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贡举、国子监改制的时候,不少勋贵们笑嘻嘻地看热闹,他们的子嗣虽然也在国子监就读,但要入仕完全不用贡举,可以借助门荫出仕,故而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甚至加把劲奚落,等到这一刀砍到自己的身上,便开始哭嚎了。
这爵位可不分文臣武将士族勋贵,但凡立下了功劳都能被授予爵位,但这爵位不能顺利传家了,自家孩子还要考试才有资格袭爵,这不是闹吗?!贵戚和公侯们如何甘心?
眼下还没有定论,要怎么驳斥谢中书、怎么让陛下不做这个决定呢?贵戚们纷纷聚在一起,绞尽脑汁想主意。既不能闹出太大动静,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个恰到好处也太难了。谢中书提出这个建议,简直是没天理啊?!就因为她家无爵位继承吗?
“或许还真是如此。”听到同僚抱怨的某贵戚眉头紧蹙,他灵机一动道,“郑相在朝时,主持宣启之政,其中女子入仕是一条,还有一个便是妇人也能承爵,只是这一条终究没有实现。谢相祖母乃长公主,她的父亲封侯却因无男嗣,使得爵位未曾传递下去,她自然是不知道我等的苦闷。”
“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说话的人猛地一拍大腿,“她一直致力于推动宣启之政,当然也会将郑相当年没做成的事情一一落实了。先帝与郑相之间还有些龃龉,可现在,瞧瞧咱们陛下,那是一门心思都在谢相的身上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最破防的贵戚们家中无好儿,真要实施考试承爵,他们绝对第一个被卡主。别人家的爵位落到女儿手中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那些文臣嚷嚷的“旧典”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先保住自家家业吧。“她一定是这么想的。”勋贵们信誓旦旦地说。
有五品以上实职的勋贵能参与常朝,而余下沉浸在富贵中的人,虽不能上朝,但也能上表乃至入宫去拜见圣人。他们也不提“考试”的事,只上书说“古之时,妇人有爵亦有谥,请复上古之风”。
他们都退了这一大步了,谢兰藻怎么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了吧?
对于这帮人的上书,赵嘉陵有些意外,她不置可否,将上书都打发到政事堂让宰臣们商议了。
她在等。
等第一场冬雪落后放晴的好日子。
火.药爆炸到底是什么样子,她没去郊野的庄园不清楚。看着语句逐渐激昂的密信,赵嘉陵跟系统死缠烂打,最后获得了一次全新的观影体验。
那一刻的震撼难以言表,以至于早觉得自己已经经历种种考验、能够承受各种奇观的赵嘉陵,都陷入了短暂的失语中,看得两眼发直。系统控制了影片的音量,可她还是狠狠地一揉嗡鸣的耳朵。
【这是完全版的,宿主要看的没这么震撼。】明君系统说。
【够了够了。】赵嘉陵道。
三日后是个晴天,恰逢休沐日。
但皇帝邀请百官群臣赴宴,这“休沐”当然也不存在了,好在不用卯时就起床。
这回盛宴,赵嘉陵请得不仅仅是参与常朝的朝官人选,连那些不参与朝政的贵戚们也都叫来了。甚至连在深宫不愿外出的太后,也一并出行。车驾浩浩荡荡地奔赴秦国公在长安郊野的庄园,身后仪仗车马相随,那架势堪比外出行猎时。
“陛下到底要请我们看什么?”户部尚书小声地询问谢兰藻。消息前几天就有了,但具体的东西怎么都问不出来。听说有人将秦国公拖去饮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将他灌醉,可向来大嗓门的秦国公这会儿一个字都没吐出,嘴严实得像是铁线给缝上了。
想从陛下那听点心声吧,可什么动静都没有。
原以为听到心声就能省略“揣摩圣意”,一步到位了。哪想到心声时断时续的,带来的惶恐也不少,心声沉寂的时候,带来的大恐怖更是难以形容。
于是,只能从深得圣眷的谢兰藻那儿打探消息。
可谢中书平日端方肃静,自有一派威仪,更不是好询问的对象。
此刻,谢兰藻就平静道:“到时候便知道了。”
谢兰藻不知道,但内心深处有所猜测。陛下要给群臣看的必定是自系统那得来的珍奇之物,可明德书院没落成而且不在这个方向,不由秦国公府上负责。望远镜尚在研究中,况且也不需要出城。至于香皂、香膏、马蹄铁等物,更是没这个必要……
仔细一盘算,大概能猜到是那什么“火.药”。它落到陛下手中之后便没了声息。陛下曾说漏嘴,道将好物给了太后,而秦国公是太后的心腹,太后若是着人研究,那秦国公是理所当然的人选。
“当真这么厉害?”车中,太后也问道,神色狐疑。秦国公府上的上书她都看了,但是根据她对那帮朝臣的了解,说事的事情总喜欢夹带些别的,一件普通的小事儿也能夸得天花乱坠。一摞折子挤一挤,还能拧出一桶水来。
“难道秦国公敢欺瞒我与阿娘吗?”赵嘉陵道。
太后点了点头,秦国公的确没这个胆量。
既然是盛宴,那么宴席自然也要有的,秦国公不敢慢待圣人,叫人布置了好一片宴席。太后和皇帝自然在首座,旁边是陪宴的公主和宰相,再往下依次序落座。群臣们心中暗暗嘀咕,不太明白到底为了什么,可面上一副言笑晏晏的欢乐模样,恭祝了皇帝和太后之后,又有朝臣奏乐起舞助兴,作应制诗。
赵嘉陵仿佛也沉浸在这片融融的宴乐之中,她绝口不提朝政事,等到宴席落幕了,才轻飘飘道:“昔日得神明祖宗庇佑,朕得来了一物,其名‘火.药’。朕将其交给了秦国公府的千金研究,如今已有结果。”
太后闻言稀奇地看了赵嘉陵一眼,至于神明祖宗,都当作套话。
李兆慈也在宴中,听了上首陛下的言辞,施施然走出,镇定自若地发言。等到场面话结束,她才朝着赵嘉陵一拱手:“妾奉陛下之令,请诸位观一场‘神.迹’。”
“阿娘要小心些,动静恐怕不小。”赵嘉陵转向太后轻声后,又很自然地吩咐了银娥一声,要她向谢兰藻传话。
【宿主放心吧,不会震聋人的。】明君系统说。
【朕不提醒谢兰藻,她又怎么知道朕对她的关心?】赵嘉陵振振有辞。
宴席上,文武百官早就心痒痒了。
就算听了李兆慈一番长篇大论,也如坠在云雾里。
一部分人脸上茫茫然,而那些能听到心声的朝臣,暗道一声终于来了”。
只是除了陛下对谢中书的偏爱,压根没品出什么来。
陛下担心谢中书听觉受损,那臣等呢?!
嗯?不对,震聋?难道是堪比轰隆的大响?
群臣在秦国公的人引领下前去观看“神迹”。
李兆慈没让人靠太近,尤其是陛下和太后。她拍了拍手,庄园里的奴役很快便将研发好的火.药桶搬了出来。
她彬彬有礼道:“这是某研究神物的一点心得,点燃后动静不小,诸位大臣担待一二。”
“那不就一个桶吗?能有什么吓人的?”说话的人颇为不以为然。
李兆慈笑了笑,没将那话放在心上。她的视线放在不远处的赵嘉陵身上,等到银娥来传话,她才又打了声招呼,说:“点燃!”火.药桶只是用来展示威能,并不会直接且粗糙地用在战争中。这会儿做出火引子非常长,要给点火的人足够的离开时间。
滋滋的声音响起,片刻后,一道轰隆爆响荡开,仿佛云层中压缩的惊雷齐齐绽放,即使有着树丛草木遮挡,即使隔了一大段距离,地面仍旧振了振。火光如龙,霎时间向着四面八方冲荡,极为刺眼。先前那不以为然的贵戚吓得面无人色,抱头鼠窜!
李兆慈暗笑,她摆了摆手,又有人将新的制品搬上。这不是火.药桶了,而是研究时候产生的副品——火树银花。仆役依照李兆慈的吩咐摆了六个,点燃后顿时一声“炬”响,五光十色的礼花绽放,犹如锦绣灿烂。
可惊魂未定的朝臣们没工夫欣赏礼花,他们脑子里都是那恐怖的火.药桶。他们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十分吓人。得亏在空地上,要是那玩意儿扔到人群中爆炸了,谁能够挡得住啊?!
“这、这——”
“别急。”李兆慈面上笑意浓厚,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文武百官那精彩纷呈的脸,既然要展示,那也得来个彻底不是。烟花应该能够放松他们紧绷的精神了吧?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上木人!”李兆慈道。
仆役们听她的吩咐,立马取出了十具披挂的木人。
李兆慈这回没让别人操作,她自己取出了一支装在匣子里的火.铳,瞄准了木人。
又是一道乱滚的惊雷声落下,那一身披挂的木人应声而裂!
文武百官的脸也要裂开了,他们一个个互相扶持着,被奇观震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披挂是全新的,可不是烂东西啊!他们的肉.体凡胎要如何抵挡?!
秦国公咧着嘴笑,很是得意。他抬起手啪啪地鼓掌,朝官们虽然懵了,可也还是附和了掌声。
什么鬼东西啊,简直是大恐怖!
谢兰藻深呼吸一口气,抚平内心的震撼。在得到银娥传来的话后,她做了些心理准备,可仍旧被那股激荡给震得失语。她扫了眼周身惊恐的面孔,思绪飞快转动。硝.烟被风吹来,夹杂着令人鼻痒的怪味。谢兰藻的嘴唇喃动着,她道:“陛下万岁!”应和声如山呼海啸,响彻四方。
赵嘉陵泰然自若。
在一干震撼到失色的人跟前,她的那股帝王威仪终于“修”到了巅峰。
太伟大了,不愧是天子。
这等神迹都不能打破她的沉静。
赵嘉陵道:“此事做得好,该赏!”她朝着秦国公道,“卿家威猛,后继有人了。封侯如何?”说着,赵嘉陵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朝着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百官道,“先前让卿等商议的承爵事,可有什么结果了吗?”
天子平静而从容,勋贵们震惊错愕而又茫然不知所措。
许久后,他们才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哪里是宴会啊?!这是把他们请过去“杀”啊。
危险的武器被李兆慈放回了匣子中,奉到圣人手中。
但这玩意儿会只有一点吗?!一些话语死死地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要是不同意,不会直接被打成一滩烂泥吧?!登基时候尚且不起眼的陛下,竟然如此恐怖!
谢中书,你说句话啊!能不能打破这恐怖的氛围,你不是陛下的枕边人吗?
朝臣绝望的眼神落在一语不发的谢兰藻身上。
第42章
皇帝陛下当然不会癫到用那什么“火铳”一口气干掉所有不同意的贵戚,众人心中知道这点,但看着那恐怖的玩意儿还是不由胆寒啊!
这种无声的威慑让人无法忽略,仔细体味,还能品出一些东西来。除了一些天生好命能投胎到皇亲国戚家中的人,余下的爵位从哪里来?文臣那占比太小,还是得武功上做出开天辟地的大事业啊。自大雍开国,便以勋爵筹勇士,他们要胁迫陛下退步,也只是用“消极怠工”来。
唉,因为子孙不肖无法传家业而肝肠寸断,很不幸地一病不起,没法为国尽忠,很合理是吧?
可现在那武器一出,什么勇猛无匹、材力过人、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都是一下子的事!轰隆爆响直教人上天啊!看秦国公那笑容咧到耳根的臭样子,走在浪潮前头了不起啊?!
不过这已经不是未来家业能否传子孙的事了,而是他们自己都要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纵然陛下大度,不借机找茬寻他们的错处,让他们安稳地待在那位置,可未来呢?谁能够掌握那种利器?子孙没出息继承爵位?没事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啦,至于阻拦考试,不可能的。
机灵的勋贵已经开始斟酌,眼神朝着同僚身上瞄一瞄,心想道,对不起啊,我是大忠臣,怎么能因一己之私妨碍陛下千秋大计呢?!
可没等他们开口,李兆慈又一拱手道:“除了火铳,尚有大炮在研究中。到时候开山不在话下,日后与蛮夷开战,我大雍兵马也能所向披靡!”她慷慨激昂地陈说,效果有些夸大,但人总得有梦想不是。
勋贵们心肝颤了又颤,脸上的血色还没恢复呢,又被李兆慈的一番豪言给吓没了。
时任光禄少卿的英国公朝着秦国公乜了眼,大骂这老贼不够意思,一点消息都不透露。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先前反对那一政策的激动模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大声道:“臣以为谢中书先前之言甚确,从政做官,不可以不学!少而受业,长而出仕。就算不入朝为官做宰,可身为贵戚,亦是国之颜面,当由德进,应据才升!”
英国公的大变脸让那些心中蚂蚁爬似的贵戚越发不是滋味,那玩意儿在手,还劝谏个鸡毛啊!紧接着,大雍的公侯纷纷附和英国公的话,就连宗室出身的宗正卿、卢国公也赞道:“陛下圣明。”
谁让最近的坏事都是勋贵子弟惹出来的呢?谁让陛下有神明相助,手中握有强大的武器呢。
不过那个……他们都心悦诚服了,是不是也能让他们开开眼,加入研究中啊?
