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子的话在什么场合具体听能几分,都是侍从们需要揣摩的。譬如此刻,说了“狠狠打”,但不可能将这群小萝卜头打得哭爹喊娘,让哭声在学堂起伏。顶多是紧紧地钳制几个十岁以上的大的,让安阳县主有机会趁机狠狠地踹上几脚。
国子监中,处处都是让人头疼的权贵子弟,但要说最为棘手的,还是小学班的。年纪稍长一些的,知道了些礼义廉耻,或者需要考量自己的未来。然而小的,讲什么都不听,急了不是哭就是打人。学官们急得出了一脑门的汗,也顾不得安阳县主下黑手的事了。理了理衣袍,朝着仗义施援的人一叉手道谢。
但等他们通过沉着脸的侍从看到对方主家时,那脸色精彩纷呈,黑黑白白的,与升天就差一步了。职官低的不认圣人天颜,但国子博士是有朝参资格的五品官,再不济边上还有个宰相!那一瞬间,好的坏的,过去种种都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哀嚎一声“我命休矣”后,扑通一声跪地。
被打痛的刘垣不服气,脸色已经扭曲了,还想说些什么,但历来斯文客气的国子博士凶恶地朝着他喊了声“闭嘴”,随即战战兢兢地跪拜。皇帝的脸色平静,但身上挂着书卷,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砸的,这念头一起,国子博士眼前一黑又一黑。
至于一帮县主,虽然面见圣人的机会不多,但“家宴”总是参加过的,不至于像其余人一般认不出圣人。连最为抖擞的安阳县主都脸色惨白了,更别说是长乐、永乐两位县主的。
“过来。”赵嘉陵朝着安阳县主她们招手。
安阳县主慢吞吞地挪着脚步,至于长乐和永乐,更是蜗牛般磨蹭。
赵嘉陵心中纳闷:【朕记得长乐小时候十分嚣张跋扈,怎么现下这般畏缩?】
谢兰藻听到赵嘉陵的心声,不由得睨了她一眼。前太子的女儿处境能够有多少?况且太子妃——现在的衡山王妃李湘常年卧病在床,她们家哪能不低调些?经历骤变,自然得长大。
赵嘉陵没理会那些学官,也没在意有人偷偷给国子祭酒、司业传讯。她迈步走到脸上挂着眼泪的永乐县主跟前,微微俯身,擦了擦她面上的泪。只是墨汁泼到些,没有伤痕。王府的侍从看顾着,除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之后倒还算是尽了职责。
跟姐妹们不亲,隔了一代的侄女们更是没多少情感。赵嘉陵平日里想不起她们,但见着哭得花猫似的的永乐,免不了心软。她道:“将两位县主送回王府,与阿嫂说清原委。”至于安阳,赵嘉陵一没留神,这小孩就躲藏到谢兰藻的身后,揪着她的袖子探头探脑地看。
赵嘉陵:“……”中山公主府上没有可做安阳主的长辈,赵嘉陵索性不管她了,又指了指反应过来后,面色被吓得惨白的刘垣一些人,道,“把家长都请过来。”
谢兰藻没有插手,事涉三位县主,可以是家事,但也能是国事,端看陛下如何定义的了。如果做国事,是否能当国子监改革的契机呢?谢兰藻一边抬手摸了摸安阳县主的脑袋,一边冷静地权衡利弊。
而赵嘉陵的眼神不经意间又落回到谢兰藻身上。
赵嘉陵:“?”
她在心中振声:【朕都没有这个待遇,安阳她凭什么,就因为她七岁吗?怎么谢兰藻这个时候就不把朕当小孩了?】
谢兰藻手一僵,思绪停滞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安抚安阳的手。
国子监因为赵嘉陵和谢兰藻的出现陷入兵荒马乱,匆忙赶来的郑师颜就差把半个脑袋栽进泥地里,前不久才因抄书的事情被圣人训斥,现下又闹出有失体统的事来,还不是谏官弹劾的,是圣人亲眼瞧见的。更有不长眼的乱丢书卷,这丢的是书吗?是他郑师颜的性命!
得要有几个脑袋才够砍啊?九族不要了吗?
而那头得知自家孩子打架的权贵们也纷纷坐不住了。
“谁敢打我儿?”
“我孙女在家娴静守礼,已知分寸,怎么可能与人打架?”
“我儿没事吧?”
传讯的人说辞都很一致,面上带着苦涩的神情,道:“陛下今日幸宰相宅邸,因国子监同在务本坊,便微服一观学子风貌。正巧碰上了国子监诸生打架,圣人之学随风飞舞,脱手的文卷误伤陛下——”
原本还气势汹汹要替自己子孙讨公道的权贵们面色一白,纷纷偃旗息鼓。如果是误伤别人,还能说小儿不懂事,但误伤天子,谁敢多说一句?就算是三岁小孩将泥土撒到龙袍上,也得治一个大不敬!
不管是职事官还是游手好闲的公侯权贵,纷纷如丧考妣。
可以当作家里从没有过那个孩子吗?
不管内心深处怎么哀嚎,都只能快马加鞭前往国子监捞人。
国子监里。
赵嘉陵坐在主座,下首则是谢兰藻、郑师颜。
一群学生鹌鹑似的缩着,大大小小挤作了一团。
“刘垣,彭城侯子,年十四,已经授《论语》了吧?”赵嘉陵将刺头挑出,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嗓音也很平正,不见丝毫怒意。她问道,“‘子曰:作者七人矣。’这七人指的是?”七人的名字并不见典籍正文,而在注疏之中。要考校学生经学本事,注疏自然也包括在内。
刘垣虽然被塞到国子监读书,但是个不学无术的典型。要是真有登龙门的才情,反倒不会在乎那些制度。他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别说是他本就不知道,就算记得注疏的内容,也早已经恐慌而脑子一片空白了。
他在圣人跟前打人,甚至将书卷砸到圣人的身上——他爹是救了先帝,但这能保住他吗?
赵嘉陵瞥了眼安阳县主,道:“安阳,你来答。”除了在国子监读书,谢兰藻还另外替安阳请老师呢,要是连这个都答不上来,可能得把皇姐气到诈尸了。
安阳虽小,但记性颇好。她脆声道:“长沮、桀溺、荷蓧丈人、石门、荷蒉、仪封人、楚狂接舆。”
等到各家权贵匆忙赶到国子监的时候,这些小孩个个哭丧着脸。少数几个能回答的也因为害怕磕磕巴巴的。学生们不顶用,国子博士自然也脸白如雪,嗫喏着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嘉陵虽然命人将学生的家长们请来,可没在公卿们跟前露脸,只留郑师颜应付他们的。
她跟谢兰藻在国子监的池边小亭里,还有用糕点的闲情逸致。
“朕小时顽劣,先帝说朕愚笨,可比起这帮人,不也是好多了?”赵嘉陵凝眸看谢兰藻,替自己辩解。不是她太差,是当时在崇文馆读书的有皇姐、皇兄、谢兰藻、高韶他们……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
谢兰藻点头称是,可也没有顺着赵嘉陵的意思夸她,而是谨慎地问:“此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误伤圣人”是大事,然而问题是她亲眼看到陛下将书卷挂到身上的。要是以此治罪,那不是颠倒黑白?!皇帝能做,但谢兰藻得劝。
赵嘉陵抚了抚额头:“朕头疼。”御史台那边不用谁提醒,都会弹劾此事的,到时候朝堂又得吵吵嚷嚷。
【勤政等于命苦吗?三三,要不还是算了吧?】
【那宿主是要让谢兰藻一个人苦吗?】
赵嘉陵的心声立马消停了。
谢兰藻垂着眼睫,她轻声道:“便请国子博士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学生今年的课业取出。”
“这有什么用吗?”赵嘉陵睁大眼睛看谢兰藻。
谢兰藻平静道:“他们若是坚持自家弟子是卓越之才,那就在朝堂上将文章以及课业成绩念出就是了。”国子学、太学的学生家世显赫,大多有父祖在朝。就算父祖是州刺史不在长安,也有亲故在。她就不信,那帮大臣还有脸面劝阻。
赵嘉陵震惊。
还能这么做?
【这法子是不是有点损?这叫什么?】
明君系统:【公开处刑。】
赵嘉陵叹了一口气:“不妥当。”
谢兰藻:“为何?”
赵嘉陵:“朕是说你来做不妥当。”有损清名啊,在大家还停留在唇枪舌剑的时候,上去直接一巴掌把人面子里子都抡掉了,会被多少人记恨啊。眉眼浮现一抹忧愁,赵嘉陵道,“朕让内侍去取课业,你别插手。”
【唉,让朕自己独自疯癫就是了。】
【你谢兰藻清清白白在人间,要出淤泥而不染,朕不允许除了朕以外的人诋毁你。】
听了赵嘉陵的话,谢兰藻心中起了一丝波澜,但旋即在耳畔荡开的心声把她那点感动硬生生给挤回去了。
她深深地望了赵嘉陵一眼,淡淡道:“臣领旨。”
赵嘉陵诶一声,朝着谢兰藻眨眼,有些迷茫。
这就没了?
谢兰藻佯装不解,继续问:“陛下还有要事吩咐?”
赵嘉陵哼一声,磨了磨后槽牙。
【好你个愚钝的谢兰藻,连揣摩圣心都不会吗?哄朕一声你吃亏了吗?】
“我们是出来玩的。”赵嘉陵不太高兴,她瞪着谢兰藻,随手往池中一指,说,“我要一片枯荷、一尾鲤鱼。”
谢兰藻眼也不眨:“喏。”
她作势要离开亭子涉水摘取枯荷。
赵嘉陵惊了惊,霍然站起身,伸手揽住了谢兰藻的腰。
一拽一抱间,两人距离极近,赵嘉陵面上浮现一抹薄红,将要说的话给忘了。
谢兰藻也没料到赵嘉陵反应这般激烈,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平复了呼吸,轻声道:“陛下。”
赵嘉陵忙松开手,越不想去思考,那些杂乱的念头便往上攀,激得心跳都变得剧烈起来,擂鼓似的。赵嘉陵转身背对着谢兰藻,她故作平和道:“池边危险,我、我只是戏言。”不等谢兰藻回答,她又转回头,补充道,“你不用跟我说甚么‘君无戏言’。”
谢兰藻摇头:“臣并没有如此打算。”
赵嘉陵看着谢兰藻的脸,眸光从轻颤的睫毛上拂过,有点想摸。
她的声音变轻:“嗯?那你想说什么?”
谢兰藻沉默。
她应该劝谏的,说行止轻浮、有失体统。
可话在心中盘旋了一圈,对上赵嘉陵明灿的眼眸,她心中一软,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第32章
国子监瞧见的斗殴事甚是扫兴,但赵嘉陵跟谢兰藻闲游长安,很快就忘记了那些不快。
要是一直记挂着苦恼,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花开得不好,我下回再来。”赵嘉陵凝眸看谢兰藻,眼神殷殷的,含着几分期盼。
谢兰藻莞尔一笑,没说是可也没拒绝。临到送赵嘉陵回宫时,她命人从府中取来了一具长匣。
赵嘉陵猜测道:“难不成是短剑?”她注视着谢兰藻,心中欢喜,可还是故意哼一声,说,“这难道是你为我补全的生辰礼?这跟进寿的时候也没甚区别,你糊弄我!”
