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旧事(修


    文,新增内容……


    未免再胡思乱想,盛锦水将全副心神放在了清理墓地上。


    手上忙碌,心也渐渐平静下来,随着野草被拔除干净,向来喜洁的萧南山也上前挥袖,扫去墓碑上的浮土。


    怀人阻止不及,偷觑他的脸色后不再多话。


    做完这些,萧南山走到盛锦水身侧,掌心向上托起她的手腕,耐心扫去残留在掌心的枝叶浮土后解开布条。


    隔着布条,盛锦水的双手并没有受伤,只是指尖被划出几道红痕,掌心则被勒得泛红。


    “回去后记得抹药。”话音刚落,眼见她又想拒绝,萧南山的脸色又冷了些,“方才不拦,是知道你想尽孝,不愿假手于人。可父母就在面前,若让他们知道你为了尽孝而伤了自己,还讳疾忌医,只怕在地下也不会安心。”


    盛锦水当然知道他说得对,就是听他像长辈那般正经地教训自己,不免被激出了点小脾气,闷闷反驳道:“我才没有讳疾忌医。”


    抱怨归抱怨,萧南山知道她是听进去了,松开手腕,沉声回道:“好,你没有。”


    言语间的无奈和宠溺,他和盛锦水都没有察觉,反倒是怀人旁观者清,心道自己是越来越不认识眼前的公子了。


    备好的贡品被一样样摆在祭台上,收拾妥当的盛锦水在蒲团前跪下,虔诚地拜了三拜,“阿爹阿娘,不孝女来看你们了。”


    话音刚落,眼中已有热泪滚动。


    萧南山见状,顺势跪在她身侧,也拜了三拜。


    片刻后,盛锦水再次开口,“阿爹阿娘,我成亲了。”


    虽然是假的。


    “这是我的夫君林琢玉,他人品贵重,家中薄有资产,待我很好,还是个举人。”她的语调和缓轻柔,就像少时还在父母膝下般,说着女儿家的心事。


    可惜方才那些只是稍加修饰后对外人的说辞,接下来的才是她的肺腑之言。


    “林琢玉他……其实不是我的夫君,而是我的恩人。我遭人逼迫,是他应下娶我这个荒唐的请求,让我免于流言侵扰。他是个正人君子,虽瞧着有些冷淡,但待人真诚,非但帮我助我,还施恩不图报,对我从未有过图谋。望阿爹阿娘在天之灵,保佑他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就在盛锦水向父母解释的时候,萧南山也在默默坦白身份。


    他举起酒杯,将满杯酒液洒在墓前。


    “抱歉,我骗了二位,也骗了阿锦。我并不是林琢玉,而是萧南山。在此隐姓埋名不为其他,只是想查清自己的身世。不过你们放心,身份虽是假的,成亲之事也是假的,但我待阿锦如同亲朋挚友的情义却是真的,其中关切不曾掺杂其他。就算日后和离,也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这之后又是三拜,二人祭拜完后,盛锦水刚想起身,一只手便递到了眼前。


    与平日常看到的不同,眼前宽大的袖摆上沾着尘土,苍白的指节上则留着没来得及清理的脏污。


    盛锦水一顿,没有抵触与他的触碰,将手搭在对方手臂上,借力起身。


    时辰不早,三人不再久留,收拾妥当后便准备下山。


    只是刚转身,盛锦水就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一抹熟悉身影。


    “张老板?”盛锦水开口,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相遇。


    张惠笑笑,温声唤道:“阿锦。”


    叫的虽是盛锦水,但目光分明落在萧南山身上。


    盛锦水不算迟钝,何况对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有些话,我想私下同林公子说。”再开口时,她神色严肃了许多。


    盛锦水犹豫,她没有窥探他人私事的想法,只是萧南山还没开口,不能留他一人。


    “去吧。”


    猜到她的心思,回想起旧事时的复杂情绪逐渐平息。


    萧南山开口,他不想在盛锦水面前失态。


    见他们达成共识,盛锦水不再多言,同怀人一道在远处等候。


    “此前我们曾见过,不知林公子可还记得?”若说初见时还满心戒备,此时张惠对他的态度已明显不同,“那时公子说自己替故人来寻姑母,我曾为你指路盛家存,公子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萧南山摇头,那时他遇到刺杀,重伤倒在小路边,还是盛锦水救了他。


    张惠一顿,看神色似乎挣扎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开口道:“姑母离家早,我们这些晚辈只知她曾在中州高门做事,后来年纪大了,便被放了回来。弥留之际,她留下一封书信,若是有中州来的人来寻自己,可将书信交给对方。”


    萧南山没有被隐瞒的怒意,只淡淡陈述一件事实,“当时为何不说?现下却又转变心意,告诉我实情。”


    “姑母交待过,此事事关重大,处置不当极可能牵连我们,”张惠犹豫,“许多年前的事了,当年只说若有位年轻公子前来,可将书信交予。那时你初到云息镇,我牢记嘱托,并不信你。”


    张惠说的也是实话,何况张元娘其实也没想好,究竟是将书信留下,还是将这个秘密永远带进棺材里。


    “现下不同了,你已与阿锦成亲。她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你应当是个好人。”张惠说完,从怀中取出书信。


    萧南山接过,垂眸看着空无一字的信封。


    短暂停滞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打开信封,展开信纸。


    上面并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长篇大论,只有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十九年前的冬至,一个孩子降生了,仅此而已,


    张惠看他神色平常,终究没压住心中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姑母口中所说的那位公子?”


    萧南山敛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年纪大了,难免会糊涂。张元娘留下的信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说。或者说,她什么都没留下。”


    张惠听得云里雾里,直到看到他转身,用火折子将信纸烧成灰烬。


    一阵风来,灰烬飘散于天地。


    此时张惠明白了过来,不管张元娘是不是真的糊涂了,这封信都不该留存于世。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可发生的一切有让她猜到眼前叫作林琢玉的男子并不简单,她不担心其他,只担心盛锦水。


    “无论如何,别牵连阿锦,这孩子受了很多苦,好好待她。”这大概是张惠唯一能做的了。


    “她是我妻子,我自然会护好她。”


    相比爱意,责任确实更能让人相信他的承诺。


    与张惠道别后,三人下了山。


    半道上,见盛锦水不发一言,萧南山主动开口,“不好奇方才我们谈了什么吗?”


    “好奇的。”盛锦水倒也坦诚。


    萧南山让张惠忘记这件旧事,是因为此事隐秘,张元娘又未将全部实情告知,若是有心人知晓,怕是会对张家不利。


    何况,他与张家唯一的牵扯只是张元娘曾服侍过早已病逝的萧静殊。如今张元娘已经不在,他们之间彻底没了关系。


    萧南山并不是个有倾诉欲的人,只是许多往事藏在心底,日日积攒侵蚀,几乎要化为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吞噬。


    而眼前的盛锦水,则是他唯一信任到可以坦露一丝心声的人。


    他一个眼神,怀人便退远了些。


    此时此刻,他才万分确定,盛锦水是那个可以救自家公子性命的人。


    “我来云息镇,是为……一位故交的身世。”


    他的停顿很奇怪,不过盛锦水没有打断,听他继续道:“他对自己身世一直存疑,早前已有猜测,今日方才确定。”


    “你说,我该告诉他实情吗?”


    盛锦水垂眸,心道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吧。


    “不知全貌,单凭几句话无法判断。”她认真思索道,“生恩养恩都极难割舍,但我若是你那位故交,还是希望知道实情的。与其一世活在猜测怀疑之中,不如拥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之后无论如何抉择,都是自己选的路,不要后悔就是了。”


    萧南山偏头看她,似是没想到盛锦水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一些,提前了一柱香的功夫抵达山脚。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时都没开口。


    倾吐过心中郁结,面上看着虽没什么变化,但萧南山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他提起暗格里的水壶,将锦帕打湿后递到盛锦水面前。


    盛锦水接过,轻一下重一下地擦拭手上的尘土,看着竟有些乖顺。


    等擦净双手,她用余光偷觑坐在身侧的萧南山。此时他正低垂双眸,同样用打湿的锦帕仔细擦拭双手。


    收回目光,盛锦水不觉揪紧手里的帕子,总觉得有什么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回门之后,她暂且放下了连自己都无法分明的情绪,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了佩芷轩和作坊中。


    大概是吃过苦的缘故,盛锦水并不是个严苛的东家。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她先是让忠伯到老范那支取了些银钱,给大家买当季的瓜果解馋,之后又给每人涨了工钱。


    做完这些后,她就忙得没去过作坊,不过偶尔能从几个丫鬟嘴里听到作坊里的人对自己感恩戴德。


    其间,倒也出了件事。


    那日,盛锦水如往常那般坐在为她准备的书案前抄录游记,而不远处,萧南山也在翻看闲书。


    大概是见她也在,想要禀告什么事的怀人站在书房外,神色犹豫。


    盛锦水先瞧见了他,正要出声提醒,恰巧此时萧南山也看到了。


    他起身走在书房外,与怀人交谈几句后便去而复返。


    萧南山走到书案前,轻声唤道:“阿锦。”


    盛锦水抬眸,只听他继续道:“唐睿要成亲了。”


    唐睿与梁十一定亲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急。


    盛锦水放下手里的笔,“什么时候?”


    萧南山垂眸,先是看到满页娟秀的簪花小楷,随即才看到抄录的游记上有她新添上的注解。


    回过神来,他答道:“七日后。”


    “这么快?”盛锦水惊讶。


    在一般人家里,儿女婚姻乃是大事,除非像她和萧南山这般情况特殊的,否则绝不会如此匆忙。


    眼下就算唐睿名声尽毁,可也是个举人,何况梁家并非一般人家,怎么说都不会如此行事。


    “刚知道的消息,”萧南山一顿,继续道,“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盛锦水词穷,但眼中的嫌弃已经说明一切。


    唐、梁两家的亲事虽然仓促,但婚礼倒不怎么含糊。


    迎亲那日,花轿从佩芷轩的门前经过,盛锦水结结实实看了场热闹。


    熏陆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看唐睿意气风发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被苏荷拦着,怕是就要将去晦气的柚子叶扔到马前了。


    成亲后,唐睿就在梁家接济下搬到了州府。


    盛锦水自然不想让唐睿好过,只是比起对付他,最要紧的还是自家生意,毕竟这才是她立足的资本。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与往常一样忙碌。


    不是待在佩芷轩的小房间里调配香粉,就是在书房钻研新的配方,或是抄录游记,权当休息。


    这日,雨后初晴。


    碧蓝如洗的天际映着一道彩虹,算是难得的景色。


    刚将碾磨好的香粉照混合,盛锦水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今日留在佩芷轩的是熏陆,她性子虽活泼跳脱,却不是个不知轻重的,极少像这般毛躁。


    “不好了,姑娘。”


    盛锦水推开小门,站在门外的熏陆一脸急切,刚喘过气就立刻道:“安安姑娘家里来人了,说她晕了过去!”


    “阿姐?!”这一刻,盛锦水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几息过后才勉强冷静下来。


    “立刻回去请孙大夫。”刹那慌乱后,她就安排好了一切,“我和三娘子先去吴家。”


    熏陆来不及回礼应是,转身又匆匆跑了出去。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木梯尽头,盛锦水立刻叫上三娘子,前往吴家。


    只是刚出铺子,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就小心翼翼地叫住了她,“盛老板,我家就住在吴家边上,是吴辉让我来寻你的。”


    “边走边说。”来不及道谢,盛锦水直接道。


    几乎是在瞧见小姑娘的瞬间,盛锦水就猜出了一些。


    若阿姐只是病倒,这时候吴辉该急着去找大夫,而不是让邻居家的小姑娘特地来寻自己。且看小姑娘懵懂的模样,似是对吴家发生的事并不清楚。


    她想了想,问道:“吴辉有让我请大夫吗?”


    小姑娘摇头,“没呢,当时我和阿娘在家门口。吴三哥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就说了句让我们找你之后就回去了。阿娘觉得不对,自己先去了吴家,让我先过来。”


    “好,多谢。”盛锦水脸色发白,脚下步子越来越快。


    见她险些踉跄摔倒,三娘子赶忙伸手扶了一把,“小心。”


    脚踝处传来一阵钝痛,眼角不受控制地沁出一滴泪来。


    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只恨自己没有背生双翼,飞到吴家去。


    终于,三人到了吴家。


    小姑娘的娘亲就等在门外,看样子像刚从吴家出来。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终是下定决心道:“你们还是先去请大夫吧。”


    从医馆过来和孙大夫从家中过来的距离差不了多少,此时预感应验,盛锦水只庆幸提前让熏陆去叫人。


    她勉强回以笑容,开口道:“多谢,请的大夫已在路上。可否告知我阿姐出了什么事?”


    听完对方说的情景,盛锦水脸上的担忧已彻底变为怒意。


    承诺改日登门道谢后,她与三娘子进了吴家。


    上次来时,吴家住了许多人,院子里乱糟糟的。


    今日瞧着依旧乱糟糟的,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一路沉着脸,盛锦水循记忆找到了盛安安的住处。


    果然,此时吴老夫人和两个媳妇都聚门外,叽叽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


    看此情景,盛锦水越发心烦意乱,不过眼下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更要紧的还是盛安安,“我阿姐呢!”


    第112章 第112章小产


    守在门外的三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开口。


    看她们心虚的模样,盛锦水哪还顾得上其他,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几人,径直走到房里。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窜进鼻腔,她脚步一顿,脸色越发苍白。好在三娘子及时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给她一些支撑。


    门外,看到这幕的吴老夫人撇嘴,嘀咕道:“上次来时还一副小姐做派,把老三家的当丫鬟使唤,连月钱都不舍得给,这次来倒是会装姐妹情深了。”


    “毕竟是自家姐妹。”李氏是吴老大的媳妇,比起吴老夫人的刻薄和孙氏的自私,性子还算温和,在家中和盛安安的关系最好。


    初初嫁入吴家时,她也被磋磨过,不过娘家宽裕,加之老二老三家的陆续进门,吴老夫人这个惯会看碟下菜的就不怎么招惹她了。


    她心底瞧不上吴老夫人的做派,可为了自家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看盛安安那模样,难免生出几分同情。


    屋内昏暗,第一眼盛锦水就瞧见了守在床边的吴辉,原本还算高大的身影在此刻竟显出了几分佝偻。


    就算已经听人提起盛安安此时的状况,她还是想再次确认。


    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冷得能凝出冰来,“我阿姐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吴辉转过身来。


    大概是刚哭过一场,他双眼泛红,神情沮丧。


    “说话!”