这一刻文臣武将的心都经过了大力的磋磨,在场的人没有谁是傻的,就算真的傻到不会看氛围,旁边警惕的人也会适时地让同僚闭嘴,万一碰一下,被殃及池鱼了怎么办啊?肉.体凡胎怎么对抗神器?
赵嘉陵憋着的那口气舒出,身心爽然自适,宛然如神仙境界。
不过这事儿应该还没完,谢兰藻一言不发,有些反常。
赵嘉陵主动地问:“谢中书以为如何呢?”
谢兰藻思绪纷涌,尽管在骤然看到火.药、火器时候,她同样震愕,但她用极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开始分析接下来的事。勋贵们一时间被震慑,纷纷被九天降临的奇迹压弯了腰杆,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内心深处可能还怀着一种莫名的“自信”,等真到子孙需要承爵但过不了考课时,就未必能像现在这么泰然了。
“反复”这两个字牢牢地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谢兰藻抬眸,与赵嘉陵的视线对视片刻,她平静而又从容道:“臣以为,朝中大臣家中多子,既要考课选贤,臣请嫡出诸儿女,皆可应试!”并非她轻视支庶,然而凡事得按部就班。况且嫡庶之别泯灭,于百姓之家妨碍不多,但恐怕会乱皇室家法。
先前勋贵们想要“缓和”局势,主动提出女子也能承爵,谢兰藻恰好在此时道出此事。
【唔,宿主,可以诶。对于勋贵来说,大号废了练小号,这样增加家中爵位传递下去的概率,同时也能增加合理有效的竞争。】
诚如谢兰藻所言,勋贵——尤其是没有职事整天吃喝玩乐的,家中子女颇多。而且人心难测,对待儿女,能一碗水端平的都是少数。重家法的会在意嫡长,但也有喜爱幺子甚至引发各种争爵、兄弟阋墙丑事的。
当然有老古板想要反对谢兰藻夹带“私货”的,可眼神在一旁笑容可掬的李兆慈身上溜了一圈,立马打了个哆嗦,只好木然僵立着不发一声。
四面阒寂。
只有赵嘉陵的心声在回荡。
【谢卿心中有朕,唯有她真心诚意为朕着想。】
【当然,谢卿也颇为顾全大局,为勋贵谋子孙计,只是这帮人怎么不感恩戴德?】
朝臣:“……”
陛下眼中就谢兰藻哪哪都好是吗?
要不是有心声泄露,谁能想到她们“暗度陈仓”了?
“臣以为谢中书之议可,若是一家子孙都贤,只一人能够承爵,余者又当如何呢?固然可以另行他途,不过臣觉得可行‘推恩’事,但凡勋贵儿女能过考试的,皆可降等袭爵。”又有朝臣奏道。
户部尚书眉头微微蹙起,跟一旁太府的官员对视。这多一个有爵的,就多一张吃干饭的嘴啊!不过转念一想,就那群歪瓜裂枣哪里可能都考上?况且考什么,陛下尚未明说呢。依照陛下推行明德书院的力度来看,恐怕也与明德书院新课业有关。等到需要操心吃干饭的人时,她可能已经高升了,用不着她管。
这般想着,户部尚书的心绪又平和了。
绝不会是被火器吓到了。
赵嘉陵点头:“诸位还有什么异议?若无有,便由中书拟诏施行。”
【恭喜宿主出发成就“真金不怕火炼”“考耶考也”。】
【成就奖励“金属提炼法”“金属锻造法”】
赵嘉陵嘶了一声。
她跟系统交流多了,也对一些陌生的词汇心领神会。
而工部尚书更是瞪大了眼睛,没控制住倒抽一口冷气。
神明赐予的好东西啊!如果有人反对,神明是不是要把它收回去了?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周边的臣子,像是谁说一声反对的话,就要往他脸上狠狠地捣上一拳。
到底谁想要妨碍他进步?
一些文臣叫得大声是因为“祖宗之法”,至于勋贵,那可是利益相关。在勋贵们为了“进步”决定退后一步时,事情忽然间有了点转圜的余地。大儿废物,小儿还能顶上,而且只要课业达标了,都能来分杯羹,有什么坏处吗?要是孩子里一个高个儿都拔不出来,那不如死了算了。
琢磨了一阵发觉对自己没影响的勋贵们顿时笑逐颜开了,这回是真正的心悦诚服。那高呼“万岁”的声音愣是把一些顽固派细弱的抗议给盖了过去。
大嗓门既是表达对陛下的敬佩,同时也是故意盖住那些已经发怂发软的声音。
可闭上嘴巴吧,爵位继承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手是不是太长了啊!陛下何其伟大,是不可能出错的。
于是这跌宕起伏的盛宴又变回了和乐融融的样态。
赵嘉陵依照着旧制赐予朝臣们绫罗锦缎和香膏——原先还有澡豆,不过现在用上了安家产出的香皂、香膏,也算是为了她扬点名声。
安玉婵挣钱,就是她挣钱。
赐物也有轻重,依照身份和亲近而行。
原先比宰臣少些绢布,朝臣们是不在意的。
但这次,只有谢兰藻获得了陛下赏赐的火铳!
凭什么啊!委屈了,要闹了!
赵嘉陵才懒得管那些渴求的眼神,毕竟连金仙公主和驸马的暗示她都忽略了。
在盛宴过后,她与太后摆驾回宫,临行前还让银娥嘱咐谢兰藻注意事项。
“借我看看?”高韶的视线黏在谢兰藻的身上。公主府不乏新奇的玩意儿,但这“火铳”的确从未见过。
“公主府上养着不少小宠呢,恐怕惊着它们。”谢兰藻将火铳收起,慢条斯理地说道。
高韶一噎,嘟囔道:“又不是没有开阔处。”
谢兰藻轻呵一声,拐了个话题:“那博物书籍看得如何了?”
高韶:*“……”
谢兰藻只是随口一问,倒也没多少催促之意。明德书院尚未建成,陛下之前还为学生发愁。不过有的人脑子灵活,应该能够猜到些东西。
勋贵袭爵考校德行,但又不仅仅是德行,还是得做试题。至于试题依照先前弘文、崇文二馆的简单经义和试策,还是重新拟定呢,现在还没个定论。不过既然提出了“考试”,谢兰藻无论如何都要将它与明德书院的“新课改”联系在一起,她不希望在未来有人跳出来阻碍书院发展,并且横生枝节。至于措施么,那自然是将一些人绑到同一条船上。
在遭到了今日的冲击后,顽固的人还会固守成见吗?家中已蒙家训长成的嫡子不会放弃过去的经业,但孙儿辈呢?那些堪堪开蒙的小的呢?放一个到明德书院,完全是可以做到的。既能在陛下跟前展示忠诚,也能在在未来多一条路可走。
陛下的那一摞书已经着翰林待诏们传抄,至于《通识》也付与皇雍刊刻。过些时日,《通识》也该传遍长安大街小巷了。
“我算是相信你说的话了。”高韶抱着双臂,又感慨一声。
谢兰藻回神,数息后才意识到高韶指的是陛下。
眉眼间浮现出盈盈的笑意,谢兰藻一颔首说:“是。”
高韶又问:“你会不会遗憾这一幕来得太晚?”
谢兰藻:“来日方长。”
高韶:“可毕竟是孤悬的崖间铁锁,能顺利走到终点吗?”
谢兰藻沉默了一下,不知道何时开始,出现在她脑海中的不再是防备和疑虑了,而是那些聒噪却又诚挚的心声。
她眼中闪烁起一抹坚定的光芒,她一颔首道:“能。”
“可权势之下,很容易面——”“面目全非”四个字还没有说完,就被谢兰藻打断。
谢兰藻噙着笑,朝着不远处的赵仙居道:“殿下,驸马她道今日不回府了。”
高韶:“?”
乾坤朗朗,怎么会有人当众胡说八道并且脸上没有一点异色和羞愧的?!
“我没——”话还没说完,高韶就被翻脸的赵仙居拽走了。
谢兰藻垂眼。
同样的吵闹,她的确对陛下的耐心要多些。
第43章
宫中。
赵嘉陵盘坐在榻上,回味着庄子里瞧见的一幕幕。
群臣们目瞪口呆以及肝胆俱丧的模样真的有趣啊,尤其是那些谏官,嘴巴开开合合,最后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依照那帮家伙惯常的表现,他们会上谏言说尚武有碍民生、穷兵黩武会导致大乱。尽管她什么都没做,可那帮谏官总能充分发散自己的思维,想到种种恐怖然后栽到她的头上,美其名曰“防患于未然”。
这回好了,他们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看来不是武事不好,是力量不足够,强大的火力才能够带来绝对的压制。
【朕的表现怎么样?】赵嘉陵得意洋洋地询问。
【宿主头角峥嵘。】明君系统回答。
【谁问你这个了。】赵嘉陵心说。
【?】明君系统无语,不是这样哪是哪样?谁让赵嘉陵是它的宿主呢,于是它认命地调动数据库开始做分析,最后道:【宿主是想问,谢兰藻也会因你着迷吗?】
赵嘉陵轻哼,兴奋的情绪收敛,心声略有些矜持:【除此之外,她还有其余选择吗?】
明君系统:【……】
赵嘉陵:【罢了,朕不问你了,你都不是人,哪里懂得人心?朕的奖励呢?】
虽然贵戚们废物,是全自动地闯祸机,但好歹为她带来了成就和奖励。“金属”“锻造”这些词她可是能够听明白的。
发放的奖励是厚厚的一摞书籍,印刷字体板正清晰,仍旧是图文并茂的,十分精细。让赵嘉陵说铁器如何冶炼、锻造的,她当然说不上来。好在书籍的序言中有相关的介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新办法会减少多少材料、能让锻造的成品提升多少。
兵器在于利,一柄好剑在战场上可能就达成了所向披靡的效果。况且,冶炼之物不仅能用于兵器!
赵嘉陵因火.药、火器之威力带来的振奋,眨眼就转移到这些金属的冶炼和锻造上了。她猛地一拍腿,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册,吩咐道:“传宰相来!”
宫中急召,谢兰藻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火.药之事一开始,陛下便不让旁人碰,等到成果出来了才请朝臣共“赏”,至于其中目的也不难猜测,八成是为了震慑那些嘴皮子利索的人,从而推动种种改制。在庄园里陛下不提让宰臣们加入此事,那么此时,也不会为了它再召见自己。
不是火器,便是新得到的与金属冶炼相关的技艺了吧?
谢兰藻的猜想没有错,等她入宫后,最先闯入眼帘的是陛下那毫不掩饰的灿烂笑脸,紧接着便是厚厚的一摞书。
“谢卿来看。”赵嘉陵朝着谢兰藻招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①若真依照书册上所言,那我大雍未来将是如何光彩?”
谢兰藻一目十行地浏览书籍,术业有专攻,她虽然遍览群书,可毕竟以经业文学为主,对于冶炼之道极为陌生,更何况是这等超乎寻常的技艺。一颗心怦怦的跳动着,谢兰藻的眸光炯然发亮,她道:“陛下打算如何?仍旧给工部和将作监研究么?”
赵嘉陵挠了挠头,她只想着让谢兰藻看一看,至于给工部还是哪,倒是没个确定的想法。要弄这些东西,在一开始还是得往里头砸钱的。户部和太府那边,大概脸色不会太好吧。“望远镜、玻璃、马蹄铁、炼糖法……加上那边原先的营生,是不是事情有些多?”赵嘉陵迟疑道。
区区四五样对官营作坊来说算什么?官府最不差的就是工匠,少府有一万多人,将作监匠也有一万多人,纵然那些匠人不够用,也可以去民间私营的作坊里征召。但未来呢?当可以钻研的东西多起来后,各种技艺交叉,人还足用吗?还能维持秩序吗?
谢兰藻冷静地思考着,片刻后,才斟酌道:“陛下可曾想过,将专属的官营作坊独立出来?”
【就是开厂子嘛。】明君系统出声。
赵嘉陵的思维被一打岔,她心中问:【什么厂子?】
【玻璃厂、钢铁厂、铜厂、印刷厂、药厂……分门别类,是不是很清晰了?】
赵嘉陵听明白了,她对上谢兰藻的视线,苦恼道:“要重新营建厂——作坊,还得用钱。户部和太府那边不好说啊。”
得到了系统的肯定后,谢兰藻心中的念头越发明晰,她沉静道:“这是必要的支出。”顿了顿,她又道,“不知那边玻璃研制得如何了?”
