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宴请前夕


    佩芷轩里自从多了盛安安后,果然清闲了许多。


    不过多数时候她都是留在家中,不是帮着碾磨香材,就是铺子里的各种香丸,学着制作绒花。


    虽也忙碌,但比起在吴家做的那些杂事,已经十分不错了,毕竟学到的都是属于自己的。


    偶尔盛锦水也会给她开小灶,不过都是在绒花上,但凡涉及到香丸调和的,盛安安都会自觉避开。


    信任本就是相互的,盛锦水没想过特意瞒着她有关熏香香丸的调和制作,只不过对方自觉这是她的秘方,绝不肯多看一眼。


    又过了几日,见她已熟背佩芷轩里的各式香丸,盛锦水松了口,让她偶尔到铺子里帮忙。


    这日正巧是盛安安第一次留在铺子里,看她生涩但认真地向来客介绍各式香丸,盛锦水也彻底放下心来,正准备回到无人的二楼,就见陈子吴步履匆忙地踏进佩芷轩。


    “盛老板!”陈子吴急切出声,见到盛锦水后才收拾好心情,谨慎地四下看了看。


    距离上次见面只过了几日,他不可能是来送分红的,盛锦水垂眸,心里有了计较。


    “陈老板,生意的事楼上谈吧。”盛锦水侧身让开,邀他去了二楼。


    二楼无人,只有满室馨香。


    陈子吴接过茶盏,一口气将热茶饮尽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消息我都打听到了,可就是不知道该听谁的!”


    盛锦水蹙眉,似是不解。


    别说她,现下连陈子吴都还迷糊着,“金大力也拿到了请帖,只是他看起来对黄县令即将调任这事一点不知情。姚姨娘拿了好处,倒是透露了些风声,说黄县令确实要走了。”


    “你说我该信谁?”陈子吴叹气,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


    到又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金大力和黄县令算是连襟,没道理黄县令要走他一点不知情,可姚姨娘又是黄县令的枕边人。你说他们俩也是有趣,一家人怎么都不通个气!”


    “可是你找的人被察觉出了身份?”盛锦水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绝对不会!那人与陈记合作多年,且平日都在外县,应是不会被发现。”陈子吴用食指轻点桌面,“他透露的身份半真半假,就算有心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他假意说自己是从外县来做生意的,想去拜会黄县令。金大力不疑有他,立刻帮忙牵线搭桥,言语间还炫耀了黄县令与自家的关系,甚至拿出了请帖。”


    “姚姨娘那怎么说?”盛锦水问道。


    “姚姨娘倒是没明说,只说过几日要远行。”陈子吴犹豫,“我是不是会错意了?”


    盛锦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记忆里搜刮所有与姚姨娘有关的线索。


    能稳坐县令爱妾的位子,只有年轻貌美是不够的。


    当初姚姨娘能说动县令,让他放弃纳妾的打算,说明她除了美貌外还有几分聪明。


    “我倒是更信姚姨娘说的,”盛锦水说出自己的看法,“调任之事隐秘,就算有风声传出,但只要人没走,一切都未有定数。我舅舅这人刚愎自用,委实算不上聪明。金家想和黄县令攀上交情能倚仗的只有姚姨娘,可他总想越过对方,以为能凭自己本是得到黄县令青睐。”


    “你的意思是,姚姨娘或许知道些消息,但她并没有告诉你舅舅?”陈子吴摸摸下巴,如果金大力真如盛锦水所说的那般,姚姨娘不告诉他也情有可原。


    “退一步讲,黄县令在调离前敛财,姚姨娘身为他的妾室,也是其中的受益者,于情于理都不会主动告知。”盛锦水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而此次她会透露的原因或许没那么复杂,毕竟你为打探消息花去的银两没有经过黄县令,而是她是实打实收到的。”


    “也是,虽是一样的银钱,但在黄县令手里和在她自己手里,是完全不同的。”陈子吴也明白了过来。


    “若是此次黄县令调任,陈记不参加宴请也没什么,只是商会那边,怕是不好收场。”盛锦水不无担忧。


    “害,比起黄县令,商会那倒是小事,”陈子吴笑着挥挥手,“赶在宴请前我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再备上一份厚礼送去就是了。何况就算陈记不去,他们还能找到‘王记’‘刘记’,总归是有法子的。”


    “或许可以派人提醒一二?”盛锦水提议。


    陈子吴摸着下巴,思考此举的可能性。


    商会里的商家不止十二家,其中盘根错节,未必都是一条心。


    他不如将探听到的消息告知一二,也好为自己拉拢些盟友。


    想罢,陈子吴起身与盛锦水告辞,又马不停蹄地忙去了。


    看他来去匆匆的背影,盛锦水不觉揉了揉眉心,商场上的门道实在太多,还好现下她只用守着一家佩芷轩,不用烦恼这些。


    陈子吴走得太急,离开前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当众摔跤。


    唐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看陈子吴扶着门框起身的样子直皱眉,“佩芷轩里卖的不都是女子用的东西吗,怎么总有年轻男子上门?”


    丫鬟小心扶着她,细声道:“或许是来谈生意的。”


    “谈生意?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整日抛头露面,与外男见面。”唐夫人凉凉开口,全是对盛锦水的不满,“我看做生意是假,与人私会才是真。”


    佩芷轩早就在云息镇扬名,要真如她所说,那些贵女们哪会常来。


    不过唐夫人心里已经认定,旁人解释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老夫人就算心里有气,现下也要忍忍。”丫鬟出声提醒。


    “放心吧,这点气我还沉得住。”唐夫人抚平胸口衣物上的褶皱,收起眼底对盛锦水的轻视,沉声道,“等我儿高中,什么黄县令盛锦水,都只有讨好我的份。”


    “老夫人说的是。”丫鬟笑着应和。


    门外主仆商量好了对策,斗志昂扬地进了佩芷轩。


    “老夫人可是来买香丸,本店新调配了一批香丸,都是……”盛安安笑脸相迎,只是不等她说完,对方就已开口。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找你们东家的。”


    盛安安并不认得对方,但看她从容的样子,只以为也是来找盛锦水谈生意的。


    “您稍等,我去告诉东家一声。”


    想着待会儿要干的大事,唐夫人难得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在一边静候。


    她这样老实无害的模样倒叫盛锦水吃了一惊。


    “就是她找我?”她不确定地压低声音问了一遍。


    盛安安点头,也觉察出了不对。


    见两人看向自己,唐夫人下意识露出笑容。


    盛锦水则越发难以置信,对方这是吃什么脏东西了?


    唐夫人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调道:“阿锦来啦,我正好寻你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越是这样,盛锦水越是防备,“唐夫人寻我何事?”


    “自然是要紧事。”她不肯言明,目光却不禁往二楼飘。


    就算二楼无人,盛锦水也没有要请她上去的意思。


    见对方没有反应,唐夫人心里不快,可想着待会要说的事,还是忍了下来,用旁人听不清的音量道:“今日我是为你和睿儿的婚约来的,在这说怕是不合适吧。”


    “随我来吧。”


    和盛安安简单交待了铺子里的事,盛锦水径直走出铺子。


    唐夫人本还想去二楼瞧瞧,见状只能跟上。


    两人最终坐在了茶楼的包间里,房门一关便无人打扰,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唐夫人耐心有限,清了清嗓子道:“前几日县里传来消息,说是黄县令要宴请商贾。”


    盛锦水顾自饮了口茶水,对她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见对方不像自己预想的那般急切,唐夫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能收到县令的请帖,对商家来说是极有面子的一件事。这次派发的请帖不多,你在清泉县的地界开铺子做生意,若是能去,也能在县令那过个明路。”


    闻言,盛锦水差点笑出声。


    她堂堂正正做生意,不偷不抢的何需在县令跟前过明路?


    只是想到唐睿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好戏也即将上演,她难得有了与对方周旋的心情,随意道:“唐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参加此次宴请?”


    听她主动提起,唐夫人语气轻快了些,“我也是运气好,正巧与商会里的人熟识这才求得了机会。”


    看她一无所知的模样,盛锦水垂眸,这是被当成冤大头还帮人数钱呢。


    她正走神时,唐夫人终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能得县令宴请,那是天大的福气。何况睿儿往后是要做官的,趁此机会与往后的同侪交好也是件美事。只是现下他人在中州,宴请定是赶不上了。”


    “唐夫人是想让我去?”想也知道不可能,不过盛锦水还是逗猫似的问了一句。


    “不是!”这声拒绝堪称尖利。


    在盛锦水疑惑的凝视下,唐夫人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道:“你是女子,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露面。我都帮你打听清楚了,受到邀请的商贾们都准备好了给黄县令的孝敬。虽然人去不了,但只要把东西递到跟前,他总会记得你的好。”


    “唐夫人想让我出多少?”盛锦水不动声色。


    见她上道,唐夫人心里高兴,面上也不觉带出了些,凑近悄声道:“五百两。”


    还真是敢开口,盛锦水一言难尽地看她。


    五百两确实不是小数目,唐夫人见她不发一言,也知道自己要得多了。


    可一想到五百两能给唐睿谋求的种种好处,她还是咬牙要了。


    “五百两?”片刻沉默后,盛锦水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看我像傻子吗?”


    看对方一脸茫然,她继续道:“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就想让我出钱,唐夫人未免太过天真。”


    “天真?”唐夫人没想到自己委曲求全换来的是对方的奚落。


    她正想发火,转眼想到是自己有求于人,只能和缓了语气,“阿锦,你怎么不明白我的苦心,我全是为了你着想啊!现下多少商贾盯着这个在黄县令跟前露脸的机会,要不是你和睿儿有婚约,这样的还是哪会轮到你?”


    “那还真是多谢了,”盛锦水施施然道,“不过不必了,我不需要露脸的机会,更不会出这五百两。”


    “你这人,怎么一点听不懂好赖话!”


    伪装


    出来的和善终有消失的时候,唐夫人本性如此,即便她再认真模仿官家家眷的言行举止,到底还是差了许多。


    被盛锦水不留情面地拒绝后,她勃然大怒,“我告诉你盛锦水,这五百两你不想出也得出。我睿儿现下可是举人,往后还会是进士,愿意与你定亲是瞧得上你,若是你不肯出钱,那就给我退亲!”


    “唐夫人最好说到做到。”盛锦水抬眸看她,看样子一点没被她唬住。


    唐夫人一噎,她就是气极了才将心里话脱口而出,骑驴找马这么久,她可不想功亏一篑。


    “你给我等着!”权衡之下,她到底没将话说死,一拍桌子便挥袖离去了。


    望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盛锦水揉了揉眉心,大概没有人比她更希望唐睿回来。


    只有唐睿回来了,她才能尽快从这场婚事中抽身。


    第72章 第72章州府商机


    今日又是陈子吴又是唐夫人的,饶是盛锦水也有些力不从心,她烦躁地揉揉了眉心,面上难得露出一丝不耐。


    盛安安上前扶住她,担忧道:“今日阿锦就先回去吧,铺子里有我和春绿,能应付的过来。”


    看这天色,应当不会再有贵客到访。


    盛锦水确实累了,点头应下。


    等回到家中,她站在大门外,听了会从里传来的碾药声,鼻尖闻着似有若无的药香,起伏的心绪总算平静了下来。


    推开大门走进院里,毫不意外地发现寸心也在。


    她手拿药杵,露出一段洁白皓腕,姣好的面容与周遭嘈杂格格不入。


    “盛姑娘。”寸心放下药杵起身,双手无措地捏着自己衣角。


    近日面对盛锦水时,她总是格外拘谨恭敬。


    这并不是寸心第一次来帮忙,盛锦水倒不是怕她偷师,只是对方到底是林家下人,总这么在自家干活也不是事。


    况且她频繁来此的意图也并不难猜。


    “若是得空,陪我聊聊吧。”看到寸心,就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即便知晓她目的不纯,盛锦水也拿不出严厉的面孔,待她依旧和煦如春风。


    可她越是这样,寸心反倒越是不安,心里的愧疚宛若阴暗沼泽里滋生的藤蔓,将她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


    寸心讷讷跟上,连步子都迈得小心翼翼。


    自盛安洄到县里安心读书后,书房便逐渐被各式香料占据。


    她走到书案前,随手挑拣了支青麟髓燃上。


    墨香清冽,提神醒脑。


    寸心在她授意下落座,享受片刻墨香的洗礼。


    等盛锦水开口,又立刻重归现实。


    盛锦水给她倒了杯水,“盛、林两家虽是近邻,但寸心姑娘近日时常逗留,到底不合规矩。”


    早在她提起水壶时,寸心便急得想要接过,却她被拦住了。


    捧着茶盏,寸心垂眸道:“我虽是林府下人,但田嬷嬷并不让我近身伺候公子,至于我的行踪府里都一清二楚,只是不阻拦也不过问。”


    真论起来,盛家确实有几分古怪。


    盛锦水神色稍缓,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寸心抿唇,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盛锦水也不再绕弯子,“你是为云叠来的?”


