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铺子
近日事多,盛锦水安排得井井有条。
每日晨起,先将早饭做好,等林家派人来取后便专心梳理蚕丝,制作绒花。若是觉得累了,就仰头望着隔壁院里的枣树出会儿神,想想接下来该做什么吃食。
她将时间安排妥当,享受着忙碌。
可关切她的人看在眼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日,盛锦水正坐在院子里修剪绒条,盛安安几次经过,见她始终专注,半个时辰下来一动不动,不免心忧。
细数起来,她变得如此忙碌,还是唐睿上门之后的事。
盛安安心里责怪唐睿,认定是他言行不当才惹得盛锦水如此心烦,只能靠忙碌消减郁气。
唐睿在盛锦水心里没那么重要,为他生气,还连气好几天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盛安安猜对了一半,偶尔出神时,盛锦水确实在想唐睿的事。
毕竟在她前世的记忆里,除了那封退亲书信,二人自乡试后便不再有牵扯。
可今生,唐睿却亲自登门了。
关系到自己的以后,即便再不将他放在心上,盛锦水也要逼自己好好想一想。
她对唐睿的了解全都来自于上辈子,对方寒门出身却没什么气节,一心只想功成名就。与她退亲另娶高门并不稀奇,但特地来寻她就稀奇了。
盛锦水边想着,边放下手里剪刀,仰望蒙着层日光的枣树,金色的光束从枝叶缝隙间落下,映在黑灰的砖瓦上。
不是盛锦水妄自菲薄,可她想了许久,还是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让唐睿这种利欲熏心的人舍得放下前程的。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是一直弄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下步她也不知该如何应战。
虽说自己重生以来,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可退亲这事她可是一点不希望改变。
盛安安不知她心里所想,只是看着她的举动暗道一声糟糕。
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转移盛锦水的注意力,就听她已经主动开口问道:“堂姐,你觉得我有什么长处?”
这话问得盛安安胆战心惊,还没回答先在心里咒骂了数遍唐睿。
等再开口时,神色已经变得小心翼翼,“你的长处可太多了,我能说上一整日!”
这倒不是盛安安信口胡说,在她心里,盛锦水确实样样出众。
“远的不说,你厨艺出众,总能做出我从未听闻过的吃食,且样样美味。否则林家小公子也不会如此喜欢你的手艺,”盛安安掰着指头一样样数过来,“你还识字,有时我瞧你读书,翻得比安洄还快。手艺也是顶好的,会画绣样会做绒花,女红出色,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盛锦水听得脸红,盛安安将她从头到脚夸奖了一遍,还夸得格外认真。
不过她说的这些只有自家人知晓,何况唐睿连自己出门兜售糕点都要多嘴几句,这些应该都不是他会改变主想法的理由。
盛安安细细数了一遍,偏头看盛锦水泛红的双颊,一拍脑袋笑道:“我怎么忘了最要紧的,我家阿锦不仅聪明能赚钱,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相貌?盛锦水垂眸,因相貌而被高看一眼,听着肤浅,却像是只知逐利的唐睿会做出的事。
不过前世唐睿早早退了亲,参加春闱时被一家高门看上,招为赘婿。
当时他退亲在前,加之云息镇距中州千里之遥,此事算不上污点,对他仕途也无甚影响。
就怕今生变化颇多,若是唐睿没有像前世那样主动退亲,她还要另想法子。
“堂姐最好了。”找到了最有可能的缘由,盛锦水伸手环抱住盛安安,边想着要不要找人试试唐睿。
不过这种事不好宣扬,还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才行。
盛安安却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见她笑逐颜开,还以为是自己的夸奖起了效果。
见她一直待在家里,顺势道:“你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天气好,不如出去走走?”
她隐藏得再好,眼中的担忧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
盛锦水这几日只顾着自己的事,倒是忽略了身边人,见她眼含忧虑,心登时就软了下来,点头应道:“好!”
说是散心,两人便没带上盛安洄。
正巧南市的铺子还空着,盛锦水和盛安安一商量,便想着先去那看看。
盛家在南市的铺面不大,地段却极好。
先前金大力想私吞盛家家产,早就将租用的商户赶了出去,如今铺子空了许久,已积了厚厚一层尘土。
或许是看铺子空置许久,盛锦水拿钥匙开门时左右的商户还来瞧了个热闹。
铺子左边的是家茶铺,有自家茶园,只卖茶叶,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出来瞧了眼便转身回了自家铺子。
右边则是家古玩店,临街的博古架上摆满造型奇特的石头,看着倒是新奇。
而原先租用盛家店铺的商家是专卖南北杂货的,东西多样式杂,如今已经搬到别处。
古玩店里的小二看着和盛安洄一般大,见有人打开许久未开的铺门,好奇地凑到跟前打听,“姑娘是新来的租户吗?”
往后便是邻居,盛锦水有心交好,客气回道:“我不是租户,这铺子原是自家的,如今想收回来做些小生意。”
“那可好,往后就是邻居了,”小二虽然年纪小,但机灵嘴甜,见盛锦水和盛安安两个姑娘家也没有轻视的意思,套了近乎之后打听起更要紧的消息,“这铺子地段好,您打算做什么生意?”
不怪他这么问,若盛锦水也开了家古玩店,那可就有利益冲突了。
店里的小二每日迎来送往,个个都是人精,盛锦水知晓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打算隐瞒,坦荡回道:“还没想好,大抵卖些吃食或女儿家用的首饰物件。”
“哦哦,原来如此,”小二闻言连连点头,“咱这趟街上正巧缺个卖首饰的铺子
,若是开了我可要叫阿娘和姐姐们来长长见识。”
不会出现抢生意的情况,小二稍稍安心,两人之间也算是有了点交情。
盛家的铺子共有两层,看起来空荡荡的,不知是本就没什么东西,还是都被金大力搬走了。
大概是无人打扫,除了尘土外,屋里还有股难闻的霉味。
挥去飘到眼前的灰尘,盛锦水难受地掩住口鼻,上前推开许久未开的窗户。
等窗户都被打开,屋内弥漫的霉味才勉强散去一些。
盛安安呛咳了几声,蹙眉道:“这味道太大了,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散不干净。”
刚打开窗户,盛锦水手里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些尘土,她拿出随身的手帕拍了拍尘土,叹道:“本以为两三天就能收拾出来,庙会时还同要预定糕点的客人说可在半月后来此寻我,现在看来还是太赶了。”
盛锦水早已打定主意,这铺子不会拿来做吃食,不过她缺钱,倒是可以接些糕点预定的零碎生意。
但现在看来,若是有人想预定糕点,来到这看到的这乱糟糟的铺面,就算糕点再精致美味,怕是也不会买了。
在楼下略看了眼,两人又上了二楼。
二楼也是差不多的景象,盛锦水推开窗,街上的喧闹声立刻传了进来,总算让铺子多了丝烟火气。
再看另一侧的窗户,就显得幽静多了。
探头望去,只见波光粼粼的水面犹如一条蜿蜒的水带,偶有小船从水带上划过,组成一幅静谧的画卷。
身处南市,一边毗邻云息镇最繁华的街市,另一侧则是水道,难怪这铺面能租出高价,惹得金大力眼馋。
“阿锦,你真打算在这卖首饰吗?”盛安安不懂这些,瞧了一圈回头问站在窗边的盛锦水。
“对,不过不止卖首饰。”如果之前只是计划,现下盛锦水已经打定主意。
她曾是侯府少夫人的陪嫁丫鬟,最厉害的就是梳妆调香的本事,若真打算走这条路,她有天然的优势。
现下唯一让她头疼的是该如何拉拢客源,开店的本钱不能少,若是想让崔馨月那样出身名门的闺秀侧目,她手头的银子怕是都要先砸进去了。
两人看了铺子,离开时盛锦水还想着要找人先将铺子收拾出来,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不知该去哪里找人。
正想着心事,盛锦水一抬头便见刚才与自己搭话的小二还站在街上招揽来往的行人,心念一动,上前问道:“小二哥,我初来乍到,对南市不太熟悉,有件事想向你打听。”
见准备开铺子的是两个姑娘,做的又是与自家没有冲突的生意,小二爽快道:“姑娘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也不是大事,就是我们想找几个人先将铺子收拾出来,”盛锦水解释,“只是一时半会不知该去哪里找人。”
“姑娘铺子里可有需要搬运的大件东西?收拾是怎么个收拾法?”对方没有急着揽下差事,反倒细细问道。
“铺子已经搬空了,没什么大件的东西。”盛锦水解释。
小二点头,“我明白了,你们是想找人扫尘。这事简单,姑娘若是信得过,我替你找两个婆子来,五十文的工钱,两日便能收拾出来。”
铺子共有两层,若是自己来,没个三两日怕是收拾不出来,五十文听着多,但还算公道。
想着往后都是邻居,小二不会为了区区五十文诓骗自己,盛锦水爽快地给了钱,“一直忙着说事,还没问小二哥叫什么呢?”
“我叫六福,您喊我名字就成。”六福稚气未脱,接过钱后才发现不对,“姑娘,您给多了。”
盛锦水没先解释钱的事,“我姓盛,该是比你大上一些,往后便是邻居,不用叫得如此生分,若是愿意,你可以喊我一声姐姐。至于多出来的钱,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六福也干脆,笑道:“盛姐姐,您说。”
“过几日会有人来预定糕点,若是你遇上了,麻烦记下来人要定的数量和送去的时辰地址。”
六福耳濡目染,对生意上的门道一清二楚,当即应承了下来。
盛锦水完成了件大事,这才和盛安安相携离开。
盛安安看她眉梢带着喜意,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看完铺子,见时辰尚早,两人没急着回去,反倒在南市逛了起来。
南市热闹,两人边走边看,盛锦水想着盛安洄这些时日读书还算刻苦,便买了些果脯回去,还请盛安安在街边吃了碗热腾腾的鸡汤馄饨。
此时盛安安已经吃完馄饨,正要喝下最后一口鸡汤,便见邻桌坐下了两位年轻公子。
看装扮像是读书人,盛锦水本没有在意,只是他们一坐下便提起了祈愿糕,让她不得不分神细听。
“这就是陈兄念念不忘的祈愿糕?我瞧着和寻常糕点没什么区别啊。”
盛锦水偏头,见穿着靛青外袍的年轻公子提着油纸包好的糕点面露不解。
他的同伴闻言挠头,“看着确实不一样,我记得之前油纸上绘着花样的,怎么没了。”
说话间,摊主家的小儿子给两人送上馄饨,“公子,你们八成是被骗了。”
童声脆响,一下便引来了食客侧目。
第34章 第34章崔宅
见儿子迟迟没有回来,忙碌之余,摊主出声催促道:“赶紧回来!”
