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好戏
见主事人来了,田嬷嬷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来得正好,唐举人私德有亏,竟与我府中丫鬟私通,致她有孕,唐夫人说该如何处置?”
田嬷嬷声音高昂,让围观之人听得一清二楚,她本就不打算遮掩,自然不会顾及唐家脸面。
唐夫人却是被惊得脑袋嗡嗡作响,半天没缓过神来,“你、你休要胡说!我儿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别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是不是脏水,请唐举人出来对峙不就清楚了!”田嬷嬷冷眼一瞥,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这时候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唐睿现身,与她掰扯清楚。
若是之前唐夫人定然会这么做,可才经历了昨日龃龉,她自己都不怎么信唐睿是清白的。
她定了定神,回嘴道:“我儿是正儿八百的举人,岂是你们这些贱婢想见就能见的。都给我散了,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背靠萧家,便连中州的小官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口称一声“田嬷嬷”。
眼下不过一个举人母亲,竟敢指着她的鼻子骂贱婢?
田嬷嬷不是什么和善性子,也不与她废话,三两步上前,趁唐夫人不备,一巴掌甩到她脸上。
清脆的耳光镇住了唐夫人,怔愣之后她正想还手,田嬷嬷身后跟着的乌泱泱一群年轻力壮的小厮立刻上前,逼得她后退两步,差点一屁股摔坐在门槛上。
比起田嬷嬷,唐夫人的那点小心机实在不够看。
盛锦水居高临下,将这场闹剧看得分明。
看唐夫人吃瘪她没多欣喜,眸光晦暗地落到匆匆赶来的唐睿身上,轻蔑一哼。
唐睿年纪轻轻便是举人,不说在云息镇,便是清泉县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他一现身,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围观者齐齐噤声。
他们一边不肯错过这场好戏,一边又顾忌着唐睿身份,聊胜于无地往暗处躲了躲,只希望对方没发现自己。
见此光景,盛锦水不置可否。
一旁的萧南山却敏锐察觉出了她的情绪变化。
“怎么了?”
此地没有外人,她一时受情绪裹挟,没多思量便直言道:“只是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
话音刚落,屋内几人皆看向她。
自觉失言,盛锦水噤声,没再继续抱怨。
萧南山却是柔和了语调,“愿闻其详。”
“唐睿未出现时,众人对唐夫人和云叠指指点点,等他现身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盛锦水开口,“不管唐睿和云叠之间是情之所钟还是虚情假意,往后再有人说起唐睿时只会不痛不痒地叹一句风流不羁,可到云叠身上,多半就成了不知检点。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处,为何只对女子苛刻,对男子却是轻拿轻放?”
盛锦水站在高处,围观者的议论她听得其实并不真切。
但看唐睿现身后他们的神态以及言行举止,并不难猜测众人心中所想。
随心感慨一句,她也没指望同为男子的萧南山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却不想对方片刻后幽幽道:“说的没错,男女之事就算有错也该是两人的错,只因一方身为男子又身份高贵,便将所有错处怪罪到女子身上,实在可笑。”
盛锦水听出他意有所指,下意识想开口追问,只是话刚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两家交情渐深是没错,但远还没到将私密之事尽数告知的地步。
两人说话间,唐家门口也好不热闹。
“公子。”云叠期期艾艾地开口。
她惯会审时度势,在唐夫人面前不发一言,恨不得自己只是路边不起眼的蚂蚁。
可唐睿一出现,她便装出一副柔弱模样,像是被春雨打落的娇花,长睫上挂着泪珠,水润的双眸痴迷而深情地凝视对方。
被梨花带雨的美人这样瞧着,便连路边来凑热闹的闲人都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何况与她有露水姻缘的唐睿。
他怒而上前,想将云叠带离婆子身边,只是刚靠近就被小厮们围在中间,断了退路。
看他方才行径,几乎是默认了与云叠的关系。
田嬷嬷也不废话,“公子怜香惜玉真是感人,但在此之前是否该给主家一个说法?”
理智回笼,唐睿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云叠的卖身契在这,好叫唐举人知晓她是有主的东西。”田嬷嬷从袖中掏出卖身契抖了抖,“不问自取即是偷,唐举人觊觎他人财物,与贼何异?”
“你是丫鬟?”唐睿失态,随即反应过来,收敛情绪。
他面沉如水,在心中反复权衡,以致错过了与云叠划清界限的最佳时机。
初见云叠时,唐睿以为她是哪家闺秀,被养在深闺,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纯真而懵懂。知自己晓举人身份后,她对自己更是崇拜仰慕,甚至死心塌地跟随去了中州。
有这样一个柔情蜜意又容貌娇媚的女子随侍身侧,说不动心肯定是假的。
只是当时唐睿以为对方小门小户出身,言行间又透露出自己不求名分甘愿为妾,便一时情动要了她的清白。
再之后,便是十分荒唐的一段时日。
自己送上门来的,总会让人轻贱几分,何况唐睿委实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
中州落榜后他心灰意冷了几日,甚至隐隐责怪云叠扰了自己读书,以致此次不中。
云叠也不是蠢的,察觉对方待自己不似以往温柔耐心,便想到了欲擒故纵这招。
之所以孤身回到云息镇,一是想借唐睿身份摆脱自己丫鬟身份,二是为了避开对方,除了让他念起自己的好就是错过打胎时机,等胎相稳固。
她算计得清楚,唯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唐睿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喜欢,或许是有的。
可最多就那么一
点,否则也不会任由她销声匿迹却不寻人打听。
“公子。”云叠哭得泪如雨下,看着好不可怜,“奴家仰慕您的才华为人,这才隐瞒了出身接近。我自觉配不上公子,不敢妄想什么名分,只是公子定要相信,我对您是真心实意的!”
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心掏肺地诉说对自己的仰慕,唐睿心中隐秘的角落得到了满足。
两人深情款款的戏码看得人实在腻味,不说安坐茶楼的盛锦水和萧南山,便连田嬷嬷都看不下去,只觉得恶心的慌,毫不犹豫扯下唐睿的遮羞布。
“这骨头轻贱的丫头没见过世面,不要脸就不要脸了。可您不同,好歹是举人老爷,总要顾着自己的脸面。”云叠想要讨好唐睿,揽下所有错处,田嬷嬷定然不允,阴阳怪气地继续道。
到这地步,唐睿也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花些银钱将云叠买下也就是了。
他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唐夫人却还清醒着,赶在他开口前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睿儿!你可想仔细了,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指不定是谁的孽种,可别贸然认下!”
养尊处优了些时日,唐夫人学着高门夫人们蓄起了指甲,此时她攥紧唐睿手腕,尖利的指甲刺破皮肤,留下醒目的红痕,也让人恢复了些许理智。
“听到了吗?”田嬷嬷轻视的目光落在云叠脸上,嘲笑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心仪的这位唐举人敢做不敢当,不肯认你肚子里的孽种呢。”
云叠被看得心慌,思绪飞快转动。
她怎么也没想到,现下最大的阻碍竟是唐夫人。
至于唐夫人,她也是被逼急了,暂且不去想母子间的龃龉,压低声音提醒,“若这个云叠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也就算了,可她是个丫鬟!要是让她进门,唐家绝对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何况她还怀着身孕,就算孩子真是你的,万一她进门后生下个儿子,那就是你的长子。有庶长子在,还怎么娶大户人家的女儿!”
就算唐夫人已经认命,不敢再觊觎林小姐朱小姐,可还能与出身商贾,家底丰厚的人家议亲。
今日之事闹得太过,要真让云叠进门,家中多个庶长子出来,恐怕连她心中的下下之选都不会再将自家女儿嫁进来。
就算听不真切,他们二人私下商量什么,田嬷嬷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敢做不敢当,急着摆脱纠缠。
她也不开口,只递给云叠一个眼神。
比起她来,怎么看都是云叠比较着急。
本以为自己有了身孕,唐家再怎么不情愿也该让自己进门,没想到唐夫人这老虔婆如此不留情面。
云叠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哭喊着挣脱钳制。
田嬷嬷看得累了,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站着。
一左一右架着云叠的婆子见状,微微松了力道。
挣脱开来的云叠反倒吃了一惊,只是现下没有功夫细究,她用袖子抹去眼角泪珠,带着哭腔道:“让公子为我烦忧,我的心比刀割还难受。是我福薄,承不起公子恩情,还让您因我毁了清誉,今日我便以死谢罪,望公子不再受我所累。”
这一番唱作俱佳,连不知实情的围观者都动了恻隐之心。
唐夫人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于唐睿,他优柔寡断,在心里左右互搏地权衡了半天依旧权衡不出什么结果来。
眼见最该阻止自己的两人都没有动作,云叠一狠心,埋头向唐家大门撞去。
第82章 第82章散场
云叠不是傻子,更没真想撞死自己。
刚迈上唐家门前的石阶,她的冲劲就缓了些,只是没人拦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要真让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在自家门口撞破头,不管结果如何,唐家都百口莫辩,怕是这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了。
唐夫人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失声尖叫道:“拦住她!”
云叠正思量着该用怎样的力道撞门,就感觉肩膀被推了下,她往后踉跄了几步,因怀着身孕站立不稳,一下跌坐在地,肚子隐隐作痛。
她抬眸看了眼守在大门处的丫鬟,电光火石间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
“杏春!做得……”唐夫人来不及露出笑容,称赞贴身丫鬟几句,就因周遭的指点噤了声。
一开始云叠只是做戏,可惜没得意太久,肚腹处便针扎般的疼了起来。
她抱着肚子侧躺在地,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来。
这时候不是装疼,而是真的疼了。
“公子。”她攥着衣摆的指尖发白,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贴在面颊上,一只手虚弱地向唐睿伸出。
这一番闹剧下来,唐家进退维谷,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唐睿看着向自己求救的云叠,到底于心不忍,身体微微前倾。
可唐夫人根本不给他机会,六神无主地攥紧衣袖提议,“睿儿,我们走吧。”
唐睿方才回神,收回了即将迈出去的步子,他也想逃,只是街坊四邻的窃窃私语恍惚间传进耳里,似在唾弃他见死不救,冷血无情。
“唐举人,再不济也是两条性命。”田嬷嬷瞥他,“你要找人救她我绝不拦你。”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再不情愿也要有所表示。
“杏春,你去请大夫来。”无法,他只能指了指方才出手的丫鬟,示意她去请大夫。
趁着去请大夫的功夫,田嬷嬷施施然道:“人要救,事情也要解决。唐举人,眼下您说如何是好?”
唐睿已然松动,只剩唐夫人不肯,一口咬定云叠怀着的不是唐家的种。
见她还要再闹,田嬷嬷不耐,凑上前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道:“这孩子是不是唐家的,唐举人最清楚。云叠已然显怀,说明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止三月。唐夫人再不松口,我们就只能去公堂辨个分明,三月前唐举人该是在中州吧,春闱时拐带别家丫鬟取乐,新上任的县令若是听闻此事,你觉得会如何?”
还能如何?连她都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学子们怕是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唐睿
听到这些,唐夫人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谁能想到平日最让她放心的儿子竟会捅出这样的篓子,捅出来也就算了,还被抓住把柄,眼看就要闹上公堂。
“唐夫人可要快些拿主意,等大夫诊完脉,一切就都晚了。”
话音刚落,杏春便领着回春堂的林大夫过来了。
“好,我让她进门,”唐夫人一时情急,忙不迭地答应,“但你们绝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世家内宅里出来的有几个善茬,田嬷嬷了然一笑,不知为了打消对方顾虑还是报复云叠,随意指点道:“人进了唐家门,那就是唐家的人,出了什么事自然是唐家说了算。”
本还愁眉不展的唐夫人双眼一亮,目光不善地落在云叠汗湿的侧脸,心里闪过一个歹毒的念头。
此时云叠已被扶起身来,娇弱地倚靠着杏春。她希冀的眸光落在唐睿脸上,却见对方心虚地偏头避开。
深吸一口气,唐夫人开口道:“杏春,把人扶进去。”
在场几人面露惊讶,便连云叠都不禁怔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松口让自己进门。
杏春没有多言,扶着云叠进了唐家。
反倒是唐睿慢了一步,想上前询问唐夫人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只是现下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刚走到唐夫人身侧,就见田嬷嬷将身契递到自己面前,“人既然带走了,身契是不是也该赎回去。”
人都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唐家的门,他们自不会再在这些小事上掰扯。
“云叠的容貌才情想必唐举人最清楚不过,这丫头是我千挑细选来的,既然心不在府里我也不强留,五十两便能银货两讫。”
“五十两?!”