    盛锦水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没心思细究对方是在自己面前做戏还是真的深情。


    “安安小产了。”吴辉哽咽回道。


    小产?


    果然!


    盛锦水捏紧拳头,告诉自己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既然知道是小产,大夫呢!”她厉声喝道。


    没有关系的邻居尚且知道要请大夫,而吴辉却无动于衷,盛锦水怎能不气。


    吴辉没回话,只静静看向屋外。


    只这一眼,盛锦水就明白了。


    吴辉要守着盛安安,若只让人请大夫,吴家定会阻拦。但来的人是她,以她强势的性子,绝不会让自家阿姐再受委屈。


    恰在这时,探头盯着屋内情形的吴老夫人皱眉道:“就姓盛的娇贵,费钱请什么大夫。再说她一个女人,因为小产就看大夫,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就是你不请大夫的原因?”


    盛锦水冷笑,她不是不讲理的性子,可此时却一点也无法与吴辉共情。


    管你有没有难处,盛安安受到苛待就是事实!


    心中积蓄的怒气无处发泄,她闭上双眼,深吸口气后复又睁开,一个箭步上前,高抬右手。


    就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下,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几乎灌注了全身力气的一巴掌震得她手臂发麻,而承受这一巴掌的吴辉也没好到哪去,脸颊上立刻浮起了巴掌印,被打中的地方异常红肿。


    吴老夫人不待见儿媳,却心疼儿子被打,当即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她边叫嚣边撸起袖子大步朝盛锦水走去,眼看就要走到近前,却被三娘子伸手拦了下来。


    床上躺着的可是一条人命!


    她有些侠义心肠,见此情形本就生气,吴老夫人竟还敢动手,当即沉下脸来。另一只手则搭着腰间长鞭,像是随时准备出手。


    吴老夫人年纪大了,哪是三娘子的对手。


    看对方像是会武,她心里害怕,却又仗着长辈身份赌她们不敢真的动手,“你让开!还有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此时盛锦水也不管什么亲家什么脸面了,转身怒瞪吴老夫人。


    “若不是看你年纪大了,我连你一起打!”她本就是极盛的容貌,不苟言笑时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我告诉你,吴辉这巴掌就是替你挨的,要不是有你这样不明事理,尖酸刻薄的亲娘,他今日也不会受这巴掌。再敢无理取闹,别怪我不顾两家情面!”


    盛锦水盛怒之中,身旁又有会武的三娘子。


    吴老夫人在家作威作福惯了,看样子并不怎么害怕。


    倒是李氏和孙氏看她不似玩笑,赶忙上前拉人,一个顺气一个轻哄,终是让吴老夫人闭上了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连串沉重又匆忙的脚步声。


    成江直接背着腿脚不够利索的孙大夫站在门外,“夫人!”


    来不及道谢,盛锦水拉着孙大夫到了床前。


    此时,她也才看清盛安安的模样。


    只见她面色苍白,额间不断有虚汗滚落,大概是太过痛苦,表情扭曲得让人认不出来。


    “阿姐。”盛锦水呢喃,眼中满是心疼。


    成江是男子,不便进去。


    不过见盛锦水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扬声道:“公子命我背着孙大夫先行赶来,他稍后便到,夫人莫要担心。”


    见孙大夫在为盛安安诊脉,盛锦水这才放心,转身朝成江点头,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刚探到盛安安的脉,孙大夫脸色就难看了些,一开口就是斥责,“都不知道病了要请大夫吗!再拖下去命都要没了!”


    这回不仅盛锦水,连吴辉都白了脸色,扑通一下竟跪在床边,不停朝孙大夫磕头,“求您救救她,求您了!”


    满肚子的责怪在看到他这样子时尽数化为了长叹,“放心吧,能救回来。”


    女子生产本就凶险,盛锦水如今已经成了自家人,孙大夫不想她因此留下什么不好的记忆,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吧,让他留下就行。”


    孙大夫开口让吴辉留下,盛锦水心中不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她和三娘子出去时,没忘了将其他闲杂人等一并赶出去。


    门外,盛锦水和吴家婆媳泾渭分明。


    方才那么一闹,他们对彼此都已心生不满。


    片刻后,吴家男人们也匆匆赶了回来。


    大概是妻子太过强势,吴老爷子看起来就温吞懦弱了许多。


    听人说家中出了事,他立刻叫上吴老大和吴老二赶了回来。


    如今见一大家子守在门外,小声问道:“老三媳妇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偏吴老夫人觉得自家男人回来就有了倚仗,白了盛锦水一眼道,“都说死不了了,大惊小怪。请大夫的银钱我吴家可不出,谁喊的人谁出!”


    没想到老妻这时候还惦记着银钱,吴老爷子脸臊得通红,只是他在家沉默惯了,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盛锦水忙碌,盛安安又温吞柔顺,不会同她说太多吴家的事。


    偶尔提起,说的也是吴辉对她的好,就算婆婆不慈,对方也会尽力斡旋,护她一二。


    可今日之事,已与寻常争执全然不同。


    关乎自家阿姐性命,就算被人诟病,盛锦水也要管上一管。


    吴老夫人如此咄咄逼人,可想而知盛安安之前过的什么日子。


    盛锦水沉着脸,刚要开口,房门就被从内打开。


    吴辉一脸疲色,像是被掏空了精气神,他抹了把脸,几乎是央求吴老夫人道:“阿娘,算我求求您了,安安还在里边救治,求您别说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吴辉未娶妻时,吴老夫人虽不太瞧得上盛家,但还是松口让他们定了亲。


    如今两人成亲,她反倒越来越后悔当初的决定,尤其是吴辉会站在盛安安那边,为她说话之后。


    若硬要深究其中变化的缘由,大概就是被人抢走所有物后的愠怒。


    吴辉越是卑微地求她,她对盛安安的厌恶就更甚。


    可面对憔悴的儿子,又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继续僵持在这也不是事,还是吴老爷子开口,提议众人到厅堂等候。


    吴老夫人和吴老爷子刚在首位坐下,萧南山便带着人过来了。


    他在盛锦水身侧坐下,身后除了成江和寸心,还有从作坊赶来的春绿。


    原本,盛家这只来了盛锦水和三娘子,与回来得整整齐齐的吴家相比有些势单力薄。


    如今萧南山赶来,两边坐下,光从人数上看倒是旗鼓相当了。


    “你一让熏陆传话来,怀人就去村里接大伯和大伯母了。”


    若说盛怒之下的盛锦水气势逼人,萧南山走的就是完全不同的路数。


    从走进吴家大门开始,他连正眼都没给过吴家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蝼蚁般的不经意。


    吴家人觉察出了他的忽视,可就算是最为刻薄泼辣的吴老夫人,面对他时也没有反抗的勇气。


    听到他们已经去请亲家,吴老爷子舔了舔唇,讨好笑道:“亲家从盛家村过来也不方便,你看就先别叨扰他们了。”


    盛安安小产的缘由,盛锦水暂且不知晓。


    可看眼前情形,吴家如此行事绝非吴老夫人一人的过错。


    吴老夫人任性妄为,吴老爷子听之任之,下面两个儿子儿媳也都心有成算。


    这样的吴家,说什么都不能让盛安安独自留在这养病。


    “女儿出事,哪有不让父母知晓,还要隐瞒的道理。”心里打定主意,再开口时盛锦水没给他们留情面,“还是说你们吴家心虚,不敢让他们知晓!”


    “你别血口喷人!”大概是被戳到痛处,吴老夫人拍案而起,“把个病秧子嫁过来,还好意思把错推到我们身上。”


    见她气势汹汹,盛锦水只抬眸冷冷看了一眼。


    不用她发话,成江便已沉声喝道:“不得无礼!”


    吴老夫人一顿,她就是个普通妇人,连县里都没去过几次,哪见过这阵仗,一时吓得不敢言语。


    双方正僵持不下,吴辉恰在此时进来。


    他的脸色比初时好了许多,“安安缓过来了。”


    闻言,盛锦水长舒一口气。


    她想起身探望盛安安,可看着脸上无甚喜色的吴家人,终是定了定神,招来寸


    心春绿耳语几句,让两人先去照顾着。


    第113章 第113章何必要管?


    春绿和寸心领命离开。


    此时吴辉的心思都在方才缓过来的盛安安身上,正急着回去看她,却听盛锦水开口道:“慢着!”


    她眸中尽是冷意,虽是叫住了吴辉,目光却直直落在吴家长辈脸上。


    方才丢了面子,吴老夫人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撇嘴道:“人不是没事了,你还想怎样?”


    盛锦水受够了吴老夫人的态度,若是个明事理的还能掰扯几句,遇到这般无赖撒泼的,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


    盛锦水冷着脸,并不回她。


    恰在此时,寸心小跑着进来,凑近耳语了几句。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她眼中不再只有冷意,更多的还是怒气,“大伯大伯母只阿姐一个女儿,在家时也是千娇百宠,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如今嫁到吴家不到一年,就遭此横祸。今日我定要追究到底,阿姐究竟为何小产?你们吴家又是如何行事,竟将一个康健的女儿逼到如此境地!”


    吴老夫人惯会撒泼,听到前边的还想用方才“病秧子”的说辞回敬,余光却瞥见孙氏正给自己使眼色,想着姓盛的不好对付,终是闭了嘴,让晚辈打头阵,自己则留着精力对付即将到来的盛大夫妇。


    孙氏清清嗓子道:“盛家姑娘,你这话就有些过了。都是自家人,弟媳肚子里的还是三弟的孩子,谁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一场意外,可千万别让我们两家生了嫌隙。”


    吴家三个儿子,性子各不相同,老大性子像爹,老二性子像娘,倒是老三这个走街串户的货郎时常不在家中,谁也不像。


    “就是就是。”见媳妇开口,吴老二忙应和道,“我阿娘心直口快,也不是嫌弟媳身子不好,只是发生这样的事,她也心急,这才想得多了些。”


    比起吴老夫人明面上的撒泼,孙氏吴老二这番话可有技巧多了,不仅将吴家摘了出去,还将这件事定性为意外。


    若不是有孙大夫的诊断,盛锦水说不定真信了这是场意外。


    “若是意外,何故拦着人不让请大夫!”既然孙氏要当这个出头鸟,盛锦水便也不与她客气,直接道,“还是你们怕被大夫瞧出阿姐小产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阿姐有孕月余,身体强健,除胃口不佳外并无其他症状,今日孙大夫诊断,之所以流产,是因为重物撞到肚腹,害她跌坐在地。”


    盛锦水偏头看吴辉,“我问一句,阿姐今日可有出门?”


    吴辉怔怔的,心中千丝万缕,已依稀有了答案。


    “没有,”他伸手抹了把脸,回忆起细节,“今日阿娘突然说要吃炖猪蹄,我拿了钱便去买了只猪蹄。回来便见安安倒在院子里,我让人去请大夫,都说安安只是摔了一跤,不会有事。”


    越到后边,他的声音越低。


    盛安安是在他出门后出的事,其中又牵涉到自家人,他感到绝望也是正常。


    盛锦水却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只阿姐一人躺在院中?身边可有人,或是什么物件?”


    “没有。”当时虽着急,但吴辉记得清楚,盛安安身边没有任何阻挡,只她一人可怜地倒在院中。


    “你家中几个子侄?”盛锦水继续问道。


    “三个,我大哥家只两个女儿,二哥家有个小子。”吴辉不解,但还是如实道。


    孙氏闻言,已经变了脸色,勉强道:“问这些做什么?大人的事何必牵扯孩子呢。”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分明是不打自招,便连一直忍着没出声的吴老夫人都不禁看向她,眼露狐疑。


    方才不愿人去请大夫是因为心疼银钱,还有就是觉得盛安安矫情,不过浆洗晾晒几件衣物,怎么就小产了?


    现下孙氏情急之下说漏嘴,她也明白过来,定是孙氏生的皮猴子闯的祸。


    在座的吴家人就算猜到了也都没出声,毕竟是家中唯一的孙子,比起因小产卧床不起的盛安安,保谁显而易见。


    唯有吴辉,受到的冲击不小,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二哥和孙氏,“二哥二嫂,真是阿庆做的?”


    “休要听那庸医胡说,”孙氏赶紧开口,正色道,“阿庆的性子你还不知晓吗?再说五六岁孩子,就算平素皮些,也不能一遇事就觉得是他做的。再怎么说也是你亲侄子,无缘无故地冤枉他,可是要让他伤心死了。”


    听他这么说,吴辉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孙大夫的本事他方才是亲眼瞧见的,服了药丸,又是几针下去,盛安安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开始好转,没多久就缓了过来。


    若这样的大夫还是庸医,这世上怕是没有医术精湛的大夫了。


    何况阿庆作为家中孙辈中唯一的男丁,自小被宠着长大,早养成了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将人撞晕后便不管的事还真做得出来。


    看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孙氏有些急了。


    不过她也聪明,并不指望吴辉相信自己,只对着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哭,妄图将长辈身份压他。


    “我苦命的儿啊,都是做阿娘的护不住你,让你糟了猜忌,被人挑拨和亲叔叔的关系。”孙氏捂着脸嘤嘤哭着,咬字却格外清晰,让在场众人听得分明,“就因家中只你一个男孩儿,便将这等脏水泼到你身上,我的儿啊,受了冤枉可太委屈了!”


