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新年


    满室皆静,不过隔了一扇门,就像隔了千里万里,门外的热闹似是与屋内之人毫无干系。


    萧南山点燃蜡烛,微弱的烛火荡出光圈,在这昏暗的房里聊胜于无。


    “县衙师爷曾与盛姑娘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名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开口,他的容貌普通,穿着气质就是随处可见的贩夫走卒。可说出来的话却处处彰显身份特殊,“许诺只要成为黄县令的妾室,钱家的案子就判她赢。”


    “荒唐。”萧南山沉声道。


    依旧是平淡到没有起伏的声线,可此时中年男子却从中听到了盛怒,他赶紧垂下眸子,不敢多言。


    “州府已决定将人调离清泉县。”似是怕他不满,中年男人解释道,“朝中局势已明,可私下争斗不休。殿下在这,袁大人不敢轻举妄动,让人探查到行踪。此次只能先找个借口将人调离清泉县,稍后必会严办。”


    探子直觉敏锐,萧南山不愿再在他面前提起盛家,旁人看来,他会在插手此事,还是因着沈行喻和沈维楠。


    升堂那日他们两个也在衙门里,听糊涂官审了案子,愤慨之下这才请他出面。


    “半月后殿下就会启程回中州,”萧南山淡淡道,“让袁大人不用担心了。”


    明面上,知州袁毓寒门出身,在朝中不属于任何一股势力。


    实际上,他早已同萧家家主站队,否则中州那也不会放心将人送到这来。


    中年男人是则往来传信的探子,平日里装成行脚商人。


    自沈维楠下榻自己地界后,袁毓便昼夜难眠,现下能将这尊大佛送走,怕是要高兴的放鞭炮了。


    这么想着,门外竟就应景地响起了爆竹声,萧南山偏过头,“子时了。”


    中年男子耳力极好,依稀听出混杂在爆竹声里的脚步声,他一拱手,翻窗离开了林宅。


    爆竹声里,连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萧南山端坐桌边,抬眸便见映在窗纸上的几个身影,以及细碎的交谈声。


    “大哥房里还亮着,该是没睡呢。”


    “外头都是鞭炮声,吵得睡不着才是正常。阿楠,你快去敲门!”


    “你怎么不去。”


    “你是夫子弟弟,他不会怪罪的。”


    ……


    门外两人还在互相推托,萧南山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打开房门。


    弯腰说话的两人一愣,尴尬起身后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新年好啊。”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是围观了吵架全程的盛家姐弟。


    看着几乎要凝成霜雪的气氛,盛锦水轻咳了声,暗示道,“过了子时就是新年,林公子既然没睡,身为长辈还是要有所表示。”


    表示?


    萧南山歪头,是真的没明白她的暗示。


    “就是这个。”盛锦水明示。


    原是想等萧南山这正经长辈给了再给自己的,没成想对方根本没有准备。


    她取出红封,一人给了一个。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竟连过年要准备红封都不知道。


    红封里包着压岁钱,一人五钱银子,对他们来说不多,也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萧南山这才明白过来,年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今晚的年夜饭也是偶然为之。


    在萧府,他的院子四季冷清。


    多数事上,父亲对他鲜少干涉,见他喜欢清静,即便中秋除夕这般该一家团聚的日子也从不勉强他出席。


    红封听过,却从未收到过也未送出去过。


    “去厅堂稍等。”他一发话,几个小的就知道有戏,欢天喜地地跑去厅堂。


    再回到用饭的厅堂时,满桌的杯盘已被撤下,空荡荡的看着没趣,趁着空隙盛锦水去厨房搜刮一番,终于找出了个泥炉来。


    萧南山来时,厅堂的桌椅已被撤下,几人正坐在矮凳上,围着泥炉烤火。


    泥炉上还架着铁网,网上放着茶壶,以及花生红枣。


    几人不知说了什么,言笑晏晏,倒和今日喜庆的日子相得益彰。


    “林公子来了!”盛锦水眼尖,对他笑道。


    那笑发自内心,没了平日的客气疏离。


    过了子时,爆竹声渐歇。


    经过了极致的热闹,此时再静下来便更显寂寥。


    可此时的厅堂像是另一个世界,热闹延续着,比外界震耳的鞭炮声还要让人慰籍。


    萧南山踏入厅堂,越过了无形的界限,今夜的热闹终于也有了他的一份。


    见他出现,众人都停了下来,目光灼灼。


    像是肩负着某种使命,萧南山犹豫片刻后在唯一空着的矮凳上坐下。


    盛锦水会心一笑,双眼灿若星辰。


    算上前世,她已许久没过过这样的除夕夜了,片刻的怀恋让本性里活泼稚气的一面暴露无遗,像是又回到了父母健在时的时光。


    既然放人过节,萧南山便没打算将人再叫回来。


    他找不到红封,就在书房里找了几张红纸,又挑了几样小玩意,粗糙地包上红纸。


    不等他把手里的东西分出去,沈行喻第一个朝他行礼,“夫子新年好,弟子愿您常保笑颜,福寿无边。”


    拜完年,他就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摊开双手。


    萧南山一顿,挑出手里给他准备的年礼。


    沈行喻收到的是一枚刻着花鸟纹的玉佩,他喜滋滋地收下,迫不及待地挂在腰间。


    在他之后就是沈维楠,比起沈行喻的自然,他难得红了耳朵,“兄长新年好,我祝您万事顺心。”


    他犹豫片刻,到底没将“早日团圆”说出口。


    萧南山垂眸,像是没瞧见他眼中的孺慕之情,挑出年礼,“好。”


    沈维楠双手接过,在看清手上年礼时一愣。


    对方给他的也是玉,却不是玉佩而是一方玉印。


    “这是我随身带着的私印。”萧南山解释。


    这回沈维楠不止是耳朵红了,连鼻尖眼眶都红了些,若不是这里人多,他怕是会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迟迟不见下一个,萧南山偏过头,目光落在了盛安洄脸上。


    此时的盛安洄正在剥烫手的板栗,龇牙咧嘴的好不难看。


    见在大家都在看自己,他赶紧松手。


    倒不是不想拜年说吉祥话,只是说了像是在要求对方给自己送年礼似的,忒不要脸。


    除盛家姐弟,几人并没想这么多,只疑惑他怎么没有跟上。


    盛锦水送了红封出去,只想图个热闹,从未想过回报。


    再说看方才对方送的东西,即使光线不足,也能看出玉佩和玉印的玉质极好,这样的好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


    可现下这状况,不去拜年又说不过去,若真是值钱的东西,她再偷偷送回来就好了。


    心里有了主意,盛锦水朝盛安洄点头。


    得了首肯,盛安洄这才上前,“新年好,我祝林公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萧南山坐在泥炉边,半边脸颊被照得暖烘烘的,余光扫到炉里跃动的火苗,只觉得生机勃勃。


    这句祝福是他今日听到最满意的。


    “多谢。”他将放在膝上的年礼递给他,“这是《论语》,上面有我的批注,希望对你有用。”


    盛安洄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连声道谢,如获至宝般把书抱在怀里。


    《论语》不是什么珍贵古籍,读书人几乎人手一本,但若是要买,也要费不少银子。


    何况这本书上还有萧南山的批注。


    偏头看盛安洄翻阅着刚到手的书,盛锦水眸中满是意外。


    这样一份年礼不算贵重,能让收礼的人收得毫无负担,又兼具实用和心意。


    没想到林公子看着冷淡不通世事,行事却十分妥帖和周全。


    想罢,盛锦水抬眸,正与萧南山的目光在半空撞个正着。


    盛锦水似笑非笑地看他,方才还觉得对方妥帖周全,怎么这会儿反倒迷糊了。


    “两位小公子是林公子家中晚辈,您送年礼天经地义,阿洄与两位小公子年纪相仿,又是玩伴,您送年礼也说的过去。”盛锦水一顿,一字一顿道,“我与公子


    平、辈、相、交,互道新年好是礼仪,林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说到最后,盛锦水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真不知道他这想当人长辈的毛病是从哪学来的。


    言罢,沈维楠和沈行喻瞪大双眼看她,像是在看一位勇士。


    碰了一鼻子灰,萧南山默默放下正准备深入袖中的手,干巴巴道:“新年好。”


    看他这样,好似她才是欺负人的那个,盛锦水没了脾气,无奈道:“林公子新年好。”


    这一夜,直到酉时末,众人才各自散去。


    初一睡了懒觉,养足精神。


    盛锦水同金大力只维持着面上客气,没必要在喜庆的日子找自己晦气。


    年初二,她和盛安洄带着年货去往盛大伯家拜访。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回村的盛安安。


    不过盛安安还要去舅舅家拜年,只寒暄了两句,夫妻俩就赶着去娘舅家了。


    又忙碌了几日,终于等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过完新年,盛锦水便为铺子开张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再忙也没忘了盛安洄读书的事。


    这日天气正好,一早她就带着盛安洄和准备好的礼物前往清泉县,拜访蔡夫子。


    第62章 第62章求学


    从云息镇到清泉县,就算乘坐马车,一来一回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盛锦水想着来去匆忙,索性让盛安洄收拾了行囊,今日就在县里过夜。


    刚过完年,街上行人如织,比寻常还要热闹。


    此次盛锦水目标明确,她没多耽搁,先去了陈记新开的铺面。


    越到全坊巷,街上行人就越少。崔府建在莲池巷里,而全坊巷又毗邻莲池巷,此时再遇到的行人不是穿金戴银的富户就是府中受命外出办事的小厮丫鬟。


    虽穿了新衣,盛家姐弟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盛锦水倒觉得没什么,她常年伺候在贵人身前,早已习惯。只是有些担心盛安洄罢了,怕他心里生出忐忑,越发畏缩沉默。


    但当自己偏头看向他时,盛安洄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他背脊挺直,目不斜视,身上没有一点自卑带来的慌乱与局促,发现盛锦水在看自己时,还朝她自信一笑。


    这神态,实在熟悉。


    只迷糊了半晌,盛锦水便恍然大悟,她真该去谢谢林家两位小少爷。


    盛安洄那闲庭信步的模样分明是学了沈行喻,而处变不惊的双眸里又有林楠的影子。


    看来前几日的红封还是给少了,这么想着,两人便停在一家糕点铺前。


    铺子大门敞开,刚走到近处就能闻到饼香阵阵。


    不过比起柜上摆放的十多样糕点,挑选的食客只有零星几个。


    “酥月斋?”盛安洄抬眼看向招牌,很是不解,“这名字真怪。”


    恰巧此时,伙计将身着锦衣的食客送出门,闻言解释道:“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之所以叫酥月斋,除了这句诗外,还因为铺子里的招牌叫酥油鲍螺。点心刚出炉,二位要不要进来瞧瞧?”


    伙计口齿伶俐能言善道,开口时嘴角始终挂着笑,见两人衣着朴素也没有轻视的意思。


    盛锦水满意点头,却并不进铺子,转而开口问道:“不知阿酥可在店里?”


    伙计一愣,“您找陈小师傅是要?”


    没想到短短几日,陈酥已经被称为陈小师傅了。


    盛锦水心里替她高兴,温声道:“我姓盛,你同她说一声,她就知晓了。”


    伙计眨了眨眼,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回了酥月斋。


    没一会儿,他就去而复返,只是这次更加客气恭敬,“两位请跟我来。”


    两人还带着东西,所以没从正门进,而是跟着伙计拐进了不远处的巷弄,从后门进了铺子。


    刚进门,便是一个不小的院子,此时院子里热气蒸腾,各式糕饼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惹得盛安洄咽了下口水。


    陈酥早就等在这,开口便是爽利干脆的一声,“师父。”


    “阿酥。”盛锦水眉间一松,朝她漾开笑容。


    微风吹皱一池春水,陈酥双颊微红,心里想着这才过了几日,师父怎么又好看了些。


    穿过院子,陈酥带他们站在厨房门边。


    盛锦水扫了眼,后厨里有十多个灶台,可现下只有两个正蒸着点心。


    这几日的生意虽不如过年那段时日,但也不该这般惨淡。


    “这样已经几日了?”盛锦水也瞧出了其中端倪,出声询问。


    “酥月开张时没提陈记的名号,自然也没有陈记的熟客捧场,来的都是些尝鲜的客人,”陈酥叹气,“这几日已经算好的了,起码有不少回头客,师父您是没瞧见开张那日的光景,凄凄惨惨的连只路过的蚂蚁都没有。”


    酒香不怕巷子深,或许过段时日酥月斋的口碑起来了,生意也就好起来了。


    可谁知道过段时日是多久时日?可能是一两月,也可能是五六月,更甚者要一两年,到那时候黄花菜都该凉了。


    好在盛锦水今日就是帮酥月斋的。


    “阿酥,现下有个绝佳的机会给酥月斋扬名,”见她神情逐渐认真,盛锦水道,“明日申时我要去拜访崔小姐,送上请柬,酥月斋可做三十份点心,我一同送去。”


    “三十份?”陈酥犹豫,这可不是小数目


    盛锦水明白她的顾虑,“这事别自己拿主意,先去问过陈老板。”


    陈酥点头。


    “今夜我就不回去了,”盛锦水笑道,“我和阿洄人生地不熟的,可知哪有客栈能住一晚?”


    陈酥刚想让他们去自己那,复又住了口,陈家人多口杂,并不适合他们去,“我也不晓得,不过店里伙计们总有知道的,我去问问。”


    有了陈酥帮忙打听,客栈很快就定了下来,价格虽贵些,但胜在离酥月斋和崔府都不远。


    刚在客栈安顿好,盛锦水推开房门,就见盛安洄已经等在门外。


    “紧张吗?”看他鼻尖沁出的汗,盛锦水笑问。


    盛安洄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接过拜礼,认真回道:“一点点。”


    紧张是必然的,不过他底子在,虽偶有偷懒,但大多时候还是十分刻苦的。


    蔡举人的私塾稍远,两人走了近三刻钟的功夫才到,加上满手拜礼,盛安洄这下不是紧张地冒汗了,而是热得出汗。


    等到了地方,看着沿街紧闭的大门,两人又犯了难,好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正在抛蹴鞠玩。


    盛锦水正要开口问路,小童已经歪头道:“你们找谁?”