就算现下唐睿中了举人,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怪唐夫人失态。
看她叉起腰似要与田嬷嬷理论一番,唐睿只觉得丢人,忙拉住她道:“去取钱来。”
看着周遭丝毫没有散去迹象的人群,唐夫人终是憋住了心里的火气,折回家中取钱。
一手交钱一交货,颠了颠沉甸甸的钱袋,田嬷嬷将云叠的身契交给了对方。
唐夫人拿着薄薄一张身契,只恨得差点将牙咬碎。
唐家人拿了身契后便宅门紧闭,将一干想探听消息的好事者全关在了门外。
演这出戏的角儿们都退场了,捧场的再没留下的必要。
围观
人群逐渐散去,只是看他们脸上神色,想必用不了多久,此事便会传遍云息镇。
田嬷嬷带人离开时,余光隐晦地往上一扫。
与她对上视线的怀人点了点头,顺势关上窗户。
外界的喧嚣被一扇小小的窗户隔绝。
萧南山抬眸,黑沉的眸光落在盛锦水云淡风轻的脸上,微顿后开口问道:“盛姑娘打算何时退亲?”
此事太过私密,本不该问,只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越快越好,唐家迟迟不与我退亲不过是想骑驴找马,今日这么一闹,唐家声名扫地,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不会再将女儿嫁给唐睿。”盛锦水不疑有他,“唐睿自负,唐夫人虚荣,现下我去退亲,他们只会欢喜。若时日一长,等他们明白无人再愿与唐家定亲时,只怕会将主意打到我身上,那时亲事就不好退了。”
萧南山帮了自己大忙,盛锦水也不隐瞒,将打算和盘托出,“近日我要去州府一趟,我一走大伯便会上门退亲。”
“此事你不宜出面,如此也好。”萧南山点头,说起另一件事,“去州府要经过清泉县,若是得空,盛姑娘不妨与郑老板见一面,契书上约定的日子快到了。”
盛锦水点头,现下压在她心上的大事除了与唐睿的婚约,便只有外祖留下的金氏布庄。
眼下接二连三的有好消息传来,她自然不能错过。
自己离开这段时日,佩芷轩的生意要继续,好在春绿和盛安安已经上手,有她们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安排好琐事,她便去请了盛大伯。
与唐睿定亲时,唐家困窘,当时便只交换了信物和庚帖。
毕竟是与举人退亲,盛大伯本还觉得可惜,但当接过盛锦水手里的东西时,心头就只剩下一腔怒火。
“定亲时唐家困难,只交换庚帖和信物勉强说得过去,后来唐睿成了举人老爷,连住处都换了怎么还如此敷衍,不肯补救。”盛大义愤填膺,到嘴的脏话在瞧见盛锦水时憋了回去,只能恨恨道,“真是太不要脸了。”
“大伯不必与他们置气,现下我只庆幸早些知晓唐家的真面目,好过进门后再任人磋磨,”见盛大为自己不平,盛锦水宽慰道,“现下唐家闹出这样的事,唐夫人无暇他顾,我主动退亲她高兴还来不及,定然不会阻拦。唐睿那我倒是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未免节外生枝,您要选个他不在的日子上门。”
想起唐夫人刻薄的嘴脸,她又叮嘱道:“唐夫人不好相与,此次怕是要委屈大伯了。若她说了什么刻薄话,您暂且忍忍,无论如何要先将亲事退了。”
“放心,我知道轻重。”盛大伯憨厚一笑,“就算她骂得再难听我都不会回嘴。”
“若她骂我,大伯也不用理会。”盛锦水提醒。
知晓来意后,唐夫人多半不会为难盛大伯,只是会言语贬低自己几句。
盛大伯向来护着自己,盛锦水怕的是他沉不住气。
盛大伯叹气,无奈之余又心疼侄女遇人不淑。
郑管事是萧南山引荐的,他正好要去清泉县,盛锦水索性一道走。
等料理好金大力,她会在县里再等一日,与前去州府的盛安云汇合。
若不是盛安云正巧去送香丸,盛大伯说什么都不会让她独自上路。
马车比牛车又快又稳,半日便到了县里。
现下郑管事住在清泉县的客栈里,怕被金大力发现端倪,盛锦水不便现身,便由怀人递话,几人约在了外边。
打着探望陈酥的名头,盛锦水和萧南山进了酥月斋。
如今酥月斋在清泉县很是出名,陈子吴趁热打铁,买下隔壁的院子,打理出几间专供贵客等候歇脚的包间,这次他们就约在那里。
上次庙会陈酥没去,她与盛锦水许久未见,这次揽下送茶点的活计。送上茶点后抱着她亲亲热热地喊了好几声师父才在自家学徒的催促下回到后厨。
“初见时还是天真稚气的小姑娘,这才过了多久,已经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盛锦水因她孩子气的一面哭笑不得,但并不抵触她的亲近。
一刻钟后,郑管事装作来买点心的食客被请进了包厢。
见萧南山也在,他忙开口道,“真是该死,让两位久等了。”
此举太过,引得盛锦水不解。
“没等太久,坐吧。”听萧南山开口,郑管事忙擦了擦了额上冷汗,恢复往日镇定。
只是坐下后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身体僵硬。
知晓两人来此的目的,他缓了缓神,立马说起正事,“盛姑娘来得正是时候,我与金大力约定的交货时辰就在申时末。
第83章 第83章气晕
既然来了,盛锦水自然要亲眼看到金大力是如何将金氏布庄拱手让给自己的。
申时已过,清泉县最大的酒楼里,郑管事看着满桌菜肴静候金大力到来。
而在隔壁包间里,盛锦水神色自在,正平心静气地享用珍馐。
看她品尝美食后刹那亮了几分的双眸,本没什么胃口的萧南山也不觉拿起了手边的筷子。
待他们酒足饭饱,金大力才姗姗来迟。
他刚一在长街尽处现身,怀人便来禀告。
盛锦水放下碗筷,同萧南山起身,一同到了郑管事所在的包间。
包间里竖着道屏风,隔出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可供人藏身。
三人刚躲到屏风后,包间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是“砰”的一下,木门撞击发出巨大声响,引得郑管事皱眉。
不等匆忙赶来的金大力开口,他已先发制人,“为何来迟?”
此时恰逢昼夜交界,余晖透过窗棂,将半边包间照得亮堂。
屏风后的盛锦水和萧南山排排坐在矮凳上,他们看不到金大力的神色,但从重而急的脚步声中不难辨出他的急切。
郑管事天生长了双笑眼睛,当他微眯起眼眸时,让人分辨不出是喜是怒。
此时他脸上没了面对萧南山时的恭敬,眼中隐约透露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倨傲让本就方寸大乱的金大力惧意更甚。
“路、路上耽搁了。”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双手不安地来回搓动。
生意是郑管事搅黄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金大力为何来迟。
看对方惊惶不安的模样,他没有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开口道:“先坐。”
想起这几日遇到的挫折难处,金大力六神无主地坐下,眸光四处乱转就是不敢落在郑管事身上。
对于他和盛锦水之间的仇怨,郑管事并不关心,只不过这差事让久在中州的主子想起了自己,他定是要全力办好,不敢有丝毫松懈。
能在萧家成为管事的,定然不是庸碌之辈。
只是见过几面,郑管事就摸透了金大力的性情。
无能谄媚,刚愎自用,怎么看都是个小人。
对付这样的小人何必用君子手段。
看对方紧张不安的模样,郑管事低笑一声,看起来再和善不过,“金老板的货可备好了?”
金大力冷汗涔涔,终是在他开口后抬眸偷觑一眼,心存侥幸道:“您、您放心,自然是备好了。”
看他仍不肯说实话,郑管事又添一剂猛药,“既然齐了,待会就清点妥当让人送到码头去。明日我要回州府,正好和这批货一起上路。”
“这么急?”金大力一时失态,惊呼道。
“急?”郑管事皱眉,似是不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金老板难道不想早些收回本钱?”
想,他当想,可他手里根本没货可交!
虚虚擦了擦额上冷汗,金大力打起精神,“眼下已经酉时了,交货确实来不及。郑老板要是急着回去不如先行,等我清点好货物就立刻给您送去。”
“金老板这是什么意思?”看他接连推辞,郑管事就知道时机到了,当即板起脸来,眼神不
善道,“此次我为东家采买布料,并不打算在清泉县久留,是你苦苦哀求,我才给你这个机会,临了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金大力嘴角发苦。
不知怎的,近日他处处不顺,眼下布庄就指望着这桩买卖起死回生,他就算再混账也不敢怠慢。
可往日相熟的布商不是手头没货就是出门在外,加之黄县令出事,金氏布庄的名声急转直下,他找遍了周遭县里的布商,竟没几家愿意将货卖给他。
就算愿意的,也是狮子大开口,要是一月前这钱出就出了,可现下他除了祖宅和布庄,手头再没其他值钱的东西。
应承下这桩买卖后,金大力想了一夜布庄账面上的欠款和自己的赌债,总算是下定决心,咬牙典当了祖宅,凑足银两。
那时他以为只要这笔生意成了,自己就能入郑管事的眼,往后有他牵线搭桥,何愁赚不到银子赎回祖宅。
这之后他委实过了几日快活日子,甚至用手里仅剩的碎银去赌坊赌了两把。
就算最后还是输了个干净,也没觉得心疼。
而变故就是在他以为一切都在好转时发生的,眼看交货的日子到了,谁成想布商竟派人来说仓库着火,准备的货都被烧光了!
今日他迟来就是因为这事,布商愿意按契书约定赔付双倍定金,可双倍的定金也不过二百两,于他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金大力不知道的是,不管是拒绝卖货,还是答应卖货却又反悔的布商,全是郑管事安排的人。
郑管事掌管萧家产业,只要随口吩咐几句,布商们就绝不会再给金氏布庄供货。
何况金大力本就不善经营,连累金氏布庄信誉堪忧,就算没有他插手,听到过风声的布商也不敢卖货给他。
二百两能做什么,也就勉强赎回祖宅。
想到这些,金大力止不住的头晕目眩,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久未听到答复的郑管事却不管他心中所想,啪一下将他签字画押的契书拍在桌上。
“我没空掰扯这些。”郑管事定定看他,警告道,“现下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将货送到码头,要么照契书所写,将金氏布庄抵给我!”
货肯定是交不出来了,金大力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漏洞般,神色一松,“这契书不能算数!我又没收定金,自然不用供货,这笔生意自始至终就没谈成!”
就算是自己设的局,心中早有预料,郑管事还是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金大力,现下你是在同我玩笑吗?白纸黑字,是你亲手所书,亲自找到的见证人,如今却说不算数,同我逗闷子呢!”
郑管事拍案而起,巨大的动静吓了盛锦水一跳,起身凑上前去,想透过屏风雕花的缝隙看个真切。
见她起身,萧南山站在她身侧,轻轻摆手,示意不用担心。
而包间里的另两人正隔着一桌珍馐对峙。
见郑管事怒视自己,金大力心底的软弱在瞬间占据上风,他瑟缩了下,片刻后突然伸手去抢契书。
电光火石间,木凳摔落发出一声巨响,碗碟清脆的碎裂声接二连三响起。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包间里已是杯盘狼藉。
早在木凳摔落时,盛锦水就想现身了,只是刚动了下就被萧南山扣住手腕。
隔着衣料,两人的触碰没有任何逾矩,萧南山更是在她停下后就松开了手。
局促的角落里,两人始终隔着一点距离,半个手掌的宽度看似泾渭分明,却又藏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温热的鼻息打在侧颈,盛锦水偏过头,想要躲开却又无处可躲。
正左右为难时,包间里再次响起说话声。
指腹擦过泛红的耳后,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逼自己抛却杂念。
“老子走南闯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郑管事恶狠狠地开口,无端多了些匪气,“跟你爹来这招。”
透过缝隙,藏在暗处的盛锦水看到珍馐落了满地,食物香气因此混杂,反倒变得难闻。
金大力以为自己突然发难就能抢到契书,却不想郑管事竟是个练家子。
现下偷鸡不成蚀把米,契书仍好端端地在对方手里,他却双手反剪,动弹不得。
金大力的脸贴着沾满汤汁的桌面,感觉对方另一只手正扣在后颈处,好似稍一用力就能送他归西。
“郑老板!郑老板!”金大力被吓得涕泪横流,连声求饶,“是我不知好歹,我向您认错,求您饶我一命。”
郑管事满眼嫌弃,却也没再为难,手一松将人放了。
拍了拍袖口处的褶皱,郑管事看了眼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的金大力,“咱们这些生意人最看重的就是诚信二字,既然做不到当初就不该大放厥词。现下后悔,已经晚了!”