    话说到这份上,她以为对方该说明来意了,却不想寸心放下杯盏,扑通一下跪在自己跟前。


    “姑娘误会了,我和云叠相识多年确有情谊,但也知晓是非对错。”


    从入林府起,她和云叠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


    那日她在门外并没有听到盛锦水和萧南山的打算,只知道云叠抢走了盛锦水的未婚夫婿,让她颜面尽是。


    于盛锦水,她比云叠与之接触更多,也打心底喜爱钦佩她。


    而云叠犯下错事,尽管她有所察觉却并未深究,那时甚至还起过云叠为自己博一个前程也好的念头。


    直到听说云叠攀上的高枝是唐睿时,她心里的愧疚不安才化为实质,时时刻刻拷问着她的良心。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姑娘。”寸心眼里噙着泪,说的话可谓毫无保留,“初到林府时,田嬷嬷便已言明,我和云叠是公子的通房,若是得了喜爱,说不得会被纳为妾室。”


    乍听到这样的隐秘,盛锦水不可避免地呛咳了一声,心里后悔不该此时喝水,更无法将林琢玉清清冷冷的模样和通房丫鬟关联在一起。


    主家的私事,寸心本不该透露,见盛锦水如此反应,一顿后继续道:“只是公子并不怎么待见我们,更不许我们近身。云叠心气高,但凡有一丝机会都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我深知她的脾性,也察觉到了她行踪的怪异之处,却始终没放在心上,更没早日禀告主家,才酿成今日苦果。”


    盛锦水轻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即便劝了,她也未必会听你的,更何况这样的事从不是一个人的错。”


    寸心一怔,没想到盛锦水并不责怪云叠,除了言语间的唏嘘,再没有任何与轻视或愤怒有关的情绪。


    “起身吧,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跪下。”盛锦水扶她起身,“我以为你是来替云叠求情的,但看来并不是。”


    寸心或许没有云叠的心眼,但在某些事上却难得通透。


    她借力起身,无奈地笑笑,“同姑娘推心置腹地说一句,或许云叠对唐举人利用更多,不过唐举人对她也没几分真情就是了。不说其他,若一个男子真心待一个女子,怎会不顾她的清誉,让她未婚有孕,且在有孕后不上门求娶,反倒让人孤身上路,从中州回到云息镇。可惜云叠被富贵迷了眼,也或许是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但并不在乎。”


    不想看她惆怅,盛锦水转而道:“看你时常过来,以为是来替云叠求情的,我还在想该怎么办呢。”


    寸心双颊微红,小声道:“我只是觉得姑娘厉害,身为女子不仅自立门户,还能靠一身本事养活自己和家人。若我有姑娘一分的本事,今日或许就是完全不同的境况。”


    听她说完这番话说,说盛锦水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看着此时此刻的寸心就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怎叫她不动恻隐之心。


    明知她不是自由身,盛锦水还是道:“每十日,我会在家中授课,教绣娘们制作绒花。你若是得空,随时可以过来,平日遇到难处,也可来找我。”


    再多的盛锦水也不敢保证,毕竟名义上,寸心还是林家的丫鬟。


    “多谢姑娘!”可这点微末的恩惠已让她感恩戴德,不敢再奢求其他。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三月。


    盛锦水起身推开木窗,和暖的风拂过水面,拨动岸边垂落的柳枝。


    她偏过头,问正在整理香丸的盛安安,“堂姐,堂哥和姐夫可回来了?”


    “还没呢。”盛安安皱眉,在心里掐算了日子,叹气道,“家里倒是收到他们托人带回的口信了,不过只说了比原定的日子迟几日回来,旁的倒没细说。”


    想起自家婆婆和妯娌的旁敲侧击,她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正心烦意乱间,两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便进了铺子。


    走在前边的盛安云脚步一顿,见妹妹正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拍拍皱巴巴的前襟。


    在州府的这段时日,他和吴辉忙得脚不沾地,回到镇上也来不及收拾。


    他心里记挂着生意,便想先来佩芷轩。


    倒是吴辉甚是想念妻子,回家后发现盛安安不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跟盛安云先过来了。


    盛安安心下惊喜,暗道阿锦的嘴开了光不成,前一刻刚提起他们,下一刻人就回来了。


    不过在看清他们邋遢的样子后,盛安安却是挥了挥手,皱眉道:“怎么不换身衣裳再过来,脏兮兮的成什么样子。”


    见她嫌弃,吴辉尴尬地挠头,“刚回去了,听家里说你在铺子里,我和大哥一合计,就先过来了。”


    “不行不行,这时辰指不定有贵客到。”盛安安嫌弃,当机立断道,“你


    们就先到前头茶楼里等会儿,等铺子打烊了我们就过去。”


    不过一段时日不见,她行事就爽利干脆了许多,盛安云觉得稀奇,笑着帮吴辉说话,“妹夫也是着急见你,你就别嫌弃我们了。”


    替吴辉说完好话,他又看向盛锦水,笑道:“那我们在茶楼里等着,这次州府之行收获颇丰,我也有要事想同阿锦商量。”


    盛锦水点头,看他神色,这趟州府确实去得值得。


    “不用,我和阿姐一起过去,铺子里有春绿盯着,要有急事她会让六福来茶楼告诉一声。”


    等四人在茶楼坐下,来不及叙旧,盛安云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阿锦,我要订货,这次可是笔大生意!”


    看她疑惑,盛安云连忙解释,“我没忘了规矩,一次只能订一千枚。从今日起到明年二月,每月都要一千枚。”


    “这样算下来是一万两千枚香丸。”盛锦水皱眉,要是旁人来买,签了契书就是,可面对盛安云,她总归要上心些。


    别人如何做生意的盛安云不知道,自从被胡商坑害过之后,他就小心谨慎了许多。


    尤其是牵扯到自家人的,他更是万分小心。


    见盛锦水犹豫,他也不恼,解释道:“阿锦放心,这次我都打听清楚了,合作的是州府数一数二的大商行。我们刚去州府时,零散着卖了些香丸,正巧其中一位买主是商行少东家,他对香丸很是喜欢,名下有家专卖些稀奇古怪小物件的铺子,所以要了这么些香丸。契书也签好了,已经过了官府。契书约定每次交货时,对方要先给一半的定金和上批货的尾款。”


    盛锦水笑着在心里摇头,该说不说堂兄的胆子也挺大的,就算州府的商行信守承诺,万一她这里出不了货又该怎么办?


    不过做生意就是这样,机会可遇不可求,若一直瞻头顾尾,只会错失良机。


    这么想着,盛锦水点头道:“好,你我的契书即刻就能签下,取货的日子就定在每月十五?”


    “可以。”盛安云忙不迭地点头。


    生意谈好了,就该说其他事了。


    “这次去州府,我们找遍了大小十几家香料铺子,找出了三家口碑不错的。不过香材这东西我和吴辉都是一知半解,东西到底如何还要你亲自把关。”


    这是盛锦水额外请求的,她想着自己去一趟州府不易,本想趁这次机会请堂哥帮忙打听一二,没想到对方如此上心,不仅精心选中三家,还细列了其他几家落选的缘由,以及入选三家各自的优势劣势。


    盛锦水翻看着记得密密麻麻的小册子,心下感动。


    盛安云识字却没读过太多书,措辞朴实简练,在收集消息上倒颇有天分。


    不过他也没有居功,指了指身侧的吴辉道:“也要多谢妹夫,帮了我不少忙。”


    光看册子的厚度,就能看出他们的用心程度。


    “多亏堂兄姐夫帮忙,省下了我许多功夫。”合上册子,她立刻想到了“报答”的法子。


    若只给银钱,不仅对方不会收,且会显得失礼,倒不如趁此机会再谈一笔生意。


    “除了香丸,我还有笔生意想与堂兄姐夫合作。”


    一听还有生意,盛安云和吴辉对视一眼,都起了兴趣。


    等四人谈完时,天色已暗,吴辉和盛安安先回了吴家,盛安云则在盛家留宿一晚。


    在外忙碌了一日,行人们步履匆忙,归心似箭。


    盛锦水和盛安云缓行在青石板路上,片刻后见周遭无人,盛安云不禁感慨,“去了州府我才知道什么叫天地之大,幸亏当日阿锦提点我去州府,否则也谈不成这笔生意。”


    “堂兄才是让我意外,本以为只是千颗香丸的生意,没成想才过几日就翻了数倍。”盛锦水并未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真正懂酒的客人太少,若不是盛安云有心更进一步,也不会因她一两句话就到州府,更不会谈成一笔大生意。


    “阿锦真是长大了,也越发能干了。”盛安云抿唇,想起早逝的五叔五婶,颇多感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再过两日,你的生辰该到了。”


    “生辰?”盛锦水一怔。


    看她神情疑惑,盛安云震惊道:“你该不会是忘了吧!”


    盛锦水沉默,她确实忘了。


    不说前世她已多年未过生辰,现下却是日日繁忙,哪有闲心想什么生辰。


    “我们盛家虽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但及笄礼还是要有的。都怪我,临行前阿娘就提点过了,本想着从州府回来再问你也来得及,没想到这么一耽搁,就只剩两日了,这可如何是好!”


    见他突然急得团团转,原本没将自己的及笄礼放在心上的盛锦水也不好意思起来。


    “还有两日,来得及准备。”盛锦水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


    “也是!明日一早我就先回盛家村,请爹娘一起来帮忙的!”


    不等盛锦水再说什么,盛安云兀自加快了步伐,看背影竟比从州府回来时还要匆忙。


    第73章 第73章及笄


    三月三,上巳节。


    一早,盛锦水就被春绿催促着起身,用兰草煮的兰汤泡澡。


    平日就算寅时起来干活,她也能精神奕奕,可今日佩芷轩歇业,她便多了几分懒散。


    靠着浴桶,盛锦水不甚优雅地打了个哈欠。


    春绿见状摇头轻笑,用水瓢将温热的兰汤浇在她雪般细腻洁白的脊背上。


    “姑娘的生辰正赶上上巳节,可真巧。”春绿见她困倦,随意起了话题。


    “嗯。“泡在温热的兰汤里,盛锦水轻轻应了声,升腾的热气熏得她睡眼惺忪,心想要是一直这么惬意就好了。


    可惜惬意的时光只有片刻,等从兰汤里起身,她又恢复了此前的模样。


    春绿捧着衣裳让她穿上,指尖拂过丝滑的面料,盛锦水歪头不解,“这身新衣是从哪来的?”


    “昨日夫人交给我的。”春绿口中的夫人是盛锦水的大伯母,“听说是她特意去县里挑的好料子,衣物也是亲手缝制的。”


    缝制新衣可不是朝夕之间便能做完的,想来大伯母早已开始准备。


    盛家或许不如金家富裕,但家人之间的情谊却是金家拍马也赶不上的。


    盛锦水垂眸,掩去眸底水光,“大伯母有心了”


    母亲逝世之后,就再没人帮她张罗过这些琐事。


    大伯就算待她犹如亲女,可到底是男子,心思远不如大伯母细腻。


    新衣是藕粉鹅黄的配色,正适合盛锦水的年纪。


    不过经历了两世,就算再喜欢鲜亮浓艳的色彩,平日里她还是会选稳重些的颜色,已极少穿得这般鲜妍靓丽。


    等穿好新衣,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阵沉默。


    无论心境如何,此时的盛锦水才刚及笄,出落的像春日初生的嫩芽,青涩的容貌里是内敛沉稳的本性。


    复杂的特质杂糅在一起,越发显得她独特起来。


    水滴随柳枝抖落在脸上,盛锦水一愣,只感到面颊一点凉意。


    闯祸的盛安洄将柳枝藏在身后,他光想着柳枝兰汤除恶去灾,却不想自己的举动会弄花阿姐的妆容。


    盛锦水看他歉疚的脑袋都快埋进地里了,无奈一笑,伸手夺过柳枝。


    柳叶浸入兰汤,带着淡淡兰香的水滴随着轻微的抖动落在盛安洄的脸上。


    盛安洄摸了摸脸,举止傻气。


    “阿锦姑姑。”还是盛禾最先反应过来,小跑上前抱住她的大腿,仰头时葡萄似水亮的双瞳撞进盛锦水的眸里,“姑姑我也要!”


    童言稚语提醒了众人,引来阵阵笑声。


    盛锦水拿起柳枝拂过他的头顶,随即将他抱起,点了点鼻尖道:“柳枝兰汤,除恶去灾,愿我们阿禾喜乐安康。”


    盛禾双手环着她的脖子,脸蛋靠着肩膀,十足的害羞模样。


    “好啦,快过来吧,小心姑姑的新衣。”盛大伯母看不过去


    ,把他从盛锦水怀里抱走。


    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及笄,仪式盛大,盛家虽比不上,但能做的都做了。


    盛锦水父母已逝,笄者主人便由大伯和大伯母担任。正宾则是受邀来观礼的张惠张老板,她与盛锦水的母亲交好,又助她良多,当这个正宾正合适。


    春绿手托木盘站在一侧,至于赞者,姊妹中盛安安与盛锦水最为亲近,便由她来。


    除了盛安安成亲那次,今日大概是盛家人到的最齐的一次。


    满院的人气冲散了旧宅的冷清,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热闹与平日只有规律捣药声的热闹全然不同。


    一家人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就是些日常琐事,听着耳边传来的笑闹声,盛锦水非但不觉得无趣,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最先发现盛家不同的自然是紧邻的林家,田嬷嬷皱眉,却只敢在心里嫌弃地念几句盛家喧闹。


    她还记得自己的错处,并不敢在萧南山面前露脸,这段日子更是尽忠职守地看着云叠,一心想着将功折罪。


    而寸心就是此时来送餐食的,田嬷嬷忍了忍,到底没压住心里的好奇,问道:“隔壁怎么一早就这么热闹?”


