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受罚
晚些时候,萧南山亲自领着闯祸的两人登门。
大概是受了罚,沈行喻和沈维楠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脸菜色地跟在萧南山身后。
前来应门的盛安洄见他们神色蔫蔫,脸上没有出现得意的神情,反倒有些疑惑。
被夫子拎着上门实在丢人,沈行喻心中暗恼,无奈有萧南山坐镇,不敢造次。
盛锦水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幕。
小院中,手握戒尺的萧南山站如松柏,眉眼依旧清冷,可总算有了点生气。
做了几个月邻居,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盛家大门。
盛锦水疑惑,不解问道:“林公子,这是?”
虽说是她告的状,可本意不过是让萧南山给自家晚辈找点事做,别闲着没事就扒人墙头。
萧南山一脸冷肃,乍看与平日并无区别。
他对盛锦水点了点头,随即偏头沉声道:“道歉。”
话音刚落,沈行喻便出声道:“盛姑娘,对不起。”
他垂着脑袋,手指绞着衣角,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样的道歉实在没什么诚意。
萧南山没有出声教训,淡淡扫了沈维楠一眼。
沈维楠立刻跟上,“抱歉。”
不等盛锦水出声,萧南山已经再次开口,一如既往的语调,堪称柔和,“错了。”
沈行喻咬唇,强撑着的自尊在此刻土崩瓦解。
某一瞬间,他甚至想夺门而出。
犹豫间,在他身侧的沈维楠没有丝毫挣扎地朝盛安洄一拱手,“对不起,是我们错了,不该戏弄于你。”
这样一板一眼,反倒让盛安洄不安起来,他连忙摆手。
萧南山却是一手拿着戒尺,轻轻拍在自己的掌心上。
耳边听着规律的敲打声,满腹委屈终究被压了下去,沈行喻眼里含着泪光,瓮声瓮气地同盛安洄道:“对不起。”
见他们认错,萧南山似乎还是觉得不够,慢条斯理地开口,“小辈顽劣,我未曾严加管教,也有错。”
如此表态,已经超过了寻常邻里间的摩擦。
盛锦水猜不透的他的心思,只能按兵不动。
“几句愧疚之言不足以代表歉意。”萧南山却是坦然,继续道,“接下来七日便让他们留在这,任你差遣。”
盛锦水挑眉,原来在这等着呢。
比起她,沈行喻和沈维楠更为惊讶。
两人面面相觑,想开口拒绝,可刚对上萧南山的视线,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是娇养出来的小少爷,盛锦水隐约猜到萧南山的意图,可她没有义务,也不想帮这个忙。
“不必了。”盛锦水果断拒绝,快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盛姑娘可是怕他们懈怠偷懒?”萧南山挑眉,“若真是这样,饿几顿,打几下便是了。”
话音刚落,沈行喻和沈维楠便遍体生寒,心中七分不甘消弭无形,只盼盛锦水赶快答应下来。
留两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少爷下来做什么?
盛锦水蹙眉,只觉得麻烦。
眼见她没有应下的意思,沈行喻反倒急了,“今日是我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姑娘就答应夫子,留我下来干活吧。”
两人神情实在可怜,余光见盛安洄似想替他们求情。
他们与盛安洄年纪相仿,却是全然两种性子,沈行喻烂漫洒脱,沈维楠稳重知进退,让盛安洄与他们亲近,免得日日困在家中,养成狭隘阴郁的性子。
盛锦水想了想,权衡之后点头道:“好吧。”
两人中,萧南山更为熟悉沈行喻,知晓对方此时的乖觉多半是因着自己。
他将手上戒尺递给盛锦水,给他们套上无形的枷锁,“有劳盛姑娘了。”
盛锦水接过,犹如尚方宝剑般挥舞了两下,让心中刚升起些反叛苗头的沈行喻默默低头。
交待了一番,萧南山便告辞离开了。
沈行喻和沈维楠却留了下来。
“跟我来吧。”盛锦水抬眸。
她将萧南山的话记在心里,只当两人真如他方才所说,是来帮忙的。
明早要去真鹿书院,点心单和要准备的食材虽已提前告知,但这毕竟关系到自己未来的生意,盛锦水不敢有丝毫懈怠,急着再确认一遍,查看有无疏漏。
萧南山的到来虽打乱了计划,不过有件要紧事她正腾不出手来,而他们勉强能用。
“你们一个是林公子的幼弟,一个是他的学生,都随他学了什么?”
盛锦水推开紧闭的书房大门,随口问两人。
她不过随口一问,不成想却难倒了他们。
真论起来,到云息镇后萧南山只管过他们吃喝,称得上管教的也只有今日这顿板子。
见他们不答,盛锦水也不在意,继续问道:“诗文?弹琴?还是书画下棋?”
两人依旧沉默,不同寻常的静默惹得盛锦水脚下一顿,不解回头。
等看清神色,才意识到他们不是不愿回答,而是不知如何作答。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本想着两位小少爷耳濡目染,君子六艺总会一些,却原来如此不学无术。
什么都不会,看来调香也不能指望了。
盛锦水推开门,并不言语,伸手指向书案上的纸笔。
大概是她脸上失望太过明显,两人竟被激起了好胜心。
沈行喻动作快些,率先在架子上挑了支还算顺眼的笔。
墨是盛安洄用剩下的,他的字是盛竹教的,没学过几年,只能说是端正,尚未练出风骨。
盛锦水倒是写了一手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这是她前世为了得到崔馨月青睐,日以继夜练成的。
“想让我们写什么?”沈行喻问道,看着跃跃欲试。
盛锦水在不远处坐下,淡淡道:“香方。”
“你还会背香方?”沈行喻只是下意识地一问,或许没什么恶意,但骨子里的傲慢可见一斑。
在他们认知里,调香合该是文人雅士闲暇时的游戏,她不过秀才之女,不该懂这些。
盛锦水垂眸,也不反驳,顾自念道
:“甘松……白梅一百枚。除丁皮外……。”
甫一开口,沈行喻哪还来得及想其他,忙提笔将香方记下。
等盛锦水念完香方,又等了几息,两人才放下笔。
沈行喻搁下笔,拿起宣纸吹干纸上墨迹,神色颇为得意,心中甚至隐隐期待。沈维楠不像他情绪外露,但看样子,对自己的字也是满意的。
不过出乎意料的,盛锦水没有如家中请来的名师那般,审视细究他们字中的风骨。
而是施施然地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几个油纸包。
“你不看我们的字吗?”饶是沈维楠也面露不解。
“我何时说要看你们的字了。”盛锦水一边回答,一边将书案上的纸笔收好。
沈行喻正要发作,却在瞧见她随手搁置在书案上的戒尺时一顿。
就在他迟疑的片刻功夫,书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盛安洄,他怀里抱着东西,愣是在这样的冷天忙出了一身汗。
“你们今日要做的就是将这些香材制成香粉,调成香丸,香方便是方才抄录的寿阳公主梅花香。”盛锦水随手一指,对他们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听到萧南山让他们留下时,沈行喻甚至想过出卖力气,干些烧水劈柴的粗活,好在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糟糕,眼前女子只是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听写香方。
写几个字而已,尚能应付。
可不等松口气,又让他们亲手调制梅花香。
香丸熏香这些倒是常用,可从未亲手调过,如今见着包好的香材,只觉无措。
“安洄,你领着他们做,我在旁看着。”盛锦水一锤定音,让他们再没拒绝的机会。
萧南山临走前递交的戒尺就在她手里握着,沈行喻和沈维楠再为难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
许多香材都可入药,炮制手法与药材相似。
盛安洄在医馆当了这么久的学徒,每日就是与药材打交道,对此得心应手。
他指着自己刚搬来的工具告诉两人如何将香材磨成细粉,“先用杵臼捣碎,再用药碾子磨成细粉就成。”
说来简单,但要将所有香材磨成细粉却是个耗时费力的活。
盛安洄忘性大,气消之后便对与自己一般大的两人多了亲近之意。
瞧他们对着满桌香材无从下手,便取了一些,一边细讲杵臼和药碾子的用法一边演示。
等两人上手后,听盛锦水吩咐将盐白梅泡入水中。
一旦上手,沈行喻竟从中找到了些乐趣,他推着药碾子,不解道:“白梅吃的就是这个滋味,怎么能用水泡呢?”
盛锦水正端详点心单,闻言暗叹,眼中颇有些无奈,心想是不是这孩子太傻,萧南山才当个甩手掌柜,将他们扔到自己这。
这个问题盛安洄早前也问过,余光见阿姐无暇顾及他们,压低声音道:“这白梅不是拿来吃的,是用来做梅花香的。”
沈行喻听得一头雾水,另一边的沈维楠却已恍然大悟,“原来香方上的白梅不是梅花,而是这盐白梅。”
任谁听说这是梅花香的香方,又看到白梅的字样都会以为香方中的白梅是梅花,而不是可以入口的盐白梅。
“没想到你读书就会那几句,这些乌七八糟的倒是懂挺多。”这听着实在不像夸人的话,但对向来眼高于顶的沈行喻来说,已是难得。
盛安洄扁嘴,一时不知他是真心实意地夸奖自己,还是嘲讽自己。
三个年岁相当的少年聊了几句后,总算是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满室只余捣药声。
对完点心单,盛锦水分神看了他们一眼。
盛安洄向来认真,不用她费心,沈维楠已经面露不耐,但有萧南山压着,倒也安分。
唯有沈行喻,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左右张望,仿佛坐在钉子上,就没停下的时候。
她合上书,淡淡道:“今日做完才能用晚膳。”
盛安洄一怔,希冀地看向她,可惜盛锦水心硬如铁,“你也一样。”
“别处我管不了许多,可只要在盛家,你们便是一体,有功一起奖有错一起罚,”余光见沈行喻眼露狡黠,盛锦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念想,“别想将所有事都推给安洄,你们三个若是同心协力,入夜前便能研磨好香材,合成香粉。若是交给他一个人,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到明日午时才能全部磨好。”
大概是觉得晚膳的分量不够,她又将萧南山搬了出来,“若不是甘愿受罚,不如早些回去,林公子想来会体谅你们的。”
怎么可能!
沈行喻嘴角僵硬,硬是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果然人不可貌相,这盛姑娘看着人畜无害,却是个蔫坏的。
第42章 第42章鸡汤鱼翅
灯火如豆,推了两个时辰的药碾子,饶是精力充沛的沈行喻都觉得腰酸背痛,只觉得这活计看着轻松,实际却是比习武还累人。
微光中,他抬眸偷觑,沈维楠甚至还不如他。
初时还感到枯燥,心有不耐,现下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盛安洄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忙了一日,竟还能耐心碾磨香粉,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最令人惊奇的还要数盛锦水。
他从未见过如此忙碌的人,除将食盒交给寸心外就没停歇的时候。
对完点心单,盛锦水便将早前搓好的绒条取出,拿剪刀细细修成想要的形状,再做成梅花花瓣。
上百片的绒花,不比碾磨香材轻松多少。
本还有怨言的沈行喻也不再腹诽,早前以为盛锦水让他们碾磨香材是故意刁难。
可两个时辰下来,她一视同仁,非但他们,连自己都一直忙活到现在,饭也没吃上,便觉得心中的怨气消减了不少。
此时的盛锦水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只顾着整理手中绒花。
梅花一朵五瓣,为求出彩,她花了不少心思,每束绒花的大小配色都各不相同。
上百瓣绒花,看着虽多,却只堪堪做出二十朵绒花,等挑出不能用的,能用来缠在梅枝上的成品就更少了。
这还是她夜以继日,挤出所有空闲才有的成果。
将最后一朵梅花缠好,盛锦水捏了捏酸痛的肩膀,看三人没有偷懒,心下满意。
碾磨香材费劲却没不用什么技巧,即便是沈行喻和沈维楠,只要稍花点心思也能做好。
等上手后,沈行喻的心思逐渐活络,或许是觉得无聊,又同盛安洄攀谈了起来。
盛安洄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有问必答,没多久便将盛家境况告知的七七八八。
缠好手上绒花后,盛锦水分神听了一耳朵。
家中人口简单,自家又是农户出身,并没什么背景,他们问的也都不是要紧事,没有不能说的。
就是沈行喻和沈维楠谨慎,与自己相关的竟一点都肯不透露。盛安洄也老实,被忽悠的晕头转向还没察觉出不对。
她心如明镜,即使猜到萧南山不像他自己所说的只是个秀才,也没什么余力深究,只如往常那般,将他们当作普通邻人。
见他们聊得投缘,盛锦水也没打扰,起身收好绒花,又取出绣棚。
虽说是来受罚的,但毕竟帮了忙,合该礼尚往来。
借着摇曳的烛火,她微眯双眸,素手穿针引线,手上正做着的物件很快有了雏形。
也就在这时候,沈行喻长长呼出一口气,言语间带着兴奋,“可算是好了!”