    “知道蔡举人家在哪吗?”盛锦水温声问道。


    “知道,”小童抱着蹴鞠,目光不觉落在两人手中的拜礼上,“你有糖吗?给我就告诉你们。”


    手里都是送给蔡举人的拜礼,自然没有准备其他。


    好在从酥月斋离开前,陈酥给她包了几块点心。


    盛锦水取出一块荷花酥,“给你。”


    小童伸手夺过荷花酥,却不信守承诺,反倒毫不客气道:“我要两块!”


    盛锦水无法,又给他拿了一块。


    也顾不得脏,小童随手将蹴鞠扔到脚边,一手拿着一块糕点,转身喊道:“阿爹,有人找你!”


    闻言,盛锦水和盛安洄面面相觑,竟是蔡举人家的孩子。


    等进了门,他们见到的不是蔡举人,而是个五六十岁,面容苍老的女人。


    没先招呼客人,那女人皱眉上前,一把抓住小童的后领,“又跑哪去了,点心又是从哪来的?”


    小童挣扎,点心的碎屑掉了一地。


    “你个讨债鬼!”女人的眉心好似从未松过,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你敢打我!我要跟阿爹说去!”小童的哭喊声越来越大。


    盛锦水见状不对,赶紧劝道:“这点心是……”


    没成想女人根本不听,又是一巴掌狠狠落在小童屁股上,手劲看着不小,“呵,你和你阿爹一模一样,没用的东西。”


    扪心自问,盛锦水觉得小童讨要点心时的言行确实


    不妥,可再不妥,她也不能看对方再打下去了。


    “冒昧叨扰,我们是从云息镇来的。”盛锦水刚起了个头,方才还叫嚣着要告状的小童终于被打怕了,抽噎着认错。


    “娘,阿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要东西了!”小童哭喊着求饶,说出来的话却让盛锦水震惊。


    眼前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个五六岁儿子的样子。


    女人嗤笑,低声咒骂了一句后放人离开。


    等小童溜走,她才拿正眼瞧了盛锦水他们一眼。


    她似是余怒未消,斜眼瞥了两人一眼,不客气道:“找谁。”


    终于有机会说话了,盛锦水也顾不上对方态度恶劣,立即道:“我们是来求学的!这是我弟弟盛安洄,他已是童生,往后想要继续科举。听闻蔡举人在此传课授业,特来拜访。”


    “哦。”女人懒懒回了声,“跟我来吧。”


    盛锦水蹙眉,觉得这女人的态度实在奇怪,正迟疑间,迎面便撞上了怒气冲冲的蔡举人。


    蔡举人已经不年轻了,看他鬓角霜白,眼尾褶皱深刻,瞧着比女人还要年长些。


    只是不待蔡举人开口,女人已经嫌弃道:“喏,他就是了。”


    见有外人在,蔡举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深吸一口气,“有客人在,你更要谨言慎行!”


    指责的话一出,女人便柳眉倒竖,可余光在盛锦水脸上扫过时,终是忍了又忍,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经过这么一闹,盛安洄脸上的沉稳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痕,只能无措地看向自家阿姐。


    “内子脾气古怪,还请见谅。”相比他夫人的刻薄言行,蔡举人虽然一脸严肃,但还算客气。


    见状,盛安洄稍稍安心,反正自己是跟着蔡举人读书,而不是蔡夫人。


    想罢,两人随蔡举人进了书房。


    书房紧邻课室,时有朗朗书声传来。


    见两人手中拜礼,蔡举人的脸色又和缓了些,“可考取过功名?读过什么书?之前都是跟谁学的?”


    盛安洄定了定神,认真回道:“回夫子的话,学生盛锦水,已考过童生试,从前跟在父亲身边读书,后来就是自己读,都读过……”


    “等等,”蔡举人突然出声打断,没继续听盛安洄的回答,反倒望向盛锦水,“你说自己姓盛?”


    “是。”盛安洄不解,但还是回道。


    “那就是你将钱家告上衙门的?”蔡举人问盛锦水。


    “是我,”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盛锦水不明白,“不知钱家之事阿洄求学有何干系?”


    “没什么,我随口一问。”蔡举人收回目光,看向盛安洄的眼神冷硬了几分,“接下来要考校功课,无关人等在外等着吧。”


    盛锦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变态度,但对方已是自己能找到的学问最高的夫子了。


    只是对自己态度差些,不是大事。


    压下心底疑问,盛锦水转身替两人将房门合上。


    她百无聊赖,边听着隔壁的读书声边仰头望天。


    第63章 第63章见钱眼开


    私塾建在巷子深处,除周遭居民少有人至,比起主街的繁华,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闲来无事,盛锦水四下张望了一圈,私塾不大,前院除两间课室外,就只一间书房。


    也不知平日能否让学生留宿,若是不能,还要在县里租个住处,这么一算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在心里盘算着,一抬眼便看到了方才见过的蔡夫人。


    对方也正在瞧她,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她似乎有话要说,但当盛锦水看过去时,又假作不知地偏过头去。


    这举动实在奇怪,盛锦水皱眉,正要开口追问,身后就传来了开门声。


    她转过身,瞧见盛安洄朝自己灿烂一笑,看来答得不错。


    盛锦水放心,没再细问,同他一起进了书房。


    蔡举人仍端坐首位,见两人进来也只是微微抬眸,看着并不热切。


    “私塾里共有十二名学生,”蔡举人摸着花白的胡子,淡声道,“无一不是秀才功名,他只是童生,跟不上进度。”


    这是要拒绝的意思?


    盛锦水不解,偏头看向盛安洄,他显然和自己一样,对蔡举人的说辞很是意外。


    盛安洄抿唇,失落地垂下脑袋。


    方才问的,自己分明都答上了,怎么又不收了呢?


    盛安洄垂头丧气,只以为是自己还不够好,但想起盛锦水为自己求学所花费的心血,连忙道:“我会刻苦读书的夫子!绝对不偷懒……也会认真完成课业!”


    少年人只有一腔赤诚,他慌乱地给自己添加筹码,看着委实有些幼稚。


    蔡举人沉默,但也没让两人离开。


    盛锦水心念一动,问道:“您要如何才肯收下阿洄?”


    “你一个小女子,能做的了主?”蔡举人问道。


    盛锦水蹙眉,随即点头。


    见她承诺,蔡举人摸了把胡子,表情为难。


    片刻后,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见你们心诚,破次例也无妨。”


    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无望的盛安洄双目圆瞪,满是得偿所愿的欣喜。


    “你的课业落后,教旁人一个时辰的功夫,教你需要两个时辰,”蔡举人抬眸,见两人皆认真听着,直接点明道,“一年三十两束脩,也算公道。”


    “三十两!”不待盛锦水开口,盛安洄已经脱口而出。


    他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三十两是村里一家数年的花用,镇上旺铺一年的租金。他家阿姐要绣多少手帕香囊,做多少绒花,卖多少糕点,调制多少熏香才能赚到三十两!


    盛安洄心一沉,拉着盛锦水转身就要走,却不想她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将自己拉了回来。


    “敢问举人,私塾里的学子真的都是秀才?”盛锦水神色如常,倒叫蔡举人有些意外。


    “自然!”被对方质疑,蔡举人被气得够呛。


    童生需过院试才有秀才功名,蔡举人说的自然只是托词,县里有县学。真鹿书院就在云息镇,学子心向往之,夫子慕名而来,这才让清泉县县学在诸多县学中拔得头筹。


    既然能进县学,秀才们何必舍近求远,拜入蔡举人门下。


    盛锦水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反而偏头问盛安洄,“方才考校课业,你可都答上了?蔡举人是否指出了你的错处?”


    盛安洄自信但不自负,比如对方让自己背的那段《圣谕广训》,他敢肯定自己一字不错。


    “都答上了,没指出我的错处。”盛安洄如实道。


    得到答复的盛锦水这才看向蔡举人,“阿洄若没有通过考校,蔡举人可否为他解惑,是哪道题答的不好,或是出了错?”


    蔡举人答不出来,事实上,盛安洄虽只是小小童生,但基础打的不错,学得也扎实。一问一答间不敢说滴水不漏,却也已经胜过私塾里的大部分学生。


    “我堂堂举人,还能诓骗你这小女子不成,”蔡举人轻视地看她一眼,“他答的文不对题,连最简单的《圣谕广训》都背得不对。”


    也是觉得盛锦水只是个女子,不该懂得这些。


    没有见识的乡野之人,只要稍加威吓便不敢再质疑举人老爷。


    他平日做惯了这样的事,只觉得这次对方也会屈服。


    却不想盛锦水根本不理他,“既然如此,那您稍等。”


    蔡举人还没明白过来,对方已经上前,精准地从书架上取下《圣谕广训》。


    方才盛锦水


    就觉得不对,只是想着小童年幼,有些任性也是寻常。可如今见蔡举人这副嘴脸,却明白过来,原是家教使然。


    “阿洄,将你方才背的再背一遍。”盛锦水翻开书页。


    盛安洄小声提醒,“背的是隆学校以端士习那篇。”


    既然记得篇目,背书自然也不在话下。


    六百三十四个字,盛安洄背的一字不差,甚至没有出现磕绊。


    合上书页,盛锦水嗤笑一声。这样德行有亏的夫子,就算他学问再出众,自己也不敢把盛安洄交给他,“蔡举人以为我是女子便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们阿父就是秀才,课室里的学子年纪参差,方才读书时,其中几位就在默背《圣谕广训》。既然已过院试,有了秀才功名,为何还要熟背院试覆试才需默背全文的文章?”


    可以说,但凡过了院试前三试的学子都不会在败在覆试上。


    可私塾里的学子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无怪乎她会质疑对方。


    “再说阿洄,你不肯说他哪里答的不好,可方才默背《圣谕广训》,他已胜过私塾学子许多。”


    要是对方说出个一二三来,盛锦水也就认了。


    夫子考校求学的学子本就理所当然,可对方说不出缘由,反倒言语贬低,只为多收一些束脩,实在可恨!


    “若大大方方地说要三十两的束脩,就算再心疼我也会掏钱,何必这样连敲带打,仿佛不入流的骗子。”盛锦水丝毫不惧。


    “你!”蔡举人拍案,深吸了几口气后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真不愧是商贾之女,牙尖嘴利满身铜臭。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说动真鹿书院的学子请托,收你这样的学生我还怕堕了名声,污浊了私塾的气息!”


    “说来也是,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为赚银钱无所不用其极。就算真拿得出三十两,我也不敢收,谁知道你是从哪赚来的肮脏钱!”


    见他如此侮辱阿姐,盛安洄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他脸色一沉,眼看就要冲上去。


    盛锦水好似早有所觉,牢牢拽住他的手臂。


    怕伤了阿姐,他只能停下,但双眼仍死死盯着对方。


    蔡举人被他双眼赤红的模样吓了一跳,盛锦水却是想通了其中关节,一点不客气地扯下对方的遮羞布,“原来你早就打探清楚了,竟还知晓我是商贾之女。先羞辱我满身铜臭,随后又轻视我女子身份,污我清白,这样的人怎配为师。趁人之危,品行低劣,读再多书也与禽兽无异。”


    看碟下菜真是被他玩的炉火纯青,盛锦水眼神不屑。怕是自己状告钱家之事也添了一把火,叫蔡举人以为自己家中只有小辈,可以任他拿捏。


    被戳中心里的谋算,蔡举人拍案而起,脸色十分不好。


    趁他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之前,盛锦水已经收回目光,“阿洄,拿上东西,我们走。”


    盛安洄早就待不住了,拿起送来的拜礼,朝蔡举人哼了声,跟在盛锦水身后走出书房。


    “你们!你们!就你这样的学生,我看清泉县哪个夫子肯收你!”蔡举人恼恨,不顾身份地咒骂,“微末商贾,一辈子只配奉承讨好,点头哈腰!”


    大概是气急了,蔡举人的嗓音不低,连课室里埋头读书的学生们都有所耳闻,借着书本遮掩,悄悄偷瞄。


    盛锦水对此不为所动,只留给他们挺直的背脊。


    等出了大门,她不禁拍了下脑袋,“沉不住气。”


    同是清泉县的读书人,这些秀才举人们多少都会有交集。


    今日之事,他们得罪了蔡举人,就看他小肚鸡肠的模样,接下来怕是无人要收盛安洄了,难道要在云息镇寻一位夫子吗?


    正愁着呢,身后就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喂!别走了,叫你呢!”


    声音有些熟悉,两人回头,就见蔡夫人快步走来。


    大概是年纪大了,等走到近前时她还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盛安洄见识过她教训小童的模样,上前一步挡在自家阿姐面前。


    蔡夫人喘匀了气,见状不怒反笑,“拦我做什么,还怕我会吃了你们?”


    盛安洄嘴笨,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但还是死死挡在她身前,没有挪动的意思。


    “蔡夫人有何指教?”盛锦水开口问道,态度很是寻常。


    “方才看你数落的那老匹夫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会儿倒挺讲道理。”蔡夫人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不是想找夫子吗?我知道一个,就住在隔壁巷子。”


    “为什么帮我们?”比起其他,盛锦水最好奇的还是对方为什么要主动帮忙。


    “你骂的好,”蔡夫人十分爽快,“我在看那老匹夫早就不顺眼了,看他被骂我就高兴。”


    盛安洄和盛锦水面面相觑,这位蔡夫人还真是奇怪。蔡举人在她眼里仿佛不是丈夫,而是仇人。


    “你们先说去不去吧。”蔡夫人也不客套,直来直往的很是干脆,“去的话我带路,旁的路上再说。”


    初见时,只觉得她凶悍,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现下看来,却是个极为干脆爽利的女人。


    “好!”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反倒让人舒心。


    听她答应了,蔡夫人越过他们带路,还不忘说起另一家私塾的情况,“教书的夫子是个秀才,三十来岁,家里已经没人了,孤家寡人一个。他收的学生不多,但看着应是有真材实料的,再怎么说都比姓蔡的老匹夫厉害。”


    打探别人家事有些冒犯,盛锦水忍又忍,还是没忍住,沉声问道:“夫人帮我只因为我骂了蔡举人?”


    “嗯,我和他有仇。在这不算新鲜事,只要住在这片的都知道,”蔡夫人无所谓的笑笑,反正丢脸的是那个姓蔡的老匹夫,“你们刚才也瞧见那小童了,那是他发迹后纳妾室所生的孩子。”


    “当年他求娶我时也只是个童生,若不是娘家长年累月的资助,哪轮得到他发迹。我为他操持家业,生养女儿,事事以他为先。年近五十,终于考上了举人,没成想竟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一考上就翻脸,借口我生不出儿子,去纳了两房妾室,”她没想给蔡举人留情面,恨恨道,“纳妾也就算了,竟找个只比外孙大几岁的小姑娘。祸害人家小姑娘,骂他都是轻的,老匹夫,不要脸!”