闻言金大力一怔,方才如梦初醒,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向郑管事,“是、是你设局,设局骗我。”
看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郑管事啧啧两声,“金老板这话说的好没道理,献殷勤的是你,要签契书的也是你,毁约的还是你,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你……”金大力还想开口,却觉得胸口处突然疼得厉害,眼前郑管事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直至变成黑白。
本能地伸出手,他想要抓住什么,可晕眩感侵蚀着仅剩的意识,下一瞬他就颓然倒地。
“一时气极晕过去了,死不了。”
这是彻底失去意识前,金大力听到的声音。
第84章 第84章和离
都说久病成医,跟在萧南山身边多年,怀人和成江都学了些粗浅医理,只是平日有孙大夫在,一直没找到用的机会。
现下倒是让金大力捡了漏。
号完脉的怀人起身,“一时气极晕过去了,死不了。”
听到他只是气晕过去,盛锦水稍稍松了口气。
虽恨极了对方,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确认金大力无事,怀人便找了几个人将他从酒楼后门抬到了医馆。
此时城门已关,看时辰定然是回不去了,萧南山索性也留了下来,明日再走。
刚在酒楼闹了一出,几人都没有闲聊的心思,互道一声后便各自回房去了。
翌日,盛锦水收拾妥当从客栈二楼下来时,萧南山已经坐在大堂里。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熬出米油的小米粥,手边则是各式小菜,粗略一数,足有七八种。
盛锦水刚现身,和郑管事另坐一桌的怀人就殷勤起身,“盛姑娘想用些什么?方才我去后厨瞧了眼,看着虽然简陋,但常见的几样朝食都有。或者姑娘有其他想用的,现下去买也来得及。”
“不用了。”盛锦水赶忙推辞,“粥还有吗,我和林公子用一样的就行。”
怀人应了声,没多久小二便送来了小米粥。
米粒粘稠,粥香浓郁。
喝了口温热的小米粥,连肚子都暖了几分。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萧南山对眼前的小米粥没再那么抗拒,慢条斯理地用了起来。
一直偷觑两人的怀人松了心弦,心道昨日果然不是错觉,与盛姑娘同桌用饭后,公子连胃口都好了不少。
他瞧了眼便坐下继续用饭,身侧的郑管事却像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余光频频瞥向另一侧。
怀人皱眉,轻咳一声警告道:“郑管事是府中老人,该晓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多谢怀人小哥提醒,是我僭越了。”
之所以让郑管事出面办事,除了是萧家人外,就是因着他知进退,懂分寸。
方才一时惊讶才做出失态之举,有了怀人提点,
他立刻将本就不怎么多的好奇心压了下去,埋头吃自己的饭。
盛锦水和萧南山都是容貌极盛之人,若说其中一个是玉石盆中开出的娇艳牡丹,另一个就是高悬于顶的皎皎明月。
即便不发一言,光是坐在那都叫人心驰神往。
萧南山并不喜欢周遭或是光明正大欣赏,或是打量窥探的目光,只是因着盛锦水才生生忍了下来,没有发作。
见她用完饭后,赶紧跟着放下了筷子。
“盛姑娘打算何时出发?”萧南山细问她的打算。
面对询问,盛锦水已少了许多防备,“等兄长和姐夫赶到县里,怎么说也该过午时了,我正好趁着这空当去探望阿洄。等兄长他们到了,再一道出城前往州府。”
萧南山听着她的计划皱眉,“若是午时出发,夜里定然到不了投宿的地方。”
盛锦水前世从未去过州府,对沿途经过的几个镇、县并不熟悉,听他这么说也思量起来。
“那就再留一晚,后日一早出发。”
她沉吟后点头,计划改得十分干脆。
可萧南山仍觉不妥,“陆路难走,坐马车一两日倒还勉强,再长些就太颠簸了。”
盛锦水笑道,“前次兄长和姐夫去州府,也没坐多久马车,大半路程都是靠一双腿走过去的。我不用步行,只是路上颠簸些,已经很好了。”
萧南山的目光不觉在她的笑上流连,最终驻足在粉白的侧脸。
在中州,如她这般年纪的贵女,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便是在府中赏花都要有丫鬟婆子前呼后拥,断不用受这样的苦楚。
见萧南山没再开口,一旁看似不在意,实际却竖着耳朵仔细听的怀人忍不住开口道:“咳,盛姑娘,郑老板也要回州府了,他走的是水路,不如你们一道?”
清泉县偏南,多山也多水。
若是行船,不用在山林里绕道,确实能省下些功夫。
被点到名字的郑管事赶紧将嘴里吃食咽下,开口相邀,“说得没错,坐船去州府确实便利许多。况且近日顺风顺水,路上也不颠簸,只要姑娘不晕船,绝对比陆路舒服。”
见她心动,郑老板继续道:“我在州府多年,对那地界熟的很,姑娘有什么想知晓的,路上尽管问我。”
闻言,盛锦水粗略在心里算了笔账,既然走水路比陆路便利,她也不再纠结,开口道谢。
定下行程后,盛锦水便出了门。
郑管事想着难得来一趟,听说酥月斋的糕点是清泉县一绝,便想买一些带回去。
再没有人比盛锦水更熟悉酥月斋的糕点,心想反正顺路,她便一道去帮着挑了些老少咸宜的。
本以为郑管事只是买一些作为土仪送给家人,没成想尝过味道后赞不绝口,差点没把酥月斋搬空。
“让您见笑了。”看盛锦水面露惊奇,他也觉得不好意思,“我在县里待了这么久,竟不知晓竟有如此美味的点心。看金大力每日殷勤,孝敬不断,看来也没几分真心。”
盛锦水接过自己选的几样糕点,不知如何向他解释,金大力之所以避着酥月斋都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不过郑管事也只是随口一提,转头让店里伙计将包好的糕点搬到马车上。
这次买的量委实不少,引得铺子内外的食客驻足。
“阿锦,你何时到县里的,怎么也不来找我玩?”
想着看望盛安洄不能空手,盛锦水便也带了些糕点。
此时她正提着包好的糕点候在一边,听到熟悉的女声后回头,一眼便瞧见了穿着草白色衣裙,雀鸟般向自己快步走来的林妙言。
几日不见,她依旧活泼烂漫。
经历过朱桧那事,盛锦水同她亲近了些,虽还没到直呼姓名的地步,但开口时已多了几分亲昵,“好巧啊,林姑娘。”
“这话该我说才是。”林妙言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瞧着格外讨喜,“还好我没去镇上找你,不然可就错过了。”
闺秀们难得出门,去佩芷轩就那么几日,每月大差不差。
“找我?”盛锦水不解。
看她疑惑,多半是还不知道消息。
林妙言见状谨慎地四下瞧了瞧,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是朱桧,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连夜收拾行囊,灰溜溜地去了中州。瞧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逃命的呢。”
朱桧果然和前世一样,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眼见自己赌赢了,盛锦水悄悄松了口气,那日对方虽被她镇住了,可到底是个隐患。
如今确定他不会再来找麻烦,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
似是察觉到盛锦水变化的情绪,林妙言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朱家也真是的,自家子弟不好好管教,反倒听之任之,纵人到偏远之地作威作福。他要是到了中州还不知收敛,迟早会出大事。”
感慨之后,她还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瞧着老气横秋。
盛锦水失笑,“这话是林老夫子说的吧。”
“阿锦真聪明,我是不是学得很像。”林妙言歪头问道。
“虽未见过林老夫子,但想来是十分像的。”
说着说着两人就将朱桧抛到了脑后,远远瞧着两人背影,像极了私语的闺中密友。
见时辰不早了,盛锦水开口向林妙言道别。
买来的糕点早已放置妥当,只是看她和林妙言聊得投机,郑管事便没出声打扰。
怀人陪萧南山留在客栈,郑管事架着马车本想送盛锦水一程。
不过他还要将东西送到码头,这一来一回要费不少功夫,盛锦水谢绝了他的好意,自己提着糕点自行去找盛安洄。
私塾所在的巷子一如既往地嘈杂。
盛锦水提着裙子,露出一点绣花的鞋面,小心避开被两侧人家随手泼在青石板上的污水。
“这巷子又不止住了你一家!怎么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扔!”
“怎么,我自家的门口想怎么扔就怎么扔,你又不住这,多管闲事!”
……
隔着老远盛锦水就听到了争执声,妇人嗓音尖利,又带着浓重的乡音,她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听出争执的缘由。
等走到近处,果然不出她所料,争执的两名妇人中,有一人单手叉腰,正指着巷子中间一堆秽物骂得难听。
许久未见,没想到她还是这般中气十足,盛锦水无奈摇头,上前打断二人,“木大娘。”
木大娘偏过头,见是盛锦水,当即把气势汹汹的模样一收,“来看阿洄的?他正在里面读书呢,自己进去吧。”
交待好之后,她再次单手叉腰,看架势似要和对方理论到底。
盛锦水无法,上前将自己手里的糕点塞给她,温温柔柔地对与木大娘争执的那人道:“大娘,院子里住的除了刘秀才外都是些半大孩子,您将秽物扔在这确实不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人面对一点就炸的木大娘时没什么好脸色,看盛锦水一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倒是做不出凶相来。
一撇嘴不再开口,但看神色该是不服气的。
那人看着年纪比木大娘小上一些,盛锦水笑容和煦,继续道:“我家幼弟就在私塾里念书,时常会听他提起刘夫子。听说刘夫子乐善好施,见学生家中困难总会帮扶一二,免去束脩。只要得空还会帮近邻书写家书,年节时甚至将亲手所写的春联送到各家,帮着省下不少银钱。”
“只不过刘夫子也曾担忧,巷子里住了太多人家,喧嚣嘈杂会惊扰学生读书,用饭时又常闻到恶臭。为学生着想,他也打算过搬走,只是想到远亲不如近邻,就又犹豫不决了。”
盛锦水说得还算委婉,但该提点的都提点了。
那人听明白了七七八八,当即臊得脸都红了,嘟囔道:“我也没说不收拾,就是院子里放不下,暂且
放在门口罢了。”
说完也不管两人信不信,回身进院子拿了扫把,将青石板上的秽物清扫干净,而后又用清水冲刷了两遍。
看她利落干活的模样,木大娘满眼惊奇,自己同那人不知吵了多少回都没解决的事,没成想盛锦水三言两语就摆平了。
等两人回了院子,听着耳边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木大娘压低声音道:“还是你厉害,这段时日我日日要同她吵上两回,有次甚至气得把东西重新扔回她家院子,可还是没用。你一来,倒是将她说服了。”
看她好奇,盛锦水解释道:“我也是借了刘秀才的名头。他识文断字,性情又和善,平日里只要有人开口就会帮忙,住在这的人家大多受过他的恩惠,自然要给几分薄面。何况刘夫子要真因她扔的脏污搬走,那才叫得不偿失。她家有个快到启蒙年纪的孩子,日后说不得要进私塾读书,自然不能得罪刘夫子。”
“啧,还是你看得明白。”木大娘一脸佩服地看她,“不过你也没来几次,是怎么晓得她家有个快到年纪的小子的?”
“我猜的,那人看起来年纪比您小些,方才争执时又瞧见院子角落里放着木刀木剑,这才那么说的。”
听她这么一解释,木大娘叹道:“你还真是长了颗玲珑心。”
盛锦水笑笑,并不接话。
没有谁天生就有一颗玲珑心,这都是她多年谨言慎行,察言观色练成的本事。
这次盛锦水来的不是时候,看盛安洄还在上课,也就没多打扰,同木大娘一起将糕点放到了后厨。
她正寻思碗碟在哪时,木大娘已经熟稔地取了出来。
盛锦水不解,“木大娘,近日您常留在私塾?”
方才见识了她说话的本事,木大娘一边放好糕点一边摇头,“你啊有话就直接说,不要和我绕弯子。”
“好,那就直说了。”盛锦水偏头看她,“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遇到了难处?”
木大娘就不是个能憋住话的人,她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叹了口气道:“老匹夫不知羞耻你是晓得的。”
想起之前不算愉快的经历,盛锦水点头。
“那日小兔崽子闯了祸,竟将我放在屋里的铜板摸走了。小小年纪不知跟谁学的,我实在看不过去教训了他一顿,结果他那亲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差点把家给掀了。至于我,自然比不过老匹夫的心肝宝贝,加上那段时日他为巴结前任县令下了血本,心情本就不怎么好。因此大骂了我一顿,我也不算好脾气,自然不肯,立刻骂了回去,然后就被赶出了家门。”
说起这些事时她神色平静,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离开那里之后我就暂住在女儿家,但到底是外嫁的女儿,我不好总待着吧。想着反正无事,就到这来帮忙,给学生们做些吃食,也好让刘秀才省些银钱。”
盛锦水是个绝佳的倾诉对象,一直静静听着,并没有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催促对方。
说完这些,木大娘也不觉吐露出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实话,一开始离开蔡家我并不后悔,可在女儿家住了两日后就有些后悔了。旁的我都不怕,只怕她因我遭受旁人闲言碎语。可让我回去又不甘愿,再说要是又吵起来,我怕是真的会一刀剁了那老匹夫。”
看着木大娘手里捏碎的点心,盛锦水真切感受到了她的决心。
片刻后,盛锦水问道:“木大娘可愿和离?”
有些念头,未被提起时总是会被忽略,可一旦提起,那便如春种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和离?想,我当然想,但那之后呢?”向来爽利干脆的木大娘迟疑了,其实更早之前她就有过念头。可每每想到嫁为人妇的女儿便退缩了,“我能受旁人指点,可我的女儿外孙有什么错,为何要承受这些?”