玻璃自番邦传来,从西陲送入长安,其中道途艰辛,破碎者不知凡几。原本便是外来的稀罕物,又因为成本高,到了长安可谓是价值千金。但她看那书册上,如果匠人掌握了玻璃的冶炼,其实是花不了几个钱的——同时也意味着其实存在着暴利。在前期,可以借着它从外邦商人以及贵戚豪强的身上刮出一大笔钱来。
赵嘉陵听明白了谢兰藻的言外之意,眨眼道:“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那玻璃能够大批量生产的,到了明年就不比瓦罐贵了。
不过好多钱啊,她也不太想跟钱作对呢。
【谢卿千万别说不好啊,朕的钱!】
谢兰藻从容道:“匠人研究新产物,起步阶段自然是艰辛的。玻璃本来就是稀罕物,自然贵有所值。”
“谢卿说得对。”赵嘉陵的态度立马就松动了。她斟酌一会儿,“朕手中还有《糖谱》,是提炼白糖的好物,将抄本卖给商人怎么样呢?唉,太庙祖宗见朕过得太辛苦,又是壁中书,又是给各种方子的。朕若不能体味祖宗深意,便有愧于天、有愧于人了。”
已经知道东西怎么来的谢兰藻,静静地看着赵嘉陵装模作样在感慨,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神恩浩荡以及祖宗之赐。这些东西都是天上来的,岂不就是天佑陛下。她善解人意道:“只予一家恐其人动‘奇货可居’之念,若将皇恩推及数家——”
赵嘉陵:【那就钱多多?】
谢兰藻:“……”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异样。
赵嘉陵耐心听谢兰藻说完,她点头道:“朕知道了。”一会儿,又说,“一些技艺非皇室珍藏,唯有教给百姓才能带来朕与卿心目中的太平盛世。明德书院虽然没建好,但扬名不用挑时候。到时候用明德书院明道院的名义向民间普及知识好了。”
听到了“太平盛世”四字,谢兰藻动容,她肃声道:“陛下圣明。”
“朕以前年少不像样。”赵嘉陵直勾勾地凝视着谢兰藻,动情道,“朕现在明白了,你的理想亦是朕的,朕想与你一道创造一段君臣佳话。”
换作另外一个被君恩眷顾的人大概会感动得一塌糊涂,谢兰藻只是心念微动。她轻笑一声,道:“敢问陛下,臣的理想是什么呢?”
赵嘉陵一噎,饱满的情绪像是开闸的洪水猛然流泻。
【她怎么回事啊!这合理吗?她不应该说“臣与陛下共赴吗”?】赵嘉陵心中的小人气得跳脚。
可恶,她还得维持着天子的颜面呢。
赵嘉陵喃了喃唇,眼神中多了几分“杀气”:“继宣启之政,开太平之风,为后世之表。”
谢兰藻听着赵嘉陵活泼的心声,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她唇角勾了勾,面上浮现了浅浅的笑。
赵嘉陵又说:“朕现在是不是开始懂你了?你还会跟幼时那样嫌弃朕麻烦吗?”
谢兰藻不动声色:“臣不曾嫌过陛下。”
【还当朕三岁小孩那样好骗呢。】
赵嘉陵撇了撇嘴:“口说无凭。”
谢兰藻微微一挑眉:“难道陛下要臣立下字据,陛下再来加盖宝印?”
赵嘉陵:【也不是不行。】
可她脸上装模作样的:“朕十九了,已经不是幼稚小孩。”
谢兰藻意味深长地望了赵嘉陵一眼:“嗯,陛下说得是。”
赵嘉陵:“!”
【她瞧不起朕!】
在赵嘉陵和谢兰藻商议如何从勋贵们的口袋中掏钱时,勋贵们也在考虑类似的事。
火.药、火器应当属于兵学吧?明德书院有这一科目,那教不教啊?就算不教也不打紧,浪头如此凶猛,不跑在前头不行啊!听说明德书院一个班就召四十个人,而且不限出身、不限地域甚至不限年龄,那长安百万人,还有可能轮到自家不成器的孩子吗?
这下好了,不是他们愿不愿意让小孩进入明德书院学习的事儿了,而是能不能排上他们的问题。
怎么办呢?依照勋贵们惯来的行事准则,那当然是猛猛砸钱了!明德书院要建,还得建得极好。
衡山王府中。
王妃李湘掩着唇轻轻咳嗽,她的面色惨怛,毫无血色。
长乐县主赵丹霄在一旁耐心地侍奉。
“既然是改制,陛下必定不允旁人用钱买名额入学,不然跟国子监的乱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李湘柔声道。
长乐县主踌躇片刻,低声说:“儿觉得和妹妹一道在国子监也挺好的。”她们的身份注定了要被陛下冷待,行事也不得张扬。安阳尚且有谢中书顾念旧情庇护着,但昔日东宫的旧人……不提也罢。
李湘缓缓道:“陛下推明德书院,恰需要有人来支持。不要你们如何拔尖,至少要表个态度。陛下若不许,便不强求入学;陛下若是允了,也不必推拒这个机会。”她在府中,虽然大部分人碍于旧事,不与她往来。不过也有几个知心的朋友,态度并不因她的起落而有所更易,故而也能知道些外头的事。
沉默一瞬,李湘看着长乐道:“辛苦你了。”若非家中发生剧变,何以至此?太子被废后,全家都受了牵连,后来陛下追封,才又恢复宗室属籍。她一直劝两个女儿小心谨慎,却压抑了心情,小些的永乐,胆子变得非常小,也没寻常人家的小孩活泼。“你们还是孩子,有时候放纵些无妨。”李湘心中一软,又道。
永乐一脸懵懂,长乐摇头道:“儿不想让家人难做。”
第44章
贵戚们虽然起了“买位置”的念头,但真正实施还得看时候。
赵嘉陵那头动作就利索多了,跟谢兰藻商议后,翌日便在朝堂上提起建工厂的事。一听到“钱”,户部和太府简直是横眉冷目,而谏官们呢,也在这时候凑个热闹,非要说甚么“劳民伤财”。不管遇到什么,谏官们都要说上两句,好像不这么做就不能体现他们的“清骨”一样。
赵嘉陵烦了这些目光短浅的人,视线在底下转一圈,落到谢兰藻的身上,那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谢卿何止是好颜色啊!
不过赵嘉陵也不是非要国库出钱,只不过给他们打个底,暗示暗示“朕缺钱”了。
几日后,赵嘉陵便将宫人抄好的《糖谱》交给了银娥,让她着人去宫外将《糖谱》给卖了。当然,天子开门做生意传出去很难听,就算天子不出面,这内官一露脸,谁都晓得了。所以名义上是明德书院的明道院开始“传道授业”。
消息么,当然是先通过安玉婵送到一些“大商人”的耳中。这帮人能在长安如鱼得水,都是有自己门路的。总不会在圣人缺钱的情况下,还要践行“连吃带拿”原则吧?没眼力见的可活不下去。
明德书院尚未建成,至于“明道院”,用的是桓家府邸。安国公桓启虽然被除爵流放了,桓家人都从安国公府上搬出去,但那桓家旧邸毕竟是太后长成的地方,最后挂在了太后的名下。赵嘉陵缺个地儿,跟太后说一声后便将桓府给借用了。顺便将在宫中温书准备贡举的桓楚襄也打发了出去。一张一弛,当然也能借着此事见见世面。
说是来明道院学习“制糖法”,但不少商人们心中怀着其余的念头,过来集合的大半家业与糖无关,就算有制糖的,那也是铺子里很是不起眼的一个。他们没想来学东西,而是要给宫里搭上线。做生意没些关系,那是朝不保夕。纵然有万贯家财,破灭也只在一瞬间。
这种想法不难猜,可赵嘉陵并不希望只是获得一笔钱,也不愿意见到商人们回去就将《糖谱》束之高阁了。不过要让商人们真正的上心也简单,只要让他们看到利润就好了。因而赵嘉陵之前让少府学会“九砂十八翻”制作了晶莹的白糖,在商人的跟前展示。
在市面的大多是“黑糖”,一般品质的糖一升便要五十文,而且数量十分稀少。更高品质的那是贡品,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到的。
等到晶莹如雪的白砂糖出现在商人跟前,他们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眼睛看到的,还以为琉璃杯中盛了一抔清雪!
这是糖?
少府派去的匠人其实有些紧张,面对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差点露怯。她还是匠人里能识文断字的那个呢!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匠人依照上官的吩咐,跟商人们介绍起《糖谱》来。
不是上贡的,也不是用别的物什充当白砂糖诓骗人,那可是她们自己制出来的糖!说到这些时,匠人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陛下天纵聪明,得神灵庇护,才引琼浆玉液到人间来。
听了匠人的讲述后,商人们的心顿时火热起来。糖可是稀罕物啊,而这种晶莹剔透的糖,更是天上来。好吧,宫中传授制糖法,并不许抬高物价,那售卖到偏远的番邦总可以吧?!总之,都是钱啊!明德书院大德如此,他们怎么能不用心支持?
随着解说的深入,匠人的心情逐渐平和,她的话语中藏着浓郁的笑意,末了又道:“这些白糖,各位到时都带回去吧。”
商人纷纷吸气:“?!”
好慷慨的陛下,不就是捐钱吗?他们出了!
“这琉璃盏——”有的商人心思不仅仅在白糖上,他们凝视着装白糖的琉璃,道,“剔透通彻,与胡商带入长安的琉璃不一样。”望之清透,如水粼粼,分明是上上品。
匠人只会炼制白糖,但在来时宫中已经叮嘱过她了。她的任务除了宣扬白糖的妙,顺便也将这奇异的玻璃推给商人。她笑吟吟道:“这是工部和将作监那边研究的玻璃杯,是稀罕物。诸位愿意为明德书院尽心,便值得此物!”
琉璃也是贡品之一,番邦的商人也会将其取出高价售卖。谁家中有琉璃盏,拿出去都是长脸面的事。陛下就这么随便地将琉璃盏赐给他们了?大雍这边自己能够制作比外来的琉璃更好的东西,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他们在胡商跟前得意了?
朝堂研究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为了好玩,最后都要售卖出去的。那么,谁能抢到这个机会呢?商人们呼吸一下子炽热起来。原先预备的带着点糊弄意思的钱财,反倒有些用不出手了。
翻倍!
商人们做善事,给明德书院捐款这事儿瞒不住朝臣。
到底是“捐”还是利益交换,谁也讲不清,甚至那钱也不是用在明德书院上的。但至少打这个为千秋学业的幌子,御史和谏官想要骂也无从下手。
本来还在踌躇的勋贵们一见商人这模样,心中便有些着急。本朝不禁商人子嗣参与贡举,不过国子监那招生还是会卡一卡户籍的。可明德书院不在意出身啊,工商出身皆能就读。名额有限,如果被商人们抢了,那他们家的孩子怎么办?!
在这样的刺激下,勋贵便将赞侯推了出来。赞侯是将门出身,爵位是他南征北战的父亲传下来的,可惜他学文不愿学武又不成,承爵后也只做些小官。他不耐那些麻烦事便辞官了,只做他的清闲侯爷。
不过不在朝中,消息便没那么灵通,喝酒后被人忽悠了几句便一门心思想将家中的儿子送到明德书院去。可一代不如一代,他的儿子比他还要不成器。国子监进来严查纪律,他儿子便是被退学的那个。
他家固然请得起夫子,但人得交游啊,光在家中念书算什么呢?
于是,赞侯便成了第一个入宫恳求买入学资格的那个。
乍一听赞侯的话,赵嘉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垂眸注视着腆着脸的赞侯,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她才着手改制,痛斥国子监风气不好!现在那帮家伙不想“门荫”,而是要靠钱财入学了,是要将明德书院变成第二个国子监吗?
混账玩意儿!
她缺钱但不是什么钱都能收的!
赞侯哪想到陛下会是这样的反应?吓得面无人色。他想了想,知道自己是中计了,那帮家伙不敢触霉头,就打发他来做先锋!赞侯气急,嘴皮子一动,毫不犹豫地将那帮人给供出来。
赵嘉陵的眼神冷飕飕的,将赞侯骂了一百遍。
到底给他留了点颜面,没让人直接打他。
不过翌日,弹劾赞侯的声音便如夏日的鸣蝉般高亢地叫了起来。
有弹劾赞侯沉湎酒色博戏败坏长安风气的。
也有骂他教子无方的。
国子监的博士顺势持着笏板上奏,借着赞侯的废物儿子开始痛斥国子监碌碌无为的学生,使得不少被连累的人面上无光。
赵嘉陵沉声道:“朕建明德书院,不是让人来玩的。诸卿家业大,营造府邸、购买良田、奴婢数千。如此便以为金钱能做成任何事,甚至要借此来坏朕大业。此举是要告诉朕,诸卿富比天子么?”
这话是打在所有朝臣身上,朝臣当即惶恐道:“臣不敢。”
“诸卿向来鄙薄商人,认为此辈不晓礼仪,只知取利。商人尚知明德书院乃天下学人求知之地,愿出钱为其营房屋,买粟米鱼肉,而诸位呢?以钱买位,竟不如商人!”
犯蠢的只有赞侯,狡诈的是怂恿他的人,而无辜挨骂的……是今日立在朝堂上的大片臣子啊。
他们还能怎么做呢?近段时间,陛下身上的威势那是直逼先帝,不,是已经超越了先帝。陛下性情温和,只是瞧着再和气的君王,也会有变脸的一天。这时候的雷霆风雨,可是会死人的。
谢兰藻心念微动。
陛下这是趁机问朝臣要钱了,的确是个恰当的时候,是之前的陛下考虑不到的事。
朝堂中一片死寂,谢兰藻知道该撕破这种不寻常的寂静了。她道:“臣愿为营造明德书院等,献金五千两。”
文武百官脸色红红白白,谢家奕世簪缨,累出皇后、宰相,与皇家、世族结亲,家大业大,自然是不差钱。但他们容易吗?长安繁华,居之不易啊!
但宰相做了表率,朝臣焉能继续沉默?多多少少,为明德书院的建设出了钱。
赵嘉陵将朝臣的脸色尽收眼底,这回谢兰藻唱了“黑脸”,不会惹得小人记恨吧?