被亲爹教训,小童扁嘴,正准备离开,却被穿靛青外袍的公子叫住。
他拿出两文钱,塞进小童手里,开口问道:“先别走,说说我们怎么被骗了?”
小童偷觑自家阿爹一眼,见他正忙着捞馄饨出锅,无暇顾及自己,这才继续道:“隔壁的二丫头从庙会回来后一直说祈愿糕好吃,我就求阿爹给我也买一份,两块就要八文钱,干巴巴的一点都不好吃。”
价钱都是比出来的,盛锦水将糕点做得精致,卖价也高,是因为她一开始就目的明确。
比起拮据的普通人,手有余钱的读书人更愿意为所谓的“风雅”买单。
“不对啊,明明软糯香甜,十分美味。”庙会那日买了祈愿糕的公子皱眉,显然不信。
小童生气,叉腰道:“真的!可难吃了,干巴巴的只有米粉,还一点不甜。我阿娘说了,祈愿糕就是骗钱的东西,说好吃的都是胡说的,八成是哪个奸商花钱让人到处乱传。”
要不是那公子在云萝寺尝过糕点,怕是真要信了。
他不信邪地打开油纸包,里边果然只有两块干巴巴的白色米糕,他凑近一闻,别提枣香了,连基本的米香都闻不到。
“这!”买了糕点的公子气极,“她说卖得便宜才没在纸包上绘制花样,原来是骗人的!”
“不行,我得找她说理去。”
馄饨摊主忙完,见这桌传来的动静,哭笑不得道:“公子还是别浪费这个力气了没用的,那妇人是个混不吝的,撒泼耍赖非说是我碰瓷。信誓旦旦地说祈愿糕本就是这样的,云萝寺里卖的才是假货。我也没尝过寺里的祈愿糕,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就八文钱的事,咱还真能将她扭送到官府不成。再说她一日换一个地方,跟滑不留手的泥鳅似的,就算现在去找,怕是也找不到了。”
八文钱确实不多,这个亏许多人捏着鼻子也就忍了。
可祈愿糕的名声却是越来越差。
盛锦水抿唇,起身走向邻桌,“叨扰公子,敢问您的祈愿糕是在哪买的?”
庙会人多眼杂,但盛锦水的容貌实在出众,买过祈愿糕的公子立刻认出了她,恍然道:“啊,你就是那日在云萝寺兜售祈愿糕的姑娘!”
“公子好记性。”
恭维过后,那公子方才如梦初醒,赶忙道:“原来真是我买到了假货,这糕点是我在码头买的,卖的是个年轻妇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不过依这位摊主说的,那人怕是早跑了。”
盛锦水笑笑,向他道谢后将馄饨钱放在了桌上,与盛安安往码头走去。
码头鱼龙混杂,比南市还要热闹,一到这便能闻到挥散不去的腥臭味。
临街的摊贩卖力吆喝,行人摩肩擦踵。
见状,盛安安紧紧挽着盛锦水的手臂,生怕走散。
两人转了几圈,又问了些人,花了半个时辰都没找到兜售祈愿糕的妇人。
“她是不是已经换地方了?”盛安安正泄气,便觉身侧的盛锦水暗暗扯
了扯自己的衣袖。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个灰扑扑的妇人正提着篮子同行人攀谈。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妇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从篮子里取出油纸包。油纸上没有绘制“梅兰竹菊”,看样式倒是与在馄饨摊上瞧见的别无二致。
只是看着像,盛锦水不敢轻易下定论。
两人对视一眼,逆着人潮往那妇人所在的方向走去。
刚走两步,便见那妇人喜滋滋地收下银钱,再抬头时,视线恰巧与盛锦水的在半空交汇。
那妇人看着年纪不大,眼尾下垂,唇角耸拉着,面相稍显刻薄。
盛锦水只想上前询问一二,她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慌张地撇开视线。
她的反常太过明显,盛锦水蹙眉,三分怀疑变成了七分。
随着她们靠近,妇人垂下眼眸,本能地四处张望,不敢再与人对视。
盛锦水走得急,一个没留意,被同样匆忙的行人撞了下肩膀。
脚下一个踉跄,她在盛安安的搀扶下站稳,可等抬头再看,那妇人却已失去了踪迹。
“人去哪儿了?”盛安安四处张望,却是一无所获。
对方举止可疑,且明显是认得自己的。
盛锦水沉着脸,任谁被断了财路都不会高兴得起来。
脚腕处隐隐作痛,盛锦水拦住还想再去寻人的盛安安,对她摇头道:“那人该是认出了我才跑的。”
“真是丧天良的,”盛安安不禁骂了一句,“这才距离庙会几日,竟就学着卖祈愿糕了。”
盛锦水也是心烦意乱,祈愿糕好不容易在庙会上打出名气,若再任由这人卖下去,自己往后的生意怕是不用做了。
“阿锦,我们现在怎么办?”
听出了盛安安言语中的茫然,盛锦水定了定神,笑道:“我们先回去,几包糕点而已,影响不了什么。”
虽是宽慰的话,但对十分信任她的盛安安来说,这就是定海神针。
因中途去了趟码头,两人回来得比预计的时辰稍晚。
盛安洄不放心,但也不敢出去寻人,免得错过,他索性搬了张矮凳坐在大门口,一边看书,一边等盛锦水她们回来。
成江瞧见了,还与他攀谈了几句。
不过一会儿,就将他已是童生,阿姐正在为他寻找夫子等琐事套了个七七八八。
若不是盛锦水回来,他怕是连家里有几副碗筷都要尽数告知。
盛锦水是被盛安安扶着回来的,盛安洄见状吓了一跳,便连成江都关切地上前。
晚些时候,听到消息的张大夫提着药箱出诊。
好在盛锦水的伤不重,没有伤到筋骨,用药油揉两日就好了。
张大夫的药油药效显著,第二日她的脚踝就好了许多。
大概是知道人还伤着,之后的几日林家没再送食材过来,反倒直接送了几顿自家做的吃食,只说等盛锦水康复后再恢复如常。
有这样一位好邻居,盛锦水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不用料理一日三餐后,她将所有精力放在了绒花的制作上,三日后终于做完了崔馨月预定的绒花。
小心把绒花放进铺着软垫的木匣,连日来的辛苦即将获得回报,因琐事心烦意乱的盛锦水松了紧绷的心弦,只觉得浑身舒畅。
只是她刚把装着绒花的匣子收进柜子里,盛安安便走进房里。
她坐在床沿,垂眸叹气,眼神不安。
“这是怎么了?”盛锦水问道。
“阿锦,阿爹上次来时说哥哥回来了。”盛大伯两三日便会过来一趟,多是送些新鲜时蔬。
盛锦水疑惑,这是好事啊,怎么盛安安还一脸愁容。
尽管这一世盛锦水与盛大伯一家亲近了许多,但到底时日不长,并不十分了解他的性子。
“我哥要是回来了,他肯定急着带人过来看你。”盛安安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她越琢磨越担心,“如果因为其他事耽搁了,他肯定会知会一声,不管怎样,都不会错过来镇上的时间。”
盛大伯最长三日来一趟云息镇,距离上次过来,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我担心家里出事了。”听盛安安这么说,盛锦水的心也提了起来。
盛大伯虽是庄稼汉,却十分讲信用。
他说什么时候来就会什么时候过来,只要应下的事都会竭尽全力完成。
“堂姐别急,”见她惊慌,盛锦水表现得越发冷静,拍拍她的手道,“明日我让安洄陪你回趟盛家村,我送完绒花就过来。”
崔馨月的事拖不得,盛锦水只能尽力做到两全其美。
盛安安想了想,“也好,崔家在清泉县上,你明日回来怕是天都要黑了,我反正是回家,要是没事当天就能回来,若真有事我就暂且待在家里。”
盛锦水本就事多,盛安安不想她太过操劳,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安排更为妥当,想着上一世盛家没出过什么大事,盛锦水点头应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各自出门。
从云息镇到清泉县,盛锦水坐的依然是牛车。
比去盛家村多了一倍路程,饶是她起得再早,到县里时也已过午时。
崔宅不在清泉县最繁华的地段,反倒在幽深的莲池巷,小巷里只住了三四户人家。
斑驳的墙上蜿蜒攀附着地锦干枯的枝干,每到盛夏,墨绿色的叶子便会爬满石墙,可惜现下盛夏已过。
柔暖的日光落下,映在石墙之上,缠绕的地锦枯枝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只余一片暮色沉沉。
盛锦水曾在县里生活过一段时日,不过那时她还只是个被买进崔宅的烧火丫头,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今故地重游,也没生出多少怅惘之情。
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她的发丝凌乱,裙摆处沾染了尘土,看着有些狼狈。
她在离角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伸手拂去鬓角碎发,又拍了拍身上衣袍,确认不会失礼后上前敲门。
角门被从里打开,开门的小厮见她荆钗布裙,漫不经心地问道:“找谁的?”