闻言,盛锦水放下手上绣棚,查看他们碾磨好的香料。
粉质没有在崔家时见过的香粉的细腻,但也算不错了。
瞧她细看香粉,三人视线热切地随着手指游走,等确认香粉可用后,才彻底将积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放下,满身只余力竭后的疲惫。
“去用饭吧。”
一声令下,沈行喻方才觉得饥肠辘辘,率先跑出书房。
等在院子里站定才傻了眼,他如今身在盛家,可不是熟悉的林宅。
盛安洄和沈维楠稍慢一步,看他犹如饿虎扑食般飞奔出书房,现下却只能站在院中受冷风洗礼,不禁笑出声来。
他们这一笑,沈行喻也觉得自己怪傻的,挠了挠头后竟也跟着笑了出来。
大概是见过彼此狼狈时的模样,本有隔阂的三人此刻竟亲近了不少。
晚膳是盛锦水早前就准备好的,鸡汤鱼翅一直在灶上煨着,她给每人盛了一碗,再加上烧羊肉和现炒的时蔬,已是十分丰盛的一餐。
三人又累又饿,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用起来饭。
盛锦水暗暗看了一眼,盛安洄大概是饿了,用饭时全然忘了礼仪教养,吃得又急又快,险些将自己噎着。相比起来,沈行喻和沈维楠就从容多了。
若是成江怀人在此,见状怕是要惊掉下巴。
两位吃惯山珍海味的小少爷初到云息镇时,可是比萧南山还难伺候。
现下非但不挑剔,还吃得如此放肆,简直是奇迹。
热了饭菜的盛锦水没有同他们一起用饭,而是折回了书房。
眼见她离开,沈行喻咽下口中饭菜,好奇问盛安洄,“你阿姐怎么不和我们一起用饭?”
本在埋头用饭的盛安洄抬眸,像是想起什么去厨房看了眼。
灶上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般空空如也,盛锦水竟是什么都没给自己留。
他一言不发地用干净碗筷拨了些饭菜出来热在灶上,做完这些后才坐下继续用饭。
沈行喻喝完自己那碗鸡汤鱼翅,正回味鲜美的滋味,就见去而复返的盛安洄将自己那碗一口未动的汤收了起来,不解道:“要是不喜欢就把这汤给我吧,你阿姐的鸡汤鱼翅做得鲜美,我爱喝这个!”
盛安洄却是端着汤碗侧身避开他伸出的手,回道:“阿姐没给自己留汤,这碗是给她的。”
“一碗汤而已,明日多做些就是了,再留滋味就不好了。”
沈行喻扁嘴,鸡汤鱼翅鲜美味浓,就算再煨个把时辰也不损美味,只是他馋嘴,想再喝一碗,便这么说了。
盛安洄抿唇,还是不肯。
“小气!”
沈行喻一着急便口不择言,想着一碗汤而已,盛安洄何必斤斤计较。
他心里憋着气,撂下筷子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沈维楠面露尴尬,他心中想的与沈行喻半斤八两,此时见他发脾气,自己却不好再发作,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他向来如此,等明日我让他向你道歉。”
“我不是小气。”盛安洄心中委屈,开口时便有些磕绊,“我只是……只是想让阿姐尝尝汤的滋味。”
沈维楠一怔,没想到是这个缘由。
自己都没尝过呢,就想着留给阿姐,想起面冷心更冷的萧南山,他不禁艳羡。
“我晓得,本就是他不对,你不必放在心上。”沈维楠宽慰了几句才离开厨房。
离去时,他经过院子,偏头见书房里竟还亮着灯。
幽微的烛火映在窗子上,照出盛锦水的侧影。
他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沈维楠带着满腹心事回了林家,见沈行喻站在枣树下,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石子。
沈行喻也是少年心性,一边觉得自己怪罪盛安洄是小题大做,一边又因他的拒绝而气闷。
“你不该这样回来。”
沈维楠一开口就是责怪,沈行喻不能对他生气,只觉满腹委屈,“你怎么也替他说话,到底谁和你才是一家人!一碗鸡汤鱼翅而已,再做就是了,明明就是他小气。这和我用石砸人可不一样,就算告到夫子跟前,我也是没错。”
一时没有控制,两人的争论声大了些,引得本守在萧南山身边的怀人来过问了一句。
见是怀人,两人也知惊动了萧南山,可又都觉得自己没错,便如实告知了怀人,让他评理。
知晓了来龙去脉,怀人颇有些无奈,也终于明白了自家公子的用意。
宗室子弟自小被供养,一碗鱼翅于他们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想吃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怎会知晓这世上还有人连饱腹都难。
也就是盛姑娘见多识广,又是在还算富庶的云息镇上,否则连酒楼大厨都不知晓该如何烹饪鱼翅这等名贵食材。
“两位小公子就别争了,要是让公子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怀人摇头叹气,“盛小公子体贴家姐,情有可原,两位公子可知鱼翅价值几何?”
沈行喻和沈维楠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
但对他们而言,此事不知晓也正常。
怀人见他们不解,开口解释,“鱼翅价昂,今日送到盛家的那一点便要价十两。农户之家,就算辛苦劳作一年也攒不下十两。”
“大多百姓,怕是一辈子都没听说过鱼翅燕窝这等珍馐,更别说见过尝过了。”说到盛家私事,怀人欲言又止,“盛家姐弟十分不易,两位小公子就多体谅些罢。”
两人本性不坏,闻言皆是一默。
沈行喻更是抓心肝地难受,后悔今日自己幼稚的行径。
而在一墙之隔的盛家,盛锦水并不觉得自己如他们所以为的那般可怜。
恢复了自由身,又找到活计,赚了些银钱,比之前世已好上许多,她可没功夫自怨自艾。
等她收拾妥当回到厨房时,盛安洄正借着火光读书。
看他双颊被灶火熏得发红,盛锦水开口问道:“他们都回去了?”
盛安洄随手将书册放到一边,起身打开锅盖,“都回去了,阿姐还没吃饭把,我给你留了些吃食。”
看着满当当一碗鸡汤鱼翅,盛锦水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想来是他不舍得喝,便都留给了自己。
盛锦水眼中带笑,连日的疲倦因他的贴心消减了些。
她累得实在没什么胃口,本想着忙完就不用饭了,没成想弟弟一直惦记着。
分了半碗递给他,姐弟俩坐在灶台边,借着柔暖的烛火分食了热汤。
等用完饭,盛锦水从袖中取出几个荷包,“明早我要去真鹿书院,大约酉时回来。堂兄说这段时日他要留宿铺子,专心盯着整修的进度。近日天冷,你明日抽空去趟铺子,给他再带床被子。”
盛安洄点头,只是不解她把荷包交给自己的用意。
盛锦水笑了笑,解释道:“今日有林家两位小公子帮忙,省了我碾磨香粉的功夫,这三个荷包是我刚绣的,里面放着香粉,你明日当作谢礼给林家送去。我还做了香丸,只是还需窖藏半月,等好了也送些过去。”
盛安洄点头,一一记下。
荷包是盛锦水在他们碾磨香粉时绣的,再寻常不过的样式,没有绣花修饰,只简单锁了边,就算被旁人瞧见也不会生出事端,让盛安洄送去也算合适,不会落下私相授受的名声。
喝了热汤,又交待完琐事,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天未亮,盛锦水便迎着寒风出了门。
大门刚被推开,便见成江搓着手站在门外,见她现身后立刻笑道:“昨日辛苦姑娘,我家公子特地吩咐,让我将姑娘送到书院,再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第43
章
第43章 偏见
真鹿书院就在云萝山上,来时盛锦水靠坐在车厢内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已精神奕奕。
马车停在山脚下,来接她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书院学子王杰。
踩着车凳下了马车,盛锦水朝他露出善意的笑,她记得便是眼前这位学子邀自己为诗会准备点心。
美人不论年纪,总是赏心悦目的。
王杰没有冒犯之心,只是看她盈盈一笑,心中颇有些羞怯无措,红着脸避开了视线。
成江也是老熟人了,停好马车后没有离开,径自跟在盛锦水身后进了书院。
盛锦水感受到他的善意,低声道了谢。
三人拾级而上,又走了一刻钟的功夫才看到山门,石门上书“真鹿书院”。
为书院题字的是前朝大儒,字迹洒脱飘逸,隐士风流。
可惜盛锦水不是来求学的学子,对此兴致缺缺,无暇欣赏。
王杰是个书呆子,接到人后也没多问,领着两人进了山门。
“现下是上早课的时辰,这次负责诗会的闫山长抽不开身,要迟些才能过来。”书院建在山林之间,随着名气渐大扩建过几次。
夏日时倒是凉爽,冬日却显得幽冷。
真鹿书院有一位山长,五位副山长。
院内据君子六艺分礼、乐、射、御、书、数等六科,除山长统管书院外,六科分别由五位副山长负责。
闫山长管的恰是射科与御科。
若是平日,招待中州贵客是人人争抢的好事,万不会轮到闫山长。可现下中州波诡云谲,谁都想独善其身,不肯接这烫手山芋。
就这么一番推诿,这差事最终还是落在了闫山长头上。
可心中再多顾虑,还是要做到尽善尽美,让贵人满意而归,挑不出错处。
“书院里有两个厨房,平日里我们吃的是大厨房做出来的吃食,只偶尔才会用到小厨房。”王杰边走边交待,“给姑娘用的就是小厨房,离院舍稍远,但能避开书院里的学生夫子。之前你交待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只是书院大厨不擅做点心,闫山长又特意寻了位县里的白案师傅。”
盛锦水一顿,心下立刻明白过来。
“闫山长可是更属意县里的那位师傅?”
王杰挠头,想不通自己是哪里说漏了嘴,竟让对方立刻猜中了闫山长的心思。
“毕竟是从中州来的贵人,县里的师傅经验丰富,行事稳妥,闫山长此举情有可原,”盛锦水对此决定并不意外,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若是自己能得到更多人认可,未来的路才会更好走。
三人默默走在山道上,一路行来果然没碰上什么人。
一炷香的功夫后,王杰领着他们进了独立的小院,“这就是小厨房了。”
说是小厨房,其实并不小,进门便是一块空地,正中搭着竹棚,棚下一口水井。
院子里的落叶已被扫净堆在角落,只余些微浮土。
“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姑娘而已,借着云萝寺的名声敛财,傻的才信她能做出能让中州贵人满意的点心来!”屋里传来中年男子的呵斥声,听着中气十足,一开口便将盛锦水和将她请来的王杰贬得一文不值。
能在真鹿书院求学,王杰出身必然不差,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后,脸倏地沉了下来。
他虽然生气,但对方毕竟是闫山长请来的,加之没有指名道姓,若此时上前理论反倒失了风度。
文人脸皮薄,身侧还站着自己执意请来的盛锦水,王杰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盛锦水倒是冷静,不过被人看轻说几句贬低的话而已,与她以往所经历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偏过头,声音轻柔悦耳,不骄不躁地询问道,“这便是闫山长请来的白案师傅?”
“嗯,”见她言行如常,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奚落不满气愤,王杰不觉高看她一眼,心中烦躁也被压了下来,“县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当属陈记,这位陈师傅便来自陈记。”
既是陈记的人,又恰好姓陈,想来他在陈记的身份不低。
手艺人里总有些恃才傲物的,尤其是像陈师傅这样被捧了大半辈子的,临了被个自己瞧不上的小姑娘抢了风头,心中不快是肯定的。
可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他的脾气。
成江冷哼一声,他自小跟在萧南山身边,极少有忍气吞声的时候。
现下两家相熟,盛锦水又管着自家公子的吃食,他理所当然地将对方划进自己人的范畴,听陈师傅冷嘲热讽,当即高声道:“真本事可不能光用嘴吹,吃食也不是年纪越大做得越好吃。”
话音落下,屋里再没动静。
片刻后才又传来走动声,只见一个高瘦少年从屋里小跑出来,满脸堆着殷勤的笑:“王公子,您来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现下不是教训他们出言不逊的时候,王杰不冷不热地应了声,指着盛锦水道:“这位便是盛姑娘。”
小学徒和盛锦水一般大,见到她真容后不觉一怔。
先前他只听师傅说过对方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可没想到容貌如此出众,让人见之难忘。
不过厨艺可不是用容貌来分上下的,听自家师傅念叨了许久,他便想着给对方个下马威,在师傅面前讨个好。
“盛姑娘好,”小学徒笑着问好,说出口的话却夹枪带棒,“可算是把你等来了,一早我们就开始准备您要的东西,现下已经备好,就等您大显身手了。”
陈师傅和学徒是昨日来的,盛锦水是女子,不好在书院过夜,是以天没亮就出了门。
小学徒说的这话听着热情,可稍加修饰,从他嘴里说出来后便成了她自恃身份,让人久等。
饶是盛锦水好脾气,不爱计较这些也觉得烦了。
她没有理会还想再说什么的小学徒,径直进了厨房。
一进门,便见陈师傅正坐在灶边看火,他带来的几个小徒弟也没闲着,忙得热火朝天。
按理说,背后说人闲话又被抓个正着,陈师傅怎么都不该是这副清闲惬意的模样。
可他不过抬眸看了盛锦水一眼,继续剥着手上的花生,仿佛刚才多嘴的不是他。
盛锦水也不废话,走到他面前问道:“陈师傅尝过我做的点心吗?”
