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真论起来,这个影响了盛锦水两世命运轨迹的地方,却是她第一次踏足。


    从前只在远处观望,入内后方知里边是如何的乌烟瘴气。


    盛锦水和萧南山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喊大喊小的喧闹声里夹杂着骰子牌九的摇晃推放,实在叫他们不习惯。


    盛锦水尚且能够忍耐,萧南山却是皱眉,已有不悦。


    不过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他终是忍了下来。


    早在进门时,老七就瞧见了他们,不论样貌还是气度,都与在此地输红了眼的赌鬼们全然不同。好在赌鬼们被赌桌上的刺激牵引了心神,并未注意到来人。


    “公子,这边请。”老七不动声色地上前,为他们引路。


    盛锦水还不知萧南山带自己到此的目的,犹豫过后才跟了上去。


    老七将他们带进包间,那里已有人坐着等候。


    “这位就是赌坊管事,余成余管事。”


    余成乃是余家家生子,因得了余家大公子看重,被派来打理清泉县的赌坊。


    这里离奕州不远不近,他独自掌管一家赌坊,每日经手的流水就有数千两,被有求于自己的赌徒们恭维孝敬,不觉间也养成了傲慢的性子。


    若不是老七交友广泛,与奕州黑白两道都有些交情,今日他还懒得赴约。


    见他神态倨傲,怀人面露不悦。老七则是敛眉,面上看着与往常无异,但心里已有计较。


    盛锦水倒还算镇定,她虽未见过对方,可算上前世今生,与赌坊不能说是第一次打交道。


    余成久久没有回应,老七不满但依旧带笑,“这位是林公子,另一位则是盛姑娘,便是他们二位想见余管事一面。”


    萧南山一路上都没说明来意,可马车在赌坊外停下后,盛锦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解铃还需系铃人,如今的金大力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掀不起什么风浪,她真正该小心的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赌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赌坊之所以出手相助金大力,是因为他们有相同的利益。


    可他们若不再有共同利益,赌坊定会停手。而没了赌坊支持的金大力,也不过是一个散尽家财,欠下巨额赌债的普通赌徒。


    “原来是林公子,请坐吧。”余


    成这才伸手示意二人坐下,态度极尽敷衍。


    至于盛锦水,知道她是金大力的外甥女后,余成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盛锦水也感觉到了对方的轻视,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平日与萧南山相处,能看出他也是众星拱月般的人物,实在没必要受此闲气。


    怀人憋了一肚子气,但自家公子未置可否,他也不好发作,“我家公子的来意,想必老七已经告知,不知余管事意下如何?”


    “算上家具物什,金家祖宅不过三百两。”余成冷笑,“三百两就想将两千两的赌债一笔勾销,林公子想得太美了。”


    见开口的只是一个小厮,余成神色愈发冷淡。


    怀人也是有备而来,“余管事多虑,我家公子只是想用银钱买一个承诺。再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该金大力偿还的怎会让余管事一笔勾销呢?”


    余成不算笨,眼珠子一转就回过味来了。


    怀人见有戏,继续道:“余管事劳苦功高,这是我家公子的诚意,还望您笑纳。”


    说着,他将面值四百两的银票递到余成面前。


    盛锦水始终不发一言,她看不惯这些,可也清楚萧南山在帮自己,不能任性。


    方才还说金家祖宅只值三百两,现下却是拿出了四百两,余成也是人精,收下后终于有了笑模样,“林公子真是客气。”


    当初金大力要人,是余成首肯的。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确有失误。


    赌坊这些地方最擅长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金氏布庄还在时,金大力输得再多都能从赌坊借到银子,因为余成知道他身后的布庄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可没成想,自己还没动手呢,金氏布庄就被人截胡了。


    打听到截胡的是中州萧家的管事后,他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放手。


    到了这,金大力已经彻底没了价值,这才被催债催得越来越紧。


    再之后便是金大力提出由盛锦水代偿赌债的事,余成本是不怎么想答应的,直到唐睿这个举人出面作保,方才勉强应承下来。


    可惜啊,最后金大力和唐睿闹翻了,盛锦水也没抓住。


    他白白出人出力,见到盛锦水后自然更没什么好脸色了。


    不过如今看来,盛锦水和这位不知什么来历的林公子倒是上道。


    一出手就是四百两,金大力的赌债是赌坊的,可金家祖宅到底值多少却是他说了算。


    到时报个一百两的低价上去,余下的三百两不就全进了他的腰包。


    “林公子如此大方,在下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余成再自然不过地将银票收起,开口邀请,“请随我来。”


    盛锦水和萧南山对视一眼,也想弄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了包间,余成将几人带到后院。


    不同于赌坊的热闹喧嚣,后院除了森严的守卫再无外人。


    余成并不多话,推开一扇门请几人进去。


    房内昏暗,等进去才发现宽阔的房间被纱帘隔成了两半。


    一半空旷,另一半藏在纱帘后,影影绰绰只能看清几张桌椅。


    两人在纱帘后落座,没多久盛锦水便不适地捂住口鼻。她的嗅觉本就比常人敏锐,否则也不会在崔府众多丫鬟中拔得头筹,为崔馨月调香。


    现下她的嗅觉再次发挥作用,刚坐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怎么了?”萧南山看出她的异样。


    “周遭都是铁锈味,让人憋闷。”盛锦水抿唇回道。


    老七和怀人立刻明白过来,对视一眼却没有说破。


    这根本不是什么铁锈味,而是血的气味,只是太淡了,也就常在刀尖舔血的人才能发现其中不同。


    话音落下,余成领着一群人进了外间。


    外间空旷,余成在唯一一张空椅上坐下。


    一个人被押跪到他脚边,那人身形消瘦佝偻,早已不是盛锦水认识的金大力。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前世最糟糕的时候,金大力都不曾这么狼狈失态过。


    感慨过后,盛锦水只默默看着,并不言语。


    怀人却偷觑了自家公子一眼,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呢?


    大概就是护眼珠子似的将人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她接触一点外界的肮脏和黑暗。


    自家公子却是全然不同的路数,他将一切阴暗铺陈开来,让盛姑娘瞧得清清楚楚,告诉她这人世间并没有她看到的那么美好。


    怀人也说不清这样做是好是坏,他唯一怕的是盛姑娘会因此对公子心存芥蒂。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余成已经阴恻恻地开口,“金大力,这钱欠了这么久,你该还了。”


    “成爷,求您再宽限些时日吧,我手头实在没钱。”金大力跪伏在地,将头磕得砰砰作响。


    余成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主,这些时日金大力早领教过他的手段,不管是身还是心,都充满了畏惧。


    “啧,”余成自然不会因此心软,见他额头渗血也只是冷冷一笑,“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拿不出钱来,就只能把命留下了。”


    “不、不,求您了!”看着向自己聚拢的打手,金大力惊叫连连,慌不择言,“可以去找盛锦水,用她抵债!她有钱,她的佩芷轩有钱,只要抓了她就能有钱。”


    金大力求饶时,盛锦水始终冷眼旁观。


    不说前世种种,光是方才那番话,她若还是心软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萧南山偏头,看她硬起心肠的模样很是满意。


    收了钱,余成也要办事。


    听他提起盛锦水,一抬手,轻飘飘地吩咐道:“打。”


    听到命令的打手们立即动手,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金大力身上。


    金大力蜷缩成虾米,本能地护住脑袋,连求饶的话都喊得断断续续。


    在赌坊,动手教训赌鬼是常有的事,余成哪会因为求饶就停下。


    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大概是觉得无趣,中途还哼起了小曲。


    “行了,我记得他和姚氏有两子一女。”直到金大力的气息逐渐微弱,余成才施施然地开口,“让他签字画押吧。”


    等打手散去,金大力已是满身青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他支撑着起身,可刚蠕动两下便呕出一口血来。


    余成皱眉,嫌他污了地面。


    离他最近的打手顺势蹲下,将一叠卖身契放在地上,用金大力沾了血的手指一一画押。


    屋内的铁锈味比方才浓郁了些,盛锦水后知后觉,心道这原来是血的味道。


    她的胃部翻江倒海,只觉恶心。


    见她不适,几人不再久留,起身离开了赌坊。


    坐在回云息镇的马车上时,盛锦水还有些恍惚。


    前世金大力妄想用她抵债,今生则是拿自己和金家人还债,这大概就是天道轮回吧。


    回程的马车很安静,甚至比来时还要安静。


    萧南山静静看她,眼中不忍一闪而过,随即消失无踪。


    怀人听马车里没了动静也是叹气,喜事将近,公子却带盛姑娘去做那样的事。


    若她是盛姑娘,不气才怪。


    萧南山却不知他为自己操碎了心,突然开口,“今后金家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心里并没有多少大仇得报后的喜悦欢欣。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她仔细想过了,就算在前世,金家多半也是这个结局。


    “唐睿你打算如何?”萧南山问道。


    她能如何?盛锦水逼自己将思绪从金家的下场中抽离,勉强回道:“眼下不能硬碰硬,只能敬而远之。”


    “在你出逃那晚,云叠生下一子。”萧南山淡淡开口。


    在唐家时,盛锦水就已知晓。


    尽管短暂,但云叠产子也帮她拖延了些时候。


    “可唐夫人已经帮唐睿另谈了一门亲事,”这就是盛锦水不知道的了,她看向萧南山,听他继续道,“对方是奕州梁家。”


    奕州梁家?难道是梁十所在的那个梁


    家?


    第102章 第102章迎亲(小修,不用重新……


    云叠产子,唐睿定亲。


    盛锦水垂眸,似在思索萧南山告诉自己这些的意图。


    面对她的疑惑,萧南山平静的像是随口提起,“云叠所图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妾室,要想摆脱唐睿,可以与她合作。”


    他说的没错,盛锦水蹙眉。


    唐睿是举人,而自己将佩芷轩经营的再有声有色,也只是个商人。


    士农工商,她天然处于弱势。


    这时候内宅是她最容易插手,也最容易得手的地方。


    “梁家真要与唐睿结亲?”想起曾与梁十推心置腹的那番话,心道原来这就是当初她说的被抢走的婚事。


    唐睿年纪轻轻便考中举人,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确实称得上年轻有为。


    梁家一介商贾,与之结亲,难怪梁十的妹妹会坐不住,就是算计也要将婚事抢到手。


    这样看来,云叠和梁十一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梁十一背靠梁家,云叠与之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可若是自己暗中帮忙,说不定真的可行。


    “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见她一点就通,萧南山不再多说,路已经指了,该如何走还要她自己决定。


    今日见了血腥,盛锦水不想再提与金大力相关的人或事,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嫁娶之事上,“我与大伯商议过了,到时会从盛家村出嫁。”


    “好。”萧南山没多想就应了下来,这都是小事,并无影响。


    马车到了清水巷,盛锦水下车告辞。


    不管婚事真假,今日都应当是他们成亲前见的最后一面了。


    可明知是假的,她心里还是莫名地别扭。


    自从逃出后,盛锦水已许久未到佩芷轩。


    准备婚事倒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身上留下的伤痕。


    若是被贵女们发现,掰扯起来又是一桩麻烦事。


    既然如此,她索性借备嫁之名躲懒。


    盛锦水不在,贵女们去得也就少了。


    只几个关系亲近的偶尔相聚,打发闲散时光。


    这日恰逢真鹿书院旬假,见家中青麟髓即将用尽,崔梦鱼就想托崔馨月再买一些。


    如崔馨月这般出手阔绰的贵客,佩芷轩会格外优待,但凡有调出新品香粉都会紧着她们先来。


    因这,崔梦鱼最先想到的便是崔馨月。


    听家中下人说她在池边小亭纳凉,崔梦鱼没多想便来寻人。


    等走到近处,才发现纳凉的不止崔馨月,还有林妙言。


    林妙言的祖父也在真鹿书院任教,与崔梦鱼交情不错,崔梦鱼对他也很是敬重。


    因着这层关系,林妙言与他见过几面,只将他当作自家兄长。


    见他过来,起身乖巧叫人,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不见拘谨。


    “平日你们小聚不都是在佩芷轩里品茶论香吗?”崔梦鱼惊讶,“今日倒是难得。”


    崔馨月摇着扇,微风吹走些许燥热,“阿锦近日不在,我们也就懒得过去了。”


    “那真是不巧,青麟髓快用完了,我本还想让你帮忙再订一些。”崔梦鱼也不坐下,就站在那与两人闲聊。


    用井水冰镇过的脆桃被切成八瓣,林妙言挑起一块粉白的桃肉,仰头对他道:“春绿说了,下月初八阿锦成亲,怕是都抽不开身来,说不定连佩芷轩都要歇业两日。”


    崔梦鱼本想问几句就离开,闻言呛咳了下,难以置信道:“盛姑娘要成亲了?和谁?”