小厮瞧着眼生,上一世该是没有见过的。
都说小鬼难缠,盛锦水不欲与他多言,“我姓盛,是来给崔姑娘送首饰的。”
顶着对方打量的视线,她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回道,倒是把小厮给唬住了。
再开口,他的语气已软和了几分,“姑娘稍等,我先通禀一声。”
盛锦水没等多久,暮蝉便领着小厮回来了。
崔梦鱼现下住在真鹿书院,如今崔宅里最大的主子就是崔馨月。
暮蝉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自然也是府中下人讨好恭维的对象。
“还真是巧了,小姐刚提一嘴,你这就来了。”暮蝉对她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喜恶,“跟我来吧。”
深吸一口气,盛锦水随暮蝉进了崔宅。
因是给崔馨月暂居的宅邸,崔宅布置得雅致清幽,一院一景,变化多端。
若是寻常人,早就被景色迷了眼,只觉得眼花缭乱。
盛锦水看得多了,对这样的景致提不起兴趣,只默默跟在暮蝉身后,并不好奇地左右张望。
看她安分,暮蝉在心里点头,心想她倒是个老实稳重的。
盛锦水还不知道暮蝉对自己的评价,只觉得对方的步子似乎慢了些。
两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穿过连廊、石林,最终停到一处六角亭外。
第35章 第35章兰花绒簪
刚停下步子,便觉一阵香气袭来。
盛锦水顺着暮婵的视线望去,抬眸便见坐在六角亭内的崔馨月,以及亭外泛着金光的水面。
她并不怕水,也知道崔宅内挖了一方池塘。
可当身处两人之间,又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时,前世有关溺亡的记忆再次浮现,盛锦水打了个寒颤,只觉遍体身寒。
恍惚间,她的呼吸短促了些。
见盛锦水迟迟没有跟上,暮婵回头,皱眉催促,“发什么呆呢,快跟上。”
盛锦水不觉抱紧手中木匣,尖锐的边角嵌入她的掌心,留下深刻的红痕。
疼痛让她从窒息的回忆中抽离,等清醒时,已经快步跟上暮婵。
转瞬即逝的
慌乱没有让她发现亭内除了崔馨月外,还坐着几人。
妆容精致的贵女们围坐在石桌边,掩唇谈笑,声若银铃。
跟在崔馨月身边多年,盛锦水知晓她虽极重规矩,但对下人还算和善,就是不知今日在场的其他贵女是何性情。
生怕犯了忌讳,她目不斜视,垂首跟在暮蝉身后。
听几家小姐说着内宅趣事,崔馨月举杯抿了口香茗,掩下眼底无趣。
偏头见身边的大丫鬟回来,想着那日见过的墨兰绒花,总算提起了些兴趣。
暮蝉领着盛锦水踏上六角亭。
盛锦水不敢乱看,只能将视线牢牢固定在石桌上。
桌上除了香茗、糕点,还摆着蓝色琉璃香薰。
薰炉是明丽的蓝绿色,炉鼎烟气四溢,云雾缭绕。
其香幽深清远,馥郁如兰。
崔馨月喜爱兰花,为此收集了数十张能合出兰花香气的香方。
在亭外时,盛锦水便觉得香味熟悉,如今细嗅,立刻辨出这是名为“肖兰香”的合香。
“小姐,您定的东西送来了。”
暮蝉侧身,示意盛锦水送上绒花。
她双手呈上木匣,可不等放下,便听其中一名贵女脆声问道:“崔姐姐,这是什么,怎么用这么寒酸的匣子装着?”
闻言,盛锦水一顿。
知道来见崔馨月,她特意换上了最得体的衣裙,与贵女们身上的自不能相比,但也算干净整洁,并不失礼。
手中木匣也是如此,用的虽不是什么名贵木料,但盒盖上刻的纹样是她亲自选的兰花,正合崔馨月的喜好。
没让人看出自己的失态,盛锦水将木匣放在桌上,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好在崔馨月什么都没说,伸手打开木盒。
出声的贵女见无人应和,自觉没趣地闭了嘴,余光却不自觉地向左侧偏移了一瞬。
匣中躺着四套兰花簪,配色由浅至深,正应了四时之景。
送给崔馨月的自不能与自己佩戴的相比,盛锦水戴的绒花不过是在叶片间点缀一两朵花苞,送给崔馨月的却是枝繁叶茂,姿态万千。
崔馨月一一扫过,视线最终停留在代表了冬的墨兰上。
她年纪尚轻,戴配色太过深沉的绒花会显老气,可眼前墨兰毛绒绒的花形很是讨喜,圆融了清雅与俏皮,让她爱不释手。
有眼睛的都看出了她的喜欢,偏有人不合时宜地煞风景。
“馨月何时喜欢上这些小玩意了?”出声的贵女似是想从匣中取出发簪细看,可到半途又像是嫌弃般收回了手,“妹妹该不会是想在真鹿书院的赏花宴上佩戴吧,那样的场合只簪绒花,怕是要被说小家子气呢。”
话落,女子掩唇轻笑。
乍听之下,这话像是为她着想,实际却是将人逼到了两难的境地。
若崔馨月在赏花宴上簪花,那便是小家子气,若是不簪,那便是怕被人说小家子气。
“梁姐姐说的是,”不等崔馨月开口,适才嫌弃木匣寒酸的贵女已经出声应和,“我也听闻只有戴不起金银的平民女子才会簪花,赏花宴上崔姐姐可千万不能戴。”
她说完,亭内无人再出声。
崔馨月的脸色沉了下来,无奈世家的矜持与教养让她即便心中再气也不能显露出分毫。
被冷落的盛锦水在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她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初进崔宅时,她虽只是个烧火丫头,但也隐约听说过,崔馨月有一个姓梁的“死敌”,名唤梁苒华。
两人无论家世年岁,还是学识容貌皆是相当,是以处处被拿来比较。
唯有一点,崔馨月胜过梁苒华许多。
崔馨月是崔氏主支嫡女,父兄皆名声在外,又许配给了忠勇侯世子。
而梁苒华的父亲虽也是主支嫡出,但能力平平,至今要仰仗在朝为官的兄长,也就是梁苒华的大伯。
至于婚配,更是坎坷不顺,前世似乎嫁得匆忙,随丈夫到北地后便再没回中州。
想到这,盛锦水不禁后悔,前世她就该和院里活泼的小丫头一样,多听听各家八卦,也不至于现下两眼一抹黑。
不过自己如今的金主是崔馨月,加之前世的知遇之恩,怎么都该站在她这边。
“姑娘说得不对。”盛锦水取出墨兰发簪,凑近薰炉,另一只手轻扇云烟,带着香气的云雾立时缠上发簪。
被她反驳,自觉失了颜面的梁苒华怒极反笑,终于愿意用正眼瞧人,“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
这一步盛锦水走得极险,她本不该掺和到两人的争斗中,可若任由梁苒华嘲讽下去,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想到南市的铺面,她定了定神,将染上兰香的簪子双手递给崔馨月,“花有时令,并不是四季常开,金玉虽名贵,却拟不出它的色彩鲜艳,千姿百态。”
接过墨兰的崔馨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是没想到她闻出了今日燃的是兰花香。
“小姐们金尊玉贵,故而对一些细枝末节并不在意,”盛锦水笑着对梁苒华开口,看神态谦卑恭敬,说出的话却让她哑然,“小女眼拙,但也能看出各位小姐尊贵,所穿华服皆是用丝绸裁就,而丝绸则是蚕丝织成的,绒花恰巧也是蚕丝做的。”
“是这个理。”
“除了技法不同,都是用蚕丝做的,哪分得出高低贵贱。”
“戴腻了金玉的,这绒花瞧着也不错。”
……
一时之间,方才沉默的贵女纷纷出声。
梁苒华一噎,绒花与华服用的是一样东西,若她再嘲讽崔馨月佩戴绒花寒酸,也就是说身着丝绸的自己寒酸。
“当年的才女萧静姝便偏爱绒花,赞它可靡丽可秀雅,变化万千……”
亭内的应和声逐渐消散,提到萧家的贵女赶紧闭嘴,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萧静姝可是萧公的嫡亲妹妹,萧大公子的亲姑姑,自己怎么一时忘形,提到她了呢。
梁苒华恼怒,绞着帕子咬牙道:“妹妹府上可真是人才辈出,连个小丫头都这般伶牙俐齿。”
相斗了这么多年,崔馨月早知她脾气大,心眼小。
只是论起出身,两人并不差多少,所以对方也只能说些难听话,在一些小事上膈应自己。
想起梁苒华从中州躲到云息镇的缘由,崔馨月在心里嗤笑一声。
中州萧家累世公卿,梁苒华的父亲也是异想天开,竟想让她嫁给萧公嫡子。
出身世家却深居简出,让人探听不到半点消息,这样的人岂是好相与的。梁家见正途走不通,妄图用流言裹挟,逼萧大公子娶她过门。
没成想萧家并不入套,萧公更是当众婉拒,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躲到江南小镇,避开中州的闲言碎语。
梁苒华不能拿萧家怎么样,但眼前少女只是个普通人,若是被记恨上,自是有千百种法子对付她。
“梁姐姐说错了,”看她吃瘪,崔馨月心底高兴,面上却一派气定神闲,笑道,“这位姑娘不是崔府下人,而是我的客人。”
梁苒华哼了一声,真正让她看不顺眼的是崔馨月,见绒花不能让崔馨月丢脸,反倒牵扯出萧家,她终于偃旗息鼓,不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见状,盛锦水悄悄吐出一口气。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了她这尾无辜的池鱼。
“暮蝉,将东西收好,”吩咐完暮蝉,崔馨月又道,“带姑娘下去喝茶。”
盛锦水心头一跳,崔馨月没让自己马上离开,反倒留下喝茶,怕是有事要谈,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盛锦水给崔馨月挣了脸面,暮蝉对她明显和善了不少,领着她去了崔馨月的院子,留她在待客的花厅里。
暮蝉是崔馨月身边的大丫鬟,不能久留,她交待了院里的小丫鬟几句,便
先行离开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了茶水。
盛锦水安分地坐在椅上,无意识地吹着滚烫的茶水。
六角亭内除了梁苒华和以她马首是瞻的那名贵女,余下的都没有主动搭腔,直到自己出声反驳,才相继应和。
这么看,她们或许不是怕得罪梁苒华,而是看崔馨月的脸色行事。
看来这次没有赌错,再一次确认后,盛锦水才稍稍放心。
随即想到自己连一件小事都要反复思量,无声叹了口气,自己怕是不到三十就要满头华发了。
盛锦水喝了口温茶,压下身上的凉意。
本以为要等上许久,没想到两刻钟的功夫,崔馨月便来了。
盛锦水连忙起身,等崔馨月在上首坐好,才在她的示意下落座。
比起上次见面,崔馨月显然少了些傲慢,她偏过头,眼中更多的是赞赏。
“你叫什么名字?”
盛锦水没想到她一开口,先问的就是自己姓名,如实道:“我姓盛,叫锦水。”
崔馨月不置可否,也不知有没有记在心上。
第36章 第36章不速之客
盛锦水摸不准崔馨月将自己留下的缘由,见她沉默,只能喝茶掩饰自己的不安。
片刻后,她再次开口,“盛姑娘可会调香?”
盛锦水:“家父对此有所涉猎,我耳濡目染,就跟着学了些。”
“原是家学渊源。”无怪乎崔馨月问得仔细,越是身处高位,防备心就越重。
何况今日到场的贵女连兰花香气都闻不出来,她却一语中的。
“不敢,”盛锦水坦然一笑,“我是女儿家,平日就爱鼓捣些香料脂粉,因此看书自学了些皮毛。”
“竟是自学,”崔馨月惊讶,眼中多了丝兴趣,“那你倒是颇有天分。”
“小姐谬赞,雕虫小技而已,难登大雅之堂。”盛锦水点到即止,她说的都是实话,顶多隐瞒了些细节,就算崔馨月有心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崔馨月点头,她身后的暮婵见状上前,递上荷包。
盛锦水双手接过,荷包轻飘飘的,不像装了银子。
崔馨月开口,“打开看看。”
盛锦水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打开荷包,从中抽出一张银票。
看面额,竟有五十两之多!