谢兰藻说:“陛下若是不想要,就还给臣。”
赵嘉陵急了:“送出来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她紧紧地抱着匣子,生怕谢兰藻来抢。掂了掂匣子的重量,她喃喃自语道,“也不是剑?有些轻巧。”
谢兰藻不置可否,道:“天色不早,陛下该回宫了。”
赵嘉陵拖长了语调:“朕晓得。”
秋冬白昼渐短,再加上国子监那帮家伙偷偷盗时,她的好时光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不过也算是有所得,回宫的路上,赵嘉陵不许宫人来触碰匣子,她自个儿抱着,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等回到寝殿中,赵嘉陵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匣子——
咦?画轴?
难不成谢兰藻找到些古画古帖来戏弄她?她学书的确不错,但要说对金石文物有多少痴迷就算不上了。将生辰礼白白地浪费在画上,赵嘉陵怎么想都觉得吃亏啊!
【宿主,要不打开看看呢?】明君系统受不了赵嘉陵的踌躇,这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也亏得宫人们心理素质强。
【罢了,就算是古画朕也认了,唉,谁让朕慈悲大度呢?责备谢兰藻,朕于心不忍。】赵嘉陵心想道。
忧郁之色在脸上徘徊片刻便消散了,赵嘉陵瞪圆了眼睛,那股惊喜简直溢于言表!的确是画,但不是文人眼中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而是赵嘉陵心中无价之宝!不是花鸟山水,而人物也不流俗——毕竟上头画着的可都是她啊!
赵嘉陵:【从朕四岁画到了十二岁,谢兰藻她真是爱惨了朕!她有心了。】
【朕幼*时哪有这么圆滚滚?朕不信!】
“银娥。”赵嘉陵朝着贴身照顾她的女官招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展开的画轴,她问,“你看,画上的人像谁?”
银娥不假思索:“陛下。”
“真的吗?”赵嘉陵又问,见银娥认真地点头,她又慢条斯理说,“你可能是惧怕朕的威严,不敢直言。没关系,朕去问问太后。”
明君系统:【。】
就作吧,真要说“不像”就该她生闷气了。
怪不得谢兰藻要将画轴藏在匣子里。
赵嘉陵说做就做,直接往太后宫中去。她往常不管宫中大摇大摆地小狸奴,可这会儿让内侍开道,甚至到了太后宫里,将大小毛团都请出去了,才舍得取出一幅画,献宝似的给太后看:“阿娘,谢兰藻画的。”
太后一扬眉,打趣道:“兰藻怎么不画些糗事?比如挂在枝上下不来?或者就是贪吃硌掉了牙?”
赵嘉陵幽幽地望着太后:“阿娘!”
哪有这样揭短的?
“我在谢兰藻心中形象还是美的。”赵嘉陵又喜滋滋道,眉飞色舞的,颇为得意。
“是呢,六娘最美。”太后笑道,她歪在榻上,又问道,“阿慈那边钻研得如何了?”
“还不错。”赵嘉陵道,“每隔两日,秦国公府上便有人将进度送来。似乎在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小玩意儿,秦国公那边说是火树银花,能够卖钱。具体怎么样,还得等李兆慈来说。”
“嗯?”太后有些意外,“如果能产生利润,那事归少府?”
“不了吧。”赵嘉陵摇头,“保不准说什么道德沦丧、与民争利的话来。”
“拿不定主意,你可以询问兰藻。去年还见你看她跟仇人似的呢。”
“哪有。”赵嘉陵讪讪一笑,那不是就闹些小脾气吗?她否认了过去的行径,厚着脸皮说,“我与谢兰藻好着呢。”
太后:“得了,抱着礼物好去吧。”
赵嘉陵眸光一转:“当然我与阿娘最好。”
她因为出游和礼物心情甚好,连“牛之品质”带来的“闻鸡起舞”也不抱怨了。
可京中却有不少人彻夜未眠,真想打死不肖子孙。看着只是“小学班”的事情,但国子监那边露出了风声,陛下命内侍将国子学、太学的试卷和课业都带走了,连谢相都没有劝住。有的人认为自家孩子是天下第一,但有一些人还是心中有数的,知道待在国子监读书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过,陛下将那些课业搬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该留着卖废纸补贴国子监的用度吗?
赵嘉陵当然不会夜间秉烛就看那些糊脑袋的“垃圾”,自然有人替她处理。宫中的内官都是识字的,有的天赋异禀、才情出众,还能代替中书舍人秉笔拟诏呢。她们得了皇帝的命令,立马开始检查。
这认真一查,就看出些门道来了。
有的人考试和平日课业字迹不一啊!问题来了,哪个时候是真人作业?或者两两皆非?
文章诗赋太差,银娥领着宫人看得连连皱眉。
太委屈眼睛了!
根本就是厕纸嘛!
朝臣们的困惑在早日的时候得到了解答,往常朝会陛下都由文武百官先发言,可这回没等御史发挥自己的口舌之利,赵嘉陵就出声了。她道:“古人有言,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①朕昨日游国子监,见到些趣事,便想说与诸卿听。”
一听到“国子监”,朝臣们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唉,千错万错都是彭城侯家小子的错,就不能让他一个人出来顶包吗?
狠狠地打彭城侯的脸啊。
可恨彭城侯没有职事在身,压根不用来上朝!
“陛下,国子监纪律散漫,是臣之过。”郑师颜拉着一张苦瓜脸,国子祭酒是学官,颇受士人敬重,怎么也当得这么苦啊?先是抄书出了问题,再是学风……今年是犯冲了吗?郑师颜心中叫苦不迭。
赵嘉陵理都没理郑师颜,她的视线跟谢兰藻交汇,清了清嗓:“念!”
从最差开始,一个个来!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监生的文章一一入耳。
文武百官们先是茫然无措,接着是心领神会,还时不时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色,嘲笑同僚。
做出这种狗屎文章啊,是你家子孙啊?
不是自诩诗礼传家吗?狗屁不通是祖训?
啧,诘屈聱牙、尚奇古怪,就会卖弄。
……
这帮官员的眼神都会说话,可等抑扬顿挫念诗文的内侍念到自己亲戚“大作”时,自得的朝官呆滞了。于是朝官的脸色赤橙黄绿,像是开了染缸,精彩纷呈。只是看着同僚,心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又不是一家子孙不肖。
当然也有置身事外的,但这个时候如果笑出来,那就分外刺眼了。笑别人此刻的驴脸,赶明儿就得挨上驴蹄子了。
“国子监引领文学风尚,朕以为该付与皇雍印刷坊,刊刻为《国子集》,印个数百套,供州府来的士人们瞻仰,诸卿以为如何呢?”赵嘉陵慢悠悠地说道。
虽然语调很平和,但其中的阴阳怪气笨蛋都能听出来,要是以为陛下在夸他们,那真得回老家种地了。武官们粗通文墨,不会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发表意见。不过他们会看脸色,几道稀稀落落的“陛下圣明”响起,更是把那帮朝臣脸面扔在地上踩。也亏得武将家子弟同样不肖,才没让文官在山呼海啸似的雷鸣嗓音中一败涂地。
那带着奚落的声音消失后,朝堂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片刻后,谏议大夫道:“国子监乃礼乐刑政教化之地,博士、助教,只有学官之名,而无儒雅之实,方使得国子监浮滥如此!臣请陛下治学官之罪!”
国子博士也在朝班,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教不严,师之惰。
他们能反驳什么?说高官势要充塞国子监,他们根本不敢管吗?
赵嘉陵问道:“国子监学生文章亦有一二可用。不过这一二多出自四门学,国子学、太学同授经书,为何更差?甚至有国子学生延请旁人代笔、替考,这又如何说?”
被子孙连累的朝臣能怎么办?只能俯身认错:“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恕罪。”
【恭喜宿主,完成成就“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孬,个个孬,这真是大雍的福气啊。】明君系统尽职尽责地出来播报消息,走在阴阳的大道上。
【宿主别灰心,白日梦想家没有成就奖励,但它有。那堆垃圾还是创造出一点价值的。】
【什么奖励?】赵嘉陵心想。
【高效能香皂配方,既能做出各式花样掏空商人的口袋,也有基础版供百姓使用除去身上的污渍,降低因邋遢得病的概率。】
【朕不是在做学校改制任务吗?】赵嘉陵纳闷。
【是的呀,奖励歪了没关系,只要宿主肯努力就有下一个。】
朝臣脸色灰败。
怪不得陛下会这么做呢,原来是这个叫三三的系统神明主导的吗!
学校改制?得怎么改?
不懂,但提出要改就是了。
听到心声的朝臣还抽空看了眼谢兰藻。
昨日谢中书与陛下同游,她对改制的事情了解多少?
当堂念学生文章的损主意,陛下一定没有与她商量吧?!
第33章
私底下知道自家子孙亲戚不成器是一回事儿,被拿到朝堂上又是另一回事。尽管有不少同僚作伴,但朝臣们心中还是千万只蚂蚁啃咬般难耐,就算没听到心声,朝臣们也不敢提出什么异议了。没看到连御史台的谏官们都偃旗息鼓了吗?
朝臣们都是要脸的,劝陛下三思已经不重要了,一个个心中开始考量,到哪去找合适的狼牙棒打死不孝子弟!
太丢人了啊。
于是,赵嘉陵顺理成章地打发朝臣们去商议国子监风气如何纠改。
她没说,系统也没提,大臣们还不知道之后要面对什么,一些小改嘛,就像和面,缺水了加水,缺面了加面,加加减减的事,他们最是老道。
浴堂殿里。
赵嘉陵看着薄薄的书册,心中有些纳罕。系统说什么“香皂”,可她翻看了几眼,上头好些个稀奇古怪的配方。有些香料她还是认得的,多从岭南来,或者从胡商的手中购入,这制作出来的东西不得价值连城?
【这是精装坑钱版,面向有些闲钱的。往后翻看,便是与百姓用的。】明君系统出来解释。
【真的能防疾病?】赵嘉陵心中狐疑。
【总比脏兮兮好,宿主耐心些嘛。任务继续做下去,总有一天能刷出医学相关材料的。】明君系统又说。
赵嘉陵接受新东西十分快,列祖列宗在上,可能她真的是真龙之身吧。她将小册给银娥,让她寻女官重新抄了一份后,又让人把谢兰藻给请到宫里来。能生钱的东西,她不打算给太府、少府经营,一旦跟“官”有关,就不是她能随意取用的了。
【朕看日后任务保不准会有些惊天动地的事儿,得让朕自己往里头贴钱吧。太府下的左右藏就不用说了,出入会有把关,就算是由内给事掌管的内藏,不受比部辖制,却要与他知道,使他尽快调物,这么一来,也能被御史和谏官知道。】
所以,她需要自宫外物色商人,做这门生意。不过新的问题出现了,她常年在宫中,哪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思来想去,还得询问谢兰藻。
等到谢兰藻来觐见后,赵嘉陵立马与她说了“香皂”的事,至于方子的来历,赵嘉陵胡乱编了个借口,说是太医署那边根据澡豆研究出来的好物。
谢兰藻早听到了心声,心中门儿清,当然也不会戳破皇帝的谎言。她思忖片刻,问道:“陛下想让人经营?怎么不遣内官做?”