    见他如此惊讶,崔馨月抬眸,眼露狐疑。


    但见自家兄长脸上只有好奇,并没有伤心的情绪后才放下心来,“听说是姓林的一位公子,与盛家是邻居,那日佩芷轩开张他也来了的。”


    崔梦鱼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一个荒唐的猜测跃上心头。


    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免得被崔馨月和林妙言看出端倪。


    林妙言眼里只有脆桃,倒是崔馨月对自家兄长很是了解,见他神色不对,几次想要开口追问,都因外人在场忍了下来。


    片刻后,崔梦鱼终于平复了思绪,“你与盛姑娘也算有些交情,既然她要成亲,送一份礼去添妆吧。”


    “好,我这就让暮蝉去准备。”自家兄长的吩咐,即便不解,崔馨月还是应承了下来。


    崔馨月要为盛锦水添妆,林妙言也来了兴致,说什么都要凑这个热闹。


    最后两人一合计,让人送了镜奁和绸缎添妆,也算十分丰厚。


    本就是做戏,盛锦水其实并不想惊动这些贵女们,不过添妆都送来了,她自然要有所表示,让盛安洄和春绿跑一趟,送上喜糖喜饼,代她道谢。


    等将所有琐碎杂事安排妥当,也到了盛锦水出嫁这日。


    初八这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林家迎亲的队伍从云息镇出发,走上官道,一路吹吹打打地朝盛家村而去。


    昨日盛锦水留宿在村里,久未归家的盛安安也留了下来。


    姊妹二人抵足而眠,一如盛安安出嫁前夜。


    翌日清晨,新娘子就被催促着起身。


    洗漱,换衣,上妆,盛锦水坐在铜镜前,僵硬的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偶。


    盛安安见她这样不觉憋笑,“我成亲那日也是这样,手足无措的,都是旁人说一句做一句。现下回想起来,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盛锦水刚想偏头看她,下巴就被苏合抬起,“姑娘,别动。”


    苏合是几个丫鬟里手最巧的,早前又在韩小姐院子里伺候过,所以当仁不让地接过了给盛锦水上妆的活计。


    盛锦水叹气,乖乖坐着不再动作。


    如果说苏合是手巧,那熏陆就是嘴巧,知道盛锦水无聊,她就坐在边上,尽职尽责地当传话人。


    熏陆不怕冷场,就算没人捧场,一个人也说的起劲。


    从她嘴里,盛锦水也知道了些外边的情况。


    盛安洄小大人似的跟着盛大和盛安云在外迎客,面面俱到不见怯场,获得了不少夸赞。


    张惠的姑母嫁到盛家村,与盛家有着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如今也来捧场,与盛大伯母相谈甚欢。


    上好妆,梳好发髻,十全老人在盛家二姑和三姑的搀扶下为她戴上头面。


    留在屋里的大多是盛家亲朋,原本三两个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等盛锦水忙活完,就想着瞧一瞧新娘子。


    没成想只一眼,屋内便落针可闻,彻底静了下来。


    在场的都是寻常农妇,大字不识,词穷的说不出夸赞的话。


    可她们略显呆滞的神情,早已将眼中惊艳暴露无遗。


    脸若银盘,眸似春水。


    风鬟雾鬓,靡颜腻理。


    见过盛锦水阿娘金氏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清丽温婉的美人。


    盛锦水虽也是美人,却与之全然不同。


    三分相似的眉眼不见柔弱,因比寻常人深刻些,反倒多了丝英气。


    不上妆时,她沉稳内敛,上妆后则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俏丽情态。


    盛二姑最先回过神来,“能娶到我们家阿锦真是天大的福气。”


    亲朋们纷纷出声应和,更有人在心里感叹,心道她非但容貌如此出众,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孤身一人便能将佩芷轩经营的有声有色,日进斗金。


    只恨自家没有能干的儿


    郎,否则早就上门求娶了。


    有真心佩服的,自然也有羡慕嫉妒的。


    他们比不上盛锦水,便只能在她的婚事上说三道四,偏还要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有平日就和盛大有龃龉的,见他宛若嫁女般忙前忙后,混在吃席的人群里多嘴道:“盛大那侄女不是秀才女儿吗,我记得早前是和唐举人定了亲的吧。眼看着就要做官夫人了,现下却嫁给个无名无姓的小子,真是可惜喽。”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可听说了,当初盛家老五和唐举人的亲爹可是同窗。盛老五看同窗离世,就随手帮衬了一把,等人考中举人就想对方报恩了,死皮赖脸的要举人娶自己女儿呢。”


    同桌吃席的越听越不对,开口帮腔道:“别瞎说,盛老五不是那样的人。何况这事我听镇上的人说过,分明是那唐举人和别人家的丫鬟有了首尾,盛家才退婚的。”


    “我听说的也是这样,这事在镇上闹得很大,听说丫鬟的主家当时还敲锣打鼓地上门去讨要说法呢。”


    “我也听说了,举人又怎么样,真够丢人的。”


    “这事之后,哪还会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他,盛家还是早些退亲的好,平白惹得一身腥。”


    ……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帮盛家说话,挑起话题的那人越发不服气,轻哼一声,“我看你们听说的都是盛家放出的消息,那可是举人,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千方百计前来的婚事,盛家怎么可能主动退婚。要我说,肯定是唐举人退的亲,盛家觉得没脸,这才随便找个人把侄女嫁出去。”


    这人说话难听,在场的不是盛家亲朋,就是多年的邻里,对盛家人的品行知之甚详,怎会听信这些。


    “害,你这人怎么就见不得别人好呢!”终于有暴脾气的受不了了,冷眼看他,“老方头,从前你就和盛大不对付,老说他女儿抢了你看中的女婿。眼下他侄女成亲,你怎么还是这套说辞。要是不服,你就亲自去问盛大的女婿,看如果不娶他女儿,会不会来娶你家的。”


    “你这人怎么老往人身上泼人脏水啊,我明明不是这意思。”老方头被戳中心思,脸色难看,强撑着道,“我就是实话实说,盛大侄女嫁得再好,能好的过举人去?”


    话音刚落,门外就是一阵喧闹。


    林家的迎亲队伍浩浩汤汤,为首的新郎官一袭红衣,坐在高头大马上。


    长发如墨,眸如点漆。


    方才和老方头斗嘴的那人一拍手,笑道:“这瞧着可比举人好太多了!”


    第103章 第103章拜堂


    便是再纨绔的世家子弟,也要从小学习礼仪规矩。


    言行举止更是要合乎身份,不能让人挑出一点错处。


    末流世家尚且如此,何况如萧家这般,传承百年依旧屹立不倒的世家,对族中子弟的管束只会更加严苛。


    萧南山坐在马上,背脊挺直,平日里他穿的多是淡色或玄色,今日却是一身大红,难得的好气色淡化了气质里的阴郁与疏离,越发衬得他贵气逼人。


    在场除了极少数的盛家人,多数之前都未曾见过。


    成亲之前,他们私下也好奇过盛锦水未来的夫婿,毕竟曾与她定亲的唐睿也算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在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眼里,与举人结亲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因此不少人一边觉得唐睿私德有亏不是良配,另一边又不禁替盛锦水可惜,毕竟不是谁都像盛竹那般慧眼如炬,随便一挑便挑中个举人。


    他们本来以为,盛锦水未来夫婿无再如何出众都不可能越过唐睿。


    可如今真见到了,却只有一个念头。


    唐睿才是不配的那个。


    队伍行到盛家门前,萧南山翻身下马,动作从容潇洒如行云流水,又让不少人看傻了眼。


    看着自己的侄女婿,盛大不觉挺起胸膛,心里是说不出的满意。


    早前萧南山极少出门,即便出行也多是乘坐马车。加之他过于精致的眉眼和温润的气质,盛大总觉得他身体不好,过于文弱。


    可今日再看,哪还有自己之前以为的文弱模样。


    “好好好。”盛大一时词穷,只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奇盛家新姑爷的宾客也回过神来,纷纷开口道喜,凑到盛大身边羡慕他的好福气。


    寻常人家中有喜,来观礼的宾客也会应景地恭维几句,但今日的客套话却真情实感了许多。


    萧南山下马,盛安云点燃提前准备的百子炮,噼里啪啦的响动也传进了新嫁娘的耳朵里。


    “是新郎官来了,快,赶紧把盖头给新娘子盖上。”


    不知谁一声令下,盛锦水便被大红的盖头遮挡住了视线,她也被扶着走出了房门。


    盖着盖头,盛锦水连扶着自己的是谁都不知道,她能看到的,只有嫁衣裙摆上的绣花和行走时露出的一点鞋面。


    好在搀扶着她的人十分仔细,走得并不快。


    迈过门槛后,接下来的路便是一片坦途。


    盛锦水正小心迈着步子,搀扶着自己的人突然靠近了些,在她耳边道:“方才人多,忘记叮嘱你了。我放了要紧的东西在随身妆奁的最底层,入洞房前一定要先看一眼。”


    听这声音,是大伯母无疑了。


    盛锦水不疑有他,压低声音应了是。


    “新郎官来喽!”


    门外,几个随父母吃席的孩子跑了进来,看着年纪都不大,不过三四岁的样子。


    盛大伯母眼尖,立刻瞧见了混在孩子堆里的盛禾,不过她这时候也没心思管他,而是与盛二姑对视一眼,心想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


    奕州有拦门的习俗,就是新郎官来接亲时,亲眷们会在门外拦人。


    若是喜糖喜饼不能打发,就要拿出事先准备的红封了。


    平常这时候,新郎官都不会这么容易进门,只要不误了吉时,总是要被刁难一二的。


    眼下距离鞭炮放完也没多久,没想到萧南山一行人就已顺利进门,难怪盛大伯母惊讶。


    他们确实没想到,萧南山身边可是有两个十分能干的小厮。


    自家公子成亲,怀人和成江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准备的喜糖喜饼能洒一路不说,就连红封都准备上百个,每个里面都放了二十文。若不是孙大夫叮嘱在盛家人面前低调些,他们怕还要在红封里塞进二十两。


    萧南山气势太盛,本就镇住了众人。


    紧跟着他的怀人成江又笑脸迎人,散财童子般见人就给红封,也难怪他们如此顺利地“登堂入室”。


    “在下前来迎亲。”


    望着双眼湿润的盛大,萧南山弯腰一拜。


    “哎,好。”盛大嘴笨,动作却十分矫健,萧南山刚准备拜下便被他扶了起来,“林公子,我家阿锦就要交给你了,往后定要好好待她。”


    话音未落,他就背过身去,抬手用袖子偷偷抹了眼泪。


    等平复了心情,他才转过身来,叮嘱道:“我家阿锦自小便乖巧懂事,只是运气不好,吃了许多苦。日后我也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想她一生平安喜乐,别再和前半生一样,受尽离别之苦。”


    他说的这些,萧南山无法保证。


    面对对方诚挚的目光,他只能移开视线,轻轻回道:“我会尽我所能护着她。”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盛大收起脸上的愁绪,强迫自己露出笑模样。


    此时,盛锦水也被扶着到了前院。


    方才还觉得眼前的热闹与自己无关,如今被家人环绕,盛锦水竟体会到了新嫁娘的情绪,心里多了丝难过。


    眼里氤氲着湿气,盛锦水闭上双眸,等心中复杂的情绪消减之后才又睁开双眸。


    她上前行礼,拜别盛大伯和盛大伯母后,在众人簇拥下上了花轿。


    花轿晃晃悠悠地被抬起,等鞭炮声离得越来越远,她才掀起盖头一角,怅然若失地望着轿门。


    阿爹阿娘若是在天有灵,会很高兴她出嫁吧。


    唯一可惜的是,这场婚事是假的。


    迎亲队伍一路吹打着回了云息镇。


    怀人成江谨记孙大夫吩咐,在盛家村时不能太过高调,免得被盛姑娘难做。


    可回了云息镇就不用顾忌这些,反倒越热闹越好,定要让唐睿知晓自己错过了什么。


    坐在花轿里的盛锦水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只是在心里估摸着时辰,疑惑迎亲的队伍还没到林家。