“这!”盛锦水惊讶,看向崔馨月。
崔馨月抿了口香茗,这才施施然开口,“这里除了兰花绒簪的尾款外,还有定金。”
如此财大气粗,倒叫盛锦水谨慎起来,“绒花做起来耗神费力,我只有一人,怕能力有限,做不出小姐想要的东西。”
“岁日将至,我要办一场冬宴,邀好友嬉冰玩乐。”五十两对崔馨月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只是小钱,但见盛锦水迟疑,还是解释道,“定金是想请你做些梅花绒花,同帖子一道送去。”
“小姐需要多少?”盛锦水问道。
“此次共发二十张请帖。”
二十张请帖便是二十束梅花绒花,给崔馨月的东西她不想敷衍了事,在心中默算了日子,倒是能赶上。
“好。”盛锦水应下,“不过二十朵绒花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小姐问我是否会调香,可是要让绒花沾上梅花香?”
没想到她一点就透,崔馨月脸上的满意越发明显,“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怎么说都跟在她身边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沉吟片刻后,盛锦水再次开口,“能合出梅花香的香方倒是有许多,闻寿阳公主梅花香如身处雪后梅林,酸甜交织,清雅幽凉。您觉得如何?”
没想到她能立刻选出适宜的香方,崔馨月点头,满意道:“甚好。”
微风和熙,日光柔暖。
走出崔府时,金灿灿的光落在盛锦水身上,照得她眯起眼眸。
等指尖触到藏在袖中的荷包,才生出点真实感。
镇上没有卖香料的铺子,难得来县里一趟,她问了些人,又跑了数家药材铺和香料铺,除了香方中一味独特的香引,总算是把制香的原料买齐了。
最后找了一家专卖果脯的老字号,称了一斤霜梅,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见时辰不早,她抱着刚买来的香料,快步向城门走去。
清泉县与云息镇格局相似,到处是青石铺成的小路和蜿蜒的水道。
沿着水道走了一刻钟,盛锦水终于离开小巷,到了繁华的大街。
正要离开,余光中竟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久未见,金大力似乎消瘦了些。
盛锦水皱眉,顺着他所在的方向找寻了一会儿,果然瞧见一家赌坊。
赌坊大门处站着两个魁梧大汉,正眼神不善地四下逡巡。
思量片刻,她在赌坊斜对着的茶棚坐下,花五文钱要了碗粗茶。
茶汤色泽浅淡,碗底还沉着茶叶梗。
这段时日她忙得脚不沾地,倒是差点忘了金家的事,直到今日见到金大力,才觉得自己放心得太早了些。
前世有盛家家产兜底,直到来年自己及笄之后,才有人上金家要债。
如今没了盛家的旧宅铺面,不知金大力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
若是熬不过,迟早还是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粗茶又苦又涩,盛锦水抿了口便没再碰。
又坐了一刻钟的功夫,见金大力迟迟没有回来,她正想起身离开,就见对方揣着袖子进了赌坊。
也就在这时,盛锦水才看清他的面容。
此时的金大力衣衫凌乱,发髻松散,下巴一圈胡茬,眼底一层深色阴影,眼中满是血丝。
俨然一副赌徒模样,哪有半点金老板的体面。
他似与守门的大汉起了争执,嘴唇一张一合,脸涨得通红。
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逐渐有路人驻足围观。
邻桌的客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对此见怪不怪,啧了一声嘲道:“又是个赌红眼的。”
装作凑热闹的路人,盛锦水偏头问他,“大叔,我见那位穿着甚是体面,赌坊怎么不让人进去,是不想做生意了吗?”
出声嘲讽的中年男人回头,见与自己搭话的是个小姑娘,一双琉璃般剔透的双眸满是好奇,耐心道:“这人也就是看着体面,赌坊是什么地方,只要进去的哪个不会被扒下一层皮。不让进,要么是因为赌坊觉得他榨不出油水了,要么是想榨更多出来。”
“你看他赌红眼的样子,肯定是后者。”男人得意一笑,“且等着,用不了多久这人就会凑够银子再来!”
“原来如此,还是大叔见多识广。”盛锦水了然地点头,又适时吹捧了几句。
告别男人,放下茶钱,她心事重重地走到城门处,坐上返程的牛车。
狗急跳墙,金大力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盛锦水蹙眉,平滑的眉间显出几道褶皱。
一路上,她都想着这件事,直到走到家门口,也没想到两全之策。
夕阳西落,只余一点橙红的霞光。
“盛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逆着光,盛锦水没看清守在门外的身影,直到那人出声,才发现是成江。
盛锦水回神,歪头看他。
“姑娘家中无人,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成江放心,随即道,“真鹿书院来了消息,邀您三日后上山。”
盛锦水抿唇,心中担忧渐起,“堂姐和安洄都还没回来?”
“未曾见过他们,”成江点头,“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是否需帮忙?”
“多谢,家中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盛锦水定了定神。
两家近日交往渐多,可有些事并不适合让外人知晓。
心知她有所隐瞒,成江识趣地没再追问,告辞后回了林家。
盛锦水满腹心事地回了房,始终放心不下还未归家的盛安安和盛安洄。她收好新买的香料,早早洗漱入睡。
烛火被吹灭,盛家彻底安静了下来,隔壁的林家却还十分热闹。
待客的厅堂内,萧南山揣着手炉坐在上首。
手炉里燃着香饼,清冽的药香若隐若现,提神醒脑。
成江进了厅堂,除了上首的萧南山和站在他身后的怀人,堂内还
有两名年岁不大的少年。
两人背手垂眸,一声不吭。
萧南山没有理会罚站的少年,反倒对迟来的成江道:“如何?”
“盛姑娘回来了,但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并不愿同我多说。”成江如实回道。
润白的指尖婆娑着手炉上的纹饰,萧南山问道:“只她一人回来?”
成江回道:“只有盛姑娘一人,其他两位今早回了盛家村,至今未归。”
“照看着些。”萧南山吩咐。
等成江应下,他才将视线移向面前乖巧的少年。
两人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在萧南山面前犹如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吧,何时来的。”
话音刚落,年岁稍大些的少年灿然一笑,“夫子恕罪,我们到这已有五日了,此前一直住在真鹿书院。”
萧南山抬眸,此前真鹿书院便传有贵人到访,若来的是他,书院紧张也无可厚非。
出声的少年姓沈,名行喻,其父瑞王是今上幼弟。
数年前,他曾随父拜访萧家,瑞王性子跳脱,与萧南山一见如故,定要独子拜他为师。
碍于情面,萧南山应了下来。
不过沈行喻并未正式拜师,两人算不上正经师徒。
自己落脚云息镇的消息除了云萝寺的释尘大师,便只有家中长辈。
萧南山垂眸,年岁将至,中州又是多事之秋,此时将人送来云息镇,目的实在耐人寻味。
“这位呢?”萧南山隐隐猜到缘由,只差确认。
“这是我侄子,”沈行喻拍了拍身侧少年的肩膀,“沈维楠。”
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沈是皇家姓氏,维是字辈,又是一位皇室中人。
看沈行喻没心没肺的样子,萧南山只觉得头疼,轻咳一声问道:“书院里还有谁知晓二位身份?”
世家大族中,除了已然出家的释尘,无人再知自己身份,萧南山可不想因为他们功亏一篑。
“书院里只有山长和崔夫子知晓,”沈行喻看着大大咧咧,倒不是真傻,“临行前父亲特意吩咐过,要将维楠全须全尾地送到真鹿书院。他与我不同,连山长和崔夫子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我母族那边的亲戚,姓林。”
比起他,沈维楠腼腆得多,朝萧南山一拱手,“请萧夫子放心,此次隐姓埋名是为了能在真鹿书院求学,在外我会自称林楠,绝不让人察觉身份。”
或许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萧南山疲惫地闭上双眸,坦然受下他的礼,等再睁开时已恢复如常,“书院若是休沐,可来府中暂歇。”
沈行喻和沈维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齐齐向萧南山道谢。
第37章 第37章瓢香
晨起时,天还未亮。
寒凉的井水扑到脸上,让盛锦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混沌的大脑霎时清明无比。
如今白昼渐短,她出门时天还是灰蒙蒙的。
行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不断有凉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盛锦水搓了搓手,呵出的白气化为烟雾融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沉里。
等走到镇口,她便犯了难。
不知是天气渐冷,还是今日时辰尚早,此时镇外官道寂静一片,丝毫不见往日车马进出的热闹。
镇口两侧的早餐铺子倒是已经张罗开来,盛锦水要了碗热豆浆,站在街边小口喝着。
等身子暖和起来,她垂眸问正在扇风的中年妇人,“大娘,今日可瞧见从盛家村来的牛车了?”
妇人每日守在这里,熟识赶车的驭手,抬头见问自己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姑娘,高声回道:“盛家村?你想问的是盛老头吧,他有老寒腿,天气一冷就犯病。我看你也别等在这了,待会怕是下雨,今日肯定等不到了。”
盛锦水暗叹一声,道谢后将喝净的陶碗还了回去,看来只能靠自己的一双腿了。
刚出镇口,身后便传来车马经过时的车轱辘声。
盛锦水侧身避过,却觉马车经过自己时停了下来。
“盛姑娘,您这是要往哪儿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盛锦水抬眸,驾车的竟是成江。
见她衣衫单薄地站在冷风里,成江再次开口,“正巧我家公子出行,可捎带姑娘一程。”
来不及回应,就见一只苍白的手伸出车厢,如玉的指节撩起车幔。
车厢约莫是被炭火熏过,暖风从车幔缝隙间泄露。
被寒风吹得麻木的脸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盛锦水的视线落在他苍白的手上,面露迟疑。
萧南山的脸隐匿在阴影之下,开口时带着难以抑制的喑哑,“上车。”
做了这么久邻居,两家多少生出了点情分。
盛锦水行事坦荡,只要问心无愧,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可她不能只顾自己,先后有金家、唐家虎视眈眈,即便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此时也要谨慎些,莫让旁人因为自己受累。
“谢林公子好意,”盛锦水摇头,侧身让出路来,“您先行吧。”
望着那双剔透的双眼,萧南山微顿,心中没由来的气闷。
好意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要是换做从前,他早就甩袖离开。
今日却固执地撩着车幔,任由冷风灌入。
“此处无人,姑娘不必顾虑太多。”
同往常一样冷淡的声音,偏偏透着股嘲讽之意。
盛锦水尴尬。
“您在同哪家姑娘说话呢?”少年灵动的嗓音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萧南山阻止不及,沈行喻探出半个脑袋,朗星般明亮的双眸搜寻了一圈,最终准确无误地落在盛锦水脸上。
昨夜他就好奇成江口中的盛姑娘,如今有机会见到真人,自然不肯错过。
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萧南山。
他收回手,沈行喻却是没看出自家夫子的不自在,出声邀请道:“姑娘快上车吧,夫子脾气犟,你要是不上来咱们谁也走不了。”
话音未落,萧南山便曲起食指,毫不留情地敲在他的脑袋上。
盛锦水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知是为了少年的顽皮还是为了萧南山难得外露的情绪。
成江也适时地劝道:“姑娘没有带伞,万一淋着雨怕是要着凉。”
这一番劝说下来,盛锦水反倒觉得自己的顾虑成了矫情。
等道谢后上了马车,才发现车厢里除了萧南山和出声的少年外,还有一个少年在。
两个少年好似一般大,都穿着锦衣,看着倒是金尊玉贵。
本想安然无事地抵达目的地,可自她上车,两个少年的目光便再没移开过。
一个脾气直,打量的视线直愣愣地落在她身上,丝毫不懂掩饰。另一个含蓄些,但时不时会偷看两眼,让人坐立难安。
与其这样不尴不尬地坐着,倒不如闲聊几句。
沈行喻是个沉不住气的,率先问道:“听说你姓盛,与夫子是邻居?”