见厨房里的人都在瞧着自己,本不想理会的陈师傅掀起眼皮,拍了拍手上碎屑,撇嘴道:“没有。”
“那您待会多吃些。”话音落下,盛锦水不再开口,顾自到了案板前。
陈师傅一愣,偏头看她挺直的背脊。
见她之前,陈师傅是满心看不上对方的,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能有什么真本事。
再说什劳子祈愿糕,他虽没尝过,但也听闻过一些传言。
在云萝寺兜售时,用料做工还算实诚,可出了云萝寺,就彻底染上了铜臭味,两小块用陈米磨成米粉做成的糕点便要八文,当真让人咋舌。
不过此时的盛锦水对他的想法没有兴趣,只一心扑在接下来要做的点心上。
今日该做什么点心,早前她便有设想,如今见到陈师傅更是验证了她心中想法。
不提陈师傅对她的偏见,陈记的点心在清泉县确实算得上顶尖。
可就是这样拔尖的陈记却没有马上入选,反倒让王杰来寻自己,其中缘由值得细究。
拟定今日要做的点心时,她便一直在想陈记的点心与自己做的有何区别。
最后思来想去,猜测其中缘由有二。
第一自然是味道。陈记的白案师傅都是从学徒做起,历练多年才能独当一面,基本功自然无话可说,可配方却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或许有改良,但底味终究不会有太大变化。
若是面对普通百姓,重油重糖做出的点心十分讨喜,可这次的客人是从中州来的贵人,参与挑选品评的又是出身不俗的书院学生和夫子。
他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百姓舍得掏钱买点心是因着平日极少尝到甜滋味。可王杰他们呢,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太过甜腻的点心反倒适得其反。
她做祈愿糕时用的枣泥做馅,没另加糖,虽也是甜的,却不发腻,加之清苦的茶粉,自然合了他们的口味。
除了味道,第二个至关重要的便是花样。
陈记铺子大,每日做的点心不计其数,
哪有闲心一一雕琢,偏偏越是讲究的人家越是看重这些。
遥想她当年为了讨崔馨月欢心,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每样点心都做得精致可口,引得崔小姐多尝一口都是莫大的幸事。
让书院帮着准备时盛锦水便想过了,她只有一人,纵使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如今有陈师傅和他带来的学徒,人手肯定是够了。
回想自己的点心单,她准备做几样花酥,再做道酥油鲍螺,最后配上咸口的虾饼和裙带面,该是足够了。
陈记师徒的基本功果然不错,他们虽对自己心存偏见,但干起活来却一点不含糊,早已照她的要求提前开酥。
开酥后,做花酥便简单了许多,盛锦水对此驾轻就熟,三两下便能捏出玉兰花酥和荷花酥。
虾饼和裙带面也不难做,她调味后盯着几个学徒就是了。
真正麻烦的是酥油鲍螺,早在捏花酥前,盛锦水就让学徒将牛乳倒进竹筒使劲摇晃。
陈师傅见此还曾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打心眼里以为她是在公报私仇。
盛锦水顾不上解释,等她用半个时辰捏好了花酥,装在竹筒里的牛乳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第44章 第44章打架(小修,可不看)……
捞出竹筒上层浮起的奶渣,捣成细腻滑顺的酥油,再掺入适量蜂蜜蔗糖,等凝结后挤入盘中。
盛锦水的手极稳,转动盘碟时还能挤出一枚枚点心。
点心上尖下圆,周身勾出圈圈细腻的螺纹,像螺蛳儿一般。
她随崔馨月到中州时,酥油鲍螺已经风靡,成了各家女眷交际时必备的小点。
酥油鲍螺出自西域,能在中州蔚然成风,自有它的缘由。
盛锦水随崔馨月初到中州时有幸尝过,入口即化,口感柔顺滋味清甜,难怪会对贵人们的胃口。
后来为了讨崔馨月欢心,她下了苦功练习,这才熟能生巧。
此时的中州或许已有酥油鲍螺的做法,可在小小的云息镇却还十分稀罕。
陈师傅本有些不屑,见她让自己的学徒干这费力的活计不禁翻了个白眼。
可当她捏好花酥,又变戏法似的做出酥油鲍螺时,眼中轻视渐消,反倒多了几分认真。
做了这么多年点心,手上有没有真功夫,陈师傅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背手站在离盛锦水几步远的地方,瞧她柔嫩的指尖灵巧地塑形,除了惊叹外,更多的还是疑惑。
厨房里几人干得热火朝天,忙到午时才得闲吃上几口热食。
成江帮不上忙,便守在门外,间或瞧一眼屋内忙碌的盛锦水,见她手上动作不停,还要顾及几个小学徒,当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出神间,一个中年男子步入院中,看着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色黝黑,眉间几道深刻的褶皱,见到成江后一顿。
成江却已十分有眼力见地喊人,“闫山长。”
说话声惊动了屋内几人,其中却没有盛锦水,她仔细将热油浇在花酥上,盯着花瓣似的酥皮层层绽开。
闫山长不明所以,朝他点头后进了屋里。
乍然见到盛锦水,又是一愣,眉心褶皱更甚,眼中甚至有浓浓的疑惑,等看清起锅的花酥后才好转了些。
“你就是王杰请来的师傅?”闫山长问道。
盛锦水这才注意到他,不过手上还在忙着,便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用筷子小心夹起花酥摆在盘上。
时间紧迫,她只来得及做两种花酥。
一种玉兰花酥,嫩绿花蒂,莹白的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在花枝上。
乍看下仿佛刚从枝上折下的一般,可这分明不是玉兰花开的季节。
“这是……玉兰花?”闫山长凑近,看盘中悄然盛放的玉兰花,难以置信道。
“是做成玉兰花的酥点。”盛锦水解释。
闫山长教的虽是射、御两科,但骨子里还是个文人,对做成玉兰花状的酥点很是满意,点头道:“不错,精巧胜过天然,高妙绝伦。”
听到这声夸赞,盛锦水放下一半的心。
夸完花酥,闫山长便点了几个小学徒,将点心送到院舍。
到底是拿来招待贵人的东西,不能有丝毫闪失。他虽是主事人,但最终还是要让作为正山长的张山长拍板。
小学徒们端着点心鱼贯而出,热火朝天的厨房一时只剩盛锦水和陈师傅,以及沉默的仿佛不存在的成江。
见案上还剩些材料,盛锦水又挤出几个酥油鲍螺,先是送到成江那,等他尝过之后才递到陈师傅跟前。
大概是见识了她的本事,陈师傅看她已不像初时那么不顺眼,只是碍于面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盛锦水不想树敌,如今处理完更要紧的事,便想知道陈师傅为何会对自己心存偏见,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年岁尚小,办事不牢?
这么想着,她将手中点心双手奉上,“陈师傅可要尝尝?”
尝自然是想尝的,陈师傅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酥油鲍螺,挣扎片刻后还是用勺子挖了点边送进嘴里。
这是一种对他来说十分新奇的味道,做了近三十年的点心,一时之间却找不出什么点心与之相似。
酥油鲍螺入口即化,蜂蜜和蔗糖的甜融进嘴里,最终只余牛乳的余韵。
盛锦水见他砸吧砸吧嘴,似在回味,玩笑道:“陈师傅觉得我做的点心如何?”
想到之前自己对她的冷嘲热讽,陈师傅的脸烧得通红,到底说不出违心的话,点了点头。
他如此坦率,反倒让盛锦水愣住了。
观对方言行,该是十分瞧不上自己的才是,怎么会承认得如此爽快?
心中疑惑得不到解答,盛锦水索性直接问出口,“先前陈师傅可是觉得我年纪太小,经验不足,做不出让书院满意的点心?”
陈师傅自觉有几分看人的本事,今日却是看走了眼。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没那么狭隘。”他摆摆手。
盛锦水蹙眉,歪头看他,“既然如此,您为何对我偏见如此之深?”
陈师傅挠头,说出了自己不满的真正缘由,“现在想来,大概是误会了,也怪我,听王公子说那什劳子祈愿糕是你做的,便存了偏见。”
“祈愿糕确实是我做的。”盛锦水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陈师傅难以置信,“怎么会,你有这手艺做什么祈愿糕骗人!拿霉味的点心出来卖,真是丧了良心!”
听她承认,陈师傅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是一变,就差指着盛锦水的鼻子咒骂了。
盛锦水的脸也沉了下来,但并不是因为陈师傅。
等对方冷静了些,她点了点碟中的酥油鲍螺问道:“若我现下告诉您,这不是酥油鲍螺,而是祈愿糕,您信吗?”
“自然……不”说到一半,他便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对啊,他觉得这点心叫酥油鲍螺是因为先入为主地听盛锦水念过它的名字,若是别人一开始告诉他这不是酥油鲍螺,而是祈愿糕呢?
他虽觉得这东西长得和糕没一点关系,但架不住人家就爱叫这个名,自然不会往深处想。
“我只在庙会上卖过祈愿糕。”盛锦水见他想通了,继续道。
这么一说,饶是陈师傅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是有人眼红你,借着祈愿糕的名头骗人呢!”
县里想取代陈氏的铺子不少,总会有一两个小人喜欢用些腌臜手段,陈师傅一点就通,为自己轻信旁人愧疚的同时,不觉对盛锦水多了丝担忧。
“这,祈愿糕的名声越来越大,都传到县里来了,”陈师傅说的正是她一直以来真正担忧的,“万一有人吃出了事,这祈愿糕的名声可就臭了,说不得你也要受牵连。”
盛锦水疲惫地闭上双眸,几息后再次睁开,“我已想到法子,不会再让他们招摇撞骗下去。”
说话间,王杰匆匆跑来。
可怜他一个文弱书生,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还是盛锦水看不过眼,给他倒了碗水。
王杰喘匀了气,刚能开口说话就朝她竖起大拇指,“张山长对你的厨艺赞不绝口,已经定下诗会由你掌勺。”
这结果不让人意外,盛锦水笑笑,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倒让在场其他人高看了眼。
等情绪逐渐平息,盛锦水便道明了自己的难处,“王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我只有一人,诗会那日只怕忙不过来,还需您给我找几个帮手。”
“帮手?”王杰愣住,满脑子圣人之言的学子并不通晓庶务,自然没将这些细枝末节考虑进去。
“最好是熟手,”盛锦水看了陈师傅一眼,提议道,“陈记出来的师傅手艺扎实,我们今日配合也算默契,脸。我看就不用另找人了,可否由书院出面,请陈师傅手下的几个小徒弟来帮忙?”
陈师傅意外地看她一眼,这可是个大人情,若是陈记能在诗会上出力,不知内情的看客不会费力细究,只会知道诗会的点心是陈记的。
方才两人之间还有隔阂,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功夫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王杰一时跟不上盛锦水的步调,视线在她和陈师傅之间逡巡,见两人都没意见才点了点头,“我会请示山长,应是没什么问题。”
见他应承下来,盛锦水也松了口气。
陈师傅却是没想到她会以德报怨,眼中的偏见不满早已散去,只余欣赏。
盛锦水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没想到会如此顺利,离开的比自己预想的早了许多。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她的心口噗噗跳着,反复确认临走前王杰递给自己的银钱。
这样的兴奋一直持续到她从马车上下来。
盛锦水心里高兴,步子便轻快了许多。
等回到家中,才发觉盛安洄还没回来。
想起自己昨晚交待的事,只以为他是去了铺子,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天色渐黑,盛安洄依旧没有回来,这才觉得不对。
盛安洄不是贪玩的性子,若是有事耽搁,绝对告知一声。
这么想着,盛锦水起身就要往铺子里去。
可人刚到门口,就被怀人拦了下来。
她心里着急,蹙眉对怀人道:“我正要出门,若是有事可否等我回来再说?”
“姑娘可是去找盛小公子的?”见她急切,怀人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闻言,盛锦水心中的慌乱平息了些,“你知道安洄在哪?”
“与我家两位小公子在一块,”怀人侧身,在前引路,“姑娘随我来。”
若是在林家,回来就是了,怀人何必大张旗鼓地来请自己。
难得的好心情霎时烟消云散,短短几步路,盛锦水却想得太阳穴隐隐作疼。
等进了厅堂,见到盛安洄的模样,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盛安洄双手搭在腿上,乖巧地坐着。
在他身侧的茶几上放着半开的药箱,张大夫正在帮他处理伤口。
等走近,盛锦水便清晰看到了他脸上青紫的痕迹。
大概是瞧见她来了,盛安洄表情别扭,想低头避开审视的视线,不想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让你乖乖别动,我正处理伤口呢!”张大夫依旧是那个脾气,抬手轻拍了下后脑勺,让他老实些。
吃了教训的盛安洄不敢动了,只能继续顶着盛锦水的视线,坐立不安。
看他不像是有事的模样,盛锦水定了定神,松开攥紧衣角的手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一炷香的功夫后,盛安洄的伤口总算是处理好了。
盛锦水也已经冷静下来,恢复平常的口吻,沉声问道:“怎么受的伤?”
“不小心……磕到的。”盛安洄连说谎都不会,垂眸不敢直视她的视线,磕磕绊绊道。
“盛安洄!”若不是在林家,盛锦水已经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了,“我看着像个傻子吗?”