    她本意是提醒吴家长辈,眼下孙辈中只有阿庆这一个男孩,可听在李氏耳里却有些难受了。


    她进门后就生了两个女儿,好因此受了不少嫌弃。


    如今她不光提起阿庆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也在提醒家中另有两个女孩。


    如果盛安安被撞是真的,而撞人的不是二房家的阿庆,那剩下有嫌疑的,不就是她的两个女儿了吗?


    想到这,李氏脸色越发难看,为保下阿庆,平息盛家怒火,将自家孩子推出去抵罪这样的事,吴家老两口还真干得出来。


    吴老大懦弱,指望他开口说话是不可能了。


    李氏一急,开口道:“二弟妹,这话可要说清楚。不是你家阿庆做的,难道还是我家两个文静的女儿做的?”


    孙氏一滞,暗骂李氏蠢货,可面上还要表现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大嫂,你真真是冤枉我了,我一点没那意思。”


    看两个儿媳非但没一致对外,反倒窝里斗起来,吴老夫人的脸都黑了。


    她沉声道:“都别说了,是不是被撞的还没定论呢,你们别急着认下了!”


    “何必惺惺作态,吴家难道是谁会哭就谁有理吗?”盛锦水嗤笑,“能将我阿姐撞到的小孩,至高不过胸,至低到她腹部。何况人已经醒了,将你们口中阿庆叫来对峙就是,谁是谁非马上能见分晓。”


    吴老夫人面皮抽动,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被打了脸。


    她也是被孙氏带歪了,光想着保住孙子,却忘了盛安安已经醒了,此时争辩这些已没了意义。


    想到这,她狠狠剜了眼李氏和孙氏。


    家里女人都没再开口,作为一家之主的吴老爷子只能硬着头皮道:“如果真是阿庆做的,我定会让老二家的好好罚他,叫他不敢再皮。可毕竟只是个孩子,想来也不是故意的,何况老三家的已经没事了,这事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还真是和的一手好稀泥,盛锦水闻言不为所动,“出嫁前阿姐也是盛家的孩子,大伯大伯母的女儿。只是因为她年岁大些,懂得是非道理就该一退再退,就算差点丢掉性命也要看在对方年幼的份上原谅,活该承受这些?”


    “子不教父之过,吴家的家教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不敢苟同。”


    吴老爷子脸皮薄,垂下头脸羞得通红,不好意思再开口。


    一大家子人,到头来竟连个明白是非道理的都没有。


    “我阿姐受惊小产,


    不管罪魁祸首是吴家大房还是二房,吴家都要给个说法。”若不是为了阿姐,盛锦水不想管也懒得管吴家家事,在她看来不管是谁冲撞的盛安安,总归都是吴家小辈惹出的祸事,吴家便该给说法。


    “吴家小辈害得阿姐小产,长辈又拦着不让请大夫。今日我倒要问清楚,阿姐究竟如何得罪了你们吴家,要这般害她!”被她厉声诘问的吴家人,脸上都有挂不住。


    吴老爷子觉得自己冤枉,想要开口辩驳,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吴老大和吴老二两家刚起来龃龉,加之方才的事,面子都有些挂不住,因此沉默了下来。


    最后只剩下一个吴老夫人。


    她看着自家没担当的男人,咬牙道:“你该去问盛安安才是,问她这个吴家媳妇怎么当的!”


    其实她心中对盛安安早有怨气,只是自恃长辈身份,加之不想与幼子离心,因此一直憋在心里。今日被盛锦水逼得节节败退,也顾不上装样子了,只想倾吐心中不满。


    “哪家女儿嫁进家来不是料理家事,伺候公婆。就她金贵,整日的在外不肯回来,就算回来了也只当个甩手掌柜,一个农家女,还真当自己是从金窝里飞出来的凤凰了,把自己该干的活都扔给我儿子。可怜我儿子,在外辛苦奔波,到头来还不是盛家坐享其成,赚到的银钱都进了你和盛安云的口袋。”


    原来她心里是这般想的,盛锦水抬眸,只觉可笑。


    若不是有这层姻亲关系,以吴家的财力哪有机会同佩芷轩合作。就算合作了,没有盛锦水指点,又怎么可能将香丸卖到州府。


    要真想坐享其成,她早就避开吴辉,同意李沐的请求,直接与南北星货合作了。


    盛锦水被气笑了,问吴辉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吴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记忆中还算和睦的一家,其实早就千疮百孔。


    他疲惫地摇头,“我从没这么想过。”


    “可你的家人是这么想的。”盛锦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最后一点希冀。


    见吴辉垂下头,她没再继续逼迫,淡声道:“此事吴家必须给盛家一个说法,今日我要先将阿姐带走。”


    “不行!”就算不喜盛安安这个儿媳,吴老夫人还是下意识地开口拒绝,“既然嫁进吴家,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除非她死了,否则休想离开。”


    吴老爷子也适时开口,“何况她现下还病着,就让老三家的在家中静养吧。”


    “不必,我不信你们。只怕将人留在这,明日就会给她停药。”盛锦水毫不留情地拒绝,“我阿姐姓盛,你们吴家对她既无生恩,更无养恩。她是嫁进吴家,不是卖给吴家,你想叫人伺候自己,就让亲生的儿子去,休想磋磨我盛家的女儿。”


    这番在寻常人眼中稍显离经叛道的话说下来,吴老夫人被气得眼前发黑。


    方才一直不敢出声的李氏和孙氏却是悄悄瞄了她一眼,心中有所触动。


    “寸心。”盛锦水一开口,静候一边的寸心便行了个礼,“马车已经备好,孙大夫说有他看着,稍有些颠簸也无碍。”


    众人坐在厅堂时,她就抱着将人带走的心思,早叫寸心和春绿做了准备,如今时机正好。


    见拦不住盛锦水,吴老夫人单手撑着桌面,颤巍巍地起身质问,“你一个嫁出去的盛家女儿,凭什么管盛家的事,我定要让盛大好好教训你!”


    “就凭我姓盛,凭盛安安是我亲堂姐!”盛锦水起身,“大伯那我自会请罪,好在他老人家不似一些人脏心烂肺,耳聋眼瞎,而是疼爱晚辈,明辨是非。若是知晓了前因后果,非但不会怪罪,还会夸我做得好。”


    不管吴老夫人在身后如何叫嚣,盛锦水只管向门外走去,只是经过吴辉身边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听到的的音量道:“分家还是和离,想清楚了再来清水巷盛家寻阿姐。”


    这对吴辉来说太过突然,他愣了愣,一时没能回话。


    吴老夫人见此,生怕她说些什么蛊惑了吴辉,声嘶力竭地对萧南山道:“姓盛的丫头如此蛮横,身为丈夫就不该管管吗!还是说你也没胆子管。”


    这激将法太过拙劣,平素萧南山是懒得理会这些的。


    今日破天荒地回过头,平静道出压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自家夫人,理应宠着,何必要管?”


    第114章 第114章三条路


    盛家门前,两个粗壮的婆子稳稳抬着滑竿,将盛安安从马车抬进了盛家。


    如今家里只有盛锦水的卧房还空着。


    她虽不在,但家中下人时有打扫,只需更换被褥就能住进来,倒也便利。


    安顿好盛安安,又仔细问过孙大夫该注意的事项,盛锦水这才回到房里。


    施针喝药后,盛安安已然好转,脸色也比初时红润些许,就是瞧着依旧虚弱。


    盛锦水心疼地将她鬓角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问道:“阿姐可感觉好些了?”


    盛安安累得出不了声,只点了下头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见她如此,盛锦水越发难受,出声安抚道:“阿姐只管休息,等喝了药,再休养几日就好了。”


    大概是回到了家人身边,又被盛锦水温声哄着,没多久盛安安就耐不住困意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从房里出来,见萧南山还没离开,盛锦水打起精神,朝他笑笑,“今日多谢你了。”


    若是自己的事也就罢了,如今牵扯到大伯家,他本可以不用出面的。


    萧南山没应下,只道:“之后作何打算?”


    “对阿姐来说,眼下有三条路可走。”盛锦水叹道,“一是病好之后回去,该怎么过日子继续怎么过日子,但这条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阿姐走的;二是分家,吴家三房各自为政,早已离心,吴老夫人又是个爱折腾的,分家后眼不见为净,说不定还能和睦段时日;最后一条路,便是和离了,这条路倒是能彻底解决麻烦,可许多事不能只看当下不顾以后。若是和离,往后阿姐的日子只怕艰难。”


    萧南山一默,随即道:“那么你呢?”


    盛锦水不解,抬眸看他。


    “你想过和离之后的路该如何走吗?”他问得太过认真,以至于盛锦水觉得若只回他自己一直以来的计划,只会显得敷衍。


    之后的事自然是想过的,不过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和离之事的影响微乎其微,算不上什么阻碍。


    见她一时答不上来,萧南山也不为难,止了话题,转而道:“眼下看来,分家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走的一条路。不过看吴家情形,只怕没那么容易。”


    “世上千万条路,没有哪一条是从头到尾都平顺的。可只要行路人下定决心,即使刀山火海,艰难险阻,也总有越过去的时候。”对此,盛锦水倒不怎么忧虑,“此事成不成,就全看吴辉的决心了。”


    说话间,怀人匆匆入内,回禀道:“公子,家中送了些东西过来。”


    若真只是送了东西,他的神色就不会如此急切了。想来又是中州来信,因盛锦水才不便言明。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大伯他们过来。”见他有要事,盛锦水主动开口。


    萧南山也没客气,同怀人先行回去。


    看时辰,盛大他们从盛家村赶来还需半个时辰。


    盛锦水等得心烦意乱,索性进了书房,取出萧南山此前抄录的香谱翻看起来。


    这一翻,就翻到了盛大他们到来。


    盛家门外,马车刚停稳,盛大夫妇和盛安云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小跑着冲进院子。


    听到动静的盛锦水从书房里出来,出声叫住三人。


    见到熟悉的人,再看她一脸沉稳的模样,原本惊惶不安的盛家人逐渐冷静下来。


    盛大缓了口气,迟疑道:“安安没事吧?”


    “没事,大夫看过了也喝了药,接下来只需好好休养,身体很快便能恢复。”盛锦水稳住他们,“阿姐从吴家回来后便睡了过去,估摸着还没醒。有些事等她醒来再谈,眼下就先让她睡个安稳觉吧。”


    听到女儿还没醒,盛大夫妇的动作不觉轻了些。


    比起他们,盛安云的心情则更加复杂。


    吴辉与他交好,且为人踏实肯干,对盛安安也是一心一意。发觉吴辉对盛安安有意后,他就在其中牵线搭桥,促成两人。


    本以为是给妹妹找了个好归宿,没成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房里除了盛安安,还有守在床边的苏合。


    见是他们,她起身无声行了个礼。


    三人放轻脚步,小心走到床边。


    盛大伯母最先受不住,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心疼地抽泣起来。


    盛大伯的脸色也不大好,但见老妻如此也只能伸出手,


    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盛安云阴沉着脸,捏紧拳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好好的妹妹成了这副模样。


    探望过盛安安,几人又轻手轻脚地离开卧房,前往厅堂商议。


    刚坐下,盛大伯便重重叹了口气,倒是方才哭过的盛大伯母擦干眼泪,开口问道:“吴家那边怎么说?”


    吴家人太过凉薄,盛锦水本不想让他们听到那些伤人的话,可若不听,又怕他们心存幻想。


    盛锦水先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她并未添油加醋,可光是这些就叫一向疼爱女儿的盛大夫妇气红了眼。


    “那时看吴辉是个好的,这才将安安嫁给他,哪成想吴家人各个都是豺狼虎豹,竟这么磋磨我的女儿!”见盛安安受苦,作为母亲的盛大伯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盛大伯不似她这般情绪外露,但看神色,心中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都怪我识人不清!”盛安云也很自责,将错处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先别恼,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阿姐。她和吴家的事,可有什么打算?”盛锦水还未将心中成算告知盛安安,因此并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先行询问他们的想法。


    说到以后,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遇上这样的事,他们自然希望盛安安和离,这一年来家中光景越来越好,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儿,何必让她去别家受苦。


    可他们也清楚,许多事看起来简单,但唯有真正经历才知晓其中艰辛。


    这世道,女子总是比男子艰难些。


    见父母为难,盛安云想了想,道:“吴家如此,不如和离。安安是我妹妹,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定然不会让她饿着!”


    “不妥。”盛大伯母摇头,“盛家村太小了,安安若是和离后回来,怕要受不少闲言碎语。更何况,你已成亲,总要为妻儿考虑一二。”


    盛安云想都没想,回道:“阿思与安安情同姐妹,定不会反对的。”


    还是女子更了解女子的难处,盛大伯母看他一眼,道:“究竟是和离还是回去,都要先问过你妹妹再做打算。再者将心比心,我自己的女儿出嫁后受婆家磋磨,我这个做婆婆的,又怎能将重担再压在儿媳身上呢。”


    闻言,盛安云闭了嘴。


    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经不起消磨的,此刻他万分确定徐思不会因小姑子和离而不喜,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他们可能会一家和顺,相互扶持到老,也可能会因种种琐事生出龃龉,相看两厌。


    看他们也没个章程,盛锦水欲言又止,暂且将心中打算压下。


    “既然说了由安安做主,将来和离还是凑活着过下去都由她说了算。”最后还是盛大伯拍了板,“可吴家欺人太甚,怎么说都该上门讨要说话。”


    虽说盛安安已经由盛锦水出面带了回来,可他心里还是憋着鼓气。


    盛大虽只是个庄稼汉,却也粗中有细。


    上门讨要说法并不是一时意气,而是仔细考虑过后的结果。


    若盛安安没有和离,他们就是要让吴家知道,盛家不是好欺负的,盛安安有支持她的娘家人,以后再敢轻举妄动还需掂量掂量。


    若是和离,那就更简单了,两家情分已尽,脸都撕破了还顾忌这么多做什么。总要上门讨要个说法,好让吴家知晓盛家并非任人揉搓的包子。


    此言一出,最先支持的便是盛安云,“阿爹,我同你一道去!”