    饶了云息镇整整一圈,花轿才赶在吉时前进了林家大门。


    林家虽大,但除萧南山和孙大夫外,只有三个下人。


    主人喜静,下人们行事自然小心翼翼,偌大的林家因此少了几分人气。


    直到萧南山成亲,林


    家才在孙大夫的主导下变了模样。


    到处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便是此前来过几次的春绿也有些认不出来了。


    进了喜堂,早就等候在此的孙大夫却没有坐在主位上。


    盛锦水盖着盖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萧南山却是定定看着他。


    “我虽代行长辈之职,为你向盛家提亲。但到底不是你正儿八经的长辈,不该坐在这受礼。”孙大夫一顿,继续道,“日后……”


    之后的话并不适合在这里说,但萧南山明白他的意思。


    等日后拜见萧家长辈,这礼才算是真的成了。


    萧南山弯腰一礼,“我幼时孱弱,身体并不康健,那时候是您陪伴左右,细心调养。说我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都不为过,生恩与救命之恩在我眼里一样重要。您不必推辞,即便日后……家中长辈也会体谅。”


    话说到这份上,孙大夫确实不好再推辞。


    何况吉时已到,再不拜堂怕是要来不及了。


    一拜高堂。


    父母不在,孙大夫坐在首位受了两人一礼。


    二拜天地。


    萧南山和盛锦水转身,朝门外一拜。


    夫妻对拜。


    这一拜之后,外人眼中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从此命运相连,荣辱与共。


    行完礼,盛锦水被扶着起身,送入洞房。


    之后的仪式,盛锦水倒是清楚。


    她曾是崔馨月的陪嫁丫鬟,拜堂之后就陪在对方左右


    只不过比起侯府礼仪的繁琐周全,他们的就简略了许多。


    按男左女右的规矩,两人分坐床沿。


    等萧南山接过杆秤挑起盖头后,两人又喝了合卺酒。


    房中除了伺候的寸心和春绿,便只有新人。


    整个仪式过程安静而珍重,等将合卺酒饮尽,这场婚礼才算礼成。


    礼成之后,新郎官便要出外招待宾客,而新娘子则换下嫁衣,洗去妆容,静候夫君归来。


    不过萧南山的亲朋好友都在中州,无人来此参加婚礼,这一步自然也就省去了。


    萧南山起身,看累了一日的盛锦水,体贴道:“先让寸心春绿伺候你沐浴。”


    被摆弄了一日,盛锦水只觉疲倦乏累,现下唯一想做的就是饱餐一顿,再换下嫁衣,拆掉发髻。


    如今萧南山主动提起,她自然点头应下,只想快些休整,好早些休息。


    平日萧南山身边只有怀人成江伺候,也就近日忙着筹备婚事,才临时找了些人帮忙。


    虽是临时找来的,但做事还算妥帖。


    寸心去厨房吩咐了一声,没多久便有人提了热水过来。


    这时候还有什么能比沐浴更让人轻松惬意的了呢。


    盛锦水没骨头似的泡在热水里,升腾的热气熏得她直打哈欠,恨不得靠着桶壁睡到天亮。


    她沐浴时不喜有人伺候,寸心和春绿只能守在外边。


    两人不算熟悉,平日里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她们也都清楚,今日过后怕是要常见面,一道伺候盛锦水了。


    泡在温热的水里,鼻尖荡漾着淡淡的花香,盛锦水的手拂过水面,凝结的水珠沿着靡丽的肌理滑落。


    她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闭上双眸,心里则还惦记着盛大伯母出嫁前对她的叮嘱,猜测妆奁底层到底装着什么要紧的东西。


    第104章 第104章改口


    中途,春绿和寸心进来加了些热水。


    盛锦水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方才她靠着桶壁闭目养神,如今困意消散,见天色不早,对二人道:“夜深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寸心机敏,立刻道:“我先伺候姑娘更衣。”


    “不用,我自己来。”盛锦水不习惯旁人伺候,更不习惯袒露人前。但看寸心失望的神色,心软道,“你去请林……你家公子过来吧。”


    现下已经成亲,再称呼萧南山为公子便有些见外了,不过她一时没想好该改口叫什么,只能用“你家公子”含糊过去。


    好在寸心没察觉出什么,领命而去。


    春绿不似寸心,更多时候盛锦水将她视作管事培养,在伺候人这种事上自然慢了一拍,不过盛锦水也不需要她在这种事上费心。


    等人都走后,盛锦水才从水中起身。


    夏日的夜晚并没那么燥热,她擦干水珠,等换上常服,便觉得连身体都轻快了许多。


    发尾在她沐浴时不慎落入水中,她取来布巾擦拭干净,顺势扫了一眼。


    书案上摆着雕龙画凤的喜烛,烛火明亮,将房内布置照得一清二楚。


    萧南山的卧房分为里间和外间,里间又单独隔出了小房间,正是盛锦水方才沐浴的地方。


    大喜之日,卧房布置一新,到处挂着红绸和贴着大红的喜字。


    外间除桌椅外,还有一张书案,平日或许会放上两三本萧南山常看的书,今日却只有喜烛喜饼等物。


    里间则有一张大床,靠窗的地方还摆着美人榻,除此之外就是妆台,妆台上则是盛锦水的铜镜和妆奁。


    看这架势,妆台应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盛锦水在妆台前坐下,余光扫到铜镜前的妆奁时,再次想起盛大伯母的叮嘱。


    对方这般珍而重之的提点,让她对装在妆奁底层的物件充满了好奇。


    不等萧南山过来,她就将布巾放下,打开妆奁。


    妆奁底层放着薄薄一册旧书,纸张泛黄,甚至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盛锦水取出旧书,疑惑地翻看起来。


    脆弱的纸张上,用粗糙的线条画着两个缠绕在一起的小人。


    看此她微微一愣,当下并没反应过来,等再翻开一页,书上小人就不仅仅是纠缠在一起了。


    脸贴着脸,嘴贴着嘴。


    饶是她再迟钝,也已明白过来。


    这分明是避火图!


    方才还觉得夏夜凉爽,并不燥热,此时全身却像火烧般难受。


    避火图像烫手山芋被她扔在地上,盛锦水与翻开那页的小人对视片刻,又悻悻地矮身将书拣起。


    就在她将避火图放回妆奁底层的时候,外间响起了推门声。


    盛锦水像偷腥被发现的猫儿般炸开了毛,手忙脚乱地将避火图塞了回去。


    “在做什么?”


    萧南山向里间看去,只见一身素衣的盛锦水在妆奁前鬼鬼祟祟的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没、没什么。”盛锦水转过身,用手背贴着发热的脸颊,“你怎么来了?”


    看她窘迫无措的模样,萧南山没再追问,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随即坐下。


    趁这间隙,盛锦水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平复好急促的呼吸后,才若无其事地从里间走了出来。


    萧南山此时也已换下婚服,除墨发沾露,身上还有青麟髓淡淡的墨香。


    “过来坐下。”见她心虚,萧南山并不点破自己是听到寸心传话才过来的,“累了一日,先喝点茶润润嗓子。我让厨房做了吃食,喝完茶再吃碗馄饨垫肚子。”


    吃点东西也好,现下一看到对方的脸,她就会想起被自己藏在妆奁底层的避火图,还是等彻底冷静下来再谈其他比较好。


    小馄饨冒着热气,金黄的蛋丝和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


    方才还不觉得饿,如今闻


    着食物香气,肚子竟难耐地发出一声轻响。


    按着腹部,盛锦水脸颊微红,埋头专心吃起了小馄饨。


    一碗馄饨吃完,连汤都下了肚,盛锦水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见她放下勺子,萧南山也跟着停了下来。


    盛锦水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方才我想了想,既然已经成亲,再称呼对方公子姑娘就太过生疏了,也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房里只有他们二人,盛锦水开口时,微微抬起下巴,眸光落在萧南山脸上,清澈而认真。


    鬼使神差的,萧南山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唤道:“阿锦。”


    盛锦水一愣,没想到他改口的如此之快。


    很多人叫过她阿锦,有如盛大盛安安这般的至亲,也有如张惠木大娘这般的长辈,更有像崔馨月林妙言这般的贵客。


    可他们称呼她“阿锦”时的感觉,和萧南山的完全不同。


    像小猫试探似的伸出爪子,在她心上轻轻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盛锦水的脸颊再次发热,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避过与他的对视。


    “那在外人面前我该称呼你什么?”她垂下眸子,小声道,“琢玉吗?”


    萧南山再次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一点不想听盛锦水叫他“林琢玉”。


    萧南山想了想,回道:“在外人面前,可以称呼我为夫君或是琢玉,至于私下,你可以叫我南山。”


    “南山?”盛锦水歪头,似是不解。


    既然是假成婚,私下叫夫君确实不合适,可名字还是能叫的,为何又要换一个称呼?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萧南山半真半假道:“南山是生母为我取的小字,亲近之人都是这般唤我的,若是被孙大夫或是成江怀人发现我们私下生疏,怕是会起疑。”


    闻言,盛锦水总觉得不对,不过这是小事,没必要较真。


    她从善如流道:“南山。”


    “嗯。”萧南山淡淡应了一声,心中那根刺总算是没了。


    “南山?”盛锦水喃喃念了一遍名字,好奇道,“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小字?”


    萧南山反问:“是不是很怪?”


    “是有一点。”盛锦水点头。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萧南山笑了笑,解释道:“我未足月便出生,母亲忧思成疾,见我孱弱自觉亏欠,便为我取小字南山。”


    这可不是他信口胡诌的,起初“南山”确实只是小字。只不过后来的萧家家主,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未将他列在同辈齿序内,南山也就顺势成了他的名字。


    见他情绪不对,盛锦水才恍然想起。


    萧南山曾说过自己生母已逝,如今看来,多半是在生产后病逝的。


    她暗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提起对方的伤心事。


    “我常听别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母亲为你取名南山,定是希望你如月之恒日之升,一生无病无灾,长寿喜乐。”不愿他再伤怀,盛锦水开口,说完还皱了皱鼻子,“我的名字也很怪吧,锦水锦水,听着是不是与家中同辈都不一样?”


    盛安云、盛安安、盛安洄,同辈都从安字,可偏偏盛锦水与众不同。


    萧南山并不开口打断,听她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是家中第一个孩子,阿爹阿娘便想将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都用到我身上。不过一个人的名字最多只能用两个字,因此给我取了锦水这个名字。锦字是对我的祝愿,愿我余生如锦,绚烂多彩。水则是希望我的性子如水一般,澄澈包容,流转不息。”


    “锦水潺潺,流转不息,确实是很好的名字。”萧南山看向她,眼中是难得的温柔。


    分享取名背后的小故事或许不算什么,但正是因为鲜有人知,互通后才能成为独属于两人的小秘密。


    而有时亲近真的很简单,有共同的秘密就足够了。


    改口过后,接下来的话也就更容易说出口了。


    “你我虽已成亲,但毕竟是假的,未免日后生出龃龉,有些事还是提前约定为好。”见她神色郑重,萧南山十分配合地听她继续。


    “只用陪我做戏一年,一年后就可以和离,之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盛锦水见状放下一半心来,继续道,“不过日后你若是心悦哪位姑娘,定要告诉我,我们可以早些和离。”


    在盛锦水看来,婚事是她携恩求报,主动提及的。


    萧南山虽然应下,但往后变数太多,若他因对自己的承诺而错过心悦的姑娘,那便是她的罪过了。


    萧南山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不过盛锦水此时并不知晓对方心思,“此次花用记得折算成银钱告诉我,对了,还有上次帮我付给赌坊的那四百两,我也已备下,待会就给你免得又给忘了。”


    “至于今后我在林家的花用,也一并折算成银钱。”盛锦水沉吟片刻,又觉得不对,“算了,往后若是要用银钱就告诉我,这银钱由我来出。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该投桃报李才是。”


    萧南山看她说得兴起,单手托腮问道:“除了投桃报李呢?今后还想做什么?”