赵嘉陵眨了眨眼:“内官也是天子近侧,万一其人以权势欺人,朕在深宫不得知,岂不是坏了好事?”怕谢兰藻念叨她,赵嘉陵又想了个她自觉合情合理的依据来,她道,“改制需要用钱,马虎不得。朕知道很多人心中不以为然,怕阳奉阴违,反倒将正事耽误了。”
谢兰藻并不迂腐,天子使人行商,传出去的确很不好,但“钱”的确是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修缮要钱、建学舍要钱、雇人要钱……凡此种种,都逃不开“钱”字。谢宅人口虽少,可谢兰藻也是当家的。沉吟片刻,说:“臣倒是有几个人选。”
一句“你看着办”即将脱口,但近些时日刷的纪录片忽然出现在脑子里,赵嘉陵及时地截住话头,摆出皇帝的威严:“那你将她们的资料送来,朕仔细选选看。”
谢兰藻眸中闪过惊异之色,旋即低头说了声“是”。
【三三,谢兰藻会不会觉得朕不信任她。】赵嘉陵心声泛滥。
【唉,朕这回没有刻意针对她,只是公事公办嘛。】
谢兰藻倒是没有被针对的惶恐,惊讶之中带着点稀奇。
放在半年前,陛下振作起来,都是她不敢去想的事。
赵嘉陵凝眸看谢兰藻,又随意地问:“国子监改制进度如何?可有什么章程?”
谢兰藻道:“国子监课业考核不严,须重订制度。”
不是说权贵们教子不严,便是讲国子博士无能,亦或者大谈制度上的不是。前朝的国子监时兴时废,存在的问题其实也都差不多,改后恐怕只有一时之效。这未必能够达到系统的标准。
赵嘉陵装模作样地大叹一口气:“朕不幸,治下江山如此,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朕是否应该去太庙拜拜?”
谢兰藻:“……”
她一眼就看穿赵嘉陵伪装出来的慨然神色,就算没有听到心声,大概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那神通广大的系统难道真的实行了陛下先前想的主意,硬是将《课改指南》塞到太庙的壁中,来一出“祖宗遗训”?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将“祖宗”这么请出来?
罢了,做好准备迎接这个“大惊喜”就是了。
大雍官员做事,随了前人,讲究一个“水磨工夫”。不过那本高效工作的小册子在政事堂以及六部传开后,效率提升了不少。这不提也不行,每日都要做总结报告,而且还规定了格式,根本不给他们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的机会。
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躲懒多了,考绩直接来个下等。
身后有条无形的鞭子在督促,再加上真怕皇帝将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给刻印,扬“臭名”于天下,对于国子监重修规矩的事,官员们还是很积极的。
但比他们的计划先来的是太庙壁崩的消息。
天道历来与人道相连,太庙出问题了,那简直是大大的不祥啊!圣人该礼天敬地,宰臣们也该为天象负责,引咎辞职才是!大惊失色的官员们立马将国子监改制这类小事抛到脑后,开始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慷慨激言。
身为皇帝的赵嘉陵第一时间带着重臣去太庙告罪。
紧接着,一本名为《课改指南》的书被取出。
什么东西?
文武重臣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说话,只用眼神交流。
“河出图,洛出书,太庙壁中典藏,恐怕有其真意在。”谢兰藻道。
朝臣听到谢兰藻的话语,身躯一震,更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谢兰藻。
不是吧?清高坚贞的宰相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好像哪里不对劲!
系统神明呢?心声呢?怎么不出来了?!
《课改指南》到底怎么一回事,赵嘉陵心知肚明。那荒唐主意她只是随口一提,太“孝”了,她稍微会有一点惶恐,但系统全力怂恿,还说能做到不着痕迹。既然有系统展露神迹,赵嘉陵也就放下了负担。
她看了几页,然后沉着脸道:“生员学业颓废,断我养士本原。祖宗在天之灵,甚感难堪。便降‘天书’以示万方。”
朝臣眼皮子狠狠一跳。
这谁还能拿“阴阳”说事儿啊,千错万错都是国子监的错。
郑师颜的脸色大坏,没想到事情还能更加糟糕,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
“我太.祖开国,意欲继往圣绝学,奈何子孙不肖,牵制文义,优游不断,使得祖宗蒙羞。”赵嘉陵露出一副羞愧的神色,眼神悄悄地往谢兰藻的身上飘。
谢兰藻心领神会,别说陛下在示意,同僚的视线也纷纷往身上扎,大概希冀着她打开局面。
眼下发生的前所未有,他们不能找到旧典,哪知道怎么应对啊!一开始还满怀天道地道人道呢,现在大概得把“祖训”请回去了。
“祖宗之制因时制宜,过去虽有改变,可纷纷不定。此皆因古今异制,各为一家,难以说定,使得聚讼纷纭。如今祖宗降下‘天书’,臣以为,该弃保守残缺之道,依祖宗之训改制。”
“谢中书之言甚是!”中书侍郎高声附和道。
“太庙之中降天书,臣以为该以正礼将天书迎归。”礼部尚书正色道。
……
赵嘉陵说:“迎天书便不必了,天书出世,只是希望国子监能好。”她将《课改指南》递给内侍,示意将书册送到谢兰藻的手中,又道,“诸位宰臣共参妙意。”
除了谢兰藻面色自若外,其余知政事的大臣神色多多少少有些微妙。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词便是“阴谋”,恐怕是陛为推动国子监改制而想的法子,不过,谢中书是否参与其中呢?可就像大部分人不会点破祥瑞的存在是人为做出一样,没谁有这个胆量说当今天子打破太庙之壁。无视祖宗神明,可是大大不孝,往前数几个朝代,可是能以此为由废黜皇帝的!
这个帽子实在是太大了,一旦惹得雷霆震怒,谁都担不起。
能到太庙参与现场的都是重臣,里头能够几个愣头青?其实最能指望的只有中书令——
奈何她的立场坚定不移。
重臣内心深处情绪翻滚,好似海波涌动。收起了那点悻悻然,只能诚惶诚恐地接令。
当战战兢兢的朝臣们将烫手山芋请回去时,兀自留在殿中的赵嘉陵正在听系统唠叨。
在太庙跟前明君系统一直憋着,它怕赵嘉陵在关键时候掉链子,看着谢兰藻的脸产生一些非非想。
不过是它太狭隘了,宿主并没有胡思乱想。
【没有成就吗?】赵嘉陵很关心。
【虽然朝臣们捧了天书回去,但想要改制也没那么容易。涉及了自身的利益,就算是祖宗也不行。他们完全可以靠着一张颠倒是非的嘴和一支涂抹青史的笔,将祖宗从族谱里除名呢。】
【逆理违天啊!】
【宿主还是完成一个成就的,“天变不足畏”。】
赵嘉陵眸光一亮:【奖励奖励。】
明君系统:【简版望远镜制作组合包。】
望远镜?又是什么?
赵嘉陵茫然。
第34章
【顾名思义,是望远处风景之镜?】
赵嘉陵又问系统。
她觑了眼殿中的铜镜,想象不出来到底要怎么靠“镜子”望远。
【宿主想得没错,就是用来望远的好东西。】明君系统回答。
赵嘉陵沉吟片刻,挥了挥手将人斥退,这才让系统将成就奖励取出来。
在她的想象中,“镜”都是面式的,可望远镜是长筒状的。赵嘉陵满头雾水,在系统的指导下拿起它往外头看。人的视野有限,越是远处,入目之景就越模糊。可通过这望远镜一看,那些本来模糊的植物在风中摇曳着,就算不能纤毫毕现,也不再是一片影了。
赵嘉陵:“!”
身为天子,私库中自然不乏各种珍奇好物,都是藩国进贡的。可此刻她的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巨大的浪头砸下,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各种思绪疯狂奔流,撞击到一块像是跌入熔炉中。赵嘉陵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抚了抚心口,掌心能够感知到仍旧过快的心跳。思绪尚未明了,但身体先一步有了直观的反应。
她将望远镜拿起了又放下,指尖在长筒上摩挲着,有些爱不释手。“如果——如果拿到战场上,那又是怎么一番光景?”赵嘉陵喃喃自语道。她不爱看兵书,但太后喜爱,去太后宫中偶尔也会听母亲念叨,耳濡目染之下,混沌的思绪清明后,第一个跳跃出的便是与战场相关的念头。
【等等,不会要朕将这个给大匠们,让他们拆了研究吧?】赵嘉陵眉头忽地一皱,她想起伴随着望远镜出现的还有一本小册子。她也顾不得把玩望远镜,赶紧拿起册子翻看——望远镜部位图解、玻璃烧制……看图如云山雾罩,看不大懂。但文字入眼,连猜带蒙,还是能知道些的。赵嘉陵才平复的心跳猛地加速,咚咚咚擂鼓似的,热血直接上涌。
“玻璃?”赵嘉陵控制不住说出声,她隐约明白了这就是“琉璃”。宫中自然有琉璃造物,但它都是从大雍之外的藩国来的,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史籍上常出现“琉璃”这类词眼,譬如某某吴主,便命人作琉璃屏风,甚为莹澈,然而耗费的物力人力不可胜计,况且质量也比不得番邦的琉璃。她要是敢那么做,青史上留下的恐怕不是“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奇闻,而是能够媲美昏暴之主的恶名了!
【系统出品,当然是尽可能本土化以及压成本,品相好,性价比极高。宿主不用担心它会变成奢靡之物掏空国库。宿主运气好,望远镜需要玻璃,所以附带了玻璃烧制配方。要知道这可是能够单独做成就奖励的好东西!】明君系统跟赵嘉陵解释。
赵嘉陵坐回榻上,她抬手按了按眉心,鼻息因为激动的情绪略有些粗重。深呼吸一口气后,赵嘉陵将内心深处的震撼压了下来。【朕知道了。】
上通下达公示栏只能看到以“王言之制”传达的国事,而私底下进行的研究是不算在其中的。皇雍印刷坊建立,雕版印刷术进度颇为喜人。李兆慈在捣鼓火.药、火器及其副产品,香皂配方宫里留了份,女官们在研究,可她还等着谢兰藻给她推荐合适的商人。至于新出的望远镜——它能用在战场上,就不能给商人做。
等到激荡的心情彻底平复后,赵嘉陵抬手揉了一把面颊,吩咐内侍道:“将中书令,兵部、工部尚书以及将作大监召来。”
百官们在努力研读太庙壁中天书。
里面的确有些东西看不明白,但有一点能够看出来,那就是合并文学,使得千古文章儒业与技艺并流!这简直要捅破天啊。本来一些朝臣怀疑是皇帝的主意,只是借此改制。可看了壁中书后,这帮人又推翻了念头。
根本不是人能想到的。
所以,真是天意?!
历朝历代都有变革,可大多保守者具主流。保守者最喜欢拿“祖宗之法不可改”来说话,可壁中书是在太庙发现的,那不是祖宗,那谁是祖宗?这就使得朝臣们将一箩筐的陈词滥调憋了回去,只能够开辟其它劝谏的道路。
在这个时候,谢兰藻被皇帝召入宫中,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不过中书令和兵部尚书去就算了,工部和将作监干什么去?当添头吗?尚书省六部地位偶尔有升降,但怎么数,工部都是末位啊。
工部尚书和将作大匠也不懂。
他们心中有些忐忑,值得陛下在意的只有印刷坊的事,但工作日志按时提交了,他们可没像国子监那样没出息。
“谢中书可知道陛下传召我等,是为何事?”工部尚书压低声音问道。
谢兰藻巍然不动如山岳,她平静道:“陛下心思深不可测,哪里是臣等可以揣摩的?等面见陛下,就知道了。”
工部尚书哽住,他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还是第一次见中书令将“深不可测”用在陛下身上,在过去“天性率真、恭俭仁恕”已经顶好的词了。
紫宸殿中。
赵嘉陵正襟危坐。
等谢兰藻他们抵达时,她也不说闲话,直接让银娥将望远镜递给谢兰藻。
“这是望远之物。”赵嘉陵凝眸看谢兰藻,“朕承蒙祖宗保佑,得此良器。”
她的激动已经是过去式,该轮到宰臣为此物震惊了!