    他们心里憋着气,与其在家耗着,不如去吴家发泄些怒火也好。


    见状,盛锦水并未拦着,只是让三娘子和赵守顺跟着一道去,免得“两人吃亏。


    出门时,正遇上还未离开的成江,想着家中有三娘子在更便利些,便换了他去。


    一行四人,本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可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姗姗来迟。


    刚回来,盛安云就啧了一声,“吴家这做派实在叫人看不上,我们上门讨要说法,他们却是狗咬狗,都将事都往别人身上推,衬得自己好似一朵纯净无暇的白莲。”


    早上应付过吴家人,盛锦水对此也深有感触,“不过你们怎么这时辰才回来?”


    “我一时没忍住,揍了吴辉几下。“盛安云伸出手活动了下手指,指节处还泛着红,瞧着揍人的力道不小,“吴辉那小子知道自己有错,在我动手的时候倒是没躲开。除他爹娘,吴家老大老二看戏似的躲得远远的,拦都没拦一下。”


    说到这,他脸上嫌弃更甚,“后来说到究竟是谁撞倒安安的,本来锯嘴葫芦似的一家人立刻变得能言善道起来,妯娌好险没当着我们的面打起来。”


    “一想到安安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我就来气。”吴家人相互攀咬时,他们还能当作一场好戏,可一想到盛安安也曾身处其中,遭人为难,看戏的心情立刻就没了。


    “过段时日我要去州府一趟,那时阿姐的身体也该调理好了。反正吴家的事暂时没有头绪,与其留在这回想这些糟心事,不如同我一道出去散散心。”见他们为难,盛锦水适时开口道。


    盛大夫妇对视一眼,都觉得不错。


    前一日在吴家闹了一通,本以为以吴老夫人的性子,吴家还需吵个几轮才会有结果。


    没想到吴辉也有果决的一面,翌日清晨便在盛家门外等候。


    昨晚,盛锦水就回了林家。


    今早起时,还是寸心告诉她这消息的。


    “一早就来了?”盛锦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间叠起。


    “千真万确,且我瞧着脸上还带着伤呢。”寸心帮她梳了个坠马髻,又挑了朵娇红色芍药绒花攒在发间,“姑娘适合明丽些的颜色。”


    比起世人推崇的清冷色调,她也更偏爱浓艳的色彩。


    盛锦水顺手理了理鬓发,偏头问道:“让人进去了吗?”


    寸心回道:“没呢,我瞧着是想让他在日头下晾一晾。”


    “既然如此,我便也在家候着吧,等大伯唤我了再过去。”盛锦水醒来前,萧南山便已起身,也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他跟怀人走后便心事重重,连觉都没睡好。


    用过早饭,盛锦水便进了书房,今日她没有抄录游记也没钻研香方,反倒看起了佩芷轩的账册。


    平日有老范和苏合记账,她也就闲暇时偶尔翻看几页,从来没出过问题。


    可方才看了几页,她就眉心紧蹙,是她多想了吗。


    这账怎么瞧着不对?


    第115章 第115章请罪(捉虫,可不看)……


    账册早已交到老范和苏合手里,二人未曾插手过作坊营生,没有作假的理由。


    何况他们互相牵制,做假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盛锦水取出算盘,如玉的指尖拨弄着算珠,房中立刻只剩噼啦啪啦的脆响。


    从中州事务中抽身的萧南山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走到桌边坐下,并不出声打扰,只静静看着纤细的指尖轻点在木质算珠上。


    此时此景,即使两人都不曾言语,依旧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稳。


    等拨弄算珠的声音停下,盛锦水拿起账册,眉间叠起。


    萧南山问道:“怎么了?”


    “账对上了。”盛锦水回他。


    既然都对上了,她还这副神情,那多半是其他地方出了差错。


    果然,只听盛锦水继续道:“可就是对上了才奇怪,此前账册一直由我和春绿管着,那时记得粗略,远不如老范和苏合细致。方才我对了他们接手后的账,粗看确实没什么问题,可你看这里。”


    将账册向萧南山处推了推,她伸手指着其中一处,身体不觉向他靠近,“就是这里,香材损耗乃是常事,可从这里开始,损耗每日递增,光这个月损耗已是上月两倍,且还有增加的迹象。”


    毕竟是要将香材碾磨成粉,这过程中有所损耗不足为奇。


    可短短时日就翻了两倍,其中问题就大了。


    萧南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若香材的数目都对得上,那只能是有人中饱私囊,”


    要说待遇,整个云息镇怕是都没有比她名下作坊更好的去处,为一时之利铤而走险,何必呢?


    盛锦水实在想不通,将账册放在算盘上,心中气闷。


    不过生气归生气,该查的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短工碾磨好香材后,忠伯会分门别类贴上字条,再由赵守顺搬进房里,交给伴月和木犀。


    等两人将香材按香方所述调制好后,再送到短工那搓制成丸。


    除了短工,作坊里其他人的身契都捏在盛锦水手里,且调制香丸的房间是作坊最为紧要之处,人手不多但各司其职,很难动手脚。


    最有可能出问题的,还是在短工那几步上。


    看她神色,该是有了怀疑的人选,萧南山问道:“你怀疑是谁?”


    盛锦水迟疑后道:“具体是谁尚不能确定,但多半是在那些从外聘来的短工中。”


    随着佩芷轩的生意越做越大,除初时那批短工,她先后又招了三四批人。如今想来,就算内鬼不在其中,这般行事也有诸多问题。


    请来的人稂莠不齐不说,且不管做得好坏,勤快的和躲懒的都拿一样的工钱。长此以往,迟早会引起部分短工的不满。


    想到这,盛锦水托腮长叹一口气,“经营之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你手中无人可用,凡事亲力亲为,自然劳累。”见她如此,萧南山随手斟了杯香茗,递到她面前。


    “春绿倒是能用,但佩芷轩里的事也不少,再管着作坊,怕是分身乏术。熏陆和苏合年纪尚小,且性情未定,暂时派不上用场。算来算去,只剩木犀和伴月能培养一二。”盛锦水接过茶盏,“从前为家中添个下人都觉奢侈,眼下多了十来个,却还是不够。”


    “你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光靠自己和手底下那几个,能将佩芷轩经营到如今的门庭若市已十分了得。”夸起她来,萧南山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聪慧果敢,眼光独到,我见过的女子中,没有能比得上你的。”


    本还有些丧气的盛锦水被他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平素只觉得你沉默少言,没想到夸起人来竟头头是道。”


    “肺腑之言。”萧南山垂眸,唇角随着她明媚的笑容勾起些许。


    盛锦水抿了口茶,嘀咕道:“油嘴滑舌才是。”


    时日越久,两人也就越随意。


    就算心知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但日日相伴,原本就不甚清晰的界限早已消磨在寻常的相处中。


    独处时偶尔的视线相对,相视一笑……一点一滴犹如滴水穿石,迟早会在铜墙铁壁的心上凿出一条缝隙。


    而那条缝隙,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扩大,直至将包裹在心上的坚冰完全消融。


    既然发现了内鬼的存在,那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就在盛锦水思考对策的时候,寸心递来消息,盛大请她和萧南山过去。


    看来是他终于松口,肯让吴辉进来了。


    不过将萧南山一道请去又是何意?来不及细想,两人一道向盛家旧宅走去。


    方才进门时不见吴辉,多半已在厅堂等候。盛锦水想了想,让萧南山先去过去,自己则转身去了盛安安那。


    今日守着盛安安的人换成了晴娘,毕竟是小产,还是让已婚妇人照顾着更便利些。


    比起昨日,盛安安的脸色好了许多。


    此时她的背后垫了几个软垫,晴娘正在给她喂药。


    将最后一口黑苦的药汁饮尽,盛安安才开口唤人,“阿锦。”


    带着依赖的一声轻唤让盛锦水心软地一塌糊涂,等晴娘收好药碗,她顺势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盛安安的脸色。


    “感觉好些了吗?”盛锦水问道。


    盛安安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来,“好些了,昨日还觉得手脚发软,今日就有了些许力气。再休养几日,应该就能下地了。”


    见她如此,盛锦水本不想拿吴辉的事烦她。


    只是麻烦就在眼前,逃避拖延起不到任何作用。


    “吴辉来了。”


    清晨时分,吴辉就来了,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日光出来后又暴晒了一个时辰。


    不过盛锦水并没有告诉盛安安这些,以免影响她的判断,“今后的事,阿姐可有打算?”


    “说来可笑,早前你问我吴家是否为难时,我想着吴辉靠你吃饭,就算吴家人再不喜,起码面上还能过得去。”盛安安脸上露出个凄然的笑来,“如今想来,还是我高看他们了。”


    盛锦水抿唇,握紧了她的手。


    回想昨日,盛安安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当初吴辉和大哥一道拿货,吴家出了些银钱。那时说好,若是不成,吴辉只用还上本钱和利息,若是成了,除本钱利息外,再从分到的红利中拿出四成,交到家里。


    他与大哥合作,加之有你让利,怎可能不成。开始赚到钱时,吴家人还十分高兴,对你也很是感激。可没多久就变了味,尤其是吴辉阿娘,稍有机会就在我耳边提起工钱之事,甚至想让我说情,叫你将孙氏和李氏都招进佩芷轩去。”


    “到底是人心不足,他们眼馋吴辉手里余下的六成利,开始颠倒黑白,将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说若不是他们省吃俭用,吴辉也不会有今日。”说到此处,盛安安不觉红了眼眶,“阿锦,我不是不知感恩。可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除了本钱利息,还有每月额外的四成红利,难道这些还不足以偿还吗?”


    出钱之后,吴家比之从前确实艰难了些,但远不到他们所说的省吃俭用,砸锅卖铁的地步。


    归根到底,还是吴老大和吴老二这两家见吴辉日子越过越好,加之吴老夫人偏宠而心生嫉妒。


    至于吴老夫人,心思就更简单了。


    因偏宠幼子,所以见不得吴辉对盛安安好,可她越是为难,吴辉越是回护。


    如此循环往复,最终到了今日境地。


    “吴家人我是不想再见到了,一看到他们我就忍不住想起腹中没了的孩子。”盛安安的眼中含泪,“至于吴辉,他若是割舍不下亲人,我同他在一起也只是相互折磨。”


    盛锦水一顿,试探开口,“那阿姐是想和离?”


    可真到了这步,盛安安又犹豫了。


    她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本性温良柔顺。吴家待她不好,她可以割舍,可回想起与吴辉在一起的点滴,心中到底不舍。


    “我不知道,离开吴家我是高兴的。可想到与吴辉和离,又有些犹豫。”盛安安垂眸,言语中除了些微的不舍,就是对以后的茫然。


    见她如此,盛锦水开口道:“回到吴家,和与吴辉和离之间,或许还有折中之法。”


    “什么折中之法?”盛安安问道。


    “分家!”


    *


    暴晒了一个时辰,饶是年轻力壮的吴辉也有些受不住了。他的双颊被晒得通红,站在盛大面前时连脸上的皮肉都紧绷着,看模样犹如学堂听训的学子,垂眸不敢言语。


    被盛锦水打了一巴掌后,又被盛安云教训了一顿,如今他脸上的青紫痕迹还未完全消去,额上又不断有汗珠滑落。


    几番相加,瞧着异常狼狈,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忐忑等待盛家人的问责。


    昨日只有盛锦水,今日要面对的除了身为长辈的盛大夫妇,还有与自己亦兄亦友的盛安云。


    见这三堂会审的架势,比起昨日又让人不安了几分。


    “爹娘,舅兄。”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沙哑道,“我来请罪了。”


    看他可怜的模样,盛家人脸上并没有松动的迹象。


    一看到吴辉,他们就会想起卧病在床的盛安安。与她相比,不过是顶着烈日多站了会儿,又无性命之虞,自然激不起他们的同情心。


    因去见了盛安安,盛锦水稍慢一步,进屋后就坐在萧南山身侧,并未开口。


    昨日萧南山去吴家是为盛锦水撑腰,


    今日却是作为盛家一员。


    当然,盛大特意让寸心请他过来,也是希望能以此为鉴,让他别做和吴辉一样的蠢事。


    见无人理会,吴辉定了定神,小心问坐在首位的盛大,“爹,安安可还好?”


    “眼下人是没事了,”看他关心不似作伪,片刻后盛大还是回道,“不过大夫说此番身体损伤极大,还需调养一段时日。”


    闻言,吴辉壮着胆子请求道:“能不能让我见见安安?”


    本还算冷静的盛大听到这话,当即冷下脸来,“你还有脸提!”


    见他发火,吴辉当即跟鹌鹑似的紧缩脑袋,不敢再开口。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盛大伯母冷声问他,“见到安安又如何?若吴家还是这般行事,就算和离我也不会让她跟你回去的。”


    和离?


    吴辉想都不敢想,他猛地抬眸看向盛大伯母,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他惊慌失措时,余光瞥见一言不发的盛锦水,想起昨日她对自己提及的事,立即道:“分家!我可以分家!”


    盛大伯和盛大伯母一愣,随即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举可行。


    不过吴家长辈健在,分家可行却不易。


    “分家倒是可以,但你有把握说服父母兄弟吗?”盛大对此充满怀疑。


    吴辉其实也没把握,但比起提起分家面对家人的怒火,他更不想与盛安安和离。


    见盛家人都没意见,盛锦水道:“若觉得分家可行,我这倒有个法子。”


    她开口后,众人纷纷看向她。


    “坐拥金山银山,不愿放手也是自然。”盛锦水看着吴辉道,“在吴家眼中,眼下吴辉就是金山银山。可若是这座山没了,以你对自家兄弟的了解,他们会如何?”