    “自然是好好经营佩芷轩,今后将佩芷轩开到州府去。”此时提及在州府开新铺并不是盛锦水冲动,而是多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


    第105章 第105章婚后


    一提到生意场上的事,盛锦水立刻将与人共处一室的不自在抛到了脑后。


    起初她需要银钱傍身,便想着画绣样,做点心,调香丸,想尽办法地赚取银钱。


    可光有钱是不够的,随着佩芷轩日益壮大,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膨胀。


    前世际遇让她在做任何决定前都会反复思量,唯恐疏漏。


    可骨子里那点未被抹去的棱角又时不时地冒头,支撑着她的奇思妙想。


    一如她在雨夜中,孤注一掷地敲响林家大门,携恩求报。


    旁人或许会觉得胆大妄为,可正是一次又一次的胆大妄为,她才能从寄人篱下的孤女走到现在。


    说起佩芷轩,盛锦水就有些滔滔不绝。


    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猛地闭上嘴,“抱歉,一提到这些我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萧南山垂眸,眼中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他见过太多依附在家族之下的女子,知书达理金尊玉贵,如同养在温室里的娇贵花草。


    可一旦遇到风雨,失去庇佑,剩下的便只有零落成泥的命运。


    而盛锦水,更像是从石缝里挣扎出头的野草,即便没有花匠娇养,雨露滋润,也也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活得越来越好。


    “不会。”萧南山回道,“方才说了这么多,约定的都是你该做什么,那么我呢?”


    这倒是把盛锦水问住了,本就是自己有求于人,且求的只有成亲这件事。如今亲已经成了,萧南山兑现了承诺,还真没什么需要他去做的。


    盛锦水想了想,道:“若是你愿意,这一年便好好扮演我的夫婿,免得让人瞧出端倪。三日后回门,还需林公子陪我走一趟。”


    “林公子?”萧南山蹙眉。


    盛锦水一愣,意识到自己的错处,立即纠正道:“南山。”


    两人约法三章,不过其中多是盛锦水对自己的约束,于萧南山而言只需配合。


    为表自己绝无纠缠之意,盛锦水甚至提前准备好了和离书。


    萧南山看着纸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半晌,终是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离书上铁画银钩的“林琢玉”三字也让盛锦水安了心。


    她信任对方,相信他是守礼的君子,否则也不会提出假成亲这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十分荒唐的请求。


    只是重活一世,她不能也不敢将未来都维系在一人身上,总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而眼前的和离书既是给萧南山的,也是给自己的。若有朝一日,对方不再值得信任,那么和离书就是她的退路。


    见盛锦水将和离书慎重收好,萧南山心里竟多了丝陌生的涩意。


    他压住想要将和离书撕碎的念头,终是没取出藏在袖中的禁步。


    等做完这一切,夜色已深。


    新婚之夜,两人不能分房。


    好在卧房除了大床,还有一张美人榻。


    既然成亲,同吃同睡是如论如何都免不了的。


    盛锦水早有这个准备,不过既然能分床睡的,又何必挤在一起。


    萧南山自然不会占她这个便宜,起身道:“夜色已深,明日还要早起,便


    先安寝吧。”


    说完,径自在美人榻上坐下。


    “这是你的卧房,我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怎好让你再让出床榻。”盛锦水也很坚持,“你睡床,我睡美人榻就好。”


    萧南山却是不肯听她的,一言不发地躺下,抱着竹夫人转过身去。


    竟还有几分小孩子脾气,盛锦水无奈,犹豫片刻后为他盖上薄被,吹灭蜡烛上了床榻。


    或许是彻底安心了,这一夜盛锦水睡得很好,全然没有在陌生地方的局促和不适。


    翌日,等她睡眼惺忪地起身时,天色已经大亮。


    “阿锦还没醒,两刻钟后再过来。”被刻意压低的说话声飘进耳朵里,让还未彻底清醒的盛锦水有些恍惚。


    抬眸望着陌生的床顶发了会呆后,她才猛地清醒过来,这不是盛家,而是林家。


    她起身坐在床沿,一眼便瞧见穿戴整齐的萧南山正站在门边打发寸心,连忙开口道:“我醒了。”


    可当余光扫到凌乱的美人榻时,又立刻改口,“送些热水过来,我要洗漱。”


    等寸心去而复返时,美人榻上只剩竹夫人,薄被则被收了起来。


    洗漱过后,盛锦水坐在铜镜前挽发。


    萧南山则坐在美人榻上,时不时看两眼手里的书,再抬眸看她的背影。


    即便新婚,在寻常人家新妇第二日也是要早起拜见长辈的。


    只是眼下家中能被称为长辈的只有孙大夫,昨日他已坐在高堂代萧家家主受了礼,今日说什么都不肯再受一次。


    没了繁文缛节,几人便像平日那般坐在厅堂里用饭。


    “阿姐。”见到自家阿姐,盛安洄忙起身上前,等看到她身后的萧南山后又正了正神色,行礼叫人,“姐夫。”


    盛安洄本以为阿姐出嫁,两人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却没想到今日一早,怀人便登门请自己过来。


    要说林家,沈行喻和沈维楠在时,盛安洄来得比盛锦水还勤。他和萧南山见面的次数不多,和孙大夫却算得上忘年交。


    如今坐在几人中间,倒没多少别扭,只觉得回到了从前。


    “要是他们没回中州就好了。”此时此景,免不了想起回到中州的好友。


    盛锦水见不得他这样,将寸心递给自己的粥碗放到他面前,“只要勤奋读书,日后到中州总会见到的。”


    有资格到中州参加会试的需是举人,如今盛安洄只是个小小童生,若真想在中州相见,怕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知道自家阿姐提起这个是嫌自己聒噪,盛安洄埋头喝粥,不再多话。


    就算盛锦水和萧南山尽力克制,两人间的疏离感还是不能立刻消失。


    孙大夫握着勺柄,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白粥,目光隐晦地在二人之间逡巡。


    大概是一夜好眠,今日盛锦水同往日相比气色好了许多,本就偏白的肤色透着淡淡的粉,犹如莹润的珍珠,容光焕发。


    与她相比,萧南山的精神似乎就差了些,只是他平日就是一副病弱阴郁的模样,其实并未有什么不同。


    不过今日身边有了盛锦水做比较,越发显得他苍白虚弱。


    孙大夫摸了摸下巴,怎么说都是新婚,萧南山要是一直这副模样像什么样子。看来自己该潜心钻研几道药膳,让他好好补一补才是。


    萧南山和盛锦水还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一脸平静地用完这顿饭。


    等碗碟撤下,寸心又奉上热茶。


    盛锦水喝了口茶,问盛安洄道:“何时回清泉县?”


    怕阿姐嫌自己碍事,盛安洄看看她又看看萧南山,“等阿姐回门后吧。”


    父母双亡后,姐弟俩便相依为命。


    这样的身世难免会传出些流言蜚语来,从前他们被金家苛待,旁人瞧见了只会同情。


    如今金家没了,那点同情便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磨,变成与初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盛安洄不笨,尤其是在经历过木大娘和离的事后。他越发懂得一个失了倚仗的女子,将会面临多么难堪的揣测腹诽。


    如今他羽翼未丰,能做的也就是让萧南山知道,盛家并不是没人了,盛锦水还有个愿意护她的亲弟弟在。


    盛锦水明白他的顾虑,可并不希望他留下,“若是留下,还要让人代你向夫子告假,等下回旬假时再一道回盛家村探望就是,不急于一时。”


    在她看来,只是做戏而已,免得日后生出些不必要的情谊,这时候还是少些接触为好。


    盛锦水拒绝的有理有据,盛安洄一时想不到理由反驳,只能闷头应下。


    用完饭,喝完茶,盛安洄回了盛家读书,盛锦水和萧南山也回了房里。


    平日,盛锦水是个十分有成算的人。


    她事事谨慎,可一旦做了决定便会闷头去做,不会改变。


    在对待盛安洄这件事上也是如此,就因为害怕他会为自己走上与前世一样的路,所以在一些事上总是格外强势,不容反对。


    可有时候,她也怕自己一叶障目,想听听别人的想法。


    “你说,我是不是对阿洄太过严苛了?”


    可惜不巧,萧南山此时也在想其他事,“回门该准备些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开口。


    “茶叶和点心,还有糖之类的,”盛锦水想了想回道,“我让春绿提前准备些。”


    “不用,”萧南山拒绝,“此时算得如此清楚,会让人起疑。”


    好似是这个道理,盛锦水不疑有他,“那你这先准备着,迟些再来我这拿钱。”


    萧南山不想在这些小事上与她计较,但以盛锦水恩怨分明的性子,不会愿意接受这些。


    还是太过生疏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避过不答,将话题转到方才问起的另一件事上,“玉不琢不成器,想要成材总要经历过一番风雨。”


    确实,比起前世的凄苦,今生能吃饱穿暖,甚至还有选择的机会,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她也不是求盛安洄一定要金榜题名,平步青云。只是既然做了,就要全力以赴,总比日后遗憾悔恨的好。


    又在房中稍坐了会,盛锦水就有些闲不住了。


    待嫁以来,她已许久没管过佩芷轩,就算春绿再能干,她也不好继续当这个甩手掌柜。


    也幸亏孙大夫是位明事理的长辈,对盛锦水经商之事从未置喙,更不会插手干预。


    萧南山点头,只道:“让寸心陪你去。”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外就响起了成江和怀人的求见声。


    从前萧南山身边连服侍起居的丫鬟都极少,一应琐碎杂事都由小厮打理


    如今有了盛锦水,他们不敢专权,捧着账本就来求见。


    “公子还未分家,府中中馈暂时由大夫人管着。至于院子里的吃穿用度,也有账房先生记账,我和成江只偶尔查账。等到了云息镇,我们又另做了一本账。”怀人恭敬地将账本放在桌上,“今后有少夫人在,我和成江便不该再管着宅中用度了。”


    他们放权放得十分干脆,倒让盛锦水有些猝不及防,狐疑地看向萧南山。


    她只知道如崔家、侯府那般产业多得数不清的人家,才会请专门的账房先生,怎么林家也是。


    还是她常年跟在崔馨月身边,孤陋寡闻了?


    面对她的疑惑,萧南山倒是泰然,“少夫人要管着佩芷轩,这等琐事就由你们代劳吧。”


    怀人意外,但自家公子已经发话,只能上前将账本收好。


    可他刚收好账本,萧南山又开口道:“账本虽在你们手上,可要记得自己只是暂管。”


    怀人一顿,忙应道:“是。”


    等他和成江走出房门,成江还是没能


    想明白。


    眼下他已清楚盛锦水在萧南山心里的分量,再不会说那些蠢话。


    可有时他又实在猜不透自家公子的心思,而这时候,自己能求助的也只有怀人了。


    “公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成江皱眉问道,“若说看重,就不会代夫人拒了账本。可若是不看重,又怎会开口敲打我们。”


    “就是太过看重了。”不知为何,见萧南山对盛锦水如此上心,怀人反倒忧虑更甚,“你说世家大族中的夫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成江回道:“还能是什么样子,自然是像大夫人那般,帮家主管着偌大的后宅。”


    “可我听公子的意思,我们这位少夫人可不做这些。”怀人提醒道,“少夫人也非一般女子,不是说她管不了,而是她有自己的产业要管。”


    世家大族人丁兴旺,若是不事生产,坐吃山空可养不了这么一大家子的人。


    所以他们手下必定会有田地产业,只是这些多由管事看管,内宅女眷哪会亲力亲为。


    公子此举分明是不想少夫人做笼中鸟雀,只顾及内宅一方天地,可中州哪个体面的世家会容许自家儿媳抛头露面。


    想到这,怀人长叹一声,若真回了中州,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106章 第106章金家结局(一)


    早前云叠另攀高枝,寸心不知如何自处时,是盛锦水帮了她一把。


    寸心打心眼地敬佩尊敬盛锦水,若她是自由身或是自家下人,盛锦水也很愿意再帮她一把。


    可她偏偏是林家的丫鬟,由不得盛锦水做主。


    按理说,萧南山提出让寸心跟着时,她本该拒绝的。只是回想起及笄那日对方精心准备的香囊,终是应了下来。


    既然主家主动提及,寸心又有心,那她何不顺水推舟。


    有寸心陪着,就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坐马车前往南市。


    只是先去佩芷轩还是作坊,犹豫片刻后,盛锦水还是先去了佩芷轩。


    经过这段时日的磨合,春绿已经摸清了苏合和熏陆的脾气。


    两人虽是姐妹,性情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内敛一个外放,所长自然也很是不同。


    苏合不如熏陆能说会道,为人处世却十分沉稳,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加之十分好学,无论识字还是算账,都是这批人里学得最快的。


    至于熏陆,活泼外向,喋喋不休起来连春绿都要甘拜下风。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天生便拥有常人少有的亲和力,娇憨中透着股淳朴的天然。办事虽不如春绿和苏合牢靠,贵女们却很喜欢她,经常会赏些糕点下来。


    两姐妹性格鲜明,去处也好安排。春绿回禀过盛锦水后,便让苏合跟着老范继续学算账,熏陆则跟在她身边,待在佩芷轩里。


    当然,她们有时也会轮换,免得日后遇到变故不能及时上手。


    在盛锦水买来的这批人里,苏合和熏陆的资质算是不错。剩下的,也就木犀和伴月还在读书识字。


    做了一辈子杂役,猛地要年岁已大的下人学习识字算账确实有些强人所难,盛锦水虽然失望,但也没太为难他们。


    约定的一个月已经到了,真的不愿意学下去的也就安排去了作坊。


    常来佩芷轩的贵女们都知晓东家有喜,今日并未过来。


    铺子了只有几个来买香丸的客人,见到盛锦水后不忘道一句恭喜。


    盛锦水一一回礼后,才起身往二楼走去。


    今日留在佩芷轩的是春绿和熏陆。


    见自家姑娘现身,春绿忙上前道:“姑娘,您怎么来了?”