“朕记得诸位的功劳,明德书院会立石记功。届时学人也会满怀感恩之心。”赵嘉陵道。
言辞上的安抚到位了,等到下朝后,赵嘉陵又让人给朝臣们送了新制作的玻璃杯。
可能明年玻璃杯就要烂大街了,但这不是还没到明年吗?
赵嘉陵又将谢兰藻召入浴堂殿中。
先前被皇姐打断的画最终还是完成了。
谢兰藻纳闷道:“陛下怎么赠臣御像?”
赵嘉陵摆了摆手,没有回答。她又说:“今日你开口,恐怕会得罪小人。唉,他们做不到善解人意就算了,还非要拖后腿。”
谢兰藻:“……倒也没这么狭隘。”如今成功在朝堂上立稳脚跟的是她,至于那些与她斗个你死我活的,尖酸刻薄攻讦她的,早就无影无踪了。
赵嘉陵蹙了蹙眉:“朕只是担心你。”
谢兰藻哑然失笑,她温声道:“臣多谢陛下关心。”
赵嘉陵歪着头看她。
这就没了?
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道:“你之前已经与朕交心了。”
没听到陛下的心声,就得去猜她的心事。谢兰藻抬眸凝视着赵嘉陵,忽地展颜一笑:“陛下要臣如何呢?”
这一笑如日出时的浮光跃在阳春水上,是一片踊跃的灿灿光芒。
赵嘉陵呆了呆,面上飞起一抹绯色。她结结巴巴道:“朕、朕——”好一会儿,才将话说完整,“朕到时候让人悄悄地将钱送到你府上。”
谢兰藻正色道:“臣既然献金,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若是让其余人朝臣知道了,岂不是让他们难堪?”
“不一样。你捐金是捐金,朕不会退还。”她的视线低垂了下来,嘟囔说,“给你的是朕自己的钱。难道要顾忌朝臣,朕就不能送东西给你了吗?”
“臣有钱用。”谢兰藻柔声道,“陛下若想赐物,不若——”
说话的声音一停顿,她怀中还抱着君王的御像,其实也不知道该从陛下那要什么。
赵嘉陵眨了眨眼,她伸手便解下了腰间的玉佩塞给谢兰藻。
她悬挂的饰物不多,除去这枚从小带到大的玉佩,便只有谢兰藻替她求来的平安符。
她道:“等到御苑中梅花开了,朕再折芳赠你。”
谢兰藻眼睫轻颤,耳畔的声音散去,她的眸光落在手掌心。
她一手抱着画轴,一只手被赵嘉陵拉了过去摊开,玉佩的凉与陛下指尖的温度一前一后在肌肤上游移,带来一阵颤栗。
谢兰藻的声音低似呢喃:“折芳?”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①
“你要是不喜欢梅花,那也可以等明年桃花嘛。”赵嘉陵朝着谢兰藻扬起笑容,“不过折花终究有些煞风景,不如就踏雪寻梅。”
她的容光灿烂,将“朕想出宫”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第45章
赵嘉陵出宫意愿强烈,只是近来忙碌,出去的事情暂时只作遐想。
钱是借着“明德书院”的名义筹集的,不过明德书院用度从内藏中出,用不着操心。至于这些到手的钱,当然得用来建设系统说的分门别类的专门工厂。赵嘉陵直接让少府去营造,少府管宫中事,南衙的宰相们也无法插手,省却一些麻烦的声音。
在赵嘉陵将建造工作的事情落实下去后,李兆慈入宫了。火器造出来不是摆设,它毕竟与弓箭不同,如何使用还得练习,到时候排兵布阵的事,也得稍作改易。除了择选合适的人演练,李兆慈还提出了火树银花的售卖。
“火器还未批量生产吧?”赵嘉陵问李兆慈,见李兆慈颔首称是,她又道,“朕会从北衙禁卫和暗卫中择取适合的人选组成火器营。至于的‘火树银花,临近年关了,的确是个恰当的售卖时节。你去安家的铺子找安玉婵和穆陆她们商议。”买卖的事情有更懂的人,看李兆慈的神色,就知道她对经营没多大兴趣。
“火器营”是头一批接触新样式武器的人,得慎重挑选,必须是天子的亲信才妥当。赵嘉陵思来想去,又找太后商议。等到“火器营”的人选落定后,皇雍印刷坊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三册《通识》已经印好了,送了一些用精致书函装起来的到宫中。
《通识》虽然在系统口中是给小儿启发兴趣的用书,但其涵盖面颇为广博,还涉及了些粗浅的工学、农学等知识,就算是大人也能看。
赵嘉陵下令翰林待诏和皇雍印刷坊继续为刻印全套的教学用书做努力,然后又让人送《通识》到皇亲国戚以及宰相府邸,以示浩荡皇恩。其中单单略过了“忠王府”,朝臣们心里门儿清,可谁也不敢替忠王发声。
圣人赐物管你有没有兴致,都要将其供起来,然后上表谢恩。赵嘉陵懒得翻看那些吹捧的话,将宰臣们召集到了殿中,开始提明德书院招生的事。文学、算学、书学、律学、医学、兵学这些不用发愁,大雍有的是人才,博物学的话,已经赶“高韶”上架了,但工学、化学一直未曾寻得合适的教书人选。
计划一条条罗列,但是真到落实的时候,还是有不少的事情让人发愁。一些匠人们固然懂技巧,但却不能担起教书育人的责任来,其中原理他们也不大讲得出来,只是代代人经验积累,才那样去做。
赵嘉陵需要的是士人和匠人的结合体,既能落笔著述万言,也能挽起袖子实操。本朝虽然没有过去那种士庶天隔的恐怖,但一些流风仍旧没有散去,找到这类人才简直难如登天。赵嘉陵下诏府州征召,也不知道几时才有人才被送到长安,更不知其人是否能够担起重担。
“草创之初,不必事事循规。既然有典籍在,陛下不若令其人自学。如果学有多成,便可留在明德书院做师长。”谢兰藻道。
赵嘉陵一点头,也只能够这样了。她又道:“明德书院初期所招之人不多,以每科四十人为上限。那些成人需要考校一番再入学,不过这都是特殊时期,日后不能做定例。”
“幼学班才算明德之始么?陛下,此回幼学不限年龄,那到何时能统一呢?”宰臣又问。
关于年龄的事情,赵嘉陵与谢兰藻商议过,只不过那时提了几句,后来一琢磨,大大小小都在一个班似乎也不大妥当。她的眉头蹙起,询问道:“诸卿有什么建议?”
“不若再增设成人幼学班,至于幼儿入学开蒙的入学般,则以五到十岁为限。那些书籍以学年为分,再到来年招收新生,便以头一个幼学班为基准。”
“陛下,若开蒙幼学班只取四十人,又如何选呢?其余科目尚能通过考试筛选,可这幼儿只是识一些字而已。”
……
赵嘉陵抿了抿唇。
【三三,做任务的时候倒是爽了,但是你没告诉朕后续这么麻烦啊!任务已经完成,不如——】
【宿主,你当个人吧!不要“烂尾楼”工程。】明君系统差点被赵嘉陵吓得宕机,任务完成宿主要继续摆烂,它、它、它好像也没办法。
【朕只是想想,朕是要做千古明君,与谢兰藻传唱一段佳话的人。】
就算听了不少回陛下的心声,知道她跟谢相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旖旎往事,但再听一回,宰臣们也忍不住把视线往谢兰藻身上落。
不愧是丰神俊逸的谢中书啊,听到了陛下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仍旧面不改色,比当初的郑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朕要留二十个员额给英烈孤儿。”赵嘉陵道。按照祖宗之旧例,这些孤儿长成后会有大半加入北衙禁军或者暗卫营,余□□弱的远离宫阙,生活总归不大好过。
她一口气定下了*一半人选,宰臣们只敢在心中嘀咕,总不能说这些孤儿不配吧?传出去多让将士心寒啊。“剩下的二十人呢?”
赵嘉陵掀了掀眼皮子,道:“身家清白、家中长辈子孙无劣迹的,先到先得。”
明德书院招生的消息很早就传出去了,但这回是真正定下了时间、地点。这事儿也没下敕书,而是通过新开张的皇雍书局张贴出去的。书局与印坊一般,隶属于明德书院。眼下店中的刻本不多,除却国子监校定的韵书,便是新上的《通识》了。
东市西市乃至坊间都有书局,大大小小的。士人们有惯常去的,原先不会在意一家新的书局,除非是寻不到想到的书籍,奈何这新开的书局以“皇雍”为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跟宫中千丝万缕。
“不会去了不让在那里看书或者抄书吧?”冬日的长安寒风瑟瑟,雪花翩然而飞。来参与贡举的士人们何其多?其中不乏家贫之人。他们买不起书,便会选择在书铺阅读或者抄写。有些商人愿意结交士人,便乐呵呵地随他们去了,却也有人嫌他们妨碍生意,将他们逐出去。
“建明德书院的事情你没听说吗?这书局也属于书院的吧。”
“有所耳闻,只是听那些勋贵子弟道,分什么工学、化学的,与省试全然无关啊。”寒窗苦读多年,为的就是一举及第,如与举业无关,又有什么研习的必要?
应答的士人不太情愿,她家境贫寒,只一寡母拼尽心思供她念书,指望着她出人头地。她毕生心血都在举业上,就算对其它东西感兴趣,也不能允许自己被乱花迷眼。
“皇雍书局还有刻印的书籍呢。现在许多书坊开始刻小书了,只是那文字校定颇为粗劣。这技术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听说由国子监和翰林待诏校定的呢,总不会太差吧?走吧,就去看一看。你成日蒙在屋中念书,我怕你憋出问题来。”士人的好友笑吟吟地拽着她往皇雍书局去。
岁暮天寒,道路泥泞湿滑,可皇雍书坊颇为热闹。
因为明德书院那道招生的公告在,不管是不是买书的,都围拢在这边窃窃私语,询问究竟了。
家中有许多个孩子的,想都不用想,只要有适龄的,就等时间到了把名报上。可只有一个孩子的,尤其是商户,便得仔细斟酌了。他们都想着让孩子参与贡举,走一条不被人鄙夷的路。
入不了国子监,可以回州府上没限制的州学、县学,亦或是自己请夫子来教。不管怎么说,学的都是贡举需要四书五经六艺。但这明德书院不同,虽然说是宫里的意思,书院是书院,终究不能与官学比,学的似乎也不是贡举需要的东西。
这一步踏错,可是万劫不复啊!
皇雍书局东西布局不一,一边是陈列着牙签数轴的书架,另一边则陈列着案几,上有笔墨纸砚。不少案几处已有士人落座,正在奋笔疾书。一角还摆放着专人看顾的炭盆,暖意融融的。
“四面怎么如此亮堂,还一点风都没有。”拽着同窗来的士人不由得掩唇惊呼,眸中满是新奇之色。
“那是琉璃。”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答话的是一身道袍装束的裴无为。她是同薛元霜一起过来的,金仙公主府那边依照承诺送了她一套书,她原不想踏雪出门,奈何拗不过薛元霜,只好同她走一趟。薛元霜沉下心读书,她却是走走逛逛,将书局里头的东西摸清了。
圣人真是好大的手笔啊,原本都是雕花窗,天一冷开着窗呢,便有瑟瑟的寒风刮入,骨头都要冻结了。现在好了,都换成了大片的琉璃,既不漏风,也不会阻碍光线。
那两名士人不是两京人士,到长安之后虽然感慨于京都的繁华,但也止于此了。直到瞧见了“玻璃窗”才瞠目结舌,似是遭到巨大的冲击。今岁圣人在贡举和国子监上改制不断,是重视士人耶?若非如此,又怎能做到这一地步?权贵家中都未听得有用晶莹剔透之琉璃装饰窗户的,何况是一家小小书局?
“陛下智略宏通,英谋独运,此是社稷之福!”听了裴无为话语的士人动容。禁断公荐、考试糊名,哪个不是为士人着想?那么明德书院,是否也有深意在?来到此处的士人对《通识》好奇归好奇,但总归是为了举业书来的,这会儿心中有动摇。
裴无为捉着一柄玉麈,她一挑眉,又道:“《通识》一册二百二十文。”
士人:“!”要知道去书铺买一些举业用书,计费百金。心中熟知书价,对新出的刻本也不敢问。谁能想到厚厚的《通识》,一册只需二百二十文,何其便宜!
裴无为又道:“书局主人颇为风雅,也可以诗求书。”
皇雍书局开张,得有人经营。赵嘉陵总不好指派朝官去做那些,便从宫中的女官里精心挑选了两个有文词、明习吏事的过去经营。这两人一名郑文贞,一名沈眷西,都是先帝时因罪没官的士人之女。父祖被诛,而尚在襁褓中的她们随母没入掖庭。两人才情出众,游宴随侍时候,能与学士赋诗唱和。以诗易书也是她们的主意,得了赵嘉陵的首肯。
宫中。
赵嘉陵与秉国权衡的谢兰藻对弈。
“陛下,落子无悔。”谢兰藻除了开头先让三子,对弈时没有丝毫顾忌,一下子便将赵嘉陵杀得落花流水。
赵嘉陵讪讪地将要挪棋子的手缩了回去,她脸皮厚,若无其事道:“朕先前在想事,走神了,这一局不算。”
谢兰藻打量了赵嘉陵两眼,温声问:“陛下在想什么?”