    盛锦水听她骂了一路,不得不说这位蔡夫人还真是性情中人。


    话音刚落,三人刚好走至巷尾。


    分明是相邻的两条巷子,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盛锦水刚经过一户人家,路边的一扇木门就被毫无征兆地打开,身着布衣的妇人随手泼出一盆水,污水溅起的水珠险些污了她的裙角。


    第64章 第64章拜师


    “小心点!”


    蔡夫人回头,她的声音尖利,眉尾轻挑,看着就不好相处。


    泼水的妇人似是被吓了一跳,砰的一下关上大门。


    紧闭的大门隔开了院子里的喧闹,又经过两户人家,终于到了蔡夫人所说的私塾。


    她上前两步,将大门拍得咚咚作响。


    几息后,门内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男人的高喊,“来了!”


    下一瞬,木门由内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书生探出脑袋。


    见是蔡夫人,他面上一喜,再看她身边站着的盛锦水姐弟,立即热情道:“几位快请进!”


    蔡夫人皱眉,语带嫌弃,“为人师表,你就不能好好梳梳头吗?”


    “刚在读书,没注意。”


    侧身让出路来,年轻书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就凌乱的发丝因他的动作又翘出几根来。


    盛锦水和盛安洄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怀疑。


    蔡举人的私塾尚有两间课室一间书房,这里却只有一间课室。


    课室很小,只勉强摆下五张书案,有一张还是私塾夫子,也就是年轻书生的。


    “我这是小了些,但五脏俱全!”似是怕被嫌弃,他急急开口。


    盛锦水抿唇,拥


    挤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怎么连个学生都没有。


    蔡夫人看出她的迟疑,“刘秀才这确实简陋,不过他授课比那老匹夫尽心多了。老匹夫考了五十余年才考中举人,还是最末的名次,他就指着从学生那捞油水呢,教得很是随意。刘秀才不一样,他是案首,你别看这空着,其实还有三四个学生,只是学生们家境不怎么好,读书之余还要帮家里干活。”


    刘秀才对两人真诚笑道,想让蔡夫人的话更有可信度。


    “可他要是真这么厉害,为什么只收几个学生?”关乎到自己的未来,盛安洄谨慎问道。


    刘秀才轻笑,没有因他的直白生气,“我虽是案首,但也只是个秀才。一般人家哪有闲钱供后辈读书,供得起又瞧不上我这秀才功名。”


    蔡夫人白他一眼,心想他还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就不怕把未来的“衣食父母”给吓跑了。


    “我也不和你们绕弯子,”该说的不该说的,刘秀才都已经说了,她也就不给对方留面子了,直接道,“愿意把孩子送来的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家,他们省吃俭用咬牙送孩子过来也不是真的想读书科举,而是想着认几个字,往后好找份体面的活计。只是后来见里面有用功的,他心生不忍就想继续教下去,但十几岁的男孩已经可以帮家里干活了,家里人不肯他就减免束脩,倒贴笔墨纸砚,这才留下几个,而他也成这样了。”


    说完看他一眼,眼神颇为嫌弃


    “惭愧惭愧。”刘秀才也不生气,叹气道,“他们中有的十分勤勉,有的天分不错,我只是觉得乐西。”


    盛锦水垂眸,对方不知道她心中正酝酿着怎样的波澜。


    清泉县人,姓刘,且是案首。


    蔡夫人为何如此帮他,盛锦水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她曾在中州听闻过的人。


    “秀才姓刘,叫什么?”


    女儿家直白地问年轻男子姓名实在不合规矩,只是现下顾不得这么多了。


    刘秀才倒没那么迂腐,只以为对方不信自己曾是案首。


    不过也是,哪有案首如他这般落魄的,要不是为家人治病花去家中所有积蓄,又将剩下的钱补贴在私塾里。他也不会囊中羞涩,至今还没攒齐赶考的路费。


    “在下刘玉青。”


    果然!盛锦水心下震惊,面上却要表现的一派平静。


    五年后,有一位来自清泉县的状元。因是同乡,她顺势记下了对方姓名,就是刘玉青。


    且这位状元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曾连中三元,清泉县说大不大,不可能再出第二个满足所有条件的刘玉青。


    在确定对方身份的瞬间,盛锦水不再迟疑,点头道:“好,我就将阿洄交给刘秀才了。”


    原还想再添油加醋的蔡夫人一愣,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


    像是怕她后悔似的,蔡夫人立刻道:“既然如此,拜师礼直接办了吧。”


    蔡夫人非但热心肠,还是个十足十的急性子。


    她一发话,刘玉青立刻点头道:“好好好!”


    拜师礼是临时起意,几人一合计,决定一切从简。


    正衣冠,行盥洗礼,洗净双手,去杂存精后拜孔圣人像。


    盛安洄双膝跪地,对着孔圣人像九叩首。


    之后再拜刘玉青,三叩首后起身。


    没有准备肉干等六礼没关系,刘玉青也不讲究,将他们先前拜见蔡举人时准备的拜礼权当六礼收下。


    还真是不拘小节。


    不过见识了蔡举人的迂腐,对女子的偏见,刘玉青的不拘小节反倒令人舒心。


    喝了盛安洄敬的茶,刘玉青正式成为了他的夫子。


    “夫子。”盛安洄乖乖叫人。


    刘玉青点头,双方都十分满意。


    “咳,师也拜了,是不是该谈谈束脩了。”蔡夫人出声打断。


    对方是刘玉青,盛锦水才会同意先拜师再谈束脩。


    看他们准备的拜礼,刘玉青甚至觉得不给钱也行。可偏头再看一旁虎视眈眈的蔡夫人,他还是艰难地伸出手掌。


    说五两会不会有些少,看他晃了晃手掌,难道是翻倍的意思?


    盛锦水心里这么想着,迟疑道:“十两?”


    刘玉青吓得差点呛着自己,连忙摆手,“五两就够了!至于笔墨纸砚,私塾里常备着一些,不用另行准备。”


    要不是有前世的记忆,盛锦水真要以为他们是骗子了,且还是不怎么贪心的那种。


    “好。”盛锦水点头,立即从荷包里数出五两。


    刘玉青道了谢,转头又把其中一两交给蔡夫人。


    两人做这事时没避开人,盛安洄瞪大双眼,很是不解。


    蔡夫人看到他的疑惑,爽快一笑,解释道:“光靠老匹夫施舍可不够,我也要为自己赚些傍身的银两。”


    盛锦水一怔,先前只觉得蔡夫人直爽干练,现下是真心觉得对方是位妙人。


    “老匹夫看碟下菜,来拜师的若是家里富裕就狮子大开口。若是没钱的,就用高价吓退他们。”蔡夫人指了指刘玉青,继续道,“遇上交不起束脩的,我就把他们带到这来,不过多数人在看到他后就拒绝了。”


    “你还是我成的第一笔。”蔡夫人委实是个实诚人,什么都往外说,“但是你放心,我女婿和他读过几年书,说他是真的有本事,也是真的案首。”


    盛锦水摇头,这大概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没想成竟找到了未来的状元。


    不过她更该感谢的还是眼前这位蔡夫人,也是第一次,盛锦水不想再用蔡夫人称呼对方,“称您蔡夫人实在生疏,不知您叫什么。”


    蔡夫人一愣,平日里她被叫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姓什么。


    “我娘家姓木,你要是愿意,就叫我木大娘吧。”说完,木大娘的眼神不觉柔和下来。


    “好,木大娘刘夫子。”盛锦水开口问道,“我想为阿洄找个住处,好让他安心读书,附近可有合适的?”


    “附近倒是有几户人家将屋子租出去的,不过闹腾得紧。”刘玉青想了想,提议道,“我有个学生的住处离这不远,步行一刻钟的功夫。他家前几日刚腾了间空房出来,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价格也实惠。”


    有刘玉青从中牵线,一切都十分顺利。


    住处很快定了下来,求租的那户人家姓王,家境尚可,大儿子正跟着刘玉青读书。


    不过这几日到外祖家去了,并不在家中。


    至于用饭,刘秀才并不下厨,而是花钱托邻居为自己多备一份。


    盛锦水算是见识了他的落魄,私下给了盛安洄傍身的银子,让他同夫子一同用饭,若是加餐别忘了孝敬。


    为盛安洄找到了位好夫子,她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不过这趟过来,最要紧的除了今日办的两件事,还有一件。


    翌日一早,她没急着拜访崔小姐,反倒去了人牙子那。


    说来荒谬,前世她为了摆脱金家,怀着毅然决然的心情踏进这里。


    重来一世,境遇已全然不同,目的自然也不同,这次她是来买人的。


    刚到人牙子住处,她便看到了已经守在门口的木大娘。


    比前世早了几个月,怀着以防万一的想法多问了一句,没想到木大娘觉得她一幅幅傻乎乎很好骗的样子,主动提出跑这一趟。


    毕竟两世踏足,身边有人盛锦水也安心些,便点头应了。


    踏过门槛,深入幽静的小院。


    如今太平盛世,清泉县地处南边还算富庶,本地极少有人会到卖身为奴这步。


    前世她孤身前来时,人牙子见她还很是惊


    讶。


    好在她半生坎坷,最后终于交了一次好运。


    正巧崔家来买下人,她顺势进了崔家。


    见有客至,人牙子快步从后院现身,“贵客到,快里边请。”


    人牙子姓钱,年岁不小,盛锦水依稀记得旁人称她为钱婆。


    来人一老一少,钱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一时不知是谁做主。


    木大娘当了几年举人夫人,性情虽泼辣直爽,但也学会了些派头。


    她并不看钱婆,只矜傲地站在盛锦水身侧,像是为她撑腰。


    “我要买人,十多岁的姑娘最好,要心思细腻手巧些的。”盛锦水开口。


    钱婆当了这么多年人牙子,和不少人打过交道,眼神十分毒辣。


    初见时她便觉得眼前年岁小些的姑娘容貌气度样样不凡,比县里富户家的闺秀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身上的衣料、饰品却很是普通,远不如年长的那位夫人,这才让她看走了走,一时不知做主的是谁。


    她并不敢低看盛锦水,如实道:“十多岁的姑娘我这倒是有,不过价钱也不便宜。”


    第65章 第65章买人


    前世入崔府时,盛锦水刚及笄没几个月。


    那时她被金家磋磨得消瘦,仿佛妍丽的花儿失去了水,没多少活气。


    钱婆估摸着买下她会是笔赔本买卖,犹豫间崔府的人就来了。


    院子里的姑娘不够,盛锦水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来买人的于妈妈挑剔地看了她许久,终究以十五两的价格买下了她。


    将思绪从前事中抽离,盛锦水摸着腰间荷包总算有了些底气,抬眸淡淡扫她一眼,“只管带我们去就是。”


    钱婆被她看得心惊,陪着笑道:“贵客稍等,请随我来。”


    半道上,木大娘稀奇地同她耳语,“原是怕你被骗了,没想到像模像样的。”


    盛锦水笑笑,总不能说自己来这是一回生二回熟吧。


    没多久两人便随钱婆进了后院,她推开一处厢房,宽敞的房间里站着七、八名女子,看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岁。


    她们的旧衣上打着补丁,但看着还算齐整干净,显然没受什么苛待。


    钱婆随手点出其中三人,“这三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人也勤快踏实。”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妙,盛锦水看着眼前三人愣神片刻,竟都是熟人。


    这三人中,只有一人同她一般被崔馨月带回了中州,余下两人则是留在了清泉县的崔府。


    似是感知到她的打量,眉目清冷的女子抬眸,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对方慌忙垂眸避开,平静的眼眸里终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盛锦水眼中挣扎一闪而逝,眼前三人今后都是要去崔府的。


    与崔府相比,留在她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好出路。


    自己的命运轨迹已变,每一步都走得千难万难,她们若是跟自己走了,是不是也会成为其中一环?


    犹豫片刻,她决定将选择交回到她们自己手里。


    “我来这不是为了找伺候自己的下人,而是给铺子添个伙计。”她才起了个头,三人眼中便都出现了惊讶。


    让女子当伙计,真是闻所未闻,不知如何是好的她们本能地向身边人求助,余光皆隐晦地落在中间的清冷女子身上。


    清冷女子却是不动声色,听盛锦水继续道:“铺子里的活计不轻松,不仅要学调制胭脂和熏香,还要知晓如何待人接物,往后更是要读书识字。”


    前两项也就算了,最后一项刚说出口,不仅是被挑选的三名女子,便连钱婆和木大娘都愣住了。


    “姑娘可有什么要求?”


    片刻后,清冷女子开口问道。


    熟悉的声音让她有瞬间的恍惚,盛锦水并没有提什么特别的要求,“吃得了苦就行。”


    本想好好介绍三人本事的钱婆欲言又止,只觉得稀奇。


    终归是前世见过的人,交情甚至还算不错。


    若是让盛锦水选,自然要选最合自己心意的,只是看着三人熟悉的面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要她们自己愿意才好。


    万一今后知晓了崔府选人之事,说不定还会怨恨自己。


    清冷女子矮身行礼道:“奴婢春绿,原籍颖州,家中世代行医,曾随祖辈学过些浅末医术,也认得几个字。”


    春绿的出身来历,盛锦水几乎倒背如流。


    她幼时家中薄有资产,可惜家乡遭灾,只能随长辈外出逃难,成为流民。等到了南边,家里就只剩下她和阿爷,祖孙两人实在难以为继,半道上卖身为奴。


    好在钱婆厚道,又提前听说崔府收人的消息,她才得以留下,没流落到什么腌臜之地。


    之后去了崔家,因长得貌美又识字,于妈妈便让她在小姐院子里扫洒,直到离开清泉县。


    再之后的事,便有几分唏嘘了。


    回中州后,春绿没再在崔馨月院里伺候。等盛锦水听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府里公子收做通房。


    这一开口,另两名女子也争相介绍起自己。


    盛锦水一顿,继续道:“据我所知,再过几月从中州来的高门崔家便会来挑选府中下人。你们三人各有所长,选上的机会极大,若是跟我走至多只能在铺子里当个伙计。若是在崔府,则有可能跟在贵人身边,往后若是能成为大丫鬟,随贵人回到中州也算不错的出路。我不强求,你们自己选跟我走还是等崔府的人。”


    “姑娘连这都知道?”早已知晓此事的钱婆脱口而出,看她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先前若还只是探究欣赏,眼下却是半点不敢小瞧。


    崔府的消息可不是这么容易得到的,尤其是府里住进从中州来的主子后,连知县上门都要先客客气气地递交拜帖,再看崔府主人的心情是否接见。


    她能得到消息还是因为人牙子的身份,眼前这位姑娘竟已知晓崔府的打算,想必来历并不简单。


    盛锦水还不知道自己在钱婆心里的地位又上升了些,只静静等她们回答。


    只是等待时,她心里难免纠结,若是三人都不愿意跟自己走,那她要再去哪找人?还是让钱婆帮忙留意一二?