小公子大概出身优渥,开口时会不自觉地带着上位者的骄矜。
这样的性子,盛锦水上辈子见多了,倒不能说是坏,只是生来便高人一等,不用学着看人脸色,行事也就洒脱自我些。
“我姓盛,与林公子确实是邻居。”
盛锦水笑着回道,全然将他当成了孩子。
大概是察觉出了她哄孩子似的态度,沈行喻不满。
只是不等他再开口,萧南山已经干脆地教训道:“平日你就是这么学习礼仪的吗?”
沈行喻被训得一缩脖子,先是委屈地看了萧南山一眼,见他不为所动,这才望向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盛锦水。
“盛姑娘,我姓沈,你叫我阿行就好了。”
盛锦水歪头,心想他倒是尊师重道。
“不敢,沈公子。”盛锦水笑笑,只当他让自己称呼他为
阿行的话只是客气。
知晓沈行喻的姓名后,盛锦水的视线便落到了另一个少年身上。
从她上车起,对方就没开过口。
少年坐在盛锦水对面,一抬头,两人的视线便在半空交汇。
盛锦水疑惑,总觉得他有几分面熟。等余光瞥见萧南山,才惊觉自己为何觉得他眼熟了。
乍看两人五官,并没有相似之处。可若细究,便能看出少年的轮廓有一两分萧南山的影子。
盛锦水心中恍然,难道这位就是怀人口中娇惯又挑嘴的林小公子。
沈行喻被教训后老实了不少,只是他憋不住心事,见盛锦水一直打量沈维楠,皱眉道:“你看他做什么?”
被他抓个正着的盛锦水也不紧张,心道你们刚才也一直盯着我瞧呢。
当了许久的邻居,本以为萧南山已经足够沉默寡言了,没想到林家小公子也不遑多让。
“沈小公子是林公子的学生,那这位小公子呢?”
这一问,让车上的人都变了脸色。
坐在晃动的马车里,萧南山随手提起嵌在暗格里的茶壶,为盛锦水斟了一杯热茶,“你觉得呢?”
“可是林小公子?”双手捧着茶杯暖手,盛锦水歪头,不明白他打的什么哑谜。
知晓沈维楠真实身份的沈行喻竟在冷天出了一脑门汗,他正想开口驳斥,就觉得身侧的沈维楠暗暗扯了自己一下。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萧南山将茶壶放了回去,“为何这么猜?”
盛锦水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道:“看他年纪尚小,与你又有两分相似才这么猜的。说起来,我未曾见过林小公子,若是猜错了便先在这向两位致歉。”
“你没猜错。”沈维楠突然开口,将林小公子的身份应了下来。
萧南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猜测时,盛锦水对心中答案已经十拿九稳,本想细问他的口味喜好,可惜现下气氛怪异,却是不好再开口了。
成江收到命令,驾车到云萝山时未曾停下,反倒先将人送到了盛家村。
盛锦水下了车,向几人道谢后离开。
马车行得快,一路上未曾下雨。
可天还是阴沉沉的,盛锦水刚走过田埂便沾染了一身潮湿。
等走到盛大伯家时,便见大门紧闭。
心中隐忧再次升起,没再多想,她上前敲开了院门。
来开门的是盛安洄,他眼底发青,肉眼可见的疲累。
见敲门的是自家阿姐,他脸上颓丧即刻褪去,担心道:“阿姐快进来,手怎么这么凉?”
盛安洄仰头看了眼天色,此时时辰尚早,就算是坐牛车她也不该这时候到。
“不用担心,我搭了林家的马车,也就走了村口到这的一段路。”盛锦水迈进盛家大门,宽慰完弟弟后立刻问道,“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和堂姐昨日怎么都没回来?”
“害,一言难尽。”盛安洄小心朝屋里瞧了眼,“昨日走不开,我本想今早回去的,但大伯没同意。”
盛大伯是个很好的长辈,他阻止盛安洄回镇上的缘由也很简单,不过是不想让盛锦水卷入其中罢了。
正因为她心中有数,才更要问清楚。
“他们人呢?”
盛安洄压低声音,“都在屋里坐着呢,一宿没睡。”
闻言,盛锦水停下步子,示意他细说。
“我就听了一耳朵,不是很明白,好似是表哥花重金买的稀罕货出了问题,亏了许多银钱。”到底年纪小,盛安洄也是一知半解。
盛锦水皱眉,前世她自顾不暇,再见盛家人时已身在崔府,就算那时家中出事,想来大伯也不会让她知晓。
好在昨日收了崔府的定金,若只是亏了些银钱,倒是好解决。
想着,盛锦水推开房门。
房中情形确如盛安洄所说,个个脸上愁云惨淡,竟比外边的天色还要阴沉。
见是她,盛大伯抬手抹了把脸,压下眼底疲惫,“锦丫头你怎么来了?”
盛锦水这才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
转身关上房门,将刺骨的冷风彻底隔绝在外。
“堂姐和安洄一直没回来,我来看看。”
怕被看出端倪,大伯母转过身去,擦干脸上泪痕,待起身时已经恢复如常。
“是我的疏漏,早该让安洄先回去,累你再跑一趟。”她拉着盛锦水坐下,将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们心里藏着事,却极力避开自己和安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盛锦水见状越发心疼。
她正犹豫怎么开口,盛大伯已经发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饭总是要吃的。”
屋内乌云压顶,谁也不想久留。
盛安安起身随大伯母去了厨房,徐思则要去照看年纪尚小的盛禾。
眨眼间,屋内便只剩四人。
盛锦水抬眸,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的年轻男子身上。
算上前世,她与盛安云这位表哥见的次数不多,算不上熟识。
只知道她出生前,对方曾跟着阿爹读过些书,后来自觉没有天分,索性做起了走街串巷的货郎,倒是赚了些银钱。
此时盛安云垂着脑袋,哪还有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
家人之间,太多的试探反倒显得生分,盛锦水想了想,直接开口问道:“家中可是遇到了难处?”
“没有,家中能有什么难处。”盛大伯脱口而出。
可一对上盛锦水黝黑的双瞳,否认的话顿时少了几分底气,他终是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一旁的盛安云见状,心里越发不好受,抿唇道:“阿爹不用给我留面子,还是我来同堂妹说吧。”
盛锦水对他或许印象不深,盛安云对这个堂妹却十分关爱。
幼时五叔待他极好,非但将他带在身边,还亲自教导读书写字。
可惜他天赋有限,加之家中并不富裕,没多久便放弃了。
如今五叔去世,只留下一双儿女,他更想关照一二。
可惜与经营布庄的金家相比,盛家不过农户,实在争抢不过。
他便想着尽自己所能多赚些银钱,若是此事顺利,也能给出嫁后的盛安安和盛锦水多些底气。
谁成想事与愿违,如今别说赚钱了,反倒是亏得血本无归。
“我在县里待了段时日,听说有从海外归来的大船途径清泉县,就想拣些稀奇玩意转手卖掉,结果被骗了。”盛安云自嘲一笑,见气氛沉闷又安抚道,“好在只是亏了些银钱,虽肉疼但不至于伤本,往后再卖力些赚回来就是了。”
他说得轻巧,盛锦水却知道,于盛家这样的人家而言,一毫一厘都得之不易。
但他有句话说的不错,好在只是亏了些银钱。
盛锦水沉吟片刻,总觉得不对。
自己这位堂哥虽不善读书,却有些急智,况且他识字又有经验,不该轻易被骗。
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堂哥可否说得详细些?”
这要求没什么道理,但盛安云还是点头,将放在手边的匣子递给她。
“我买的就是这些。”
刚接过木匣,盛锦水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
打开木匣,便见匣中装的竟是几个巴掌大小的葫芦。
盛锦水拿起葫芦晃了晃,果然没有水声。
她了然,笃定道:“葫芦里装的原是蔷薇水吧。”
没想她竟能猜出葫芦里装的东西,盛安云心中惊讶。
只是不待他细问,盛锦水已经开口解释,“我曾在古籍中读到过,有三佛齐国以瓠瓢盛蔷薇水至中州兜售。”
盛安云闻言叹气,“早知我该先问过你的,起初验看的葫芦里确实装满了蔷薇水,也是我大意了,拿回客栈才发现被换了货,葫芦里空空如也,连一滴蔷薇水都没有!”
说到此处,他气得捶了下大腿。
听到这里,盛锦水却是一笑,原本的紧张变成了松快,“堂哥别急,葫芦我有妙用,不会让你吃亏。”
第38章 第38章合伙生意
从三佛齐国到中州,路远迢迢。
装在瓠瓢里的蔷薇水早
已蒸干,中州毕竟是一国之都,商队不敢行骗,便将主意打到了沿途的散户身上。
盛安云见商队浩浩荡荡,想着他们不会因一些小利骗人,这才一时不察,让人钻了空子。
二十两于商队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对盛家来说却是数年的积蓄。
这才多久不见,盛大伯憔悴了许多,紧锁着眉心长叹一声道:“锦丫头,大伯没什么见识,你实话同我说,是真想到了法子,还是为了帮家里才这么说的?”