赵嘉陵懒得编来历,可谢兰藻却是能够猜到的,或许是陛下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又完成了一个成就。
她沉静地接过望远镜,听银娥介绍望远镜的用法。怀着几分困惑将长筒置于眼前朝着敞着正门的殿外一望,陡然间映入眼帘的东西让谢兰藻的神色骤然一变,露出惊异骇然之色。
那架势像是见到幻于鬼神仙灵而不可思议的场景,工部尚书看着不免心中忐忑,可又怀着一种微妙的期待。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赵嘉陵任由谢兰藻把玩望远镜顺势安抚激荡的情绪,她满足于谢兰藻此刻生动活泼的情绪,而不是一副如千古寒川终年不化的冷峻。她勾了勾唇,眉眼间洋溢着笑意。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清了清嗓后:“印刷术一事卿做得极好,接下来便使人研究望远镜。”
工部尚书:“……”
研究望远镜,那倒是把东西给他看看啊!他心中迫切地嚷嚷,可落到他手中的只是一本有些重量的书册。
赵嘉陵:“卿等都是饱学之士,朕希望诸位能举一反三。”
工部尚书、将作大匠:“臣谨遵圣谕,只是——”他们的眼神往望远镜上飘。
看够了吗谢中书?能不能让他们也开开眼?
谢兰藻虽然因望远镜而错愕,但没有完全的与现实阻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听到赵嘉陵的话,当然也瞬间明白过来。这等奇物不是“一”,而是“众”!神话传说中的“千里眼”似将变作现实——北地胡人骑兵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如果能够“开眼”,战场局势定会大变!
东西毕竟是要工部和将作监那边研究的,谢兰藻垂着眼,干脆利索地将东西递到工部尚书手中。
“随便拆。”赵嘉陵一挥手,但脸上流露出的心痛却彰显了她的真实情绪,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拿到望远镜的工部尚书也学着谢兰藻那般使用,朝着殿外一望,他整个人哆嗦起来,仿佛雷劈似的。然后,望远镜与震撼的情绪传递给了将作大匠,紫宸殿里,就属赵嘉陵最怡然自得。她满意地看着臣子精彩纷呈的神情变化,最后让恍恍惚惚的工部尚书和将作大匠离开了。
“朕需要人。”赵嘉陵走下台阶,她看着谢兰藻说,“门荫入仕暂且不提,贡举是选贤举能的要道,可它带来的多是习于经业的儒者和词臣。这一切与学校有关,它们互相影响着,最后形成一股庞大的无法抗拒的洪流。不管是好是坏,只会一股脑往前冲。”
刷纪录片、听系统各种解说、刷天书、获得成就奖励……这样的冲击是剧烈的,赵嘉陵不可能还保持着数月前懵然无知的状态。
她的任务,她了解了。
“臣明白。”谢兰藻道,她的眸光幽沉,面对即将出现的大变革,心情难免澎湃。她是清流士人出身,过往之立场亦在清流。就算有各种变,那也是从清流之中求。对于其它,谈不上蔑视鄙夷,但也没有多少关注。然而当那层屏障被打破后,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狭隘。她不会再固守清流阵地,而是要往前踏入洪流之中。
“陛下先前让臣寻觅的商人,已有结果。”谢兰藻又道,她本就打算来复命。
“嗯?你看好哪个?”赵嘉陵问。
谢兰藻选了三个长安城中知名的商人,一一为赵嘉陵介绍。末了,又道:“臣看好安玉婵。”
赵嘉陵道:“安?难道是胡商?”
谢兰藻一颔首,道:“是粟特人。”粟特人以擅长经商知名,在两京还有聚居地。另外两个商人在长安也颇有仁善之名,但太“正”了。本身虽不习儒业,却将儒者之言奉为圭臬。倒是安玉婵,并不受拘束,性情直爽,或许更投陛下的脾性。
赵嘉陵一点头,道:“我让穆陆与她接触。”穆陆是赵嘉陵傅母的女儿,她的母亲是太后从桓家带到宫中的心腹之一。穆陆一直在外经营着田庄,是赵嘉陵可信用的人。
“纵然有祖宗赐下的天书,可国子监大改,也很不容易。”赵嘉陵又苦恼道,将话题转了回去。她有“人君之威”能用,但经过上一回她也发现了,是能让朝臣闭嘴,只是效果不是永久的,事后奏疏谏言仍旧不断上呈。可恶的系统,都不提这一弊端。“朕打算另外开学校。”
反正任务是学校改制,又不是国子监改制。
谢兰藻眸光沉凝,不拿国子监开刀,另置学校以试新科目么?或许这才是目的,至于国子监,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直接提出建学校,百官们也未必同意。但有了国子监闹出的烂摊子,退一步建学校反而是皆大欢喜了。
她道:“不论如何,陛下都不要表示出退一步的意愿。”
赵嘉陵点头:“朕知道的。”她想了想,又说,“御史台纠察中外百司,想来对国子监也是恨其不争。朕知道你在御史台有人。”
谢兰藻:“……”眼皮子一颤,陷入沉默。
当御史成为宰相喉舌,这也是弄权的一大罪过。
赵嘉陵的语调温和,可谢兰藻的心还是剧烈地跳了跳。
当初中山公主与太子争储,各自拉拢朝臣。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嗣君,自有六部诸臣支持。而公主则是转向御史台,借御史职司弹劾东宫党羽。
人虽殁,可余党仍旧在。谢兰藻作为公主府旧臣僚,接手了公主遗留的势力,在利用他们对付先帝留下辅政之臣后,她便不动声色地瓦解御史台中那股势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向着她的。而这个过程中,她自然会往御史台安插自己的心腹。
谁都知道御史台是利器,要有不惧权贵、震慑百司的铁骨铮铮之臣;也要有弹劾政敌用的耳目鹰犬。
明君系统:【宿主,你这样是不是太直白了。】
赵嘉陵:【朕与谢卿何曾有过嫌隙,直白又怎么样?!】
【虽然太.祖之时,便道御史、谏官是明镜,用来匡君主之过、奏百官之失。四海承平,系于其人身。可实际上御史都是帝王耳目而已,其权威随天子态度而异。我朝太宗时,曾有皇亲因殴打御史而被赐死,后又有御史弹劾皇亲非才而被太宗下令杖打流放。】
【谢卿与朕同道,那御史也可以助朕达成目标。若*是殊途——】
赵嘉陵翩然浮动的心绪在刹那陷入停滞。
【那宿主就要闹了?】系统按照赵嘉陵一贯的心思做推测。
可此刻赵嘉陵的心声是沉寂,她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沉默着凝视谢兰藻。
许久后。
赵嘉陵呵一声:【想必她正为错过朕的那些年而懊悔不已呢,夜半梦中惊醒只能看朕小像排遣憾恨之情。要不然她摹画朕的肖像为何如此熟练?】
谢兰藻:“……”她是不是送错了礼物?
等到谢兰藻离去后,一道手诏送去御史台,此后御史可不经御史大夫,独自弹劾奏事。
本朝旧制,但凡纠弹百官事,御史得先言于御史台长官。御史大夫兼任京兆尹,又带知政事的相衔,是政事堂宰相之一。此制一改,御史台官员便不经宰臣,能直达天听。
第35章
太庙壁中天书给朝臣带来的压迫极大,一门心思地想要探听宫里头的情况。只不过在工部尚书和将作大匠出来后,知道是要制造什么东西,除了户部尚书拉长了脸外,其余人立马就没兴趣了。
跟国子监改制无关,不用管。
看一次“天书”,就想回家撸起袖子打孩子。如果不是他们闹腾,如果不是他们恰好斗到陛下跟前,会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吗?甚至连诸帝之灵都惊动了啊!
陛下是真龙之体,当真如神明降世,可真要那么改——置往日“体统”于何地呢?事情牵扯的东西太多,群臣不敢大声议论,就连刚直的御史和谏官都呈现出了一副缩着脖子的柔服之态。千言万语不得说,过去靠着“祖宗之法”四个字压别人,现在倒是自己被掐住了喉咙。
可真要他们闭嘴又是彻底不可能的,待到翌日上朝的时候,朝臣们将苦涩藏在心里,面上仍旧一副端肃刚正的凛然之态,禀告道:“国子监法度缺失,理应改制。只是诸帝高居玉台天阙,与人间事久违。改制之事,得应时而变。”
说话的人恭恭敬敬的,可赵嘉陵听着眉头微蹙。
明君系统贴心翻译:【这位大臣的意思是,死干净点,别管人间事。】
那保守派臣子心脏一抽,吓得面无人色。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哪有这个意思?神明在上,怎么可以栽赃陷害啊!
诸帝的体面其实赵嘉陵是不在意的,但她毕竟是皇帝,诸帝等同于她的颜面。她望向了保守派臣子,轻飘飘道:“看来卿久在人间,知众生疾苦。国子监如此风气的,想来也在卿眼中了?怎么先前不将此事上禀?”
皇帝发话了,臣子到底没站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臣、臣——”
“起身吧。”赵嘉陵又说。她面上挂着淡笑,嗓音醇正平和,“祖先有灵,朕日夜思量不敢忘。只是天下安危系于朕一身,兹事体大,朕不可独断。诸卿至诚慷慨,是朕肱骨,宜协力同心才是。卿等可畅所欲言,无罪。”
朝臣竖着耳朵,试图从冠冕堂皇的套话中辨认出皇帝的真正心绪,可愣是没听着往日活泼的心思。
难道所言即所思?
不过话虽然是那样说的,但没谁敢真的放开来说道。
不治罪不代表着真的不处置啊,如果被圣人记恨了,那最明显的一个表现就是熬够了资历也爬不上去。
天书中罗列的纲目颇为新异,什么工学、化学看不大懂,就不说了。至于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合为一科,这意思倒是明了,不就是日后入国子监不再限制家世么?贵族子孙当与庶民同列。这点许多人也是不愿意的,然而前不久才闯出大祸,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说道。思来想去,保守派找到一个攻讦点——兵学!
是的,贡举改制时要建武庙、设武监,至今仍有人心中愤愤不平。
趁此“畅所欲言”的机会,将兵学拉出来鞭挞,反正武臣们口舌颇为笨拙,廷上争事,最为无能。
不过……武臣们不会动手打人吧?文臣们视线悄悄地往禁卫身上扫一圈,天子仪仗在,来得及将他们从凶暴中解救出来,况且,这也能成为武臣不堪用的理由呢。
保守派臣子:“太平盛世当以仁义为先,臣以为当效法尧舜事,休兵止戈。只要将天下之贤才举为己用,奸邪谗慝之辈除去,四海自然无虞,而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自来宾贡。风俗敦厚,四方来归,又何须用武功?”①
武臣:“?”非得将他们挑出来当软柿子捏?
他们自然是不服气的,愤怒地瞪着挑事的人,而那说话的臣子仍旧觉得不够,肥了胆子,朝着武臣——尤其是暴脾气的淮海侯露出一抹挑衅的神色。
淮海侯烦躁,但没动静。
昨日谢府悄悄遣人传讯,要他不必在意文臣议论,不可在朝堂动手。
一旦动手,兵学和武举就是活靶子,文臣们非得将它骂没了不可。既然兵学可撤,那其余不喜欢的科目呢?
谢兰藻深知文臣手段。
六部尚书中,工部存在感低微。不过此刻他站了出来,一叉手,清了清嗓道:“君子德风,小人德草。风行教化,正是职责。臣以为,当遣圣人徒往四海传圣人之教,使得海内外宾服。”
文臣:“?”