    “我明白了。”吴辉垂眸,明白了她话中深意,“接下来这段时日,家中定会生乱,安安便先留在这,等我解决了家中之事再来接她。”


    得了准信,盛大夫妇不再为难。


    在他们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盛安安的幸福,若吴辉真有这样的决心和能力,那再给他一次机会无妨。


    左右多等几日而已,要是最后没能成功分家,再和离不迟。


    吴辉解决心头一件大事,离开时不再紧绷,只是面上却不能让人瞧出来,装作垂头丧气地离开。


    眼见这次的事已有定论,家中又只剩徐思和盛禾,盛大和盛安云没有久留,先行回了盛家村。


    至于盛大伯母,由她留下照顾盛安安。


    回去后盛锦水却没歇着,她要先想个法子将内鬼揪出来。


    第116章 第116章闹剧(小修,可不看)……


    休养半月,有孙大夫施针,又有汤药不要钱似的灌下去,盛安安总算大好。


    期间,吴辉来过几趟,也送了些东西。


    他记得自己的承诺,每次都是将东西放下后就走,偶尔才会向盛家下人打听一二。盛锦水与之见过一次,那时吴家依旧千头万绪,他瞧着比从前沧桑了许多。


    不过在听说盛安安的身体好转后,脸上明显多了笑模样。


    但回到吴家,又立刻恢复原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是自家事,但闹大了总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


    盛锦水以为听说了些,知晓吴家正在闹分家,不过开口的并不是吴辉,而是其他两房。


    正巧到了南北星货的管事来收绒花的日子,盛锦水与李沐说定,顺路将梁十娘的香材一并送来,其中路费可从货款中抵扣。


    反正都要走这一趟,李沐自然愿意。


    平素盛锦水不常来作坊,不过今日有香材到货,无论如何都要走一趟。


    此次来的管事姓戴,她并不认得,不过听闻戴管事与盛安云吴辉是老相识。


    戴管事三十出头,留着两撇小胡子,站在作坊大门处让同行的伙计小心将装满香材的木箱送进去。


    毕竟是调制香丸的要地,他并未入内,伙计们也是放好箱子就离开,不敢多看。


    平素也有香材到货,但远没今日的阵仗大。


    本还在忙着手中活计的短工们见此,不觉窃窃私语起来。


    木大娘混迹在人群里,好奇问相熟的短工,“平日香材不都是装在麻袋里的吗?这次怎么这么讲究,特意用木箱子抬进来。”


    回话的正是六福的亲娘,也是第一批招进来的短工,闻言压低声音道:“你来得迟,不晓得也寻常,作坊里只有少见价高的香材才会小心装进木箱子里。听说过龙涎香吗?听说拇指大一块就值好几两,此前盛老板就有一匣子,我还瞧见过呢。”


    木大娘嗓门大,开口询问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量。


    倒是六福娘,早知箱子里装着的都是名贵香材,只敢悄声同她说。


    可再怎么小心,还是被人听见了。


    其中当然也有不信的,“那岂不是比银子还贵?我不信。”


    “爱信不信,反正也不是给咱们用的,”见有人质疑,六福娘也来了脾气,“我儿子做工的铺子就在佩芷轩边上,听他说常来光顾的都是真鹿书院夫子学生的亲眷。那些可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光从指缝里露出的东西就是寻常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了。她们眼光多高,用的自然是好东西,说不得一匣子香材就够我们花用半辈子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围观几人不禁咋舌。


    更有甚者,心中不觉起了念头,“我瞧好些香材不就是气味独特点的木头桩子或者树皮树叶吗?要是能找到一两块,岂不是发财了?”


    “要真这么容易,那不人人都在山上转悠了。”六福娘挥挥手,“想这些有什么用,好好做工才是正经。”


    正巧这时,苏合和熏陆捧着切好的寒瓜出来,“姑娘买了些寒瓜,在水里吊了一夜,最是消暑解渴,大家都来尝尝吧。”


    圆滚滚的寒瓜被切成几瓣,几乎是在瞧见红色瓜瓤的刹那,就想象出了它的甘甜爽脆。


    此时众人也顾不上闲聊,依次上前领了一瓣。


    就在众人分食寒瓜的时候,盛锦水也核对完了此次送来的香材,回身关上房门,落下铜锁。


    刚将钥匙放进袖中,熏陆就朝她高声道:“姑娘,快来吃寒瓜。”


    她刚走近,短工们就放下手里的寒瓜,纷纷开口叫人。


    “你们吃吧,我这还有事,就先回去了。”盛锦水笑笑,让她们不必拘谨。


    盛锦水要走,苏合和熏陆自然不会留下,连寒瓜也顾不上吃了,赶忙快步跟上。


    只是三人还未出门,便被一伙人拦了下来。


    盛锦水微讶,立刻认出领头的正是吴家老夫人。


    在她身后的苏合熏陆对视一眼,心道这难道也是提前安排好的?


    在吴家时,盛锦水尚且不怕她,何况此时是在作坊,她自己的地盘上。


    看着面前叉腰的吴老夫人,盛锦水一挑眉,“这是何意?”


    “你凭什么不给我儿供货!”


    好没道理的一句话,偏生她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盛锦水垂眸,此前吴辉来时提起过家中近况。


    也难怪吴老夫人如此急切,眼看着生钱的金山银山要没了,不急才怪。


    再看气势汹汹的一家人,除了吴老爷子和家中小辈,竟悉数到场。


    两家闹成这样,盛锦水自然不会忍让,“既是我的东西,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与你何干。”


    “你们这些姓盛的就是忘恩负义,”比起那日,此时吴老夫人的火气明显更旺些,“要不是我儿辛苦将你的货带到奕州,这什劳子的破香丸哪能卖的起价。眼下你说不给就不给,我不准!”


    真是胡搅蛮缠!


    本想反驳几句,可看吴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盛锦水反倒冷静下来。


    见自家姑娘被为难,熏陆挡在盛锦水身前,牙尖嘴利地回击,“用得着你家好大儿把货带到奕州,嘴不哑耳不聋就上外边打听打听,多少商户求着我家姑娘出货。要不是看在安安姑


    娘面上,就那三瓜俩枣的我家姑娘还瞧不上!”


    能让吴家人登门撒泼,看来此次真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盛锦水想了想,决定再加一把火。


    “想要拿货?好啊,让吴辉捧着十倍的银钱来求我。”她做生意向来公道,还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叫高价。


    听到这话,吴老夫人当即坐下,拍着大腿哭喊起来,“十倍?都来瞧瞧这黑心肝的奸商!是要逼死老婆子一家啊!”


    盛锦水懒得听她唱戏,让忠伯先将作坊大门关上,别被扰了清净。


    大门合上,盛锦水便领着苏合熏陆径自离开,连余光都未曾停留。


    一哭二闹三上吊。


    见哭没用,吴老夫人倒也干脆,立刻止了哭声,在孙氏和李氏的搀扶下起身。


    她慢了一步,吴老大和吴老二可不慢,三两步又追了上去。


    见他们挡住自己去路,盛锦水都快被气笑了。


    吴家上下好几口人,竟连一个脑子都凑不出来。


    还真当自己是在和市井里的小贩讨价还价呢,以为只要脸皮厚,纠缠个几句便能省下几个铜板来。


    熏陆同三娘子学过武,见两个比自己高壮的男子挡路竟也不怵,摆开架势就要动手。


    好在这时,吴辉大步跑来,边跑边喊,“别动手!”


    在他身后,则是肃着张脸的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被气得脸红,“在家闹还不够吗?这是做什么!我吴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见他来了,方才还要儿媳搀扶的吴老夫人一个箭步上前,全然没了原本的羸弱模样,“丢什么脸!要不是你没用,孩子们何至于闹成这样。”


    一家人吵得正凶,也幸好此地偏僻,否则这场闹剧只会引来更多看客。


    “姑娘,要不去作坊里避一避?”苏合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幕,沉声问道。


    盛锦水摇头,带着两个小丫鬟退远了些。


    此时她们已彻底沦为看客,若手里再有捧瓜子,只会更加津津有味。


    当然,留在这除了看戏,盛锦水也想弄明白吴辉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家人连脸面都不顾,在外边就闹成这样。


    吴老爷子生性懦弱,不喜争端,平素家中都是老妻管家,说一不二。


    大多时候,他只需当个看客,在最后宣布一下结果就好。


    可连日来的争吵让他头痛欲裂,想当甩手掌柜,吴老夫人又时常在他耳边抱怨。


    不是责怪盛家小肚鸡肠,就是恼恨大儿媳迂腐木讷,二儿媳自私贪婪。


    日复一日的念叨,加之三个儿子私底下的龃龉,他早就不厌其烦。


    明明是一家之主,可每次发话都没人把他当回事,此次更是瞒着他来找盛家麻烦。要不是吴辉告知,只怕现下还被蒙在鼓里。


    几次三番下来,就算是泥人也被激出了三分气性。


    见吴老夫人还是不依不饶,他不禁怒道:“对,我是没用,可你又有什么用。老三好好的生意,不就是被你搅黄的。


    你瞧不上盛家,那人家就不跟你做生意,害得老三只能高价收货,转过几手的东西能不贵吗?他去探望自家媳妇,你又天天念叨,逼得他只能连夜赶路,不慎从山道摔落,要不是运气好怕是连命都要没了。眼下媳妇走了,货也没了,还欠钱庄一大笔银钱,这全是你害的!”


    “好啊,老匹夫,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平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日倒学会怨我了。”吴老夫人气得一巴掌打在他身上,“要不是你没用,我和孩子能跟着你一起受苦?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哪次不是我厚着脸皮回娘家借钱。我操持家中,拉拔孩子们长大的时候你在哪?我被婆婆为难的时候,你又在哪?”


    句句诘问叫吴老爷子好不容易升起的气性重新压了回去。


    见老妻气势汹汹,他瑟缩了下,随即没什么底气地开口,“别再无理取闹了。”


    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吴辉沉默地看着两人争吵。


    直到吴老夫人再次占据优势,他才开口,“都是我的错,钱的事我会想法子的,绝不牵连家里。”


    “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


    吴老夫人一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她固然喜欢小儿子,但也没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见所有人都不言语,她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欠了多少?”


    长久的沉默后,吴辉才回道:“五十两。”


    五十两?!


    “怎么就欠了这么多?从前攒下的钱呢?”五十两不是小数目,那是吴家的全部家底。


    这下别说吴老大和吴老二,连吴老夫人也不太情愿了,狐疑道:“你莫不是在诓我吧?”


    吴辉露出一个苦笑,“从前倒是攒下了些银钱,可香丸抢手,若不多出些钱,怎么从别人手里拿货。”


    这时候吴家人也不知道该怪谁了。


    若一家人齐心协力,五十两虽多,勉强也能偿还。


    可偏偏各怀心思,吴老大吴老二各有家室。吴辉发达时,他们像狗见了肉骨头似的穷追不舍,等落魄了,却只想快些与他划清界限。


    至于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也有自己的打算,比起三个儿子,他们更想将银钱捏在自己手里。


    “虽说是一家人,本该同甘共苦,但也该为小辈们考量不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过惯了苦日子倒觉得没什么。可家里还有几个小的,将来用钱的地方只会更多。”家中闹了这么多天,分家之事一提再提,平素不爱管事的吴老爷子为此发了火,直言除非他死否则绝不分家。


    今日听闻这笔巨债,孙氏又有了分家的想法。


    见时机正好,她索性将老大一家拖下水,势必要把这个家分了,“我家阿庆还小,倒没什么。但家中女儿可拖不得,过两年就要开始说亲了,那时才是最需用钱的时候。”


    李氏抬眸,暗恼孙氏将自己拉下水,但不得不说,对方说的也是她心中所想。


    “那你们想如何?”吴老爷子对这提议没了之前的排斥,疲惫的开口问道。


    孙氏暗自掐了自家男人一把,吴老二立即回神,硬着头皮道:“爹娘,不如趁这个机会,分家吧。”


    这话要是放在之前,但凡吴老二敢开这个口,吴老爷子就会拣起扁担恨抽他几下。


    可此时,他的目光扫过几个晚辈,见都是如此希冀的,终是松了口,“人还在外边,回家再谈。”


    好好一家子闹成这样,此时也不顾不上还在看戏的盛锦水等人了。


    倒是吴老夫人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再次问吴辉,“你真的没骗我们?”


    “娘要是不信,我陪您再去一趟钱庄就是了。”吴辉倒也不怕她起疑,直接道。


    见他神色认真,吴老夫人皱眉,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第117章 第117章内鬼(捉虫,可不看)……


    白日繁忙的作坊,到了深夜却是静得可怕。


    这样的夜色里,任谁融入其中,都会难见踪影。


    一阵风过,吹得枝叶簌簌作响,映在墙上的树影更是左摇右晃。


    片刻后,风停了。


    一道窈窕的身影从树影中分离,蹑手蹑脚地朝锁着香材的房间走去。


    素手拿起铜锁端详,片刻后从发间取下银簪在锁孔处鼓捣了一阵,见铜锁未能如愿打开,终是将银簪戴回了发间。


    “啾啾——”


    院中骤然响起清脆的山雀叫声,入目之处却是未能寻到啼鸣的雀鸟。


    疑惑间,一道比方才高壮许多的身影一跃翻过院墙。


    “怎么这么慢?”


    听声音,翻墙而来的是个男人,看他轻巧的动作,该是会个一招半式的。


    “你轻点,小心把人引来!”方才学山雀将同伴引入院中的人影沉声道,对他的肆无忌惮甚是恼怒。


    “啧,大半夜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哪来的人。”与同伴的谨慎相比,他毫无惧意,更没放低声量,“锁着香材的房间在哪?”