    正想着,春绿已经开口,“姑娘,我愿意。”


    另两人难以置信地看她,一开始她们也有些心动,只是在听到盛锦水所说的崔家后就迟疑了。


    反正到哪都是做丫鬟,自然要选个好去处。


    盛锦水还没点头,她又猛地跪了下来,“只一件事,求姑娘成全。”


    想起前世之事,盛锦水隐约有了猜测,似是鼓励道:“你说。”


    “请姑娘带我阿爷一起走,他学过医,也认字。”春绿咬唇,额头贴着沾灰的地面,声音闷闷传来,“若是姑娘答应,春绿今生必定当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姑娘恩情。”


    于盛锦水而言,春绿愿意跟她走再好不过。


    眼前闪过前世对方提起阿爷时的动容,她还是有了恻隐之心。


    钱婆犹豫片刻,春绿阿爷年事已高,就算会点医术也难以脱手,可看盛锦水这模样,她又不敢隐瞒,“姑娘您可想好了,春绿阿爷年岁大了,干不了重活,身子也不大好,买回去后说不得还要花钱养着。”


    钱婆开口时,春绿的脑袋越垂越低,对方句句属实,她无法辩驳。


    “我知道。”盛锦水无所谓的笑笑。


    她一生中有诸多遗憾,即便重来一世也难以圆满。既然有机会,让曾与自己交好的春绿少些遗憾倒也不错。


    只是春绿年轻貌美,又认得几个字,比一般的丫鬟要贵上不少,加上她拖油瓶的阿爷,今日刚在蔡举人那省下的束脩转眼又花了出去。


    整整二十五两银子,还是木大娘帮着杀了价后的价钱。


    盛锦水爽快地掏了钱,没多久就拿到了春绿和她阿爷的身契。


    出了院子,盛锦水同木大娘道别,这才带着刚买来的两人回到客栈。


    她让两人洗漱干净,又让盛安洄跑腿去买了两身新衣。


    等两人换好出来,盛锦水和盛安洄正坐在桌边喝水。


    春绿阿爷上了年纪,一路的奔波让


    他双鬓发白,苍老的皱纹爬满整脸,只那双眼还算清明。


    虽是时运不济,但到底学过医读过书,认得几个字。即便如今年迈体衰,也依稀能从中辨出点儒雅气度来。


    春绿扯了扯衣袖,新衣是用棉布做的,柔软又暖和。春绿阿爷却是拘谨地拉过她,齐齐跪在两人身前,开口叫道:“小姐,少爷。”


    这猝不及防的一跪让盛家姐弟吓了一跳,盛安洄刚知晓自家阿姐花大价钱买了两个人回来,没成想一见面他们就行了大礼。


    他无措地看向盛锦水,盛锦水在心里无奈叹气,抬手让他们起来。


    “往后跪就免了,我们只是普通人家,跪来跪去的也是麻烦。”前世的渊源让盛锦水选择了春绿,只是在高门混迹多年,即便知晓对方品性,她还是不敢拿人心豪赌。


    除非有一日春绿拥有了自由身,否则他们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姐妹,只能做主仆。


    “春绿,你姓什么?”盛锦水开口。


    “回姑娘,姓赵。”春绿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便连声调都清清淡淡,但含藏其中的恭敬真诚却是让人清晰感知到了。


    不待盛锦水开口再问,春绿阿爷已经开口,“回姑娘,我叫赵忠明。”


    就在两人以为她要为自己改姓时,盛锦水只是道:“我叫盛锦水,安洄是我弟弟。往后你们称我为姑娘,称他公子就好。至于你们的名字我也不改了,春绿依旧叫春绿,至于春绿阿爷,我们便称忠伯。”


    两人早做好改姓的准备,没成想姑娘竟让他们留下了自己姓名。


    这回盛锦水真叫他们去当牛做马,怕也不会有丝毫怨言了。


    救下忠伯是临时起意,但看他模样,盛锦水心里反倒升起一计,她没让对方跟着自己回清泉县,反倒将他安顿在这,暂且照顾盛安洄。


    让盛安洄和忠伯在客栈里休息,盛锦水带着春绿去了酥月斋。


    离开前,盛锦水将装着请柬的木盒交给春绿。


    木盒足有女子小臂长,凑近时还能闻到淡淡馨香。


    春绿接过便觉胳膊一沉,不过这是姑娘交给她的第一件差事,双手抱着盒子,她只当里面装着的都是金银财宝,分外小心。


    午时刚过,酥月斋里只两三个挑选糕点的食客。


    刚进门时春绿还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等余光扫到糕点旁标着售价的签子后,慌忙垂下眼,生怕磕碰到柜上的点心。


    昨日来过一趟,酥月斋的伙计已经认得盛锦水,见她出现慌忙来迎。


    盛锦水跟着他进了包间。


    包间里,陈酥和陈子吴都在,两人手边的桌上已整齐摆放着二十个木盒。


    木盒做成五瓣桃花的形状,边缘圆滑,盒盖上描绘着不同样式的花鸟,四边则是绘了一圈吉祥纹饰。


    “师父!”陈酥上前挽着她的手,好奇的视线落在春绿脸上。


    盛锦水摸摸她的脑袋,向他们介绍春绿身份,“乖,这是我的丫鬟春绿。”


    “春绿,这是酥月斋的陈师傅和陈老板。”


    “春绿见过陈师傅,陈老板。“春绿闻言见礼,听盛锦水称陈酥为陈师傅时,她心里的惊讶和好奇并不比对方小。


    几人没有寒暄太久,就说起了正事。


    春绿知晓盛锦水买下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找帮手,此时带人到酥月斋肯定不止是为了将人介绍给陈家人。


    果然,两句简单的问候后,他们便说起了正事。


    “此次拜访不用太多人,陈老板和阿酥暂且不用去。”盛锦水拜访崔馨月的意图很明显,只是过犹不及,太过殷勤反倒会讨人嫌。


    陈子吴对此没有异议,一一介绍了桃花盒里的糕点。


    春绿在一旁听着,用心记下。


    酥油鲍螺是掐着点现做的,被盛放在最中心的格子里,五个围成一圈,小巧可爱。


    四周五片花瓣形状的格子里则依次放着海棠花酥、松子百合酥、桃酥、鲜花饼和祈愿糕。


    先不提滋味如何,单说卖相就叫春绿大开眼界。


    看完桃花盒,陈酥将早前做好预留的点心呈到盛锦水面前。


    她每样尝了一小口,滋味都很不错,看来确实花了心思。


    “味道很好,劳烦陈老板再派几个伙计跟我走一趟。”二十份点心,光靠盛锦水和春绿可送不到崔府。


    五个伙计,每人手里捧着桃花盒小心跟在盛锦水身后。


    好在崔府就在临巷,几人没多久就停在了门外。


    依旧是后门,不过这次门房已认得盛锦水。


    “原是盛姑娘来了。”门房知晓她在自家小姐那有几分脸面,对她很是客气。


    盛锦水道了声好,将一包点心递给对方。


    门房搓了搓手,收下点心后连声道谢,一溜烟跑进府里去寻暮婵。


    暮婵还记得请柬的事,禀明崔馨月后快步到了后门。


    “这是?”暮婵看她身后托着桃花盒的伙计问道。


    “这是酥月斋的点心,其中一样鲍油酥螺很是新奇,特意送来给崔小姐尝尝鲜。”尝鲜哪会准备这么多。


    暮婵跟在崔馨月身边多年,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过自家小姐对她颇为喜爱,她也算识相,没急着表现,只说准备点心让小姐尝鲜。


    “跟我来吧,至于点心有府里下人来取,不用担心。”至于能不能呈送到崔小姐面前,就看造化了。


    “多谢暮婵姐姐。”盛锦水温声道谢。


    等进了崔府,春绿捧着盒子不敢说话,间或偷看一眼镇定自若的盛锦水,走得愈发小心翼翼。


    崔馨月此时已在花厅喝茶,见她来此眉间带笑,言语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快坐吧,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来呢。”


    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盛锦水高兴却不敢放肆,应道:“我也想着崔小姐,一决定铺子开张的日子便把请柬给您送来了。”


    “拿来我瞧瞧。”崔馨月发话,刚坐下的盛锦水复又起身,打开春绿手里的盒子。


    第66章 第66章离别(修小bug)


    崔馨月随之起身,上前看被打开的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盛锦水取出一张请柬,双手呈上。


    未见请柬,便先闻到一缕花香,似迎春似茉莉,又似百花盛开,朝气蓬勃。


    等接过请柬,清新之气扑鼻而来,困乏刹那消散,心境明澈。


    “东阁藏春。”崔馨月闻出请柬上飘出的香气,还未展开便先多了几分喜爱。


    “崔小姐说的是,这就是东阁藏春香。”春五行属木,是万物复苏,百花争艳的时节,正适合用蕴含了百花之气的香方。


    闻出熏香后,崔馨月才将视线落在请柬上。


    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的,只请柬一角,一株桃枝舒展开来,占据半边,桃枝间点缀着或半开或盛开的桃花。


    满目桃花,倒与代表春日的东阁藏春香相得益彰。


    展开请柬,内里书写用的是桃花笺。


    桃花笺用胭脂染色制成,上书簪花小楷,字迹秀美,笔下仿佛藏着无尽春色。


    “二月十二,这是定在花朝节那日开张?”崔馨月看着全是细节和心意的请柬,满意点头,“日子倒也适合。”


    “除了请柬,你还带了什么来?”


    只几张请柬就放这么大的盒子,怎么想都不应该,盛锦水自然还带了其他东西。


    盛锦水不好意思地笑笑,“请柬熏了东阁藏春,我又另准备了些香丸,没成想小姐厉害,还未言明您就闻了出来。”


    崔馨月爱香,身边还设了专为自己调香的大丫鬟。


    可谁能想到萍水相逢的盛锦水在调香上甚得她的喜欢,连身边的大丫鬟都比了下去。


    “你有心了。”崔馨月也没客气,尽数收下她的请柬和香丸。


    没机会提起酥月斋,盛锦水在心里暗道可惜。


    本想着起身告辞,崔馨月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盛锦水端起茶盏装作喝茶,只等对方开口。


    “年前县里出了件大事,连兄长都过问了几句,我细打听后才知与你有关。”崔馨月慢悠悠地开口,倒叫盛锦水摸不准她的心思。


    “祈愿糕我曾尝过,没想到其中还有段渊源。”就在盛锦水犹豫着该如何接话时,崔馨月却像是闲话家常般开口。


    看她唏嘘感叹的模样,盛锦水逐渐回过味来。


    崔馨月不远万里从中州而来,为调养身体,她几乎一直待在府中,极少出门。


    偶然从兄长口中得知这桩旧事,苦主又曾与自己结下善缘,


    自然想知晓一二。


    此时的她还没成为世子夫人,犹存了些活泼与稚气。


    反正无事,盛锦水跳过了那些腌臜事,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竟然糊涂到在吃食上动手脚,”崔馨月听得津津有味,罢了摇头,“钱家真是罪有应得。”


    “我尝过你做的祈愿糕,滋味不错。听说那日真鹿书院的诗会茶点也是你张罗的,今后还会再做吗?”


    盛锦水回道:“不做了,既开了铺子,我就想着专心经营。”


    “也是,你调的香也很好,只是不做糕点可惜了。”


    看她脸上遗憾不似作假,盛锦水暗觉时机到了,开口道:“小姐不必觉得可惜,我已将方子卖给酥月斋,您若是想尝尝味道,正巧今日带了些酥月斋的点心。来之前我在酥月斋尝过,味道与我做的相差无几。且除了祈愿糕,还有旁的几样点心,都是在诗会上做过的,颇受好评。”


    机会都到眼前了,她也顾不得谦虚,夸了几句酥月斋的点心。


    崔馨月果然被挑起了兴趣,命暮婵送些过来。


    没多久,暮婵去而复返,手里捧着的正是桃花盒。


    在州府尚算得上精巧的东西,到了崔馨月眼里却成了尔尔。


    不过盛锦水也没想在装饰用的木盒上打动对方,上前揭开盒盖。


    等见到做得精妙绝伦的点心,崔馨月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丝欣赏。


    “看着不错。”这一句点评已足够酥月斋的师傅们高兴几日。


    盛锦水取过筷子,代替暮婵夹了一块酥油鲍螺放在巴掌大的瓷碟上。


    她做得顺手,引来在场几人惊讶中隐含打量的目光。


    盛锦水一愣,知道自己逾矩了,放下筷子镇定道:“这便是酥油鲍螺,是连中州都不曾有的美味,那日诗会也是这道点心最受贵人喜爱。”


    她并不知道贵人是谁,只晓得来自中州,崔馨月却是有所耳闻,知晓来的是瑞王世子沈行喻。


    她听兄长提过世子对点心十分满意,连皇家都赞誉有加的东西,她自然想尝尝。


    酥油鲍螺颜色纯白,一圈圈的纹理形似鲍螺。单说卖相,不如花酥精巧夺目,不过能得赞誉,该是味道不错。


    这么想着,崔馨月浅尝了一口。


    凑近时她便闻到了纯粹勾人的奶香,等入了口,点心立时化在嘴里,只余甜味与奶味交织的余韵。


    崔馨月果然喜欢酥油鲍螺,尝过一块后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


    等盛锦水起身告辞时,桃花盒里的酥油鲍螺都已进了她的肚子。


    等人走后,崔馨月接过暮婵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问道:“她只带了一盒点心?”