谁想到蛮夷之地去传圣人之教啊!工部尚书到底是哪边的?平日喝酒时候还埋怨武臣嗓门大呢,怎么现在替武人说话了?
工部尚书假装没看到同僚如利针般的视线。
望远之镜在手,谁不心血沸腾啊?甚至想要拿着望远镜往那瞭望塔一站,将四方鬼祟都映入眼中。
天降神物于大雍啊!
《课改指南》同样是诸帝所赐,还能是坏东西吗?
没法接的话茬就不接,偃旗息鼓的保守派退下,换得另一人上场,开口便是:“尧舜宰乾坤,器农不器兵。”②
“那设立农学,诸位总不会有异议吧?”司农卿幽幽地开口。
保守派才起了个调,就被司农卿打断了。眉头一皱,当即反驳道:“农人识农事,乃经验使然,何须建学?士农工商,各守其位,如何能让农夫与学生同列?”
赵嘉陵轻嗤一声,士人将重农放在口中,可自身大多五谷不分,不辨椒麦。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农事上,谢兰藻不给文臣继续拐回武事的机会,她道:“上古圣王以耒耜之利教天下,未曾隐一物不教。而天下嘉种,士人不忘上古圣王,却不学其道,此为何故?纨绔之子、经业之士,以农事为囚,以‘田舍郎’为詈骂之语,知其味而忘其源,颇轻农事。以之为本而多忘本,是圣人之教么?”③
见朝堂陷入一瞬的寂静,谢兰藻又道:“‘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④既然人人都是天地之秀,学儒如何?学农又如何?皆是正道。岂可轻之?”
“谢中书之言差矣!”反对之人驳道,“人人都是天地之秀,本属于自然。可大道不复淳朴,天地已至困窘之境,而秀拔之气自然有限。此刻大道无处可伸,唯有经天纬地的贤人能够使得天地大朴,补足元化之功!天地之蹇本就世俗流风所致,若要治世,需取贤人。”
“却不知贤人谓谁。”谢兰藻洒然一笑,“敢问何为经纬?何为经纶?”
“《左传》有言:‘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自是治理之意。至于‘经纶’,《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又有《礼记》:‘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当然也是治理。士人学经纶治世之策,立国安邦之谋,可谓贤人!”保守派神色简傲自负。
谢兰藻淡淡道:“经,织也。从丝为经,衡丝为纬,凡织,经静而纬动。诸君常说‘经纬’,恐终身不见其形象,更忘记其所来。”⑤所谓经纶经纬治乱,都是从纺织技艺中来,士人实则蔑视此道,言只说“治乱”,却不知技艺也是天下事。
谢兰藻朝着御座上的赵嘉陵一拜,拔高声音道:“臣以为,天道人事相应。天运其功,人代之而为理。神运其化,为政资之以和。⑥陛下既为天子,于太庙得天书,是天之道,亦是祖宗之教,当践行此道!十年之后,三代之美,庶几可及!”
谢兰藻话音一落,立马有人附和道:“臣请陛下守先圣之明训!革国子监之弊!”
响起的应和声中不乏武臣的高喊,一时间如山呼海啸,气势磅礴,将保守派的声音打压得丝毫不剩。保守派面色灰败,如丧考妣。
赵嘉陵的视线落到谢兰藻的身上,见她轻轻一点头,眨了眨眼后也意会了。她道:“国有国学,州县也有州学、县学。改制一事非同小可,恐怕会招来骚乱。武监已在改建,若改制之后增兵学,其或与武监重叠。”赵嘉陵沉吟片刻,“国子监制度仍需更改,可六学暂时不动。朕拟将武监改作书院,以‘明德’为号,先试行数年,诸卿以为如何?”
那些朝臣还以为国子监必须要走上大改特改之路,乍一听赵嘉陵的话语,顿时喜出望外。
国子监旧制不变,一来不坏他们的身份;二来也无需多少他们要做的事。最重要的是,国子监科目不变,贡举便不会进行一次翻天覆地式的大改。
要头疼那也是户部和太府的事,毕竟改建得花钱嘛。至于明德书院,听名更近私学。短时间内,这帮人不会挤入贡举之路,与他们的子孙后辈争要道。况且,那些科目听着奇奇怪怪的,能有人教?能有人学?学会之后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能过诗赋经义策论吗?不入朝堂,不是清流。
有了对比,接受起明德书院就更容易了。这下是皆大欢喜,纷纷齐声道:“陛下圣明!”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治国文治二学校改制”,触发成就“前无古人”。】
【成就奖励“大雍版九年基础教育用书”两套,这都是为了新科目量身定做的本土化教材噢!】
【有了学校哪能没有老师和学生呢?进贤人和招生任务同时开启,宿主多多努力!】
成熟的皇帝已经不会为突然压在肩膀上的新任务哀嚎了。
赵嘉陵站起身,她负手站在玉阶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文武百官。
自她登基后便常听“陛下圣明”之类的话了。
但她知道那未必是朝臣真正心思。
敬畏天威浩荡,却不代表着敬畏她本人。
数月前她还在朝会上打瞌睡,而现在……是否朝着圣明天子迈一步了呢?
眸光定在长身玉立、神采英拔的谢兰藻身上,赵嘉陵眉眼笑意浮动。
这种感觉,其实也不差。
她好像离谢兰藻更近了。
第36章
学校改制属于军国机要之事,经过三省,同样也显示在上通下达公示栏上。
下朝后回到寝殿中的赵嘉陵,目光落在伪装成屏风的公示栏上,其中贡举改制任务已经显示完成。贡举的大变革主要在制度上,只需要将政令传达到州府、通知官衙和士子们便算完成。先前卡在“武监”上,不过现在武监与明德书院两事已经合并,贡举改制一事自然终结。
至于国子监校定雕印经书的任务——
在被打回去重抄后,终于没有出现“坏”字了。不过先前的那行带着“坏”的字迹没有直接消失,而是出现了一条红色的长线。
【历史记录,这叫钉在耻辱柱上。】明君系统说。
赵嘉陵:“……”她琢磨一阵,雕刻贡举所需的韵书能够完成,但印刷坊总不能放在那边吃灰,接下来得将它利用起来。至于雕刻的内容,先前的打算是大经小经以及史册,总体以举业用书为主。但眼下似乎得做些改变了。
因为在下一栏“明德书院”创建任务条目下有“备教科书、招老师、招生”等选项。所谓“教科书”,大概就是先前系统奖励的书籍,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少学生,但起码得做到人手一套,甚至能将其向民间推广,供有志之人学习。
“国子监学生不学无术,经书于他们而言,也就做让圣人‘上天’的疯狂事,先放一放吧。”赵嘉陵自言自语。
盘了盘思绪后,赵嘉陵领取了自己的成就奖励——《大雍版九年基础教育用书》。
几大摞书籍凭空出现在榻上,纵然赵嘉陵已经知道系统的神迹,也不由得嘶了一口气,目瞪口呆地看着书山。
她眼皮子跳了跳。
通识、文学、书学、算学、律学、医学、工学、化学、农学、博物学、兵学——
其中文学、算学、书学一共有九本,幼学、小学和大学各三本,内容由浅到深。通识仅有三本,只有幼学阶段。至于余下的科目,各有六本,只有小学、大学阶段。
赵嘉陵吸了一口冷气,已经开始头晕了。
而且这并不意味着只有这些书,赵嘉陵拿起她能够看懂的文学扫了眼,其中征引的书目众多,还得另外刊刻。
【朕还能等到改革起效的那日吗?】
【宿主别紧张,这些都是基础用书,针对从零学起的幼儿的。像宿主这样已经学过书目的成人,就算拿到第九本也不会觉得有障碍,略作熟悉后就能进入其中。不信,宿主继续看。】
赵嘉陵点头。
虽然各有九册对应九年,可这并不意味着庸才能够九年读完,同样的,有基础的人自然也可以跳过“幼学”“小学”阶段。
【不行,不能让朕一个人震惊。】
有好东西,自然要与宰臣共享。
于是,赵嘉陵急招宰臣们入宫。
将庞大的陌生知识分享给宰臣后,赵嘉陵连“哪来的”都懒得解释了,直接说:“朕要将它们刊刻,向各地征招有才能的老师,并且提前招生——至于员额,各科目、年级先以四十人为限……”
一些奇怪的词汇出现,宰臣们努力地去消化理解。
谢兰藻眸光闪烁,她道:“学员年纪有限制么?”
赵嘉陵:“四岁以上,不限出身。”
谢兰藻又问:“年龄的分层太大,陛下准备如何安置?幼龄与成人终究不同。况且除有才能之辈,寻常人精力有限,如何精通各科?”
赵嘉陵说:“文学、算学、书学九年学满,通识只幼学读,三年之后,看个人志趣择一科目深造。”就像国子监学经的,也不要求士人兼通,多得是只研究一经的。选科目也与此制类似。
“至于分班,除了不识字的,或许得经过一次考试来判断其人水准如何。”头一批学生年龄无法限制,不过日后会渐渐趋于同一的。
“这用钱——”殿中陷入一片怪异的沉默中,直到户部尚书项燕贻打破了寂静,她的脸色发苦,一想到支出就头昏脑涨。武监也就是现在的明德书院并不在长安城内,是在长安城南郊野利用一座拥有数千屋宇的大寺改建的。原本武监属于兵部,是正儿八经的官学。但明德书院,又该怎么定位呢?日后需要的款项又从哪里去?
赵嘉陵说:“从内藏出。”
内藏与左右藏不同,属于皇帝的私库。不过皇帝要向左右藏伸手,将内藏与左右藏混起来,朝臣们也止不住,制度时有松弛。譬如先帝之时,便下令说“皇太子取用库物,有司不得限制”。听起来不用国库钱,可实际上没有制度,结果可能更坏。
谢兰藻知道项燕贻在担忧什么,她道:“臣以为,皇雍印刷坊或可置于明德书院之下。”
宰臣听了这话,不由将视线往谢兰藻身上乜。陛下并不限制民间学雕版印刷术,甚至使得匠人将此技外传,这就意味着皇雍印刷坊不重要了?不,官刻与私刻的界限会一直存在的。官刻的典籍多、范围广,并且可不惜人力物力,会出精本,民间碍于种种,多少会有些粗烂。
皇雍印刷坊给明德书院带来的钱倒是其次,日后官刻典籍上有“明德、皇雍”二字,“明德本”为上上选,那么,士人心中的学术圣地,还会是国子监吗?
因着改制放到了新建的明德书院,国子监诸学官正因此欢欣鼓舞。
陛下和谢中书看似退了一步,可实际上所图甚大啊!
赵嘉陵点头说:“可。”她指了指“书山”,又道,“这些书需要刊刻,就算是明德书院尚未有学生,也该将其散向四方。”
谢兰藻斟酌片刻后,说道:“不如先刻《通识》。”其它科目尤其是前所未有的工学、化学,难度太大,刻印了未必能够传播。倒是通识包罗万象、图文并茂。它的定位是“幼学”,与开蒙之书相似。
赵嘉陵蹙了蹙眉,说:“也好。”顿了顿,又道,“只是国子监无能,不使他们去做了。这书让谁抄写好?”