盛锦水无法替她女儿回答,只能劝道:“既然如此,大娘不如问问她。若是您下定决心和离,担心之后无处可去,可以来云息镇帮我,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
“我那正缺人手,香丸又是佩芷轩的命脉,旁人我信不过,若是您愿意来帮忙,那再好不过。”
这话算是给她留了条退路,木大娘是个受了委屈宁肯同人大战三百回合也不愿落泪的性子,可此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垂眸想了片刻,她突然抬袖擦去眼尾水痕,豁达笑道:“那就一言为定,若是我无处可去就去找你,到时你可不能赖账。”
“那是自然。”看她远离了阴霾,盛锦水也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盛锦水要前往州府几日,这段时日正好留给木大娘好好打算未来。
临近午时,盛安洄还没下课,盛锦水来不及与他道别,只站在屋外匆匆看了眼便动身前往码头。
码头上,除了萧南山等人,还有赶到客栈却没找到人的盛安云和吴辉。
“可算是来了。”见她现身,盛安云松了口气,“幸好在客栈遇上林公子,否则就要错过了。”
被提到的萧南山不发一言,只抬眸淡淡看了眼郑管事。
小心翼翼了这么久,临行前却犯了大错。
郑管事心慌的厉害,顶着萧南山冷凝的目光,对待盛家人越发殷切。
自己同郑管事一道合谋坑害过金大力,盛锦水不想将盛家人搅和进来,只说他与萧南山相熟,此次也要去州府,便顺道一起了。
郑管事领路,盛安云和吴辉先上了船,盛锦水特意慢了一步,留下对萧南山道:“林公子,我这一趟来回要十多日的功夫。金大力损失不小,我怕他会将主意打到佩芷轩,我不在这段时日,还望您能照拂一二。”
面对金大力,盛锦水是不怕的。
只是她不在,铺子里就只剩盛安安和春绿,还有家中干活的老弱,若是金大力存心要闹,只怕她们应付不来。
萧南山应下,“好,定不负所托。”
盛锦水知晓他一诺千金,并不怀疑。
道别后,她正要转身上船,身后萧南山却又突然开口,“多谢盛姑娘信我。”
闻言,盛锦水回头看他。
此时微风拂面,两岸杨柳依依,日光落在水面,照出粼粼的波光。
回想初见时的生疏,现下竟已能托付身家。
春光下,盛锦水不觉露出明媚的笑来。
第85章 第85章州府
落日余晖,河面一片灿金。
船在河上行了半日,果然同郑管事先前说的那般,一路平顺,没遇上什么波折。
一路行来,最惬意的莫过于盛安云和吴辉,不用背着货物翻山越岭,到饭点就能享用刚捞上船的河鲜,还能同来自天南地北的旅人闲聊各地风光。
要不是听见盛锦水向郑管事打听州府消息,他们都要以为自己这趟是来游玩的了。
对盛锦水而言,此行最要紧的还是采买香材。
现下佩芷轩里售卖的香丸,都是她权衡之后从香方里挑拣出来的。
优点是用到的香材常见,价格还算实惠。但随着香丸生意越做越大,弊端也逐渐显现。
千人千面,有念旧的客人次次都选同一种香丸,那么自然也会有喜新的客人想尝试不同,而佩芷轩如今可供选
择的香丸太少,完全无法让后一种客人满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缘由,是她近日才察觉到的。
各家小姐时常在佩芷轩逗留,定制独一无二的熏香。
可与她们同来的贴身丫鬟,除开张那日挑选了些后就再没用过。
起初盛锦水以为她们是不喜欢香丸的气味,譬如在学子间大受欢迎的青麟髓,闻着会有淡雅墨香,但并不适合出现在贴身丫鬟的身上。
直到某日,她多嘴问了暮婵一句,才知晓她们并不是不喜欢。
贴身丫鬟多是贵女们的心腹,她们手有余钱,二十文一颗的香丸随手就能买上几颗。可人手一样的东西就显不出特别来了。至于定制的熏香,那是贵女们才用得起的东西,光是名贵的香材就能让人望而却步。
听到这番话后,盛锦水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错过了多大的商机。
佩芷轩开张时人手不够,她便宜行事,相比定制的熏香,没花太多心思在香丸上。
现下香丸已成规模,再一刀切显然不合适,所以临行前又挑了十多张香方,就等凑齐香材回去调制。
如今佩芷轩的生意越做越大,香材之事不能再马虎凑合。
此前盛锦水仔细看过盛安云和吴辉整理出来的册子,也有属意的商铺。
只是谨慎起见,还是多问了郑管事几句。
郑管事在州府经营的是布料生意,对香材并不熟悉。
不过他人脉广,对商场上的门道规矩知之甚详。有他在,盛锦水心里也有了章程,不至于到了中州还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船又行了两日,终于在午后靠岸。
奕州水运发达,常有商船行经。
坐了这么久的船,刚下地时盛锦水的腿都是软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等站定后望去,只见眼前行人摩肩擦踵,力大的脚夫们被货物压弯了腰,就算站在高处,也只能看到麻袋一角在人流中穿梭不停。
“盛姑娘,你们打算在何处落脚?”
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盛锦水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听到郑管事询问方才回神,看向兄长。
奕州她是第一次来,听别人说得再多也不及亲眼见过的盛安云和吴辉。
“前几次来就住在西城门的悦来客栈,我和吴辉都是男人,几十文一晚的大通铺就能对付过去。”盛安云挠头,他们可以对付,但此行多了盛锦水,显然不能继续对付下去。
“既然如此,几位不如同我一道吧。”郑管事开口邀请,“我有相熟的客栈,价格公道,位置也不错。”
郑管事愿意帮忙,盛锦水也不同他客套,点头应下。
几人行李不多,也就郑管事买的半车糕点不便携带,他找了两个脚夫先行送回住处,又去租了马车,准备好之后带三人上了马车。
“若是步行,从码头到客栈至少要半个时辰,还是坐马车便利。”马车缓行,郑管事掀起车帘,给盛锦水细说沿途风景,“姑娘册子上记下的香材铺子,其中三家就在这条街上。”
话音刚落,盛锦水便瞧见了其中一家。
三间相连的铺面,牌匾上刻着梁家香铺,两侧挂店招,一边写着上色沉檀拣香,另一边则是诚制各种花露。
“梁家香铺是奕州老字号,可惜近来生意已大不如。”郑管事隐约听到过些风声,“五年前香铺的老东家病逝,他的独子接下生意,可惜这位新上任的东家不懂经营。听说鼎盛时,梁家曾占据奕州一半的香料生意,余下的才由其他几家平分。如今再看,却是连三成都快守不住了。”
“害,这位梁老爷哪是不擅经营。”车夫是土生土长的奕州人,又常年赶车,消息最为灵通。听几人提起梁家,一时没憋住,插嘴道:“他只是把全部心思放在了生儿子上而已。”
话音刚落,郑管事便咳了一声,不悦道:“赶你的车,不要多话。”
车夫这时才想起马车上还有位姑娘呢,当即轻拍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方才胡说八道呢,客人千万别同我计较。”
盛锦水对这位梁老爷的私事不感兴趣,只是突然想起车夫也算是州府的地头蛇,想必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
“小哥,除梁家外,奕州还有什么香料铺子?”盛锦水一顿,继续道,“不忌铺子大小,只要口碑不错,价格公道的就行。”
郑管事不曾与香铺打过交道,听说过的多是州府的大铺子。
如果想知晓其他,问常在州府穿梭的车夫最为合适。
车夫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听盛锦水客客气气地称呼自己小哥,不觉红了脸,搜肠刮肚地去想曾经听说过的香铺。
片刻后,还真让他想起了一家,“上月我送的两位客人曾提起过东市有家赵记香铺,它家的安息香的品质比奕州几家大铺子的都要好。就是其中一位东家是个胡人,一些人不喜欢和胡人打交道,因此香铺的生意不怎么好。”
“胡商不可信,赵记就不要去了。”说起胡人,盛安云当即黑了脸。
当初他就是受胡商蒙骗,重金买下所剩无几的蔷薇水,差点赔得血本无归。若不是盛锦水做出瓢香,他怕是要以死谢罪了。
盛锦水知道他心有芥蒂,也不开口反驳,只在心里记下东市的赵记香铺。
过了梁家香铺,郑管事又说起沿途几家食肆,邀几人明日一道来吃鱼。
可惜他们只在州府停留几日,怕是没有闲暇享用美食。
郑管事无法,只说离开前一定要为几人送行,以尽地主之谊。
说话间,马车在一家客栈外停下。
店小二殷勤,立即搬来下轿凳。
下了马车,盛锦水抬眸,却没看到本该悬于高处的招牌。
她刚想开口询问,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便迎了出来,瞧见郑管事后恭维道:“一早我就听到喜鹊叫了,还在想今日会有什么好事,没想到是您来了。”
“王掌柜别来无恙啊。”郑管事客套回他。
王掌柜嘿嘿笑了两声,招呼道:“几位快请进。”
张管事边往里走边吩咐道:“准备三间上房。”
“不用三间。”一旁的盛安云连连摆手,开口打断,“我和吴辉可以合住一间普通客房,让阿锦住上房就行。”
闻言,王掌柜一愣,心中惊讶。不过让他惊讶的并不是盛安云说的话,而是他竟然开口打断了郑管事。
“三间上房。”盛锦水开口劝道,“一路舟车劳顿,既然到了州府,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
他们是陪盛锦水来的,来之前她就没想过让两人破费。
盛锦水发话,盛安云和吴辉对视一眼,没再拒绝。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郑管事倚着柜台低声吩咐,“这三位是我的贵客,干活的时候上心些,但也不必太殷勤。”
看他面露好奇,郑管事用指节敲了敲台面,警告道:“之所以带贵客来这,就是因为我相信王掌柜的为人和客栈的口碑,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郑管事放心,我都明白,不该说的不该问的绝不多嘴。至于客栈里其他人,我也会吩咐下去,好好管束。”商场沉浮多年,王掌柜不是什么都要刨根问底的愣头青。
看对方郑重其事地反复交待,立刻猜到三人身份不同,要伺候的更加用心些。
见三人都安顿好了,郑管事也没久留,起身告辞。
盛锦水没什么胃口,便没用饭。盛安云和吴辉则吃了碗阳春面,垫了垫肚子。
收拾好东西,盛锦水坐在床边,捏揉着酸软的大腿。
恍惚间,她好似闻到了一股淡香,不是往日的合香,而是更加质朴天然的香气。
心中繁杂压下,盛锦水闭上双眸,在众多往日的记忆里搜寻,终于找到了这股淡香的来源。
安息香温柔平和,久闻回甘,有助眠之效。
在客栈里燃安息香再寻常不过,不寻常的是房里的安息香品质上佳,比她前世在崔馨月那见过的还要好些。
这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上好香材!
本还有些疲累的盛锦水顿时不觉得累了,精神抖擞地打开房门,当即下楼询问王掌柜。
“安息香?”王掌柜摸着唇边两撇小胡子,他牢记郑管事的叮嘱,对三人的吃住十分上心,但又不会过于殷勤,“确实买过,我记得是在东市的赵记香铺。”
盛锦水好奇,“方才来时也听赶车的小哥提过赵记香铺,他家的安息香果然不是凡品,掌柜可用过赵记其他香料,品质如何?”
王掌柜解释,“除安息香外,我未曾用过赵记的香。不过这安息香是一位老客提起的,他倒是精于此道,想来不会太差。”
看他为难的样子,盛锦水也晓得是自己太心急了。
反正还要在州府停留几日,与其问掌柜的还不如自己亲自去瞧瞧。
打定主意后,盛锦水又问了从客栈到东市的路,这才回房休息。
累了一日,房中又燃着助眠的安息香,这一觉盛锦水睡得格外安稳,全然没有出门在外的不适。
翌日起身时,天色尚早。
今日她要先同盛安云他们去送香丸。
杂货又可称星货,今早要去的这家星货铺取名十分简单直接,就叫南北星货。
乍听到这名字,盛锦水以为该是家平常又热闹的铺子,等到了才发现,这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
铺面不大,看着却十分雅致,二层的小楼,往来宾客各个穿得素净典雅,但细看衣裙和佩戴的首饰,就能发现用的都是精品。
“要不是李公子主动提及,这样的铺子我这辈子都不敢主动踏进门去。”回想与铺子东家见面的那日,盛安云颇为感慨。
时运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到该来的时候也就来了。
三人在客栈养精蓄锐了一晚,今早出门时特地换了身新衣,饶是如此,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盛安云和吴辉每月都要来一趟,驾轻就熟地进了铺子,言行间倒没有自己与其他宾客不同的窘迫。
刚进门,盛安云便指着一位背对自己的年轻公子,压低声音道:“这位就是南北星货的东家,李公子。平日里来送货的商家都是从后门进的,不过李公子喜欢香丸,这才让我们直接从前门进来。”
盛锦水闻言点头,看来是位颇为任性的公子。
第86章 第86章南北星货(新添内容,需……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背对几人的李公子转过身来。
盛锦水惊讶,没想到盛安云口中的李公子如此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还有些熟悉。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不同于朱桧给人的油滑猥琐,他的神态举止倜傥潇洒,并不让人生厌。
李公子挑眉,唇边挂着和煦的笑,“我正发愁呢,二位来得正是时候。”
盛安云不敢耽搁,双手奉上装着香丸的木盒。
李公子一摆手,身后小厮便殷勤接了过去。
两人动作并没避开铺子里的客人,小厮刚收下香丸,便立即有人上前问询。
若是往常,李公子倒是很愿意与他们多说几句,现下却只打发了铺子管事前去周旋。
按习惯,交货后盛安云就能收到尾款和下批香丸的定金。
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正打算跟小厮去账房支取现银,就听李公子突然开口,“留步,我想与你们再谈笔买卖。”
盛安云为难,“若李公子想要谈的还是香丸的买卖,怕是……”
盛锦水不动声色地抬手按在他手臂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动作并不明显,但还是被李公子捕捉到了。
他惊讶挑眉,心中闪过一个猜测,旋即伸手做出邀请姿态,“买卖做不做,谈过后再定夺不迟。”
再开口时,他看的是盛锦水。
三人随李公子去了后院,很快便有人送上茶水糕点,燃上线香。
浅淡的墨香在房中溢散,盛锦水抬眸,分辨出此时燃着的正是自己亲手调制的青麟髓。
不论是真鹿书院的学子还是夫子,都对青麟髓十分推崇,连带着周遭书院、私塾有样学样,读书时必定要点此香。
只是这风潮传到州府是她始料未及的。
坐下后,李公子没有立即开口,余光在盛锦水脸上掠过,随即道:“我记得几位是从云息镇来的吧?”