盛安洄却是抿唇,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
看他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盛锦水不觉来气。
她坐回凳上,沉默不语。
盛安洄见状更加不敢出声,却不知自家阿姐已在细思他受伤缘由。
这样明显的伤口,盛安洄又支支吾吾的,除了打架,盛锦水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可盛安洄性情温和,极少与人起争执,他能和谁打架呢?
最先被排除的就是林家两位小公子,若是和他们打架,以萧南山的脾性早就言明了,绝不会不动声色地邀自己前来。
盛锦水眸光一沉,盛家在云息镇的名声向来不错,也不曾与人结仇,有牵扯的除了金家,便只有唐家了。
临近春闱,唐睿不久就要启程,应当没那个闲工夫四处乱跑。何况他再不济也是个举人老爷,没道理同盛安洄置气还将人打成这样。
这样想来,就只剩下金家了。
“你遇见金家人了?”不过随口试探,他就慌得变了脸色。
盛锦水缓缓吐出一口气,还真是好猜。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瞒我有什么用,”发现真是金家人后,她反倒镇定了些,“说吧,到底怎么了?”
盛安洄抿唇,依旧不言。
见他这样,盛锦水只能缓和语气,“你今日不说,难道要等舅舅亲自登门同我说吗?”
听到这,盛安洄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抬眸,小声道:“我从铺子回来的时候碰上金榆了。”
金榆只比盛安洄大一岁,却被养得很是壮实。若是真打起来,盛安洄确实打不过他,可盛安洄也不是傻子,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怎么还会被打成这样?
盛锦水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
“我们就吵了起来,然后就打架了。”盛安洄干巴巴地解释道。
最终还是沈行喻听不下去了,和沈维楠不知从哪个角落现身,恨铁不成钢道:“你不是挺会告状的吗,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我没有。”盛安洄无力地反驳。
盛锦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沈行喻,“沈小公子也在?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看她言笑晏晏,沈行喻不觉心底一寒,老实道:“今早阿洄给我们送了香粉后说要去铺子一趟,我和阿楠闲着无事,就想着和他一起去。不成想半道上遇到叫金榆的小子,那小子嘴巴臭得很,先是骂他,见阿洄不理就骂你,惹得阿洄跟他打了起来。”
“我和阿楠也不能光看着,就想去帮忙,结果这小子不肯,”大概是从没见过如盛安洄这般倔脾气的人,他双手一摊,很是无奈,“非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看他也没吃亏就在旁看着,结果金榆滑不溜手的,知道自己打不过就跑了。这傻子不懂穷寇莫追的道理,竟也跟了过去。我们找到他的时候,正被金榆和他的同窗围殴呢。”
要照沈行喻的说辞,盛安洄缄默也情有可原,确实是丢人了些。
“原来如此,多谢沈小公子。”盛锦水淡淡道。
沈行喻却是被激起了好奇心,凑近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要给阿洄报仇,我可以帮忙的!”
盛锦水没应,反倒奇怪地看他一眼,疑惑道:“你们何时这般要好了?”
“害,这叫不打不相识,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盛锦水这么一打岔,本就跳脱的沈行喻哪还记得其他,拍了拍胸脯回道。
沈维楠见状摇头,心想他自己就是个傻子,竟还有脸觉得盛安洄傻。
见他不再叫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盛锦水也松了口气,领着盛安洄回家。
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见状盛安洄更不敢开口。
直到两人进了院子
,盛安洄才敢暴露自己的满腹委屈,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阿姐”。
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见他如此,盛锦水摇头,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
“阿姐,我错了。”
听出了他歉疚中压抑的情绪,盛锦水反问,“你错在哪了?”
“我不该追打金榆的,万一舅舅上门……”
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盛锦水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这是想岔了。
即使现下逃离了金家,在金家的那段时日依旧像笼罩在万里晴空上的乌云,时不时的在他心里掀起一场风暴。
“怕什么。”盛锦水安抚道,“我们已经自立门户了。”
盛安洄却还是不安,小声道:“今日我看到舅舅在铺子外站了许久,本想等他离开了再去,没想到转头就遇上了金榆。”
“你真在铺子外看到舅舅了?”盛锦水沉声问道。
盛安洄确定,“我绝不会看错的。”
想起金大力曾在赌坊外游荡,盛锦水皱眉,要想安稳度过这段时日,她必须再去金家一趟了。
第45章 第45章合作
让盛锦水孤身去见金家人,别说盛安洄,便是盛安云都不能答应。
虽说已经离开金家,但毕竟是两世阴影,盛锦水面上镇定,见着金大力还是有些犯怵,更无意以身犯险。
她思前想后,终是在金氏布庄里见到了对方。
与她相比,金大力更显憔悴。一双牛眼下青黑一片,眼中血丝遍布,该是许久没睡个好觉了。
赌坊催债,他这几日本就焦头烂额,昨日金榆更是哭闹了一夜,嚷着要他为自己讨回公道。
他心力交瘁,但毕竟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儿子,难免心疼。
细问之下才知是与盛安洄起了冲突,身上的伤也是对方打的。
盛安洄瘦弱,他一边觉得金榆没用,一边又忌惮与盛家结亲的唐睿。
辗转一夜也没想出对策,只能忍着困意来到布庄,看账上能不能支出些银两。
金氏布庄被接手多年,早成了他的一言堂。
金大力翻过账册,账上能取的银钱已被取尽,若再动往后的生意也不必做了。
他正焦头烂额,猛地想起盛家来,心底贪婪再次发芽。
可一想到唐睿又瑟缩了下,让自己冷静下来。
盛锦水就是在这时出现在金氏布庄的。
距离上次见面,还是她带着盛大上门,要自立门户那日。
那时金大力便觉得她陌生,现下更是险些认不出来。
比上次见面时,她长开了许多,原还有些许稚嫩的少女脸庞已初见女子的娇妍,冷毅坚韧的眸中也多了丝柔软。
乍见此时的金大力,盛锦水心下一怔。
他看着比自己上次在清泉县赌坊外见到的还要憔悴狼狈,已经十足十的赌徒模样。
她定了定神,金氏布庄所在的街巷繁华,门外人来人往,再说还有盛安洄和盛安云在不远处守着,不必过分担忧。
想起自己的意图,盛锦水忍着心底恶心,对金大力柔顺一笑,“舅舅,好久不见。”
笑如初春冰雪消融,金大力依稀从她脸上看出了些熟悉的模样,脸色稍稍和缓。
但到底没过自己心里那关,开口时仍稍显冷硬,“你怎么来了。”
听着满是防备的语气,盛锦水笑容不变,用柔弱的姿态证明自己的无害。
“我有事想请舅舅帮忙。”盛锦水适时放出诱饵,“与金老爷子有关。”
刚听了前半句的金大力正要开口拒绝,却在听到后半句时改变了主意。
布庄不是谈话的地方,盛锦水也不想待在那,他们索性挑了不远处的路边茶棚坐下。
寒风一吹,棚内无人闲坐,正好谈事。
先喝了口装在粗陶碗里的苦茶润嗓,盛锦水这才开口,“舅舅可能不知,我打算在南市做些小买卖。”
云息镇就这么大,金大力肯定早已知晓,否则昨日盛安洄也不会瞧见他在铺子外偷看。
只是她要示弱,便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金大力当然知晓,甚至还在心里可惜,这么一个旺铺在她手里真是浪费了,自己迟早要想法子抢回来。
“怎么,还要我给你道喜不成?”金大力撇嘴,拿起茶碗复又放下,他可喝不惯这粗劣苦茶。
“家中境况您也知道,我就不绕弯子了,”盛锦水速战速决道,“为整修铺面我花了许多银钱,还同大伯借了一些,今日来我是想向您借银子的。”
“向我借钱?”金大力难以置信,惊呼出声,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说的有事求我,该不会就是借钱吧,那金老爷子又是怎么回事?”
好在金大力知道盛锦水不是真傻,惊讶之余想着她又是要借钱又是提到金老爷子,必有深意。
果然,盛锦水继续道:“说是向舅舅借钱也不对,这本就是我们自家的银钱。”她这一句将两人划分到了自家的范畴。
金大力急需用钱,闻言也专注起来。
盛锦水直接给他指了条明路,“金氏布庄是外祖的心血,外祖去后,舅舅与阿娘生了龃龉,这才导致家产旁落。这些年,族中收了家中这么多好处,可办成了什么事?我本想将自己的那份献给族学,可到头来肥的却是他人荷包。这么一想,越发心痛可惜。”
闻言,金大力心念一动,她这番话可谓意味深长。
先是将两人归为一家,言明金氏布庄与族中无关。
再说金大力当初侵吞金氏布庄,苛待妹妹留下的一双儿女,为了过族中这关,才给金老爷子送了多年孝敬。
可现下形势彻底变了,盛锦水已经自立门户,又愿与他冰释前嫌。
想起这些年送给金老爷子的银钱,金大力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之前他忍痛割舍盛家产业,不过是因着盛锦水手上那封难辨真假的书信和虎视眈眈的金老爷子。
如今盛锦水向自己示好,她背后又有唐举人,金老爷子怎么说都是理亏。
想通之后,再看向盛锦水时,金大力眼中戒备尽消,笑容堪称慈和,“阿锦啊,你说得对,都怪舅舅错信小人,又受那姚氏挑拨,才对你和阿洄诸多苛待。可你要相信,舅舅的初衷都是为了你们,绝没有半点私心。”
“我自然是相信舅舅的。”盛锦水忍着恶心虚与委蛇。
他对以前种种心知肚明,却还要这般做戏,实在令人不齿。
盛锦水低叹了声,可再不齿又如何,为了短暂的安宁,她还是要陪着将这出戏唱到底。
“我是女子,安洄又年幼,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此事还要辛苦舅舅从中周旋。”
“自然自然。”这话正中他下怀,金大力巴不得对方别插手。
盛锦水垂眸喝了口凉掉的茶水,“不过舅舅,有些事咱们也要先说好了,免得再生龃龉。”
一说到钱,金大力的脸即刻冷了下来,如此大喜大悲之后,他的面容看着越发扭曲。
回想那日雨中暗巷,与陌生女子交颈缠绵的男人,盛锦水没有一丝愧疚地拿唐睿作筏子。
“不提整修的铺面,就说唐举人即将前往中州备考,我与他有婚约在身,怎么都该有所表示。说来惭愧,此前他在父亲跟前读书,我们二人勉强算得上门当户对,现下父母离世,还不知唐伯母对这桩婚事是作何想的。”
是啊,盛锦水终究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唐睿已是举人,此次若是再中举,那便是一步登天。
这千好万好的亲家可千万不能丢了,一想到可能给出去的银钱,金大力便觉肉疼,但还是云淡风轻道:“唐睿赴考,确实该有所表示,阿锦觉得三十两如何?”
经年累月下来,孝敬给金老爷子的银钱少说百两,三十两他还真说的出口。
“舅舅不知,唐举人刚回来那阵,门槛都差点被县里的富商踏平了,只三十两,我实在拿不出手。”盛锦水蹙眉,看似瞧不上三十两银子,随即咬牙道,“五十两,不能再少了。”
五十两?!金大力一惊。
盛锦水咬牙,“舅舅别觉得五十两多,就这我还怕唐家瞧不上呢,回头还要再添置些笔墨新衣一道送去,方才不让旁人看轻了咱家。”
“五
十两……确实不多。”金大力开口的时候,牙齿都在打哆嗦,“可现下年关将至,我手头也没有余钱。”
五十两是盛锦水估摸着,金大力能给出的底限。
她不能将人逼急了,但也不能太好说话。
“可唐举人马上要启程了,这如何来得及。”盛锦水也急得团团转,“怪我,早知就不整修铺面了。”
盛锦水心焦的模样,反倒让金大力多信了几分,“五十两虽不是小数目,我凑凑还是有的,只是到族中要钱时,我总不能空手上门。”
“只要日后我与唐睿成亲,舅舅何必担心,”盛锦水冷哼一声,“老爷子和几位表舅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只要能与唐家交好,想来他们会甘愿给钱的。更何况,这银子本就是从您手里出去的,他们合该完璧归赵。”
金大力本就是个缺银子的赌徒,此时盛锦水给他指了一条光明大道,他怎么都会赌一把。
若是赌赢了,他不用再受金家掣肘,还有了唐家这门好亲戚。
若是输了,金大力面露凶光,隐晦地瞧了盛锦水一眼,大不了再把盛家产业抢回来。
“是这个理,还是阿锦你想得长远。”金大力笑着点头。
盛锦水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佯装镇定地将最后一点茶水喝进肚子里。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可以安心经营铺子了。
既然答应了出钱,也不用盛锦水催促,金大力爽快地给了五十两银子。
只是千叮万嘱,让盛锦水务必在唐睿面前提他的功劳。
盛锦水满口应下,却从没想过将银子送到唐家。
她算准了唐母对自家的态度,也不怕金大力去打听什么,转头便将五十两笑纳。
之后金大力与金老爷子之间的事,她也没再过问。
只依稀听说金大力去族中闹了一场,与金老爷子撕破脸皮,也讨了些银子回来。
不过这些已是后话,眼下她还有许多事要忙。
回到家中的盛锦水只稍坐了一会儿,复又取出绒花继续修剪。
盛安洄踟蹰片刻,小心翼翼道:“阿姐,舅舅那如何了?”