“陛下不若将此事交予秘书省做。”宰臣提议道。
赵嘉陵神色犹疑。
秘书省里头不少看重清名的,他们如果瞧不起技术,会不会跟国子监一样带来一个大大的坏啊。
“谢卿,你以为呢?”赵嘉陵注视着谢兰藻。
“不若请翰林待诏来做。”谢兰藻说,在先前醍醐灌顶后,她便重新梳理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将目光放在清要之任上。
本朝的待诏有两类,一种是贡举出身的门下省待诏,大多名位崇高,带本官出任,能掌制诰参议政事,这是士人升迁之路。还有一种待诏便是翰林院中的待诏,并非因贡举录用,而是掌握特殊的技艺,譬如琴棋书画医阴阳五行僧道等,许多没有功名在身,是幸臣。或许能够因天子的宠幸升官,看出身一直会被朝官看低。这类待诏只听皇帝的命令,是“小人”。
赵嘉陵对此兴致寥寥,根本就记不起那帮侍奉的小人,宴会上也无需他们作陪。这使得翰林待诏们越发默默无闻。
明德书院的科目涉及术数工艺,选翰林供奉来抄,同样也是从他们之中挑选适合放在书院的人才。
赵嘉陵恍然大悟,她现在不需要谢兰藻点开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选老师任务有救了!不然,身在宫阙,纯粹等消息还不得到猴年马月?
赵嘉陵:“不过,朕也要给其他人一些机会。国子监或秘书省有弃暗投明的,在考校过后,允其人入明德书院做老师亦或是就读。”
宰臣:“……”
不是吧,陛下,弃暗投明都用上了?
监生倒是有可能寻找新的出路,但已入仕途的,愿意放弃官位去明德书院吗?
创建明德书院事,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湖心,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进京等待考试的士人们最关心这类的变数,只是大部分人一听与文章经业无关,便没了兴趣。而有的人格外敏锐,意识到在未来可能有些大变局。这些天市面上出现了一些不是手抄的而是刻印的小书,价格颇为低廉。
尽管内容无甚可取之处,但仍旧有人将小书买了回去,顺道问了些事。他们知道雕版印刷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皇雍印刷坊目前属于尚未完全建成的明德书院,暂时不说这俩属于哪个官衙,但与宫中关系匪浅!民间刻小书,那么宫中呢?必定是大书!就算不想去书院念书,那也得了解它。
胜业坊裴家旧宅。
裴无为托腮望着薛元霜,她的兄长虽然是个闲差,可毕竟是在太常寺,能打探到许多消息。她问:“薛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今岁变数太多,都说京兆府取解更容易及第,可偏有改成“糊名制”,并且不许互相荐举,全凭自身本事。当然,她相信薛元霜的本领。
“我先前想着考个好名次,尽可能得一个美一些的官职,如此起家,未来升迁更顺利些。不过现在——”
“现在如何?”裴无为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问道。
薛元霜道:“不论成败,我都要前往明德书院就读!”
裴无为:“宫中有一套为明德书院的秘传,我设法为姐姐弄来。”
“诶?你别——”薛元霜开口。
“姐姐别担心,宫禁森严,就算我是神出鬼没的任侠大盗,也没法将东西取来啊。”裴无为转向薛元霜调侃道,“我在上清观认识一位崇道的贵人,她与我相谈甚欢。我替她解开一个难题,她愿做一件事报答我。”
“上清观、崇道的贵人?”薛元霜眸光微闪,“难道是金仙公主?”
“正是。”裴无为一颔首,“她怕蛇,偏又在找一条蛇,甚是奇怪。”
宫中。
赵嘉陵在欣赏谢兰藻送她的画。
【一岁一幅,太少。】
【算了,礼尚往来,朕也要赠她朕的小像。】
明君系统:【?】
谢兰藻画宿主?
宿主的回礼也是画自己?
【自己画来自己欣赏,终究缺了点神韵。但朕画的就不一样了,笔墨亦留香。】
【她平日里处理政务很是疲惫,朕不能再累着她的手了。】
明君系统没忍住问:【她会画宿主吗?】
赵嘉陵轻呵:【除了朕她还能画谁?】
赵嘉陵幽幽叹气,心声也变得严肃起来:【私制与御像非臣礼,朕与她私底下赠送就罢了,如果谢宅真存着一幅朕的挂画,恐怕会被御史弹劾。朕现在画一幅赠她,免除烦忧。】
就在赵嘉陵满心欢喜作画时候。
金仙公主被蛇咬了的消息传入宫中。
赵嘉陵:“……”
可恶坏人,见不得她清闲吗?
第37章
人在公主府里,伺候的奴婢不少,赵嘉陵想不通她四姐是怎么被蛇咬到的。
被蛇咬伤毕竟危险,赵嘉陵也没心思作画,忙遣了尚药局的医官去看看情况。
她在殿中来回踱步,要说跟四姐感情上多亲近吧,那也没有,只是比其余几个略好一些。她想象着四姐脸色乌黑、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仿佛蚂蚁爬动般难耐。
她不想四姐出事。
【三三,情况怎么样了?你不是无所不能吗?】赵嘉陵憋不住问。
还没等明君系统回答呢,就又有人来通传,说是驸马求见。
高韶还有闲心来宫里?那八成是没事了。
赵嘉陵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疑惑跟着浮现。
她不留在公主府照顾四姐,跑宫里来做什么啊?!难不成想要趁四姐无力折腾的时候请求和离?赵嘉陵乱七八糟地想着,一挥手,让内侍放高韶进来。
高韶入殿后直接一个行了个大礼:“臣有罪。”
赵嘉陵:“?”
不是吧?
赵嘉陵没忍住:“你要趁着四姐病倒始乱终弃?”她叹了一口气,“朕早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臣并无此意。”皇帝的话语听不出太多指责意,只是一种感慨,但高韶还是面色微微泛白。她低头道,“公主之伤,与臣有关。虽然并无大碍,可遭了一场惊吓,是臣之过。”她跟公主在府中闹腾就罢了,然而消息已经传至宫中,容不得她拖着。她是驸马,公主才是主。若宫中雷霆震怒,她也认了。
“你放蛇咬四姐?!”赵嘉陵灵光一闪,声音微微拔高,“就算你不满四姐发疯,也没必要这么害她吧。你快说有隐情,朕还要倚仗兵部尚书做大事呢。”
高韶:“……”
陛下还是这么活泼,谢兰藻为什么要说陛下近来很有长进啊?
虽然说是来请罪的,但高韶也不接不属于自己的锅。
她恭谨地说清了原委。
赵嘉陵听得目瞪口呆,很想大骂一句“有病”。
高韶爱养蛇。
皇姐怕蛇,加上高韶总是玩她的爱蛇,就让人将蛇给丢了。
高韶与皇姐又开始拿着完成课业的虔诚来吵架。
皇姐不嚷嚷要入道了,而是亲自去找蛇。
她这“放生”的地方也是有意思,在上清观。
驸马的爱蛇是带回了,但皇姐很是凄惨,被蛇咬了一口。
赵嘉陵:“……”
皇姐做什么丢掉驸马的宠物啊?她都那么怕了,还要亲自去盘蛇吗?
赵嘉陵脸都憋红了,才忍着没说出“这点小事也来烦朕”之类的话。
她注视着高韶——
对她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幼时,高韶也跟她们一起念书,跟谢兰藻的内敛不同,高韶颇为张扬狂傲,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被皇姐给看上了。小小的神童逐渐从赵嘉陵记忆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皇姐巧取豪夺的高韶”。
然后这两人硬是从“强扭的瓜不甜”癫出了众人眼中“合该百年好合的妻妻相”。
她要是罚了高韶,明儿皇姐行动自如了,又要入宫来闹腾了。
赵嘉陵无力地挥了挥手,说:“你回去照顾皇姐吧。”
【您还在为卧龙凤雏而感到困扰吗?俗话说没有没用的人,只有放错地方的——】
【少废话。】赵嘉陵正烦着呢,直接打断了明君系统。
【“主线任务齐家序曲白头偕老”开启,请宿主完成任务哦。】
赵嘉陵:“……”
又不是她跟谢兰藻白头偕老,怎么这也算是她的任务呢?!
【金仙公主赵仙居是宿主的姐姐,当然也算是家人。我检测了一下她们的未来,分离死别的概率极大。这两人身份颇为贵重,金仙公主暴亡,会在朝廷上掀起巨大的波澜。总之,解决了这两人的事,既是阖家,也是兴国。】
赵嘉陵:【凭什么暴亡的是皇姐!】
死亡的阴影在心头浮现,赵嘉陵的面上也笼着一层阴霾。
【算了,就算不想管皇姐,也得为成就努力。】
【她们到底有什么矛盾?】倒不是赵嘉陵只想依赖系统,而是实在没办法。
当初金仙公主和驸马闹到宫中的时候,她跟太后都问了。可四姐呢,红着脸支支吾吾不说话,最后挤出一句“也没什么”,至于驸马,一副愤怒夹杂着迷茫无辜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泄气。这家务事何其难断?她的经验告诉她少管这两人的事,做了可能还被嫌弃多余。
【这得宿主自己去问。】明君系统敷衍,随即开始装死。
赵嘉陵:“……”
打发高韶回去后,赵嘉陵又让人送了点珍贵的药材。
皇姐的公主府在务本坊,与谢宅也不算远,高韶跟谢兰藻也有交情,或许找谢兰藻问一问后能知道些东西。
待到次日议论完国事后,赵嘉陵就将谢兰藻留下了。
只是其他臣子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赵嘉陵也没多想,挥退碍事的人后,她迫不及待地走向谢兰藻,道:“你知道金仙公主府上的事情吗?”
谢兰藻道:“是公主被蛇咬之事?”她跟高韶交情不错,对公主府的事也有所耳闻。
赵嘉陵点头又摇头。斟酌片刻,又道:“你知道皇姐和驸马为何不好吗?”
谢兰藻垂着眼睫,淡淡道:“只是寻常家事罢了。”
“皇姐是公主,便不能算家事。”赵嘉陵轻哼一声,“公主一举一动,有关国体。皇姐和驸马有失体统,朕面上也无光。”
谢兰藻道:“陛下怎么不问公主?”
赵嘉陵撇了撇嘴:“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哪知道皇姐想什么?闹腾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像是恨不得与驸马和离了。旁人真要说两句驸马的不是,她又要翻脸了,好似替她说话的人十分不识好歹。赵嘉陵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忽然道,“朕想起来了,她们头一次闹得天崩地裂时,是高韶辞官那次吧!”
本朝并不禁驸马入仕,驸马都尉逐渐变成虚衔,尚公主时便会授予。至于职事官,高韶并未走贡举之路,当时已做到长安令。长安是京县,其长官为正五品上的高官,入政事堂做宰相是迟早的事。当时赵嘉陵已经登基,后面再授官高韶都不应了。
“难道四姐因为驸马无职官在身,才对她不满的?”赵嘉陵眸光闪烁,她凝眸看谢兰藻,“唉,当时驸马为何辞官?”那时候先帝驾崩不久,辅政大臣有的还在,一滩浑水之中,她只用“垂拱而治”,并不知道太多事。
谢兰藻垂眸不语。
她岂会不知道原因?
忠王赵清操因为瘫痪在床,没有登基的可能。
但金仙公主呢?她毕竟与衡山王、中山公主是一母同胞。昔日帝子争权,两败俱伤。那帮人还在朝中的看似蛰伏下来,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萌生新的念头?金仙公主和驸马没有野心,但谁能保证居于她们身后之人不生出大胆狂悖之念呢?
她与高韶的交情没那么纯粹,隐约夹杂着对金仙公主的防备。高韶聪慧而又识趣,知道那条线在哪里,所以主动选择了辞官。
“如果皇姐是因为驸马游手好闲,与她生出龃龉,那给驸马一个官做,或许矛盾就少些。”赵嘉陵又说。
这么*能闹腾,一看就是太闲了。
谢兰藻没有直接说“不”,她对赵嘉陵对视,温声道:“那陛下觉得驸马做什么好?”
