上与我无关的伏库罗找几个货郎采买了些来。”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几个油纸包。


    盛锦水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展开,里边包着两三枚褐色香丸,可凑近后却嗅不到一丝香气。


    “这些香丸存放了多久?”没妄下定论,她抬眸看向梁青絮。


    梁青絮回道:“到我手里不过两日,不过伏库罗说自己闻过货郎随身带着的香囊,里面装着的确是佩芷轩的香丸。”


    就算有了作坊,每月出货的香丸也是有定数的。这一年以来,向佩芷轩订货的商贾们或是吞并或是合作,都已稳定下来,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若在此时,有个手中存有大量香丸的商贾出现,怎能不惹人怀疑。


    盛锦水抿唇,拈起一枚香丸碾碎。


    褐色香丸碎成数瓣,细粉簌簌从她指尖落下。


    本还有些疑惑的盛锦水皱眉,脸色越发难看。


    “怎么了?”萧南山不解。


    盛锦水气闷,回道:“这哪是香丸,分明就是泥丸!”


    见她如此,萧南山并未多言,只取来锦帕仔细擦去她指尖残留的泥粉,平静看向梁青絮,“若只是此事,你不必亲自登门,还将她带来。”


    余光扫过杏春,他笃定,“做这些的是梁家人。”


    货郎走街串巷,极其隐蔽,若不是盛锦水昨日碰巧遇上,只怕到离开奕州都不曾发现。


    不说全然的信任,盛锦水对梁青絮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否则也不会含糊其辞,只在对方问起时故作不知再行套话。


    萧南山不同,他心思深沉,大多时候连自小跟在身边的怀人成江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只不过从前他看淡生死,消极面对所遇到的人与事,即便心知肚明也只会作壁上观,如今有了盛锦水,自然就不同了。


    而被他倏然点破的梁青絮叹了口气,从提起梁青雪和方姨娘开始,她就没想瞒住梁家私下做的那些龌龊事。


    可真当提起时,那种无力和悲哀的情绪还是在瞬间占据她的脑海。


    片刻后,她冷静下来,“我有所求,自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之所以救下杏春,起因便是发现有货郎廉价兜售佩芷轩的香丸,”梁青絮想了想,继续道,“在州府,佩芷轩的香丸有价无市,也就南北星货才能买到些。而货郎手上香丸的品类比南北星货的还要齐全,要价还如此低廉。按理说不会有人相信,可偏偏有许多人掏钱了。


    事后我仔细想过,无外乎两个缘由。一是货郎手里有真货,让人卸下防备,二是价格低廉,多数人抱着赌一把的心思买下香丸。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最要紧的还是谁找了这些货郎,一边败坏佩芷轩的名声,一边敛财。”


    说到这,梁青絮不禁苦笑,“想到这些后,我就让人跟着货郎,没成想顺藤摸瓜竟揪出了自家人。”


    上下串联,不用她说,盛锦水和萧南山也能猜到做出此事的就是梁青雪和方姨娘。


    “此事确是十一和方姨娘做的,而她们之所以针对你的缘由也很简单,”梁青絮不觉偷觑萧南山一眼,“十一你见过,她其实是个言行一致,并无多少心机的人。她想嫁唐睿是觉得对方能够成为自己助力,目的达成后,便又觉得自己嫁给唐睿是在你与之退亲之后。换言之就是她捡了你不要的东西,她满腹傲气,却又以为自己为大业不得不牺牲,便将心中怨气发泄到了你和唐睿身上。


    可唐睿是她夫君,如今荣辱一体,心中再嫌恶对方也要留几分体面。而你不同,你与唐睿不仅有过婚约,且还是梁家香铺的主顾,与陶管事有所牵扯,自然不用顾忌。”


    盛锦水摇头,只觉得匪夷所思。


    梁青絮道:“十一貌美,自小得父亲喜爱,又有一心为她谋划的方姨娘,被娇惯的天真任性不难理解。”


    说这番话时,梁青絮神色平静,提起自家姐妹时更是无喜无厌,好似只是转述旁人认知里的梁青雪般。


    “不过此事并未到此结束。”梁青絮指了指杏春。


    杏春听命,继续道:“这是我被管事的抓回来后听到的事,那时我奄奄一息,他们以为我早晕死过去,因此并未避让。


    与管事密谈的该是唐睿身边的亲信,他说唐睿已找到门路,窃得佩芷轩的香方,眼下只要再与蒋家搭上关系便能成就大事。”