“这段时日是不会来找我们了,”盛锦水双手微颤,她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若是遇上金家人,尽量避开些。”
盛安洄乖乖点头,见她专心制作绒花,遂将视线落在翻开的书册上。
在他身侧,百无聊赖的沈行喻和沈维楠也在读书。
家中杂事不多,略费体力的也就担水劈柴,他们做完后盛锦水一时想不起还能让他们做什么,索性同盛安洄一样,打发去读书了。
直到天色渐暗,怀人来请,两人这才随他离开。
每日从盛家回来,萧南山便会将他们召到书房,或是问几句课业,或是闲话几句盛家日常。
也就这时候,他才像个称职的夫子和或兄长。
刚进书房,沈维楠便闻到一股淡香,如漫步雪中梅林,暗香浮动,影影绰绰。
萧南山捧着手炉靠坐着,隐约的香气便是从中散出。
他双眸低垂,目光似是落在眼前书页上,听到门开的动静才微微抬眸,淡声问道:“今日做了什么?”
沈行喻抬抬胳臂,诉苦道:“挑了水,还劈了柴,可累死我了。”
可惜萧南山今日的心情似乎不怎么样,闻言点头,随即吩咐道:“既然累了,早些歇息。”
两人对视一眼,见他蔫蔫的没什么精神,行礼告辞。
只是临去前,沈维楠一顿,回首问道:“我们见着阿洄前,他将昨日做好的梅花香交给了怀人,兄长可曾见到?”
“嗯,见到了。”萧南山应了一声,示意他们看向手炉,“他送了三份过来,梅花香安神,我很是喜欢便都留下了。”
沈行喻面上一喜,没想到自己亲手所制的梅花香能得他一句喜欢。
沈维楠本能觉得不对,但看萧南山神色如常,心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他真的只是喜欢。
两人离开没多久,怀人关上房门,开口道:“公子,云叠那边已安排妥当,但被唐母察觉出了些端倪,此次我会让她陪同唐睿一同动身,前往中州。”
“知道了。”话音刚落,萧南山便疲惫地闭上双眸。
第46章 第46章请求(小修,可不看)……
那日过后,云息镇越发冷了。
连日的阴雨和着散不尽的粘腻潮意,随风潜进四肢百骸。
光是站在院子里,鼻尖就会被冻得失去知觉,开口或喘息时,还会有阵阵白雾冒出。
盛锦水站在屋檐下搓了搓手,等手指没那么僵硬后才合上房门。
在她的记忆里,云息镇从未这么冷过,不过前世她早就麻木,对外界的变化并不敏感。一双手更是在雪水里浸了又泡,长满冻疮,即便日后再精心保养,都不复之前的娇嫩。
也正是这样一双手,让她在崔府时饱受争议。
好在她有手艺傍身,又不怕吃苦,加之崔馨月力保,这才升任一等丫鬟,随之陪嫁进侯府。
对崔馨月,盛锦水心里是感激的,所以对她交托给自己的事也格外上心。
好在绒花已完成大半,只余最后一项,将之缠在花枝上。
绒花主体的选材有许多,之前的兰花因她囊中羞涩,只选了一支绑在木质簪棍上,其他则是选了软簪。
软簪实际就是绒花完成时的模样,没有另加主体。
可不管是软簪的,还是木簪的,都可拆卸,只需找个手巧的丫鬟,便能将绒花重新固定在金质或玉质的主体上,十分便利。
崔馨月要的绒花是随请柬一同送去的,她还未出阁,邀请的多半也是闺阁女子。对绒花能否获得小姐们的喜欢,盛锦水很有信心。
可若是用平常的做法,她又觉得不够特别。
一边活动僵硬的手指,她一边垂眸思量,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起身。
可惜刚到房门,又被寒风冷雨逼了回去。
好在第二日雨便停了,天也放晴了。
盛锦水吩咐一声,几个少年便爬上林家院子里的枣树,将精挑细选后的细枝折下。
枣枝解了盛锦水的燃眉之急,之后几日她便将梅花绒花赶制了出来,细心地用旧布包好。
尽管急着想将绒花送到崔府,不过在此之前,真鹿书院的诗会到了。
诗会定在午后日光最盛的时候,盛锦水是掌勺,需提前准备。
当天要做的糕点是她早与陈师傅拟好,陈记食材齐全,需提前准备的便直接交给他们。
盛锦水要管着厨房,为免疏漏,提前一日到了书院。
书院里也是有女眷的,只是不多,且住得离院舍稍远。
前一晚,书院便收拾出了屋子,让盛锦水暂住。
不过途径云萝寺时,她特意拜见了释尘大师,与之交谈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告辞离开。
今日送她的依旧是成江,但他没有留下。
对方毕竟是萧南山的人,肯送自己一程,盛锦水已十分感激,万没有再让他留下的道理。
不过她并不是孤身上山,而是带着盛安洄,之所带他,盛锦水是有私心的。
以盛安洄的才学家世,多半是进不了真鹿书院,盛锦水也不敢奢求。但这毕竟是天下闻名的书院,若是能在这待上一时半刻,沾染些文采风流也是好的。
再说她还想托王杰为盛安洄介绍一位适合的夫子,总要亲自见过才显诚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只要办好诗会,让贵人们宾至如归,才能更好开口请托。
这么想着,盛锦水对诗会越发尽心。
诗会那日是个大晴天,天色如洗,一片湛蓝,暖阳落在枝头,驱走了些微寒意。
负责制作糕点的众人寅时便起了,顶着刺骨的寒风在小厨房里忙活。
承办这样一场诗会,光小厨房这么点大地方肯定是不够的,如今院子里也摆满了长桌,又另起了两个灶台,袅袅的炊烟随着糕饼香气四散,桌上则放着即将送去前山的糕点。
盛锦水忙得团团转,她要看顾的事情太多,除了灶上的各式点心,还有陈记派来的十几个学徒。
寅时起,她就再没坐下喝过一口水,如今嗓子都快冒烟了。
寒风冷冽,想吃上热乎的糕点不是易事,书院也是财大气粗,准备了十几个燃着核桃碳的铜炉,让书院里的杂役来回的送。
举办诗会的地点在前山,盛锦水没去过,只能叮嘱杂役路上小心些,莫损了糕点品相。
就这么忙了一早上,直到午时,东西才全部准备好。
在这方寸之地,盛锦水来回走了一早上,只走得双脚胀痛,但也因祸得福,起码这早上她就没觉得冷过。
好不容易停下来,她才得空洗净双手,擦去额角汗珠。
“盛姐姐,喝口热汤吧。”
刚喘匀气,一碗热汤便送到了她面前。
这热汤她再熟悉不过,是做汤面剩下的浇头,汤里打了蛋花,还有切成片的香菇和调过味的肉沫。来不及道谢,盛锦水先喝了一大口,等嗓子没再那么难受了才笑着同给自己递汤的少女道谢。
“多谢,阿酥有心了。”
少女比她小上一两岁,是此次陈记学徒中唯一的女子,也是陈师傅的幼女,叫作陈酥。
连日阴雨,陈师傅的痛风犯了,这才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学徒和女儿。
陈酥长着一张圆脸,笑眯眯的模样十分讨喜,她年岁不大,却是陈师傅属意的接班人。
若说盛锦水在厨艺上颇有天赋,但算不上出类拔萃,那么她就是个实打实的天才。
陈酥的味觉天生敏锐,只要是尝过的菜肴点心,便能说出所用的食材,不敢说十成十,七八成总是有的。
两人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一日,却已觉得十分投缘,加之今日见过释尘大师后她便彻底放弃了用糕点赚钱的想法,所以对陈酥并不藏私。
陈酥投桃报李,对她也格外敬重,俨然将她视为自己的半个师父。
得了道谢,陈酥小脸微红,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盛锦水对这样可爱腼腆的小姑娘没有抵抗力,找遍全身,终于从荷包里找到了朵不知何时塞进去的绒花。
只一朵五瓣红梅,大概是细绒不够齐整,她挑出来后随手塞进了荷宝,正好借花献佛。
“我今日只带了这个,下次给你做更好的。”
盛锦水眼中的瑕疵品实际上也是百里挑一出来的,小姑娘爱美,双手捧着绒花别提多喜欢了。
现下无事,她索性拉着陈酥一同坐下。正巧她心里装着事,想向对方打听一二。
“阿酥在县里可曾听说过祈愿糕?”盛锦水偏头问道。
陈酥一边欣赏手上绒花,一边欣赏盛锦水的容貌,直到美人开口才微仰起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回道:“不知听哪个师兄提过,好像是出了事的。”
没有帮到忙,她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歪着脑袋搜刮记忆,将与祈愿糕有关的消息全抖落了出来,“阿爹好似也说过,他听说后很生气,还骂卖糕点的人是骗子。”
“有人出了事?”盛锦水一惊,“可知出了什么事?”
她本想着钱家敛财,最不济也就是偷工减料,用些便宜的陈米,没想到如此大胆。
“大约是闹肚子吧。”陈酥挠头,陈记也是做吃食的,对这种事比较敏感,消息也灵通些。她朝三三两两站在檐下喝汤吃面的学徒们喊道,“师兄,你们谁听说过祈愿糕的事吗?”
她一开口,学徒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盛锦水听了半天,终于拼凑出前因后果。
他们知道的并不特别详细,许多都是道听途说,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
县里卖的祈愿糕确实出了事,事不大,就是让食客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两天,最后那食客没法子,去医馆开了药喝了好几天才好。
事后食客也想讨个说法,只是他找不到卖祈愿糕的女子,就算找着了,也没法证明自己吃坏肚子与祈愿糕有关。
盛锦水蹙眉,早前她就对钱家仿制祈愿糕一事有了计较,但她的法子只能叫旁人不再被钱霜迷惑,却不能让她受到惩处。
如今,却是要想法子让她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赚钱也要凭本事良心。
“陈记人脉广,能否帮我打听打听,那倒霉的食客是谁?”盛锦水开口请求。
这对陈酥不算难事,点头应下。
说完这事,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等众人修整得差不多了,王杰也来了。
他是参加诗会的学子之一,也是闫山长和盛锦水之间的中间人,自然要亲自跑一趟。
为了今日诗会,盛锦水和陈记共准备了二十余种点心,光是酥皮的便有五六种,除此之外,还有她拿手的酥油鲍螺、千层糕、桂花糕和杏酪。
甜点以外,又备了几种咸味小食,再加上陈记出名的蝴蝶酥和玫瑰花饼,饶是中州来的贵人也挑不出疏漏来。
不过看王杰神色,诗会该是进行得十分顺利,想必贵人对点心也是满意的。
这么想着,王杰果然喜气洋洋地开口道:“辛苦各位师傅了,这是你们的酬劳,其中一份是贵人给的赏钱,贵人对今日的吃食可是赞不绝口。”
虽说已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但亲耳听见又是不同的体验。
大家脸上不觉挂上了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窃窃私语起来。
见他们如此,王杰也不苛责,笑道:“贵人还说了,今日天寒,让你们早些回去。”
盛锦水和陈师傅派来主事的学徒对视一眼,都从中看出了犹豫。
他们的活计当然不是准备点心这么简单,一场诗会下来,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他们要是都走了,万一中途出了岔子可不好补救。
“放心去吧,这是贵人体恤你们辛劳,亲自吩咐的。”王杰看出了他们的迟疑,安抚道。
众人这才放心,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
事情办成了,王杰也没久留,正准备离去时却被盛锦水叫住了。
“公子留步,我有事想请您帮忙,”事关盛安洄,即便为难,盛锦水还是开了这个口,“家弟如今已是童生,我想为他寻一位适合的夫子。您见多识广,可知镇上或是县里有哪位学子正在招收弟子的?”
盛锦水说得委婉,她知晓自家的境况,举人进士是不敢想了,只想找一位秀才。
这倒让王杰犯了难,不过不是他不愿帮忙,而是进入书院后他就极少下山,更别提认识山下的学子了。
不过盛锦水帮了他大忙,让自己在贵人面前露了脸,他自然愿意这小忙,帮着打听一二的,“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来,你给我几日,我去打听打听,若是有合适的就同那位成小哥说一声。”
“好,那我便先行谢过公子了。”盛锦水道了谢,目送王杰离开。
王杰走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小厨房才彻底打扫干净。
与陈记的人道了别,盛锦水带着充当杂役回来的盛安洄下了山。
本以为他们结束得早,未必能遇上成江,没成想刚到山脚便瞧见了林家的马车。
两人刚在马车前站定,车帘便被掀起一角,沈行喻从中露出半个脑袋,轻声抱怨道:“你们可算来了,怎么这么慢!”
第47章 第47章梅香
“你们怎么来了?”盛安洄歪头,后知后觉地解释,“本以为要等到酉时,没成想贵人让我们先回去了。”
刚解释完,他又觉得不对,“之前
我们同成小哥说过的,最快也要酉时,怎么现在就来了?是不是等了很久?”