    “不止,”暮婵摇头,收起用过的帕子,“收进府里时数过,拢共二十盒。”


    “她倒是有心。”崔馨月笑笑,即便知道对方的小心思也并不觉得讨厌,“说来稀奇,盛锦水做事件件对我胃口。便连送礼也知轻重,并不急着邀功。”


    暮婵敛眉,顺着她的话道:“盛老板确实体贴。”


    “也是苦命人,”闻言,崔馨月叹了口气,“聪慧守礼知进退,还有几分骨气,与这样的人交好倒也不是坏事。”


    暮婵微讶,没想到自家小姐对盛锦水的评价如此之高。


    随即,她又听对方道:“将请柬和点心送到年前来参加宴会的小姐处,至于去不去,不用言明,随她们自己决定。”


    “是。”暮婵接了差事,正准备离开花厅,就听崔馨月开口道:“这道酥油鲍螺我很喜欢,你差人再去买些来。”


    从崔府离开后,途径酥月斋时,盛锦水入内交待陈酥几句,随后回到客栈。


    除忠伯要留下再住一晚,三人简单收拾后没有久留,直接回了云息镇。


    只不过临去前,盛锦水特意交待了忠伯一件事。


    忠伯心里惊讶,但还是点头应下,每日雷打不动地在全坊巷走上一圈,只是离赌坊远远的。


    回来收拾好东西,盛安洄只睡了一夜,又被送去了清泉县。


    沈行喻不舍玩伴,闹着要成江驾车送他们去县里,看看到底是哪位高才能做盛安洄的夫子。


    大概是有了一起守岁的情谊,盛、林两家原本渭泾分明的界限终于变得模糊不清。


    盛锦水对此没有多说什么,将盛安洄送走后,她将春绿带去了铺子。


    开张的日子已经定好,就在花朝节。


    不过在此之前,沈行喻他们离开的日子先到了。


    来时没有香车宝马,去时更要低调行事。


    相处了近半年,别说与他们常常一起玩耍的盛安洄,便是盛锦水心里都有几分不舍。


    成江握着缰绳,待会他要先将人送到县里,再由瑞王府的人护送他们返回中州。


    初春的清晨依旧寒凉,几人站在风里,平日皮得没边的沈行喻不觉红了眼眶。


    “夫子,我们要走了。”离别在即,向来聒噪的沈行喻心里满是不舍,只默默重复着这一句。


    “一路小心。”萧南山神色淡淡,比起两个小辈,他眼里反倒没什么离愁别绪。


    沈维楠咬唇,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兄长何时回来?”


    萧南山垂眸,没有明确答复,但还是给了他希望,“不是现在。”


    沈行喻抽噎着与一脸沉重的沈维楠拜别萧南山。


    等三人叙完话,盛锦水才上前道:“中州路远,我备了些小食和点心,若是饿了填填肚子。”


    沈行喻接过包袱抱在怀里,吸了吸鼻子道:“多谢。”


    可能是不舍玩伴,他犹豫后道:“让阿洄好好读书,要是到了中州别忘了来找我。”


    盛锦水笑着应了。


    萧南山倒是意外地看他一眼,本是萍水相逢,两人又身份悬殊,还以为他只将盛安洄当作一时的玩伴,现下却多了几分真心。


    “万一有人刁难你们,”想起金家欺负过盛安洄的金榆,他偷觑萧南山一眼,小声道,“你们就去找夫子帮忙,他面冷心热,肯定会帮你们的。”


    盛锦水习惯了自己拿主意,不过面对关心,她还是点头道了声好。


    沈行喻开口时,沈维楠一直静静听着,他向来稳重,在沈行喻让盛锦水遇到难处去找萧南山时,他本该出声阻止。


    可不怎的,最终选择了沉默。


    交待好琐事,沈行喻和沈维楠上了马车,盛锦水和萧南山则静静站在一处,目送马车离开。


    今日过后,盛锦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铺子上,除期间去了一趟县里,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转眼就到了花朝节这日。


    云息镇的花朝节远不如中州热闹,各家各户虽也会踏青赏红,祭祀花神,但和中州游街的习惯比起来,只能算小打小闹。


    不过这日,女儿家们终于不再被拘在家里,纷纷上街游玩。


    平日不算热闹的南市人来人往,挂着红绸布的牌匾高悬,惹得路人流连驻足。


    “这怎么又新开了家铺子,东家是谁?卖的都是什么东西?”有路人好奇,见隔壁古玩店的小二站在门外,开口问道。


    六福也不嫌烦,同好奇的路人介绍,“听说卖些香丸胭脂,还有熏香,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我隔着铺子都能闻到香味呢。”


    他与盛锦水相处不错,自然乐得给她说好话。


    香丸绒花在小小的云息镇都是稀奇东西,男客们听了,想着待会儿给家中女眷们挑上一两样,女客们更是跃跃欲试。


    吉时未到,门口就停下一辆马车。


    看客们正奇怪,便见一身华服的小姐在丫鬟搀扶下走进铺子。


    她身边的丫鬟将请柬递给春绿。


    春绿接过看了一眼,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将人迎进二楼。


    盛锦水这段时日对春绿颇为严苛,不仅要将所有熏香的来历、气味、做法、香方都背下来,连笑时唇角勾起的弧度都有讲究。


    没日没夜地学了许多,她也终于明白对方当初挑人时


    ,为何特意提一句“吃得了苦”了。


    不过辛苦归辛苦,收获也是巨大的。


    原本还有些畏畏缩缩的春绿,在面对眼前的大场面时已经一点也不怵了。


    其实也不是不怵,将贵客迎进门时她的心依旧会砰砰跳,甚至紧张得手脚发凉。


    但要说的话和笑容勾起的弧度,在这几日已经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成为本能的一部分。


    即使紧张,她依旧表现完美。


    盛锦水远远看她一眼,见她还算从容,心下满意。


    短短时日便要脱胎换骨,春绿没有辜负她的期待,虽然依旧生涩,但和初见时只会用冷淡遮掩自己的胆怯相比,已经好上许多。


    收回目光,盛锦水再次迎来另一位手握请柬的客人。


    铺子里只两个人,开张之日怕她忙不过来,寸心主和怀人动请缨。


    不过两人没接触过熏香,对此并不熟悉,所以迎接贵客的重担还是压在春绿和盛锦水身上。


    送出二十份请柬,转眼已经收回十五份。


    盛锦水心里感激崔馨月,却对她亲临这事没抱太大希望。


    眼看吉时要到了,一辆马车又缓缓停下。


    成江跳下马,“盛姑娘。”


    盛锦水惊讶,抬眸看从马车下来的萧南山。


    他今日穿了件深色锦衣,即便在日渐回暖的春日里依旧捧着手炉。


    萧南山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都会成为焦点。


    精致到夺目的眉眼,加之与生俱来的贵气,他仿佛闪耀的星辰,耀眼得让人难以生起亲近之意。


    他会来是盛锦水万万没想到的。


    “林公子,里面请。”她侧身让开。


    不过进了一扇门,外间的喧嚣便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布,缥缈的好似只是幻觉。


    “楼上不便,我在这等着。”萧南山的贴心让盛锦水松了口气。


    朝对方抱歉地笑笑,刚迈出铺子她就迎来了今日最后一位客人。


    马车停下,看着率先下车的暮婵,盛锦水藏不住眼里的喜意,快步上前道:“暮婵姐姐。”


    暮婵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随即侧身让开。


    盛锦水抬眸,下车的并不是她以为的崔馨月,而是比她年长的一位公子。


    盛锦水一怔,几乎脱口而出,“大公子。”


    好在周遭喧闹,无人听清她的低喃,等回过神来时,崔馨月也已经下车。


    “崔小姐。”盛锦水上前问好,方才的低喃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盛老板。”自那日后,崔馨月待她就多了丝亲近,“今日人多,兄长特意陪我跑这一趟。”


    等进了铺子,身边再没其他人,她小声与盛锦水耳语道:“其实他就是喜欢你调的香,上回的东阁藏春,还有上上回的寿阳公主梅花香,他都很喜欢。听说铺子里还有其他熏香,这才肯陪我走这一趟。”


    说起自家兄长,崔馨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盛锦水静静听着,前世她就羡慕崔家兄妹之间互相扶持的感情。


    今生阿洄就在她身边,无需羡慕了。


    两人边走边聊,倒把崔梦鱼给落下了。


    崔梦鱼也不在意,径直跟在她们身后,只是余光一扫,便愣在了原地。


    谁能想到,他竟会在云息镇一家小小的铺子里见到萧大公子。


    第67章 第67章开张(修小bug))……


    萧南山似有所感,抬眸向门边望去。


    两人目光交汇,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却已掀起万丈狂澜。


    “中州崔家,崔梦鱼。”成江耳语道。


    崔梦鱼蹙眉,一时不知该不该点破对方身份。


    两人之间的暗流惊动了本要去二楼的两人,崔馨月回头,正要开口,便听与自家兄长对视的陌生公子冷声道:“二楼都是女眷,公子还是留在这为好。”


    崔梦鱼深深看他一眼,这才收回目光,对崔馨月和煦道:“我在这等你。”


    盛锦水领着崔馨月上了二楼,木梯尽头是一层桃粉纱帘,帘上绣着桃花瓣,帘底坠着流苏。


    隔着纱帘,帘内或站或坐的身影如梦似幻,看不真切。


    盛锦水上前,随手拿起挂在门边的木勾,勾起纱帘。


    香风阵阵,女子黄莺般悦耳动听的交谈声在帘内响起。


    “崔姐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笑声渐消,两三个与她交好的闺秀上前攀谈。


    盛锦水识趣地后退一步,将空间让给她们。


    崔馨月分心听好友说起近日发生的稀奇事,余光则打量起不大的二楼。


    临窗一张矮榻,榻上放着几个软垫,依旧是桃粉色,上绣桃花花瓣。


    有几位小姐扭身坐在榻上,将窗打开,摇着团扇,迎着春风看河上风景。


    一叶扁舟划过,荡开的涟漪停在两岸垂落下来的柳叶上。


    香风阵阵,风景宜人。


    崔馨月被簇拥着在另一侧坐下,手边一张长桌,桌上摆着各式点心,其中就有她近日尤为喜爱的酥油鲍螺。


    只是来不及品尝一口,她面前便有个眉目清冷的女子向自己行礼。


    春绿向坐在身前的小姐们行礼后坐下,随即洗净双手,焚香煮茶。


    香是熟悉的东阁藏春,青烟飘飘,似有若无的清苦味沁人心脾,随之细嗅,数种熟悉的花香交织,仿若百花盛开。


    “这香不错,叫什么名?”坐在崔馨月身侧的林妙言问道。


    “回小姐,此香唤作东阁藏春。”为人答疑解惑时春绿也没闲着,取出茶具。


    温壶、投茶、浸泡、刮沫、搓茶、摇香、出海。


    春绿十指纤细,指尖虽有往日操劳留下的薄茧,却并不粗糙。


    十指翻飞,犹如振翅的蝴蝶,在青烟茶香中翩翩起舞。


    “请喝茶。”犹冒着热气的清茶被双手奉上。


    崔馨月品了一口,蓦地愣住,这茶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喝到的。


    她想追问,可看着周遭谈笑的小姐们终是压下了心底疑惑。


    茶叶还是萧南山送来的那些,盛锦水虽不十分懂,但好茶叶就是如此,即便什么都不懂,也能从香味、滋味上分辨一二。


    赏香品茶,与其说盛锦水是在开门做生意,倒不如说是办了一场让小姐们尽情叙旧的雅集。


    在崔馨月眼里,或许不能与中州相比,但对被拘在清泉县里的闺秀而言,已是十足的新奇有趣。


    吉时已到,盛锦水回到一楼。


    隔壁六福举着火折子,只等她一声令下,鞭炮阵阵,惹得路人捂紧耳朵。


    方才进铺子的小姐公子他们都瞧见了,个个光彩照人,出身不凡。


    本只有七分的好奇变成了十分,也不舍得走了,就等着吉时到揭招牌。


    鞭炮声里,盛锦水一手扯下红布,只见宽大的招牌上赫然写着佩芷轩。


    芷是香草,佩香草于身,倒也合适。


    成江捂着耳朵,小心偷瞄面色苍白的萧南山。


    平日公子可是最讨厌这般喧闹的场合,今日竟然愿意前来,还表现得耐心十足,真是稀奇。


    心里虽好奇,他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在点燃鞭炮时往前边站了一些,好挡住乱飞的纸屑。


    同样觉得稀奇的还有崔梦鱼,只是对方没有和自己相认的意思,他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被所有人好奇着的萧南山却只是冷着脸,淡淡扫了眼招牌上的字迹。


    佩芷轩三字遒劲有力,柔美不足,而稍显刚毅,显然出自男子之手。


    成江见他一直盯着招牌,小声问怀人,“公子怎么一直看着招牌,这字写得还算不错,可比公子的差远了,远不到让人侧目的地步吧。”


    怀人无力看他,“别揣度公子的心思。”


    想起之前的教训,成江缩回脑袋,乖乖闭嘴。


    鞭炮声停,还在观望的路人立时涌了进来。


    只稍站了一会儿,萧南山就将成江留下,让怀人同自己回到了马车上。


    崔梦鱼心中惊奇,视线不断在他与盛锦水之间逡巡。


    盛锦水铺子里卖的东西不多,一楼卖的是款式简单的绒花和调制好的香丸、胭脂。


    寻常客人不似二楼的小姐们出手大方


    ,未必舍得花大价钱买用各种珍贵香料调制的熏香。


    计算成本后,盛锦水找了几种没那么名贵的香料制香。


    其中就有用甘蔗、荔枝、香橙、梨制成的四弃香。


    香粉调和做成香丸,比起熏香,气味清淡却更为持久,适合随身佩戴。


    今日开张,盛锦水只做了两种香丸,讲究的买家会再买只香囊,没那么讲究的就直接用油纸包着香丸。


    因是开张,一颗香丸二十文,定价比平日低些。


    有看热闹的询问了价钱却不舍得买,只能遗憾地瞧上一眼,心生羡慕地将目光落在窗边木梯上。


    不过二十文对大多数住在镇上的人家来说不算高价,虽只有一颗香丸,但佩戴在身上就能闻到清幽香气,叫许多女子即使心疼也要咬牙买上一颗。


    高价劝退了些凑热闹的人,留下的都是真心想买的。


    有囊中羞涩的买上一两颗,就有手头宽裕的买上十多颗。


    盛锦水准备了足足五百颗香丸,眨眼便卖了个干净。


    除香丸外,她还准备了二十余支绒花簪,都是清丽可爱的样式。


    小姐们楼上叙旧,陪着来的丫鬟们得了恩典,也能在铺子里瞧瞧热闹。


    见绒花香丸不错,都给自己买了些,便连向来内敛的暮婵也凑了个热闹,选了两样。


    不过香丸绒花只是小头,真正的大主顾还是二楼的小姐们。


    留下成江和寸心,盛锦水起身去了二楼,一见她回来,崔馨月便抛下身边殷勤的小姐们,将她招到身前。


    “这茶甚好,我想带些给兄长尝尝,是在哪买的?”