    见他毫不收敛,率先进入作坊的女子眉心叠起,虽是不悦但也不再与他纠缠,“就是这里,这铜锁我试过了,比一般的难开些。”


    “难开才好,若你拿跟银簪就能捅开,多半有诈。”男人轻哼一声,上前扯动铜锁,发出几声脆响。


    “别扯了,赶紧动手。”


    连声催促下,他总算有了动作,掏出根极细的铁丝来,拿出溜门撬锁的看家本事,凝神听着铁丝在锁孔里搅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盏茶的功夫后,铜锁总算“咔嚓”一声,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高兴就推开了房门。


    火折子亮起,女人举着微弱的火光在房中掠过。


    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他们看清了地上堆满的木头箱子。


    “哪个箱子里装的


    是龙涎香?”男人搓了搓手,眼中满是贪婪。


    女人对他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很是瞧不上,嘲讽道:“就算龙涎香摆在眼前你也未必认得,有这功夫不如多搬几趟。”


    男人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不再多话,随手打开其中一个木箱。


    “吱呀”一声轻响,男人迫不及待地矮下身去,想要看清木箱里的东西。


    “不对。”只一眼,他就惊呼出声。


    听到响动,女人刚想咒骂,便见上方突然亮起烛光,她手中火折子亮光顿如萤火,暗淡微弱。


    “中计了。”木箱内空无一物,男人起身,刚出声招呼女子,便见房梁上落下两道身影。


    三娘子和成江手执烛台,挡住两人去路。


    “二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大门再次被推开,盛锦水抬眸,见到他们时脸上并无意外。


    随她进来的木大娘却没那么冷静,指着女子道:“果然是你,聂芳。”


    她长袖善舞,又混迹在短工中,早摸清了她们的性情家世。


    那日听到有人抱怨,当下虽不知道是谁,却暗暗记住了声音,


    事后一一比对,总算是把人揪了出来。


    经历过蔡举人做的那些恶心事,木大娘最看不惯的就是忘恩负义之辈。


    而诸多短工中,唯有眼前女子对盛锦水的善行抱怨过。


    揪出这人后,她便时刻盯着,果然发现了其中端倪。


    只是不等找到证据告诉盛锦水,盛锦水便先找到了她。


    若说短工之中谁最有可能监守自盗,木大娘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此人。


    聂芳没想到他们早就怀疑自己,不过她是老江湖,见此垂首抹了两下眼角,再抬眸时眼中已蓄满泪水,“我也是被逼无奈,求姑娘放过我吧。”


    今夜之前便知内鬼是谁,盛锦水自然查过她的底细。


    聂芳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云息镇人,而是从外镇嫁来的。


    只是嫁过来没几年就死了丈夫,成了年轻寡妇。


    如此身世,又无儿女傍身,确实艰难。


    可再艰难也不是偷鸡摸狗的理由,何况她今日行径,显然不是生手。


    看她声泪俱下的模样,盛锦水眼中既不气恼也无同情,淡淡开口问道:“你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可否告知是如何的被逼无奈?缺衣少食因此起了歹心,还是被人胁迫不得不做内应?”


    聂芳脸上一僵,盛锦水给的工钱丰厚,前者自然不可能。


    至于后者,同伙就在身侧,更不能承认。


    聂芳词穷,一道来的男人却是巧舌如簧,“盛老板,都是误会!”


    盛锦水抬眸,这才将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他比聂芳大不了几岁,且两人眉目间有几分相似,应是血缘至亲。


    见她没有打断自己,男人立刻想了一套说辞,“芳娘落了东西在作坊,夜黑风高她胆子又小,这才叫我陪她一道来取。”


    木大娘是个暴脾气,当即怒道:“真当我们是傻子,这种鬼话都编的出来。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得你们大半夜地翻墙进来?”


    “今日下工后,芳娘就发现自己丢了银簪,找遍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后,她想到了作坊,这才一时情急翻墙进来,没成想真遗落在这了。”信口胡诌的谎话错漏百出,不过男人也没指望骗过他们。


    只是方才余光瞥见空荡荡的几口木箱子,想着没有赃物不算人赃并获,赌一把罢了,“穷苦出身的难处,如您这般家大业大的商户自然不会懂。这银簪瞧着普通,可却是她攒了许久才买下的。”


    “盛老板可别被他骗了。”木大娘横眉冷对,“嘴里没一句实话。”


    就算听到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盛锦水也不见动怒,“箱子是在众目睽睽下搬到这来的,铜锁则是我亲手挂上的。除了搬运箱子的伙计和我本人,再没其他人到过这里,你的说辞没人会信。”


    “都说捉贼拿赃,今夜我们只是翻墙进了作坊,其他的可什么都没做过。”死猪不怕开水烫,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刹那慌乱后聂芳也冷静了下来。


    “被抓了个现形还不肯承认,真够不要脸的。”三娘子举着烛台,手已按在腰间长鞭上。


    聂芳怕她动手,心虚地高声道:“就算报官,我们也不会承认的!”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上月初五,你在回春堂卖出金银花、薄荷等六种香材,共一百文。上月初九,卖出艾叶、藿香等四种香材,共一百八十文。上月十二……”盛锦水徐徐念道,每笔账记得比聂芳本人还要清楚,“交给你碾磨的香材不算名贵,初时偷盗不多,攒两三次才拿到药材铺里换钱。到上月,每隔几日便要去换一趟,如今算来该有五六两了。”


    五六两看似不多,但于镇上人家来说却也是三四个月的花用。


    何况经她手的香材并不贵重,能攒到这么多,想必偷盗的次数不少。


    这样的惯犯实在没有开恩的必要,“若还不服气,等到了堂上,请回春堂的掌柜与你对质便是。”


    见两人不再狡辩,成江和三娘子上前,正想一人制住一个,却见那男人抬手一挥,手中粉末扬起,劈头盖脸地落在他们脸上。


    “夫人小心!”成江立即挡在盛锦水身前。


    手中烛光在粉末下熄灭,屋内重归黑暗。


    下一刻,他们便听到了开窗声。


    想来是聂芳他们趁几人慌乱的间隙跳窗逃了出去。


    成江要护着盛锦水,并没有动作,眼见三娘子要追上前去,他赶忙出声阻拦,“穷寇莫追。”


    “不追就要跑了。”三娘子慢了一步,不顾阻拦还是跳窗追了出去。


    盛锦水被呛得轻咳了几声,此时总算停下,对成江道:“你跟去看看。”


    犹豫了一瞬,他还是追了出去,只是离开前叮嘱道:“公子稍后就到,夫人千万别出来。”


    想起之前的事,盛锦水也是心有余悸,点了点头,同木大娘一道留在房中。


    作坊到了夜里,除了寂静外就是陌生。


    盛锦水重新燃起灭掉的烛火,同木大娘静静等在原地。


    片刻后,门外传来数道脚步声。


    盛锦水皱眉,萧南山和怀人最多就两人,可这脚步声听着不止两人。


    她和木大娘对视一眼,木大娘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各自吹灭一盏烛台紧攥在手里。


    戒备间,有人站在门外。


    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只觉心跳如擂鼓。


    下一瞬,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锦?”


    盛锦水泄气,赶忙开门,此时站在门外的正是萧南山。


    在他身后,则是拿人回来的三娘子和成江。


    “我还以为是歹人回来了。”


    这一声似抱怨似撒娇,将萧南山心里因担忧而升起的一丝不悦堵了回去。


    再开口时,他已恢复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既然害怕,为何还让成江离开?”


    “一时情急,”好在这些事上,盛锦水并不是个倔脾气,有错就认,“是我托大了。”


    萧南山沉吟片刻,见她疲倦不再苛责,温声道:“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其他事明日再说。”


    盛锦水点头,视线落在束手就擒的聂芳身上时,成江及时开口,“夫人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将他们送交县衙。”


    抓到内鬼,也算解决了盛锦水心头一件大事。


    昨夜睡得迟,翌日她起得比往常晚了些。


    除非紧要,萧南山也好,家中下人也好,无人会催促她早起。


    盛锦水一觉睡到天亮,见外头日头正好,正要披衣起身,便见寸心托着一身新衣进来。


    布料触手柔软,袖口裤腿处皆是收紧,看样式与三娘子常穿着的劲装十分相似。


    “这是?”盛锦水疑惑。


    “公子说了,从今开始,夫人每日要抽出半个时辰练武。”寸心如实道。


    难怪昨夜萧南山没有多言,原来在这等着呢。


    第118章 第118章习武(捉虫,可


    不重看……


    不过一夜,空旷的院中就搭起了凉棚。


    盛锦水换上劲装,来时才发现陪练的人不少。


    萧南山自不必说,不远处就是端茶送水一通忙碌的成江寸心。


    至于三娘子和熏陆,两人则站在角落,不知低语些什么。


    她一出现,众人目光立即汇聚到一处。


    猛地成为焦点,盛锦水还有些不适应。


    见她过来,萧南山出声道:“成江和怀人虽会武,但是男子,所学未必适用,由三娘子来教更为合适。”


    让盛锦水习武是临时起意,此前并未曾与之商量。


    不过对此,就算心有抗拒,盛锦水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此前在唐家的经历,至今回想起来,她仍心有余悸。


    重获自由后,也曾想过多聘请几位如三娘子这般的镖师跟随左右。只是世上无人能做到算无遗漏,万一今后遇险,若是会个一招半式,她就能多一分逃出生天的希望,何乐不为。


    也就是想通了这点,尽管不愿在烈日下暴晒,她还是来了。


    没成想萧南山如此贴心,竟早早搭好了凉棚。


    有了凉棚遮挡,盛锦水乖巧站在棚下,眨着杏眼看三娘子围着自己绕了两圈。


    “论气力,女子天生弱势,何况盛老板从未习过武。”说着,三娘子捏了捏她绵软的手臂,心道当真是水做的一般柔弱无骨,“眼下从最基本的马步练起定是来不及了,昨日我苦思冥想,想你今后若是遇上危险,恐怕只有一个选择。”


    盛锦水好奇,“什么选择?”


    “跑!”三娘子这声当真是铿锵有力,气势十足。


    可与之相比,盛锦水却像是泄了气般,连肩膀都松垮了下来。她当然晓得自己的斤两,也不指望能练出个什么名堂,可“跑”这字实在让人有些打击。


    见她失落,三娘子清清嗓子继续道:“我非是玩笑,要真遇上了要命的事,与其留下与之硬拼,不如转头就跑,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想起那日,她不就是靠“跑”才躲过赌坊打手的追捕吗。


    此时的盛锦水仿佛学堂里最为刻苦的学生,听得格外认真,“那这‘跑’又有何讲究?”


    “这简单,一是速度,二就是时机了。”三娘子将手背在身后,讲得头头是道,“要想跑得快,没有捷径可走,平日多练就是,时机这倒是能做些文章。”


    “愿闻其详。”盛锦水认真点头。


    “方才也说了,女子天生弱势,你又是半路出家。”三娘子沉吟,“与其练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不如专精暗器。”


    “暗器?”盛锦水眨了眨眼。


    三娘子点头,“你身形柔弱,习武之人见你多半不会设防。若是遇险,就用暗器攻其不备,运气好的话顷刻之间便能逆转形势,就算运气不好,也能绊住对手,以便逃命。”


    闻言,盛锦水若有所思地点头,脑中则回想着自己遭金大力胁迫时的情境。


    如若那时她有暗器在手,完全能攻其不备,拖延几息后跑到人多的街上求助。


    “好,那我就练暗器!”


    见她下定决心,三娘子很是满意,上前托起她的手腕,“暗器最要紧的就是准头,想要一击必中,手就要稳,绝不能抖。”


    盛锦水的手指节纤细,早前还有些粗糙的手掌因这段时日的娇养柔嫩了许多。


    本就是用来拈针调香的手,照着指示练了半个时辰后,三娘子发现她在此道上竟颇有天赋,眼下唯一不足的就是力道。


    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光是在稳这点上她就胜过了许多人,何况力道与天赋不同,能随后天勤练而长进,并不急于一时。


    因是第一日,三娘子手下留情。


    可饶是如此,盛锦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手臂隐隐有脱力的迹象。


    她接过寸心递来的锦帕,擦去额间冒出的细汗,微微喘着气。


    刚放下帕子,一盏温茶又递到眼前。


    “已让人备下热水,稍事休息后便能沐浴更衣。”


    萧南山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可行事却极为妥帖。


    这回,盛锦水没有生疏地道谢,而是将温茶一饮而尽,喘匀气后说起正事,“我想再去趟奕州。”


    “好,”萧南山回道,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可定好日子了?”


    “左右不过这两日,”盛锦水也不遮掩,尽数交代了自己打算,“早前买的香材所剩无几,常见的倒是能让梁家直接送来,可其中一些还需我亲自采买。”


    闻言,萧南山点头,“我也要去奕州见一个人,便一道吧。”


    此次前往奕州,仍旧坐船。


    不过并不是从清泉县出发,而是直接从镇上启航。


    云息镇水运便利,平素也有船舶往来,不过多是小船。


    也是赶巧,他们启程前日有大船临时变换航道,途径云息镇。


    他们索性在此上船,免了往返清泉县的辛劳。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此次行船盛锦水稳重了许多,不再有之前的局促。


    反倒是盛安安第一次坐船远行,日暮时站在甲板上痴迷地望着落日余晖,连眨眼都不舍得。


    赏完风景回到船舱时,盛锦水和萧南山正在等她用饭。


    既然走的是水路,船上饮食自然就地取材,以河鲜为主。


    等用完饭,撤去一桌杯盘,船家又殷勤送来茶水和几样茶点。


    装了满肚子河鲜,三人都未动桌上茶点。


    吃饱喝足,难得从诸多杂事中抽身,盛锦水和盛安安随意闲聊了起来,这一聊就又聊到了吴家分家之事上。


    大概是尘埃落定,再提起吴家时,盛安安的心绪不再起伏。


    这两日,盛锦水忙于奕州之行,再听到吴家的消息,不免好奇,“吴老爷子虽是答应了分家,但看他那日言行,还以为要再扯皮段时日,没成想这么快就定了下来。”


    昨日吴家请来族老,已彻底分家。


    拿到分家书后,吴辉立刻来见了盛安安。那时盛锦水正在佩芷轩无暇分身,并不知晓二人说了什么。


    盛安安柔顺,即便受吴老夫人苛待,也不会在背后道人长短。


    可今日却一反常态,不吐不快。


    除对盛锦水的信任外,便是对吴家的无奈,“在吴家人眼里,吴辉早已不是香馍馍,而是个要尽快丢掉的累赘。有时我真的庆幸他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常年不在家中,否则耳濡目染,迟早移了心性。”


    见她感慨,盛锦水并不打断,听她继续道:“吴家请族老主持,将家财一分为四,除现下一家人住着的屋舍和其中一份家财捏在吴家长辈手里,余下的由三家均分。”


    这对吴家三房来说并不公平,如今吴家家财中,多半是吴辉靠着香材生意挣来的。


    暂且不提背后的算计,就算欠下五十两,也都是为了香材生意。获利时,吴家分去至少四成利润,亏了钱却是一毛不拔,实在叫人心寒。


    盛锦水隐约觉得不对,“可吴家就那一间屋舍,而分到各家手里的银钱却不足以在镇上置办新宅。若还住在一起,又怎么算是分家?”