    昨日才刚拜堂,今日便早早过来,难怪春绿有此一问。


    对她的人品,盛锦水是放心的。


    “一直在家待嫁,已经许久没来过铺子和作坊了,总要过来看看。”盛锦水回道。


    春绿点头,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并不会觉得盛锦水此举是不信任自己。不过是担心自家姑娘累着,才如是问道。


    盛锦水也知道她的品性,在这么多人里,对她最为信任。


    “今日只有散客,买了几百枚香丸,”春绿简单说了几句铺子里的情形,“这月预定的香丸都已出货,只有贵女们的熏香还需姑娘亲手调制。”


    盛锦水点头应下,此时她手边正放着两本册子。


    一本是佩芷轩的账册,还有一本就是贵女们预定的熏香册子。


    默算了进度,确定能按时出货后,盛锦水便将册子放到一边。


    “作坊那可还好?”她继续问道。


    “一切如常,”春绿一顿,犹豫后直言自己心中疑惑,“就是不知木大娘,姑娘想作何安排?”


    盛锦水奇怪,她该是知晓自己想法的。


    “你觉得她如何?”既然春绿有此一问,盛锦水自然也想听听她的想法。


    春绿回道:“木大娘自然是好的,自我将她带到作坊后,她就埋头干活。起先我以为姑娘已与她约定,由她管着那些短工,可她说自己初来乍到,还是先同大家一起干几天活再说其他。”


    “现下还是如此吗?”盛锦水不解。


    “还是如此,她好似并不在乎工钱和活计多少。每日同那些短工一道上工一道下工,相处得很是愉快。”春绿点头,她也十分疑惑。


    从认识木大娘开始,盛锦水就知道她是个心有成算的人,“我待会去作坊,找机会问问她,若无心做这个管事,就随她去吧。”


    木大娘的事倒是不急,盛锦水暂且放在一边,说起了其他,“苏合和熏陆呢?你觉得她们二人如何?”


    “她们?”春绿回想起两人这几日的表现,点头称赞道,“苏合机敏好学,脑子转得快。熏陆嘴甜,手脚勤快,难得还有些学武的天分。”


    见她似有未尽之言,盛锦水抬眸看她,“有什么话不用顾忌。”


    “她们姐妹之间知之甚深,做起事来也亲密无间,事半功倍。”春绿想的是以后,“可就因为她们是姐妹,同甘共苦多年,若是生出旁的心思,怕是防不住。”


    她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两人或许一片赤诚,感恩盛锦水救她们于水火,可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将来的事,眼下不好下定论。”盛锦水倒是看得挺开,“也许她们会始终


    如一,保有这份赤诚之心,也许明日就会动摇。”


    见她自有计较,春绿也不再多说什么,左右多花点心思盯着就是了。


    “除她们之外的人呢?我看伴月和木犀似乎不常在铺子里帮忙。”盛锦水问道。


    春绿叹道:“她们倒是有心,只不过资质差些。眼下要紧的还是作坊,有身契在,一些要紧的活计只能交给她们。”


    各种熏香配比才是佩芷轩立足的根本,虽已卖身,但春绿知道盛锦水对她未来的打算,因此始终恪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越。


    问完这些,盛锦水就想起身前往作坊。


    只是不等她放下茶盏,熏陆便提着裙子上了二楼。


    春绿见她毛毛躁躁的样子低咳一声,她赶紧松手,喘匀气后对盛锦水道:“姑娘,六福小哥说有要紧事找您。”


    “六福?”盛锦水一愣,这才记起来,自己确实交待过六福一些事,“请他过来吧。”


    没多久,熏陆便领着六福上了二楼。


    如墨的长发挽起,发髻上斜插着一枝白粉渐变的荷花绒簪。


    饶是六福知晓盛锦水已经成亲,见她这副妇人打扮时还是一怔。


    如玉的指尖放下茶盏,盛锦水对熏陆吩咐道:“拿些茶点来。”


    等酥月斋的点心上桌时,六福已经不记得其他,眼里只紧紧盯着色香味俱全的点心,没什么出息地咽下口水。


    “先吃些点心。”将茶点推到他面前后,盛锦水又道,“春绿留下,其他人在外稍后。”


    既然只留春绿,那么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盛家家事了。


    寸心识趣,闻言同熏陆一道退下。


    等六福两口吞下一块糕点,又喝了半盏茶后,盛锦水才开口问道:“同我说的可是金家的事?”


    那日在赌坊收回金家祖宅后,她就知道金家人的下场不会太好。


    盛锦水看不惯赌坊的手段,可让她出手相救又是不可能的。她和金家虽是血缘至亲,但之间却隔着前世种种,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后的仁慈,再不能奢求其他。


    六福却不知道这些,只牢记盛锦水交待给自己的事,“盛姐姐不是让我盯着金家吗?今日我刚得到的消息,金家的宅子卖出去了。”


    盛锦水不动声色,听他继续道:“金大力的信誉太差,若宅子在他手上,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卖出去。赌坊被他欠了许多赌债,眼下就想着能收回一点是一点。为了早日脱手,便以极低的价格将宅子卖了出去。”


    四百两可不是什么低价,不过这些话盛锦水是不能说的,反而问道:“卖了多少?”


    “才一百两。”六福啧啧两声,“这地段怎么可能只卖一百两,再加一百两都不算高价,这其中定是有猫腻。”


    盛锦水赞同地点头。


    这余成真是够贪心的,竟敢直接昧下三百两,也不怕被余家发现。


    看她摇头叹气,六福唏嘘道:“听说金大力欠的不是一笔小数目,连宅子都卖了,一大家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唏嘘过后,他眼中并没多少同情。


    归根到底,金家如今这般境地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我阿娘说了,这赌啊真是一点都碰不得。”看他故作成熟的模样,盛锦水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让春绿给六福准备了些糕点,将人送出门后,盛锦水收起心思,打算先去作坊瞧一眼。


    出门时,她就算好了时辰,该是能在午膳前回林家。


    临近午时,日头越发毒辣。


    按理说,这时候路上该没多少路人的。


    不成想,两人还没走到作坊,南市尽头便走来一支敲锣打鼓的队伍。


    沿途路人纷纷避让,寸心微微侧身,将盛锦水挡在身后。


    等踮起脚尖看清队伍,她才回头对盛锦水道:“姑娘,是官差。”


    “大张旗鼓的,可是出了什么事?”盛锦水皱眉。


    “害,你们不知道了吧,这官差啊应当是从州府来的。”疑惑间,站在近处的老人家听到两人对话,故作神秘道。


    八卦是人的天性,看他知道些内情,原本稀稀落落站着的路人纷纷看向他。


    “老先生知道些什么?不如同我们说说吧。”


    有人捧着,他自然高兴,但也不敢托大,“我也是道听途说,清泉县之前那位黄县令离任前大摆宴席,从众多商贾手里勒索了不下万两白银。可惜银钱到手后,还没来得及捂热呢,他就被袁知州查办了,待会张贴的榜文多半与此事有关。”


    “能有什么干系?总不会是官府将银钱退回来了吧。”


    “光离任就收受了万两白银,难怪人人都想当官呢。”


    “幸亏袁知州英明,把黄县令给办了。”


    ……


    路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少人更是跟在队伍后边,就想瞧瞧热闹。


    “姑娘?”看盛锦水正出神,寸心出声提醒道。


    盛锦水定了定神,“先不去作坊,跟着官差,看看榜文到底说了些什么。”


    第107章 第107章金家结局(二)


    这般兴师动众,难怪会引人围观。


    无甚要紧事的路人索性跟了上去,好知晓这第一手的消息。


    申明亭前人头攒动,佩刀的官差犹如两尊铜像,一左一右将人潮隔绝开来。


    有他们坐镇,即便有急于想看到榜文内容的,也不敢造次,只踮着脚尖,盼能看清一二。


    盛锦水和寸心自然是挤不进去的,两人被人潮挡在最外围,只能听从前边传来的只言片语。


    “榜文上写的是什么?”有年轻学子撑着前人的肩膀,仰头问道。


    被他撑着的那人也不生气,反倒分享起自己的听闻,“是黄县令的事,他的案子判下来了,估摸着秋后问斩。”


    学子一愣,难以置信道:“这么快?”


    上巳距今才过五月,黄县令并非一般人,而是一县的父母官。


    他的案子,就算审后证据确凿,也要经刑部复议,等一套流程下来,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都是常事。


    本以为黄县令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趁机疏通关系,免于问斩。


    没想到朝廷此次竟是雷霆手段,难怪知州命官差大张旗鼓,四处宣扬,黄县令怕是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被拿来震慑地方了。


    “想来其中有不能让我们知晓的内情吧,不过一次设宴就敛财万两,他被判秋后问斩一点不冤。”


    不管有没有道理,想在清泉县打官司就要提前备好天价的孝敬。


    在黄县令治下,百姓畏惧官府如同畏惧豺狼虎豹。


    如今他被清查,众人自然只会拍手叫好,不会有多余的同情。


    盛锦水对审案的流程并不清楚,不过从他人口中,隐约猜到黄县令此案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判的快,判的准。


    “唉,你们别盯着黄县令看了,快看下边的,”同年轻学子一道过来的同窗推了他一把,“真是奇了怪了,朝廷此次竟要返还脏银!”


    “什么!”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好事,方才还在讨论的几人穿过人潮,挤上前去细细读起榜文。


    盛锦水站在外边,看得并不真切。


    在听到朝廷要返还脏银时一愣,在心里猜测这些银钱是否会尽数返还,又返还到谁的手里?


    她正想着,挤到榜文下的学子高兴地手舞足蹈,或许是他太过激动,竟让远处的盛锦水听清了他的声音,“榜文上写了,此案是七殿下亲批的,脏银也是殿下提出返还的!”


    朝廷竟要返还脏银,盛锦水皱眉,她记得金大力和唐睿都曾给黄县令送过孝敬。


    说她小气也好,睚眦必报也好,一想到银钱会回到他们手上,她就难受。


    这么以为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的消瘦人影发疯似的想要挤进人潮。


    他浑身恶臭,本聚在一处的路人纷纷避让,生怕沾染上一


    点。


    这人与自己前次在赌坊见到时相比又变了模样,若不是后边将他扑倒抓回的赌坊打手,盛锦水险些要认不出来。


    金大力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早前还只是精神萎靡,初显老态,现下就是十足十的疯癫模样。


    他身上的伤大概还没好,被压制后前额狠狠磕在地上,浓稠的鲜血裹挟着尘土从伤口处渗出。


    见人没了动静,打手也有些慌了,伸手在他鼻尖一探,确定还活着后才松了口气。


    可惜这场闹剧并没有到此结束。


    本还算安静本分的姚氏突然爆起,连滚带爬地上前,将全身力道压在金大力身上,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咒骂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没用,要不是你好赌,我还是县令宠妾的亲姐姐!你怎么还没死,你快点去死!”