对方言语中的试探太过明显,盛锦水灵光一闪,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对方熟悉了。
她反客为主,笑问:“想来李公子在知晓我们其中有人姓盛,又从云息镇来时就存了试探的心思,所以才特意点燃青麟髓。明人不说暗话,公子姓李,敢问与真鹿书院的李集是何关系?”
李公子爽朗一笑,随即自嘲摇头,“在下李沐,李集正是舍弟,听他提起青麟髓竟也出自云息镇时,我便起了疑心。现下想来,他口中的盛老板便是姑娘你了。”
“既是如此,也不用舍近求远。”知晓三人中真正做主的是盛锦水后,李沐直接道,“我想与盛老板谈一笔生意。”
盛锦水却是摇头,温声道:“还是那句话,若李老板要谈的是有关香丸的生意,那就不必说了。将香丸带到中州,打通销路的是兄长,我不能越俎代庖。”
在旁并未开口的盛安云和吴辉对视一眼,眼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感动。
盛锦水完全可以越过他们将香丸卖给李沐,但她并没有那么做。
李沐心道可惜,他对盛锦水调香的本事很是欣赏,可惜对方无意于此,拒绝的干脆。
“不过,我有另一笔生意要与李老板谈。”既是合作,盛锦水不再称呼对方公子,而是将自己与李沐摆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将他当作寻常商人。
本有些失望的李沐摆弄着折扇,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庙会上,绒花卖得远不如香丸,许多人询价后就没了后续。
盛锦水对绒花寄予厚望,对这样的结果自然不甘心,所以趁着这次采买香材的机会到奕州寻找商机。
初到南北星货,她就粗粗扫了一圈,心想这或许就是自己要找的商机。
不等李沐追问,盛锦水已将随身携带的锦盒推到李沐面前。
李沐不解,但还是在她授意下打开了锦盒。
以四君子为题的绒花被仔细放于盒中,乍看之下栩栩如生,让不知情的李沐一时摸不着头脑。
等凑近细看,便发现了其中玄妙。
他取出一枝仔细打量,片刻后好奇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丝线。”盛锦水为他解惑。
在他的认知里,丝线该是柔韧顺滑的,怎么看都与眼前的绒花相去甚远。
“这是云息镇的绣娘做的。”盛锦水继续道,“眼下与我定契,大量采买香丸的商户不少,可做绒花生意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在经营一道上,李家人的嗅觉向来敏锐,当初李集和李沐两兄弟更是一眼就看出了小小香丸里蕴含的商机。
所以当盛锦水取出锦盒,让他看清装在锦盒里的绒花时,他就知道,这笔买卖可以谈。
“这确实是笔不错的买卖,若是运作得当,并不会比香丸差。”若初时他并没将盛锦水与她口中所说的买卖放在眼里的话,那么现下,他的想法已经完全变了,“在商言商,旁的都可以再谈,可只有两点我要事先问清楚。”
盛锦水点头,“请说。”
“一是你要否保证所有绒花的品质都同锦盒里的一样,二是与我合作后,你不能再将绒花卖给旁人。”
闻言,盛锦水不觉皱眉,第一点倒是合情合理,可第二点听着就不太对了。
“只要是从我这交出去的绒花,绝对经过拣选,不会比锦盒里的差。不过我也说句实话,绒花娇贵,若是路上运输保存不当,多少会受些影响,李老板最好找一位信得过的管事验货。”第一点好解决,第二点却是不能答应,“至于第二点,恐怕不行。”
李沐也知道自己过于贪心了,可做生意就是这样,敌退我进,要千方百计地为自己争取利益,只是他没想到对方拒绝的如此干脆。
“不过我有个折中的法子,”这是盛锦水早就预料到的,“往后在奕州地界,我只向你供货,若南北星货能将绒花生意做到大江南北,那也是老板的本事,我绝不干涉。”
听她四两拨千斤的一番话,既不会让南北星货一家独大,还给自己留下了念想。
李沐垂眸轻笑,再看向盛锦水时,眼中已然多了丝欣赏。
做生意就是要趁热打铁,既然双方有意,那下一步便是敲定契书上的细节。
绒花不比香丸,单价高出货少,还十分娇贵,运送路上不能磕着碰着。
李沐也有诚意,没让手底下的管事与盛锦水详谈,而是亲自出面,商议细节。
在商言商,盛安云和吴辉看着两人唇枪舌战毫不退让,连一分一厘都要掰扯清楚,不觉听得认真。
就这样,他们从白昼谈到了黄昏,终于在晚霞浮现时,在契书上签下各自的名字。
契书已签,李沐收下了一盒绒花,而盛锦水则拿到了三成定金。
算上
她为采买香材带来的银钱,此时身上共有千两。
一千两,是金氏布庄近十年的盈利,就算盛锦水前世跟在崔馨月身边见多了世面,如今想起随身带着的银钱还是不觉担心,心道还是要尽快换成实实在在的香材才好。
绒花滞销之事算是解决了一半,接下来就看南北星货能不能打开销路,让绒花在州府扬名了。
本以为只是出门送货,没成想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去香铺是来不及了,三人只能先回客栈,明日再去。
离开南北杂货时,盛锦水向李沐打听了香铺的事,他这铺子里的东西卖得杂,什么都知道一些,除梁家外,当即又指了几处口碑不错的大铺子,其中倒是没有赵记。
盛锦水道了谢,赶在日落前回到客栈。
客栈里早已备好吃食和热水,用餐后盛锦水回房洗去一身疲累。
她披着外衣,犹带湿意的长发未束,被随意地拢到一侧。
书案上灯火摇曳,将伏案的纤细身影映在墙上。
能在州府停留的时日不长,现下已经过了一天,她必须尽快定下香材。
好在提前问询了许多,她将已知的几家香铺尽数记下,又分列了长处与短处。
从一开始,盛锦水就不打算只在一家采买香材,她要的不仅量大,且种类繁多,不说一家能不能供应得上,就算供上了,品质也是参差不齐。
再说佩芷轩的香方多数经她改良,是不外传的秘方。只在一家采买香材,时日久了迟早会被有心人探查,既然如此不如提早防备,没必要将所有身家赌在一家铺子里。
纸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十几家香料铺子,盛锦水一手托腮,一手提笔,先是干脆地圈出四家,犹豫再三后又圈出一家。
打定主意后,她起身收拾书案上的笔墨,吹灭油灯。
昨夜灯火微弱,今早起来时盛锦水便觉得双眼酸胀难受。
揉了揉眼睛,起身拧干泡在热水里的帕子敷在双眼上,直到酸胀褪去才撤下。
这么一耽搁,再下楼便有些迟了。
草草用过朝食,盛安云开口问道:“阿锦,今日我们去哪?”
“昨夜我理出了个章程,先去梁家香铺,那条街上香铺扎堆,有几家口碑还算不错。”盛锦水回道,“不过兄长陪我去就好,有件事我要请姐夫帮忙。”
看自己能帮得上忙,吴辉自然高兴,开口道:“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我想买人,不过我对州府的牙行并不熟悉,烦请姐夫先替我跑一趟。”说完,她将一张已经写满的宣纸递到吴辉面前,“这次先买十人,两个伶俐的丫头,年岁可以小些。还有六名女子,不忌年纪,擅长针线活或是懂些香材药理的最好。再有就是两名男子,同样不忌年纪,就是平日里做些杂活,没其他讲究。”
此次前往州府,让盛锦水感到诸多不便。
自己和春绿,再算上常来帮忙的盛安安,既要顾着铺子里的生意,又管着家中调制香丸的十几号人,实在分身乏术。
若想将生意做大,往后定要时常出门,这次离开十日已是极限,再多几日就应付不过来了。
所以除了香材,此行还有件十分要紧的事,那就是买人。
清泉县也有牙行,不过上次能买下春绿是捡了崔府的漏,这次要的人多,未必有这个运气。
吴辉不识字,就算盛锦水已提前将要求写在纸上,他还是听得仔细,努力记下细节,“家中都是女子,再买男子只怕不便,我问问有没有夫妻一起的,能省些麻烦。”
“多谢姐夫提醒,这么要紧的事我竟是忘了。”盛锦水开口道谢,昨夜她困得直点头,难免疏漏,不过吴辉这么一提醒,她倒想起来了另一件事,“若姐夫得空再去趟镖局,我想聘请一位会武的女镖师。”
现下想起朱桧闹事那日她仍心有余悸,佩芷轩常有女客,也幸好那日人不多,事情没有宣扬出去,否则怕是不少女客都不敢再来了。
吴辉认真记下,一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打听清楚了。”
想起盛安安也常在铺子里帮忙,聘请女镖师之事他自然要上心些。
交待好之后,三人便分头行动。
盛锦水坐上小二牵来的马车,盛安云则充当车夫。
没多久,马车便在梁家香铺外停下。
第87章 第87章梁家香铺
“阿锦,前日来时那赶车的小哥说梁家香铺已大不如前,我们还要去吗?”盛安云仰头望着高悬的牌匾,不解问道。
“即便大不如前,也占了州府近三成的生意。”梁家香铺是她反复思量后,在纸上圈出的最后一家,“眼见为实,先不提传闻真假,梁家多年独大,总归有些底蕴在,先去瞧一眼,心里也好有个底。”
生意场上的事,盛安云自知远不如盛锦水,见她已有打算便不再劝说。
开在寸土寸金的州府闹市,还是三间相连的大铺面,看来确如郑老板所说,鼎盛时的梁家一家独大,占了奕州香材近半数的生意。
饶是现下不如从前了,也能靠吃老本再撑几年。
铺子里除了十多个正整理香材的伙计,还有三四个年纪大些的,看着像香铺管事。
尽管盛锦水衣着简朴,踏进门后还是立刻有管事迎了上来,“两位里面请,本店除了各式香材花露,还有线香、盘香、香粉等。”
管事开口介绍时,盛锦水也没闲着,分心扫了铺子里的香材一眼。
只一眼当然瞧不出香材的品质,不过看铺子里香材的数量,至少该有百种。
单独存放时倒没什么,可此时上百种香材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盛锦水时常合香还算适应,盛安云就受不了了,揉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盛锦水无奈,“兄长,你在外边等我吧。”
“我……”盛安云刚想拒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一个喷嚏,现下也不逞强了,无奈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等他走后,盛锦水偏头,问身边管事,“梁家香铺最好的是什么香?”