    到这,梁青絮算是向盛锦水交了底,将自己所知的一五一十详尽告知。


    盛锦水手里也有线索,与之串联,便能还原此事全貌。


    想来唐睿所谓的搭上线,便是照窃得的香方做出小四合香再赠予蒋家,并借此让梁青雪和方姨娘与蒋夫人交好,让蒋家成为他们夺得梁家的筹码。


    若真是如此,他们私下与蒋家必定还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否则单凭小四合香,蒋家怎会甘愿趟梁家这浑水。


    当然,也可能是梁青雪和唐睿有意亲近,而蒋家却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若是前者,盛锦水与李沐合作,就算不能离间两家关系,也能让他们心生嫌隙,为合作添些波折。若是后者就更不用担心了,钟味楼时蒋夫人任由他人奚落方姨娘,可见对她不喜,若知晓自己被戏耍了,必定不会让戏耍自己的几人好过。


    就是不知唐睿是否知晓,蒋家已然泥足深陷,未必会让他如意。


    盛锦水想着心思,回神时就见梁青絮正看向自己,“盛老板是如何打算的?”


    “那十小姐呢,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她不答反问。


    梁青絮轻笑一声,“盛老板还真是不肯吃一点亏,若是此事你先开口便成了我帮你,可若是我开口,不就成了我有求于你吗?”


    “既是双赢,便谈不上谁求谁。”盛锦水淡淡回道。


    这就是答应合作了,闻言梁青絮不再耍嘴皮子,认真了神色,“梁家之所以生乱,是因我父亲这个梁家家主无所作为。至于家中其他长辈,眼下蛰伏也是想看看家中小辈里是否有可造之材。”


    梁青絮曾被看重,可惜梁老爷子走得太早,而她那时又年幼,并无一搏之力。在那之后更是因着梁老爷子曾经的看重而处处受限,被自家姐妹提防。


    可这并不代表她甘愿做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挣脱出梁家而开的赵记香铺便是她野心的最佳写照。


    “如今我只缺一个恰当的时机,只要时机一到,我便有信心劝父亲退位并推选出新任家主。”见她神采飞扬,不难想象她口中所说的梁家新任家主定是她自己无疑。


    大约是受她情绪感染,也可能是早有此意,盛锦水笑道:“好,眼下我这正好有个时机,全看梁十小姐能不能把握住了。”


    既然要对付共同的敌人,梁青絮也不好再旁观,总要出些力才是。


    李家在奕州深耕多年,李沐又见多识广,确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唯一遗憾的是他对香材香方等都一知半解,如今有了梁青絮,正好能填补这空缺。


    等盛锦水将自己和李沐合谋之事告知梁青絮,她不觉瞪大双眼,惊叹连连,“这还真是个好法子,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定不会推辞,全力以赴。”


    梁青絮或许有野心,但此刻她却是真心实意的。


    等要谈的事都谈好了,萧南山开口让怀人送了梁青絮一程。


    盛锦水手底下能用的人有限,不能连传递消息这等小事都要她亲自过问,萧南山既让怀人带路,便是要让他替盛锦水办事。


    怀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盛锦水自然也猜到了,等人走后柔声向他道了谢。


    萧南山看她真挚到不掺其他的眼眸,脸上不觉又露出了点笑意。


    只是高兴过后,还有淡淡的关切和担忧,“阿锦信她?”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方才离开的梁青絮。


    “不敢全信,”盛锦水想了想,如实道:“第一次见面,她就曾暗示过梁家之事,让我知晓梁青雪与她抢夺姻缘,即将嫁给个举人。如今想来,或许那时她就已查到唐睿与我之间的恩怨,且对梁家产业早有想法,无奈时机未到罢了。”


    “如今时机到了,她自然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奋力一搏。”盛锦水认真回答,“我欣赏她佩服她,是因为她为所图费尽心思拼尽全力。可我又不敢与之深交,只怕哪日自己也会成为她图谋利益而算计的一环。”


    “世上真心难求,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心如明镜,无愧天地的。”


    听完这感慨,萧南山的心霎时软成一团。


    在盛锦水看来,人无完人,就算梁青絮与她相交之心并不纯粹也没关系,各取所需便好。


    偏偏她对旁人宽容,对自己又十分严苛。


    哪怕心里滋生出一点阴暗的念头,就会将所有错处揽到自身,实在叫人心疼。


    就在萧南山为她心疼时,盛锦水却是一拍脑袋,暗道自己糊涂。昨日怎就忘了如此要紧的一件事,眼下萧南山的家书都送出去了,她方才想起。


    第130章 第130章出游


    看盛锦水急得连拍了自己额头两下,萧南山忙握住她纤弱的手腕。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萧南山不解。