    姚氏刻薄,但骨子里还是畏惧金大力的,现下却像疯了般死命掐住脖子,即便在旁的赌坊打手出手,也没能将两人分开。


    也不知姚氏的哪句话戳到了金大力的痛处,原本死气沉沉的他突然翻身,与姚氏扭打起来,“你还有脸提,要不是给姓黄的那厮孝敬了五百两,我也不会丢了布庄!”


    事已至此,金大力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怪盛锦水,怪黄县令,怪郑管事,怪姚氏,但就是不会怪自己。


    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盛锦水眼中并没多少触动,正打算移开目光,余光恰在半空与金桑对上。


    骄纵的少女眼里早没了往常的趾高气昂,近乎麻木地看着眼前这幕。


    在她身侧,八岁的金丝仿佛一夜之间长大,遇到一点事便只会哭闹的熊孩子瑟缩地躲在自家阿姐身后,两眼含泪。


    比起他们,金榆倒没多少变化,只是眼中的阴鸷藏得越发深了。


    两个被折磨了十几天的人,早没什么力气。


    就算是打架,也不过是互揪头发,再狠狠咬上几口。


    他们动静闹得大了些,不过在场的路人多被榜文吸引,就算有瞧见的,也只以为是乞丐打架,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见扯不开他们,又听金大力一直吵嚷着自己孝敬了黄县令五百两,赌坊打手们索性也不管了,看他们能否掰扯个结果出来,好让自己邀功。


    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方才挤进人潮的学子终于喘匀了气,返还脏银的决定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想得深远,担心道:“那些被黄县令胁迫的商贾也就罢了,难道主动孝敬的也要返还?”


    “当然不是,”那学子赶忙摆手,“榜文上说了,只要不是主动孝敬的都会被退回去。”


    听他这么说,一直冷眼旁观的金榆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有没有金大力!”


    若不是赌坊打手盯着,他早就急迫地上前揪住学子的衣领。


    或许是他眼中的贪婪太过明显,被询问的学子往后退了一步,“金?榜文上没有姓金的商贾,倒是有一家金氏布庄。”


    金氏布庄!


    连恨不得掐死对方的金大力和姚氏都停了下来,口中反复呢喃着“五百两”。


    好心回话的学子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被吓得连退数步,恨不得退回到人群中去。


    他不知道,榜文上所写的五百两已经成了金家人心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金大力和姚氏疯了似的冲向人群,本就看够热闹的一些路人已经离开,余下的见他们脏臭癫狂的模样,纷纷避让开来。


    这么一让,两人就顺利穿过人群,站在申明亭前。


    执刀的官差见状往前一站,用没有出鞘的长刀将两人拦下,“申明亭前,禁止喧哗!”


    “金氏布庄!我是金氏布庄的金大力,给我五百两!给我!”


    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官差蹙眉,但还是耐心道:“金氏布庄要真是你的,拿着文书去县衙领钱就是。”


    金大力一愣,赌坊打手巧恰上前,暗道晦气。


    本以为能借此立功,不成想还是空欢喜一场。


    “文书?”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终是断了。


    金大力双眼失神,窒息的痛苦几乎将他淹没,他脸上时而平静,时而露出诡异的笑。


    这下别说姚氏,便连官差也觉察出了不对。


    其中一名打手立刻反应过来,一巴掌甩在金大力脸上,将他扇得跌倒在地。


    另一名打手则上前谄媚道:“官爷息怒,家奴不懂规矩,我这就把他们带回去教训!”


    官差也不计较,随手挥了挥,“行了,赶紧把人带走吧。”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金家几人就经历了大起大落,被带走时一个个双眼无神,目光呆滞。


    被迫签下卖身契,卖身给赌坊可与盛锦水当年在崔家不同。


    崔家是从中州来的世家,极少会有苛待下人的事发生。


    赌坊却不讲情面只认银钱,金家人往后怕是再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闹剧到了尾声,盛锦水再没看下去的心思。


    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与金家人的纠葛已经彻底落幕。


    今后她不必再沉湎于过去,继续照着自己设定的路走下去就是了。


    见她兴致不高的模样,寸心只以为是被日头晒的,出声问道:“姑娘,还去作坊吗?”


    盛锦水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看不出异样,“自然。”


    两人沿街回去,很快就到了作坊。


    作坊大门紧闭,隐约有说话声从里面传出,倒是十分热闹。


    能大量产出香丸后,盛锦水就极少过来了。


    倒是春绿偶尔会来,看有没有人偷奸耍滑。


    寸心上前敲门,没多久大门便被从内打开。


    忠伯见来的是盛锦水,忙开口叫人,“姑娘快请进。”


    作坊的布局是盛锦水看过的,一进门就能闻到各种香材交织在一起的浓郁气味。


    偌大的院子里,到处是放置着药材的簸箕。


    一些正在晾晒,更多的则被放置在阴凉处。


    香材和药材有共同之处,忠伯曾是大夫,将香材的处置保存交给他最妥当不过。


    院子里除了忠伯,还有被聘请来碾磨香材的短工。


    她们见过盛锦水几次,自然记得眼前这个面容姣好,气质出众的姑娘就是佩芷轩的东家,纷纷起身叫人。


    至于木大娘,她也混在人群里,见盛锦水看向自己就大方地笑笑,但看样子并没有与她相认的打算。


    短工们两人或三人一组,星辰般散落在院子四处。


    炎炎夏日,见她们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盛锦水转身对忠伯道:“回去的时候到老范那支些银钱,买些瓜果放在井中冰镇,明日分给大家。”


    忠伯点头记下,一旁的短工们喜出望外,赶忙开口道谢。


    等盛锦水进了屋子也没停下,甚至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夸起人来。


    “盛姑娘真是人美心善。”


    “是啊,在这做工也就瞧着累人,却比冬日浣衣轻松多了。”


    “自从到这后,我家那口子都不敢对我大声说话了,谁叫我赚的不比他少。”


    “说到这个,有不少向我偷偷打听佩芷轩还招不招人呢。”


    ……


    混迹在人群中的木大娘暗自点头,只觉得自己来对了。


    多数人对盛锦水心怀感激,但也并不是人人都懂得感恩。


    “大夏天的还不给涨工钱,几个瓜果就想让人感恩戴德,她也真有脸。”


    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句呢喃,木大娘皱眉,偏头看向拿袖子扇风的几人,一时不知方才抱怨的究竟是哪一个。


    第108章 第108章山川游记


    木大娘听到的那些话,盛锦水却是不知道的。


    此时她想的是天气越来越热,短工们赚的都是辛苦钱,自己是不是该再涨些月钱了。


    屋内门窗大开,大概是临水的缘故,并没有想象中的闷热。


    “姑娘!”见盛锦水来了,几人纷纷放下手上活计。


    盛锦水点头,轻道:“不必管我。”


    见她发话,屋内又重新忙碌起来。


    盛锦水正想四处看看,伴月就已殷勤地搬来绣凳,“姑娘坐这,窗边凉快。”


    比起她的机灵,木犀就显得木讷许多,只敢用余光偷瞄一眼,随即埋头干活。


    苏合熏陆,盛锦水接触得多,对二人脾性有所了解。


    至于恢复本来姓氏的赵守顺和跟了自己姓的盛晴娘,二人在韩家做了几十年下人,尊卑早刻在骨血里,做工时更是勤勤恳恳,生怕给女儿惹麻烦。


    剩下的人里,除徐娥管着一日三餐和家中杂事,另两人都留在了作坊里,分别给伴月和木犀打下手。


    当初一口气买了十多个人,可真等用起来还是捉襟见肘。


    只不过眼前的这些都还没调教好,其他想再多也无用。


    没拒绝伴月的好意,盛锦水顺势坐下,微风吹动河面,送来一袭凉风,确实比方才舒爽了许多。


    在她这露了脸,伴月见好就收,甚是乖巧地继续干活。


    眼下这么多人里,只有伴月和木犀识得几个字,因此交到她们手里的也是作坊里最关键的一环。


    不过到底是刚买来的下人,盛锦水不会以为捏着卖身契就能高枕无忧。


    不然她也不会将他们与短工隔开,让忠伯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忠伯手里有一本香材册子,册子上记录的香材都对应着一个字。


    短工每碾磨好一种香材,他就会贴上相对应的字,再由赵守顺送到伴月和木犀手里。


    至于完整的香方,自然是不能给她们的。


    不过木犀和伴月的手里,也有两本全然不同的册子,册子上不写香材,只有香材磨成粉后,由忠伯写上的那个字。


    而只有这两本册子合起来,才能凑出香方。


    她们会从香材中选出各自需要的,按册子上的比例调和好后合二为一,制成完整的香丸。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复刻佩芷轩的香丸,就必须同时拥有三本册子。麻烦虽麻烦,但也行之有效。


    除非忠伯同伴月木犀合谋,否则谁也做不出香丸。


    看作坊内井然有序,盛锦水没再打扰,起身同忠伯交待一声后便离开了。


    等她走后,被分到木犀手下帮忙的卓桂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她低声道:“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不去搭话,好在她面前露个脸。”


    木犀勾唇,脸上是淡淡的笑,“姑娘都说了不必管她,我上去做什么?何况只要做好手里得事,姑娘自然会记得。”


    “害,我说你什么好呢。”卓桂香偏头偷瞄满脸喜色的伴月,又瞧她一脸的淡然,只能重重叹气,“等伴月入了姑娘的眼,只剩你一个在作坊忙得灰头土脸的时候可别后悔。”


    木犀笑笑,照着册子上的配比,将半筐贴着“捌”字字条的香粉倒进木桶,看神色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另一边,正瞧见木犀和卓桂香窃窃私语的马巧兰也不禁低声问伴月,“看方才情形,姑娘该是记住你了,说不定过几日就会将你调到佩芷轩去。若往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


    “佩芷轩有什么好的,”伴月瞄她一眼,“我献殷勤可不是因为想离开作坊。”


    马巧兰不解,“听说佩芷轩里往来的都是高门贵女,若被她们瞧上,那可是一步登天!”


    “你在人牙子手里时,那些高门贵女会多看你一眼吗?”伴月轻哼一声,“就算我去了佩芷轩,人家愿意搭理也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既然如此,只要姑娘能记得,我在哪又如何?你也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干活才是正经。”


    被比自己小的伴月数落,马巧兰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她年纪大了,又没有一技之长,眼下唯一的盼头就是找个靠山,以后好拉自己一把。


    不过看眼下这情形,伴月是让她失望了。


    作坊里的明争暗斗,盛锦水并不知晓。


    回到林家时已临近午时,见她回来,成江上前殷勤道:“夫人稍等,公子正在书房。”


    盛锦水掐着点,看时辰正是平日里用午膳的时候,不算太晚。


    她到厅堂时,饭桌上已摆好六菜一汤。


    四人落座后,菜肴仍冒着热气。


    盛安洄念了一早上的书,现下还有些头昏眼花。


    自被阿姐教训过后,他就老实了不少,饭桌上也不主动说话了。


    他不出声,余下的盛锦水和萧南山就更安静了。


    刚端起碗,孙大夫就打断了萧南山,“饭前先喝药膳。”


    “不用。”萧南山拒绝,他已经受够了药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瞧到炖煮得乌黑的药膳。


    “那怎么成!”孙大夫比他还要激动,随即轻咳一声,意有所指道:“近日劳累,看你眼底阴影愈发深了。这药膳是我专为你准备的,很补的,保管有效。”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回不仅是眼底阴影了,连脸色都黑沉了几分。


    放下手里的碗,碗底磕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萧南山一字一句地提醒道:“您莫要玩笑。”


    孙大夫被他看得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做过火了,鹌鹑似的缩着脖子,默默给自己添了碗药膳,一饮而尽。


    只留下一脸莫名的盛家姐弟,不知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除了因药膳引起的小小争端,这顿饭吃得还算圆满。


    用完饭后,孙大夫借口回了自己房里,盛安洄也有些坐不住,早早告辞。


    见盛锦水无事,萧南山问道:“迟些可有空闲?”


    “佩芷轩和作坊今早已经去过,有春绿看着,该是没什么事了。”以为他有要事,盛锦水思索今日的安排,决定把为崔馨月调制青麟髓的事再往后推一推。


    “那就好。”


    萧南山起身带路,盛锦随即水跟了上去。


    两人很快在书房外停下。


    这不是盛锦水第一次到林家书房,不过早前只是匆匆一瞥,现下却能细细打量。


    见她一进门就站在书架前,萧南山问道:“想看?”