盛安洄老实,只以为是沈行喻任性,催着成江过来,一点没往别处想。
沈行喻却是愣住了,一时没有开口回答,还是沈维楠反应快,“我们刚从云萝寺出来,想着顺路就过来瞧瞧,先前还遇到了下山的陈记众人,正奇怪你们怎么还没下山呢就遇上了,真是巧了。”
难得他说了这么多话,盛安洄还来不及惊奇,沈行喻已经缓过神来,适时转移话题,“天冷,先上车,待会再细聊。”
盛安洄被糊弄了过去,扶着自家阿姐上了马车。
两人虽在盛家干了七日的活,但更多时候盛锦水充当的都是长辈角色,对三人颇为严厉。也就是这样的距离感,使得她对两人的了解泛泛,并没有从沈维楠的回答中嗅出一丝不同来。
三个半大少年倒是在她的高压下逐渐了解,惺惺相惜,在那之后经常一起玩耍。
盛安洄此时满心都是在真鹿书院的见闻,对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
现下反倒更想与他们分享今日见闻。
等在车厢里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你们知道我今日在真鹿书院瞧见什么了吗?”
沈行喻和沈维楠对视一眼,神情颇为尴尬。
“我同书院里的杂役一同,将刚出炉的点心送到前山,我听他们说,山长怕糕点在半道凉了,特意备了十几个铜炉,铜炉里燃着的都是核桃碳,比果木烧成的碳还要名贵。”盛安洄说得兴起,丝毫没注意到小伙伴眼神中的异样,“举办诗会的院舍临水,院舍里烧着地龙,一进屋就暖呼呼的。另一侧的大门敞开着,只隔了绘着花鸟的屏风,屏风外就是一方池塘。放下点心后我偷偷瞧了眼,水是活水,还养着几尾游鱼……”
盛安洄绘声绘色地说着方才看到的景色,越是质朴的描述越是能看出他的惊奇。
“羡慕他们吗?”盛锦水并不拦他,甚至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都说真鹿书院清苦,可世家子弟眼中的清苦与普通人认知里的清苦还是不同的。他们所说的清苦不过是寒夜无人点灯,夏日无人打扇,外出时没有成群的奴仆,用膳时没有精致的佳肴。
盛安洄停下,仔细思量后才老实回答盛锦水的问题,“羡慕是羡慕的,不过只羡慕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
“除此之外呢?”这回答让沈行喻颇为不解,“不用自己挑水劈柴,过穿衣沐浴都有人伺候的日子不好吗?”
“啊?”盛安洄从未出过云息镇,眼界有限,今日的诗会已经超乎他的想象。至于沈行喻所说的场景,他实在想不出来,只觉得匪夷所思,“连穿衣都要人帮忙吗?这未免有些……太没用了吧。”
话音刚落,赶车的成江便轻咳了一声。
盛锦水撩起车帘,关切道:“可是着凉了。”
成江连忙摆手,总不能说是听到盛安洄方才的无心之言将车内的两位小祖宗一同骂了进去,他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实在辛苦,连表情都有些扭曲。
最后只能尴尬地挥挥手,“谢盛姑娘关心,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风呛着了,咳两声就好。”
被成江这么一打岔,几人没再提刚才的话题。
又与小伙伴闲聊了几句,盛安洄想起今日盛锦水拜托王杰为自己找寻夫子的事,不觉惆怅。等他拜了师,怕是要开始潜心读书了。
若留在镇上还好,旬假时还能见上一面,若是在县里,怕是有几月不能见了。
沈行喻一听,也觉得不舍。
他在中州虽有玩伴,可到底隔了一层。
那些凑到身边的人不是因为身份敬着捧着他,就是有所图谋,哪像盛安洄,纯粹是因着这段时日的真诚相待。
“要不,”沈行喻灵光一闪,大着胆子建议,“我去求求夫子,让你拜在他名下。”
“阿喻。”沈维楠蹙眉,沉声提醒。
他不似沈行喻那般意气用事,凡事都会深思熟虑,就算这段时日与盛安洄相处甚欢,也不会忘了彼此身份。
林家小公子林楠自然可以盛安洄平辈相交,皇孙沈维楠却不行。
沈行喻如梦初醒,眼神游移不定,知道是自己僭越了。
他们只是暂时在云息镇落脚,若是真让盛安洄拜在萧南山门下,那才是麻烦。
“多谢你们的好意,”他们正为难时,盛锦水笑着拒绝,“一事不烦二主,既已请托王公子,便不打扰林公子了。”
这理由听着敷衍,不过盛锦水也有自己的考量。
不是她不信萧南山的才学,只是看他家中的两位小公子,实在不像是勤于读书的模样。
都说教书育人,除了品行外,他在功课上似乎并无多少要求。
盛安洄与他们不同,读书就是为了科考,加之家中境况瞬息万变,已无时间让他蹉跎。
何况院试除需五人结成互保,还要再找一位廪生保结。
若不拜师,盛安洄没有同窗夫子作保,只怕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沈维楠还以为是自己劝阻的意味太过明显,惹得盛锦水不快,试着打圆场道:“不过这都是开春后的事了,这段时日阿洄还是好好享享清闲吧。”
在盛家做了几日粗活,他就看了盛锦水几日脸色,对她不喜不怒的模样有几分本能的畏惧,打过圆场后见她没有异议,才悄悄吐出一口气,暗叹自己窝囊。
饶是诗会比预想中的早了几个时辰结束,等到镇上时也已天黑。
几人没再叙旧,道别后回到各自家中。
沈行喻和沈维楠刚一进门,就被请去了书房。
房里烧着银丝碳,萧南山长发未束,披着鹤氅坐在书案前。
大概是开门时带了丝冷风进来,他掩唇发出低低的咳嗽声,最后进门的成江吓了一跳,忙转身关上房门。
又低咳了几声,他才像是缓过了劲来,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
“诗会如何?”等喉间痒意被压下,他才随口问道。
沈行喻坐下,单手撑着下巴,“赏景作诗,附庸风雅,要多无趣就有多无趣。”
沈维楠没有表明身份,沈行喻便成了这场诗会的主客,他不喜诗文,忍着困意待了一个多时辰,算是给足了面子。
倒是沈维楠听得认真,默默记下了几个名字。
萧南山对此不作评价,只淡淡道:“中州来信。”
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两个半大少年自然高兴。
沈行喻面上一喜,率先打开书信,沈维楠却要矜持些,取过后不忘道谢。
萧南山也不留他们,挥挥手便让两人离开了。
林家这边,沈行喻觉得诗会无趣,盛安洄却是心心念念了许久,想着自己以后若是能考上秀才,是不是也能参加这样的诗会。
盛锦水也不拘着他做白日梦,甚至觉得让白日梦成为他读书的动力也好。
翌日一早,盛安洄是在阵阵冷香中醒来的。
他才刚醒,精神还有些恍惚,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等再睁开双眼,便觉周遭梅花香气若隐若现,不禁自语,“这都到梅花开的时节了吗?”
想也知道现下还不到时候,盛安洄慢腾腾地穿上冬衣,见天已蒙蒙亮,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一走到院中,那股梅花香气便浓郁了几分。
盛安洄仔细分辨后,确定香味是从书房里传来的。
他上前推开房门,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纯白细烟在半空摇曳,被风吹得婀娜多姿,来不及细赏便消散半空。
他还没彻底清醒,视线愣愣地落在烟雾上,直到盛锦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将门关上。”
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他连忙转身
,将房门关上。
随即转身,看清房中情景。
清空的书案上摆着父亲用过的香炉,炉里正燃着香粉,香味冷冽清幽,该是他方才闻到的梅花香。
香炉上倒置着竹筐。
指若葱白,拈起长短不一的枣枝,盛锦水仔细将绒花放置在竹筐之上,沾染上梅花香气。
一早酸胀糊涂的脑子因这清冷的芬芳清醒不少,盛安洄搓了搓手,想要上前帮忙。
只是他刚上前几步,盛锦水便递了个眼神过来,盛安洄摸摸鼻子,乖巧地拿起一卷书册背诵。
为让绒花浸透梅香,接连两日,盛锦水都在书房燃香。
等她将绒花送到县里的那日,香气久久未散,偶尔翻开书册时,还能闻到淡淡的梅香。
上回走了一遭,再到清泉县时,盛锦水心里已没有了诸多感怀。
崔府开门的小厮还是上次那个,没多问就让她进了府里。
又稍稍等了一会儿,一个脸生的小丫鬟将她带至待客的花厅,奉上热茶。
一刻钟后,崔馨月才姗姗来迟。
“家兄归家,便来得晚了些。”她解释了一句。
盛锦水自然不会怪罪,笑着说没事。
等两人都落了座,盛锦水才将盖在竹篮上的布巾掀开。
刚进花厅时,崔馨月便已闻到一股冷香,如今她将布巾掀开,香味越发浓郁。
心下略微一猜,便知这就是她早前提过的寿阳公主梅花香。
没有丝毫烟气,芬芳清雅如雪后落梅,沁人心脾。
崔馨月满意点头,“这梅香倒是不错。”
香味已让她十分满意,对出自盛锦水之手的绒花自然也多了几分期待。
可当一朵朵绒花被取出时,她不禁皱起双眉。
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盛锦水手中的绒花与她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第48章 第48章谈成(捉虫,可不看)……
回想之前送来的兰花,与此次红梅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兰花更像是被花匠们精心照料着的,被安置在暖房之中,每日用晨露浇灌,便连舒展的花瓣枝叶都会被精心擦拭,娇贵得犹如九天仙子,让人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眼前的梅花则全然不同,虽依旧精致,却少了几分匠气,绒花被缠在折下的细枝上,质朴可爱,宛若天然。
单论技巧,盛锦水所做的绒花深得她心,无人可比。
可红梅是要随请柬一同送去的,花枝如此粗糙,甚至长短不一,反显得她这个宴会主人敷衍似的。
“小姐府中花瓶可否借我一用?”她眼中的迟疑犹豫,盛锦水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在对方道出自己心中疑惑前,率先开口。
见她如此自信,崔馨月倒是有了些兴趣,想看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朝随侍在侧的暮婵点头,恰巧花厅一角摆着尊甜白釉玉壶春瓶,暮婵上前取出原插在瓶里的木芙蓉,随即将花瓶递给盛锦水。
甜白釉的玉壶春瓶釉色温润,与手中红梅倒十分相称。
盛锦水想着,将花瓶置于案几之上,随即拣起一支梅花插入瓶中。
枣枝长短不一,插在瓶中的绒花也因此参差错落。
瓶中红梅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舒展不拘。
蹙起的眉心随着瓶中插花缓缓展开,崔馨月不觉起身,走近观赏。
“原还觉得不够精致,竟没料到其中还有这样的巧思,”她满意地笑笑,“这梅花也是,若不细看,几可乱真。”
“雕虫小技,献丑了。”盛锦水自谦,“等宴会那日,小姐可请来客一同插瓶,也增添些乐趣。”
这建议正提到崔馨月的心坎上,她重新坐下,目光却是不舍移开。
这会不用吩咐,暮蝉便已拿出早已备好的荷包,递交过去。
见她喜欢,盛锦水便知自己成功了一半,她接过荷包却没离开,而是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早前调制的梅花香粉还剩下一些,特意捏成香丸,小姐若是不弃,可随身佩戴,也可置于衣箱之中。”
“哦?”没想到她还有惊喜,崔馨月吩咐暮蝉,“快拿来我瞧瞧。”
香丸不多,只四五颗,被放置在盛锦水绣的荷包里,其上还贴心地绣上了雪中红梅的花样。
崔馨月来不及细看,迫不及待地打开荷包,便觉周遭清冷的梅花香气浓郁了几分。
眼底眉梢都是对这香味的喜欢,崔馨月用手指摩挲荷包上的绣样,默默数了两遍香丸的数量,“好是好,就是少了些。”
成了!
“万分荣幸能得小姐喜欢,”盛锦水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敛眉掩下嘴角笑意,“家中开了家售卖熏香胭脂的小铺,您若是喜欢,我送些来供您挑选。”
盛锦水从未刻意遮掩过自己的小心思,所以崔馨月见她殷勤也不讨厌,反倒觉得她坦荡。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崔馨月愿意给她这份脸面,主因还是喜欢她的巧思和手艺,否则说破天去也不会答应。
“铺子在哪?”崔馨月把弄着荷包,漫不经心道。
“云息镇的南市里。”盛锦水从容应对,“只是铺面还在修整,年后就能开业。”
“开业那日请了什么人?”崔馨月继续问。
“小本经营,还没想好请什么人。”盛锦水一喜,心头升起些许期待,若是能在开业那日请到崔馨月,她就再也不用愁铺子的生意了。
崔馨月点头,也没承诺什么,只是吩咐道:“到时也送张请柬过来吧。”
“好!”盛锦水喜滋滋地应下,即便对方到时无法亲自到场,能得只言片语赞赏也足够她在清泉县的贵女间打响名声。
盛锦水满载而归,顾不得休息,随意在路边小摊囫囵吃了碗热面,又往陈记赶去。
陈记在清泉县有三家铺面,最大的那家就在县衙边上。
盛锦水不请自来,正犹豫间,正巧有小学徒端着刚出炉的点心从后厨出来,余光扫见,赶紧将手上点心放下,热情地迎上前来,口称“盛师傅”。
细看之后,盛锦水才发觉来人有些面熟,该是在真鹿书院见过的。
在她手底下干了半日的活,见识了她的本事和陈酥对她的敬重,几个小学徒已经自觉改口。
他紧张地搓了搓手,脸颊微红,“盛师傅怎么来了?”