    盛锦水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如实道:“回小姐,这茶是友人所赠。”


    崔馨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歇了追问的心思,笑道:“你今日请了这么多人过来,却只让我们品香赏景,还没说卖的是什么呢?”


    等的就是这句,在旁伺候的春绿极有眼色。


    不等盛锦水吩咐,就捧着几本小册子上前。


    崔馨月接过册子翻开,册子用的是洒金纸,上边的字迹她认得,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应和请柬出自同一人之手。


    再细看内容,她翻开的这页写的正是东阁藏春香。


    除香名外,同页上还注明了香的用料,以及香气的简单描述。


    “你还真是大方,连香方都写上了。”崔馨月感叹。


    “有香方但没写用料多少,若是有人能学去也是他的本事。”对此盛锦水倒是不怎么在意。


    崔馨月抬眸看她一眼,心想她果然如自己所认为的大气。


    “佩芷轩按四时变化准备了多种熏香,小姐们若有需要可提前遣人来定。”盛锦水解释,“若有要求也可尽管提,小店定会为各位小姐配出独属于您的,独一无二的熏香。”


    香料名贵,小本经营不卖现货,反倒现配,还可根据需求定制。


    这对佩芷轩来说既能节省成本也能招揽生意,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崔馨月觉得新奇,更是被独一无二说的心动。


    她也不质疑,只道:“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不论是梅花香还是藏春香都调的很好。”


    崔馨月沉吟,点了其中一页,“春日桃花盛开,南朝遗梦这香应景,我要上一些。”


    有了崔馨月起头,其他几位小姐纷纷开口。


    她们未必真的喜欢熏香,只不过看在崔馨月的面上都会选上一款。


    盛锦水应下后不忘拿出纸笔细细记下要求,叫她们又多期待了几分。


    品茗赏景,直到崔梦鱼催促,崔馨月才不舍离开。


    崔馨月一走,其他几位小姐也没马上离开,反倒向盛锦水打听起了糕点。


    崔馨月的桃花盒她们都随请柬收到过,可惜还不知道是哪家老字号的。


    “是家新开的铺子,叫作酥月斋,就在全坊巷。”


    盛锦水回完,她们又津津乐道了许久,才相继离开。


    毕竟是花朝节,小姐们不可能将时间都耗在她这家小店,不过这里要是能成为她们偶尔会想起的地方,那盛锦水的生意就好做了。


    两个时辰后,铺子里的客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盛锦水关上门开始算起今日的账。


    五百颗香丸,一颗二十文,就是十两银子。


    香囊是从张老板那拿的现货,一只香囊赚一文钱,卖出了九十个,也就是九十文。


    绒花也都卖完,赚了十两。


    还有胭脂等物,所有东西刨除利润就赚了近二十两,还不包括各家小姐的定金。


    春绿看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香,一会儿功夫就算出了总账。


    一天二十两的纯利放在哪家铺子都足够东家高兴许久。


    盛锦水自然也是。


    不过等算出小姐们付的定金后,二十两反倒成了蝇头小利,不足挂齿了。


    “姑娘,这银子都是今天赚的?”


    面对激动的春绿,盛锦水倒是宠辱不惊,“看着多,但香料价高,尤其是名贵的香料,不仅价高还无市。况且今日开张,生意自然好些。”


    清泉县到底还是太小了,她若要赚更多的钱,迟早要去州府一趟。


    铺子里正算着账,刚游玩尽兴的崔馨月也同自家兄长提起了今日买的熏香。


    等她眼里的兴奋褪去,崔梦鱼问道:“今日在铺子里,你可觉得有什么特别?”


    特别?


    崔馨月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有!铺子里的茶真是不错,我觉得比父亲爱喝的还好些。”


    崔梦鱼手一抖,比父亲的茶叶还好,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御赐之物。


    在这小小的云息镇,手里有御赐茶叶的,恐怕也只有萧大公子了。


    虽不知道两人关系,但崔梦鱼在犹豫片刻后还是慎重交待,“往后与那姓盛的老板多来往,若能交好最好。”


    “为何?”崔馨月虽然也挺喜欢盛锦水的,但被兄长这么郑重其事地叮嘱,难免多问一句。


    崔梦鱼思量片刻,还是隐瞒了萧南山的身份,只道:“日后你就明白了。”


    第68章 第68章香丸


    花朝节后,佩芷轩的名声算是彻底传开了。


    除清泉县周边的几个镇外,甚至有临县的商人特意赶来。


    不过他们大多是来买香丸的,甚少有像崔馨月那般直接定制熏香。


    其中也有瞧上绒花,想订一批的,不过盛锦水实在忙不过来,只能婉拒。


    把生意往外推实在可惜,这几日她没少想该如何添置人手。


    刚送走两位从临县远道而来的客人,便又有两名年轻男子进门。


    为首的那人直接开口问道:“阿锦在吗?”


    春绿疑惑,“您是?”


    “我是阿锦的堂兄,她若在劳烦姑娘告诉一声。”


    盛锦水接了笔大生意,还在头疼人手,就见春绿撩起帘子入内,“姑娘,楼下有位公子自称是您的堂兄。”


    “堂兄来了?”盛锦水起身,随春绿走出小房间。


    早前她特意在二楼隔了个小房间出来,里边只放得下一套桌椅,客人少时她就会在小房间里研磨香料,调配熏香,省得家里铺子两头跑。


    “阿锦。”盛安云朝她笑道。


    盛锦水这才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名年轻男子也是熟人,是盛安安的夫婿吴辉。


    盛大伯一家因住在村里,铺子开张时她只让人知会了一声,并没有特意请人过来。


    反倒是盛安安那,她提前留了口信,请堂姐登门。


    可开张那日盛安安并没有来,她也因着连日的忙碌忽略了过去,如今见到吴辉总算是想起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盛锦水问道,“堂姐呢?铺子开张怎么没来?”


    她只是随口一问,盛安云却是惊讶,偏头问吴辉,“铺子开张那日安安没来吗?”


    “花朝节那日家里事多,没来得及过来。”吴辉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怪我,她还交待过我来着,我给忘了。”


    盛锦水点头,她还特意给对方留了香丸,本想让吴辉带回,但转念一想,还是先留了下来,“堂兄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盛安云


    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今日是想来同你谈笔生意的。”


    正巧二楼没人,既是谈生意,盛锦水便请两人上了楼。


    春绿奉茶后便离开了。


    似是有些紧张,盛安云喝茶润了润嗓子后才道:“这才几日,我就听别人夸你做的香丸是县里一绝,连从中州来的贵人女眷们都很喜欢。”


    盛锦水笑笑,听他继续道:“这次我来也是想向你买些香丸绒花,再带到周边镇、县去卖。不过阿锦,咱们虽是亲戚,但也要公事公办,你不用特意给我实惠,我呢也会不遗余力地还价。”


    吴辉欲言又止,眼中似有触动。


    “既然堂兄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如他所想,盛锦水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现下铺子里能出货的只有香丸。这是定价,五十颗以下每颗二十文,百颗以下十九文,五百颗以下十八文,千颗以下十七文。铺子里人手不足,每人每次至多供货千颗,堂兄若想拿货还需等上五日。”


    扫了眼价格,盛安云和吴辉对视一眼,没多犹豫就选了一千颗。


    十七两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半幅身家,但在签订契书交付定金时并没多犹豫。


    想着近日卖出的香丸,盛锦水问道:“堂兄和姐夫准备将香丸卖去哪里?”


    “云息镇周边几个镇上,那些地方我们常去,肯定能卖得起价。”盛安云没多想,如实回道。


    若是旁人,盛锦水不会过问,反正香丸已经售出,银货两讫。


    但自家亲戚就不一样了,生意上公事公办,但自己若是知晓其他消息,定是要提点一二的。


    “这几日,分别有芳亭镇、倚华镇、望陵县等四五处富商来我这购入香丸。”她说的每一个地名都离云息镇不远,也是盛安云他们熟悉的,“香丸不多,你们去这几处也是能卖出去的,就怕卖不出高价。”


    都说物以稀为贵,离云息镇越近,香丸越是卖不起价格。


    不等盛锦水细说,盛安云就已了然,“确实,我们先前去的几处离云息镇太近,且也不是人人手头宽裕,愿意花大价钱买下香丸。”


    况且一千颗香丸不是小数目,他们要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全部卖完?


    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他本想问问盛锦水的想法,但犹豫过后还是忍了下来。


    问再多都不如亲自走一趟,心里既然已经决定,盛安云也不扭捏,和吴辉一起回去商量。


    只是离开前,吴辉叫住了盛锦水,“安安总在家里念叨你,要是有空就常来坐坐,别生疏了。”


    “好,我也正想去探望堂姐。”盛锦水笑着应了。


    等人走后,她却是忍不住蹙眉。


    “姑娘?”春绿见她愣神,出声提醒道,“今日您约了张老板,看看时辰,该出发了。”


    “好。”盛锦水拍了拍额头,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她和张惠约在申时初,地点就在临河的茶馆,距离佩芷轩不远。


    盛锦水来时,张惠正偏头看河上风景,清风徐来,颇有几分悠哉。


    “阿锦来啦!”见她现身,张惠笑着招手,随即打趣道,“不该叫你阿锦了,该叫盛老板才是。”


    “张老板。”盛锦水落落大方地回了一句,两人相视一笑。


    等人坐下,张惠递去一杯热茶,“今日特意约我出来,是想谈什么生意?”


    盛锦水接过茶水却不急着喝,“是和绒花有关的生意。”


    “绒花?”张惠一愣,她还以为今日要谈的是香囊生意。


    盛锦水点头,取出一支自己做好的绒花簪。


    不同于她为崔馨月做的,这支绒花没有渐变的巧思,也没有繁复的设计,简简单单一支,却是生气勃勃。


    “这是迎春花?”把玩着手里嫩黄的迎春花簪,张惠注意到的不止是它的样式,“这用的是丝线?”


    联想到对方稍早从自己这买的丝线,张惠立刻反应过来,“用的虽是娇贵的丝线,但几可乱真,样式也新奇,该是不愁卖的。”


    “嗯,来问的人不少,可惜只我一人,做不出这么多绒花来。”盛锦水笑道,“您有人手,我有技艺,正好能合作。”


    张惠沉吟,指尖拂过柔顺的丝线。


    她常年与绣娘们打交道,人脉自不必说。而绒花用的丝线娇贵,确实只有手巧的绣娘合适。


    但做生意哪有这么简单,张惠提出的问题也很实际,“就算有绣娘愿意学做绒花,还是困难重重。丝线价高,绒花若是简单易做,那不遍地都是了,况且练习需要大量的丝线和时间,投入巨大却未必有收获,绣娘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必然不会愿意。”


    “张老板不必担心,这些我都想过了。”盛锦水也是穷苦出身,自不会异想天开,毫无准备地过来,“头三月,每位绣娘每月可领三种丝线,这些丝线她们只需支付三成价格,余下的七成由我来付。


    当然,领取丝线不是没有条件的。一是这些丝线必须用于制作绒花,且成品不可转卖,只能交给您的绣坊。头三月,不管绒花做得好坏,我照单全收。二么就是奖惩了,我将绒花分为五档,头两档可以直接售卖的定下高价,余下三档有瑕疵的则便宜些。您照这价格回收,前两档我会在您回收的价格上再补两成。至于惩,若是有人将丝线挪做他用,或是浪费过多,我都不会再另外补贴。至于想多多练习的,只能自己另买丝线了。”


    张惠听得啧啧感叹,心道她不仅周全且还十分聪明。


    自己不仅要替她招揽绣娘,还要对绣娘的手艺,成品绒花把关。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但张惠却是一点拒绝的念头都没有。


    盛锦水足够大方,光是出售丝线所赚的利润就足够让她心动,何况还有回收绒花时多给的两成。


    “你做得如此周全,叫我如何不心动。”张惠轻笑,没多讨价还价就签下了契书。


    盛锦水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五十两交给对方,“这是第一批丝线的价钱,每十日我会在家中授课半日,教授绣娘们如何制作绒花,若想学的尽管过来。”


    收下钱的张惠疑惑,“你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万一她们学会后将绒花转卖他人,或是被其他绣坊偷学了去,你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不是有三个月的期限吗,再说我相信您选人的眼光。”盛锦水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要真发生方才所说的事也没什么不好,于秀娘而言总归能多赚些钱,多一门手艺傍身。我若是不会做绒花调熏香,只怕现下还是笼中鸟,哪来的底气同您做生意。”


    都是女子,自然明白对方的艰辛。


    张惠心念一动,眸中除了心疼还有钦佩,“万幸一切都在变好。”


    又了却了一桩大事,盛锦水没有回铺子,而是转身回了家中。


    此时的盛家旧宅比先前热闹了许多,甫一进门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碾药声。


    “姑娘回来啦。”一个爽利的婆子开口,手上动作却没停下。


    盛锦水笑着应了,看已被她碾磨成细粉的香材,“差不多了,可以取出来了。”


    现下除了各家小姐定制的熏香,旁的她都不再亲自动手。


    早前替自己打扫铺子的婆子们干活利索,为人也很爽快,她索性托六福招了几人,为自己碾磨香材。


    做成随身香丸的香方是盛锦水精心挑选过的,其中并没有十分名贵的香材,且比例掌握在她自己手里,招揽的工人只需帮她碾磨香材,等她调和好香泥后再用搓丸板搓成大小一致的香丸。


    就算碾磨香材费劲了些,但和在严寒里浆洗衣物,烈日下打扫屋子相比,已经算是十分轻便的活了。


    何况盛锦水出手大方,除了工钱还包一日三餐,遇上这样的东家她们干活都卖力了许多。


    听着隔壁规律的碾药声,田嬷嬷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怎么日日如此吵闹,扰了公子清闲可如何是好。”


    寸心站在她身侧不敢言语,心里却是有几分向往。


    公子身


    边有人照顾,并不用她。说是丫鬟却不用做丫鬟该做的事,妾室那就更不是了,若不是因为她身为女子便于和盛家来往,怕是与公子见一面都难。


    田嬷嬷实在坐不住了,吩咐道:“你去瞧瞧盛家究竟怎么回事,一个女子怎么如此折腾。”