    说到这,盛安安脸上难得闪过


    一丝讥讽的笑意,“大嫂家境尚可,有娘家支持索性另赁了住处,比原来宽敞但有些偏僻,倒也划算。至于二房,眼下仍住在院子里,二嫂道阿庆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还是留在祖父祖母身边侍奉为好。”


    孙氏的算盘打得精,自以为掩饰地很好,但其实早被看透了心思。


    尽孝只是托词,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是她的目的。


    “那你们呢,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盛锦水问道。


    “回去是不可能了,虽是试探,但他早就算过,交到家中的四成银钱足够抵债。长辈们捏着银钱,宁愿分家也不愿借他周转,实在让人伤透了心。可毕竟是生身父母,且在此之前待他也算无微不至,尤其是吴老夫人,要不是她做主,当初怕是连做香丸生意的本钱都没有。”想起吴辉的盘算,盛安安也拿不定主意,“所以他想着,不如搬去县里。”


    吴辉此人忠厚,但不算愚孝。


    盛锦水在吴家同吴老夫人争执时说的那番话,他是听进去了的。因此早在心中心里打定主意,生恩也好养恩也罢,由他一人偿还便好。


    可此次血亲的冷漠又让他十分失望,往后再相交时掏心掏肺是不可能了,最多就是尽到人子的赡养之责。


    而不管今后发达也好,平庸也好,吴辉都怕他们再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搬去清泉县。


    日后逢年过节探望,再补贴些银钱也算是尽孝了。


    “阿姐不想去吗?”看出她心中的犹豫,盛锦水开口问道。


    盛安安叹了口气,“我是不想见吴家人,但搬到县里,往后再见阿爹阿娘的机会也会少了。”


    “既然如此,阿姐回去后不如探探大伯和大伯母的口风,一道搬到县里去吧。”盛锦水想了想,提议道。


    萧南山抬眸,隐约猜出她的打算。


    “家中境况一日好过一日,大伯大伯母年事已高,也该享些清福了。”盛锦水开口,循循善诱道,“何况阿禾也到了开蒙的年纪,就算今后不一定走上仕途,多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


    毕竟是外嫁的女儿,尽管很是心动,盛安安也不敢一口应下,“若是如此,我倒是欢喜,只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除阿爹阿娘,还要问过大哥一家。”


    “那是自然。”盛锦水笑着回道。


    第119章 第119章再往奕州(捉虫,可不……


    闲话完家常,几人回到各自船舱时夜色已深。


    平日盛锦水虽是和萧南山同住,但一个睡床,一个睡榻,倒也相安无事。


    今日却是不同,垂眸盯着船舱里仅有的一张床榻,盛锦水懊恼地拍拍脑袋,怎么就忘了这茬。


    就在她暗自苦恼时,萧南山推门走了进来。


    舱内不大,除了床榻就只摆着一套桌椅,如今又多了个人,霎时变得拥挤。


    莫名的,盛锦水有些不自在。


    但很快,她就将心里的那点不自在压了下去,心道萧南山是正人君子,自己怎能不信他的品行。


    想到这,她轻咳一声,“难得有了空闲,我要将游记读完,今晚就不睡了。”


    说完,从放着随身行李的箱子里取出游记,借着舱内微弱的烛光,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萧南山没有回话,而是在床边坐下,微一偏头,就能看清她的侧脸。


    昏黄烛火下,柔和的光影落在明艳的眉目间,似是撒了层细碎的金粉。


    盛锦水不是一无所觉的木偶,何况心里本就藏着事。


    这样的情景下,当然早已觉察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翻过一页游记,她看似在品读书上壮阔的风景,可心思始终不曾落在上面。


    轻咳一声,终是抵不过好奇,一边心痒地想用余光偷瞄,却又怕被瞧出端倪。


    就在她挣扎时,眼前突然一暗,一道阴影落在书页上。


    萧南山伸手取过游记,将之合上,“舱内昏暗,小心伤了眼睛,等到了奕州再看也是一样。”


    见他神色从容,与往常别无二致,盛锦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借摆弄桌上茶具的功夫掩饰自己的局促。


    片刻后,见他站在近处无甚变化,反倒是自己,只因一张床榻就心思百转,惶惶不安。


    大概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盛锦水决定不为难自己了,索性道:“舱里只有一张床榻,且没个落脚的地方,怕是连地铺都打不了。”


    过了心里那关,再说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


    她继续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不如将就一晚,今日我们同榻而眠?”


    听到这,萧南山脸上终于多了丝笑意,“这就是你装作翻看游记不愿入睡的缘由?”


    都说看破不说破,盛锦水没想到他直接点了出来,闷闷夺过他手里游记,嘴硬道:“读山川游记,不觉心向往之,这才不愿早早就寝,林公子想多了。”


    听她称呼自己为林公子,萧南山便知她是真的恼了,声调不觉柔和下来,言语间带了丝哄劝的意味,“好了,不逗你了,把手伸出来。”


    盛锦水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伸出了右手。


    袖子落下,她这才看到对方手里握着的一截红绳。


    如玉的指节扣住红绳两端,在盛锦水还在疑惑时,萧南山已将红绳缠在她的手腕上。


    “这是?”盛锦水问道。


    萧南山并未回她,而是道:“等到了奕州才是真正开始忙碌的时候。今夜早些就寝,我就在隔壁,有事喊一声便是。”


    听他说不与自己同房,盛锦水顿时愣住,等舱门被关上后才轻哼一声,嘟囔道:“真是一肚子坏水。”


    盛锦水没有刻意压抑声量,站在门外的萧南山自然听到了。


    平素他不会有如此幼稚的举动,可近来却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就像今晚,其实他早就以晕船为由命怀人多定了一间房。


    也知道盛锦水会因自己的到来而局促,可他就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想看看对方反应。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盛锦水竟起了与自己“同榻而眠”的心思。


    难以避免的,因她全然的信任,萧南山向来不起波澜的情绪因她荡起层层涟漪,可等心湖平静,刹那的心动褪去,留下的就成了淡淡的苦涩。


    在这之后,大船又疾行了一日。


    翌日清晨,终于在奕州靠岸。


    下船时,盛锦水就颇觉意外,没想到会在码头瞧见郑管事。


    此次他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多了个气质儒雅的青年。


    郑管事并不知晓盛锦水已与萧南山完婚,见她做妇人装扮时十分惊讶,张着嘴迟迟无法合上,甚至连基本的礼仪都差点忘了。


    等一行人下了船,走到近前才赶忙道:“林公子,盛老板,许久未见,二位可还安好?”


    真是再寻常不过的开场白,不过盛锦水并未接话,而是看向萧南山。


    在外,萧南山是她的夫君,何况他与郑管事相熟,由他开口更为合适。


    萧南山抬眸,不疾不徐道:“多谢记挂,此行我陪夫人前来,并不会在奕州久留。”


    “夫、夫人?”尽管早有猜测,郑管事还是惊得结巴了。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成亲了?


    比他更为惊讶的则是方才未曾开口的儒雅青年,“你成亲了?”


    见他震惊,萧南山没有立刻回话,反倒先向盛锦水介绍起他的身份。


    他偏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这位是郑管事的东家,姓袁,阿锦可称他为袁先生。”


    盛锦水十分给面子地行礼叫人,“袁先生。”


    此时,袁毓也冷静了下来,心道萧南山并未点名自己与郑管事身份,反倒向盛锦水介绍他是郑管事东家,还称他为袁先生,其中必有隐情。


    既然对方如此打算,袁毓自然要配合,笑道:“弟妹无需客气,我与琢玉相熟,听闻他落脚在云息镇后便数次写信相邀,可惜他都未曾应邀。此次前来,定要让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


    如此热


    情,盛锦水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她和萧南山只是逢场作戏,成亲之事自然越少人知晓越好。而眼前的袁先生自称萧南山好友,若是日后知晓他们和离,免不了要问上几句,添些波折。


    “那就麻烦袁先生了。”萧南山淡淡开口,如此轻易便答应,倒让袁毓有些奇怪。


    作为地头蛇,袁毓准备的十分周到。


    坐上马车后也未曾冷场,和张管事一唱一和,介绍起沿途景色。


    盛锦水坐在萧南山身侧,一边听袁毓引经据典,一边神游。


    说是好友,但萧南山脸上没有一丝好友相见时的热切,反倒对这位袁先生不冷不热,虽不至于冷场,但回应的次数甚至不及盛锦水。


    对此,这位袁先生瞧着倒不怎么在意,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周到的让人找不到错处。


    “二位成亲,方才竟忘了道声恭喜。”本还在介绍沿街铺子的袁毓突然话锋一转,一双带笑的眼落在盛锦水脸上,“不知婚期定在何时?我本该亲到观礼,奉上贺礼的。”


    此举有些唐突,且听着像是在套话。


    盛锦水面露狐疑,正想着该如何应付时,萧南山回道:“不久,观礼自是不成,但贺礼倒是可以奉上。”


    袁毓一噎,没想到他如此不客气。


    坐在对面的盛锦水也看到了他的神色,垂眸轻咳一声,以防让人看到自己眼中笑意。


    “这是自然。”袁毓僵笑了一下,之后的路便沉默了许多。


    至于郑管事,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只鹌鹑,只当车里没他这个人。


    马车最后在一条长街停下。


    盛锦水搭着萧南山的手腕下了车,此前匆忙,她到奕州后无心闲逛,不知州府竟还有如此清幽的街巷。


    “此处清净,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到了住处,袁毓总算恢复了之前的热情,在前领路。


    朱色大门,门口两座石狮子,门上则悬着一块牌匾,上书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凉风小筑。”盛锦水念出匾上提字。


    等进了院子,入目便是一片荷塘,塘边一道长廊,穿过长廊就是一座小院。


    此时院中整齐站着十数名下人,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严肃女人,见有客人一板一眼地行了礼。


    袁毓道:“她是红桥,凉风小筑的管事,若有什么事吩咐她就是了。”


    红桥眼观鼻鼻观心,开口唤人,“公子,夫人。”


    一路行来,盛锦水心中早就疑云密布,可碍于外人在场,都被她压了下来。


    除她之外,便连盛安安都察觉出了其中异样,她紧跟在盛锦水身后,等见了以红桥为首的下人后不觉小声喃喃,“妹夫的这位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盛锦水虽也疑惑,但没有头绪,只能对她轻轻摇头。


    姐妹间的悄悄话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带红桥见过客人后,袁毓道:“一路行来舟车劳顿,想必几位贵客都累了,先请回房稍事休整,我在花厅备宴,为诸位接风。”


    佩芷轩和作坊都离不开人,此行盛锦水便只带了寸心。


    比起春绿等人,眼下寸心反倒更像是她的贴身丫鬟。


    管事红桥很是干练,早为几人备好了热水。


    坐了两日的船,现下能舒舒服服地泡澡,盛锦水自然高兴。


    这一高兴,疑惑的事就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等他们全都收拾齐整已是午时,她换了身衣物,简单挽了发髻便起身赴约。


    盛安安比她快些,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小声道:“我沐浴时,这些小丫鬟还要进去伺候,这阵仗实在太大了,有些吓人。”


    见她心有余悸的模样,盛锦水笑道:“咱们只是普通人家,不习惯也是寻常。像常来佩芷轩的几位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身边几个大小丫鬟,除梳头上妆,还有专司衣物首饰的,比在这还要讲究许多。”


    盛安安听得啧啧惊叹,“从前我单觉得她们富贵,眼下才晓得富贵和富贵之间也是有差别的。你身边的春绿瞧着已十分气派,只是与方才的红桥一比,竟也显得生涩。”


    说话间,两人已被领着到了花厅。


    此时萧南山已经等在这里,他不知与袁毓说了什么,神色越发淡漠。


    倒是袁毓,一如既往的热情。


    “两位快请坐。”袁毓邀二人坐下后,侃侃而谈道,“不知贵客口味,便准备了些奕州的特色菜。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奕州水路四通八达,最有特色的便是河鲜了。”


    云息镇虽隶属于奕州,平素吃食也有鱼虾,可到底不如州府,不仅种类多样,烹调手法更是闻所未闻。


    饶是在船上吃了数顿河鲜,一桌美味还是勾起了盛锦水和盛安安的馋虫,也就是萧南山不重口腹之欲,对此兴致缺缺。


    见客人喜欢,袁毓也放下心来,提起酒壶为几人斟满,“此酒唤作罗浮春,酒色如玉,芬芳馥郁,入口蜜甜。


    酒盏中酒液澄澈,盛锦水端起其中一盏道:“家姐身体不适,此杯便由我代饮了。”


    说完,一饮而尽。


    罗浮春果然如他所说,入口蜜甜,不似其他酒那般辣口。


    见她喝完,袁毓哈哈一笑,“爽快!”随即也饮尽了杯中酒液。


    推杯换盏间,盛锦水不觉喝下了五六杯。


    萧南山看她异于往常的豪迈作态,不觉蹙眉,等她再次举起酒盏时果断拦下,“量力而行。”


    宽大手掌包裹住她拿捏着酒盏的手指,手背只觉一片干燥的暖意。


    盛锦水的酒量算不上好,此时已有些恍惚,猛地被萧南山拦下,神情呆呆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她抿唇,迟缓地放下了酒盏。


    盛安安看她这模样,一惊道:“阿锦是醉了!”