“今日陈师傅可在?”盛锦水问道。
小学徒点头,老实回答,“在的。”
“可否通传一声,就说我有笔生意想与他谈,劳烦到茶楼一叙。”
盛锦水不做点心生意,也曾与陈师傅打过交道,知晓他为人虽有些古板,但品行端正,所以并不怕他偷师。
不过陈记与她不同,是县里的老字号,后厨是顶顶要紧的地方,她便也自觉地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不远处的茶楼。
“好嘞,我这就去叫人。”小学徒说完,转身跑进了后厨。
开在闹市的茶楼人声鼎沸,若是平日,她是不舍得进来的,不过今日与陈师傅商谈的事关系重大,不好随意找个路边茶棚。
茶楼呈回字形,盛锦水要了个二楼包间,窗外隐隐有人声传来,开窗便能瞧见说书先生端坐其上,引经据典,赢得看客阵阵掌声。
听着隐约传来的说书声,盛锦水又点了壶茶水,她和陈师傅都会做糕点,对此要求也高,所以并没点茶楼里的点心,反倒选了些瓜子果脯类的小食。
等东西上齐,陈师傅也到了。
在他身后,还有陈酥这个小尾巴。
“盛姐姐。”陈酥嘴甜,人还没坐下便先开口叫人。
陈师傅皱眉,板着脸斥道:“叫什么姐姐,你该叫盛师傅。”
在他眼里,师傅是尊称,诗会那日盛锦水掌勺,也算传了陈酥等小学徒些本事,尊称师傅并不为过。
虽被训斥,陈酥却一点不怕,朝盛锦水吐了吐舌头,不肯改口。
陈师傅被她气得没办法,好在盛锦水及时
开口,“天气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到底还是个孩子,陈酥捧着杯子饮了口热茶后便被窗外的说书先生吸引,随手放下杯盏,抓了把瓜子站在窗边往下望。
见她自找了乐趣,盛锦水也不再客套,说起正事。
“陈师傅,这次请你来是想谈笔生意。”她开门见山道。
先前的小学徒只传了一半的话,陈师傅知晓她有事相商,却不知道是与自己谈生意。做了一辈子点心,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和自己做生意,他为难地挠了挠头,“阿这……我只会做点心,可不会做生意。”
“就是点心的生意。”
既然想与陈记合作,盛锦水也是仔细打听过的。
陈记是县里的老字号,少说有五六十年的历史。
如今管理着几个铺面的家主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更为重要的后厨却是由陈师傅管着。
她想做的是点心生意,而这点心有没有价值还是要陈师傅这个专管白案的师傅说了算。
话音刚落,盛锦水便拿出预备好的方子。
眼看她将方子推到自己面前,陈师傅赶忙偏头,连连摆手道:“这都是,我可不能看。”
“陈师傅,您的人品我信得过,”盛锦水强调,“若对象不是您,我也不敢拿着这么多秘方孤身前来。”
陈师傅欲言又止,赶在他开口前,盛锦水解释道:“您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说到这个,陈师傅就臊得慌,他那时偏听偏信,误会盛锦水是个沽名钓誉,只知敛财的市侩之徒,直到见了她的真本事,又听了解释才明白前因后果。
“祈愿糕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独家点心,但也是我的心血,有人用它敛财也就罢了,竟还用些劣质食材,”说到此处,她是真动了气,脸色也沉了下去,“吃食之事,重则关乎性命,他们这样轻忽怠慢,实在气人。可我只有一人,能力有限,思前想后便决定同您来谈这桩生意。”
在这点上,陈师傅与她想法一致。
做吃食的,赚钱是一回事,害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本来对方所说的生意与他无关,可因着他能明白盛锦水的难处,决定当一回中间人。若是她的法子可行,也愿意引荐一回。
“好,你说来我听听。”陈师傅松了口,这笔生意便算谈成了一半。
“我同您说实话,决定见您之前,我打听过陈记的点心。陈记用料扎实,滋味甚好,无论是在县里大户还是普通百姓中都有口皆碑,否则诗会闫山长也不会请您掌勺。”
说到这,陈师傅自嘲一笑,早前他也是这么想的,可瞧了盛锦水的手艺,方知自己和陈记的短处。
清泉县不止陈记一家点心铺子,可食客就这么多,这些年陈记一直想要突破,也曾试着将铺子开到州府去,可惜每次都铩羽而归。
口味也好,卖相也罢,陈记都只是过得去,算不上顶尖。
多年经营,而今陈记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过得去上,什么都只是过得去,没有能支撑起门庭的招牌,那么它与满大街的点心铺子有何区别,迟早会被替代。
“那日的酥油鲍螺,您觉得如何?”看对方下意识地点头,盛锦水心中的把握又多了两分,“眼下陈记缺的恰是我有的,而我缺的也是陈记有的。方才说过了,我只有一人,家中另有小铺需要照看,无暇他顾。
我缺人,而陈记正缺一次大刀阔斧的改变,两相合作不是正好。”
字字句句都说到了陈师傅心坎上,他承认自己心动了,可事关重大,不能马上做决定,“你容我想想。”
盛锦水也不催促,只见他连喝了三四杯热茶,终于下定决心。
陈师傅没有应承下来,反倒喊来陈酥,让她立刻回铺子去将家主请来。
陈酥正听得入迷,闻言转身,左右张望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溜烟跑了出去。
等包间里只剩两人,陈师傅爽快一笑,“我也不怕你笑话,如今陈记家主陈子吴是我侄子,我们这一脉只管案板上的事,就算今日我答应同你合作也做不得数,最后还是要他点头,待会能不能说服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对此盛锦水不算意外,或者说早在意料之中。
铺子离得不远,陈酥脚程快,回来时手里还拽着个年轻人。
陈子吴看着很年轻,三十不到的模样,与其说他是生意人,反倒更像个儒生。若不是陈师傅言明,谁能想到闻名清泉县的陈记家主会是这般模样。
刚站定,陈子吴便扶着膝盖连喘了几口粗气,体力看着连陈酥都不如。
“哥,这就是我说的盛姐姐。”陈酥被家中娇惯,倒也不怕陈子吴这个家主,没来得及松开他的衣角就迫不及待地介绍。
“陈老板。”盛锦水抬手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这杯香茗对此时的陈子吴来说犹如甘霖,他甚至来不及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等火烧似的喉咙舒服了些,才直起身道:“盛师傅。”
自诗会之后,陈酥便时常提起盛锦水,因此他们虽未见过,陈子吴却知道她是位厉害的白案师傅,索性随那些学徒,直接称呼她为师傅。
等叫完了人,陈子吴才放下擦汗的手,有余力看一眼盛锦水。
只这一眼,便让他晃了神。
他知道盛锦水是个姑娘家,也知道她年岁不大。可如今见了一面,才知晓什么叫耳闻不如目见。
回过神来的陈子吴慌忙垂眸,耳尖微红,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众人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盛锦水更是公事公办地一指对面的位子,开口道:“陈老板请坐。”
同陈师傅说的和同他说的并没什么区别,盛锦水抿了口茶水润嗓,片刻后才开口道:“匆忙之间请您过来,实在抱歉。”
“我有一笔生意想与您详谈。”话音刚落,陈子吴便偏头看了陈师傅一眼,只见对方朝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看来这笔生意有谈的价值。
见状,盛锦水才继续道:“不知陈老板是否听说过祈愿糕?”
陈子吴点头。
听过就好办了,“祈愿糕正是出自我手……”
将同陈师傅说的那番话又同他说了一遍后,盛锦水再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余光却在打量他的神色。
与陈师傅不同,相比未曾见过的秘方,他更在意实际的利益,“祈愿糕确实有些名气,若是早前我怕是会立刻应下。可现下,这名声好坏掺半,陈记的招牌已足够响亮,无需冒这个风险。”
果然只是看着像儒生而已,骨子里他仍是十足十的商人。
“陈老板言之有理,可我有信心能为祈愿糕正名。”在商言商,盛锦水笑笑,她手上捏着两张至关重要的底牌,就不信对方不会心动,“再过不久就是云萝寺年前的最后一场庙会,我已获得释尘大师首肯,租得摊位继续兜售祈愿糕。陈老板若是答应合作,这个摊位将会是陈记的。”
“那又如何?”陈子吴反问,并不觉得一个摊位值得陈记出力。
“陈老板就没想过祈愿糕为什么叫祈愿糕吗?”
这倒是将陈子吴问住了,取名的法子就那几种,祈愿糕一听就是为了有个好彩头。
“云萝寺中有祈愿带,而我又在庙会兜售祈愿糕,长此以往,香客们自然会将两者串连在一起。”
陈子吴掌管陈记,闻言一点就通,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暗道盛锦水聪明。
祈愿带,祈愿糕,无形之中,她将自己和云萝寺这艘大船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我请释尘大师背书,言明真正的祈愿糕只在陈记售卖,陈老板担心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盛锦水缓缓道来,“我人微言轻,想同陈记合作也有这一层缘故在,若是再有假借祈愿糕之名,四处兜售劣质点心的人,尽可扭送官府赔偿陈记损失。”
“当然,释尘大师出面只是其一,”几乎他能想到的难处,盛锦水这都有解决的法子,“更重要的是,与我合作才能做真鹿书院的生意。”
不是盛锦水自负,那场诗会她的功劳远高于陈记,在真鹿书院读书的学子大多出身不俗,也只有中州贵人都满意夸赞的点心才入得了他们的眼。
而这恰巧是陈记最缺的,只要做成了真鹿书院的生意,哪怕只有一成,也会让他们获益匪浅。
盛锦水说完便闭口不言,只等陈子吴决断。
对方不是傻子,自己已将利弊说得十分清楚,与往后源源不断的利益相比,只是承担一点名声受损的风险,这场交易对陈记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更何况,她连解决名声受损的法子都想到了。
“好!这笔生意我应了。”这样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再不答应他就是傻子。
第49章 第49章顺路(捉虫,可不看)……
谈成合作后,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无非是谁该分几成利而已。
盛锦水以方子入股,至于旁的则都由陈记承担,因着陈记出钱出人,还承担着买卖失败的风险,所以他们占了大头,刨除本钱后分七成利,剩下的三成才是盛锦水的。
祈愿糕是她做的,这事瞒不了,但顾忌着金家,双方达成共识,只说是她将秘方卖给了陈记的,做的是一锤子买卖。
除此之外,就是铺子的事。
陈记做了这么多年买卖,在周遭已打出名声,陈子吴就想着去繁就简,将秘方作为新品,一季做上几种,直接在已有的铺面上新,既能选出销量最好的,也能保持新鲜感。
盛锦水对此却有不同的想法。
比起高门富户,陈记更得普通百姓青睐。
她手上的秘方,譬如酥油鲍螺这一样,用的是新鲜牛乳,且耗时费力,即便熟练如她,一日也做不出多少来。
若想回本,定价必不能低。
普通人买点心,最注重的就是实惠,重油重糖才是上上之选。
比起价高但卖相上佳的花酥,他们或许更喜欢看似普通但用料扎实的酥饼。
所以照盛锦水的意思,是另开一家铺子,作为陈记分支,只卖秘方上写的点心。
至于一季做上几种点心的主意也不错,但还要继续完善。
可以挑选一些日常都做的,再选栗子糕、桂花糕等需要时令食材才能做的为新品,这样几月甚至一月一换,才更吸引人。
陈子吴听得认真,也觉得她的想法不错。
只不过新开一家铺子的成本远高于在原有的铺子里增添几样新品的成本,他不能立刻决定。
虽说不破不立,但出本钱的到底还是陈记,盛锦水也不催促,只给他时间慢慢想。
谢枝末节可以再商量,现下双方合作已定,契书还是先签为好。
陈子吴果断,人脉又广,立刻找人写了契书。
盛锦水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在契书上签下自己的姓名。
等此事定下,盛锦水才又告诉他们一个大消息,“陈老板可知崔府?”