    将食盒里的餐食一一摆出,寸心轻道:“今日盛姑娘及笄。”


    话音落下,田嬷嬷不免斜眼瞥了云叠一眼。


    在场的都是女子,自然知道其中的意义。


    及笄之年,正是女子成年可以出嫁成亲的年纪。


    盛锦水的未婚夫婿是唐睿,而唐睿却与云叠有了私情,甚至未婚有孕。


    云叠好似没听到般,抬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神色淡淡。


    不用猜也知道她心中对盛锦水没有丝毫愧疚,寸心冷笑一声,兀自取走食盒离开。


    经历过寒冬,终于迎来春日,院子里光秃秃的枣树发出了几枝嫩芽。


    萧南山站在树下,视线落在两家筑起的院墙上。


    寸心不敢打扰,行礼后垂首从他身后经过,却听他突然开口,“今日盛姑娘及笄?”


    没想到他竟会询问自己,惊讶之余寸心越发恭谨,“是的,公子。”


    回完话后,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再出声正要行礼离开,却听他又道:“你同怀人去盛家,代我送一份礼。”


    “是,公子。”寸心微讶,一个猜测陡然占据了心神。


    可当余光瞥见对方冷若冰霜的眉眼时,又轻笑着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


    她实在无法想象沉寂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公子会对盛姑娘有意。


    定是她想多了,寸心摇头,心道公子多半和自己一样,是因云叠之事对盛姑娘感到愧疚。


    说服自己之后,寸心将食盒拿回了厨房。


    厨房里,成江正忙碌地准备公子的吃食。


    她插不上手,干完自己的活后就回到了房里。


    云叠出事后,她便独自住在这里。


    思索片刻,寸心取出被妥善安放在床头的布包。


    打开最外层包裹着的手帕,里头放着一个桃粉色的香囊。


    其中一面绣着灼灼灿烂的桃花,另一侧则是一个“锦”字。


    绒花难做,以她的手艺就算做出来也送不出手。


    思来想去,现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女红,遂绣了香囊,正愁怎么送出去呢,没想到机会就来了。


    思索间,怀人敲响了寸心房门。


    比起她的香囊,怀人准备的不止有萧南山的随礼,还有沈行喻和沈维楠派人送来的土仪。


    两人刚回中州没几日,派人送来的自然不是中州的东西,而是沿途买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堆满半间库房。


    其中一些是给盛安洄的,怀人挑了些不显眼的出来,趁机送到盛家去。


    两人到访时,仪式已经开始。


    他们没有上前打扰,而是随来观礼的盛家亲友静立一旁。


    盛锦水跪坐在厅堂的蒲团上,张惠拿起木梳,一下下梳理着她柔顺的黑发。


    十五绾发,以笄贯之。


    这不是盛锦水第一次绾发戴簪,乡野人家没有太多讲究,早在庙会时她就为了引起崔馨月注意而戴过兰花簪。


    只是那时与现下又是不同的,亲友注目下,盛大伯母为她整理好发髻与衣物。


    等盛锦水起身,向来严肃板正的盛大伯不觉红了眼眶,只是面上仍努力维持着长辈的威严,偏头避开旁人视线。


    等情绪平复,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往后你和阿洄都要好好的,否则我可没脸去见你爹。”


    “大伯放心,”盛锦水看着他动容的模样宽慰,“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今后我和阿洄只会越来越好。”


    及笄礼结束,前来观礼的亲友被请到院中吃席。


    盛大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恍惚记起去岁她独自坐着牛车从镇上来见自己时的模样。


    如今才过多少光景,她长开了许多,出落的越发娇妍瑰丽。


    与此同时,他心里又升起另一股隐忧,要真如阿锦所说,唐家与之缔结婚约只为骑驴找马。


    那等婚约解除后,她一个女子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盛大自然知道盛锦水的本事,可作为长辈,望着她清水芙蓉似的好相貌,心里不免忧虑,唯恐珍宝被歹人觊觎。


    看他满面愁容,最先看不过去的是盛大伯母,趁众人前往院子无人注意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沉声提醒,“大好的日子别愁眉苦脸的,让人瞧见该怎么想。”


    盛大伯无人可诉,叹了口气后只能收敛心中纠结,不敢让旁人看出自己情绪。


    观礼的亲友入席,院里摆了两桌席面,看着还算宽敞。


    盛家三位姑姑嫁得远,三人结伴而来,不似盛大伯一家,到得整整齐齐。


    她们合送了一对银耳坠,和去岁送给盛安安的只有样式稍稍不同。


    盛锦水道谢后立即戴上,与她一身新衣倒也相衬。


    等众人落座,怀人寸心这才上前,送上萧南山的贺礼。


    “姑娘及笄,公子命我和寸心来送贺礼。”怀人双手奉上锦盒。


    盛锦水见状犹豫,亲友的贺礼收就收了,他的却是不好收下。


    怀人看出她的迟疑,开口道:“两家为邻,平日里多有来往,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并不贵重,请姑娘收下吧。”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从锦盒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到盛锦水眼前。


    看清书名后盛锦水一愣,萧南山送的竟是一本香谱。


    见她出神,怀人的视线也不觉落在香谱上,恍惚回想起自己取书时的情景。


    彼时公子站在书案前,正垂眸看着放置在书案上的禁步和香谱,眼中是少有的犹豫之色。


    听到自己进屋的动静后他才从容收起禁步,示意自己拿走香谱。


    香谱原是古籍孤本,是公子收到盛姑娘送来的寿阳公主梅花香后特意命人从中州取来的。


    而眼前盛姑娘手里拿着的又与从中州取来的香谱不是同一本。


    她手里的无论纸张还是墨迹都是新的,而上面的字迹怀人再熟悉不过。


    就算再难以置信,现下也只有一个解释。


    公子亲手誊抄了香谱,并将之送给盛姑娘。


    用香谱作为及笄的贺礼勉强说得过去,真正让人在意的还是那块被收起的禁步。


    怀人指尖微颤,除夕过后他曾听沈行喻提起,萧南山因为没有提前准备红封而送了几人其他物件,其中唯有给盛锦水的没有送出去。


    如今想来,多半是那块禁步了。


    禁步不同香谱,是贴身之物,再说萧南山此次独自前来,根本没有准备女子的饰物。


    怀人越想越是心惊,难道公子曾想过将自己贴身的禁步送给盛姑娘,难道……


    想到那个可能,他吓得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回神后笑道:“除此之外,我将两位小公子准备的土仪也一并带来了。”


    都是沿途买来的特产和小物件,心意远大于于价值,盛锦水看过没再推拒,坦然收下。


    倒是盛安洄喜出望外,没想到沈行喻和沈维楠回去也没忘了自己,心


    下感动。


    送完礼,盛家人也没让他们回去,吆喝着拉两人入席。


    寸心倒是想留下,但做主的却是怀人。


    两家相处半年,时常来此的盛大伯与怀人还算熟悉,说什么都不肯放人离开。


    怀人和寸心,一个稳重一个秀丽。


    到了盛二姑这年纪,想着家中未出嫁的晚辈,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年轻男女。


    观两人容貌气度,即便心知没有机会,还是热情地将他们留下,心道赏心悦目也是好的。


    怀人推辞时,终于让寸心找到了机会,将亲手缝制的香囊交给盛锦水,“姑娘,生辰快乐!”


    盛锦水喜出望外,指尖拂过她一针一线绣出的“锦”字,道谢后珍而重之地将香囊收好。


    只是她刚将香囊放进怀里,院子里的笑闹声便诡异地一静。


    怀人脸上笑容一僵,拘谨地对突然现身的萧南山行礼,“公子。”


    第74章 第74章山雨欲来


    谁也没想到向来喜静的萧南山会在此时出现,


    本就苍白的肤色在春日暖阳下越发白得刺眼。


    他的周遭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像是池中绽放的青莲,殿里供奉的佛像,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好似下一刻便会羽化登仙。


    不认得他的盛家人面面相觑,方才觉得怀人寸心的模样气度不似一般人家教养出来的,如今听来人被称为“公子”才恍然大悟。


    他们未曾见过萧南山,并不晓得对方冷漠疏离下的本性,只觉得这位突然到来的林公子通身贵气,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几人面面相觑,便连向来镇定的怀人都僵在原地,因自家公子的突然到访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热闹散去,连被春风吹起的落叶都多了几分萧瑟。


    还是盛锦水看不过去,随手拣起方才搁置在席上的柳枝,蘸过兰汤后向萧南山拂去。


    落在手背上的水珠尚带凉意,没一会儿便消散无痕。


    萧南山垂眸,似是不解,片刻后听对方道:“三月上巳,兰汤柳枝除恶去灾。林公子既然来了,不如入乡随俗,同我们一道用顿便饭吧。”


    就算曾与萧南山见过几面,对他赞不绝口,但再见时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拘谨几分。


    盛大听盛锦水相邀,他想着以萧南山的脾性该是会拒绝的,没想到对方只是轻点了头,主动走出自己筑起的屏障。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现身,只是在听到盛家人的挽留时,鬼使神差地想来瞧上一瞧。


    就像鱼渴望水,鸟渴望自由那样,这次他决定遵循本能。


    每年上巳,萧府也会游春踏青,曲水流觞,可他从未想过参与其中,即便见到丫鬟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幼弟踏春赏景也只觉得吵闹。


    盛锦水侧身让开,请他上座,“稍挤了些,希望林公子别介意。”


    “不会。”萧南山刚坐下,怀人和寸心便尽职尽责地为他摆好碗筷,伸手布菜。


    本就不怎么自在的盛家人哪见过这阵仗,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越发拘谨地偷瞧三人异于旁人的举动,不敢动筷。


    要再这样下去,这顿饭也不用吃了。


    盛锦水轻咳了声,提醒道:“来者是客,怀人和寸心不如坐下一起吧。”


    大概是旁人的不自在太过明显,不等怀人推辞,萧南山已经发话,“坐下吧。”


    怀人和寸心听命坐下,只是看神情,并不怎么自在。


    既然请他留下,盛锦水自觉不能让气氛继续僵持下去。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偏头对萧南山道:“林公子,为邻数月,我和阿洄受益良多,这杯薄酒敬你。”


    酒是果酒,并不怎么醉人,盛锦水酒量不好,但还是一饮而尽。


    只是轮到萧南山时,她没有倒酒,反倒斟了热茶,“林公子喝茶便好。”


    看他唇色几近透明,谁能忍心劝酒。


    在众人注目下,萧南山没有推辞,将茶水一饮而尽。


    盛大本有些踟蹰,见他干脆接下盛锦水的茶水,莫名多了几分感慨,上前道:“阿锦和安洄独自住在镇上,我们这些亲戚离得远。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也敬您一杯,多谢林家这段时间的关照。”


    看着被斟满的茶盏,萧南山没有迟疑地接过,仍是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盛大小松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引起对方反感,这让原本如死水般冷凝的气氛重又活泛起来。


    看周遭蠢蠢欲动的亲友,盛锦水同怀人耳语了两句。


    等再有盛家人举着杯盏靠近时,怀人立刻上前一步笑道:“我家公子不能饮酒,我却是能的。只一人喝有什么意思,我来作陪。”


    说罢,就豪爽地连饮三杯,引得阵阵称赞,须臾便和盛家人称兄道弟。


    看着眼前热闹,盛锦水笑着摇头。萧南山看着她带笑的侧颜出神,待盛锦水偏过头,疑惑地看向自己时,不禁脱口而出,“可否借一步说话?”


    等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唐突。


    盛锦水却不觉得有什么,回神道:“去书房?”


    两人起身,没有惊扰喝得兴起的众人。


    只有盛大仰头时无意一瞥,余光中两个并肩离开的背影,好似一对璧人。


    醉意让他迟钝了许多,想再细看时,怀人不知何时已经挡在身前与他碰杯。


    盛大打了个酒嗝,循着碰杯后饮酒的本能将酒液喝尽,再想不起方才那幕。


    书房里,浅淡的墨香冲散了果酒的甜腻,盛锦水请萧南山坐下后,自己也坐在了书案后。


    “林公子有什么话要同我私下说?”