赵嘉陵舒展了因思索紧蹙起的眉目,她将捏起的棋子扔回到棋盒里,托腮道:“朕让少府将书局的窗都换成了新研的玻璃。士人们在书局中抄书便也亮堂些。”顿了顿,她又道,“那些朝臣们,不管爱不爱看书,都会往书局去一趟打探些消息的吧?看到了玻璃后,他们能不动心?”
谢兰藻思索片刻,道:“怕是短时间供应不了吧?”
赵嘉陵振振有辞:“这叫预售。朕的事业即是大雍的事业,文武百官是朕肱骨,难道不支持朕吗?那他们想支持谁?忠王吗?况且朕也不是白拿的。”
谢兰藻被噎了噎,好一会儿才道:“可陛下之前不是说好了,卖他们琉璃小物件的吗?”
赵嘉陵眨了眨眼,她抬起手比划一阵:“朕要两手抓。”她观察着谢兰藻的表情,见她神情微妙,又补充道,“不过朕不要你的钱。谢卿于国有功,是应得的。”
谢兰藻道:“臣并未做什么。”
赵嘉陵站起身,她叹息一声:“是卿让朕迷途知返,还不是大功。”
【难道不是我的功劳吗?】明君系统不服气。
【噤声。】赵嘉陵冷酷无情翻脸不认系统。
【朕与她年少相识,也要白头到老。】
谢兰藻眸光深邃,定定地望着赵嘉陵。
系统没忍住:【八字没一撇,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赵嘉陵的心声一如既往地理直气壮,只是说到后半截就没声了:【难道她不愿意做朕的宰相做到老吗?那朕、朕就——】
一道轻响传出。
棋子放回棋盒时放出一道细微的撞击声。
赵嘉陵抬眼看谢兰藻,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谢兰藻微笑道:“臣看陛下在走神,分明无意对弈,便收了棋子。”
赵嘉陵清了清嗓,忙道:“朕没有,朕哪里无意了。朕不曾想旁人,眼里心里都如一。”
谢兰藻垂眼。
一确实是一了,只是存在些放肆的非非想。
要是她当真辞官归去,陛下会如何做呢?
“再来一局,你、你让朕十子嘛。”赵嘉陵有点心虚,“或者换个玩法,谁先五星连珠就谁赢?这样你让朕三子就够了。”
谢兰藻:“……”
第46章
死缠烂打一阵后,赵嘉陵终于让谢兰藻同意玩五星连珠让一子了。
对弈被杀得片甲不留的赵嘉陵赢了一局,自觉扬眉吐气了。她眉飞色舞地望着谢兰藻,道:“朕赢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兰藻随口道:“陛下圣哲聪颖。”
赵嘉陵:“呵,你敷衍朕。”顿了顿,她又用很张狂的语气说,“朕知道你想不出来,既然这样,朕就勉为其难代你出主意吧。过几日,朕要到你的府上,你做好接驾的准备。”
“臣府上梅花尚未开呢。”谢兰藻道。
赵嘉陵:“……”可恶,梅花早也在冬至时节绽放。但到了冬至,有大朝会还得祭天,这一忙碌就得忙到来年了。等等,她又没说是去谢宅看花的,险些被谢兰藻带到沟里去。可恶!赵嘉陵愤愤地想,原本想要反驳的,可抬眼觑见谢兰藻脸上的笑意,她又呆了呆,下意识道,“那你额上点个梅花钿,可不就有梅花了吗?”
谢兰藻眸光沉邃,沉默无言。
赵嘉陵心一颤,回过神来后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唐突了。她怎么能轻浮地调戏谢兰藻!心里想想就罢了,怎么还说出来了。她急切又窘迫,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身为皇帝,她可以恶声恶气的,毕竟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她过不了心中那关。急到了露出伤心之色来,她捏着袖子,低着头愧疚道:“抱歉,是朕、朕孟浪了。”
谢兰藻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听多了心声,早已经不痛不痒。她看赵嘉陵语气虚浮,神色有些黯然,温声安抚道:“无妨。”
赵嘉陵抿着唇,还是沮丧。
谢兰藻见状,也不知道如何安抚她。瞧见了遛弯的狸奴,索性一躬身将它抱起来送到赵嘉陵的怀中。赵嘉陵魂有些飞,但还是本能地接住小狸奴,埋头在猫身上一吸,僵硬的大脑又开始转动了,心声也活跃起来。
【三三,你说她会不会觉得朕轻浮浪荡。】
明君系统没吭声,人都听习惯了吧。
【朕不是那样的人。】
【嗯嗯,宿主只敢想而已。】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
宫里的赵嘉陵心情千回百转,而文武百官们是另一种的愁肠百结。
如赵嘉陵想的那样,朝官们就算自己不光顾,也会遣家中儿孙过去。《通识》便宜,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宫中没有大肆宣扬,但谁不知道这是陛下主推的呢?别的同僚都买了,就你没有买,传出去合适吗?
人在官场就得小心谨慎啊,要不然到时候扣下一个反对新政的帽子,那可就完蛋了。要知道先帝之时因反对新政被处死、被贬谪的人不计其数。今上宽仁,但宰相可不好说话。
但伴着《通识》回来的还有“玻璃窗”的消息。
《通识》可看可不看,但那晶莹剔透的大面玻璃啊——这是何其稀罕的东西,连宫中都没用上,那皇雍书局就布置了吗?是圣人专门赐下笼络士人之心,还是说,别的途径来的?他们也有机会拥有?
玻璃的消息没像火.药、火器那样死死瞒着,一些不知情的朝臣勋贵们找了工部和将作监的人一打探,立马知道了来源。上苍啊,这玻璃竟然是他们大雍自己制作的!比域外传回的琉璃还令人稀罕。
琉璃贵不就是因为秘方不传而且翻山越岭运输极难吗?现在大雍自己制作呢?刨开了路费还会是天价吗?
在下值后,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往皇雍书局走一趟,近距离围观那玻璃。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喧哗声都没有,只默默地用眼神交流。一从书局中出来,立马一拍大腿,下定了决心。
买!等到装上后那不是人在屋中也能遍见四时风景了?!
只是这样的大件能有多少?谁先拿到?来时还言笑晏晏呢,这会儿眼刀子嗖嗖往对方身上扎,竞争对手,那可是敌人呐!
赵嘉陵是想要从那些巨富口袋中掏钱,但很有分寸,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朝堂变成闹哄哄的市场。这玻璃的事情不能她自己来做。她略略地跟近侍提了几句,近侍便领会了,将消息传到了那些人的耳中。
想要玻璃也容易,去找玻璃厂预定就是了。至于玻璃厂——好吧,现在刚开始建,玻璃都在将作监的作坊里制作的。但玻璃厂员额已定,类似少府诸署,有令、丞、史等人,由皇帝直接派遣内官出任。
不甘落人后以及怕被记恨的心理让预订玻璃的朝臣数目不少,赵嘉陵看了都觉得吃惊。虽然很想要钱,但她也没有照单全收,限定了名额。一来不想让玻璃厂未来都在给朝臣们产玻璃。二来也不想有朝臣为了跟风使得生活局促。
人在宫中,对朝臣的了解难以涉及方方面面。赵嘉陵便请宰臣们来殿中商议。
这些报名的人里不差钱的勋贵们自然是有的,但那种一家老小在京中租赁房屋的,也积极地预订就荒谬了。他上哪里筹钱?不是节省家中口粮,那就只能去搜刮民脂民膏了。赵嘉陵可不想让这些事变坏。商量了一阵后,赵嘉陵索性将那些朝官都剔掉了,只留了产业颇为丰厚的勋贵。他们挨宰就挨宰吧的,反正不差钱。
忙碌了一阵后,在临近冬日大祭的的关头,赵嘉陵总算是抽出点空闲来。
风雪当涂,阴云泱漭。
赵嘉陵穿着厚厚的裘衣,倒是没捧着小手炉。
去年前年那会儿,她怕冷,便想着躲进暖殿中,今年却是不怕了。
【宿主坚持练剑,还是能够健体的。】明君系统很是骄傲。“牛之品质”已经到期了,但宿主的习惯养成,到点了便会自己起来习武。
【朕要谢谢你,让朕多吃苦吗?】赵嘉陵哼一声,又说,【今日便在谢宅不出去了,总不能再遇到什么麻烦事情吧?】
刚才还出声的明君系统立马开始装哑巴。
赵嘉陵:“……”
事先跟谢家打过招呼,宅中上上下下都知道陛下要来。
车帘掀开后,赵嘉陵一下子便看到风雪中的祖孙俩,忙吩咐她们赶紧入屋去。
要是冻坏了,那可真是罪过。
大长公主一丝不苟,直到见礼后才退了下去,留赵嘉陵和谢兰藻两人在。
“朕觉得,以后咱们还是约个地点吧,不在谢宅中了。”赵嘉陵感慨道。
谢兰藻笑了一声,挽着袖子亲自替赵嘉陵点茶。
屋中有炭盆,四面屏风围拢,不算太凉。赵嘉陵抬手松了松裘衣,她直勾勾地望着谢兰藻——先前因着大长公主在,没有仔细看,倒是没发觉谢兰藻的不同。在家中清闲无事,便没着官袍,而是换了一身颇为明艳的装束。
她还贴了梅花钿!
赵嘉陵一颗心顿时咚隆咚隆地跳了起来。
她舔了舔莫名干涩的唇,心想道:鸾镜晓梳妆,慢把花钿饰。真如玉雪中,一朵梅花出。①
“嗯?陛下渴了吗?”谢兰藻抬眸问,她的眉眼明净,比之往常不可及的疏冷,多了几分艳色。柔和的语调入耳,赵嘉陵心脏漏跳了一拍,血液上涌顷刻间便染红了面颊。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脸上火烧似的的滚烫,蓦地一低头掩饰,干巴巴道:“没、没有。嗯、嗯,朕渴了。”
谢兰藻轻轻一笑,道:“陛下请用茶。”顿了顿,又道,“茶汤有些烫,慢些。”
“嗯嗯。”赵嘉陵连连点头,唇还没沾着茶水呢,便说,“太烫了,烫得朕浑身发热。”说着要解下裘衣,试图散一散浑身的躁气。
“若陛下在臣府邸着凉,那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谢兰藻又说。
赵嘉陵一僵,悻悻地将手放了下来。
要是解开裘衣,那被风一吹还是冷的。
她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然地说:“都出宫了,不若到处走走?”
谢兰藻一点头,没推拒。
寒冷的风夹带着雪花一吹,那股躁意顿时被寒气冻结了。
赵嘉陵跺了跺脚,眼神忍不住往谢兰藻的脸上飘。
【宿主不是要赖在谢家吗?】
【要你多嘴。】赵嘉陵巴不得系统噤声,可没一会儿,她又在心中自语了。
【谢兰藻这是什么意思啊?是朕想的那样吗?】
【朕还想摸一摸,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你说朕的心脏是不是有毛病了?】
……
赵嘉陵胡思乱想。
她很想努力平复心情,可觑见谢兰藻的脸时,那股雀跃就浮上来了。
她压抑一百次,那劲头也能重生一百回。
她的神色变化多端,要不是能听到心声,谢兰藻还以为是皇帝对她不满。
“陛下为什么这样瞧着臣?臣的脸上有异物吗?”
“啊?”赵嘉陵被谢兰藻的声音唤回神,她问,“你冷不冷呢?”
谢兰藻哂笑一声,说:“臣不冷。”顿了顿,又道,“既然陛下不知道要去哪里,那便往东市走走吧。”
王公贵族们着眼于书局的玻璃,但士人们还是专注于书籍本身的。
皇雍书局开始售卖《通识》后,各种各样的流言都出来了。其中一种便是今岁贡举题目或许与之有关呢?书局中新刻的除了韵书就是《通识》,韵书是贡举必须要用的,那么《通识》呢?
也有人反驳说,如果考试范围超越过去所习,那诸生谁能及第?不过做经义诗赋题目可能性不大,然而策论之中提及《通识》,或许能够为文章增色呢?都走到这一步了,没人愿意因一时的轻忽而名落孙山呐。
不就是多读三册书吗?!
第47章
系统给出的规划里,《通识》只是幼学阶段用来培养幼童兴致的书籍,在序言之中自然也有所体现。再加上已有文学、算学、书学科目,其相关内容便不再《通识》中体现。于是,《通识》就变成了彻彻底底地与现今举业无关的书籍。
“其内容颇为浅显,虽是广博,可又不能为我等文章增色。其中‘冶铸’‘舟车’以及‘缫丝’,岂不是匠人与妇人的活,于我等读书人有什么关系?”酒馆中,高谈阔论的士人们难免露出倨傲之色,停顿数息后,又拔高声音道,“譬如这酿酒,难道要我等褪去长衫学人当垆卖酒吗?”
“敢问兄台读了多少?”
“一册足矣。序言已说是幼儿玩弄之物,非我士人所习。眼见着时间将近,诸位再着眼于无用之物,耽误了经学,到时候后悔就晚了。”那士人又谆谆劝道。
……
此刻,跟着谢兰藻体察民生、来到酒馆中的赵嘉陵神色不太美妙。士人这个德行……好吧,也不能全怪他们。社会风气如此,只重儒学经业。在朝的儒臣和尚未入仕途的士人,接受的教育不都一样吗,还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创见呢?