不怪他迟疑,今日发生的事已经远超他的认知。
什么蔷薇水,什么三佛齐国,全都闻所未闻,可就是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轻易掏空了他的家底。
问了买入的价格,盛锦水将随身带着的银票交给盛安云。
看清银票上的字,盛安云指尖一颤,惊疑不定地看向盛锦水。
一旁的盛大伯不识字,但也知道银票的面额不会小,皱眉道:“锦丫头,这是什么意思?”
“昨日我去县里谈成了一笔生意,正想与大伯细说。”
见她如此大手笔,盛大伯稍稍定神,听她继续。
盛锦水斟酌片刻,决定长话短说,“之前从金家收回的家产中有南市的铺面,若是租出去每年也就三十两的进项。正巧我在云萝寺遇见了一位小姐,她看上我做的绒花,我思前想后,打算留下铺面自己做生意。”
盛大伯见识过她做生意的本事,也知晓她已将铺子收回,对此并不惊讶。
“原先我只想卖些绒花、脂粉这类女儿家用的东西,”盛锦水笑道,“如今却是可以再加上一样了。”
盛大伯似懂非懂,盛安云却若有所思地看向装在匣中的葫芦。
做香最要紧的就两样东西,一是香方,二是香材。
而这两样又算得上稀罕,尤其是香方,是寻常人家接触不到的。
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云息镇地处江南,还算富庶。
总会有手头宽裕的女儿家舍得花钱装点自己,她不指望日日能接到崔小姐这般的大单子,但只要有人爱香,她便能将合好的香分而卖之。
“一般人家不会花大价钱去买香材,再制成熏香或线香,但若有几十文就能买到的合香,该是会舍得的。”
盛安云深以为然。
他是货郎,平日也卖些脂粉绢花之类的杂货,但凡做得精致些,或是少见的总是格外抢手。
“只是我就一人,既要做绒花又要合香,铺子也还未整修,实在分身乏术,”终于说到正题,盛锦水看向盛安云,“所以这段时日,我想请堂哥帮我盯着铺子。”
听她这么说,盛大伯总算回过味来。
盛锦水如今还未出嫁,盛安洄又是个半大小子,尚不顶事,整修铺面这种事交给盛安云确实再适合不过。
“你是想让安云帮着照看铺子?这是小事,要我说二十两都给多了。”在盛大伯眼里,一家人互帮互助是常事,不该如此生分,“虽然说可以做成香,可到底只是几个葫芦,要不是你愿意帮忙,我们怕是要血本无归,怎么还能再收你的银子。”
他每说一句,盛安云的头便垂下一分。
盛锦水对此了然于胸,盛安云识文断字,若非家中无钱,又怎会甘愿只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这次用重金求购蔷薇水便是最好的证明。
无奈他识人不清,又急于求成,才会被人用如此拙劣的办法骗走银钱。
如今两家以诚相待,风雨同舟,皆因上辈子的情义。
可人心易变,在高门大院这么些年,盛锦水见过太多姐妹反目、兄弟阋墙的戏码。
再说现下就有金家这个现成的例子在,金大力苛待他们姐弟不也是为了钱财。
“大伯别急,我还没说完,”盛锦水看向盛安云,“堂哥,我方才说的只是今后要在南市做的生意,接下来说的才是我要同你做的生意。”
盛安云坐直身体,眼神认真,“愿闻其详。”
盛大伯一知半解,只能默默听她继续道,“若我用二十两买下堂哥手里的葫芦,那你这趟就是不赚不赔,但若是以这二十两作为本钱入股呢?”
以葫芦入股?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盛安云双目圆瞪,眼中不解更甚。
“葫芦是香材,我用它来制香,售后所得的利润四六分,你四我六。”盛锦水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咱们在商言商。香材虽稀罕,但更值钱的还是手艺,所以我定了这样的价。还有一点堂哥要想好,若是把葫芦当作香材卖了,二十两能马上到手,但若是制成香再卖,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本了。”
世上没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早在盛锦水提出以葫芦入股时,盛安云就已经下定决心。他会为商船在县里盘桓数日,为几瓶蔷薇水花费重金,自然也会为瓢香赌一把。
他不是个怕事的人,反倒十分野心,只是经此一事,又多了丝谨慎。
吃一堑长一智,机会都已经到跟前了,哪有放手的道理。
再说他原就是货郎,制出的香若是在镇上卖不出去,他就带到周边的镇上,甚至县里、州府。
好货不愁卖,只要他勤快些,总能等到赚钱的时候。
“好!”这次盛安云没有问盛大伯,而是立刻拍板,“就照阿锦你说的做,我入股。”
盛大伯听得云里雾里,只知晓盛锦水和盛安云谈成了生意。
既然谈成了生意,他抽回盛安云手里的银票交还给盛锦水,“旁的我也不懂,但既然谈成了生意,这银票就不该收了。”
盛锦水没有收下,反而道:“不管是做绒花还是合香都是耗神费力的活,接下来这段时日我会闭门不出,在家赶工。但南市的铺面拖不得,要尽快整修。这些银子堂哥先拿着,整修的图纸和要求我迟些给你。”
盛安云闻言迟疑,他知道自家阿爹的脾性,觉得拿了阿锦的钱是自家在占她的便宜。
如今两家做生意,于情于理都该先将私情撇开,否则生意没做成,倒容易将情分消磨殆尽。
“说来惭愧,我是兄长,本该是我看顾你和安洄,现下倒是让你为我操心。”盛安云沉吟片刻后道,“有些话阿锦为了我的面子不说,我却不能当不知道。要不是你有法子,这二十两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如今有机会能赚钱已经是天大的机缘,我不能占你的便宜。不如这样,我们写下契书,将如何入股、利润如何分配都白纸黑字地写下来。还有你给我的五十两是做南市铺面修整之用,每项花销我会仔细记下,再与你对账。”
都说真心换真心,今日遭难的若是金家,盛锦水绝不会施以援手。
可面对前世对自己有恩的盛家,她却十分舍得。
签订契书是为利,由自家人见证则是全了情。
两人一拍即合,在盛大伯和盛安洄的见证下写下契书。
签下各自姓名后,压在盛家人心头的乌云总算是散开了。
今日盛锦水和盛安洄都在,大伯母咬牙杀了只鸡。
等鸡汤出锅时,她才听闻这个消息,一时怔怔,不停用衣角擦手,片刻后才回神,重新在灶台忙活起来。
不管瓢香能不能卖出去,希望总是有了。
年岁最小的盛禾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盛锦水这个姑姑来了之后,长辈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家里甚至炖了只鸡。
他吃得满嘴都是油花,见盛锦水只顾着用饭似乎还不太高兴,奶声奶气地让她吃鸡腿。
鸡汤刚端上桌,鸡腿就进了她碗里,盛锦水无奈,摸摸盛禾的脑袋,夸了他一句“乖”。
用完饭,几人又修整片刻,这才坐上了牛车。
这次盛安安没跟着去,留
在家中待嫁。近日她的女红有所精进,即便没有盛锦水手把手教导,也能独自绣好嫁衣。
而盛安云要帮着整修铺子,这次便一同去了。
牛车刚到村口,身后就传来一道尖利的女声。
“盛大!盛大!”
盛大伯停下牛车,循着声音望去,这才看清叫住自己的是同村的钱周氏,在她身后则是沉默寡言的钱山。
盛锦水微微皱眉,想起自己与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她被姚氏奚落责打时,钱周氏正在门外不管不顾地看热闹。
本就是陌生人,盛锦水没有立场怪他们见死不救,可现下却像没事人似的叫住盛大伯,实在叫人膈应。
看盛大伯停下,钱周氏舔着脸上前,“盛大,你们这是往哪儿去啊?”
盛大伯与钱家相交不深,不过他性子直爽,两家又同村,闻言并未多想,回道:“送我侄子侄女回镇上呢。”
侄女?
钱周氏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笑道:“那正好,我们也要去镇上看女儿,载我们一程吧。”
这可真是信口胡说了,此时已过申时,又是这样的天气,若是徒步,就算是走到天黑都到不了镇上,怕是听说盛大伯赶了牛车出门,这才匆匆追过来的。
“好啊,上车吧。”盛大伯心思简单,想着自己反正都要去镇上,捎带他们一程也没什么。
盛锦水起身坐到盛安洄身侧,让出位子后,她恰巧面对着钱周氏。
此前就觉得这家人古怪,本想细问,却因琐事耽搁到现在,如今再碰面她才想起。
盛锦水并不避讳,幽深的目光落到钱周氏脸上,反倒将她看得不自在。
遥想上次,她还是个话多健谈的妇人,现下却是一声不吭。
思量间,钱周氏竟开了口,“盛大,你们家锦丫头可真是能干,听说她之前在云萝寺卖祈愿糕赚了不少银钱,现下还在卖吗?”
“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
这事在村里不算秘密,明里暗里打听的人不少,不过都被盛大伯四两拨千斤地打发掉了。
闻言,钱周氏表情讪讪,不安地用指尖抠着衣角。
钱山似乎也觉得她越界了,暗地里扯了下她的袖子。
“生意上的事大伯确实不清楚,婶子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直接问我。”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开口时盛锦水眼里带笑,看着再好说话不过。
可就是面对这样的盛锦水,钱周氏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勉强扯动嘴角回道:“我就随口问问,没什么想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了,盛锦水反客为主,主动问道:“那婶子你呢?这是要去镇上探望女儿?”
钱山看着倒没什么不同,钱周氏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闻言眼神游移,最后索性垂眸避开与盛锦水对视。
“是啊,好久没去了,去看看她。”
钱山是个锯嘴葫芦,钱周氏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只是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越发让人起疑。
盛锦水偏头望着天色,“那今日怕是回不来了,是要在镇上住一晚吗?”
钱周氏别开眼,含糊道:“对,住一晚。”
她的反常太过明显,除了专心赶车的盛大伯,其他人都注意到了。
盛锦水正琢磨,一直没出声的钱山突然开口,“也没什么事,住一晚我们明早就能回来。”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盛锦水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
看大伯和堂哥对待他们的态度,两家该是没有什么嫌隙。
钱周氏心虚也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可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若是因为见死不救更没有可能了,那时钱周氏在门外看得好生仔细,要不是金榆把门关上了,她怕是要继续看下去。
而在自己发问后,她和钱山的回答就更耐人寻味了,好似是在隐瞒什么。
盛锦水一路苦思,终于在看清官道尽头的云息镇时有了头绪。
钱氏夫妇的女儿嫁到了镇上,难道是他们的女儿与自己有旧?