    看清她眼中疑惑,萧南山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他也不分不清自己方才的话里有几分私心。


    “现已三月,今年与以往不同,明令举子们不可久留中州。待一发榜,落榜的举子们便会启程回乡”


    一开口,盛锦水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不过落榜举子不能久留中州这条倒是闻所未闻,据她所知,前世唐睿落榜后并没急着回来,反倒留在中州,攀上了门不错的亲事。


    而唐睿回到云息镇,该是中州之事尘埃落定,他怕被未来岳家查到自己有婚约在身,又听闻盛家姐弟寄人篱下,一纸书信退亲之后。


    “我读过唐睿写的文章,”萧南山也不说自己是在哪读的,只继续道,“以他才学,不可能会中,此次必定无功而返。”


    没余力追究他是从哪读到的唐睿文章,盛锦水凝眉细思,究竟是自己的记忆混乱还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轨迹。


    看她出神,萧南山心中莫名升起股不安来,迟疑片刻道:“唐睿那般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男子实在不是良配,盛姑娘无需为他神伤。”


    听着笨拙的安慰,盛锦水总算将思绪抽离,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林公子过虑了,谁会为鞋面上沾染的尘土,裙角溅到的脏污神伤呢?我只是在想,中州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不让刚得知结果的考生久留,还有阿喻阿楠也在中州,现下不知如何了。”


    想到那日她冒雨前来时的神色,想来这话不是拿来宽慰自己的,而是心中真实所想,到这萧南山刚出头的那点不安又被压了回去。


    只是见她竟还惦记着沈行喻和沈维楠,不禁在心里摇头,原还觉得他们不忘盛安洄算是重情重义,如今却只觉得凉薄,亏盛锦水还担忧他们在中州的处境,他们却是连只言片语都没寄回。


    “于他们而言不会是什么大事,放心吧。”再多的就不能说了,萧南山靠着椅背,温声安慰。


    见他如此,盛锦水也放下心来,只是心中越发疑惑,“林公子要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本就是随意找的借口,她这么一问反倒让萧南山词穷了,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时,余光正瞥见门外探头探脑的盛安洄。


    为避嫌,两人并未紧闭房门。


    瞧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盛安洄不好意思地笑笑,“方


    才我没忍住,去瞧了阿喻阿楠带回的土仪,就想着来问问他们到中州了吗?过得可还好?”


    一连串的问下来,叫方才的话题没能再继续下去。


    萧南山也不嫌麻烦,招手让他上前,说起中州的风土人情。


    看自家弟弟听得认真,盛锦水没再继续追问,想着林琢玉想说的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否则以他的性子不会同自己绕弯子。


    难得一家团聚,直到未时过半,酒宴才算散去。


    盛锦水酒量不佳尚能喝上几杯果酒,而对盛大他们而言,一壶下肚也只是微醺。


    不过最叫人惊讶的还是怀人,被盛家人连着敬了不少酒,结束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只面色比往常红润了些。


    盛家女眷做惯了活,个个手脚麻利,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帮着把院子厨房收拾妥当。想着就这样散去可惜,又逢上巳,便相约去云萝寺踏青上香。


    听说他们要去云萝寺,萧南山便让成江赶了马车过来,送他们一程。


    开席时还觉得萧南山难以接近的盛家人此时早已变了想法,只道自己往后不该再以貌取人。


    盛锦水没凑这个热闹,站在巷口目送他们离开。


    这一日,整个清泉县都沉浸在上巳日踏春赏青的欢愉中,丝毫不知山雨欲来。


    翌日是个阴天,金乌缩回雨云,整日不见露头。


    怕中途下雨,盛锦水带着油纸伞出了门,不过直到午时过了,都未曾落下雨来。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今日没多少客人上门,卖出的香丸竟只有平日的一半。


    吴辉回来后,盛锦水就给盛安安放了几日假,现下铺子里只剩她和春绿。


    见春绿一脸愁容,她出声宽慰道:“做生意时起时落再寻常不过,哪可能日日宾客盈门。”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看着被雷云压得暗沉沉的天色和冷清的铺子,春绿蹙起的眉心始终无法舒展。


    盛锦水没提的是,她心里也有些不安,而这股不安不止是因为突然的变天。


    一道惊雷突兀响起,几息过后,暴雨如瀑。


    豆大的雨珠成串落下,像是隔绝窥探的珠帘。


    盛锦水皱眉,眯着眼眸盯着踉跄靠近的人影,她突然开口问身侧的春绿,“你说,一个与你只是面上客气的人,会在这样的雨天来找你吗?”


    春绿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该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要紧事?”盛锦水低喃,能让对方冒雨前来的除了那件事她再想不到其他,“有客来,今日不做生意了。再准备壶水,不用热的。”


    第75章 第75章借钱


    微胖的身躯冲破雨幕疾奔而来,金大力大概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如此急切地想要见盛锦水。


    原还算养尊处优,意气风发的男人已被昼夜豪赌掏空大半精气神。难以偿还的赌债和黄县令离任的消息让他身心俱疲,脸上满是丧家之犬落魄绝望。


    盛锦水不躲不避,静静看他游魂般靠近。


    等人进了屋子,春绿先是在门外挂上今日歇业的牌子,随即退到盛锦水身侧,静候一旁。


    金大力眼底发黑,眼圈通红,侧脸脖子上还有几道泛红的抓痕,水滴沿着他的衣袖落下,湿答答的铺了满地。


    看样子,该是一宿没睡。


    对他,盛锦水没有多余的善心,故作惊讶道:“舅舅怎么来了?”


    “你有多少现银!都给我!”金大力也不废话,开口就是要钱。


    盛、金两家的恩怨,春绿隐约听说过,可她没想到金大力这个贪得无厌,犹如水蛭般只会吸妹妹妹夫家血的男人会如此不要脸。


    昨日姑娘及笄,他连问一句都不曾,竟还好意思上门要钱。


    怒从心中起,春绿脑袋一热就想搭腔回讽,可余光瞥见盛锦水气定神闲,毫不意外的神情后终是忍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为两人奉上茶水。


    只是她也有报复的小心思,给盛锦水准备的是刚沏好的热茶,给金大力的则是随手接的雨水。


    不过此时的金大力哪有喝茶的心思,不等盛锦水回答,面目狰狞地威逼道:“快把钱都给我!”


    看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和土匪没有丝毫差别。


    盛锦水捧着茶盏暖了暖掌心,在他第三次开口前起身轻缓道:“舅舅稍等。”


    她施施然地走在柜台后,取出落锁的钱匣。


    眼看好不容易赚来的银钱要被拿走,春绿担忧地偏头看她。


    盛锦水自然明白春绿的不舍,只是现下要取得金大力的信任,这半日的盈利只能先给出去。


    匣子里装的银钱在旁人看来不算少,三四两的碎银和几贯铜钱,要是放在普通农家,就是大半年的花销。


    可金大力却是嫌弃地撇嘴,怒道:“怎么就这么点。”


    “舅舅,我这是小本买卖,不比金氏布庄,一年便有百两盈利。”盛锦水见状也不恼,慢悠悠地喝了口热茶。


    反正现下着急的不是她,而是对方。


    果然,没一会儿金大力就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碎银砸回钱匣,不信道:“这铺子开张的时候阵仗不是大得很嘛,生意都做到高门去了,怎么可能只赚这么点。”


    “看来这段时日舅舅对我很是关心,”盛锦水小小讽刺,随即道,“既然如此,您该知道来我佩芷轩的有中州的贵人,能被他们看上的香材怎么可能是普通货色。我也不瞒你,我的银钱都托人拿去州府采买香材了,这匣子里的就是我全副身家。”


    这话说得真假掺半,金大力毕竟是个商人,也算有些见识,自然知晓上等香材的价格,就算普通些的也不是几两银子就能买到的。


    可匣子里的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又怎么填补上千两的窟窿。


    看他将信将疑,盛锦水垂眸,状似无知道:“与其在我这拿三瓜两枣,舅舅不如去族里看看。金家同气连枝,想来不会拒绝你的。”


    就算她不提,金大力也早就想到了,甚至他刚得知黄县令离任时就去了族里。


    可他的名声早臭了,何况族里也有消息灵通的,之前任他作威作福也不过是看在黄县令的面子上。如今黄县令走了,他便连族里的大门都没能敲开。


    盛锦水自觉不是什么圣人,看他吃瘪只觉得痛快,可偏偏要压着心里的痛快不能笑出声来,还要装作一副体贴的模样,“舅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说出来,让做晚辈的替您想想办法。”


    或许是真的走投无路,现下见她开口,金大力竟忘了自己先前是怎么对待盛家姐弟的,以为她会真心帮自己,“黄县令昨日离任了。”


    话刚说出口,金大力的脸就黑了下来。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盛锦水还是要装作惊讶的模样,“怎么会!前阵子黄大人不还宴请了县里诸多商家,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走了呢?”


    不过选在上巳日离开倒也聪明,只要装作出游踏青,分几辆马车先后出城,就算阵仗再大也不会引起怀疑。


    她好似没看到金大力越发阴沉的脸色,继续在他心口捅刀,“再说你与黄大人是连襟,舅舅怎么连他离任的消息都不知道。”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金大力就像点燃的爆竹,拍案咬牙道,“都怪姓姚的贱人!”


    盛锦水懒得追问他口中“姓姚的贱人”究竟是自己的发妻还是妻妹。


    反正不管是谁,经过此事金大力和姚氏都已彻底翻脸,只怕往后的日子不会安生。


    想罢,盛锦水只静静等他将自己的脾气压下。


    等对方冷静了些,才开口道:“钱的事我帮不上忙。”


    盛家姐弟已是金大力最后的退路,有关他在外欠下巨额赌债的事早有风声传出,也就自家人还被蒙在鼓里。


    赌债还没着落,他为了傍上黄县令又向钱庄借了不少钱。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因他时常在外显摆自家与黄县令的亲近,得以被赌坊主人高看一眼,充当中间人替对方送了几次孝敬,这样算下来又是几百两。


    开赌坊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黄县令一跑,没得到任何好处的赌坊主人定然不肯吃亏,迟早会找他要说法。


    一想到欠下的银两,金大力就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冷汗从额前滑落,与雨水交融,他如今只剩下盛锦水这根救命稻草,绝不可能再放手。


    “怎么会帮不上!”早


    就走投无路的金大力突然双眼一亮,赤红的眼底满是找到出路的疯狂,“你这宅子和铺子值钱,抵出去也能有个二、三百两。”


    自以为想到办法的男人哪会顾及旁人的死活,他紧紧抓住盛锦水的手腕,急切道:“你帮帮舅舅,等度过难关我定会把钱还你。”


    赌徒的话怎么能信,盛锦水的手腕被抓得生疼,一时却又抽不出来。


    她一直知道金大力无耻,但没想到他会无耻到这地步,放着自己名下的宅子铺子不动,反倒让外甥女给自己筹钱,亏他开得了这个口。


    别说春绿听不下去,饶是心中早有成算的盛锦水都不禁怒从中来。


    这时候还好声好气地哄着反倒会让对方起疑,盛锦水沉着脸,用另一只手提起茶壶,毫不留情地将热水浇在金大力攥着自己手腕的手背上。


    “嘶!”金大力被烫得松手。


    不等他发火,盛锦水先发制人,“舅舅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留着自家的宅子和金氏布庄不动,竟要我帮你还债。可惜你晚了一步,不管宅子还是铺子我都已经抵出去了。”


    听到这话,还想发作的金大力一顿,惊诧之后就是不信,“抵出去了?你什么时候抵出去的!”


    “准备开佩芷轩的时候就抵出去了,除了从金家拿回的五十两,我手上只有卖糕点赚来的钱。”盛锦水一点不怕被他戳穿,“这么些银子连买点好些的沉香都不够,我无处筹钱自然只能将仅有的宅子铺子抵出去。”


    这时候金大力也不管手背火辣辣的疼了,指着盛锦水的鼻子就开始咒骂,“你这败家的东西,当初就不该让你自立门户,竟将老子的东西都败光了!”


    “金大力!”盛锦水方才也被波及到一些,滚烫的水珠溅在柔嫩的肌肤上,留下显眼的红痕。


    此时她也顾不上疼了,拍案而起气势汹汹道:“宅子和铺子都是阿娘阿爹留给我的,与你与金家没有一点关系!”


    在崔家历练多年,发怒的时候自有几分逼人的威仪。


    金大力被她吓住,气势陡然一弱,等回过神来再想开口已经迟了。


    “你!你给老子等着,要是被我发现说谎,有你好果子吃!”一分钱没要到,反倒吃了挂落,金大力徒劳地说着威吓的话,却只能暂且撤退。


    望着他冲进雨幕的背影,春绿啐了一口,宝贝似的抱起钱匣,藏回柜台后。


    等做完这一切,心里又不免担心,抿唇问道:“姑娘,他还会再来吗?”