那管事已有六十多岁,须发皆白,闻言笑道:“香铺里最好的是沉香、檀香和乳香。”
“劳烦管事,可能让我瞧瞧?”盛锦水问道。
那管事笑着点头,正招手让身侧一个伙计去取,便听门外响起一道不满的声音,“陶管事,你真是年纪大了,怎么什么人都往铺子里带。”
出声的是名男子,听到这话的盛锦水眉心微蹙,若没会错意,他口中的“什么人”大概就是指自己了。
陶管事,也就是方才为盛锦水介绍香材的管事闻言也变了脸色,先是抿唇,随即开口道:“来者是客,姑爷万莫与客人这般说话。”
盛锦水离得近,隐约瞧见陶管事无奈中含着几分气愤的神色。
“叫你声管事,还真蹬鼻子上脸了,”聒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盛锦水按捺住心中不快,可对方没有丝毫罢休的打算,继续道,“一群懒骨头,买卖之所以越来越冷清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整天扒着三瓜两枣不松手,却对大主顾视而不见,活该成现下这样。”
“六姑爷!”陶管事气红了脸,却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毕竟是在铺子里,别惊扰了客人,若是让老爷知晓,怕是会怪罪。”
隐含威胁的一番话似是起了效果
,男人重重哼了一声,终是闭上了嘴。
可惜他只是闭上了嘴,并没有离开香铺。
见状,陶管事总算松了口气,让伙计去取香材。
香材取来后,盛锦水暂且将方才出言不逊的男人抛到脑后,仔细端详起眼前香材。
能在州府立足,梁家香铺确实有独到之处。
单说伙计取来的三种香材,足装了九个盒子,上品抵得上她在崔馨月那见到的,稍次些的也算不错,正好能拿来为暮婵她们合香,至于更次些的她就瞧不上了。
“这些怎么卖?”寻常人家采买家用都要货比三家,何况是价值不菲的香材。
盛锦水没有立刻决定,而是先问了价。
见她能从三种品质的香材中精准挑出上品,陶管事就猜到她是行家。
晃了晃手边的算盘,枯瘦的指尖快速拨弄算珠,噼里啪啦一阵响之后,他开口道:“抹去三十文的零头,一共七十两。”
七十两,还算公道。
就算盛锦水能炮制出二十文一枚的香丸,也不得不承认,香是富贵人家的消遣,普通人家可消受不起。
盛锦水没有立即应下,就在她思量的片刻,梁家那位本已偃旗息鼓的六姑爷再次出声奚落,“陶管事,我就说你眼力劲不行,看她那穷酸样,定是被七十两吓住了,正想什么借口不买呢。所以说啊,早听我的,你也不用费这么多功夫了。”
六姑爷就是想看陶管事出丑,声量大得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结果也正如他所期望的那般,肆无忌惮的嘲讽引得香铺内众人纷纷侧目。
陶管事年事已高,此时被他气得双手发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梁老太爷兢兢业业经营多年,方才攒下如今家业,结果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梁家六姑爷,三言两语就将铺子里的客人得罪了精光。
盛锦水是新客,这话咋乍听之下是在暗讽她打肿脸充胖子。可再细细一想,反倒更像指桑骂槐。
买卖成不成都是常事,难道梁家香铺开出远高于市面的高价,旁人也要照单全收吗?
回过味来的客人瞬间冷了脸色,更有甚者转身就走,只觉得梁家店大欺客。
铺子里的动静闹得大了,惊动了在外守着的盛安云。
“怎么了阿锦?”盛安云不傻,刚进铺子就感觉到了不对,一边站到她身前小心护着,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荆钗布裙难掩眉间冷厉。无端受了奚落,盛锦水脸色也不好看。她没有马上回应兄长,反倒偏过头去,冷眼看向梁家的六姑爷。
梁家的六姑爷是个身材削瘦,面容刻薄的男子,来时他瞧不上盛锦水一身素衣,从未拿正眼瞧她。
现下才看清她的容貌,不觉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不过是梁家行六的姑爷而已,既不姓梁也不是香铺管事,既然做不了梁家的主,我何必与你浪费口舌。”如他这般的人盛锦水见多了,自然知晓他的痛处。
谁家正经女婿会跑到岳父家的铺子作威作福,一开口就为难管事,奚落客人。
要么是真没脑子,要么就是想夺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梁家香铺如今没落了,那也是州府最大的香铺,不用猜也知道这位梁六姑爷是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只能借此彰显自己身为梁家婿的存在。
“你!”被戳到痛处的六姑爷脸色不善,他确实对香铺势在必得,可有陶管事坐镇,他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
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搅黄陶管事的生意,让岳父觉得他平庸无用。
也就在这时候,陶管事总算是缓了过来,连忙作揖道歉,“姑娘莫气,六姑爷他不懂经营,信口胡说,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因此误会梁家香铺做生意的诚意。”
盛锦水看他快低到泥里的姿态,心里也不是滋味。明明是梁家六姑爷蛮横无理,却要他一个年过半百的管事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陶管事,此事你没有错,不必向我赔礼。”盛锦水不会迁怒,面对陶管事依旧温和,“在商言商,方才看过的香材品质出众,开价也算公道。不过我初来乍到,还要多看几家再做决定。”
看她不卑不亢,没有因六姑爷的话而动怒,陶管事心下佩服她的从容,回道:“这是自然。”
盛锦水点头回礼,正准备离开,一直暗中打量盛安云的客人突然开口挽留,“我看这位公子有些眼熟,你可认识李沐李公子?昨日是不是你将香丸送去南北星货的?”
这人大概是南北星货的常客,竟认出了去送过几次香丸的盛安云。
这事不是什么隐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盛安云爽快点头。
“现下南北星货的香丸很是抢手,我连抢了月余都没抢到。你这还有货吗,我愿花两倍银钱买下,你看二两一颗如何?”
他肯出价二两,也就是说一颗香丸能在南北星货卖出一两的高价,且还有许多人抢着要。
盛锦水面上镇定,藏在袖下的手却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李沐李老板,果然是奸商中的奸商。
二十文的香丸送到州府,转手就卖出一两的高价,难怪谈起绒花生意时如此爽快。
盛安云摆手道:“这月还是一千颗,全都已经交给李老板,我身上连一半颗都没了。”
“那真是可惜了。”那人唉声叹气,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提议道,“你们今日是来采买调制香丸的香材的?不如这样,方才的七十两由我来付,等你们做成香丸,抵我七十枚香丸就好。”
七十两都能定制熏香香粉了,盛锦水虽是个生意人,却做不了奸商。
“我们不缺采买香材的银钱,只是做买卖的,习惯货比三家。”盛锦水笑着摇头,“不过还是多谢公子好意,现下我们人在州府,做不了香丸。公子若实在爱香,不如定制香粉。”
“定制香粉?”
盛锦水解释道:“我在云息镇也有一家香铺,可以定制各式合香,公子若是有意,可详细告知自己的要求和住处,炮制好后会与下批香丸一道送来州府。”
“竟还能这样。”那人双眼一亮,拉着盛安云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要求。
盛锦水回得云淡风轻,可一旁的陶管事却是后悔不迭,第一次责怪自己脾气太过温和,早在六姑爷开口的时候就应该让他闭嘴。
现下南北星货的香丸谁人不知,就连梁老爷都曾动过心思,派人打听香丸究竟从何而来。
可惜李沐此人油盐不进,背后又有李家撑腰,就算再心动,他们也无计可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赚得盆满钵满。
想到这,陶管事彻底寒了脸色,若是这笔买卖成了,梁家不但会拥有一个稳定大主顾,还能做成人人眼红的香丸生意。
可现下,这一切都被六姑爷给毁了!
目送两人离开后,陶管事拼命压着怒火,转身对六姑爷道:“请您往后不要再来香铺了!”
就算称呼依旧尊敬,但眼底的愠色不是那么好藏的。
陶管事本是梁老太爷手下的人,已经在梁家香铺做了几十年的管事,就连如今的梁老爷都对他十分倚仗。
有这样一个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的管事守着香铺,哪有他们这些晚辈插手的份。
六姑爷当即变了脸色,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是梁家的六姑爷,你一个小小管事也敢对我不敬。”
都说女
婿如半子,梁老爷没有儿子,膝下只有十二个女儿,如今已经嫁出去九个。
九个半子,个个眼红梁家香铺,往日他们明争暗斗不少,面对陶管事时却是同仇敌忾,恨不得他立刻失去梁老爷的信任,退位让贤。
陶管事不傻,只是一边要顾着铺子经营,一边还要堤防梁家的明枪暗箭,实在分身乏术。
可今日这事,他不打算瞒着了,必须立刻告知老爷。
“与其计较我这小小管事对你的不敬,六姑爷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与老爷交待吧。”说罢,甩袖离开。
今日不是被无视就是被嘲讽,六姑爷脾气本就不好,见陶管事走了竟还不服气,指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一笔几十两的小生意而已,你不过是个管事,竟也敢朝我甩脸子。等我禀告岳父,请他老人家立即辞退你这个倚老卖老,无用至极的管事。”
听着六姑爷喋喋不休的咒骂,香铺里的管事伙计不觉寒了心。
守了铺子几十年,兢兢业业从未出错的陶管事尚且被这样对待,何况他们呢?
梁家的纷争,已经离开的盛锦水和盛安云却是不知道的,两人离开梁家香铺后没有迟疑,径直向下一家走去。
同一趟街上,被盛锦水圈出的香铺就有三家,走了没多久,两人远远便瞧见了要找的香铺店招。
瞥了眼还隔着十几家铺子的店招,盛安云忍不住问道:“梁家六姑爷那张嘴实在让人生厌,要是我,肯定气得揍他一顿,顺势再买下所有香材,笑他狗眼看人低。”
“意气用事最是不值,我要是因为一时气愤买下香材,转头在另一家瞧见价格更便宜,品质更好的,那才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盛锦水仰头看了眼牌匾,走进第二家香铺,“我才不干损己利人的事。”
第88章 第88章梁十(捉虫,可不看)……
街上共有三家香铺,尽数被盛锦水圈了出来。
除梁家外,另有两家不论香材品质还是数量都略逊一筹。
不过能在州府立足,自有有它的独到之处。
一家卖价低廉,以量取胜,另一家则走小而精的路线,能预定市面上少见的香材。
两家香铺,盛锦水各挑了些,又留下客栈地址,让伙计直接送到那去。
忙完这些,已临近申时。
她全心放在香材上,方才感到饥肠辘辘,盛安云见她废寝忘食,有心提醒她看顾身体,又不忍打扰,让她分神。
这么一折腾,也就错过了饭点。
出门在外,两人对吃食没什么讲究,见街边面摊热气腾腾,便坐下应付了一顿。
日光恰好,微风拂面,坐在街边看着灶上升起烟雾,听街边小贩闲聊日常,难得悠闲。
盛锦水喝了口热汤,抚慰好因未进食而隐隐作痛的肚子。
等舒服了些,就听身后小贩正在闲话梁家之事。
“前几日梁家的七夫人又生了个女儿,听说梁老爷气得把花瓶都砸了。”一人挑起话题,唏嘘道,“要我说,女儿就女儿吧,也不是养不起,大不了招个赘婿就是了。”
“能不急吗,梁老爷都快六十了,再看看他那几个女婿。”另一人出声回他,“啧啧,各个恨不得他赶紧没了,好接手梁家产业。”
“真的?”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九个男人也差不多。”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笑声。
盛锦水心不在焉地吃着面,梁家那位六姑爷虽让人厌烦,可看香铺里的管事和伙计,若是好好经营,梁家未必会倒。
“不是说梁家十小姐曾跟在梁老太爷身边学习经营之道,”笑过之后,又一人疑惑问道,“出嫁前让她看顾段时日,或是让她招个赘婿不正好。”
“怕是不成。”有消息灵通的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梁家已为十小姐定了亲事,未来姑爷年轻有为,早早已是举人,往后说不定还能做官。”
“要真这么说,十小姐确实不合适。”
这些人闲着无聊,念完梁家又说起其他。他们聊得津津有味,盛锦水也配着这些闲谈琐事吃完了一碗面。
“现下还要去另两家香铺吗?”盛安云放下筷子,开口问道。
盛锦水摇头,“今日来不及了,明日再去。我们先回客栈验货。”
盛安云自然听从她的安排,两人放下面钱,坐上马车回到客栈。
他们回来时,吴辉已在大堂等候片刻。
这时辰人多口杂,来往的不是住店的客人就是忙碌的小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三人索性去了盛安云房里,详谈今日收获。
香材之事由盛锦水全权做主,她也就没提,只问吴辉牙行之事。
去了牙行,吴辉才体会到大字不识的苦。
往日只需挑着货走街串巷,会吆喝就行,再之后与李沐定契,有盛安云在旁盯着,他不用出力,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今日,他拿着盛锦水交给自己的细则,为免牙行怠慢,只能靠自己一条条记下,生怕出了纰漏。
“牙行领来的人我都见过了,有几个不错的已经让他们帮着留下。”挑的毕竟是盛家下人,吴辉清楚自己身份,也晓得盛锦水列出细则只是让自己跑个腿,所以并不敢越俎代庖。
不过他已经应承下来,也不好真就跑个腿,所以将今日在牙行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牙行里拖家带口一起发卖的不多,有男子的就更少了,总共只有三家。其中是一家四口,夫妻二人领着一双女儿,听牙行说他们本是州府富户的家生子,因女儿被家中小姐厌弃,做父亲的又不慎得罪管家,这才被发卖干净。两个女儿才刚及笄,手倒是巧的,父亲看着也能干,就是母亲身子不大好。
还有一家只有两人,是一对夫妻,听说从北地逃难来的。”说到这,吴辉一顿,犹豫道,“最后一家是爷爷带着孙子,也是从北地来的。不过大的太大,小的太小,不怎么合适。至于其他,能挑的人多,可以等这些人定下后再做决定。”
“多谢姐夫。”盛锦水向他道谢,没想到对方打听的如此仔细。
“女镖师实在难找,我找遍了州府的镖局,也只找到一个愿意去云息镇的。”镖师不少,但盛锦水要的是女镖师,且还要暂住在距离州府数日路程的云息镇上,任谁听了都要思量许久。
“一个就够了。”指尖轻点桌面,盛锦水沉吟片刻,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总会有法子的。
“但那镖师……”吴辉被敲门声打断。
房门并未完全合上,三人目光落在门外,就见客栈小二正站在那,见三人看向自己,连忙道:“打扰贵客,有自称梁家香铺的管事来寻一位采买香材的姑娘。掌柜打发我来知会一声,盛姑娘可要见他们?”