    盛锦水偏过头,水汪汪的眸里除了懊悔就是歉疚,“南山,我怎就将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两人约定只在无人时,盛锦水才会称他为“南山”。


    时隔多日再次听到对方如此称呼自己,萧南山有瞬间的恍惚。


    他垂下双眸,将想要告诉她真相的冲动压回心底,放缓声音道:“有再要紧的事也不该拿自己出气。”


    大概是早早经历了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日子,平素盛锦水展现在人前的总是沉稳干练的一面。


    萧南山见过她临危不乱的模样,也见过她委屈强忍眼泪的模样,却嫌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他觉得新奇,所以在阻止盛锦水拍打自己脑袋的举动后没有追问。


    直到她深吸一口气,斟酌后开口,“南山,近日我听到了些传闻,中州恐会生乱,你可想过让至亲到奕州避乱?还有阿喻阿楠,如若可以,能让他们在云息镇暂住段时日最好。”


    盛锦水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大多时候她都是板起脸来让人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可真当不再设防,那些含糊其辞的隐瞒总是会被轻易察觉。


    萧南山何其聪明,又满心满眼都是她,自然能瞧出其中端倪。


    中州要乱并不是偶然听到的传闻,而是盛锦水从可信之人处得到的消息。


    又因事关重大,想来告诉她这消息的人让她保守秘密,这才含糊其辞。


    酸软的情绪霎时占据他的心防,萧南山将她鬓边碎发挽到耳后,安抚道:“就算中州再乱,只要不牵扯进这乱局里就会平安无事,不用替他们担心。”


    盛锦水犹豫,小声问道:“中州之事,你也有所耳闻?”


    “听家里提起过。”萧南山避开她的目光,“奕州路远,得到的消息滞后许多。中州有过乱象,但此时已然平息,妨碍不了什么。”


    “可有传闻说奕州蒋家投奔了中州贵人,这才变卖家产,举家迁至中州。”盛锦水不解,若时局真如萧南山所言,那蒋家此举又是为何?


    看她仰头,一双灵动的眼眸像会说话般直望进自己心底,萧南山哪还有心思想其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是有情人之间再自然不过的亲昵。


    “多半是为了引蛇出洞,”他回道,“既然时局已定,那么也该到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不过真相到底如何,没人比袁毓更加清楚。既然他放任流言在奕州地


    界肆虐,想来是有什么考量。


    在决定与盛锦水做真正的夫妻后,萧南山便真当自己只是因机缘巧合,与盛家姐弟成为近邻的林琢玉,再没生出过回到中州的念头。


    “那就好。”盛锦水自然信他,拍拍胸口放下心来。


    *


    自到奕州,盛锦水就诸事缠身。


    好在见过梁青絮后万事都有了头绪,多了能干的帮手,这才能清闲几日。


    当然,盛锦水的清闲并不是所谓的游乐玩耍,无所事事。


    一般时候,她会先早起锻炼小半个时辰,等用过早膳再与萧南山在房里看书。


    此行她只带了山川游记,从前忙里偷闲,放下手边杂事,翻看一两页书都是奢侈。眼下时间充裕,把仅有的山川游记读完后又觉得可惜,只怪自己囫囵吞枣,读得太快。


    不过没等她可惜太久,红桥便又让人送了些山川游记和鬼怪志异来。也是瞧见了被妥善存放的书籍,盛锦水才晓得凉风小筑藏书甚多,全然不输家中。


    有此机会,盛锦水自然珍惜,每日都要抽出两个时辰读书。


    至于萧南山,这些藏书虽都读过但也会陪在盛锦水身边,偶尔作画练字,倒也怡然自得。


    就这样过了几日。


    今日风和日暄,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一早,许久未曾露面的袁毓就哼着小调进了凉风小筑。


    他来时,几人正在花厅用膳。


    袁毓来得突然,道了声早便兀自坐在萧南山身侧,满面春风地让红桥给自己摆上碗筷。


    早膳做的是鱼片粥,鱼肉被切成薄片调味,再在粥底里滚熟,送上桌时还冒着热气。


    鱼片滑嫩,米粥香糯,几人都很喜欢。


    见他自来熟的模样,萧南山不觉皱眉。


    可明面上,凉风小筑还是袁毓的产业,身为宾客的他此时也只能客随主便了。


    袁毓心情甚好,用筷子搅动着鱼片粥,等热气散尽就像饮酒般一口喝尽,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活像几日没吃过饱饭。


    盛安安拿着勺子看他吃相豪迈,犹豫道:“袁先生,可要再来一碗?”