    “会。”盛锦水垂眸,总觉得事情已经偏离自己的掌控。


    前世金大力虽也输得倾家荡产,不得不变卖名下产业,最后甚至拿自己抵债。可再走投无路,他也不曾像方才那样,满眼的疯魔与恨意,像是想和自己同归于尽。


    也是,前世的黄县令可没有被调离清泉县,而金大力欠下的也只有赌债,没有宴席上的孝敬。


    连唐夫人都准备了五百两,他的怕是只多不少,难怪一副被逼到绝路的模样。


    本来,盛锦水是想让忠伯扮作外来商贾,以合伙做生意的名义让金大力将布庄抵给自己,现下她却是不敢让忠伯去冒这个险了。


    可金氏布庄是外祖的心血,不论是被拿去抵债还是贱卖,她都心有不甘。


    坐着想了又想,原先的计划依旧可行,只是不能让忠伯去做,而是要找真的外乡人,免得被抓住把柄,再闹出什么事来。


    但她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不管是盛家的亲友还是合作的陈记等人,金大力都是认得的,并不适合在此时出面。


    望着街上还在下的倾盆大雨,盛锦水眼前突然闪过一双清冷的眸子,她沉吟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对身侧春绿道:“今日不做生意了,我们回家。”


    第76章 第76章求助(捉虫,可不看)……


    说是回家,到最后盛锦水却是站在林家门外。


    想起林琢玉清冷却真挚的双眸,生平第一次,她向除盛家之外的人起了求助的心思。


    春绿撑着伞,偏头看清她眼中的迟疑。


    跟在姑娘身边的时日不算长,但也摸清了些她的脾气。


    在春绿看来,盛锦水是个顶顶奇怪的姑娘,虽也是在家人爱护下长大,但在与人相处时总会不觉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


    被她划在自己圈内的只有盛安洄,之后就是盛大一家,至于自己和爷爷则因身契的缘故只比盛大稍远一些,而林家和陈记就更远了。


    她事必躬亲,但凡有人帮了本分之外的忙,她定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报,生怕自己做得不够欠了旁人。


    这样的性子不能说不好,只是对真正将她搁在心里的人来说,事事回馈事事感恩反倒显得客气有余而亲近不足,让人觉得生疏。


    春绿想的这些,盛锦水未必没有察觉,可多年养成的性子哪是这么好改的。


    望着林家大门,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道,自己曾救过林琢玉,向对方求助也算有来有回,并不亏欠什么。


    想罢,她上前敲响林家大门。


    来应门的是怀人,见外边还下着大雨,他只迟疑了一瞬便侧身让开,“盛姑娘是来找我家公子的?”


    “嗯。”盛锦水点头低低道,“我是来求他帮忙的。”


    这倒是稀奇,前头带路的怀人闻言微讶,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


    不过这是她与公子之间的事,他虽惊讶倒也没多说什么。


    此时的萧南山正在书房,书案上随意摆着几本游记,香插上燃着的线香带着浅淡的梨花香。


    他靠着椅背,紧闭双眸,似是假寐。


    盛锦水站在檐下稍候,看怀人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房门半阖,门缝里隐约露出颀长的身形,他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直到怀人走到近前才睁开双眸。


    盛锦水听不清屋内主仆二人的对话,只是没过多久怀人便走到跟前,对她温声道:“盛姑娘,请进吧。”


    林家的书房比盛家的大了近一倍,书架上虽摆满书册却井然有序。


    不似盛家,因姐弟俩共用一个书房而稍显凌乱。


    “盛姑娘何事要我帮忙?”等盛锦水坐下,萧南山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见他如此干脆,盛锦水小松一口气,不过她从金大力手中夺回金氏布庄的手段算不上磊落,开口时不免有些迟疑。


    不过既然是来求助的,自然要将来龙去脉说个分明,她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外祖去世时曾留下一家布庄,言明由舅舅金大力经营,我阿娘分利三成。如今我想将布庄从金大力手里夺回来,就差个能出面的中间人。原本想着让春绿阿爷忠伯扮作外来富商充当中间人,不过金大力这人颇有些混不吝,忠伯年事已高,让他去我不放心。至于其他人,我能想到的金大力十有八九都认得,所以前来求助林公子,想问你可认识什么外乡人,最好会些武或住得离云息镇远些的,免得日后被他发现报复。”


    就算夺回布庄是无奈之举,她也没有为自己找借口。


    不管缘由如何,她的计划都算不上光彩,与其蒙骗欺瞒,不如直接说明白,就算对方顾忌不愿相助她也不会觉得委屈。


    此事对盛锦水来说十分棘手,但对萧南山却是举手之劳,“我这正好有合适的人选,不过你的计划是什么?”


    他这


    么说就是愿意帮忙了,盛锦水点头,缓缓道出自己的打算。


    等她起身离开林家时,雨势渐小,就像她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能平稳一阵了。


    怀人目送两人离开,转而回书房继续听自家公子吩咐。


    如玉的指节一下一下点在书案上,规律的敲击让怀人的心不觉提了起来。


    他恭谨地站着,眸光却悄悄落在自家公子脸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眼底的阴影似乎散去了些。


    “盛家出事了?”听着像是问句,但语气再笃定不过。


    相识的时日虽然短暂,但盛锦水的性子并不难懂。


    她坚韧而倔强,若不是无计可施绝不会主动求助。


    盛家、金家和离任的黄县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即便没有特意去查,在暗中盯着黄县令等人的怀人还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牵扯。


    “黄县令想在离任前再捞一笔,特意宴请了商户。昨日他想趁上巳日出城,袁知州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黄家的马车刚出城门就被抓了。”


    萧南山何其聪明,怀人不过如实陈述了遍黄县令的遭遇,他就猜到了始末。


    宴请商户怎么看都只是个敛财的由头,以金大力和黄县令的关系,这场宴会他必定也去了。


    一个快死的人自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就在他欢欣狂喜时这根脆弱的稻草又断了。难怪盛锦水会心生防备,担忧没有退路的金大力会卖掉外祖心血。


    不过,还是太仁慈了。


    按盛锦水原本的打算,忠伯会扮成外来富商与布庄谈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大生意,而早已身无分文的金大力若想吃下这笔买卖,就必须将布庄抵押。


    一旦签下契书,忠伯就会销声匿迹,届时布庄无力周转,货物堆积,金大力只能将布庄出手。而此时的布庄早已负债累累,除了盛锦水怕是无人会接手。


    若是可以,盛锦水自然一分钱都不想给金大力,只是以她现下的人脉手段,想要夺回布庄只能付出些代价。


    此事风险极大,若由忠伯出面,迟早会被认出来。到时狗急跳墙,难保金大力不会玉石俱焚。


    盛锦水之所以来林家借人,就是想虚构一个外来富商,即便事后金大力猜到有人设局,也无法找到罪魁祸首。


    此事不难,萧南山应了下来,却不打算照她说的去做。


    “让袁毓的人来见我。”


    既然是袁毓手下人闹出的风波,自然也该由他们收拾残局。


    盛锦水顾虑太多,只能用温和手段,他却更喜欢杀人诛心。


    本以为还需一段时日才能找到适合的人,没想到才过两日,盛锦水就收到消息再次来到了林家。


    萧南山找来的人五十出头,相貌普通,若不是穿金戴银一身富贵,怕是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他姓郑,做过几年布料生意,不会露馅。”


    盛锦水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若不是知晓这位郑老板是林公子请来的,就要以为真是经营布庄的富商了。”


    静立一旁的怀人叹气,心想盛姑娘的眼光倒是毒辣,这位郑老板可不就是替萧家在州府经营布庄生意的管事。


    为了请他过来,成江日夜兼程,如今还在房中补眠呢。


    金大力常以貌取人,现下看郑管事的气度,要瞒过他不难。


    不过盛锦水谨慎惯了,心知只是看着像远远不够。


    外祖家做的布庄生意,她女红出众又在崔家历练多年,见状随口便问了几个与布料相关的问题,郑管事都对答如流,让人瞧不出破绽。


    看样子确如萧南山所说,做过几年布庄生意,对此知之甚多。


    盛锦水刚放下心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重生那日的事来,随口问道:“郑老板可见过鲛纱?”


    鲛纱虽是贡品,但萧家不同其他,他虽只是个小小管事,却是见过的。


    只是刚要开口又是一滞,他现下可不是萧家的管事,只是个寻常布商。


    他笑着摇头,“听说过,可惜不曾见过。”


    盛锦水只是随口一问,见状也没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怀人以为露馅了,吓得呼吸都慢了一拍。


    至于萧南山,他向来对外物不怎么在意,只怕连鲛纱是什么都不知晓。


    过了盛锦水这关,郑管事就回了清泉县。


    萧南山与盛锦水不同,他不止要让金大力脱层皮,还要割下血肉来。


    郑管事到清泉县的第一日就摆足了排场,不仅县里,连周边几个镇都知晓从州府来了位富商。


    金大力不知从谁那听来了消息,即便心知机会渺茫,还是日日往县里去,就盼着得到富商青睐,谈成一笔生意以解燃眉之急。


    因郑管事常留清泉县,盛锦水只能偶然从怀人或是成江嘴里听到些消息。


    不过目前看来还算错,金大力不曾起疑,此时正牟足了劲讨好郑管事。


    日日能听到好消息,盛锦水这几日过得还算舒心。


    期间陈子吴又来了一趟,为答谢她的指点,不仅带来了近段时日的分红,还寻了些不错的香材送来。


    这些香材制成的熏香或许入不了崔馨月这般高门大户的眼,却很受县里闺秀们的追捧,着实让她又赚了一笔。


    这样又过了几日,郑管事终于派人传来消息,金大力上钩了。


    或许是眼前的困境让他失了往日的谨慎,也或许是郑管事做事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总而言之,金大力没多犹豫就签下了契书,承诺半月后出货。


    郑管事十分会来事,契书刚签好就让人送到了林家。


    盛锦水拿到落款是金氏布庄的契书后,还怔忡了好一会儿,这虽是她出的主意,但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怀人奉命来送契书,“盛姑娘放心,郑老板那一切顺利,金氏布庄定会顺利过到您的名下。”


    “多谢你和郑老板。”捧着手里薄薄一张契书,她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也要谢谢林公子。”


    怀人笑笑,没有替自家公子应下,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更合适。


    距离契书上定的交货日还有半月,在此之前盛锦水有件更要紧的事要做。


    一季一次的云萝寺庙会又要来了。


    第77章 第77章庙会


    恰逢春闱放榜,现下中州又不允考生久留。


    这时节,除上榜的考生要准备殿试,其他的不是已经回乡就是在回乡的路上。


    书院里的学子,无论是去中州赶考的还是回去过年的,如今大半已经回来。


    少了繁重的课业,终于能轻松几日,今次庙会的规模自然更胜以往。


    酥月斋名气渐大,早已不是当初无人问津,还要上赶着送礼的时候,现下多的是为一口酥油鲍螺特地从州府赶来的食客。


    好在陈子吴记着承诺,此次庙会虽挂着酥月斋的招牌,摊子上却不卖旁的,只做祈愿糕。


    佩芷轩不比酥月斋,庙会上走的是小而精的路子。


    除已被熟知的香丸,还有新出的一批绒花。


    不是绣娘们的练手之作,而是盛锦水仔细挑过,达到售卖要求的。


    一朵朵精巧的绒花被小心放在木盒里,底下垫着素色棉布。日光一照,再寡淡的颜色都能品出几分华美来。


    毕竟是丝线做的精贵东西,她也不指望能卖出多少,只要有人多问几句都算是成了。


    只是她不愁绒花的销路,春绿和盛安安却免不了替她担心。


    绒花未曾盈利,每月光垫进去的丝线就不是笔小数目。


    今日摊上倒有不少人问价,可舍得掏钱的却寥寥无几,难怪她们会着急。


    又一对姐妹在问价后不舍地离开,见此情景盛安安终抵不过心中忧虑,凑到盛锦水耳边小声道:“咱们这绒花的价是不是定得太高了?”


    “不会,”盛锦水摇头,“现下和铺子里卖的价格差不了许多,本钱在这,价格不能降。”


    尚未接触过铺子经营的盛安安不会深究,只以为卖不出货多半是价格太高的缘故。


    盛锦水想的却不止这些,既然将来绒花能风靡中州,自然有其不俗之处,她不愿降价也不是因为眼前薄利。


    绒花比刺绣更易上手,只是要出成品就必须大量练习。


    中州是国都,世家高门遍地,只要他们想,金子也能丢着玩。而云息镇偏安一隅,资源自不能与中州相比,若想让绒花在此扎根,枝繁叶茂,讲究的只有一个“快”字。


    可现下能做绒花的人太少,若为了卖出去一味降价,刚入行的绣娘们看不到其中利益定然不会继续下去。


    没有人手,这门手艺便注定无法发扬,最后只能成为贵人眼中偶尔瞧见的新鲜物件。


    到那时候,一样两样的卖出高价又有什么意义?


    最初与张老板合作,盛锦水心中已隐约有了打算,只是远不如现下明晰。


    她的愿景太大,就算说出来,旁人也只会觉得异想天开,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暂时低调,缓慢布局。


    春绿跟着她的时日长些,虽不完全明白她的意图,但已捉摸出些门道。


    铺子里的绒花不是姑娘亲手做的,就是她盯着绣娘改出来的,加上佩芷轩的客人大多出手大方,而绒花可遇不可求,就算价格再高,只要真心喜欢都会愿意掏钱买下。


    这些客人有的是底气,自不会觉得绒花的价格多高,可来庙会的香客未必舍得。


    “姑娘,这花怎么卖?”