    白日喝醉,别说萧南山和盛安安,便是劝酒的袁毓也是始料未及,方才见她如此干脆,还以为酒量不错,没成想竟是个半杯倒。


    袁毓尴尬地笑笑,默默收起酒盏。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唯一称得上喜欢的就是杯中之物。


    不过他身居要职,就算平日小酌也知晓分寸。


    今日虽劝酒,但也不会太放肆,一直在暗中观察,可没想到会遇到盛锦水这个喝酒不上脸的。


    一杯接一杯,越喝越面不改色。


    “既然阿锦醉了,今日接风宴就到这吧。”萧南山开口时,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按袁毓原本的打算,是想与三人畅饮,等酒过三巡,酒酣耳热时再打听其中细节。


    前边倒是好好的,可没想到盛锦水酒量如此之浅,才五杯就醉了。


    这时候再留人就有些不识相了,他赶忙叫来红桥,让人将盛锦水扶回去。


    而盛锦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时的感觉,她并未完全地醉,而是介于清醒与迷蒙之间。


    她清晰记得自己在做什么,接下来又要做什么。但另一边,理智又好像在被什么蚕食,平日里不想去做或是不敢去做的事一件件在脑海里冒头。


    这大概就是酒壮怂人胆了。


    “阿锦!”萧南山无奈地出声唤她。


    盛锦水听到了,也想要回应,只是她醉酒后的反应慢了许多,片刻后才愣愣地转过头,望进他深沉的


    眸底。


    就在萧南山猜测她要做什么的时候,盛锦水突然粲然一笑,随即歪着头嘟囔道:“南山,我好晕。”


    这句话她说的极为含糊,盛安安只听到了最后一个晕字。


    早知萧南山身份的袁毓却是一顿,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


    见她纯真里透着几分可怜的眼神,心里就算有再多责怪的话语也不舍得说出口了。


    萧南山长叹一口气,温声道:“起来,回房躺下就不晕了。”


    盛锦水的酒量虽不怎么样,但酒品还不错。


    听到萧南山开口,她凝眉细思了片刻,等理解透话里的意思才晃晃悠悠地起身。


    见她起身,红桥和寸心赶忙上前搀扶。


    盛锦水勉强站好,抬眸盯着萧南山半晌,突然有些生气地开口道:“别动,我晕!”


    被她盯着的萧南山无奈,“我没动,是你醉了才会晕。”


    和一个醉鬼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的。


    盛锦水哼哼唧唧了一阵,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因为醉才晕的。


    看她站都站不稳的可怜模样,要让两个丫鬟搀回去不知还要磨蹭多久。


    挥退红桥寸心,萧南山伸手一揽,将盛锦水拦腰抱起。


    脸贴着萧南山的胸膛,听着他比平日急促些许的心跳,盛锦水蹙眉,不知是嫌被抱得不舒服还是被心跳声吵得烦闷,她伸出手臂,环住了萧南山的颈项。


    大概是觉得舒服了,盛锦水放松了下来,侧脸则抵靠在萧南山的肩上。


    温热的呼吸落在侧脸,带着淡淡的暖意和几分酒香。


    用力抱紧怀中的盛锦水,萧南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花厅。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盛安安不觉红了脸,袁毓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竟真的成亲了?”


    盛安安回头看他一眼,奇怪道:“三书六礼俱全,还在亲朋见证下拜过天地,怎会是假的?你这话好没道理。”


    “盛姑娘见谅,”从震惊中回神的袁毓赶忙道歉,“我只是有些惊讶。”


    第120章 第120章醉酒(捉虫,可不看)……


    身子陷在柔软的床榻里,皓腕下落,透粉的指尖隔着衣料划过胸膛,留下点点酥麻的触感。


    萧南山垂眸,此时盛锦水的脸上终于多了丝红晕,她难耐地叠起眉心,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就在手指离开胸膛,陷落绵软被褥的刹那,萧南山动了,出手接住她柔弱无骨,比自己的小上一圈的右手。


    许久未做粗活,除了调香,盛锦水连拿针的机会都没多少。


    一阵时日的休养,加上孙大夫为她调制的乳膏滋润,双手早没了在金家时的粗糙,柔嫩一如她花般娇嫩的年纪。


    唯有指尖残存的薄茧还未彻底消去,薄薄一层并不起眼,只有细细摩挲时才能感知一二。


    “阿锦。”萧南山怅然若失地开口,手上不觉用力,揉捏着覆有薄茧的指尖。


    随着肌肤的触碰,他的心上猛然窜起一道陌生的情绪,火焰般挣扎着想从冰冷的躯壳逃脱。


    炽热而陌生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萧南山黑沉的目光划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最终落在她的唇上。


    樱粉色的唇瓣,仿若含露的娇花,正静待赏花人的采撷。


    萧南山并不奇怪自己会对盛锦水动心,如她这般的女子,合该是众人追逐仰望的存在。


    他只是惊讶于自己心中的占有欲,如同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人溺毙。


    难以自控的欲、望让他不断贴近,直到触及对方带着酒香和凉意的鼻息。


    萧南山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触碰的念头,只能靠不断揉捏蹂躏对方紧握的手指才不至于失去理智。


    尽管周身像火焰燃烧般发热,但唇瓣还是在即将紧贴时堪堪停住,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窥探的怪兽,好似下一刻便会暴起,将盛锦水吞吃入腹。


    趁人之危,并非君子所为。


    萧南山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但片刻挣扎后,他还是艰难地直起上身,闭目等占据身心的热潮褪去。


    恰在此时,意识尚在虚幻与真实中遨游的盛锦水迷迷瞪瞪睁开双眸,含糊道:“热。”


    萧南山方才回神,心道原来她喊的一直是“热”。


    这次,他没再挽留,松开手任由对方陷落在软被中。


    “公子。”捧着铜盆的寸心站在门外,小声唤道。


    寸心满脸绯红,显然是看到了方才那幕。


    只是在她眼里,两人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萧南山情难自禁也是人之常情。


    “为夫人擦身更衣,再让厨房准备醒酒汤。”萧南山起身,他的嗓音低沉,分明滴酒未沾,但开口时却又像是带着浓重的醉意。


    合上房门,他径直回到了饮宴的花厅。


    袁毓并未离去,眸光失神地落在眼前酒盏上,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有人停在自己面前,他方才抬眸,意味深长地笑道:“公子去而复返,想来夫人是无碍了。”


    萧南山与袁毓不过几面之缘,若说交情,有但不多,“你灌醉她,不就是有话要对我说?”


    “误会误会。”袁毓摆手,见萧南山不为所动方才道出实情,“想从夫人口中探出实情是真,只是没想到夫人饮酒时豪迈洒脱,酒量却如此不济。”


    近来萧南山逐渐摸清盛锦水的性子,平素表现得再沉稳内敛,内里还是一团孩子气,行事虽谨慎,但许多想法又透着股天真。


    “有什么想知晓的不如直接来问我,我家夫人性子直,不似袁大人心机深沉,满肚子的花花肠子。”萧南山抬手为自己斟了杯罗浮春,手指在杯沿来回滑动,却并不饮下。


    “下官一片赤诚,怎到公子嘴里反倒成了心机深沉。”袁毓过了嘴瘾,见萧南山抬眸看向自己,猜他耐心已经告罄,直言道,“不知公子打算何时启程?”


    见他不答,袁毓重重叹了口气,“每半月就有此一问,莫说公子听烦了,便是下官也问烦了。萧家主知晓您心意已定,若实在不愿回中州,还请与夫人暂住凉风小筑。”


    萧南山眼中寒意更甚,“你想将我困在此地?”


    “这也是无奈之举。”袁毓摊手,自然听出他言语中隐含的威胁,转念一想道,“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萧公子也该为夫人想想。”


    这才是袁毓最看不透的地方。


    萧南山此人,袁毓与之相交不深,但观他出身与平素言行,不难看出其中冷漠疏离的一面。


    中州书信不断,可他始终不闻不问,冷淡得不合常理。


    偏偏这样的人成亲了,起初袁毓只当对方是在做戏,猜测背后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况萧南山并未言明自己来历,看盛家姐妹也不像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样子,甚至以为他只是个姓林的普通举人。


    可方才,袁毓又分明听见盛锦水唤他“南山”,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若只是单纯的利用,又何必透露自己的名字?


    袁毓开口时,双眼始终不曾离开萧南山,因此他很快发现,在自己提到“盛锦水”后,对方不易察觉地僵硬了片刻。


    盛锦水果然是他软肋,袁毓压下心中狂喜,循循善诱道:“此事本早该有定论,只是没想到上面那位如此能熬,熬过秋冬又熬过春夏,眼看又要熬过一年,其中变数太大,家主担心公子安危情有可原。”


    虽没有开口,但见他垂眸不语的模样,多半已经意动,袁毓再接再厉,“只要事态平息,不管公子是留在奕州地界,还是返回云州,下官都不会再过问。”


    这次,萧南山没再直接拒绝,而是留了余地,“我会考虑。”


    虽未明确答复,袁毓还是松了口气,压在他心上许久的大石总算可以放下一些了。


    心愿得偿,他正想豪饮几杯,就见萧南山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和一截红绳,“袁大人能者多劳,不如再帮我一个忙。”


    只要他肯松口,别说一个忙,便是十个袁毓也会满口应下。


    将东西交给袁毓后,萧南山才回到卧房。


    此时盛锦水已换了身干爽衣物,身上压着薄被,正睡得香甜,寸心则坐在床沿为她打扇。


    见她脸颊透粉,毫无防备的模样,萧南山微叹口气,“照顾好夫人。”


    交待过寸心,他没有留下,起身出了房门。


    这一觉,盛锦水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她好似梦到了前世。


    她在云息镇时便勤勉小心,将满院子的小丫鬟比了下去,等随崔馨月回到中州后更是谨慎,事事思量再三,便连每日睡前都要盘算手上的活计。


    等终于熬到崔馨月出嫁,想着自梳后便留在侯府常伴其左右,不成想被所谓的贵人看上,差点被收入房里。


    再之后,便是她为求一线生机,泡在冰冷的水里。


    大概是饮了酒的缘故,盛锦水的这个梦称得上光怪陆离。梦里的她一会儿在云息镇的崔府,一会儿又在中州的侯府。


    等再睁开眼,望着陌生的床顶时她还有刹那的恍惚,好在寸心听到动静后立刻上前,扶着她关切道:“夫人可算是醒了,还晕吗?”


    “不晕。”盛锦水扶着脑袋,“我醉了?”


    寸心点头,起身为她倒了杯温茶。


    喝过茶水,盛锦水也想起了自己昨日醉酒的事,“那酒尝着蜜甜,我以为不醉人,没成想丢了个大脸,几杯就倒了。”


    醉酒倒没什么,记忆都复苏后她赶忙问道:“我醉酒失态,袁先生可有怪罪?琢玉呢?”


    见她焦急,寸心接过茶盏,温声回道:“夫人放心,袁先生并未怪罪。倒是公子被吓着了,忙将您抱回卧房,还命我等小心伺候。”


    说到这,寸心不免想起


    自己在门外看到的那幕,微红着脸颊转身放好茶盏,等再回到床边时,神色已恢复如常,“灶上煨着小米海参粥,我让人送一碗来?”


    听她说起,盛锦水才觉得饿了。


    接风宴上她只吃了几口菜,眼下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寸心吩咐了守在门外的小丫鬟,等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盛安安。


    “阿姐。”盛锦水的嗓子还有些哑,开口叫完人便觉得喉咙发紧。


    盛安安见状,自责道:“早知你酒量如此浅,说要替我的时候我就该拦下,平白无故让你遭这么大的罪。”


    盛锦水也不知怎的就托大了,其实盛安安不能饮酒,找个理由含混过去就是了,袁先生瞧着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只是想着他是萧南山好友,阿姐不能饮酒,她再推辞怕会引起误会,以为她不好相处,这才逞能,哪想到才五六杯就醉倒了。


    想起那时情景,盛锦水也不禁脸红,伸手环抱住盛安安,闷闷道:“往后再不逞强了。”


    也就是这么一抱,她脑海中闪过几段模糊的记忆。


    被萧南山抱回房时,她好像也是这么环着对方的。


    此时的盛锦水恨不得回到接风宴上打自己两巴掌,真是喝酒误事!


    看她后悔不迭的模样,盛安安也不忍再责怪,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好啦好啦,都已经过去了。所幸今日有我和妹夫在,往后身边要是没人陪着,可不能再这么喝了。”


    “我知道了。”盛锦水乖巧回道。


    平素相处,好似盛锦水才是年长的那个,她事事妥帖,从未让长辈操心过。今日倒是一反常态,乖顺的让人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


    心里这么想的,盛安安也是这么做的。


    等小丫鬟送来小米海参粥,也不让对方动手,亲自接过后一勺一勺小心喂进盛锦水嘴里。


    这么一折腾,盛安安离开时已经戌时。


    其间萧南山来了一趟,不过在门外听见姐妹俩有说有笑便没进来打扰。


    送走盛安安,盛锦水眼里并没多少困意。


    本打算昨日接风宴后上街逛逛的,没想到喝酒误事,竟将大好时光都睡了过去。


    既然睡不着,她也不勉强自己,索性取出没在船上看完的游记继续翻看起来。


    困意再次上涌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将枝叶吹得簌簌作响。


    阵雨来得极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噼里啪啦的雨滴就落了下来。


    听着哗哗水声,盛锦水很快松了手上游记,半靠着床榻重新睡了过去。


    直到寸心吹灭蜡烛,她才在对方提醒下迷迷糊糊地钻进被窝里。


    人睡饱了,自然就精神了。


    等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见寸心守在自己榻边睡得香甜,盛锦水并未叫醒她,反倒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换上一身新衣。


    一推开房门,就见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外,见是她后忙行了一礼,“夫人稍候,这便叫让人送热水来。夫人早膳想用些什么?可让厨房一并送来。”


    昨日饮了酒,盛锦水也不想麻烦,让厨房有什么就送些什么来。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何况她才习武,正是不能懈怠的时候,左右无事,就想着晨起照三娘子教的先练一阵。


    萧南山来时,见到的正是她挥汗如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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