    架上没有读书人家中常见的四书五经,更多的反倒是些山川游记和鬼怪志异。


    盛锦水扫了一眼,好奇道:“这些书似乎不太常见。”


    “幼时体弱,只要吹了风,不到半个时辰定会发热,或是多走几步就咳喘,只能被人抬回来。父亲因此将我看得极紧,鲜少允我出门。”说起幼时,他的面色始终平静,仿佛诉说的是陌生人的故事,“春日时,我看族中子弟出游踏青很是羡慕,为此还曾与父亲哭闹过。在性命和听我吵闹之间,他选择保下我的性命。不过怕我无聊,他命人搜罗了许多杂书,其中就有山川游记与鬼怪志异。”


    他取下一本游记,偏头就见盛锦水正瞪大双眼看着自己。


    她的眼眸如鹿瞳般纯净无暇,其中除了惊讶再无其他令人感到冒犯的探究情绪。


    “怎么了。”面对此刻的她,萧南山不觉卸下防备,再开口时隐隐带了丝笑意。


    盛锦水没有遮掩自己的惊奇,“就是有些难以想象,你竟还有哭闹的时候。”


    伸手将取下的游记递给她,萧南山哭笑不得,“我是人,自然会有七情六欲。何况那时年幼,而且我的性子确实算不上讨喜。”


    “怎么会!”盛锦水盯着他的脸,没看清对方递给自己的是什么就本能接过,“小时候的阿洄长得粉雕玉琢,那时再皮我都因他那张脸不忍教训。你小时候,长得一定也很好看,怎么会有人忍心责怪!”


    回望她清澈的双眸,萧南山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些话并不是她为了安慰自己信口胡诌的,而是发自肺腑,真心这么认为的。


    她好像总是这样,轻易便能触及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处。


    萧南山几乎是仓皇地避开视线,耳边只回响着自己“咚咚咚”的急促心跳声。


    大概是他逃开时的无措太过明显,盛锦水望着他的侧颜,慢半拍地收回目光,状若无事地落在自己手里的游记上。


    看似随意的对视,其中却藏匿了太多暧昧的情绪。


    两人都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令人陌生的情绪的到来,只能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等平复好情绪,萧南山才再次看向盛锦水。


    柔白的指尖落在泛黄的纸页上,比往日无端多了丝岁月静好的沉谧。


    像是怕打破眼前的美好,他连呼吸都清浅了几分。


    片刻后,萧南山才轻咳一声,“你要顾着佩芷轩和作坊,没有书房总归不便。我让怀人将这里清了一半出去,你可以用。”


    起初,盛锦水垂眸认真翻看游记,只是为了逃避让她陌生又别扭的暧昧氛围。可才翻了两页,她就被书中的山川景色彻底吸引,直到萧南山开口才回过神来。


    不喜依附的性格让她多数时候不能坦然接受他人好意,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她就本能地拒绝道:“不必麻烦,琐事我回盛家处理就是,左右几步路的功夫。”


    回完,她的视线重新落在游记上。


    萧南山抿唇,他以为自己早就在藏污纳垢的中州练成铁石心肠,再不会为一点小事牵动情绪。


    可在这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懊恼。


    懊恼并不是因盛锦水的拒绝而产生,而是经历种种,他以为自己已与旁人不同,一脚踏进她的人生,成为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不用设防的人。


    可没想到,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错了,他们之间仍旧壁垒分明。


    而眼下萧南山最为讨厌的,就是他们之间的分明!


    第109章 第109章回门


    萧南山垂眸,敛去眼中情绪,再开口时已与往常


    无异,“用不用得上另说,该有的还是要有,以备不时之需。”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倒是让人不好拒绝。


    何况方才已经拂了对方美意,盛锦水一顿,随口应道:“那便麻烦了。”


    萧南山:“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见她对手上游记爱不释手,萧南山又从架子上抽出了几本,“这些也不错,闲暇时可以一读。”


    “好。”盛锦水抬眸,期待地望向他,“我想抄录一份,可以吗?”


    看她眼里不似作伪的喜欢,萧南山点头,“自然,能被人喜欢,这些游记才有价值。”


    盛锦水极少对一件事如此入迷,前世被困后宅,除了奕州,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中州。今生就更别说了,至今还未曾出过奕州。


    “日后若有机会,真想亲眼瞧瞧游记中所载的大好河山。”不觉间,她又多了一个心愿。


    “会有那么一天的。”萧南山偏头,看她明亮的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盛锦水对游记爱不释手,恨不得日夜待在书房,直到将所有游记看完。


    可惜眼下她没那么多空闲,只能抽出睡前的半个时辰翻阅、抄录。


    每到这时候,萧南山便会挑一味熏香点燃,安静坐在另一张书案前,偶尔帮忙抄录,偶尔为游记注解。


    但更多时候,他会取一本杂记,和盛锦水默契地各占一张书案,翻看自己挑选的闲书,享受难得的静谧。


    有时候,盛锦水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不用做戏,也没有外物纷扰,只需按自己喜欢的步调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不过,这样的日子到底是短暂的。


    很快,就到了回门那日。


    她在盛家村出嫁,回的自然是盛家村。


    今早盛锦水起床时,美人榻上已没了萧南山的身影。


    这情形在平日并不少见,他向来觉少,若是醒了会自行披上外衣,到院子里的枣树下站一会儿,等盛锦水梳洗打理好再回来。


    不过今日似有些不同。


    听到动静的寸心进屋,帮她挽好发髻又上了妆。


    等穿戴整齐还不见萧南山回来,盛锦水疑惑地问道:“公子呢?”


    方才寸心见过自家公子,“应是同怀人出门了。”


    看时辰还早,盛锦水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没多久,萧南山就和怀人回来了,怀人手上还多了个未曾见过的竹篮。


    回门时要带的东西早已备好,盛锦水好奇但觉得开口追问有些冒犯,余光扫了一眼便不再细看。


    此时,盛安洄也收拾好了行囊。


    在家中一待就是数日,他要再不回私塾,别说盛锦水,怕是连好脾气的刘玉青都要不肯了。


    见他独自上路,萧南山做主让成江陪同。


    不等盛锦水拒绝,盛安洄就欣然应了下来。


    怕他起疑,盛锦水只能吞下拒绝的话。


    等目送两人离开,盛锦水和萧南山也上了马车。


    有马车代步,他们没像盛锦水早前赶牛车那般起个大早,而是算好时辰,在午时前抵达盛家村。


    赶车的怀人远远瞧见等在村口的盛大和盛安云,忙让马儿停下,跳下车拱手道:“盛大爷,盛公子。”


    初见时,盛大便觉得林家连跟在身边的小厮都气度非凡,盛锦水的二姑姑甚至起过招他为婿的念头。


    这才几个月,盛锦水就嫁到了林家,在自己看来气度非凡的成江怀人还要毕恭毕敬地唤他一声“大爷”。


    “不用不用。”盛大拘谨地摆摆手,说什么都不愿受怀人的礼。


    盛安云也不自在,但他比盛大见多识广,知道这时候再不自在也要端着,不能给堂妹丢人。


    好在这时候,盛锦水撩起车帘下了车,萧南山也紧随其后。


    盛大搓了搓手,尴尬地舔唇道:“阿锦,你和姑爷不用下来,直接坐马车到家里就是了。”


    “大伯与舅兄亲自相迎,我和阿锦理应下车。”萧南山言行虽和平日无异,但在熟悉的人看来,已经堪称温和了,“二位不必拘谨,唤我琢玉就好。”


    盛大和盛安云对视一眼,都悄悄松了口气。


    萧南山不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不似寻常人,气势甚至比他们见过的清泉县县令还要凌厉许多。


    他们不怕其他,就怕林家觉得盛家礼数不周,因此轻看盛锦水。


    如今看来,他也就是看着冷淡些,待人接物都十分谦和有礼。


    若叫中州认得萧南山的世家子弟知晓他们心中所想,怕是会惊得不敢言语,在心里怀疑他们和自己所认识的萧南山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盛锦水回门,不仅是盛家的大事,也是盛家村的大事。


    日头太晒,几人客套几句便一道上了马车。


    方才还不觉得什么,等马车进了村子,盛锦水便觉察出了不对。


    她撩起车帘一角,本只想看看村中景色,偏巧这时辰还有人在地里忙碌,见马车经过,隐晦或直白的目光都在不觉中集中过来。


    盛锦水被盯着全身发毛,忙放下车帘,不解道:“大伯,我怎么感觉大家都在往这看。”


    见她一脸疑惑,盛大憨厚一笑,解释道:“就是在看你们呢。”


    “他们没什么恶意,就是好奇。”盛安云怕萧南山不喜,连忙解释道,“五叔是咱们盛家村唯一的秀才,你是秀才女儿,村民在迎亲时又瞧见了妹夫的好相貌,难免会像这样多看几眼。不过你们放心,但凡传过闲言碎语的人家,阿爹都亲自上门讨要过说法,眼下他们就是好奇,没有恶意。”


    盛锦水叹气,村里能传什么闲言碎语,无非还是与唐睿有关。


    “这事我该向大伯说声抱歉才是,我待在镇上,就算有闲言碎语也传不进耳朵里。就是苦了你们,现下还要为我的事烦忧。”


    “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看她神色,盛大连忙安慰,“要不是唐……嘶!”


    只是不等他说完,盛安云就大逆不道地一掌拍在他腿上,生硬地开口道:“阿爹,方才你腿上停了只蚊子。”


    盛大反应慢,但也不傻,在儿子提醒下立刻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在阿锦的夫婿面前提姓唐的那厮呢。


    他干笑两声,不敢再开口了。


    好在此时马车停下,盛家到了。


    盛锦水下了车,才发现今日盛家远比自己想象的热闹。


    她认得的都是自家


    人,可其中还有不少是自己从未见过,或只见过一两面,隐约有点印象的。


    “大伯,这……”盛锦水连进门的步子都慢了许多。


    “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要过来我也不能拦着。”盛大心里也有些后悔,村民来时,他确实有过炫耀的心思。


    可眼下侄女和侄女婿真到了,看看满院子吵吵嚷嚷的闲人,又看看清冷如雪的萧南山,他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看他这样,本就反对将人都放进来的盛安云撇嘴,沉声向盛锦水透了自家阿爹的老底,“出嫁那日有几个和阿爹不对付的人说酸话呢,嘲笑盛家眼光高,说我们连举人都瞧不上,到底是想找个怎样的女婿。眼下你找的比举人强得多,阿爹才想打那些说酸话的人的脸。虽然幼稚了些,但没什么坏心。”


    盛锦水哭笑不得,可又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来。


    “你放心,待会我就把人赶走,不会扰了你和妹夫的清净。”面对萧南山,盛安云还是有些怕的,自然也不希望某些不知轻重的村民惹他不快。


    以盛锦水对萧南山的了解,他喜静喜洁,想来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还是快些将来看热闹的村民送走为好。


    就在两人头疼时,萧南山脸上倒没表现出明显的好恶,也可能是他极少有情绪波动,又擅长隐藏。


    总之在外人眼中,他是出尘不染的翩翩公子,凡是见到他的都只敢远远观望,不敢上前搭话。


    盛锦水和萧南山进屋,几日未见的盛安安便迎了上来,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红润,神色如常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心道萧南山看着冷淡,但对阿锦还是好的。


    她在打量盛锦水的时候,其实盛锦水也在打量她。


    盛锦水蹙眉,自己在家中待嫁,恰巧吴辉和盛安云也没去州府,所以她就给盛安安放了几日假。


    衣食无忧,又有家人和夫君陪伴,按说应当没什么值得忧思的。可这才过了几日,她怎么瞧着比自己出嫁那日还要憔悴。


    “阿姐。”盛锦水想问出个究竟,只是看这一屋子的人,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落座后,盛安云和怀人也将准备的回门礼搬了进来。


    新婚之夜,萧南山就因回门礼闹了脾气,事后盛锦水也没再插手,任由他去准备了。只想私下向盛大打听清楚,再将回门礼折算成银钱还回去。


    两个盖着红绸的木箱被抬了进来,这架势叫盛家人和赖着不肯走的村民看傻了眼。


    怀人一拱手,“盛大爷,这一抬是布料,另一抬则是些糖、酒和茶叶。”


    “这也太多了,”盛大咋舌,“要十多两吧。”


    新婚夫妻回门,确实会送这些。


    但他们不知道,茶和茶之间,布料和布料之间,可谓是天差地别。


    而萧家送出去的回门礼,自然不会是普通货色。


    “我家公子特意吩咐的,银钱都是小事,让大爷满意最重要。”怀人这话可算给足了盛大面子。


    盛大挺直背脊,一边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一边忍不住腹诽,阿锦嫁的夫君瞧着实在不像是会过日子的。


    第110章 第110章扫墓(捉虫,可不看)……


    此举给足了盛大面子,心中虽不免为将来忧虑,但他脸上始终挂着憨厚慈和的笑。


    等余光瞥见,来看热闹的村民脸上震惊过后,不觉流露出艳羡时,虚荣心更是得到了极大满足。


    目的已经达成,盛大自然不会再委屈盛锦水和萧南山,只是不等他起身赶客,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锦丫头,瞧你夫婿斯文俊秀的模样,也是个读书人吧?家中做什么营生的?在哪高就啊?”