    说话间,一个身形佝偻的婆子牵着孙女的手,站在摊位前小声问道。


    她指的是一株迎春,绒花尚未固定在簪上,几朵嫩黄的小花点缀在墨绿叶片间。


    要是眼神不好,怕会以为这是刚从枝上采下的鲜花。


    看两人装扮,定是买不起的。


    不过春绿跟在盛锦水身边,知晓她的性子,再说自己也是苦过的人,心知对方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丝毫鄙夷,刚想笑着回话,就被婆子身边的小姑娘打断。


    “阿奶,这不是真的花,瞧着像是丝线做的。”嗓音听着软软糯糯,还带着点青涩。


    盛锦水原没注意到两人,直到听到尚带稚气的回答才被吸引目光。


    出声的小姑娘七八岁的年纪,面若银盘,双眼像琉璃剔透晶亮。


    “原是丝线做的,做得可真好,婆子我都没瞧出来,怕是值不少银两吧。”面对春绿的笑脸,婆子拘谨地回以笑容,“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了。”


    方才她远远瞧着,还以为是新摘的鲜花,想着买一朵给自家孙女簪着定然不错,没多想便来问价,没成想竟是丝线做的。


    不过这丝线做的话花竟跟真花似的,瞧着就精美。


    这样的事春绿今日遇上好几回了,并不放在心上。


    盛锦水却是上前,笑着问开口的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是丝线做的?”


    相貌虽带着凌厉的美艳,但盛锦水气质温和,本想跟着自家阿奶离开的小姑娘不自觉接话,“我就是知道。”


    婆子瞧她气度不似常人,管着偌大摊子,卖着自己闻所未闻的绒花,赶紧客气回道:“姑娘见笑,孩子她娘平日做些缝补的活计,她看多了也就知道了。”


    “才不是缝补的活计,”小姑娘鼓起嘴反驳,“阿娘是绣娘,手艺可好了,她绣的花和你卖的花一样,看着就像是真的。”


    小姑娘不懂大人间的谦辞,婆子闻言只能尴尬笑笑。


    看她气急败坏维护自家阿娘,盛锦水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她朝对方伸出手来,问道:“能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小姑娘犹豫,等盛锦水在自己跟前蹲下,闻着隐约传来的浅淡香气,心中全是对她的好感。


    握着小姑娘伸来的手,只觉掌心滑嫩柔软。


    看两人穿着,该是家中不富裕的,可小姑娘的手却又不像是做过什么重活的。


    “随你阿娘学过女红?”盛锦水问道。


    大概是问的问题都十分寻常,婆子并没有阻止。


    小姑娘觉得她亲近,认真回道:“学过些,不过阿娘不想让我继续学了,她说会熬坏眼睛。”


    这倒是实话,同她阿娘想的一样。


    盛锦水摸了摸她的脑袋后起身,对婆子道:“我是佩芷轩的东家,如你所见,这绒花便是铺子里的买卖。绒花不比刺绣,入门简单且没有诸多流派传承,近日有不少绣娘在我那学做绒花。我看小姑娘灵巧聪慧,颇有些天赋,若你们有意,可送她来学。”


    想到她们最担心的,盛锦水又解释道:“绒花虽也精细,却远没有刺绣费眼睛,只要适时休息,不会熬坏眼睛。”


    看着精巧的绒花,婆子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听到能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说不动心肯定是骗人的,可这事她一人做不了主。


    再说做学徒哪有不吃苦的,如今家里就一个宝贝孙女,就算再穷困,她还是舍不得。


    看她犹豫,盛锦水也不多劝,只道:“这事不急,你们可以回去慢慢想。若是有意,便到云息镇来找我,佩芷轩在镇上有些名气,随意找个人打听就是。”


    闻言,婆子垂眸瞧了眼天真的孙女,点头应下。


    等祖孙走后,盛安安欲言又止,她守着本分,对盛锦水的决定从不多问。


    现下虽不解却也忍着,心道阿锦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盛锦水却是希望她多学多问,而不是万事不知,只等旁人给她拿主意,“阿姐是不是心中疑惑,为何突然让小姑娘学做绒花?”


    “嗯,”见她肯为自己解惑,盛安安也不忍着了,一股脑道出心中疑惑,“绣娘们平日里和绣线绣针打交道,让她们半路转行学做绒花我能明白。可这姑娘年纪尚小,等出师还不知要过多久,且她家中未必舍得出买丝线的银钱。”


    “阿姐说的在理。”盛锦水并不反驳。


    闻言,盛安安更不明白了,“既然在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此时没有客人,盛锦水索性细细道来,“张老板的绣庄阿姐是知道的,云息镇说小不小,又毗邻真鹿书院,为何只她一家生意兴隆。”


    盛安安不常来云息镇,对此并不了解,听她继续道:“张老板的绣庄价格公道,从不压榨绣娘。也正因此,但凡绣娘有绣品出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和她的绣庄。可云息镇之外的那些绣庄,只要有些财力都会尽力培养自家绣娘。”


    盛安安一愣,没想到她已经想得如此深远。


    盛锦水点了下她的额头,“眼下绣娘们半路出家,只能做些简单款式。真要做到独当一面,除天赋外就是勤学苦练,如今碰上好苗子,我自然要想尽办法收下。”


    三言两语里,盛安安隐约窥见了她的野心。


    只是不等她细想,便被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


    “还真是巧了,没成想你也在这。”身着华服,头戴帷帽的妙龄女子亲昵出声。


    盛锦水回过神来,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崔馨月。


    前世在她身边伺候多年,对她情绪的感知,盛锦水敢说自己比现下的暮蝉还要敏锐。


    何况不知何时起,崔馨月待她越来越亲昵,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该是我喜出望外才是。”盛锦水不知道这种变化从何而起,自然不敢得意忘形。


    比起往昔,言行更是小心,不敢因此越界被抓到错漏。


    崔馨月微微皱眉,其实她也更喜欢之前两人的相处,不远不近,各取所需。


    只是想起兄长那日叮嘱,无论如何她都要做那个先行表露善意的人。


    “今日庙会可准备了什么稀罕玩意?正好拿来让我瞧瞧。”


    “往常铺子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几位姑娘送去,这次准备的和往常无异,都是平日常见的。”盛锦水开口解释。


    隔着帷帽,崔馨月瞧了眼铺子里摆着的东西,确实和平常无异,心里霎时没了兴趣,“要是以后有什么新奇玩意可别忘了我。”


    “那


    是自然。”


    盛锦水答完,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崔馨月不想误了上香的时辰,没多久便带着暮蝉离开。


    望着两人背影渐远,盛锦水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倒是松了口气,春绿的眉心却始终紧蹙。


    就算知道自家姑娘的打算,也知道她没想在庙会上卖出多少货品,可开张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问价的不少,舍得掏钱的却只有零星几个,怎么叫她不急。


    正烦恼间,一个穿着学生袍的学子逆着人流跑来,没等喘匀气就问道:“你这可是佩芷轩?”


    春绿被他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回道:“是的,公子。”


    “听说你家有提神醒脑的香丸,我都要了。”


    第78章 第78章无心插柳


    佩芷轩的香丸并不愁卖,来人不问价,一开口就包圆了摊上的香丸,春绿不得不起疑心,提醒道:“一颗香丸留香至少三月,公子全买下囤着也是无用。”


    来人一愣,似是没料到她会将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


    “李兄,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姓李的学子来不及解释,人群中又跑出几个他的同窗。


    方才出声的那个,停下后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弯腰喘着粗气。


    向来端庄持重的书院学子们跑得衣衫凌乱,春绿瞧姓李的学子一脸尴尬,悄悄竖起耳朵,想要厘清这场骚乱。


    “原是寻到佩芷轩了,李集你也太不厚道了,怎的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被戳穿的李集直起腰来,开口时神色已多了几分坦荡,“生意不等人,若我不先将香丸都买下,之后怎么高价卖给你们。”


    听到这番论调,别说春绿了,连盛锦水都不禁稀奇地多看了他几眼,心道被唤作李集的书生若真是真鹿书院的学子,那书院可比自己想象中的开明许多。


    搭着他肩膀喘气的学子终于缓了过来,起身叮嘱道:“你同我们说这话也就罢了,可别让山长知晓,否则回去又要挨罚。”


    李集撇嘴,他自幼长在商贾之家,耳濡目染,比起经史子集还是对经营之道更感兴趣,若不是家中耗费巨资将他送到真鹿书院,早找机会跑了。


    “我晓得,在山长面前自是另一番说辞,”他挥挥手,看这随意的神态显然与追来的同窗交情甚好,“不过佩芷轩的香丸真有奇效?”


    奇效?


    他们说话时也没避着人,听了全程的盛锦水和春绿面面相觑,闻言并不欣喜反倒多了几分忧虑。


    “买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左右不过几文钱的事。”


    一人回完话,余下的学子纷纷看向春绿。


    被几人盯着,春绿脸上笑容逐渐勉强,垂眸静候盛锦水发话。


    “敢问公子,佩芷轩的香丸有何奇效?若说选用的香材,确实比市面上常见的处理仔细,配比也反复斟酌过。”盛锦水不解,“可再如何也只是香丸,若是用后公子们发现没有所谓的奇效,岂不是要砸我招牌?”


    最先过来的李集被看得面颊微红,猛地想起自己争购香丸的缘由委实难以启齿。


    不过看她眸光纯净,还是定了定神,解释道:“说来惭愧,近日赶考的同窗们陆续回来,闲聊时说起上榜的几位,都道平日读书时随身佩戴着师长所赠香丸,即便昼夜苦读也能神清气爽,脑清目明。听闻香丸有此奇效,能助同窗上榜,我们自然心动,这才……”


    书院学子们不苦读诗书,反倒迷信偏方,难怪被问起时会面露尴尬。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盛锦水挑眉,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香丸竟会因此入了真鹿书院众学子的眼。


    乍然听到这样的传闻,盛锦水当下的第一念头便是荒唐。


    可转念一想,这对佩芷轩何尝不是个机会。


    “考生若想榜上有名,需经县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的层层选拔。科考之难,即便未曾亲身经历,也该听闻过一二,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岂是一枚小小香丸能够左右的。”自谦过后,她话锋一转,“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香丸虽没有公子们所说的奇效,但如一支趁手的毛笔,一盏醒神的浓茶,总有它的用处。”


    开口时语调温和轻缓,如春风化雨轻易吹散了方才的尴尬。


    李集挠挠头,心道还真是这么回事,香丸再好也不过外物。此次上榜的同窗们在书院时便废寝忘食一心求学,个个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否则也不会得师长馈赠。


    “盛老板说的极是。”李集商贾出身,方才听盛锦水介绍自己是佩芷轩的东家,自然转变态度。


    商场上女子甚少,只要他听说过的,个个都手段不凡,令人钦佩。


    他并不迂腐,没有轻视盛锦水身为女子却露面经商,反倒因她落落大方的姿态高看一眼。


    打消了低价入高价出的念头,李集和同窗们各自挑选了自己中意的香丸和线香。


    青麟髓只有线香,且数量不多,光他们几个就不够分,又再预定了些。


    能在真鹿书院求学,他们大多不差钱,焚香又是极其风雅之事,因此在这点上毫不吝啬。


    除青麟髓外,又额外定了几样熏香。


    光定金就几十两,饶是这段时日跟着盛锦水见多了世面,春绿收下银子时双手还是微微发颤。


    几人刚收好香丸和线香,不远处又有身着学子服的年轻学子穿过人流停在摊位前。


    他们见到李集后俱是一愣,暗恼自己慢了一步。


    好在春绿经过方才那遭已然恢复镇定,笑着问道:“几位公子可是来买香丸的?今日带来的货少,香丸还剩下这么些,如若有旁的想要的可以预定。”


    见他们面露迟疑,春绿乘胜追击,用火折子点燃试闻的青麟髓,“这是青麟髓,燃起时会有浅淡墨香,各位公子可喜欢?”


    带着墨香的青烟被素白的手挥到鼻尖,几人看着大方毫不扭捏的春绿不觉意动,随即被绕在鼻尖的香气唤回心神。


    自觉唐突的学子们不敢再看,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闻香上。


    熙攘嘈杂的庙会上,一缕飘散的青烟辟出了一片澄澈的净土。


    心中的浮躁急切在此刻平息,混沌的意识也在瞬间明澈。


    几人惊喜地瞧着青麟髓,不等春绿开口就摸出银子下定,生怕慢人一步。


    毕竟是饱读诗书的学子,即便急切依旧有序。见春绿游刃有余地收钱记下,盛锦水索性退到角落,同盛安安一起打包现有的香丸。


    等到午时,绒花只卖出零星几朵,反倒是带来的香丸一售而空,而来下定的学子依旧络绎不绝。


    估摸了交货的时间,约定十日后让人将预定的香丸和青麟髓送到山脚下,学子们才逐渐散去。


    春绿翻看已经记满的书册,双颊因兴奋泛起红晕,现下再看真鹿书院的学子,个个都像是笼着层金光的摇钱树。


    余光隐晦地扫了一圈,见近处无人后她凑到盛锦水耳边小声道:“姑娘,今日光是各式香丸的定金就已超过百两!这还没算单独定制的熏香和线香。”


    小小佩芷轩能到今日这般生意兴隆是谁也没料到的。


    看着装满匣子的银钱,盛锦水现下担心的不是销路,反倒是产量了。


    如今看来,自家小打小闹似的作坊已然供应不上,还需另找块地方,再添置些人手。


    “这么多银钱带着不便,去找陈老板,托他将匣子和东西先行带回镇上。”合上匣子,盛锦水吩咐。


    抱着沉甸甸的木匣,春绿慎重点头。


    云萝寺香火旺盛,盛安安未出嫁时就常陪阿娘前来上香,眼下见摊位收拾得差不多了,提议道:“正巧忙完了,不如我们也去上柱香?”