“啊?”赵嘉陵一拍脑袋,想不出来。太低的官职不适合驸马,若是太高——也不甚妥当。至于虚衔,驸马也不缺。她抿着唇,叹息道,“朕想给她们找点事情做。这丢蛇找蛇最后被蛇咬,真不是三岁小孩所为吗?若是有事要忙,她们还能闹吗?”
【她们缺一点牛马精神。】明君系统幽幽说。
【不是谁都像谢兰藻的,朕还是希望她多歇歇,只是真要这样说,旁人便会觉得朕要夺取宰相权柄。得亏有“稍睡枕”在,朕看她精神甚好,人也康健。】赵嘉陵心想。
当佐天子而执大政,厘万邦而度百揆的职差变成赵嘉陵口中的“牛马”两字时,谢兰藻的心情不由变得微妙起来。她将那点油然而生的不爽快抛到九霄云外后,对着赵嘉陵道:“高驸马博学广识,图纬方技之术,无所不览。山川地理,飞禽走兽乃至草木虫鱼,都在肺腑中,能信手拈来。明德书院有博物一科,不如让高驸马执教。”
“那皇姐能做什么?”赵嘉陵眨了眨眼,“朕怕驸马在给学生讲学时,皇姐忽然间执鞭而来。武戏固然闹哄哄,可不能毁了朕与卿的心血啊。”
谢兰藻无言。
金仙公主哪有这么荒唐?怎么就在陛下的心中变成妖魔鬼怪了?
她道:“公主能守法度,行事尚存一点分寸。”
也就上书入道而已,可不像某位皇室宗亲,因犯禁直接从亲王降封为郡王。
赵嘉陵点头:“那就让她来看看博物学的书籍吧。”算是解决了一个横亘在眼前的问题,赵嘉陵的心情颇好。她想要拍一拍谢兰藻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句“卿真是朕的肱骨之臣”,可又觉得太老成了,不仅不能表现出对谢兰藻的器重,还会惹人发笑。
念头刹那而过,赵嘉陵手已经伸出去了。
只是到底没有排到谢兰藻的肩侧,而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猝不及防的谢兰藻抬眸,眼中满是错愕。
【第一步如鱼得水,第二步是不是可以鱼水相欢了?】赵嘉陵胡思乱想。
“陛下!”谢兰藻白玉般的面颊浮现一团绯云。
“嗯?”赵嘉陵困惑地望着谢兰藻,“怎么了?”
之前抓住谢兰藻的手,也没见她这般激烈的反抗啊。
赵嘉陵讶异。
【好怪。】
【她难道心情不好吗?想拿朕撒气?】
数息后。
【来吧,都冲着朕来吧,朕没事的。谁让朕大度呢!朕威武强壮,如东海般的胸怀,如泰山般的肩膀,能够挺住狂风暴雨的摧残。】
赵嘉陵端着一张茫然无辜的脸,但内心大戏跌宕起伏,很能自娱自乐。
谢兰藻麻木。
谁来管管她啊。
转念一想,算了,至少不是在朝会上。
第38章
明德书院不是官衙,选人不需要敕书。
赵嘉陵跟谢兰藻敲定了人选后,旋即便让内侍拿着她的手诏去公主府上传消息。
【恭喜宿主完成进贤人任务一,触发成就“踏破铁鞋无觅处”,成就奖励“马蹄铁锻造要略”是否现在发放?】在内侍递消息后,系统欢快的声音响起。
赵嘉陵倒是没想着触发新的成就,一听系统说话,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意外之喜。她眨了眨眼,忙心中回应:【发放,避着谢兰藻些,不要吓着她。】
明君系统:【。】
如果宿主知道了真相,那被吓着的人恐怕是宿主自己吧?
“朕还有一物要给卿看看。”赵嘉陵在确认奖励已经搁在某处后,清了清嗓道。
谢兰藻:“嗯?”
听到“马蹄铁”三个字,谢兰藻便在暗自琢磨。看名字还是好理解的,应当与马匹有关,只是不知是什么模样。
总归要给人看的,索性让谢兰藻送到工部那边好了。赵嘉陵怀着这样的念头,亲自去将《马蹄铁锻造要略》取出。
“这是何物?”谢兰藻明知故问。
赵嘉陵一噎,她还没问系统到底是什么用的呢。对上谢兰藻深邃幽寂的眼眸,她的呼吸慢了一拍,愣了一会儿,将书册往谢兰藻手中一送:“你自己看吧。”
谢兰藻不是第一次看到系统送来的“天书”了。
与大雍通行的书籍不同,“天书”总是图文并茂的,在化繁为简这点上臻于化境,便算是册子中无甚内容,光是形式也足以取道,更何况里头当真记载着庞大而陌生的知识,犹如神赐之言。谢兰藻翻了几页,心中便有数了。
马蹄铁是用于保护马匹四蹄的,书册中举出的例子都是战争场合,可平日出行也需马匹驮物,能应用的场合岂止一处?况且蹄铁不仅能用于马匹,还有其余驮兽。若有了蹄铁,载重能力有所提升,能够减少驮兽的损耗。
书册中不少惟妙惟肖的图,拆解注明的部位不仅马蹄铁,还有辔头、鞍鞯、障泥等物,不过往后翻,主要还是马蹄铁锻造之法。
“怎么样?”赵嘉陵压着内心的雀跃,强作矜持。
“该造!”谢兰藻道,她朝着赵嘉陵一拜,“臣会督促工部实行。”
赵嘉陵点了点头。
尚书工部司。
上承下行,尚书省节制寺监,可尚书六部处理的是政务,真正埋头事务的还是将作监。
可“望远镜研究”毕竟不是小事,工部尚书的心情忐忑又振奋,一会儿想着出成果后将会如何风光,一会儿又怕将作监的匠人将望远镜拆坏了,却没办法制作出新的。要真是这样,就算陛下不责罚他们失职,他也想找块石头撞死。
怀揣着“望远镜”大业,乍一听“马蹄铁”,工部尚书其实没什么兴致。但神明之赐不得轻忽,万一被天罚了怎么办?他死不足惜,但他家风水不能坏。工部尚书接过后翻了几页,脸色一下子就憋红了,差点将胡须捻断了!
岂因小物而不为啊。
“自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宫中。
了结一桩心事的赵嘉陵心满意足地盘坐,怀中抱着一只从窗中溜进来的猫。
黄昏的时候,秦国公府上送来一个好消息,说李兆慈研究的火.药已经有进度了,想请陛下以及文武百官观礼。
赵嘉陵很想知道系统形容得惊天震地的宝贝到底有什么效果,但考虑片刻后便将立马前往郊野的念头压下。
【难道宿主不想看吗?惊雷炸裂,回响不绝。能看到火龙拔地起,气团螺旋升天。】明君系统的音调很兴奋。火.药提前出现,对外敌可是降维打击啊。大雍,必胜!
【朕只是觉得不是时候。】赵嘉陵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但没抓住。
【那什么时候才合适?】系统呆了呆。
赵嘉陵沉吟,良久后才眨眼说:【那么厉害的东西,一定具有强大的威慑力吧?会不会比那破“人君之威”有用啊?】
明君系统被“破”字一刺,但因为心虚没说什么反驳的话。它卡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似的:【我知道了,宿主打算在朝臣不听话的时候用,直接吓死他们!看哪个敢反对。这明晃晃的威胁啊,桀桀桀,很有反派架势。】
赵嘉陵:“……”她不理会时不时发癫的系统,可能“神明”也过得不大如意,所以才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她的视线在信笺上停留,最后落在副产品火树银花上。“火树银花能够卖钱,唔,多造些。”
虽然将高韶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并且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有用奖励,可赵嘉陵没忘记,齐家的任务还没完成。她没能从谢兰藻的口中得知皇姐她家不和谐的原因,还得问一问皇姐。
三日后,赵嘉陵得知金仙公主心情大好,也便带着几个侍从低调地出发了。
马车中,她跟明君系统嘀咕:【三三,你说不存在没用的东西,只有放错位置的垃——人才,这是不是说,朕对人都要有些耐心。虽然他们没用,但是刷出来的奖励有用啊?譬如朕的阿舅。】
明君系统:【哦不,世间还是存在着纯粹垃圾的。】
公主府中,提前接到消息的金仙公主赵仙居有些意外。
陛下不是□□游的性情,来宗室府邸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觑着高韶,想让她收起那群“宝贝”,便凉凉道:“咬着我倒是无碍,伤着陛下恐怕连累高家满门了。”
高韶对上赵仙居的眸光,懒声道:“不会。”原以为公主苏醒会再度让人将她的宠物扔出府邸,要是这样,她得借着谢宅养一群了。不过公主的反应很是让她意外,没有一直横眉竖眼,顶多阴阳怪气几句。
赵仙居又问:“陛下怎么想来了?你那日入宫说了甚么?陛下怎么让你去那还没影的明德书院?”
高韶摇头:“不知。”
赵仙居:“……”与她多说两句话会死吗?她可是听人说了,她的驸马与旁人游历时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重振当年年少风流状呢,哪会像在公主府中这样,一副颓然散懒的状态。
高韶还在记恨她。
如果不是她非要高韶做驸马,或许今日的她,已然如谢兰藻那般身登青云梯了。
赵仙居开始生闷气。
高韶眉头微蹙,被她瞪得摸不着头脑。
等到赵嘉陵抵达时,府中便萦绕着一种怪异的氛围。
赵嘉陵:“?”
不欢迎她吗?
她的心微微一沉,明明挑了个黄道吉日的,只是看四姐这脸色,似乎今天也不打算当人了?
“驸马去看书吧,朕与阿姐有话要说。”赵嘉陵道。
赵仙居抿了抿唇,她与驸马一体,有什么话是驸马不能听的?她狐疑地望了赵嘉陵一眼,压住沸腾的思绪,称了声“喏”。
赵嘉陵跟着赵仙居往屋中走,她其实不知道怎么展现姊妹情深,略有些尴尬无措。在一阵沉默中,她问:“阿姐伤势如何?”
赵仙居:“多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陛下再晚一些来,连牙印都要瞧不见了呢。她腹诽一句,又道,“是我自己不好,与驸马无关。”
赵嘉陵着实不懂,她这皇姐到底是爱驸马还是恨驸马。
她眨眼说:“阿姐怕蛇,驸马非要养蛇,便是错处。”
是罪非罪全凭圣人心意定,赵仙居不能让罪名落到高韶的身上,也不能让它变成一柄落向高家的刀。她坚定说:“不怕。”看赵嘉陵一副吃惊的神色,她道,“陛下若是不信,臣可命人将‘斑斓’取来把玩。”
赵嘉陵忙讪讪一笑,劝道:“……不必了,朕相信阿姐就是了。”
她可不想玩蛇!除非是谢兰藻抓来的。
不过,四姐真的不怕吗?如果只是故作坚强,那为了驸马也付出太多了吧?赵嘉陵琢磨一阵,决定开门见山:“阿姐如此珍视驸马,为什么还要与她吵架?”