    盛锦水看向开口问话的那人,他矮小精瘦,肤色黝黑,瞧着倒有几分面熟,只是自己已不记得在哪见过了。


    乡野村民没什么讲究,平日闲聊时也会提及各家琐事。若说恶意倒也不至于,只是没什么眼力劲罢了。


    肯定是老方头撺掇他来问的,盛大撇嘴,没忘了他和老方头有着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


    而老方头想把自家女儿嫁给吴辉不成,一直看盛家人不怎么顺眼。


    若是老方头亲自来,盛大肯定是不会放他进来的,只是村民们世代居于盛家村,彼此间都有些联系,此时再计较,不免显得小气,明日甚至可能会有更难听的流言传出。


    想到此处,盛大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就为了那点面子惹得侄女婿不快,万一他和阿锦因此生了嫌隙,那自己真是没脸见去世的幼弟了。


    好在萧南山脸上并无不耐,就在盛锦水以为他不会开口,想着该如何打圆场时,他已淡然回道:“确实读过几年书,眼下已有举人功名。家在中州,薄有资产,高就不敢说,总会让阿锦衣食无忧的。”


    他还真敢说!


    盛锦水压下惊讶,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盛大则是眨了眨眼,方才深藏于心中的忧虑已尽数褪去。如此能干,不太会过日子也无妨,总归银钱是花在他家侄女身上。


    “举、举人?”方才那人结巴,秀才出身的盛竹在他们眼里已是十分了不得的存在,更何况已是举人的萧南山。


    别说他了,便连盛大都谨慎了几分,甚至不敢再将他视作寻常晚辈。


    士农工商,当初盛大就算再不喜唐睿做派,在盛锦水提出退亲时还是犹豫了。


    为的,不就是对方的举人身份和将来的不可限量吗。


    唐睿如此年轻,再苦读几年,说不定就能金榜题名。等做了官,他的妻子就是高人一等的官夫人了。


    而眼前的萧南山,甚至比唐睿还要小上几岁。


    面对他,谁也说不出质疑的话来,言行更没了之前的随意,反倒坐立不安起来。


    今日情形远超盛大预想,他努力拿出派头,轻咳一声道:“这饭点也到了,辛苦我家侄女侄女婿从镇上过来,今日就不留大家了。”


    眼下就算有脸皮厚的,也不敢赖着,纷纷告辞,瞧着比来之时老实了许多。


    早知他们要来,盛大伯母和徐思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将一道道精心烹饪的菜肴上桌。


    盛锦水在萧南山身侧坐下,见几人各忙各的,低声问道:“方才你说的都是真的?”


    要说林琢玉,确实只是个小有资产的秀才,可萧南山,却是实打实的举人。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萧南山也压低声音回道。


    盛锦水一时语塞,总觉得他的性情和从前自己以为的差别极大,似乎跳脱许多。


    只是不等再问,菜肴已尽数上桌,众人视线都落在他们身上,此时显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盛锦水只能暂且将好奇压在心底,想着回去之后再问。


    盛大伯母和徐思的手艺还算不错,只是不能与盛锦水的相提并论。


    不过心意远比手艺重要,昨夜就下锅慢炖的鸡汤,量大管饱的东坡肉,炸得酥脆的溪鱼,还有自家地里才摘下的蔬果。


    各式各样摆了满满一桌,足以看出盛家对这顿回门饭的看重。


    “早前忘了问你们爱吃什么,可有什么忌口,就看着准备了些,”盛大忐忑道,“肉菜不多,但若有什么想吃的时蔬鲜果千万别客气,咱地里其他没有,庄稼最多。”


    “多谢,已经很好了。”


    到云息镇后,这大概是萧南山最随意的一餐了。从前就算没什么胃口,怀人和成江也会绞尽脑汁地将食材做出花来。


    后来认识了盛锦水,她的手艺出众,将萧南山本就有些刁的胃口养得更加刁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有时心意远比手艺更重要。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他也曾经历过,但又有所不同。


    盛家的重视,总是带着淡淡的温度,让人如沐春风。萧家对他同样重视,但其中掺杂了太多利益纠葛,有时连他们自己都会疑惑,这里边到底是真心多些还是假意多些。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宾客尽欢。


    其中唯一让盛锦水在意的,就是盛安安的脸色了。


    在家人环绕下,看似缓和了许多,可依旧让人担心。


    饭后,趁男人们侃侃而谈的功夫,她拉着盛安安去了房里。


    盛家人丁不算兴旺,即便盛安安出嫁,家里仍留有她的闺房。


    拉着盛安安在床边坐下,盛锦水转身关上门后才走到她面前,打量过后严肃道:“阿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我见你憔悴了许多。”


    方才只觉得她憔悴,如今细看,还有些瘦了。


    “我能有什么事。”盛安安笑笑,见她依旧凝眉,忙温声解释道,“说起来真是多亏了你,平日我都在铺子里帮忙,吴家管不到我。吴辉这人是有些愚孝,但还算明事理,再说他要靠你吃饭,待我不能差。”


    此时的盛安安已不是当初能被轻松拿捏的新嫁娘了,她心中有关婚姻美好的一面也逐渐褪去,变得更加真实。


    吴辉待她一直很好,可若只有喜欢和疼宠,那远远做不到现下这样。


    血缘永远是这世间最难割舍的东西,如果没有作为依靠的娘家,再深的情谊也会在日复一日的争执中消磨殆尽。


    看她神情不似作伪,盛锦水想了想,猜测道:“那身体可有不适?看过大夫了吗?”


    “那倒是没有。”盛安安转念一想,“近日胃口确实差了点,吴辉和阿爹阿娘还问过我。从前最热的时候,我常没有胃口,食不下咽,这次大概也是如此吧。”


    “怎么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等回了镇上就请个大夫瞧瞧。”说完,盛锦水还是不放心,“或是我去请孙大夫来为你诊脉吧,他的医术可比回春堂的大夫好多了。”


    “可别,孙大夫毕竟是林家长辈,怎能事事麻烦。”盛安安赶紧挥手,“你放心,回去我就找个大夫瞧瞧,若瞧了还是没能好转,到时候再请他。”


    两人又说了会话,没多久盛大伯母便敲响了房门,“快到未时了,再不出发怕是要晚了。”


    “怎会?这次坐了马车过来,比牛车快了近一倍,再过一个时辰出发也来得及。”盛锦水一愣,临行前她就和萧南山约好了回去的时辰,眼下还没到,怎的就来催了?


    见她疑惑,盛大伯母恍然,轻笑一声神秘道:“原本见侄女婿不爱说笑,以为他性子同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一般冰冷,没想到是个贴心的。这事啊我不能说,要等他亲自同你说。”


    盛锦水一头雾水地被盛大伯母带到前边,此时坐着的除了盛大、盛安云和萧南山,还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阿锦来啦!”那人见到盛锦水,立刻露出个和善的笑来。


    “阿锦,这是咱们盛家村的里正,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盛大开口介绍。


    既然叫作盛家村,村里姓盛的都有个共同的祖宗。


    盛里正与他们家自然也是如此,论辈分,盛锦水甚至要称呼他一声叔祖。


    不过盛大和里正都没提,她也就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里正”。


    “好好。“看她落落大方的模样,里正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你阿爹在时可是盛家村的骄傲,这么多年唯一的秀才。你不仅长得像他,连这股聪明劲也像他。”


    说起盛竹,他也是满心的感慨,“从前你在镇上,许多事照顾不到,眼下成了亲,也别忘了同你大伯多走动。毕竟姓盛,你的根还留在这呢。”


    不知他们方才聊了什么,但里正明显话中有话。


    慎重起见,还是不要多说比较好。


    即便心里做了决定,面上也没表现出丝毫,盛锦水抿唇,故作害羞地朝里正笑了笑,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时辰不早,再不上山就要迟了,你们出发吧。”见她没应声,盛大也松了口气。


    里正特意跑这一趟,无非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自家侄女婿的举人身份。


    都说无利不起早,举人名下可挂四百亩免税田地,这样算下来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他话中有话,也就是看上了这个,想让盛锦水看在都是姓盛的份上多关照关照自己罢了。


    这点小心思并不难猜,偏偏盛大猜到了也不能说,谁叫提出来的是村里最受人尊敬推崇的里正呢。


    也幸好盛锦水够聪明,没直接应下。


    里正没得到承诺有些不甘心,不过萧南山还在,这件事又是对方主动提起的,就算自己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甚至要起身笑着送他们离开。


    盛锦水跟着萧南山出了盛家,此时怀人早已守在门外。


    她稀里糊涂地上了车,等怀人催着马儿前行,听着车轮滚动的异响,方才回过神来。


    “上山?为什么要上山。”盛锦水不解。


    “三朝回门,今日回的是出嫁时的盛家村,拜见的则是大伯这位唯一与你血缘亲近,又尚在人世的长辈。”萧南山每说一句,盛锦水的心头就是一跳,隐隐有了期待。


    她果然没有失望,萧南山继续道:“而你的双亲,他们才是我最应该拜见。”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可除了感动之外,盛锦水心里还有些复杂。


    三朝回门,拜见大伯,她可以骗自己说是为了做戏做全套,不让人察觉出端倪。


    可祭拜父母又代表了什么,难怪大伯和大伯母看向他的眼神如此满意欣慰,对自己又守口如瓶,只让他亲自告诉自己。


    “其实不必的。”盛锦水的声音极轻,连她自己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口是心非。


    萧南山定定看她,“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做戏,或约法三章之类的话。可是阿锦,就算是做戏,我们也该亲自到你父母面前禀明一切,获得他们原谅才是。”


    这般为她着想又温柔的话语,盛锦水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垂下双眸,避开一切有可能与他对视的瞬间。


    狭小的车厢里,连清浅的呼吸都会被放大数倍,何况是如此明显的逃避。


    萧南山没有乘胜追击,只静静看她如玉的指尖揪着衣角,似乎很是纠结。


    他不知道盛锦水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何在心上铸起铜墙铁壁。


    萧南山只知道,那道铁壁太坚固也太厚重,自己连越过十分艰难,就更别说撼动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


    为今之计,他只有拥有足够的耐心,侵蚀铁壁,融掉心防,才能真正触及到她的真心。


    此时的萧南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与盛锦水的距离,他只是遵循本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马车在一座矮山前停下,盛锦水父母的墓地就在山中。


    若是徒步,还需走上半个时辰。


    前世没什么机会为父母扫墓,今生倒是多了,不过空闲却少了。


    墓地修得不算高,一路上来又有石阶。


    半个时辰后,三人站在了墓碑前。


    看着坟头已到成人女子小腿肚高的野草,盛锦水看起来有些消沉。


    “上次来时还是清明,这才过了多久,野草都已经长这么高了,是我的过错。”


    话音未落,盛锦水就挽起袖子,伸手拔掉一棵从石缝里长出的野草。


    怀人见状,忙将她拦下,“夫人,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


    盛锦水婉拒他的好意,“有些事该我这个做女儿的亲自来,你和琢玉都不要动手。若是真想帮我什么,就让琢玉代我向父母敬一杯酒吧。”


    “可……”怀人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自家公子拦了下来。


    萧南山接过怀人手里提着的竹篮,掀起盖在上面的深色布巾,双手用力将之撕成两半。


    “我不拦你,可你也不能这样干活。”说话间,他将撕成两半的布条缠在对方手上。


    柔嫩的掌心被包裹在深色布条里,盛锦水垂眸,只觉自己被布条包裹着的掌心像被烧红的铁球般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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