    望着山道尽头的云萝寺,盛锦水应好后偏头对春绿道:“送完东西,今日便放半日假。随你想留下逛逛或是跟着陈记的车队先回镇上。”


    春绿惊喜道谢后离开,等她走后,盛锦水和盛安安起身前往云萝寺。


    二人还在云萝寺的山道上缓


    行时,有人已在寺中等了许久。


    见完香客的释尘步履匆忙地行在林荫小道上,引得寺内小沙弥纷纷侧目。


    等见到安然坐在亭内的萧南山,他忍不住开口抱怨,“早不来晚不来,次次挑最忙的时候来。”


    听了满耳抱怨的萧南山也不反驳,顾自吹散茶盏上飘出的热气,姿态悠闲。


    抱怨过后,释尘与他对面而坐,抬手为自己斟茶。


    只是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我做甚?”他的视线不加掩饰,萧南山再迟钝也该发现了。


    “几日不见,看你气色好了许多。”释尘感慨,随即打探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被我算准了,你的红鸾星动了?”


    想起半年前对方信誓旦旦的模样,萧南山冷哼一声,“许久过去,大师怎么还是不改本性,看来是修行不够。”


    冷嘲热讽,一身锋芒的萧南山是释尘最为熟悉的。


    想起从前,他的眼神软了下来,开口挽留,“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来了就留下用顿斋饭吧,近段时日你的胃口如何?可还是食不下咽?”


    胃口?萧南山敛眉,眼前毫不意外地闪过盛锦水的脸和她亲手做的,卖相不算上佳的八仙糕。


    见他不答,释尘以为是不怎么好,也顾不上其它,问道:“寺里的斋饭怕是不合你胃口,不如叫怀人或是成江过去,他知道你的喜好……”


    说曹操曹操到,他还没念叨完,怀人就从小道尽头现身,急急一礼后走到萧南山身侧耳语了几句。


    “今日有事,我就不留了。”萧南山也不客气,说罢起身离开。


    “唉!”释尘不明所以,愣愣看他离开的背影。


    等上完香,又交了香油钱,盛锦水和盛安安才挽手离开云萝寺。


    两人刚迈出寺门,迎面就碰上了怀人。


    “真是巧了,盛姑娘也是来上香的?”怀人惊讶,似是没想到会在这与她们遇上。


    现下两家已算相熟,盛锦水没了初时的戒心,点头道:“上完香,正要回去。”


    “那一道走吧,马车快,路上少些颠簸。”怀人开口相邀,怕她迟疑又道,“我家公子今日来见释尘大师,现下也正准备回去。”


    盛锦水偏头看盛安安,见她没有反对,接受了怀人的好意,“那就麻烦你了。”


    “姑娘客气。”怀人在前带路,引着两人到了马车前。


    刚走近,一只苍白的手便从内探出,掀起车帘,“盛姑娘。”


    低低响起的男声恍若苍山覆雪,听之难忘。


    等两人在车上坐稳,车外怀人牵马走到了官道上。


    马车缓行,盛安安拘谨地坐着不敢言语。


    盛锦水倒是悠闲,闻着车厢里的淡香,分辨用的是哪些香材。


    三人一路无话,直到将盛安安送到巷口。


    等车内只剩两人,萧南山才抬眸看向盛锦水,“唐睿回来了,昨日刚到清泉县。”


    第79章 第79章闹事


    真鹿书院在读书人中的威望很快显露了出来。


    原只是在闺秀间口耳相传的佩芷轩在庙会后名声大噪,除各家私塾先后遣人来订货,便连县学也凑了个热闹。


    适合的作坊不好找,期间盛锦水看过几处,但都不尽如人意。她实在无法,之后只能临时添置人手,再让短工每日多留半个时辰。


    饶是如此,订单还是排到了五月,只是人手的事好解决,香材却是用一点少一点。


    盛锦水一直盘算着去趟州府,只是前几日萧南山的话打乱了她的计划。


    其实也算不上打乱,毕竟她早料到唐睿会在这几日回来。


    真正出乎她意料的是唐睿回来后并没有立刻归家,反倒在县里逗留。


    如今想来,多半还是黄县令那事惹的。


    她拒绝唐夫人后,对方仍凑足了银两。


    唐家一穷二白,也就唐睿成为举人后才好转。如今猛地拿出五百两,说是没有猫腻怕是无人会信。


    就是不知其中猫腻会不会影响到自己与唐睿解除婚约。


    “阿锦在想什么呢?”崔馨月正和林妙言说着家中杂事,余光瞥见盛锦水走神,好奇问道。


    盛锦水时常作陪,但都只是安安静静听着,见她问起自己,笑着解释,“近日事忙,一时晃了神,小姐莫怪。”


    听她说起这个,崔馨月适时开口,不动声色地捧道:“如今佩芷轩在真鹿书院真真是炙手可热,人人说起阿锦调制的香丸都是赞不绝口。”


    “小姐谬赞。”盛锦水笑笑,谦逊的姿态让崔馨月很是满意。


    三人在二楼闲聊时,楼下也好不热闹。


    铺子外传来一阵喧闹,几位年轻公子相携而来。


    自庙会后,学子们争相竞购香丸,但大多不会亲自登门,像他们这般声势浩大的倒是头一次见。


    好在春绿如今已颇有掌柜风范,上前道:“几位公子想采买些什么?”


    为首男子微胖,相貌还算端正。


    他摇着纸扇,目光轻浮地落在春绿脸上,见她姿容出色,故作大方道:“把铺子里的香丸都包起来,由你亲自送到县上朱府。”


    话落,还想用合起的纸扇挑起春绿下巴。


    好在春绿机敏,偏头躲了过去。


    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即便心里有气,她还是压着怒火道:“香丸留香三月,买再多也是无用。朱公子不如算算需要多少,现下就能给您包起来。”


    如今香丸不愁卖,铺子里只零星留了些给客人试闻用的,不过为了将这群轻浮纨绔送走,春绿也顾不上其它。


    要知自家姑娘和崔、林两家的小姐就


    在二楼,若是不慎冒犯了她们,那才是大事。


    “行吧。”被拒绝后,朱公子的脸也沉了下来。


    好在只是看着不情愿,并没有当场发作。


    春绿定了定神,转身去取香丸,只是刚收回手,身侧又伸出一只肥润的手来,碰到时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她一惊。


    等回过头,便见方才跟在朱公子身侧,没有出声的几人正用淫邪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再冷静镇定,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越羞愤,戏弄她的几人就越是兴奋,放肆笑出声来。


    楼下闹得太过,盛锦水怕扰到二位小姐,起身告罪,前去查探情况。


    暮婵在崔馨月授意下也跟了出来。


    方才伸手的朱公子回味似的搓了搓手,正要上前便被喝止。


    “住手!”盛锦水厉声喝道,随即提着裙摆从二楼木梯跑下,挡在春绿身前。


    若说春绿的美是出尘不染,惹人怜爱的清冷,盛锦水的美就如利刃出鞘,尤其是她愠怒时绽在眉间的冷凝,浓艳夺目。


    原还盯着春绿的朱公子回神,痴迷的目光落在盛锦水脸上,心中仿若千万只蚂蚁爬过,只剩下一个难以启齿的念头。


    他轻笑着打开纸扇,“姑娘莫气,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盛锦水护着春绿,春绿却是心慌,敏锐发觉他的目光不善,似要将姑娘吞吃入腹。


    “姑娘,你快回去。”她压着声音劝阻,已隐隐带着哭腔。


    早在开张之初,盛锦水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日。


    家中只有在外求学的幼弟,自己又开门做生意,迟早会遇上见她孤苦无依,想要欺辱的恶人。


    也是她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顺当,遇上的多


    是好人,这才失了防备。


    “玩笑要被开玩笑的那人觉得好笑才是玩笑,若是不好笑,就是冒犯了。”盛锦水依旧牢牢挡在春绿身前,不卑不亢地回道,“佩芷轩和气生财,若是善客自然欢迎,可若来的是闹事的恶客,我也绝不姑息。”


    “姑息?”朱公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上前一步反问道,“我倒是好奇,小美人要怎么绝不姑息?”


    偏头避开对方伸来的手,盛锦水后退一步,并不掩饰心中厌恶,冷笑道:“公子姓朱,若我猜的没错,公子出身昭州朱氏旁支,家中只一位大伯在朝为官,且是从五品鸿胪寺少卿。”


    少女嗓音柔嫩,却又温和有力。


    她不疾不徐地道来,让在场众人惊在原地,不敢造次。


    同盛锦水一道来的暮婵听了个真切,匆忙转身回禀。


    林妙言率直天真,喜怒形于色,听了暮婵说的怒道:“原是昭州朱氏,这朱桧刚到清泉县便来府上拜会,祖父当时还夸他谦逊有礼,没成想竟是个没脸没皮的纨绔子弟!不行,我要去帮阿锦。”


    “等等!”崔馨月赶忙伸出手拦她。


    比起林妙言的不悦,她更在意的是盛锦水。


    连她都不甚清楚朱家之事,对方又是从哪得知的?


    想起兄长对自己的嘱咐,她心中疑虑更甚。


    再说朱桧虽只是昭州朱氏旁支,可到底是官宦之后,她们贸然出头只怕会惹来非议。


    崔馨月还在权衡利弊,林妙言却再也忍不了了,当即拍案道:“崔姐姐,我还是不等了!”


    看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崔馨月无奈,只能拿起帷帽追上。


    就在她们犹豫之时,一楼的对峙仍在继续。


    “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近日朱桧才到清泉县,因在昭州惹出祸事,家中便想着送他来此避祸,顺道想法子让他进真鹿书院读书静心。


    可惜他天生喜欢热闹,只在县里安稳了几日就待不住了,招呼了一群狐朋狗友,以踏青为由躲开长辈派来盯梢的下人,跑到不算远的云息镇上,又恰巧听闻佩芷轩的香丸颇有名气,便乘兴而来。


    才来几日,也就身边这群想要攀附的狐朋狗友对他的底细略知一二,盛锦水不过一个微末商户,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见他迟疑,盛锦水并不解释,只继续道:“家中长辈送朱公子来时难道未曾叮嘱过您?清泉县上任县令闹出风波后匆忙离任,如今新官上任,正值多事之秋,您在此更该谨言慎行才是。”


    说这番话时,盛锦水在赌。


    前世她曾在后厨听嬷嬷和厨娘聊起过朱桧,知晓他顽劣不堪,到清泉县后依旧声色犬马,不知悔改,甚至因此得罪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嬷嬷所说的大人物她不知道是谁,但从她们的三言两语中隐约猜测朱桧被朱家放逐至此的缘由,所以才赌上一赌。


    她面上看着镇定,藏在袖下的手却早已捏握成拳,掌心全是冷汗,凉得像在井水里泡过似的。


    不动声色地紧盯对方,只要朱桧没有离开,她就不能松懈。


    “看来不需要帮忙了。”崔馨月居高临下,她虽不想惹麻烦,但此时也欣赏盛锦水的胆识。


    只是不等她松口气,林妙言已经现身,奚落道:“我该叫祖父来瞧瞧你方才的嘴脸,真是给朱氏蒙羞!”