第39章 第39章窥见
刚到镇口,钱氏夫妇逃也似的跳下牛车,连道谢都来不及,便隐入夜色之中。
盛安云早已看出了他们的反常,反倒是盛大伯,见此后知后觉地皱眉,“他们怎么了这是?跟做贼似的。”
盛锦水抿唇,心想还真有可能做贼了。
“大伯堂哥,你可见过他们的女儿?”盛锦水开口问道。
“见过几次。”盛安云隐约有些印象,“好像叫作霜娘。”
“堂哥同我说说她的外貌长相。”
闻言,盛安云尴尬,村里虽没这么讲究,但他毕竟是年轻男子,哪会细看女子容貌。
再说钱山是猎户,住得偏远,钱霜又出嫁得早,盛安云好歹还见过这个人,盛安安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就别为难你堂哥了,”盛大伯看出他的窘迫,朗笑一声,一边驱赶牛车边同盛锦水道,“霜娘长得和她娘有三成像,那双眼睛更是一模一样,只是高瘦些。”
高瘦些的钱周氏,盛锦水略一沉吟,脑中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眼尾下垂,唇角耸拉,面相稍显刻薄。
不就是在码头卖祈愿糕的妇人吗!
难怪!盛锦水心中嗤笑,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释。
心中疑惑有了答案,可眼前难题依旧没有解决。
钱霜用祈愿糕敛财,两块糕点便要八文。若让她继续卖下去,祈愿糕怕是早就臭名昭著了。
盛锦水越想越气,可现下又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
眼见她变了脸色,盛安云心思细腻,不禁问道:“阿锦问这做什么?”
“镇上有妇人四处兜售祈愿糕,我与堂姐碰上时,那人转身就跑,该是认得我们的。方才细问钱霜相貌,便是因为兜售糕点的妇人与钱周氏有几分相似。”
都是乡里乡亲,只凭猜测,盛锦水不能断定在码头兜售糕点的就是钱霜。
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心中既有了猜测更该给盛大伯提个醒。
盛家和钱家不过同村,并无多少交情。
盛大伯无法断定钱山和钱周氏的人品,闻言沉声道:“回头我就去打听,要真是钱霜做的,我非得上门讨要个说法!”
这一折腾,坐了一路的几人也不再犯困,等牛车停稳,纷纷下了车。
大概是闹出的动静大了些,惊动了隔壁林家。
没多久,木门便被推开,从中探出一个脑袋。
盛安洄循声望去,看着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歪头瞧他。
沈行喻和他爹瑞王一样,是跳脱的性子,让他乖乖待在家里是不可能的,这不一听到动静,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
在他身后,是紧随而来的沈维楠。
落后一步的成江无奈越过两位小祖宗,对盛锦水道:“姑娘可用过饭了?灶上还热着吃食,公子让我送些过来。”
说到用饭,倒让盛锦水不好意思起来。
她先是扭伤了脚,伤势好转后又忙得脚不沾地,已经许久没有下厨。现下虽还是忙碌,但总算不用往外跑,也可以恢复如常了。
来之前大伯母准备了些咸菜肉饼,只是忙了一日,到家时已没有余力再起锅热饭了。
两家相处了这些时日,已逐渐默契。盛锦水也不扭捏,收下食盒后偏头问沈维楠,“林小公子,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沈维楠不明所以,正想开口,却被成江抢答,“姑娘做什么,公子便吃什么。”
闻言,沈维楠没有戳破,与沈行喻对视一眼,默默应下。
之前怀人提过自家小公子挑剔,但细论起来,她做好送到林家的吃食从未被退回过。这么看来,怀人所说的也并不
准确,这位林小公子除了对甜食有所偏好,并不怎么挑剔。
盛锦水笑着点头,道别后回了自家宅院。
等大门合上,成江立刻向沈维楠告罪,“小公子见谅,现下正与盛家比邻而居,还需隐瞒一二。”
沈维楠点头,并没怪罪于他。
沈行喻却是个混不吝的,压低声音问身侧的沈维楠,“你说夫子为何格外关照这位盛姑娘?难不成是对她有意?”
他年纪不大,可却同他的父亲一般,满脑子都是各家的爱恨纠葛。
也是因着瑞王这般性子才能安然活到现在,当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王爷。
可萧南山毕竟不同,沈维楠轻咳了声,提醒道:“慎言。”
“我就随口一说。”心知自己的猜测无礼,沈行喻嘟囔了两句后便没再说下去。
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送别盛大伯后,盛锦水先是去买了丝线,随即和盛安云来到南市。
铺面如何修整,她早有腹稿,只是细节处还需完善。
两人一到铺子,正在掸灰尘的六福就朝她招了招手。
想起之前交待过他的事,盛锦水上前。
“盛姐姐,你可算是来了。”不等她走近,六福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盛锦水一怔,问他,“近日事忙,现下才有闲暇过来,怎么了这是?”
“铺子已经找人打扫过了,只是你交待给我的糕点,却是无人来问。”六福替她着急,“是不是同客人定错了时日?还是对方有事耽搁了?或是我错过了?”
“大概是不会来了,没什么大碍。”见他越说越自责的模样,盛锦水笑着安抚,心中却是有些苦闷,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客人不来了,那这银子。”六福迟疑道。
“既是给你的辛苦费,哪有收回的道理,拿去吃茶吧。”盛锦水笑笑,起码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六福喜出望外,谢了许久。
铺子收拾过后,果然敞亮了许多。
只是空置久了,霉味仍未散尽。
盛锦水和盛安云都识得一些字,各自拿了纸笔,详谈铺子整修的细节。
两人每定下一样便记下一样,很快就上了二楼。
木梯还算稳当,盛锦水在二楼站定,此时的天色蓦然暗沉下来。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话音刚落,如豆的雨珠纷纷越过窗框,砸进屋内。
望着窗外的盛锦水一怔,没想到这雨来得及如此之快。
她上前,刚想将窗合上,余光便扫见水道另一侧的暗巷里出现了两道身影。
那两人没有撑伞,一前一后跑进巷子,躲在檐下避雨。
雨滴下坠,串成珠帘。
盛锦水垂眸,认出其中一道是自己见过没不久的唐睿。
另一道倒是没看仔细,但看身形穿着,该是位女子。
隔着雨幕,二人间的暧昧纠缠像罩着层朦胧的水雾。
几息过后,盛锦水敛下眸中嘲讽,将视线从拥抱的两人身上收回,不动声色地关上窗户。
开合声惊动了正对着墙壁比照尺寸的盛安云,他转过身,拿着稿纸细问。
盛锦水收敛心神,一一同他细说了自己的打算,对方这才了然地点头。
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一刻钟的功夫便渐渐停了。
云销雨霁,脚下的青石板泛着潮意,看好铺子的两人先后跨过门槛。
泥点飞溅,落在裙角。
盛锦水不禁皱眉,心想自己今日还真是倒霉。
盛安云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低声问了一句。若是实话实话,盛大伯必然要上门讨要个说法,她索性用家中事多,想早些回去搪塞了过去。
到家时,成江已经来过,除了食材,还留下了寸心。
自从林家来了两位小公子,家中伺候的人就**多了起来。只是各个沉默寡言,令行禁止,好似没有情绪的木偶。
府中日渐压抑,寸心连在院中多走几步都会被盯着,云叠又不知何事被打发了出去,现下成江将她遣到盛家,她反倒自在了些。
盛锦水没有过多的好奇心,见寸心是心甘情愿留下的,便将备菜的活计交给了她。
寸心见状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庆幸对方没有追问自己林家近况。
成江今日送来的食材比往日更加丰盛,海鲜便有鱼翅和淡菜,肉类也有两种,鸡肉和羊肉。
见时辰不早,盛锦水让寸心将羊肉洗净后挑出一块切成细丝,再将鸡脯肉斩成薄片。
寸心不善厨艺,但刀工还过得去。
见她将羊肉切成自己要求的粗细,盛锦水满意点头,随即挽起袖子,用淡菜煨肉加汤。
鱼翅难烂,她打算用鸡汤煨煮,看时辰,午时定然是吃不上了。
见寸心已将鸡脯肉分离出来,她取出砂锅,将余下鸡肉一股脑放进去,先炖鸡汤。
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则盘算着今日吃食,午膳有炒鸡片、炒羊肉丝、淡菜汤,到时再炒两个素菜,便已十分丰盛。
晚膳就用剩下的食材,做烧羊肉,鸡汤鱼翅两道荤菜,再现炒两个素菜。
心中定下菜谱,盛锦水手上的动作不觉快了几分。
她与寸心配合默契,不到一个时辰便将午膳都做了出来,鸡汤也在灶上炖着。
有寸心在,她也省得再跑一趟,将食盒交给对方便净手前去用饭。
往常寸心还能将食盒送到书房外,现下只是刚进院门,便已有人守在那里,从自己手上接过食盒。
她小心瞧着眼前男人,对方是随沈小公子来的,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白无须,平日里不苟言笑,就连从自己手里接过食盒也懒得多说一个字。
将食盒交给对方,寸心表情讪讪,不觉怀念起盛锦水轻声细语的模样。
被她惦记着的盛锦水也没闲着,用完后净手后抹上厚厚的乳膏,坐在院中梳理买来的蚕丝。崔馨月给的时限不长,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将绒花做出来。
至于厨房里堆着的碗筷,已有盛安洄乖巧地去清理了。
第40章 第40章告状
骤雨过后,阳光明媚。
少女的双手本该是初生的嫩芽,柔弱无骨,可惜因这段时日的操劳,盛锦水的指尖生了层薄茧。
为免勾丝,每次梳理蚕丝前,她都要涂上厚厚一层脂膏。
这样坚持了几月,薄茧虽还是难消,但肌肤总算柔嫩了些。
潮润的湿气被暖阳晒得无影无踪,盛锦水专心梳理着手上蚕丝。
盛安云心里装着事,用完饭便去寻镇上木匠,商讨如何修整铺面。
不大的院子里,现下只剩埋头排绒的盛锦水和持卷苦读的盛安洄。
朗朗的读书声穿过院墙,传进相邻的林家。
沈行喻站在枣树下,一边听隔壁飘来的读书声,一边唉声叹气地同沈维楠抱怨,“不知我们要在这云息镇待多久,在书院时要读书,躲到夫子这还要听别人读书,真是烦死了。”
他本就是受不了书院清苦才躲到镇上,没想到这比之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南山性子冷淡,不喜吵闹。沈行喻对他尊敬有加,自然不敢造次。
可他天性喜爱热闹,心知自己出不了云息镇,回不到中州,便只能在其他事上撒气。
沈维楠比他稳重许多,可想起中州局势难免心忧,如今听他抱怨也无闲心劝慰。
“隔壁念的什么书,怎么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沈行喻实在听不下去了,轻巧一跃便上了墙头。
沈维楠见此心下着急,他虽也习武,但只会几招花架子,强身健体还行,这时就显得无用了,决计做不到像沈行喻那般轻巧地翻上院墙。
跃上院墙的少年居高临下,一览院中景色。
盛家小院里,盛锦水侧坐着,模糊的光晕落在她脸上,映出娟秀的弧度。
盛安洄则背对着院墙,摇头晃脑地正背书,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翻过墙来的沈行喻。
沈行喻看了一会儿,觉得盛安洄这模样有趣,顺势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倒出一把瓜子,随手拈起一颗砸在对方肩上。
瓜子砸在身上的力道犹如隔靴搔痒,盛安洄穿得多,初时几颗并没有察觉到,直到一颗瓜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后脑勺上,这才回神,哎呦叫了一声。
罪魁祸首的沈
行喻坐在院墙上看得乐不可支,被笑声吸引的盛锦水蹙眉,小心放下手上剪了一半的绒线,看向坐在墙上摇摇欲坠的沈行喻。
沈行喻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此不忘拍手叫好,可不知怎的,一对上盛锦水似蹙非蹙的双眸便觉心虚,一个走神竟从墙上摔了下来。
不巧,摔进的还是盛家的院子。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他,疼倒是不疼,就是丢人。
“你干嘛砸我?”盛安洄并不是强硬的性子,这次开口却带了丝恼意,被人用瓜子砸脑袋,羞辱的意味远大于身体上的疼痛。
当惯了霸王的沈行喻可不管这些,见盛安洄竟想与自己叫板,起身拍了拍沾染的灰尘,不服道:“读书声吵得我心烦,叫你安静些不行吗?”