    这倒是正中寸心下怀,她心下一喜,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分毫,等转身后欢天喜地地往盛家去了。


    只是刚打开大门,迎面便撞上一双熟悉的眼。她一愣,满含震惊的目光从来人苍白的脸下落到腹上,讷讷道:“云叠。”


    第69章 第69章非良配(小修)


    一声惊雷,云息镇迎来了新年第一场春雨。


    厅堂里的烛火随着雷声一暗,复又颤巍巍地燃燃。


    久未现身的云叠站在厅堂中,强撑着接受众人打量的目光。


    田嬷嬷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见她直愣愣站着不跪时,眼中的愤怒更甚。


    她虽是萧南山继母的心腹,但也是萧家下人,怎能容忍云叠这般叛主之人的存在。


    “贱婢跪下!”田嬷嬷厉声呵斥道。


    云叠面色苍白,被田她呵斥后更显脆弱。


    她抿紧双唇,在刹那的脆弱后强硬道:“我不跪,现下我肚子里怀的可是举人的孩子。”


    随着她的动作,寸心的目光下落至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只是劝告的话还没说出口,田嬷嬷已经阴着脸道:“别说还不知道你怀的究竟是不是举人的孽种,就算是又如何?小小举人也敢在公子面前叫嚣,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这番底气十足的责骂叫云叠愣住了,她扶着肚子面色难看,眼中犹豫一闪而过。


    或许她并不聪慧,但审时度势的眼力劲还是有一些的。


    眨眨眼睛,一双勾人的眼眸霎时变得通红,眼泪似不要钱的珍珠纷纷滚落,“我是得了公子吩咐才与唐举人私下相见,田嬷嬷怎么反倒怪罪起我来了。”


    怀人虽没像田嬷嬷那般怒气冲冲,但看样子也不大好。


    他垂眸瞥了对方一眼,淡声道:“当日情境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在此惺惺作态。只要卖身契还在林府,你就是府中下人,规矩不能忘。”


    云叠咬唇,挣扎片刻后终是跪了下来。


    等人跪下后,萧南山才看向她。


    古井无波的眸中没有太多情绪,偏偏叫云叠心里多了丝被看穿的惶恐。


    主动请缨时她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本以为攀附唐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看他们云淡风轻,一点没将唐举人身份看在眼里的样子,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


    云叠咬唇,紧揪着衣角不发一言。


    寸心见状别过头,不忍再看。


    “公子,云叠叛主有孕,与外男私通,切不可轻拿轻放。”


    萧南山不理俗务,田嬷嬷自觉是萧夫人身边的人,便想着帮他料理一二。


    “此事我会处理。”萧南山说一不二,并没有让她插手。


    反倒让寸心去找盛锦水后,又将对方请了出去。


    田嬷嬷自然不肯,还想再劝,成江却是耳语道:“田嬷嬷糊涂,别忘了云叠是由谁带进府里的,此事公子自有定夺,您还是先行离去吧。”


    回过味来的田嬷嬷汗如雨下,她怎么就忘了,云叠寸心可是她带来的!


    如今云叠做下叛主之事,回想起家主对大公子的偏宠,以及夫人八面玲珑的性子,她手脚冰凉,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死期。


    田嬷嬷惴惴不安地出了厅堂,回头与盛锦水碰了个正着,两人的目光没有交汇,浑浑噩噩的田嬷嬷却是出神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


    寸心收伞,豆大的雨珠顺着伞面滚落。


    盛锦水顺势看向脚下,瞥见被雨水打湿的裙角。


    “怎么了盛姑娘?”寸心回头问她。


    盛锦水摇头,“只是衣裙脏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由内打开。


    成江拦住了寸心,只请盛锦水入内。


    寸心咬唇,透过门缝瞧见还跪着的云叠,终是狠心地扭过头去,不管不看。


    “这是?”看见跪在厅堂中的云叠,盛锦水不解。


    见她来了,云叠强撑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难堪地别过头去。


    盛锦水和唐睿的关系,她心知肚明,也就是知道,在见到对方时,才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盛锦水的存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和言行有多么的不堪。


    可她想为自己,为肚子里的孩子挣一个前程又有什么错?


    与其做一个伺候人的丫鬟,不如奋力一搏,只要赢了,她就会是举人的家眷,往后甚至可能成为官夫人。


    到那时,眼前这些人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虽然跪着,但当盛锦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云叠已将心中万般念头压下,楚楚可怜地回望盛锦水,没有丝毫退缩。


    不提公子身份,盛锦水她是知道的,父母皆亡,弟弟年幼,除容貌外身无长物,还不得唐举人这个未来夫婿的喜欢,不足为虑。


    “坐吧。”见她来了,萧南山眼中的寒冰总算融化了些。


    盛锦水顺势坐下,或许来得太过匆忙,她的衣物被雨点打湿,留下深深浅浅的斑驳印记。


    怀人上前低声为她解惑,“云叠有孕在身。”


    盛锦水更加不解,怀人轻咳一声,似是难以启齿,“是唐举人的。”


    倒也不是那么意外。


    再看向云叠时,盛锦水面色平静,似乎一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饶是萧南山都有些惊讶,指尖轻敲着桌面,眸色深沉,“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这倒把盛锦水问住了。


    私心告诉她,这时候该大张旗鼓地把云叠送去唐家,祝他们百年好合的同时欢天喜地地退婚。


    可看着一脸倔强,沉浸在美梦中的云叠,她终是提醒了一句,“唐睿不是良配。”


    云叠表情有刹那的扭曲,她费劲心思攀附祈求的,在旁人口中竟只有一句不是良配。


    “盛姑娘与我出身不同,自然觉得唐公子不是良配,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夫君年轻有为,疼我宠我就够了。”


    她说得婉转,实际句句带刺。


    盛锦水看她眼眶鼻尖泛红,脸上还残留着斑斑泪痕,好不可怜。


    到了这时,她还有什么不懂的,人人所求不同,自己善意的提醒在对方眼里只是无声的炫耀。


    “总归路是自己选的,往后不要后悔便好。”盛锦水收回目光,不再看她,“林公子,云叠是你的人,她与唐睿之间的纠葛我不便多言。只一件事,唐睿既然已经与旁人有了私情,我和他之间只有退婚一个结果。”


    听到退婚二字时,云叠心头一跳。若不是尽力克制,心中的喜悦怕是要藏不住了。


    与唐睿相处时,她未曾言明身份,此次比唐睿早归就是为了除去这个隐患。


    本想着唐睿的举人身份能为自己保驾护航,顺利拿到身契,但看样子显然失败了。


    不过盛锦水方才的那番话对她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拿捏男人的本事她学过不少,自信唐睿对自己的痴迷。


    可再痴迷,进门后她也做不了正室,若是盛锦水主动退婚,那么她的机会就来了。


    可惜她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欢喜并不比她少。


    努力维持着脸上平静,盛锦水心里不受控制地多了一丝喜意,便连语调都轻快了不少,“不知林公子想如何处置云叠。”


    被刻意压制的情绪并不明


    显,但还是被萧南山察觉了出来。


    他挥挥手,成江和怀人领命,扶起地上的云叠退出了厅堂。


    几人从房里退出时,寸心还站在檐下,看到走得小心翼翼的云叠,短暂沉默后犹豫道:“云叠,你……”


    话未道尽,云叠就已明白她的意思,“我们一起受过苦,你该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想再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捏死的蚂蚁,我只是想过得更好。”


    “可你所说的更好就是抢夺盛姑娘的未婚夫婿吗!”寸心抿唇,往日的情分在她开口自辩的刹那消散无踪。


    云叠想要争辩,可余光瞥见身侧像看守犯人般看着自己的成江和怀人,弱声道:“我与唐举人两情相悦,这才私定终身。至于正妻之位,我并不敢肖想,往后定会奉盛姑娘为主,殷勤伺候。”


    盛锦水早已下了退亲的决心,何必由她来表忠心?


    这样的小伎俩,怀人成江不屑。


    “恶心!”寸心看她这模样更觉恶心,还不如先前那般盛气凌人。


    云叠不再与她争辩,垂首嘤嘤抹泪。


    大门合上,门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掩盖了二人的说话声。


    萧南山听出她话中深意,问道:“你想借云叠之事与唐睿退亲?”


    厅堂里只剩他们二人,萧南山又是沉闷的性子,盛锦水并不担心他会泄露自己真正的心思,干脆承认,“是。”


    “云叠毕竟是林府的人,府中管教不严,才叫她做出这样的事来。”萧南山缓缓开口,“不管你本意为何,林府都欠你一个交待,退婚之事我会帮忙。”


    “多谢林公子。”盛锦水的想法很简单,“我想赎回云叠的身契,让唐睿与我退亲。”


    还未成亲便与他人苟且,甚至让人还有身孕。这样的退亲理由足够充分了。


    萧南山沉声道:“世人对女子总是苛责些,此事你还是置身事外。我是云叠主人,由我出面正合适。”


    盛锦水知道他说的没错,此事怎么看都是唐家理亏。可在寻常人眼里,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


    更何况她与唐睿身份并不对等,或许会有人觉得她可怜无辜,但一提到退亲,只怕更多的还是指责她善妒,不够大度。


    而等林府出面,自己再顺势提出退亲成全两人,不就变成了深明大义。


    “好,此事就拜托你了。”


    两人很快商议出了结果,此事既然决定交给对方,盛锦水就给了足够的信任,不再过问。


    等离开时,雨已经停了。


    本就在隔壁,婉拒了寸心后,她独自一人走在潮润的青石路上。


    “姑娘?”春绿在门外迎她。


    盛锦水抬头,唇角勾起,带着淡淡笑意,“怎么了?”


    “您看着心情不错。”


    手指拂过湿润的发尾,盛锦水笑道:“雨过天晴,自然不错。”


    翌日,果然是个晴天。


    盛锦水独自守着佩芷轩,只留春绿看家。


    开张那日出了风头后,佩芷轩的生意一直不错,除香丸外,还卖些胭脂绒花。


    只是绒花货少,可遇不可求,客人中至少有一半是来碰运气的。


    这些客人来了也不会空手而归,多少都会买些东西,半月下来,赚的竟也不少。


    刚送走几位客人,门外又进来一名妇人。


    盛锦水的笑在看清对方的一瞬僵住,心道还真是巧。


    唐夫人下巴微抬,眼风随意一扫,“铺子倒是不错,可惜你是一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盛锦水站在门边,并不开口,反倒在心里斟酌她的来意。


    这次陪在她身边的依旧是那日的丫鬟,对方敛眉垂首,一副安分不敢多言的样子。


    盛锦水拿不准对方上门的意图,他不知道唐夫人今日上门还真只是个巧合。


    南市的佩芷轩不仅在云息镇,便连清泉县都颇有名气。


    她自觉唐睿中举后,自己会成为官家老夫人,自然事事学习官家做派。


    佩芷轩风雅,女眷闲坐时的话题总绕不过它,甚至以能拥有定制的熏香为荣。


    今日正巧经过南市,她便想着来见识一二。


    可谁能想到,一进门就见到了盛锦水。


    心里的偏见不是一时能消除的,还未想明白盛锦水和佩芷轩的关系,她已经下意识地诋毁。


    “唐夫人要说的如果已经说完,就请吧。”盛锦水冷声道,送客的意图显而易见。


    唐夫人轻哼一声,正要甩袖离开,却见门外一辆马车停下。


    林妙言在丫鬟搀扶下下车,见有客来,盛锦水立刻换了副笑模样,上前道:“林小姐。”


    第70章 第70章吴家


    “阿锦,你怎的如此客气。”林妙言松开丫鬟的手,顺势握住盛锦水的。


    她比盛锦水还大上两月,不过被家中教养得天真,言行间多了几分稚气。


    这样的小姑娘最叫人喜欢,盛锦水心里虽记得身份,但与她说话时还是不觉温柔了些。


    “上次调的薰衣香可还喜欢?”盛锦水并不作答,只将话头引到香上。


    “自然喜欢,我日日拿它熏衣呢。阿锦定是闻到了香味才来问的。”林妙言顺着她的话答道,也不再纠结称呼。


    被两人晾在一边的唐夫人木讷地看着眼前这幕。


    林妙言她是知道的,林家幼女,十分受宠。她的父兄皆在朝为官,祖父则是当世大儒,亦是真鹿书院特聘的夫子。


    在为唐睿的婚事筹谋时,她没少打听真鹿书院里随家人暂住清泉县的高门贵女,自然知晓林妙言此次是随祖父来的。


    这样的家世就算她再自负也不敢肖想,而这样的贵女竟与盛锦水相谈甚欢,怎叫她不惊讶。


    唐夫人站在一旁,数次欲言又止。


    盛锦水在台阶上回头,居高临下地看她,开口便是送客,“唐夫人,小店今日已打烊,您请回吧。”


    就算用了“您”字,唐夫人也不觉得盛锦水多恭敬,不过今日她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没有余力再计较这些。


    唐夫人狼狈而逃,一路上后悔不迭。


    可即便如此,她仍认为盛锦水配不上往后会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的唐睿。


    现下后悔的,也只是没与对方继续虚与委蛇,好借她多认识几位贵女。


    回去之后,唐夫人想了又想,心里盘算着怎么与盛锦水修复关系。


    就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县里发生了件大事。


    盛锦水住在镇上,消息并不灵通,这事还是陈子吴来送分红时告诉她的。


    陈记本就是清泉县的老字号,近日酥月斋更是声名鹊起。


    两相这么一加,陈家自然入了某些人的眼。


    “有好处从未想到过陈家,现下倒是急不可耐地上门来。”陈子吴摇头,颇有些哭笑不得。


    今日无客,盛锦水自然请他上了二楼,闻言并不催促,只亲手将茶盏斟满。


    陈子吴举着茶盏重重叹了口气,“此次黄县令设宴,共给商会发了十二张请柬。以往陈记费尽心思都抢不到一张,这次商会会长却是亲自送上门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商家们想在清泉县的地界上做生意,必然会与黄县令产生交集。


    若是能与父母官牵上线搭上桥,其中的便利就更多了。


    “是出了什么变故?”盛锦水蹙眉。


    “商会牢牢把控着与县令接触的权利,怎会甘愿拱手让人,”陈子吴摇头,“我依稀听到些风声,说是钱家糕点案闹得沸沸扬扬,引得州府派专人来查,黄县令玩忽职守,这次怕是会被调离清泉县。”