当然,依照系统的话来说,只要基数大了,总能找到一些“标新立异”的。对于士人来说,对方是剑走偏锋疯魔了,但对她而言,那就是非常需要的茂秀之才。
“明德书院的科目这么不堪吗?”赵嘉陵低声问谢兰藻。好酒在前,她一滴都没碰,倒是谢兰藻浅酌一杯,面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来京中的士人都是为谋求功名,贡举考经义诗赋则重经义诗赋,书院中的科目与贡举无关,自然就被人忽略了。”谢兰藻轻声道,她也怕赵嘉陵骤然萌生改革贡举科目的念头,又道,“国子监与贡举是一体的,您重明德书院,可明德书院毕竟还在创建中,未曾成为学校的标杆。要改贡举科目,恐怕不易。”
赵嘉陵点了点头,她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看系统到现在都没法相应的任务呢,想来也是觉得迈出的一大步太激进。不过科目不动,不代表着其它不能变了。若研究有所得,以功授官又有何不可呢?“书吏在自矜名望的士人眼中是轻贱之位,进士及第的想来也不愿意担任此职。若是从明德书院的优秀学子中选拔,想来抗议的声音会小些。”赵嘉陵感慨说。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觉得委屈——
若真有那样的情绪,凡事都要讲清浊,耐不住寂寞,便不是她要选拔的人才。
谢兰藻斟酌片刻,道:“诸如府州的吏员都是自当地选的,任职的年岁也长,其中盘根错节,不容易厘清。”
这一年又一年,律令格式何其多?府州的长官能有几个能把相应的材料都背下来?到了地方,凡事都要依赖那些不起眼却又熟知当地律令典范的令史。可这些令史一直被文官所鄙,他们自身素养不大好是个问题,令史没有上升的途径且待遇低下,也是一个原因。
朝廷难道不想治一治那些令史么?是阻力重重,无从着手。以前谢兰藻不会着眼于这等浊流的命运,但陛下要泯灭所谓清浊的界限,那她就得思索此事了。
“吏治也不容易。”赵嘉陵托着腮,道,“先在长安试行,到时候再将书院推广到府州县,未来尽可能让令史都从学校里出来。”
谢兰藻一颔首,这些都不是能即刻落地的,得经年累月方有可能看到结果。
赵嘉陵抬眸,她看着谢兰藻又给自己斟满了酒,轻哼一声道:“你上回诓我。”
谢兰藻挑眉:“臣只是说不善饮,又没说不会饮,何来的骗?况且,献酒之时,臣也饮过,您应该知道。”
赵嘉陵不满:“……你在玩文字游戏!”
谢兰藻笑了一声,反问道:“陛下怎么不饮了?上回在臣家中,不是想要喝酒吗?”
“彼时是彼时,今日是今日。”赵嘉陵道,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在谢兰藻将酒盏推到跟前时,她也没有拒绝。浅浅地抿了一口,她忽然警觉起来,警惕地问,“你今日怎么这样殷勤?难道是想要将朕灌醉了,看着朕出丑?”
“臣冤枉。”谢兰藻道。只是之前出宫都碰到大大小小的事,陛下未能尽兴,她想到了陛下的小委屈,便在今日稍微放纵些而已。
“真的?”赵嘉陵觑她,她又呷了些酒,红着脸说,“朕的贞操如松竹幽兰,你可不能趁朕醉酒无力的时候辣手摧花。”
谢兰藻:“……”她也是糊涂了非要请陛下喝酒,这才喝了多少啊,就开始胡言乱语了。这不应该是心声吗?怎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她无言。
陛下那闪烁明亮的眼神盯得她有些不自在。
她轻咳一声,掩饰性地抿酒,说:“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
赵嘉陵揪着话题不放:“一百个胆子不敢,那一百零一个呢?”
谢兰藻注视着赵嘉陵,心中感慨,陛下这胡搅蛮缠的功夫也是与日俱增。她要是说不敢,那是不是一个个数累积,堆到百千之多?可要是说“敢”,落到陛下耳中,可能就变成另一个意思了。谢兰藻没再斟酒,她想了想说:“您希望哪样呢?”
这下赵嘉陵泱泱地闭嘴了,一直到从酒馆中出去,她既是拽袖子又是掖裘衣的,磨蹭一阵后,没忍住道:“我说出希望的,就能如意了吗?”
迎面的风卷来了冰寒的雪花,谢兰藻撑开了伞。
赵嘉陵转眸凝视着谢兰藻,接伞的时候指尖碰到了谢兰藻寒冷的指尖。她索性不松手,直接将谢兰藻的手指拢在掌中。
不吭声的话,那她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谢兰藻没挣扎,她道:“您得说出来,不是吗?”
赵嘉陵抿唇,眸光盈盈。
【宿主怎么哑巴了?】明君系统上线吃瓜。真要让宿主说点什么时候,那股猖狂劲是一丝不剩了。
【可恶,你噤声!】赵嘉陵气鼓鼓。
她对上谢兰藻沉静的眸光,张了张嘴,最后说:“天下承平。”
谢兰藻定定地看着赵嘉陵,数息后挪开目光,她道:“会如意的。”
听了士人们的议论,赵嘉陵也没急着回去,又去安家的铺子里逛了圈,最后前往皇雍书局。
那边围拢的士人比只知道吃酒的有眼力见,没把《通识》贬低到尘埃里。
她们抵达的时候,士人们正在作咏雪诗。在皇雍书局用诗可以换书籍,才情出众但碍于囊中羞涩的人可以凭诗换书,至于那些不差钱的,也喜欢凑个热闹,奔赴一场风雅事。
赵嘉陵也没打断那帮人的雅兴,她注视着前方,脸上洋溢着笑容:“是郑、沈两位娘子提议的,我觉得颇好。”
谢兰藻柔声道:“他们会感激您的。”
赵嘉陵又问:“那你呢?”
她的心声又踊跃活泼了起来:【这数月的努力,你对朕的印象应该也有所改观了吧?朕比之皇姐、皇兄为何呢?】
【宿主你也太在意了吧,都问过多少回了?】
【朕吃了早膳还有午膳呢,食物能消化,美言为什么不行?就要吃了上顿想下顿。】
明君系统不搭理抖起来的宿主,进入颁布任务流程:【书局毕竟是书局,是替代不了图书馆的。偌大的都城,怎么能没有公开的图书馆呢?请宿主尽快完成主线任务治国文治三图书馆建设。】
赵嘉陵:“……”
秘府藏书甚多,概不示人。至于民间,书籍何其珍贵,只有少部分人能拥有藏书而已。士人想要读书,要么去书肆买别人的抄本,那么去有书的人家中抄。抄书容易出现纰漏,就算是同一家书肆买的书卷,都有可能内容不同。
书籍稀罕物,所谓图书馆更是天方夜谭。但如今已经掌握了基础的雕版印刷术,让图书馆的建设变成可能之事。
“虽然刻本价格很低,但对于许多贫家而言,仍旧是可望不可即之物。”赵嘉陵跟谢兰藻说。
谢兰藻听到了任务,一颔首称“是”。山民与打鱼人一日收入不过百钱,勉强够一家一日之食用,哪来的余钱买书籍?其家小儿便想向学也无钱可使、无门可入。
赵嘉陵又说:“书局毕竟是书肆,虽然为读书人准备了位置,但算起来也没多少。宫中有兰台,那在长安能不能营建一个类似兰台的地方呢?”
这个任务比较好推行,只要将“图书馆”建起来就是了。宫中藏书众多,初期是抄本,不需要多久刻本也能跟上来了。况且这些也碍不着朝臣什么,有的朝臣家中都无书籍呢,很多都是秘书省的官员得了空闲抄出去的。
谢兰藻点了点头。
赵嘉陵又说:“建在哪里好呢?”
谢兰藻不假思索道:“明德书院附近。”
如赵嘉陵所想,利益不相关,朝臣们对建设图书馆的事没什么抗拒。顶多是户部和太府那边嘟囔些钱的问题,赵嘉陵就当没听到。要他们掏出一钱就要抱怨,简直是一种无法泯灭的天性。
不过,几日后,一种异样的声音流传出来了。勋贵武臣们偷偷地抱怨,这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说来说去,陛下都是重文学的。看吧,这转眼就给文臣们哗哗掏钱。那么他们这些勋贵武臣的“甜枣”在哪里?
文臣也有爵位,但不如武臣勋贵挣得多,这爵位继承改制,陛下是称心如意了,可这样就完了吗?配合陛下表演的他们就被抛弃了吗?
还有为了陛下的“工厂”,他们既是掏钱又是掏心的,结果陛下连点表示都没有,那高明的武器只有秦国公府能分杯羹吗?说来那东西,是不是以后文臣也能上战场了?对待番邦简直是巨大打击,还需要将领冲锋陷阵吗?
赵嘉陵:“?”
图书馆中是没有兵家典籍了吗?
再说了,为什么不得重用心中没数吗?不用是因为没用!有本事的武臣还在驻守边疆呢。这帮酒囊饭袋,上个马都要被掀翻吧?
这些小嘀咕要说多严重也没有,但莫名其妙地钻出来,还是很让赵嘉陵在意的。她派暗卫去查探消息,发觉小话都是忠王府中传出来的。
忠王残废让他在宅中休养不见外人有错吗?让他儿子床前伺候尽父子天伦有错吗?
不就是《通识》和玻璃制品绕过了他?她三哥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怎么能不着痕迹、不被人戳脊梁骨地将忠王送走?”赵嘉陵在散朝之后留下了谢兰藻,抿着唇询问。唉,百姓家重视天伦,而皇家更是要做表率。她要是将忠王怎么样了,很快就会有人说她连个残废的兄长都容不下。忠王是不是因为这点有恃无恐呢?
“嫌隙已成,祸机终发。”谢兰藻眸光冷峻,对于中山公主遗留下来的、不与自己完全同道的党羽,她都不遗余力地打压,何况是忠王?!她吐出一口浊气,郑重其事道,“祖宗有灵,陛下不若送忠王去先帝陵寝所在。”
对于宗室来说,这是极为残酷的发配,这么干会被史官记下来遗臭万年。什么祖宗灵异显现,朝臣哪个会是傻子信这种说辞。但现在不一样,陛下身上有神明,至于太庙中的祖宗神迹,你就说是不是吧!
能听到陛下心声的不敢反*驳,至于听不到的,除了惶恐还有什么呢?
谢兰藻又说:“李娘子不是已经制作了‘火树银花’吗?陛下不若派人运些过去放了。”
【宿主需要的话,系统可以免费为您加些特效。】
【加!】
免费的东西做什么往外推呢?
赵嘉陵瞥了眼威肃嶷然的谢兰藻。
【朕的宰相她……是不是有点点不道……灵活啊?】
明君系统:【。】
也就在宿主心目中是一尘不染吧。
不对,也是“有染”的,不过谁让宿主会定期来个坏印象大扫除呢,堆在角落里垒成《闹别扭手册》,需要了才拿出来翻一翻。
第48章
虽然有了将烦人的忠王赶出长安的计划,但也没法直接开始,还得找个恰当的时机。临近冬至日,礼部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准备南郊祭天的事,赵嘉陵也不希望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触霉头。本朝岁之常祭二十有二,可冬至圜丘祭天排在诸祭之首,赵嘉陵自登基以来,从没断过南郊祭天事。
不过那烦人的小话,还是得制止的。
那些勋贵武臣们不就是想要一个“甜枣”吗?给就是了。
于是在翌日朝会时,赵嘉陵就提出了将开国十二功臣图供在麒麟阁中的事。
这摹写功臣图画也是有旧制可循的,太.祖时一共有十八功臣,但只是大家那样说说,道开国元勋十八家。现在陛下要将开国功臣供奉在麒麟阁,只取十二位,最后谁要被踢出去呢?
摹写功臣画像悬挂阁中早有旧制,朝臣们不至于连这件事都反对,但一个个还是吵吵嚷嚷的,至于吵着的事,自然是“十二功臣”是谁。跟从大雍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何止是十二个呢?论起功劳来的,除了个别一骑绝尘的没有异议,越到后面越能吵。现在要削减六个,那么谁是倒霉人?
按理说是开国勋贵们子孙后嗣要吵的事,身为子孙,他们怎么能不挣个颜面回来?但文臣也参与进来了。在文臣的认知里,这国之制度由他们来制定,那么十二功臣如何厘定,当然也得按照他们的标准来。运筹于帷幄之中的,那绝对比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功高啊,某朝高皇帝时候便有定论了不是吗?
开国时太.祖朝封的国公还在的没几个。
燕国公张奋……前不久才犯了罪呢,他家祖先的确劳苦功高但也没高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况且张奋本人无职事官在身,想要替祖先挣脸都没机会。燕国公先一边去。
秦国公李洽不用愁,他家老祖宗力拔山兮气盖世,与太.祖同乡,从一开始就追随太.祖了,几度出入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再说太后母亲也出自李家,他家兆慈又十分得用,不是燕国公家的废物能比的,他老神在地站在朝臣中,一副凭借陛下做主、他绝对老老实实不争不抢的模样。
至于卢国公——他是宗室,祖先是太.祖同宗兄弟,也不用发愁。英国公他家祖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也不用担忧。倒是被除掉国公爵的淮海侯以及年纪轻轻就承爵、只担任了兵部郎中的成国公有些着急。
虽然说他们这些在朝堂的人都填不满“十二个”位置,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给他们脸面啊?前不久还聚集在一起议论,现在想着都有些心虚。要是因为自己让祖宗的功劳落空,那真是千秋罪人啊,死后无颜面见祖先啊!