半大少年,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又自小养在锦绣堆里,便以为自己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他说什么旁人就该听什么。
偏生他这番姿态更让人生气,盛安洄嘴拙,心里又觉得委屈,张了张嘴想与他争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盛锦水抿唇,莫名想起自己在中州时见过的勋贵子弟,生来便活得比旁人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同那样出身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他们生来便与旁人不同,不知疾苦自然体会不到寻常人的艰辛。
“沈小公子言之有理。”盛锦水微微笑着,“我会向林公子说明,将这院墙再加高些。”
见她这样,沈行喻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好生无趣。
就在这空当,沈维楠领着怀人过来了。
怀人是萧南山的心腹,自然知晓他们二人身份,不敢责备这两位祖宗,只能一弯腰,行礼后代为致歉,“盛姑娘见谅。”
盛锦水点头后,他才转向沈行喻,“小公子可有大碍?”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见他不来关切自己,反倒向旁人道歉,沈行喻气呼呼道。
真是混世魔王,怀人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敛眉弯腰,一副任君责骂的模样。
简直是小孩子脾气,盛锦水心下摇头,出声打断他们,“你家公子可在家中?”
“在的。”怀人回道,“姑娘可是有事?”
“嗯,有要事。”听她这么说,怀人不再细问,忙侧身让开。
还在闹脾气的沈行喻倒也知道轻重,他可以戏弄盛安洄,可以对盛锦水发脾气,但决计不能在萧南山面前使性子。
这是盛锦水第二次进林家大门,上次来时还是爬墙,倒与沈行喻今日作为异曲同工。
“阿姐。”盛安洄小心跟在她身后,轻声问道,“我们来这干嘛?”
比起旁人,盛安洄是了解自家阿姐的。
他看了眼全然不在意的沈行喻和一派气定神闲的沈维楠,不想将事情闹大。
只是被几颗瓜子砸到罢了,初时觉得羞辱,再细想,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
他能看出盛锦水的心思,盛锦水自然也能看出他的迟疑。
寄人篱下的时日不算长,但足以磨平他的脾气,让他变得谨小慎微,事事犹豫。
若沈行喻今日不敬的是盛锦水,他定会上前维护,而不是这般瞻前顾后,似乎不平的事到了自己身上,只要忍一忍就能平息。
可盛锦水不愿他活得如此小心。
今日若任由沈行喻砸他取乐,往后再遇到不平事,盛安洄只怕会一退再退,逐渐消磨锐气。
“是。”盛锦水并不隐瞒,“咱们偶尔,也要学会借势。”
借势?盛安洄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阿姐是带他来告状的。
穿过院子,迎面走来几个生面孔,各个敛眉垂首,训练有素。
比起云叠寸心,他们的容貌并不出众,但行走间带着多年教养出来的从容气度,倒更令人侧目。
盛锦水敛眉,将疑惑压在心底,迈步朝怀人指引的方向走去。
厅堂内空无一人,坐下便有下人殷勤送上茶水。
清茶氤氲的热气还未散去,萧南山已经走进厅堂。
以为盛锦水与萧南山有要事相商,沈行喻和沈维楠早就跑得没影。
如今厅堂里坐着的,除了萧南山便只有盛家姐弟。
“盛姑娘寻我何事?”萧南山来得匆忙,眉间依稀带着倦意。
看他一脸疲色,专程来告状的盛锦水心底生出了丝歉意。
不过想着今后的安宁,还是直接道:“冒昧叨扰,是想问林公子,可否让我将两家间的院墙增高一些?”
院墙?萧南山的眼中多了丝兴味。
两家间的院墙她也是爬过的,看出对方眼中多出的那抹兴味,盛锦水抿唇,难免羞恼。
想起此行目的,她定了定神,强笑道:“林公子觉得如何?”
无缘无故突然要增高院墙,萧南山很快品出了言外之意。
“这话该是我问盛姑娘才是,可是家中小辈做了什么?”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盛锦水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商议加高院墙的事,只可能是因为突然造访的沈行喻和沈维楠。
既然说到重点了,盛锦水也不藏着掖着,三两句道明了前因后果。
萧南山面沉如水,沈行喻虽肆意跳脱,但在大节上从未出错,却原来还是没逃过中州养出的臭毛病。
“我已知晓。”萧南山垂眸,敛起眼中嘲讽和冷意,温声道,“明日就让他们亲自登门请罪。”
“请罪就不必了。”盛锦水笑笑,决定了让沈行喻头疼的未来,“既然沈小公子觉得读书声吵闹,想来是不爱读书的,林公子是他夫子,更该上心才是。”
简而言之,沈行喻就是闲得慌,你身为他的夫子,赶紧督促他去读书!
比起登门致歉,萧南山的管教确实更有效。
等盛锦水和盛安洄离开,萧南山放下手中茶盏。
茶托落在桌上,动静比平日大了些。
“让他们过来。”萧南山淡淡开口,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在外玩耍的沈行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怀人请来时嘴角仍挂着笑,“夫子。”
萧南山抬眸,冷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犹如十二月的寒冰,冻得沈行喻僵立原地。
再开口时,他已变得小心翼翼,“夫子,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中州之时,各家勋贵子弟之间偶有摩擦,总会有几个心疼自家晚辈的长辈上门告状。
沈行喻作为纨绔里的翘楚,对此经验丰富。
可在中州,上门告状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发生一次,告状那家人的子弟便会被排挤出圈子,被耻笑一辈子。
萧南山虽不怎么接触中州权贵,但也听说过这些传闻,勋贵世家们暗中较劲,时有龃龉。
譬如瑞王,若是有人因沈行喻上门告状,非但不会责怪,还会觉得他做得好,为瑞王府挣得脸面。
可现下,他们不是在中州,而是在清泉县的云息镇。
在他手下,此事就没轻轻揭过的道理。
“镇上无趣,明日你们便收拾行囊回书院去。”萧南山淡淡吐出自己的决定。
沈行喻和沈维楠皆是一惊,抬眸无措地看他。
沈行喻隐约猜到缘由,可仍觉得难以置信,便默默没有出声。
倒是沈维楠读出了他心中惶恐,迟疑道:“这是为何?”
“这里不是瑞王府,更不是宫中。”萧南山的语调没有起伏,平缓的像是亲友闲话,可字字句句直戳人痛处,“戏弄邻人取乐?二位殿下不如多学几日礼义廉耻,洗洗骨子里的傲慢无知。”
到底是好面子的年纪,被敬重的夫子斥责无礼,沈行喻的脸涨得通红,再开口时便有些不管不顾,“可若是往常,他们见我该下跪行礼,今日不过砸了几颗瓜子,我不明白夫子为何动怒,因这点小事就将我赶去书院!”
“世子殿下说的极是,”萧南山不怒反笑,
只是其中嘲讽意味更甚,他起身站定,“照规矩,我无功名也无官职,一介草民,见殿下时也该跪下行礼,不如今日我就将此前缺的礼都补齐?”
在他注视下,沈行喻瑟缩了下,强撑的不逊刹那土崩瓦解,只余悔意。
沈行喻倏然跪了下去,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眼中竟带了泪意,“夫子,是我错了!”
“殿下称我一声夫子,可认我是你的老师?”见他跪下,萧南山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依旧是淡淡的。
沈行喻垂首,眼见已经失了所有傲气,讷讷道“您是我的夫子,自然也是我的老师。”
“殿下您呢?”萧南山偏过头,看向沈维楠,“殿下自称林楠,是林家小公子,那么在云息镇的这段时日,殿下可认我林家兄长的身份?”
置身事外的沈维楠揪紧衣角,压下心中狂喜,忙不迭地点头,“认的。”
“既然你们都认,那么在云息镇的这段时日,便由我来管教。”这大概也是中州将两人送到云息镇,送到真鹿书院的初衷。
萧南山让怀人取来戒尺,真像个书院夫子那般,对还未起身的沈行喻道:“伸出手来。”
沈行喻哪敢造次,忙伸出手来。
“今日你轻慢无礼,言行无状,便打十戒尺,望你引以为戒。”
沈行喻抽了抽鼻子,乖乖挨了十下。
打完沈行喻,萧南山站在沈维楠面前,淡淡道:“伸手。”
自觉沈维楠与自己身份不同,且他今日并未犯错,沈行喻小声道:“夫子,错的是我,阿楠今日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就是最大的错。”萧南山看他,“眼见同伴误入歧途,听之任之而不责罚规劝,这就是你的错处。”
迎着他的视线,沈维楠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彻底看透。
他虽贵为皇孙,可皇子皇孙何其多,况且他与父亲母族皆不显赫。
直到陛下病重,中州形势巨变,他的身份水涨船高,这才被父亲送来了这里,也终于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伸出双手,“我愿受罚。”【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