    袁毓忙不迭点头,红桥顺势又送上一碗。


    这回他不再急迫,用筷子挑了块鱼片送进嘴里。


    等眯着眼睛吞下鱼片,袁毓才发现在座几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脸皮厚如他,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萧南山看他一眼,开口时带着淡淡嘲讽,“家中难道短了袁先生吃喝?”


    “那倒没有。”袁毓轻咳一声,收起嬉皮笑脸,陪笑道:“公事有了眉目,一时忘乎所以,忘乎所以……”


    盛锦水和盛安安对视一眼,都觉得萧南山和他这位友人好生奇怪。


    凉风小筑明明是袁毓的产业,偏偏他在萧南山面前好似没什么底气。


    “不过今日过来,我确实有话要说。”袁毓回神,总算正经了些,“奕州城外十里有片问心湖。想来几位整日待在凉风小筑也是无趣,不如外出看看风景,散散心。”


    听到这提议,盛锦水和盛安安都有些心动。


    眼见有戏,赶在萧南山开口前,袁毓赶紧道:“红桥,你带两位夫人去准备出游的行头,我有些话要与琢玉细谈。”


    闻言,盛锦水下意识看向萧南山,见他对自己点头才起身和盛安安离开。


    她们走后,红桥也退了出去,替二人关上房门。


    袁毓坐直,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个精巧的木盒放在萧南山手边,“公子要的东西做好了。”


    萧南山打开木盒看了一眼,满意收下,“你来就是为了送这个?”


    “一多半是为这个,还有一小半,是为另一件事。”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袁毓试探开口,“听闻公子让人送了家书回去,这时候快到中州了吧。”


    “就算快马加鞭,此时行程也才过半,袁知州这句试探是否太心急了些?”除了盛锦水,萧南山还从没惯过谁,猜到他的小心思后更是不留情面,直言戳穿,“你是怕我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想派人将书信截下?”


    “公子可别冤枉下官,下官没那么大胆子,”袁毓连连摆手,随即又凑近道,“当然,若您愿透露一二,让下官早做准备,下官不胜感激!”


    “此事无需袁知州准备什么,”萧南山瞥他一眼,淡淡道,“有这闲工夫,袁知州不如将心思放在水匪作乱上,也好还奕州百姓一片清明。”


    袁毓叹气,还真是被他戳到了痛处,“公子放心,水匪之事已有眉目,下官定然全力以赴根除匪乱,不再让奕州百姓担惊受怕。”


    二人在花厅密谈时,盛锦水等到了想见的人。


    去云息镇送信的成江回来了,且不是独自一人。


    “你们怎么都来了?”盛锦水惊讶,眼前除了春绿、熏陆,竟连吴辉和盛安云都来了。


    几人神色平常,看着不像出了什么乱子的模样。


    唯有吴辉有些紧张,不时抬眼偷觑盛安安,却又不敢与她对视。


    看这光景该是有话要说,盛锦水想了想,偏过头用眼神询问盛安安的想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盛安安脸上已有了血色,眉宇间也少了些愁苦。


    她与吴辉之间并没什么解不开的死结,对彼此存在的问题也心知肚明,端看吴辉如何抉择。


    如今他心有成算,盛安安也愿和好,只是裂痕已在,想要彻底修复还需段时日。


    盛安安看向不敢抬眼的吴辉,对盛锦水道:“阿锦,今日我便不去了。”


    话音刚落,与袁毓谈完的萧南山正好回来。


    盛安安与盛锦水看向萧南山,心里有了主意,“连日赶路,想来大家都很是疲累,今日便先好好休整,有什么事明日再谈。红桥,烦请你先带人去安顿。”


    红桥领命,将几人带出了院子。


    看盛锦水心不在焉的模样,萧南山上前牵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在想与梁家的事,也不知能否成功。”她这几日过得太懒散,险些把要紧事给忘了,还是见到春绿他们才又放在心上。


    人在一无所有时便是如此,从前无路可走,即使心里没底盛锦水也要闷头往前冲,等一切都好起来后,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李沐和梁青絮都不是蠢人,他们愿以身入局定是觉得你的法子可行。”萧南山开口,见她眉心因此舒展后又将话头转到了其他事上,“袁毓说湖边开阔可以跑马,想学骑马吗?”


    盛锦水双眸一亮,此时哪能想到其他,笑着应道:“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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