“梁家香铺?”盛锦水一顿,“可知是哪位管事?”
“说是姓陶,除他之外还有一位姑娘。”小二如实回道。
听是陶管事,盛锦水就想着见一面,得知还有位姑娘,略一沉吟,便猜到了对方身份,“请他们稍等片刻,我这就过来。”
“掌柜的说了,姑娘若是有事要谈,可去后院,那里正好有地方,不会有人打扰。”小二说完便转身离开。
盛锦水收好方才记下的东西,晚了他一步下楼。
后院是客栈掌柜小二及其女眷的住处,盛锦水来时,陶管事背对房门坐着,在他身侧,则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也看到了她,起身行礼,笑道:“盛老板。”
盛锦水回礼,试探道:“您是……梁十姑娘?”
“看来盛老板听说过我。”梁十姑娘比盛锦水年长两岁,身材瘦弱娇小,可偏又生了张圆脸盘,近看杏眼桃腮,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略有耳闻。”看她爽利干脆的模样,盛锦水开口回道,对这位梁姑娘倒是印象不错。
“我叫梁青絮,家中行十,盛老板可喊我梁十,或者青絮。”
市井传闻中,因梁老爷不擅经营,梁十小姐又自小聪慧,便被老太爷看中带在身边教导。
可惜梁老太爷五年前去世,当时她年纪太小,无法接下家中产业,只能眼睁睁看着梁家香铺一日不如一日。
盛锦水和梁青絮都是聪明人,盛锦水知晓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她也毫不掩饰这一点,直接道:“今日梁家香铺,我那六姐夫蛮横无理,冲撞了姑娘,万望姑娘切勿放在心上。”
说完起身,又是一礼。
其实盛锦水并不在乎梁家六姑爷的无礼,只不过她被梁家内讧牵连,受了无妄之灾。
梁十作为梁家人,亲自前来无可厚非。
“今日十姑娘来此,只是为了道歉?”盛锦水没有马上松口,受了两人的礼后开口问道。
“并不全是,不过歉意是真的。”她刚说完,一旁陶管事便双手奉上锦盒。
面对盛锦水疑惑的目光,她解释道:“锦盒中的是龙涎香,也是梁家的诚意。”
龙涎香可遇不可求,确实算得上重礼。
见她迟迟没有表态,梁青絮沉吟片刻,道明自己来意,“家父杂事缠身,是以由我替他来此。除道歉之外,梁家还想与盛老板谈一笔生意。”
盛锦水点头,示意她继续。
“不是我自夸,州府里有名有姓的香铺就有数十家,而无论是香材的数量还是品质,梁家都是其中翘楚。盛老板特地从云息镇来采买香材,想来所需不少,不如与梁家合作,由我们专供佩芷轩的香材。”
这才半日,连她经营佩芷轩都知道了,果然是有备而来。
“多谢十姑娘好意,不过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于我而言,与梁家做的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梁青絮不解,问道:“为何?”
“能否请陶管事回避?”
心中虽不解,但她还是让陶管事在门外等候。
“我不习惯压宝,多几家合作的香铺,算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盛锦水解释,“当然,这只是其次。之所以不愿与梁家合作,还有个更要紧的原因,梁家太不稳当了。”
梁青絮心头一跳,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祖父已经过世,父亲不擅经营,家中九个姐夫虎视眈眈,如今梁家香铺还没倒只是因为铺子里有祖父留下的老人在苦苦支撑。
若再不思变,梁家香铺迟早要毁于永不休止的争斗中。
想到这,梁青絮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既然长久生意谈不成,不如只谈眼下这笔?有我和陶管事盯着,这笔生意还是会同祖父在时那样,盛老板尽管放心。”
“好。”看着眼前这位瘦弱的梁十姑娘,盛锦水动了恻隐之心,何况她本就打算采买一些,“十姑娘,我也说句实话。我本就在打算在梁家采买些香材,若我那日见到的是十姑娘,只怕不会有任何犹豫,当即定下。”
梁青絮似乎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
毕竟是市井传闻,盛锦水开口时也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今日我听到了些传闻,说十姑娘已然定亲,且对方是位举人。举人身负功名,十姑娘出嫁后怕是再难插手香铺之事。今日我答应,全是因为与我谈的是你和陶管事,若是换了梁家其他人,这笔生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本以为只合作这一次,但听她意思,似乎只要有自己和陶管事在,盛锦水还打算与梁家继续合作下去。
梁青絮绞紧手里帕子,抿唇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想到自己的婚事,她心中越发难受,但还是开口道:“好叫盛老板知道,梁家确实有姑娘与举人定亲了,但不是我,而是十一妹妹。”
两人初见,本不该说这些,只是关系到生意,她不得不开这个口。
盛锦水自知失礼,所以才将陶管事请了出去,没成想还是冒犯了,“抱歉,十姑娘。”
梁青絮摇头,“我也说句实话,婚事没了我反倒高兴。家中情形复杂,此时留在家中我也放心些。”
再多的打算,就是她的私事了,眼下没必要告诉盛锦水。
“不过盛老板方才说的那些可是认真的?”
“什么话?”盛锦水眨了眨眼。
梁青絮道:“若对象是我和陶管事,你就愿意长久合作?”
“自然。”盛锦水笑了笑,这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盛老板可千万要记住今日说的话。”梁青絮听到自己想听的,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
同样是身为女子,同样是做香料生意,又同样身处困境,两人难得起了相惜之情。
将所需香材记下交给梁青絮后,盛锦水又与她约定明日验货。
做完这些,她起身将人送出客栈,这才回到房里。
翌日,天色阴沉。
没多久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盛安云和吴辉穿着蓑衣赶车,只留盛锦水一人坐在车厢里,听着外边忽缓忽疾的雨声。
外边下着雨,剩下的两家香铺又离得远,马车走了近两刻钟的功夫才到。
盛锦水从盛安云手里接过油纸伞,在雨中进了家并不起眼的赵记香铺。
第89章 第89章买人(捉虫,可不看)……
香铺的门虽开着,铺子里却空无一人。
盛锦水收了伞,雨珠便顺着伞面滑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盛安云和吴辉则褪下蓑衣,随手放在门外。
赵记香铺并不大,里边又堆满香材,三人进屋后就将铺面挤得满满当当,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有人吗?”盛安云皱眉喊道。
过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刚想再高声问一遍,就听内室传来一阵响动,随即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声用奇怪的腔调回道:“来啦来啦,小十说的没错,他们果然来了。”
十?盛锦水挑眉,突然记起梁青絮昨日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果然,内室里出来的,除了方才应声的女子,还有昨日才见过的梁青絮。
盛锦水心情复杂,心里想的全是梁青絮昨日反复问的那些话。
原来都在这等着呢,她也不肯吃亏,抬眸问道:“十姑娘真是神机妙算,是早料到我会来吗?”
“王掌柜曾来买过安息香,他出手大方,又与中州萧家有些关系,我就记住了。昨日在客栈里见了盛老板,想着你是调香的高手,又对香材十分了解。若是闻了客栈里的安息香,说不定会找上赵记香铺,没想到真被我猜对了。”看她有些恼怒,梁青絮赶忙解释,“在客栈中没有直言,一是因为这家铺子在中州并不起眼,我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所以就没主动提。”
盛锦水没说什么,只听她继续道:“还有个原因,就是陶管事。陶管事对梁家香铺忠心耿耿,他一直希望我能接手祖父产业,可家中情形复杂,我不想趟这趟浑水,更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才一直瞒着赵记香铺的事。”
“陶管事当时在门外,听不到这些。”盛锦水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梁青絮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最后叹气道:“好吧,其实还有个最最要紧的缘由。我阿娘是父亲妾室,本姓赵,赵记香铺是我自己的产业。若那日我是独自去见你,必然会促成你与赵记合作,可我是和陶管事一同去的,他满心都是梁家香铺,我不想让他失望。”
“这才说的过去。”盛锦水总算放过了她。
梁青絮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这位盛老板实在厉害,往后可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些小心思。
既然是熟人,盛锦水也就单刀直入,让梁青絮取了安息香来。
方才同她一道现身的是个胡人女子,虽穿了与她们一样的衣裙,却是金发碧眼,高鼻深目。
看她多瞧了那胡人女子几眼,梁青絮解释道,“她叫伏库罗,原是随胡人商船一道来的,她懂香材,我便留下了她。”
盛锦水点头,心道梁青絮聪明,寻一个胡人女子看顾香铺,难怪能避开梁家的耳目。
赵记香铺里的香材多是从胡人手里收来的,选的是品质最好的那批。不过香材长途跋涉而来,价格自然也不便宜,盛锦水挑了些香材和花露,竟比昨日花用的银两还多些。
算上在梁家香铺采买的那些,一千两竟只剩下二百两。
虽然肉痛,但毕竟是为了长远的生意,她爽快地付了钱,直接带走了装着香材的锦盒。
手上只有二百两,想着还要买人,盛锦水索性舍了最后一家香铺,径直去了牙行。
吴辉昨日来过,招呼他的牙人还记得,当即上前招呼。
一次要十个人,虽不都是青壮或是年纪正好的姑娘,但也是一笔不小的买卖。
进了牙行,牙人也不多话,带人去了待客的包间。
因已来过一回,等他们坐下后,牙人就先带来了吴辉曾提过的三家人。
先过来的是一家四口,夫妻二人都是老实敦厚的面相,男子尚算冷静,女子就有些战战兢兢的了。
而他们的一双女儿,相仿的年纪,瞧着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相貌平平,双眼却十分明亮,进来时还用余光偷觑几人。
另一个倒是生得花容月貌,不过性子如她阿娘那般,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人。
还在他们原就是
大户人家的家生子,该学的规矩都学过,站定后齐齐叫人:“见过两位公子,小姐。”
听他们开口,盛安云和吴辉对视一眼,去年这时候两人还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需叫旁人公子小姐,如今被人这么叫着,心里滋味顿时有些复杂。
盛锦水没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径直问一旁牙人,“他们为什么被发卖?”
这话吴辉已经问过,盛锦水之所以再问一次还有其他缘由。
牙人闻言赶忙解释道:“他们一家原是州府韩家的家生子,妹妹惹了府中小姐生气,家里男人又是个脾气倔的,不肯给管事低头这才被一起发卖出去。”
边听牙人解释,盛锦水边看一家人的反应。
他口中的妹妹是那个性子外向些的,本还有好奇的她听到牙人的话后立刻露出不忿的神情,下意识往姐姐那挪了两步。
那姐姐看似软弱,但也懂得护着妹妹,往前迈了一小步,似要将妹妹护在身后。
盛锦水点头,指了指妹妹,问道:“这事真是这样吗?”
“不是的!”那妹妹是个直性子,早因发卖之事憋了一肚子气,见有机会开口,立即道,“是大小姐,她看姐姐生得比自己好,就一直看不惯姐姐。平日里轻则辱骂,重则动手,最过分的一次还将姐姐推进荷塘。那次幸亏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瞧见了,及时将人救了上来,否则姐姐就要没命了。姐姐被救上来后,烧了快半月才缓过劲来,我实在气不过,偷偷剪了大小姐院子里的梅花。”
说到后面,辩解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毕竟是家生子,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是韩府下人,她或许会因一时气愤剪了主子的梅花,但尊卑早已刻在骨子里。即便事出有因,忤逆主家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韩府大小姐不会在意溺死的下人,而下人却要因剪了她一枝梅花而惴惴不安。
牙人无奈看她一眼,并未出声劝阻,大概心里也是可怜他们的。
“那得罪管家又是怎么回事?”这次她看的是一家之主。
男人欲言又止,最后只讷讷道:“都是我的错。”
模样果然如牙人所说,倔的很。
“姑娘见谅,阿爹之所以不肯说,全是为了我的清誉。”一道粗粝的女声突然响起,循声望去,竟是方才未曾开口的姐姐。
大概是感知到了三人的惊诧,她解释道:“发了半个月的烧后,我的嗓子就成了这样。”
解释过后,她还想再开口,一直战战兢兢的中年妇人却是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姐姐回头对她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却坚定,“阿娘,我们一家如今在这全是因为我,再说都到牙行了,要那些清誉做什么。若是错过这次,我们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他们也是运气好,刚发卖了两天就遇上盛锦水这般要买一家人的主家。
若是往常,多半要分开发卖,到时天南地北,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想到这,他们终是没再阻止姐姐继续说下去,“我得罪了小姐,不能再留在内院伺候,便被管家指派去了外院。当晚,管家便潜进房中欲行不轨。那几日我睡得不好,一听到动静就醒了,以为进了贼就大声呼救,几个被呼救声引来的人瞧见是管家不敢得罪,就让他离开了。后来管家向阿爹求亲,说要娶我做妾,阿爹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听说他要去求家主后,拿了刀要与他拼命。家主见阿爹如此,怕再闹出什么事来,就将我们一家都发卖了。”
盛锦水抬眸,即便此时狼狈,依旧难掩眼前女子出众的容貌。
扶风弱柳,我见犹怜,若只论相貌,她像极了需要静心养护的菟丝花,只能依附旁人而生。可论性情,内敛坚韧,柔中带刚,自己便能活得很好。
“我知道了,我会将你们全都买下。”看着他们惊喜的神色,盛锦水笑道,“只是我那不比韩府,买下你们也不是为了伺候人,而是要干活的。”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无论干什么都成。”方才木讷的男人赶紧跪下,连连磕头道谢。
盛锦水实在招架不住,让牙人先将人带了下去。
再回来时,牙人带来了从北地逃荒而来的夫妻。
等人进来,盛锦水喝了口茶,问道:“多大了?”