    朱桧的心神本已被盛锦水扰乱,他一边顾忌着家中嘱托,一边又觉得这么走了实在丢脸,正犹豫间就听到林妙言对他冷嘲热讽,心中怒意更甚,循声抬眸,怒道:“又是哪个不长脸的……”


    只是话刚吐出一半就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朱家有意与林家结亲,来时家中给他看过林妙言的画像。


    既然出声的是林妙言,那她口中的祖父定然就是林老夫子了。


    朱桧噤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来找个乐子打发时间,怎么就踢到铁板了。


    “原是林家小姐。”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拱手道,“今日在下有事便先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就带着一群人灰溜溜地跑了。


    “登门?要是再让你进门我就跟你姓朱。”林妙言哼了一声,显然还没消气。


    一群人来得潇洒,走时却十分狼狈。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盛锦水始终站得笔直。


    直到最后退出铺子的那人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不知是觉得羞愧还是丢脸,被发现后对方慌忙收回视线,小跑跟上已经离开的朱桧。


    唐睿这人还真是死性不改。


    盛锦水眸中凝着霜雪,不带一丝暖意,方才她在二楼时就已瞧见混在人群中的唐睿。


    他大概不知远近闻名的佩芷轩是自己名下产业,这才在她现身后如此惊愕,从朱桧身侧的位子一路退到队尾。


    到头来还是她高看唐睿了,本以为他久留清泉县是有什么图谋,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溜须拍马。


    “姑娘!”春绿突然惊叫出声。


    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的盛锦水方才回神,不觉自嘲一笑,看来她也该练练胆量了,自以为游刃有余,等人走后才发觉手脚早已发软,还需春绿撑着。


    咬牙站定后,盛锦水稳了稳,安慰慌神的春绿,“我没事,你去二楼小房间,将我放在桌上的木盒取来。”


    听到吩咐,春绿只犹豫了一瞬就起身上楼。


    见崔、林二位小姐走到跟前,盛锦水深深行了一礼,告罪道:“全是我的不是,让二位小姐受惊了。”


    林妙言伸手扶她,愤愤道:“不怪你,怪那姓朱的纨绔。”


    方才她仗义执言,现下又为自己打抱不平,望着怒气未消的林妙言,盛锦水连眼神都不觉温柔了几分。


    等春绿拿着盒子下来,她又是一礼,“上月我刚得了本香谱,木盒里是照着谱上香方调制的熏香,有静心安神的效用,赠给二位小姐,聊表歉意。”


    “阿锦何必如此客气。”林妙言正要拒绝,却被身侧崔馨月轻扯了下衣摆,“收下吧,这样阿锦也安心些。”


    林妙言思量片刻,还是让贴身丫鬟接过了春绿手里的木盒。


    “不过阿锦,今日是你第一次见朱家公子吧,怎的对朱家之事如此清楚。”崔馨月的手拂过木盒,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对啊阿锦,你是怎么知晓朱家之事的?”崔馨月没听出弦外之音,附和道,“连我祖父都险些被他骗了。”


    方才刚与朱桧对峙过,即便咬牙硬撑,盛锦水的手脚还是软的,身体更是轻飘飘的仿若浮在云上。


    盛锦水低垂着脑袋,看似难以启齿,其实是在思量着如何回答才能让人信服。


    片刻后她抬眸,叹道:“其实我已定亲,方才未婚夫婿就在朱公子身侧。”


    她的未婚夫婿与朱桧相交,这也就解释了她为何清楚朱家之事。


    “既然认识,为何他不帮你解围?”崔馨月并不怎么相信,追问道。


    盛锦水也不言语,只是做作地取出帕子按了按并没有眼泪存在的眼角,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本以为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门道,没想到竟听到这样的消息。


    崔馨月一滞,她的未婚夫婿能入朱桧的眼,想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想通这点,再看向盛锦水时,她的眼里便多了丝同情,连带着后悔起自己方才的言行。


    林妙言更是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现下再多的安慰都是多余,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她们二人不好再留,收下木盒后便告辞离开。


    将人送走后,盛锦水就被心疼坏了的春绿扶着坐下。


    “今日真是委屈姑娘了,”春绿自己还没缓过神来,却轻拍着盛锦水的背,犹豫后咬牙道,“若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姑娘就别现身了,不值当的。”


    “开门做生意总会遇上这样的事,这次躲过去总不能次次躲过去。”盛锦水摇头,知晓她心中害怕,笑道,“别怕,你方才也听见我说的话了,那朱公子外强内弱,加上崔、林二位小姐出面,他不会再闹了。”


    对她来说,现下真正棘手的,该是唐睿。


    第80章 第80章内讧


    盛锦水预料的没错。


    这几日鞍前马后跟着朱桧的唐睿没跟着回清泉县,反倒顺势留在了镇上。


    先前瞧不上盛锦水抛头露面兜售糕点,可就在刚刚,他彻底改变了想法。


    曾经,唐睿打心底认为盛锦水是开在路边的野花,随手就能采撷。


    可现下,他开始怀疑了。


    不是怀疑对方已然登上自己攀折不到的高枝,而是她是否再会甘愿为妾。


    从佩芷轩离开后,唐睿就回到了唐家。


    看平日孝顺听话的儿子此时板着脸坐在首位,唐夫人回忆起他离家时自己做的错事,心中忐忑,强压着不安赔笑道:“我儿怎么回来了?朱公子那不用陪着?”


    多年相依为命,正如唐夫人只需一眼便知晓他在气头上,唐睿也看出了唐夫人的心虚。


    自觉去了趟中州,见识了帝都繁


    华,他对母亲小家子气的做派越发不满,也不回话,只道:“今日我去了佩芷轩。”


    佩芷轩?


    熟悉的名字触动了唐夫人紧绷的心弦,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可突然尖利的嗓音早已出卖她的在意,“你去那做什么?!”


    激动过后自觉失态,她又和缓了语调,“之前不都说好了的吗,盛家那丫头配不上你,母亲定会再为你寻一户高门。暂住清泉县的林家小姐你可知晓,听说他祖父在真鹿书院任教,桃李遍布天下。若是你与林小姐结亲,往后林老夫子门下的弟子都会成为你在官场的助力。”


    她不是不知道自家与林家的差距,此前也早已放弃,只是现下为了哄唐睿才又将林家搬了出来。


    可惜唐睿已与之前不同,不再任她哄骗。


    连朱桧那样的出身家世都未必能求娶到林小姐,何况是他?


    他凌厉的眼风一扫,唐夫人被看得越发不安,嗫嚅着没敢再出声。


    “母亲怎么还有脸说这些?”唐睿压下心头无名火,数落起唐夫人的不是,“要不是你听信花言巧语,将家中存银全送到了县衙,我何至于为了这么点钱鞍前马后地伺候朱桧!”


    听他直呼朱桧姓名就该知道他对朱桧有多不满了。


    在唐睿看来,盛锦水是他的私有物,就算自己厌了烦了狠心丢弃了,旁人也不该觊觎。


    面对他的数落,唐夫人也觉得自己委屈,期期艾艾道:“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想,黄县令设宴,若能得他青睐,说不得往后仕途能顺当些。就算此次不中,有他帮忙也好早些谋个一官半职。”


    唐夫人嗓门不小,语速又急又快,心中本就不快的唐睿再难压下怒火,挥袖将茶盏扫落在地,暴怒道:“什么为我着想?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此次不中!他是举人我也是举人,不过运气比我好些,正好轮到空缺,凭什么让我伏低做小!”


    茶盏碎得四分五裂,其中一块落到唐夫人脚边,她被唐睿青筋暴起,凶相毕露的模样吓了一跳,木愣愣呆了好一会儿。


    直到身侧丫鬟小声提醒,她才恍然回神,小心翼翼安抚,“那黄县令自然……自然比不上你,往后你是要做大官的,为娘只是不想让这些小事扰了你读书。你放心,往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今后只管专心读书,阿娘会安排好一切,再不让你烦心。”


    这样的话唐夫人说过无数次,每次唐睿听后都异常感动,读书也越发刻苦。


    可这次却有些不同,他冷笑一声,反嘲道:“这些年苦了母亲才是,往后您还是安心享福,我的事少管为好。”


    说罢,甩袖离去。


    他走后,唐夫人发颤的手久久才平稳下来。


    厅堂内只剩下她和随侍的丫鬟,还有门外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叶。


    在儿子面前只能忍气吞声,人走后她终于能够发作。


    “又是盛锦水那臭丫头,我就说她是个祸患!”唐夫人恨得差点把牙咬碎,“要是她当初乖乖把银钱交出来,我何至于动用家底。现下还来迷惑我儿,让他与我离心,真是阴魂不散!”


    她不舍得怪罪唐睿,更不肯自己背下错处,自然将所有怒气都发到了盛锦水身上。


    身侧丫鬟见她气得连脸上横肉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忙端起茶盏双手奉上,“老夫人莫气,先喝口茶水。”


    “现下我还有什么心思喝茶。”平日最合心意的丫鬟非但没让她顺心,反而让她心中不忿更甚,“当初拿钱时你怎么也不劝着点!”


    丫鬟心里嘲她一意孤行,自己劝也没用。面上却只装出委屈样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还维持着方才姿势,高高举起茶盏,“都是奴婢不是,老夫人打我骂我就是,可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看她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唐夫人脸色方才好了些,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问她,“眼下睿儿已与我离心,若是让盛锦水进门还得了。”


    其实佩芷轩声名渐响后,她就考虑过两家婚约之事。


    虽还是觉得盛锦水出身太低,但看她短短时日便赚得盆满钵满,心底已然松动,甚至想过不如遂了唐睿的愿,纳她进门。


    可现下发生了这些事,唐夫人心里的主意又变了。


    她与盛锦水短暂交锋过几次,次次没从对方手里讨到好处。


    万一她进门,往后家里就没自己说话的份了。


    “不行,我要尽快给睿儿寻一门好亲事。”唐夫人终于下定决心,此时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就算功亏一篑,也绝不能让盛锦水进门。


    丫鬟垂眸掩去情绪,像往常一样温声道:“可这时候去哪找适合的人家呢?”


    这才是最要紧的,唐夫人沉默,她为唐睿殚精竭虑,未来儿媳的人选自然打听了不少。


    其中最属意的除了林家小姐,就是朱家小姐。


    可惜唐睿此次没中,两家都攀附不上,而剩下的她又瞧不太上。


    “此事我要再想想。”唐夫人伸手揉了揉眉心,很是疲惫。


    见状,丫鬟起身后顺势走到她身后,轻轻揉捏起肩膀,“不管娶谁,能解老夫人的燃眉之急才是最要紧的。”


    听着她轻轻柔柔的一句,唐夫人像是开窍般双眼一亮。


    对啊,现下最要紧的就是解自家的燃眉之急。


    “我记得睿儿中了举人之后,有位州府的梁老板送了银两过来。”想到办法的唐夫人笑吟吟开口。


    就在她以为自己找到出路的时候,正有一场更大的风波在等着他们。


    翌日,佩芷轩歇业,难得睡了个懒觉的盛锦水被请上了马车。


    日上三竿,马车缓行在街市上,两侧小贩的吆喝声透过车帘,从四面八方涌入耳中。


    春绿安分坐在一角,余光偷觑正襟危坐的盛锦水和萧南山。


    两人对面而坐,虽未言语,但偶尔目光相撞,就像是在交流些什么。


    没多久,马车便在一家茶楼后门停下,几人被店小二领着上了楼上包厢。


    怀人上前打开临街的窗户,侧身请盛锦水和萧南山坐下。


    茶楼和佩芷轩隔了两条街,一边是热闹的街市,另一侧则是镇上最繁华的住处。


    唐家发迹后就迫不及待地舍了旧宅,搬到这里。


    盛锦水坐在窗边,略一侧身便能瞧见斜对角的唐家。


    店小二很快上了茶点果盘,她从果盘里挑出个明黄色的枇杷,握在掌心把玩。


    她不是圣人,想起前世那封将自己彻底打入万丈深渊的书信,平静无波的表象下隐约透露丝期待。


    片刻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唐家走来。


    为首的是一脸愠色的田嬷嬷,在她身后,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将云叠夹在中间。


    在外人看来,两人像是在护着云叠,实际上却是架着她不由分说地往前走。


    云叠早猜到此事林家不会善罢甘休,但为名声,他们至多就是带着自己找个人少的时候悄然上门讨要说法,而不是这般大张旗鼓招摇过市,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


    她垂下脑袋,脸上满是难堪。


    若她名义上是萧家家奴,田嬷嬷确实会谨慎处置,按照规矩,管你肚子里是谁的孽种,叛主私通者一律打死。


    可现下,公子化名林琢玉,又打算敲打唐睿一番,她作为将云叠寸心领进府的人,自然急着将功赎过,此事必要照公子心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除走在前头的四人,在她们身后还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


    这样一群人招摇过市,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大多人都是爱看热闹的,一行人经过时周遭总会响起低低的交谈声,甚至有闲人跟了一路,就想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等他们在唐家门外停下,好事者心里的疑问更是到达了顶峰。


    田嬷嬷站


    定,不用开口吩咐,身后两个小厮便已训练有素地上前敲门。


    说是敲门,但那力道和砸也差不了多少。


    来应门的是个年岁不大的丫鬟,田嬷嬷没兴趣为难她,拿出在萧家管教下人时的做派,面无表情道:“请你家公子出来,老身这有一门官司要与他说道说道。”


    话音未落,一直老实跟着的云叠突然发难,挣脱架着自己的两个婆子就要往唐家跑去。


    这事闹得越大她越被动,只有在进了唐家大门后将门一关,才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这么想着,云叠就行动了。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不过迈出半步,身侧婆子就警觉地拽紧她的胳膊。


    云叠闷哼出声,两臂像被折了般钻心的疼。


    田嬷嬷睨她一眼,警告道:“别忘了自己的身契在谁手上,给我老实些。”


    说话间,睡眼惺忪的唐夫人终于现身。


    “你们是谁,堵在我家门外做什么?”刚睡醒就发现一群人堵在自家门口,任谁都不会有好脸,唐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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