陈子吴一怔,说到崔府,他最先想到便是茂州崔家。
崔家公子颇有才名,他到清泉县后,黄县令亲自上门邀约,对方才勉强应邀,过府一叙。
便是如此,都让黄县令得意了许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
料想他也是知道的,盛锦水不敢托大,只道:“我为崔小姐做过两次绒花,颇得她喜欢,年后家中小铺开张,她便让我送张请柬到崔府。我不敢夸下海口,说崔小姐定会亲自前来,但不管来不来,若是能用点心讨她欢心,得一两句夸奖,往后陈记在清泉县的生意就更好做了。”
这无疑让陈子吴心中那杆秤偏向了开新店,他知晓陈记的斤两,心知像崔府这样的高门是决计看不上的。
既然如此,那不如开家新店,只做高门的生意。
即便心里有了成算,陈子吴还是没立刻应下,只道回去细想。
但双方都心知肚明,若想开新店,回去立即召集人手,开始选址都未必来得及,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今日一趟,盛锦水收获颇丰,该做的她都做了,再之后就要看陈记的决定了。
与陈家人道别后,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顺道去了南市。
这段时日盛安云一直守着铺子,可以说是劳心劳力。盛锦水虽让盛安洄探望过,自己却因为事忙,一直没机会前来。
现下时辰尚早,她正好来瞧瞧铺子修整的进度。
在铺子外停下,就见只开了一扇门,门外挂着布帘,门内偶有动静,依稀能分辨出其中的说话声。
盛锦水撩起布帘,刚跨进门槛便见脚边堆放着木料。
一楼稍显凌乱,但已有她早前与盛安云商议出的修整雏形。
而盛安云正与木匠正站在墙边,商量着柜子的做法。
“堂哥。”盛锦水一声轻唤,总算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木匠抬眸看了她一眼,便没放在心上,只与盛安云继续交谈。
盛安云却是朝她招手,“阿锦快过来,我正和汪师傅商量柜子的做法呢。我还是觉得做成博物架好,宽敞明亮。汪师傅说做成药斗子,香材和药材有共通之处,做成药斗子好存放。”
“还是照堂哥的意思做成博物架吧,木条贴着墙壁,敞亮也不占地方。”盛锦水立刻拍板。
盛安云点头,对汪木匠道:“就这么做吧!”
汪木匠却是不满地皱眉,用余光瞥了盛锦水一眼,言语颇为不屑,“小丫头懂什么,药斗子才好,放什么都方便。”
闻言,盛锦水简直要气笑了,她知道确实存在着一类人,仗着自己手艺出众便倚老卖老。可药斗子再好也不是她要的,往后若是觉得博物架不便,她自会承担后果,进行更换。
可若是药斗子不好,他愿意负这个责任吗?
不等盛锦水开口,盛安云已经帮着反驳,“说什么呢,这铺子是阿锦的,自然她想如何就如何,你要做不了我再去找个能做的木匠就是了。”
被他教训了几句,汪木匠颇有些不爽快地抿唇,收起图纸默不作声地做活去了,只是手上边干,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既不是你的铺子,这么较真做什么。”
抱怨声虽小,盛锦水还是听到了些,她状若寻常地偏过头,余光划过盛安云的脸。
他双手抱胸,脸色如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放在心上,只专心盯着汪木匠干活。
“堂哥带我去二楼看看吧。”盛锦水瞧着不对,出声道。
她开口,盛安云哪有不应的道理,领着人上了二楼。
二楼倒是都收拾出来了,与二人之前商议的分毫不差,想着方才汪木匠的态度,他这段时日必定不会轻松。
盛锦水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那汪木匠瞧着油盐不进的模样,堂哥怎么不将他换了。”
“他说话不好听,但手艺是真的不错,”盛安云不作他想,问什么就答什么,“年关将至,手艺好又实惠的木匠不好找,同他多说几遍就成。”
短短几句话就让盛锦水知晓了他的心思,既想省下银钱又想有好手艺,便只能继续忍受汪木匠了。
盛锦水给的银钱不少,看他记下的账该是有结余的,实在没必要省这个钱,说来说去,堂哥宁愿自己受气也不换人还是为了她。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今生她最在意的便是盛家人,所以事事小心如履薄冰,生怕与他们如自己前世在高门所见的那般,因利聚因利散。
“堂哥,你想错了。”有些话盛锦水不便直说,便只能拐着弯劝,“汪木匠虽实惠,但你想若事事做之前都要与他争辩一番,劳心劳力不说,还费时间,有这功夫,若是找个价高但手艺佳好说话的,不就能快上许多了吗?”
这点倒是盛安云从未想过的,他总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却没想过争辩更浪费功夫。
“阿锦说得对!”他豁然开朗,“与其与他虚耗,不如换个活络的,有这扯皮的功夫怕是早做好了。”
说服盛安云后,盛锦水留下了些点心,这还是她回镇上前陈酥硬塞给她的。
都是陈记平日里卖的最好的,当然也是陈酥尝过觉得好吃的。
盛安云也是饿了,
没洗手就用指尖拈起块点心扔进嘴里,将盛锦水送出门后,回头就找汪木匠去了。
这么一折腾,盛锦水到家时,天竟又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盛锦水无奈,刚进家门又转身到了隔壁,敲响林家大门。
来开门的甚至不是林家人,而是盛安洄,他正算着时辰呢,想着该是自家阿姐回来了,便自告奋勇地去开门。
盛锦水没有进门,板着脸点了点他的额头,“到这来偷懒了。”
“没偷懒,我在这也有读书的!”盛安洄傻呵呵地笑着向她解释。
“读书?同谁?”
盛锦水心知肚明,林家除了那位林公子还能有谁,但还是免不了一问,心想那位清冷的林公子竟会多管闲事。
“林公子借了书房,让我们在那看书。”
果真是他,闻言盛锦水也不再多问,只让盛安洄告知一声后归家,至于她自己则先回了家。
一夜好眠,等第二日醒来时,又是个晴天。
“阿姐,你说天这么冷,会下雪吗?”盛安洄缩着脖子开口问道。
盛锦水却是抬头,“我长这么大,拢共就见云息镇下过两三场雪,不过今年似乎格外的冷,说不定会下。”
下雪对他们来说既喜又忧,冷是毫无疑问的,不过瑞雪一下,来年说不得会有个好收成。
何况一生只见过几场的雪,也足够新奇。
在中州多年,盛锦水经历过更冷的天,见过更大的雪,她对雪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能想起的也只有无尽的冷意。
雪天对贵人而言是设宴赏景的好时节,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却是最煎熬的时候,毕竟要从早忙到晚,即便冻得瑟瑟发抖也只能咬牙硬熬着。
“只盼别再冷下去了。”盛锦水呵气成雾,呐呐自语道。
第50章 第50章古董羹
将绒花送到崔府后,盛锦水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不过她也不敢歇得太久,比往常迟半个时辰起床已是极限。
懒觉过后,她照旧来到书房,此时盛安洄已经站在窗边背书。
江南的冬日与中州不同,风刀里带着刺骨的寒。
未免瞌睡,盛安洄会在冷风里背一会儿书,等彻底清醒后再入内烤火。
睡了个懒觉后,盛锦水已经没了困意。
她没理会还在背书的盛安洄,径自占据书案一角,提笔列下清单。
年关将至,现下最要紧的就三件事。
一是云萝寺庙会,二是盛安安出嫁,三么自然就是年货了。
这是摆脱金家后的第一个年,于她而言亦是新的开始。
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自然要早做准备
好在现下不用再孤军奋战了,盛锦水想着,执笔将庙会这项划掉。
契书已签,最要紧的点心秘方也已交给陈子吴,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唯一不省心的就是钱家,不过等祈愿糕只在陈记售卖的消息宣扬出去后,钱家便不能再招摇撞骗了。
接下来便是盛安安出嫁,铺子的整修进度比预想的快上许多,再过几日盛安云就能结束归家。
盛锦水提起笔,不过这次她没有划掉“出嫁”,而是在其后写上了“添妆”二字。
盛安安帮她甚多,比起庙会,盛锦水反倒在添妆这事上更加上心。
先前虽给了些银钱,但那时她囊中羞涩,给的并不算多。
尝过没钱的苦,添妆一事上她没多做考虑,选了最实惠的,一支金钗并些银钱,该是够了。
至于最后的年货,相比前两项倒不是最急的,只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提前记下就好。
列完要紧事,又默背了几张香方,盛锦水才搁下笔,只不过笔才搁下,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
推开书房,便能听到铜锁击打在木板上的闷响。
盛锦水上前开门,这次来送食材的不是成江,而是几日未见的寸心。
她的双眼红肿,开口时还带着颤动的尾音,好似哭过。
虽与她不熟,盛锦水还是多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寸心垂首,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轻声道:“谢姑娘关心,相熟的姐妹出了事,我一时没忍住,不是什么大事。”
听她这么说,盛锦水也不好再追问,只能低声宽慰了几句。
寸心抹了眼角的泪,再抬眸时已冷静下来,开口道:“沈小公子说今日天冷,想吃古董羹,公子便遣我送些吃食过来,好让姑娘知晓。”
“多谢。”盛锦水一怔,道谢后回道,“若是今后再有这样的事,派人来同我说一声就好,不用特意将食材送来。”
寸心听了,却不敢应下。
“罢了,下次我亲自同林公子说吧。”盛锦水见状不再为难,伸手将食盒收下,随即回房取了两个纸包交给她,“礼尚往来,这两个纸包里装着的分别是瓢香和梅花香丸,劳你给林公子送去,算作我的谢礼。”
寸心点头,这才收下纸包,道了声“好”。
目送她离开后,盛锦水合上木门。
家里没有铜炉,盛锦水便取了红泥炉,架上砂锅。
林家送来的食材都已清理干净,羊肉和鹿肉均被切成薄片,除此之外还有片好的鱼肉,和冬笋等时令鲜蔬。
食盒看着不大,取出后的吃食却林林总总摆满了桌面。
盛安洄从未吃过古董羹,稀奇得很,余光总忍不住往泥炉上飘。
看来是没心思读书了,盛锦水索性让他去请盛安云,自己则忙着调锅底和蘸料。
冬日围炉确是种享受,红焰吞噬着锅底,加入葱蒜的清汤咕咚咕咚冒着热气。
等盛安洄和盛安云回来时,正好可以开饭。
拿起筷子,挑起鲜嫩精细,纸薄均匀的肉片浸入汤中,只需几息便可夹起。
熟透的肉片褪去血色,香气浓郁,满室充盈。
这次盛锦水调的是二八酱,八分芝麻酱并二分花生酱,浓稠的酱料细腻不见颗粒,肉片蘸过后送进嘴里,只觉唇齿留香。
二八酱虽醇厚味美,但多用会稍显腻味。
未免腻味,盛锦水将煮熟的时蔬捞出,倒入由香醋和辣椒调配的酱汁,再品尝时就变得清爽了许多。
这顿古董羹,三人吃得酣畅淋漓,等结束时已出了一身热汗。
放下碗筷,盛安云砸吧砸吧嘴,“今日我可算是饱了口服,平日在家哪能顿顿吃肉,现下却是吃肉吃了个饱度。”
托了林家和自家阿姐手艺的福,离开金家后盛安洄几乎顿顿有肉,原本干瘦的双颊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
听到感慨,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在金家时别说什么羊肉鹿肉了,便是喝口热汤都是奢侈。
换做从前,他简直不敢想这神仙般的日子,现下却成了寻常,有时甚至在心中挑剔起吃食的做法,还真是罪过。
心里虽这么想着,但到了饭桌上他依旧是风卷残云,连锅底的碎肉残渣也不放过,就差将清汤也一饮而尽了。
盛家围坐桌边其乐融融时,林家的餐桌旁却少了萧南山。
他没什么胃口,便只喝了一碗米粥。
成江心里着急,几次想要起身去请盛锦水下厨,都在萧南山了然的目光下僵硬原地。
直到怀人现身,呈上寸心带回的东西。
书案上放着两个平平无奇的油纸包,萧南山不假他人,伸手解开。
纸包打开,泛着光泽的香丸滚动,不时有阵阵幽香散出。
萧南山拈起一颗香丸凑到鼻尖,清冽的梅花香沁入心脾,让他混沌的大脑有刹那的清明。
把玩香丸之后,他才动手拆开另一个纸包,里面装的不是香丸,而是浸透蔷薇水,又被碾磨成粉的瓢。
花香清甜,隐约又有木香。
家中虽有中州最全的香方,萧南山却是怔然,搜肠刮肚也没想起相似的味道来。
好在盛锦水甚是贴心,在油纸一角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上“瓢香”二字。
“哪来的?”
对此萧南山心知肚明,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余光极快地从他脸上掠过,怀人摸不清他的好恶,便如实道:“盛姑娘托寸心送来的,说是古董羹的谢礼。”
在中州,萧家是百年世家,累世公卿,想与之扯上关系的人不知凡几。
身为萧家家主的嫡长子,萧南山自小便是旁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偏偏他最厌烦这些,极少出现在人前。
讨好巴结的人想投其所好,变着法的送古董字画,金玉珍
宝。
最出格的一次是一名外地富商,竟想将亲生女儿送予他为妾,当时连家主都惊动了,那富商踢到铁板,理所当然地被赶回了老家。
“谢礼?”萧南山放下滚圆的香丸,喃喃自语。
几碟净菜而已,竟又立刻回了谢礼。
萧南山抿唇,脸上不见喜怒。
她似乎一直这样,只要受了恩惠,不管大小,不管是否是她先有恩于人,总会将之算得格外清楚,生怕自己占人便宜。
要是往常,萧南山会觉得这样的人才知情识趣,懂得进退,可今日却只觉得对方在急于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收起来吧。”萧南山不再细想,沉声交待怀人。
怀人心中疑惑,方才公子神色还不辨好坏,现下却是肉眼可见的糟糕。【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