    连他都能打听到的消息,商会那帮老狐狸肯定早知道了。


    再一细想,现下说是调任,但人还没走呢,谁也不敢打包票。


    权衡之下,自然想到这所谓的两全之法,索性将祸水东引,既不得罪黄县令,万一人真的调任了,也好少出些血。


    此事盛锦水爱莫能助,陈子吴也没真想她能帮到自己,毕竟事关官员调任,岂是他们两个小小商户能知晓的。


    前世黄县令倒是没走,不过今生许多事情都变了,前世的经验做不得数。


    “你做好决定了?”盛锦水也看出他不是来向自己求主意的,开口问道。


    “家中商量了许久,还是决定去看看。”陈子吴叹气,“借口不去怕是会得罪黄县令和商会,拿钱消灾是免不了的。”


    看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用猜也知晓拿出来的定是笔不小的数目。


    盛锦水抿唇,“或许你可以试探一二。”


    “试探?”陈子吴不解。


    “我的舅母姚氏与县令爱妾是亲姐妹,她那或许有消息。不过我们两家不睦,这事上我帮不上忙。”盛锦水沉吟,“或者可以让金家做中间人,让你见一面姚姨娘,她是县令的枕边人,消息总该灵通些。”


    “好,我这就去安排!”不管有用没用,多探听些消息总没错。


    陈子吴当即离开,派人去向金大力打探消息。


    前脚送走陈子吴,云息镇就又下了


    场春雨。


    行人或是在檐下躲雨,或是在雨中疾行,眨眼功夫街上就空空荡荡的了。


    今日看来是没什么生意了,见时辰尚早,盛锦水索性喊上春绿,收拾了铺子里的胭脂香丸,又去隔壁茶庄买了些茶叶,前去吴家探望。


    盛安安出嫁后,两人只在初一那日匆匆见了一面。


    这几日盛锦水偶尔会想起吴辉订货那日的言行,总觉得不安。


    看日子,吴辉也该和堂兄离开云息镇了,不知堂姐在吴家是否一切安好。


    这么想着,她和春绿两人就到了吴家门前。


    吴家虽住在镇上,但家底并不算丰厚。


    吴家三个儿子都已成家,可一家人并未分家,十几口人反倒满满当当地挤在一处偏僻院落。


    来之前,盛锦水早在心里做好准备,可真等看到又是不同的心情。


    来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板着脸没个笑模样,看着不怎么好相处。


    妇人见到盛锦水也是一惊,见她通身气派,身后又跟着眉目清秀的春绿,还以为是哪家小姐走错了门。


    拘谨地瞄了一眼盛锦水,她正想开口,就听院里传来一阵数落,尖刻得连嘈杂的落雨声都掩盖不住。


    “老三家的,这么大的雨你没瞧见啊!”妇人尖锐的嗓音冲破雨幕,被盛锦水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还以为村里来的会勤快点,没想到还是个蠢笨的懒骨头,下雨天也不知道先去把衣服收了!”


    原本带笑的眼垂下,在吴家被称为老三的除了吴辉还有谁?


    而老三家的,不就是她的堂姐盛安安。


    “阿娘,我刚在厨房忙活,就是一时没顾上,您别生气。”


    隐约带着哭腔的辩驳声,盛锦水再熟悉不过。


    她定了定神,收起之前和煦的态度,没有直接表明身份,反倒淡声道:“我找盛安安,她嫁给了吴家老三。”


    跟在崔馨月身边伺候多年,高门气度她拿捏的分毫不差,一出声就把人唬住了。


    妇人也不敢追问她身份,小跑着回屋叫人。


    没多久,便有个面容消瘦的年长妇人冒雨前来。


    “你是?”来人一开口,盛锦水就认出了对方,方才就是她在责骂盛安安。


    她不动声色,矜傲道:“盛安安可在?”


    盛锦水的举止迷惑了妇人,她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姑娘说的盛安安是我家老三的媳妇,您与她相熟?”


    盛锦水偏过头,凌厉的眸光落在对方脸上,冷硬道:“我姓盛,是她堂妹。”


    堂妹?


    身为亲家,盛家的境况她还是知晓一些的,自然也知道盛大伯有一门在镇上的亲戚。


    她不敢直视盛锦水,只忐忑地偷看她一眼,原是秀才之女,难怪被教养的如此不一般。


    若是寻常人,她早就端起长辈的姿态,可面对盛锦水,愣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我堂姐不在?”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盛锦水不耐问道。


    妇人这才回神,讨好道:“在的在的,你跟我来。”


    两人跟在妇人身后,春绿一手提着礼一手撑着伞,压低声音不屑道:“欺软怕硬。”


    “怕才好。”盛锦水没有多言。


    吴家的院子本就不大,还住着十几口人,一进屋就憋屈的很。


    盛锦水已经做出眼高于顶的做派,自然要贯彻到底,她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圈,直看得老妇人双颊泛红,臊得垂下头去。


    吴老夫人尴尬地咳了一声,吩咐之前来给盛锦水开门的妇人,“老大媳妇,你去把老三媳妇叫……请过来。”


    盛锦水不过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她就赶紧改口,却不知在场几人早听得一清二楚。


    吴老大的媳妇姓李,李氏生得细眼薄唇,只有面对吴老夫人时才舍得挤出一点笑容。


    她走后,吴老夫人几次想要开口,但看着盛锦水冷淡的眉眼,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精心准备的拜礼被放在一边,包裹着木盒的布帛被打湿了一片。


    吴老夫人无话可说,滴溜溜转动的视线自然落到了拜礼上。


    好在她还知道分寸,没有直接开口讨要。


    胡思乱想间,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阿锦!”盛安安出现在门外,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盛锦水来不及高兴,一道更为爽脆的女声便盖过了她,“老三媳妇娘家来人了?”


    循声望去,是个比盛安安年长些的女子,微胖,生得白嫩,笑起来时眼眸会眯成一条缝,“老三媳妇,你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可真水灵,可婚配了?”


    一来就问人家姑娘是否婚配,别说盛安安,饶是吴老夫人面露尴尬。


    “二嫂!”在吴家,盛安安一直是和软的性子,现下听她如此无礼,心里也来了气。


    吴老二的媳妇孙氏能言善道,最得吴老夫人喜欢,可今日听着略显尖利的嗓音,她只觉得聒噪。


    生平第一次,吴老夫人知道了什么叫尴尬窘迫。


    吴家上下皆一脸好奇地盯着盛锦水瞧,而对方呢,只是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全然没将他们土包子似的举止放在心上。


    仗着嫂子的身份,孙氏平日里早已习惯欺压盛安安。


    见她生气也只觉得大题小做,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多么不妥,“娘啊,盛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怎的如此客气,还带了好些东西。”


    吴老夫人也盯着拜礼呢,只是她看得隐晦,如今听孙氏说得直白又觉得没脸。


    “行了,少说两句。”瞥了孙氏一眼,吴老夫人沉声道,好歹让她住了嘴。


    见到盛安安,盛锦水自然也很高兴,只是被几人盯着瞧,又被孙氏这么一打岔,心里再高兴脸上也扯不出笑来。


    她偏头看向屋里屋外探头探脑的几人,蹙眉道:“我有话要与堂姐私下说。”


    吴老夫人不自在地咳了声,自觉两个儿媳的做派实在太过小家子气,让她丢尽了脸面。


    可面对盛锦水,她又不捉摸不透对方深浅,只能留恋地看一眼拜礼,不舍地和众人退出房间。


    等人都走了,盛锦水才放下防备,握住盛安安的手,不觉间眼眶湿润。


    这才多久,她的手就比出嫁时粗糙了许多,此时更是凉得像深冬里的一捧雪。


    “阿姐。”盛锦水欲言又止,不可避免地想起出嫁前夜两人的交心之言,更没想到会一语成谶。


    难怪吴辉离开前叮嘱自己探望堂姐,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过来。


    看她自责难过的模样,盛安安哪里忍心,“别急,这段时日就是累了些,没受太多苦。”


    “这吴家是怎么回事!”想起进门前吴老夫人对盛安安的责骂她就难受,“吴老夫人这样待你,吴辉就没说什么吗?”


    她甚至气得连姐夫都不肯叫了,直呼吴辉姓名。


    见她愠怒,盛安安反倒心中一暖。


    “在家时他自然会帮我,可人一走,婆婆待我只会变本加厉。”倒也不是盛安安帮吴辉说话,两人本就是新婚夫妻,感情正浓,吴辉自然处处护着她。


    在家时帮着说话,也会揽下所有活计,可人就是这样,见幼子处处护着新妇,吴老夫人反倒越发看盛安安不顺眼。


    等吴辉离家后,对她更是苛责。


    他们当然也想过请盛家人来为盛安安撑腰,可真到要开口的时候,还是忍了下来。


    为少洗几件衣裳,几个碗碟就惹得两家不睦,自家爹娘担心,盛安安实在做不出来。


    难怪盛安云对此一无所知,而吴辉又隐晦地邀自己上门。


    盛锦水叹了


    口气,心疼地拨动她耳后碎发,“我该早些过来的。”


    “现在也不迟,”想到方才吴老夫人看盛锦水的眼神,她摇头轻笑,“我还没见过婆婆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呢,还是阿锦厉害,没几句话就把她唬住了。”


    “可我一走,不还是会和之前一样,”盛锦水沉吟片刻,忽而开口道,“不如你来帮我吧!”


    “帮你?”


    “嗯!现下我和春绿两头跑,总有顾不上的时候。”盛锦水开口邀请,“且我刚与绣坊的张老板签了契书,往后还要教授绣娘们制作绒花,怕是忙不过来,若是你来,我也轻松些。”


    与其留在家中受婆婆和妯娌磋磨,还不如给自家姐妹干活。


    几乎不用考虑,盛安安就应了下来。


    但一提到吴老夫人,她脸上便出现了犹豫的神色,“就怕阿娘不会答应。”


    思量再三,盛锦水沉声问道:“你和姐夫可想过……分家?”


    分家?


    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吴家长辈皆在,他们当然没有想过分家,何况吴家的家底实在算不上多丰厚,分了又能如何?


    盛安安摇了摇头,“倒是个好主意,可是太难了。”


    她的顾虑不无道理,盛锦水毕竟与吴家接触不多,没有亲身经历过,自然难以感同身受。


    “既然难,我们就一步步慢慢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我与吴家人不熟,但看方才他们对我的态度,是有些势利的。”


    盛安安点头,神色复杂。


    说吴老夫人真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恶婆婆倒也不至于。


    只是对每个新进门的媳妇,她固执地认为只有立了规矩,媳妇们才会惧她敬她,不敢冒犯她的权威,才能保证她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地位。


    就像李氏和孙氏,磨合之后,现在和吴老夫人相处起来倒是相安无事。


    只是习惯了,并不代表就是对的。


    她之所以会对盛安安变本加厉,越发为难,不就是因为吴辉不似自家两个兄长那般无动于衷。


    “待会我强硬些要你来佩芷轩帮忙,她不会拒绝。”盛锦水开口道,“姐夫不在,你就留在我那,等铺子打烊了再回来,见不到人自然不会再使唤你。”


    两人商量好对策后,盛安安就去开了门。


    不出所料,吴老夫人正在门外竖着耳朵偷听。


    “吴老夫人,我这次来有事要说,”一开口就是不容置喙的语气,吴老夫人说不上话,只能听她继续,“我的佩芷轩正缺人手,要堂姐来帮衬我几日。”


    “什么?”吴老夫人一惊,连忙摆手,“老三媳妇可不能走,她走了家里的活谁干?”


    将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捏成拳,盛锦水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怒火压下,“铺子里人手不够,要是你不愿就算了,横竖就是姐夫要的那批货再推迟段时日出货罢了。”


    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本一脸坚定的吴老夫人反倒犹豫了。


    正这时,孙氏扯了扯她的衣袖,耳语道:“阿娘,佩芷轩就是南市新开的那家铺子,听说那的香丸一颗就要二十文。”


    吴辉做生意的钱向家中支取了些,吴老夫人自然也清楚,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就算有心留下盛安安,可一想到盛锦水方才提到的那批货,心里就又犹豫了。


    孙氏却是个聪明的,清了清嗓子道:“盛家姑娘,三弟媳妇忙着呢,真是出不去。反正都是自家亲戚,正巧我娘家有个妹妹刚过及笄,手巧的很,你要是不嫌弃,我让她去给你帮忙可好?”


    饶是想到要人不会这么容易,盛锦水还是被孙氏的厚脸皮给惊到了。


    吴老夫人和李氏也是皱眉,心里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叫孙氏给抢了。


    “不好。”盛锦水嗤笑一声,脸上是不带掩饰的轻视,一双灿若星辰的明眸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的,”孙氏脸上的笑差点要维持不住了,“不就是迎来送往的活计么,谁做不是做。”


    盛锦水神色淡淡,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恼怒,“既然听说过佩芷轩,你就该知道来我铺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中州来的贵女,真鹿书院夫子的家眷……各个都是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她一顿,直直看向孙氏,“就算是迎来送往的活计,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若不是堂姐读过书,认得些字,我也不会来寻她。”


    孙氏原还有些不满,听完这番话就就只能与吴老夫人面面相觑了。


    换人是不可能了,在这种事上吴老夫人也算得上头脑灵活,立刻道:“那月钱?”


    “吴二嫂方才说得好,都是自家亲戚,自然不会亏待,”盛锦水慢悠悠道,“月钱这事不用急,再说堂姐来我这其实也是在给自家夫婿帮忙,帮夫婿干活,哪有拿月钱的道理。”


    彻头彻尾的歪理让她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竟也变得有几分道理。


    见她们都不说话了,盛锦水趁热打铁,“既然你们没意见,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堂姐明日别忘了过来。”


    面对盛安安时,她言语间也不再客气。可恰恰就是这样的态度,反倒叫吴家人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威逼到位了,盛锦水也没将事情做绝,离开前不忘给块甜枣。


    只是甜枣怎么到吴家人手里就全看盛安安的心情了,“阿姐,这些拜礼你收着,免得叫人说我吝啬。”


    刚在心里骂她一毛不拔的孙氏愣住,心想盛家这姑娘真是神了,连自己的心里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等人走后,孙氏啧啧两声,半是感慨半是嘲讽道:“你这堂妹还真是厉害。”


    盛安安懒得理她,收起拜礼拿回房间,剩下几人顾不上其他,只羡慕的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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