这种时候怎么才好呢?没办法,只能祸水东引了。
谁来背这个锅呢?只好委屈一下燕国公。嗯,也不算委屈,他就是坏啊!人品真是太差了,张奋!京城中的坏事都是你张家人做的吧?勋贵们卯足了劲头大骂没来参加常朝的张奋,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抖了出去。
对明德书院有意见的是张奋。
私底下到处抱怨圣人不公的还是张奋。
跟忠王私相授受的仍旧是他张奋。
家门不幸啊,老燕公。
那些开国勋贵,不老实的早就戴上了逆党的帽子身死而爵除了,剩下的几个能力仿佛也跟着血脉一道稀释,要说成事那基本没有,至于败事——也没到除爵的地步。当然,眼下的燕国公张奋是个例外。
“岂有此理。”赵嘉陵听了朝臣的举报后,佯装震怒。她早就看张奋那老登不爽了,只是之前拿张奋开刀,勋贵们会心寒,认为她小题大做。现在么,可都是勋贵自己提出来,跟她无关。唉,她只是要做圣明君主,在得到消息后,下令让有司去严查罢了。
朝堂中怎么可以有蠹虫呢?!
至于“十二功臣”的人选,赵嘉陵心中有主意。
系统要锻炼她的人君之威,其中重点刷的就是太.祖、太宗朝的纪录片。
她会不清楚谁是功臣吗?甚至连人物面貌都能靠着工笔描摹出来,栩栩如生。
朝臣们没吵出一个结果,赵嘉陵便说出自己属意的人选。
倒也算公允,就是果然没有燕国公的份。
谢兰藻道:“先时只男子能袭爵,有数人因无男性后嗣而除爵。陛下开恩,已准女子袭爵事。臣以为,可重新择取余下几家后人复其爵位,以示陛下优待功臣之心。”
那几家如能再复爵位,就是陛下的心腹了,还要记得谢中书的推举之恩,这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不少朝臣们想要反对,但又说不出理由。
先前爵位继承考试以及推恩事,已明确女子可以袭爵,不能从这点上拒绝。可难道要说爵位都除了,不用再起复了吗?可怀缅其人祖先,而不荫庇后人,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啊。
想要骂上几句的朝臣最后不得不将那股不爽快忍了下来,怏怏不乐地闭上了嘴,一时不得言语。
赵嘉陵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谢兰藻的提议。
现在她成长了,不需要谢兰藻将事情揉碎也能心领神会。
这怎么不是一种心心相印呢?
【三三,你看朕与谢卿,情孚意合,相知莫逆。没了朕,谢兰藻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君王呢?】
赵嘉陵嘚瑟起来,在心中跟明君系统说话:【若是皇姐在,她岂能不疑谢兰藻?唯有朕,与她恩爱两不疑!】
系统受不了:【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朝堂中一阵吸气声,陛下的心声时断时续,其实近来很少听见了,更何况是对谢兰藻那赤忱而深情的表白之言。
朝臣们默然不语,只是有些人在惊异感慨之余,忽地浮现一个念头。谢兰藻在朝堂中还是妨碍他们发挥了,要是奏请陛下立后,然后以“后宫不得干政”为由,将谢兰藻摒到朝堂外呢?似乎……似乎可信。就算不成功,陛下也不会龙颜大怒的吧?
没几天,关心天子终身大事的奏状便直接上呈到了赵嘉陵案前。
赵嘉陵最是不耐看这些催促她选人的奏疏,恨不得将折子抡起来把上奏的人脸打肿——可这次看到有人推荐“谢兰藻”,她“咦”了一声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半边身体酥酥麻麻的,分不清是喜还是怒。
按理说这些事情都要出付政事堂让宰相们进行商量处分,但赵嘉陵想了想谢兰藻可能出现的脸色,将奏状留中不发了。
赵嘉陵默念了一阵“琴弦调弦,鸳牒成行”等辞句,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满脸严肃。她摩挲着折子,想扔又不想扔,心绪矛盾至极。
赵嘉陵:【是谁干的,这不是让朕和谢卿都难堪吗?】
系统:【折子上不是有署名吗?】
赵嘉陵像是没听到这句话,自顾自地想着:【朕知道了,他们是在排挤谢卿,想要将她从朝堂推出去。】她抬起手指戳了戳折子,上头的名字她认得,都是有事没事会弹劾一下谢兰藻的,不满她的专政。
系统问:【宿主不想吗?】
赵嘉陵心声幽幽:【这是朕想了就能成的事情吗?】
【她在为理想而奋斗,朕如果要做知心人,就不能拖后腿。】
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能完全地阻断非非想,至少夜半梦回的时候,通过折子畅想了未来,赵嘉陵没忍住在被窝里偷偷笑出声。所幸宫人们已经习惯了她的诡异,至少在人前时,陛下还是正常的,没有发疯的预兆,到时候让尚药局的医官仔细看看。
折子在赵嘉陵手中扣了约莫两天,赵嘉陵被终成镜花水月的美梦缠着,眼神幽幽的,藏着点小哀怨。在跟谢兰藻谈完政事后,赵嘉陵没忍住将折子递给谢兰藻看,她抱怨道:“臣子们也忒是荒唐,尽操心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说着,偷偷地觑谢兰藻神色。
谢兰藻:“……”有惊讶,但不多。
陛下的心声当众响起,早将她的清白毁得彻底,在一些人的眼中,她恐怕已成陛下的“禁脔”。
那些朝臣正常的时候很正常,但碍不住有发癫的时候。
“臣知道了。”谢兰藻不动声色地说。
赵嘉陵:“?”这就完了?
事情没完。
上书中列名的臣子转头就被御史弹劾不修德行,就算本人没什么问题,缺乏约束的亲戚干的坏事也得上前去背锅。
这明摆着就是谢兰藻干的。
不是喜欢“家事”么?那就让他们自家的事忙不完。
赵嘉陵心虚,眼神闪躲。
替那些人说话?不可能的!他们妄想取代谢兰藻,破坏她的理想,岂有此理!
被御史痛斥的官员惨惨戚戚。
这是直接拍到了马蹄子上了吗?
好嘛,掌控御史台,翻手为云覆手雨,这权相秉政的手段啊,果真有陛下在后头支撑,让人唏嘘不已。
时间过得很快,朝堂上仍旧吵吵嚷嚷,小打小闹,很快便到了冬至南郊祭天的日子。礼部兢兢业业,没在关键的时刻掉链子。冬至日结束,就是朝臣们“前三后四”假期中的四天休沐日。
可惜喜气洋洋没持续多久。
赵嘉陵估摸着到时候了,可以搞事。
烟花已经悄默默送到显陵了,再从系统那要了个免费的“异象”,让显陵附近的臣民“大饱眼福”。
赵嘉陵通过系统的转播看显陵精彩纷呈的烟花表演以及“仙人赐下九灵芝、瘫痪在床生机发”的异象,而显陵令吓得魂飞魄散,快马加鞭派人入长安奏报。
吉兆则飞黄腾达,灾厄那可是脑袋点地啊!
那到底是个什么天象?
第49章
五彩缤纷的烟花在显陵炸开,声色迷离炫目。
显陵令急得嘴上起了燎泡,而得到消息的礼部和太常寺官员都暗道不好。冬至也会祭祀祖宗,那会儿都没事呢,怎么现在起了纰漏?这还怎么休沐啊,赶紧入宫去请罪。
事关祖宗,那重要性得往上提了再提,往大了说可是江山社稷啊。显陵附近的百姓看空中濯濯耀耀,光色动人。而朝官则是垮着脸,像是看到十八代祖宗在黄泉道上招手。
乍一听显陵令形容得迷离光色,去过庄子的人下意识地想到李兆慈弄出来的焰火表演,但等听到什么先帝显灵手持九云芝喂忠王吃下时,朝臣们又不太确定了。那小玩意儿还能有这种效果?不会真的是神迹吧?
说到最后空中出现“九芝现、三子活”这样的话后,显陵令连头都不敢抬起了,生怕见到天子雷霆震怒的脸。藩王之事毕竟敏感至极,说错一句话就是脑袋搬家。
殿中,谢兰藻的眼皮子跳了跳。
那什么系统的神迹有些夸大了,处理不好反倒为忠王造势。不过忠王站起来的可能性不存在,或许能够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朝中是否藏着坚定不移的忠王党。
谢兰藻心思起伏。
座上的赵嘉陵沉思不语。
良久后,她才道:“先帝在时,便因忠王残废的腿操心劳力。巧了,昨夜先帝给朕托梦,说是将忠王送到显陵,能够得好。可显陵附近终究不如长安便利,三哥去了,恐怕不适应。朕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朝臣们又开始偷偷传递眼神。
陛下这是个什么意思呢?到底是不是神迹啊?还是单纯想将忠王驱逐出长安?
沉默数息后,赵嘉陵又叹了一口气道:“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朕实在不忍三哥路上舟车劳顿,此事明年再提吧。显陵那边,诸位爱卿多关照些。”
三言两语,赵嘉陵就将朝臣们打发掉了。
可这事儿算不上解决,就硬生生卡在那里。显陵的异象看见的人多着呢,消息很快便传到忠王府中。
忠王这段时间心情极坏,他处处不得意。自瘫痪以来,忠王府就没停止寻找神医,先前遇见的都说他腿还有机会复原,可偏偏这回,那号称阎闾圣手的大夫让他歇了心思,能活一年是一年,忠王被对方耿直的话气得差点吐血,命人将那大夫丢到了地下室里关着。
乍一听显陵神迹出现,他眼中迸发出极为强烈的光芒。
九云芝……先帝要他活,先帝还是属意他的!
王府的属官见忠王这般热切,倒是劝说道:“许是一个阴谋,想将大王打发出京。”他是不相信所谓神迹的,今上对待宗室亲戚委实冷淡,连国舅都没能讨到好处,那自家忠王哪有可能得其青眼?
“这一年神迹还少吗?”忠王阴冷地回答道,“那些东西若不是说祖宗庇护,陛下如何拿得出来?都是赵家子嗣,先祖缘何庇护陛下一人呢?”他寻访名医多年,这残废的腿始终没有好转,甚至萎缩到他不敢多看一眼的地步。
他相信那无与伦比的光辉奇迹不是伪造的,而是真正的祖宗显灵!要不是他双腿废了,先帝怎么会传位给愚钝痴芒的六娘!
如果陛下有心要他离开长安,可能在朝臣的劝导下松口呢,至少谢兰藻会设法将他弄出去。可陛下偏偏拖延到明年春——那分明就是想延误时机,让他的双腿没有恢复的可能!忠王这辈子最在意的便是这双腿了,已趋近走火入魔。他谁的劝导都不听,让王府的属官替他写表状。
下大雪又怎么样?他要走!
忠王府上的属官也是进士出身的,文辞恳切款款深深,那架势像是陛下不同意,那他就直接让人抬他入宫然后在大雪纷飞中五体投地不起了。
赵嘉陵等的就是忠王自请,这样就怪不到她头上了。但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将忠王的上表给朝臣看,让他们来拿主意。
部分朝臣们噤声不语,他们摸不清陛下的心思,想着等心声出现的时候再开口。
至于另一波人呢,有同意的,也有反对的。其中有个官员一时失言,道:“忠王无罪,如何能去显陵?”
原本恹恹的御史立马振奋起来,眼神明亮。
谁都知道去守陵是发配,但能这么说吗?直接讲出来置先帝颜面于何地?这是发配吗?分明是向祖宗尽孝!御史们这一顿骂后,反对派安静了。
赵嘉陵继续做出踌躇的模样:“朕忧心三哥身体罢了。”
谢兰藻会意,她道:“陛下不若前往太庙祷告,如显陵异象再出,便是不可更易之天命。”
赵嘉陵叹气说:“只能如此。”
太庙祷告、显陵异象,这回给了人充足的准备时间,尤其是那帮心中怀有疑窦的人。
如是人为,便会显露蛛丝马迹。
赵嘉陵这回没打算放烟花了,上回“观影”,她发觉系统的特效比烟花还要绚烂,足够充当“神迹”了。
【这次特效要夸一下朕。】赵嘉陵也不笨,后来一琢磨发现上回特效不太行,要是让人想歪了动歪脑筋怎么办啊?毕竟她三哥还躺着的时候就有人迫不及待舔上去。
赵嘉陵狐疑:【你真的是明君系统吗?】
被质疑的系统:【……】
它竟然被一条咸鱼侮辱了。
赵嘉陵惆怅:【免费的东西果然劣质,朕的损失谁来弥补呢?】
系统心虚,附赠的东西自然没那么全面,不然,宿主赖着它伸手就好了,还做什么任务。一会儿,它问:【那宿主要怎么样?】
赵嘉陵:【发个矿产分布图。】
系统:【洗洗睡吧。】它犹豫了一阵说,【可以钻一些漏洞,譬如上回“白日梦想家”成就,我可以偷偷给你捏个托梦的道具。】
它又问:【你要让谢兰藻日日梦你吗?】
赵嘉陵呵一声:【谢卿梦朕不是理所当然?除了朕,谁有资格入她的梦?还需要外力么?你这是在侮辱谁!】
顿了顿,她道:【投放给忠王吧,让三哥知道,先帝想他了。】
休沐日闲人多,显陵又不在需要十天半月的地方,除了派遣下人去探查的,甚至还有借口走亲访友过去凑热闹的。在月朗星稀的夜中,异象果然出现了。郎朗天音如雷声,在夸赞了今上的德业后,又提到了忠王。今上仁爱,不忍见兄长缠绵病榻,数年如一日为兄长祈福,拳拳之心终于打动神灵。
总之,显陵风水好,忠王如果想治病,那就得搬到显陵附近住。
忠王府的人瞠目结舌,因那传向四方的异象震惊。
至于忠王本人,入梦见到了先帝。
他从梦中惊醒,顾不得没领到诏旨,便让府中的下人收拾打包东西。
随即又派人去金仙公主以及诸宗室近亲府上,要他们替自己向陛下恳求前往显陵的恩典。
被闹醒的金仙公主差点气疯,垮着脸送走忠王府的小厮,咬牙切齿道:“他有病吗?”看了眼还在打呵欠的高韶,她又冷冷一笑道,“差点忘了,确实有病。”
高韶伸手替赵仙居紧了紧裘衣,她低声道:“公主听说显陵之事了吗?”