闻言,夫妻二人立刻露出谄媚的笑,丈夫开口回道:“我今年三十了,她比我小两岁。”
“不错,正值壮年。”看着茶汤里沉浮的茶叶,盛锦水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们是从北地来的?”
那妻子连连点头,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北地大雪,庄稼都被雪埋了。我们实在没法子,就和乡亲们一起逃难来了。走到奕州,这里比我们那可好太多了,又暖和又繁华,我们俩一合计就留下了。”
“嗯。”盛锦水没再继续听下去,让牙人将人带了下去。
那两人年轻力壮,心想既然方才那一大家子都被买下了,自己肯定也能留下,跟着牙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最后跟着牙人来的是一对爷孙,不等他们开口,盛锦水就先道:“那对夫妻就不用了。”
不等牙人应声,盛安云不解道:“他们二人年轻力壮,还是夫妻,该是不错的,为何不要?”
“年轻力壮才是大问题。”盛锦水也不解释,看向面前这对爷孙。
其实这对爷孙中的爷爷并没有盛锦水以为的年迈,他还不到五十,只是佝偻着背,眯着双眸,双鬓花白,看起来像状如枯骨的老人而已。
他干枯皲裂的手牵着不过五岁的孙子。
和方才那对夫妻相比,他们太瘦也太可怜。
“从北地而来,既然都到奕州了,为何还要卖身?”盛锦水问道。
大概是一路的艰辛耗光了他的精神气,这对爷孙中爷爷的反应慢了许多,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们离开北地时是一家七口,等到这时就剩下我和阿满了。我年纪大了,照顾不了阿满,就算卖身得了银两,他这么小也没法一个人活下去。既然如此,我一狠心,就带着他一道卖身为奴了,好歹还能活下去。”
第90章 第90章三娘子
望着他无神浑浊的双眸,盛锦水沉默片刻,思绪复杂。
恻隐之心对现下的她来说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眼前这对爷孙确实可怜,可天下可怜人何其之多,便连她也是堪堪找到生路。
今日盛锦水自然可以买下他们,可往后呢,她不能次次都依着内心一点热血行事。
沉默后她抬眸,最终决定给对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见老人家谈吐得宜,条理明晰,可曾读过书?识字吗?”
“识字的,只是不曾读书考取过功名,就是在酒楼做了二十多年的账房先生。”他说得极慢,仿佛字字都在心里仔细斟酌过。
就算是在安稳富饶的奕州,如他这般经验丰富的账房都该是各家抢着要的,断不会到卖身为奴的境地。
似是察觉到了她心中的疑惑,老人伸手指了指,“眼睛不行,看不清了。”
就算眼睛看不清也够了,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盛锦水笑道:“今日我的运气不错,他们我也买下了。”
已定下六
人,盛锦水算了算手里的银子,又买了五个年纪各异的女子。
其中除一个厨艺不错外,另有两个手巧的丫头,和两个沉稳的中年女人。
总共十一人,除那对爷孙半买半送外,共花去一百二十两。
盛锦水将银钱交给牙人,收下卖身契时,盛安云数次欲言又止。
盛锦水猜到他的顾虑,收下卖身契后让牙人重新唤来那对爷孙,“老人家可认识一道从北地来的那对夫妻?”
“不敢不敢,姑娘喊我老范就是。您既已是我们爷孙的主家,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盛锦水还未给他们改名,他便以旧姓自称。
老范一顿,片刻犹豫后才缓缓道,“我和他们半道上见过,那时老妻已经病逝,我们一家只剩六口,他们也带着一双儿女。同行几日后,他们身边的孩子便换了样貌,那时儿子儿媳染病,阿满六岁的姐姐和不满一岁的弟弟每日饿得号啕大哭,我守着他们已是心力交瘁,要不是后来出了些事,也未必记得如此清楚。”
他开口时,牙人并未离开,毕竟是自己买下的人,自然要弄清楚二人底细。
老范说得隐晦,但话里已隐约透露出了些内情。
盛锦水抿唇,眼中只剩一片冷意,再看牙人脸色,更是沉的可怕。
“某日午时,那对夫妻突然来寻我,说看我家孙女伶俐可爱,想拿自己女儿与她交换。”说到已逝的家人,老范不觉眼中含泪,“一路上我也听到些传闻,晓得一些人将幼儿唤作两脚羊,拿他们充当货物买卖或是交换。可那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莫说儿子儿媳,便是我和老妻,宁愿自己饿死也绝不会去动孩子。那日过后,我们不敢久留,当即带着孩子上路。没成想路遇大雪,我运气好逃过一劫,儿子儿媳拼命护着孩子,但最终只保下阿满。”
连冬日极少下雪的云息镇都连下了几日大雪,更何况本就滴水成冰的北地。
众人闻言唏嘘,不知是为他们一家的遭遇还是那对没有人性的夫妻。
两人正值壮年,若不主动提及,怕是谁也不会发现他们曾是从北地逃难来的灾民。
再看老范和阿满,饿得瘦骨嶙峋,即便之后穿的暖吃得饱,那段艰辛的日子还是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老范和阿满卖身为奴是迫不得已,那他们呢,有手有脚正值壮年,还没有拖累,只要愿意吃苦,随便找个活计就能养活自己,可偏偏要卖身为奴,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身谄媚的本事。
这本是盛锦水不愿留下两人的缘故,只是没想到,他们看似寻常的表象下竟藏着如此深的恶意。
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别说她不敢留,便连买下他们的牙人都后悔不迭。
不过这对夫妻之后如何,与盛锦水已无干系。但看牙人神情,往后不会过得多舒坦就是了。
现下盛锦水住在客栈,不好安顿下人。
她又另给了牙人五两,让这些人再留一日,明日直接带去码头。
照计划,盛锦水只在州府停留四日,算上来时的那日,明日便要离开了。
这四日安排的满满当当,好在遇上梁青絮,提前采买好香材,多了半日空闲。
反正已经出来了,看时辰尚早,盛锦水便想着再去趟镖局。
开在州府的镖局就那么几家,几人没有停留,径直去了吴辉打听好的那家。
昨日梁青絮到访,打断了他的话。现下才有机会继续,吴辉回头,对坐在车厢里的盛锦水道:“昨日没来得及细说,那女镖师原是总镖头的妹妹,因天生力大无穷,离家拜了名师,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声。可惜好景不长,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却不慎毁了容貌,现下只能留在镖局教导些年岁小些的弟子。”
“为何毁容?”毕竟要看顾一家子女眷,若毁容的缘由是争强斗狠,那么镖局也不用去了。
“女镖师不肯说,不过总镖头倒是提了两句,似是为了救人才不慎被山匪划了脸。”吴辉也用心,“我向街坊四邻打听过,说那女镖师自小便古道热肠,被救的一家还曾来家中道谢。”
若真如他打听的那样,这位女镖师倒是令人敬佩。
就在她思量的间隙,马车停在了镖局门口。
吴辉下车后,立即有镖师迎了上来,应是昨日见过的,不过如此殷勤倒让盛锦水感到意外。
镖局里都是男子,但还算知晓分寸,见有女客纷纷避让。
三人在厅堂落座,领路的镖师告了声罪,转身去请总镖头。
不过片刻,身形魁梧的总镖头便匆忙赶来,对于自家妹妹的这份差事,他显然十分上心,明明是习武的粗人,平日不太讲究,今日却牢记礼仪,还未看清来人便先抱拳行礼,“让贵客久等了。”
他不甚熟练地说着客套话,等做完这些才发现为首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只能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生怕把人吓跑了。
好在盛锦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也不在意对方言行,开口就是正事,“家中女眷甚多,我想聘请一位镖师,姐夫先前该是同总镖头谈过的,可否请那位女镖师前来?”
平日见的不是贩夫走卒,就是草莽山匪,便连自家妹妹都异常彪悍,哪见过如盛锦水这般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当即压低声音,“三娘在校场,请跟我来。”
临近校场,还未看清眼前情形便先听到一道爽脆的女声,“别弯腰,收肚子。叫你扎马步,没叫你学地里的葱,直愣愣站着傻不傻,韧性在哪呢?”
等走到近前,盛锦水才看清总镖头口中的三娘子。
一身便于施展的劲装,手持戒尺,边盯着扎马步的弟子边校正他们的动作。
总镖头刚想叫人,三娘子手里的戒尺便“啪”的一下砸在其中一名弟子肩上,被砸的弟子抖了抖,忍痛站稳。
“咳,三娘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三娘子转过身来。
不同于盛锦水的白皙肤色,因常年在外行走,她的是更深些的麦色。
第一眼,让人最先注意到的是她英气却冷肃的眉眼,随即才是从眉尾到腮边的伤痕。
指长的疤痕,无论放在谁的脸上都是醒目而不和谐的,可在这位三娘子脸上,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丑陋。
“就是他们想聘请女镖师?”三娘子的目光落在盛锦水脸上,开口问总镖头。
总镖头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客气些。
“三娘子。”盛锦水叫人,“昨日姐夫来得匆忙,今日我来与你细谈。”
三娘子双手抱胸,“那是他找护卫还是你找?”
“是我。”盛锦水回道。
自小在一群莽汉中长大,说话行事也习惯了直来直往,三娘子点头道:“行,除了要随你们去云息镇外还有什么要求?”
听她这么说,是有意随自己离开了。
盛锦水稍定了定,回道:“我在云息镇开了家香铺,来往的多是女客,未免有人扰了清净,这才想请一位会武的女护卫。我包吃住,月银三两,白日里三娘子只用守着香铺,夜里则与我们同住,为期一年。”
不等她说完,三娘子就点头,“听着不错,我应下了。”
盛锦水哭笑不得,心道这位三娘子还真是个急性子,“等等,我还没说完呢。从云息镇到州府,往返一趟至少要六七日,所以接下来的一年,三娘子都要住在镇上,除非我这有其他事吩咐。不过放心,香铺每月都有三日的假,除守卫外也无甚杂事需要你做。”
在云息镇,三两月银已是天价。可在州府,寸土寸金的地界,未必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想到这,盛锦水希冀地看向三娘子。
本以为知晓这些条件后,她会再思量片刻,没成想三娘子想都没想就点头道:“可以。”
“三娘子这就应下了?”她应得干脆,反倒让盛锦水产生了些不真实感。
“知道女镖师为什么这么少吗?”见她不解,三娘子顺手将右手攥着的戒尺递给总镖头,随之
搭着腰间软鞭问道,“先不提女子天生力气不如男子这些乱七八糟的,最要紧的还是不需要。寻常人家用不上,养在深闺的小姐出门前呼后拥的,就更用不上了。眼下有个好机会摆在眼前,既能赚钱又能发挥所常,我干嘛不答应。”
三娘子说话还真是直接,盛锦水点头,越发欣赏她的果决,“既然如此,明日我们就要回云息镇,三娘子是要一道走还是需要些时日交待清楚?”
“我这也没什么事,明日就能跟你们一道走。”
聘请女镖师这事比盛锦水想象中的顺利许多,只用一刻钟便定了下来。
与三娘子约好在码头碰面后,三人便告辞离开了。
眼看着要回云息镇,盛锦水要提前整理香材,免得明日手忙脚乱丢下些什么。倒是盛安云和吴辉无事,下了马车后转头就去市集挑选要带回去的土仪。
“枇杷,新鲜的枇杷!”
刚下马车,盛锦水便被叫卖声吸引了去。
偏头望去,一个中年妇人手提竹篮,正沿街叫卖自家种的枇杷。
枇杷?似是想到了什么,本打算回客栈的盛锦水
停了下来,朝卖枇杷的妇人走去。【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