赵仙居不假思索说:“白痴才信。”
高韶:“……”她倒是觉得有些异常。学校改制跟太庙“壁中书”有关,“壁中书”可能是塞进去的,但后来出现的典籍,难不成是陛下早就准备的吗?它跟大雍过往的知识体系完全不同。再说那火.药——高韶一边思考,一边拥着赵仙居往屋中走,“您之前不是唱着‘福生无量天尊’?”
赵仙居无言。
那不是要入道吗?她瞪了高韶一眼:“高韶,你在取笑我?”
高韶清了清嗓:“我哪敢呢。”
忠王前往显陵的心情迫切,连年都不想在长安过了,他说动了宗室替他恳求陛下。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赵嘉陵当然不能做这个阻拦忠王的“恶人”了,立马应允,将整个忠王府的人打包送往显陵——其中包括忠王准备留在长安的儿子。
赵嘉陵亲自去送忠王一家子。
车马在宽敞的道路上逐渐远去,赵嘉陵差点压不住笑容。
“陛下。”谢兰藻的声音传入耳中。
“嗯?”赵嘉陵一扬眉,又悄悄跟她说,“朕总算是吐出一口恶气了。”
她这三哥吧,伤害性不大,但留着忒是烦人。
身心舒畅的赵嘉陵不去想国事,她凝视着谢兰藻,装作不经意地问:“年关总是繁忙的,谢卿近来睡眠如何?”
【梦到朕了吗?】
系统:【那个,稍睡枕恢复精神气,一般情况下会一夜无梦。】
谢兰藻垂眸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一切安好。”
【好,是怎么样的好?有朕入梦的好吗?】
【稍睡枕它——】
【三三,你给我闭嘴!】赵嘉陵心声恶狠狠。
赵嘉陵眨了眨眼说:“朕也好。”
谢兰藻眉眼间浮现笑意,她道:“陛下安好是社稷之福。”怕思路被赵嘉陵带偏,她忙又提起了正事,“太常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协律郎失踪数日。那边的人顺着查了查,许是跟忠王府有关。但太常寺不敢搜查王府,请您决断。”
赵嘉陵:“嗯?”
【宿主,触发新的任务了。“主线任务治国进贤人二医者仁心”,请您抓紧完成。】
赵嘉陵不太明白:【协律郎触发的医者仁心?】
【协律郎孟夷则,是天符二年的进士,在太常寺做官。她家世代行医,然因医业为人所轻,便参与贡举。不过她时常在阎闾间行医的,是个人才!前些时候被忠王府的人请去治病,因为太耿直被关了起来。】
赵嘉陵眼眸一亮,人才啊!
她拔高声调道:“拦下忠王!”
第50章
马车宽敞,道路微微有些颠簸。
对于瘫痪的忠王而言,远行是一种折磨。
只是比起康复,这点折磨不算什么,就连儿子也被打发出来的委屈,忠王都能够吞下。
此刻的忠王就怕横生枝节,最后不能顺利抵达显陵。
马车被喊停,忠王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拦住忠王马车的是千牛卫以及掖着汗水的太常寺丞。
忠王没有露脸,忠王长史脸上堆着笑容,询问原因。
太常寺丞吐了口浊气,毕竟是忠王府的,就算被发配边疆了,也要给足脸面。虽然内心深处积满了怒气,可脸上还得扬起笑脸来。只是语调微微泄露出了怨气,他道:“先前贵府将我太常寺协律郎请去,不知其人在何处呢?”
忠王长史一脸莫名其妙,他们王府怎么会跟小小的八品协律郎往来?他笑道:“恐怕是记错了吧?”
太常丞皱了皱眉,吐出三个字:“孟夷则。”
这个名字忠王长史倒是有些印象,他仔细回忆一阵,面色忽然变得诡异起来。那孟夷则不是“阎闾圣手”吗?怎么跟太常寺有关系?她不是寻常大夫,而是太常寺的官员?人现在还在王府地下室关着,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私自囚禁官员触发大雍律啊,如果抖出去——忠王长史不敢往下想,他浑身一抖,硬是将孟夷则的下落憋回去,故作平静道:“未曾听过。”
太常丞的脸色沉了下去,孟夷则失踪后,太常寺找了许多人,确认对方是被王府人带走的!忠王府怎么能否认?他转头看了眼代表圣人旨意的千牛卫,道:“我等有证人,有人亲眼瞧见了。”
千牛卫瞪了眼忠王长史,拔高声音道:“孟夷则是陛下要见的人,若有隐瞒,那便是欺君了。”
忠王长史心中发寒,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敢说出真相了。还不如让孟夷则死在王府的地下室里,久而久之,事情就算过去了。他下定决心不松口,只说“没这个人”。千牛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领着太常丞又去盘问王府的仆役和奴婢。忠王长史冷汗涔涔,给大王请医者都是亲信办的,希望那些人能稳住。
另一边。
赵嘉陵虽然派人拦住忠王府马车一问,实际上又指派了暗卫前往王府搜查。
这天寒地冻的,如果忠王变态折磨人,那就危险了。
“私自关押朝廷命官,忠王真是好大胆。”赵嘉陵冷下了脸,虽然没找到人,但先给忠王定了罪。
谢兰藻垂着眼睫,她道:“亦是王府属官的失职。”
赵嘉陵觑着谢兰藻的神色,心领神会了。
她应忠王之请允他前往先帝陵寝守陵是仁善之举,可要是多做点什么,那就很容易惹人非议的。她没有理由动王府的属官,至于忠王,也只能以看护的名义将他监禁在显陵。不过要是王府属官自己犯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需要御史狠狠弹劾他们。
忠王一家都走了,可王府毕竟没被取缔,还是得留几个人看顾的。
这些被留下的人一看这架势,哪里还藏得住什么?他们不知孟夷则的事,但在王府生活知道边边角角,很快就给暗卫指出了地下室所在。
暗卫们很快就找到奄奄一息的孟夷则。
这数九寒天,不给衣食关在冷冰冰的地窖里,分明是想害死她啊!
赵嘉陵得到消息后,忙让医工给孟夷则诊断,生怕她的人才出事。
至于忠王的车队——
大怒的赵嘉陵一声令下,将王府的属官、亲卫以及家养奴婢们都扣了下来,只让禁卫军护送忠王他们前往显陵。
忠王起先还不知道缘由,等得到了消息五内如焚,气得差点吐血。
他要是知道那阎闾医工是太常寺协律郎,他也不敢将人给扣押下来啊!
这事儿瞒不住御史们,忠王一行才出了京城内,御史就援笔写奏状了,洋洋洒洒近千字,引经据典地骂忠王。从宗藩行事狂悖肆无忌惮,再到王府属官失职……只要是提到的,都劈头盖脸骂了个遍,用词刻薄而又恶毒,能让人听了心鼓耳鸣。最后笔锋一荡,说忠王辜负先帝与当今陛下深衷,该让他回到长安,在府中静养思过。
当然,御史们其实也知道忠王是不能严罚的,因为都残废瘫痪了,“体弱”反倒是一张免死金牌。那么是谁来替忠王担责呢?当然是王府的属官了。
食君之禄却不能替君分忧,岂有此理!
该革职的革职,贬谪的贬谪,总得有人担事的。
至于是非对错,那其实不太重要。
天子的雷霆手段没落到忠王的身上,但眼看着这些发生的大臣们哪不知道,忠王这一脉是彻底地完蛋了。像平恩郡王之前只是从国子监休学,现在完全是拘禁在显陵野蛮生长。
不过话说回来,显陵神迹大家都有目共睹,忠王的腿会恢复吗?
要是不恢复——
宫中。
赵嘉陵也在跟明君系统说这件事。
【神迹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忠王的腿不能恢复,那日后的祥瑞、吉兆会不会被人怀疑啊?】
赵嘉陵自己可以不信,但用来维护圣明天子权威的东西,她是希望别人深信不疑的。
【忠王有德则祥瑞现,至于没好……那不是他无德吗?跟先帝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异议,那就去问先帝呗。】
总之不往上走,那就往地下走。
人总得学会“进步”才是。
在朝臣们因忠王一事而紧张的当口,被太医署的医官们仔细关照的孟夷则悠悠苏醒了。
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能够下床去面见圣人谢恩。
除了医官,孟夷则见到的还有自己太常寺的同僚。她在太常寺人缘不错,毕竟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谁家老人有个伤痛的,请她过去总能药到病除。她耿直的性情只在治病的时候体现,平日里相处那是春风化雨的温和,同僚当然愿意与她亲近。
也是从同僚的口中,孟夷则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她一个小小的正八品上的协律郎竟然能让陛下派出暗卫?
“陛下对你颇为关心。”同僚又道。
孟夷则不免受宠若惊,甚至是有些惊恐了。
她官卑,几乎无有可能面见陛下。但谢恩的态度还是得有的,孟夷则想着陛下可能会派遣内官将她打发回去,哪想到内官将她请到了宰臣们商议军国机要的紫宸殿里。
虽然孟夷则是进士出身的,但她没什么出将入相的愿望,只是家中人觉得行医不好,得有功名在身才为时人所重。可实际上,那些个士族出身的人与她也不算什么同道,就算是同科的,对方也不看重这点同科之谊,愿意与她这阎闾医者之女往来。
孟夷则迈着谨慎的步子,心怀忐忑。
紫宸殿中,陛下与宰相都在。
孟夷则老老实实地行了礼,便缄默不言。
她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见她,可这事儿也轮不到她来问。
赵嘉陵道:“赐座。”
她的人才还没彻底病愈呢,可别累着。
【三三?】赵嘉陵在心中催促。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达成“善恶到头终有报”成就,奖励《新千金方》一部。】
【《新千金方》?】
【对,这是医书!其中有很多医方,包括牛痘接种法、土法提炼青霉素……】
意识到赵嘉陵可能听不懂这些词汇,系统又说:【这些方子可以降低天花发病率、防止感染、防治疟疾等……】
赵嘉陵耐心地听着,而一旁坐着的谢兰藻眼神炯然明亮,连带着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针药之术,世寡修习,诊脉之法,人鲜能达。一旦染上那些疫病,则鲜少医药能治。贵人之家如此,何况是寻常百姓?求医无人,则人人求神拜佛,到最后死夭过半!《新千金方》一部,绝不会仅仅是系统所说的那几个方子,如果能将此道推广,受益者无穷尽。
殿中出现了怪异的沉默。
孟夷则听不到心声,不知道发生什么。她悄悄地看了谢兰藻一眼,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失态之色。孟夷则越发忐忑不安,大寒天里,后背渗出了冷汗。
良久后,赵嘉陵才问:“卿家世代行医?”
孟夷则屏息,紧张道:“是。”
赵嘉陵*道:“阎闾之间甚有声名,连忠王府之人都闻名而来。”
孟夷则一听“忠王府”三个字,就暗道不好,满心惶恐不敢言。她还以为自己被卷入皇权漩涡里,膝盖一软,重又跪了下去。她斟酌道:“臣事先不知是忠王府的人。”
赵嘉陵道:“朕没有怪卿的意思。”顿了顿,又补充说,“只是觉得小小的协律郎有些屈才了。卿可愿意入太医署中做太医令?”
是看中她的行医本事吗?但太医署——孟夷则暗松一口气,耿直的脾气在此刻发作。她没有起身,仍旧伏在地上,用毕恭毕敬的语调说了句很不识好歹的话:“臣不愿意。”
赵嘉陵:“?”
明君系统解释:【她是因为医官被人视为浊流才不去太医署,转头考进士的。】
赵嘉陵:【那先让她担任别的官兼任医待诏?唔,擢升为太常寺主簿?】
听到赵嘉陵心声的谢兰藻眉头皱起。
陛下既然准备打破清浊之间的界限,又岂能因孟夷则不愿意做太医署官员而将其擢升为清望之官?
谢兰藻道:“臣闻之,‘良医导之以药石,救之以针剂,圣人和之以至德,辅之以人事,故形体有可愈之疾,天地有可消之灾。①’医者,此神农家事,亦正道也。”她转向孟夷则,眼神冷峻,“孟协律家传医道,又行走于阎闾间,为何不愿?”【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