“吵了吗?臣几时与驸马吵架了?”赵仙居无辜道。
赵嘉陵提醒道:“阿姐想要入道的上疏有正本、副本都存着呢。”
赵仙居噎了噎,陛下怎么变聪明了。她继续道:“等到陛下成家后就知道原因了。”
赵嘉陵听到“成家”两个字,耳朵一抖。她才不要立后!怕赵仙居抓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清了清嗓道:“阿姐与驸马感情融洽自是好事,只是这么闹下去,终究不好,有损皇家颜面,又教高公难堪。近来高公屡屡提及驸马,颇为伤神。朕觉得,皇姐还是和驸马和离更好。”
她口中的高公乃兵部尚书、参知政事高长旺,高韶便是他的女儿。
在赵仙居的沉默中,赵嘉陵预感到狂风暴雨即将到来,可她佯装不解,继续循循善诱道:“皇姐要谁没有?与高韶和离后,找个更加贴心可人的、知皇姐心意的。高韶不好,那就让她一边凉快去。”
赵仙居的确听不得人劝她与高韶和离,她的面颊染上了一片红晕,可那股宛如岩浆般爆发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下去了。她也顾不上敬不敬的,朝着赵嘉陵道:“那换成谢兰藻呢?”
赵嘉陵错愕,先是愣神,继而是生气,她憋红了脸,瞪着赵仙居道:“你可恶!”
赵仙居耸了耸肩:“陛下先前不也时常招惹谢相?那陛下与谢相的关系是不好吗?”幼时她们一道读书,她黏着高韶,陛下追着谢兰藻,谁也别说谁。她还敢强求呢,陛下只会气哼哼一跺脚,委屈巴巴地缩到一角。
被气到的赵嘉陵拉长了脸:“皇姐再不说,朕就直接下诏棒打鸳鸯了!”
“臣与驸马没什么不好的。”见陛下专门来问这件事情,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赵仙居也不搪塞了。她似笑非笑道,“她恨我又怎么样?不论是伤心还是失落,都是臣自己求来的。生同衾死同穴,不论史书上如何记载我们的关系,墓志铭上她也只会与我姓名相连!”
赵嘉陵:“……”她无言许久,才困惑地问,“那么恨,都只剩伤心失落了,你们还能同床共枕吗?”
赵仙居神情一滞,耳根泛红。
赵嘉陵感慨道:“朕给驸马一个恩典,让她与你和离,她也不愿啊。恨海情天的,你们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好一会儿,赵仙居才悠悠地说:“可能是怕臣提刀闯高府吧。”
赵嘉陵吃惊:“你还威胁驸马?”
赵仙居摇头:“没有,但驸马了解臣的为人。”顿了顿,她又用奇怪的语调呢喃道,“高韶是我枕边人呢。”
赵嘉陵无话可说。
皇姐她们的“白头偕老”还需要她来努力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朕不管你们感情如何,下次再闹,便令你们和离!”
【要不是为了奖励,朕才懒得管!可恶,可恶极了!】
公主府院子中。
高韶并没有看书。
她原本打算亲自去安家脂粉铺买东西的,奈何陛下来了,就算不用陪侍,也只能在府中待着,只好遣了人去买。
“驸马,安家脂粉铺出了新品。”
“买了吗?”高韶忙问。
“买了,只是那叫作香皂的新品十分昂贵,倒是有便宜粗糙的,可也不能让公主用啊。您给的钱——”
“赊账了?”
“没有,谢中书恰好在那处,命人送了点钱。”
“等会儿让人支——呃,下月再还她吧。”
公主先前不许她养小宠,她的钱大半给公主买礼物吃食,余下的便花在小宠身上,所剩无几。
高韶心思一转,又有些纳闷:“谢兰藻怎么会自己去脂粉铺子?难道有知心人了?”八卦心骤起,高韶恨不得立马找上谢兰藻一问,奈何公主身侧的近侍来传递消息了,说陛下要见她。
那头赵嘉陵听赵仙居“说恨”已经听到麻木了。
四姐铁了心不放开驸马,可任务仍旧没有完成。
症结在哪?驸马的身上?她原本想单独召见高韶的,可四姐一副防贼似的神色,怕她真撺掇驸马和离。
赵嘉陵只好留下四姐,当着她的面问:“你对阿姐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吧,朕恕你无罪。”
高韶大惊失色:“臣没有不满啊。”
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可能在这场合说出来吧?
赵嘉陵:“阿姐说你恨她。”
高韶:“?”这么一大口锅扣下来,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愕。她猛地转向赵仙居,“公主怎么这么想臣?!”
赵嘉陵托腮看着她的神色,在心中悄悄地问:【她没说谎吧?】
明君系统:【没呢。】
赵嘉陵:【朕真是劝和的圣手。】
明君系统欲言又止。
赵仙居变化莫测的神色也能充分表达明君系统的心情,她完全没想到陛下会直接将这番话抖出来。但顾不得埋怨陛下了,她的视线落到气到发抖的高韶身上——在此之前,不管她怎么跟高韶闹,都没见她露出这副愤怒又委屈的神色。
“臣没有!”高韶不看赵仙居,朝着赵嘉陵一跪,指天发誓。
赵嘉陵:“那你们之前闹腾什么啊?”
高韶:“臣不知道啊!”
赵仙居的思绪快速转动着,被陛下粗鲁地挑破之后,她最好的选择是跟驸马坦诚。她很快地恢复了冷静,朝着高韶问:“你不恨我断你前程?”
“不恨啊。”
“你不恨我强求?”
“我阿耶是兵部尚书,若我不愿,有拒绝的余地。当年谢兰藻不就拒绝了——”高韶及时地刹住脱口而出的话。
被殃及池鱼的赵嘉陵:“?”
她们天造地设,一样讨厌!
“你不怨我作甚么养我害怕的东西?你不就是故意气我?”
“可我之前询问时,公主说的是随意啊。”
“气话你听不懂吗?”
“听不懂。”
……
明君系统喜滋滋地看着:【嘿,你不问,我不说,当一辈子的锯嘴葫芦。】
赵嘉陵麻麻的:【朕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任务的关键是“消恨”,可那两人压根没有恨。
她又预感,依照皇姐的性情这两人的未来还有的吵。
不过此刻任务倒是快速地完成了,掉落了一个叫“强扭的瓜爆甜”的成就,至于奖励,叫作“糖谱”。
“臣失态了。”等到赵仙居意识到赵嘉陵在时,赵嘉陵已经喝完了一杯茶。
赵嘉陵神色平静。
这比起以前都是小儿科了。
她坐不住,起身道:“谢宅就在务本坊,朕还有要事与宰相相商。”
高韶:“兰藻今日不在家,在安家脂粉铺,挑选胭脂水粉不知要送谁。”
赵嘉陵:“!”
这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谢兰藻。
第39章
安家脂粉铺在东市、西市都有店面,其中东市的铺子多是为权贵商人准备的好物。
谢家吃穿用度之事不用谢兰藻操心,自有管家的娘子去采买,只是谢兰藻在收到安家人送来的消息后,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毕竟“香皂方子”是陛下赐下的。
粟特人在胡人中颇为有名,但凡说起胡商,大部分情况下都指粟特商人。安玉婵十多岁便开始随着商队走南闯北,转眼便过了二十年。她并不打算成家,心血都在商业经营上,已然成为长安的巨富。她已经入籍大雍,能熟练地讲大雍官话,不同于大部分笃信祆教的同族,而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不管是安玉婵本人,还是安家售卖的好物,在长安勋贵家,名声仍旧是响亮的。乍一听铺子里上了新品,不差钱的贵人们连问也不问,直接遣人来买,或许自己与朋友亲戚一道来逛一逛,打发闲里光阴。谢兰藻来到铺子还没一刻钟,就见到了几个熟面孔。
店里除了安玉婵,穆陆也在。谢兰藻知道她的来历,却与她不熟,认不出来脸,直到对方自我介绍了才恍然大悟,叉手还了一礼。她来铺子自然不是为了胭脂水粉,而是询问“香皂”事。东市这边的热闹谢兰藻看在眼中,倒是西市那边——
“虽然不费几钱,可对于寻常百姓都是能省则省,至少如今是这般。”安玉婵碧绿的眼眸似是一滩湖水,她爽朗一笑道,“那边打算先赠送几日,让一些人知道香皂的好。至于钱的事情,您不必担心,我们安家出了。”
安家有自己养的匠人,她们不是榆木脑袋,举一反三这些是基本功。瞧见了香皂的配方后,便着手做各种各样的试验,宫中所赐的方子还没研究完,便已经衍生出了许多有意思的小东西。安玉婵是商人,自然知道其中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光是跟宫中搭上线,便值得她贴出半数家财,更何况安家其实并无亏损,其中有大利可图。
谢兰藻也知道安家能从此事中获利,安家愿意出钱,她也不与安玉婵客气。
与安玉婵聊了几句香皂、香膏的事,谢兰藻没有久留。
只是乍一出门,她便碰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气哼哼的,也不知道谁惹着她了。
人来人往的,谢兰藻将一声“陛下”吞了回去,她微微俯身行礼,朝着赵嘉陵道:“您怎么来了?”
“去阿姐那待了一会儿,顺便四处逛逛。”赵嘉陵凝眸看谢兰藻,又咦了一声。
身后没有谢家侍从在,她自己两手空荡,买哪门子的胭脂水粉?不会是高韶诓骗她的吧?不过人的确在此处,她就不与高韶计较了。
赵嘉陵又问:“怎么空手,没带钱帛吗?”
谢兰藻道:“只是有事与安娘子商议。”
赵嘉陵凑近谢兰藻,继续追问:“哪个安娘子,我认识吗?”
呵,朝中大臣可没哪个姓安的?难不成是对方家中女眷?但命妇里,她也不大记得有安某某。赵嘉陵抬眸看了眼匾额,忽然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安家、安娘子——是先前介绍给她的胡商安玉婵,她的钱袋子!
赵嘉陵立马舒心了,脸上露出了称心如意的笑容。她觑了觑街上牵手并肩行走的小娘子们,眨了眨眼后,也悄悄地抱住了谢兰藻的一只手臂。“我错怪你了。”
【三三,你不是无所不知吗?你也不提醒我。差点以为她背叛了朕,与旁人幽会呢。】
谢兰藻:“……”她的一丝迷茫随着入耳的心声一道消失,直至半点痕迹都不存。垂眸看着眼被抓住的手臂,她小幅度地挣了挣,但没能将手臂拯救出来,索性由着她去了。行走时候有些妨碍,但也不是问题。
“您来买胭脂?”谢兰藻挑起话头。
赵嘉陵摇头,宫中不差这些,逢年过节的时候还用口脂、面脂、澡豆赐大臣呢。她对着谢兰藻道:“阿姐她们欺负我,待不下去了。本来想到你家,可阿姐她们说你不在。”
谢兰藻听到“欺负”时,眉头蹙了蹙。金仙公主闹腾起来确实谁都招架不住。她将心情压了压,先问起正是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赵嘉陵抱着她的手又缩紧了些,她不走了,垮着脸瞪着谢兰藻,面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为什么她听到别人欺负朕无动于衷?朕都见不得别人欺负她!可恶。】
【街上车马行,人群熙攘,肯定能遇到一二熟面孔。朕要闹了,反正丢脸了也没人说朕,御史也只会弹劾谢兰藻。】
谢兰藻无言。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用空闲的手揉了揉耳朵,叹了口气说:“如何欺负您了?”
赵嘉陵想要谢兰藻问,可谢兰藻真问了她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了。
【皇姐炫耀她对高韶巧取豪夺成功,嘲笑朕没能将谢兰藻绑到床——船上。难道朕要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吗?可这么做了,显得朕对当年事情耿耿于怀。朕才不在意呢!况且,朕不像皇姐,朕可不是孟浪的人。】
谢兰藻垂着眼睫。
陛下的举止的确算不得孟浪,但心声十分吵闹,说她“轻浮”“登徒子”也不为过。
但她能拿陛下怎么办呢?
“算了。”赵嘉陵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她幽幽地望着谢兰藻,“反正你也不会为我做主。”
这三分委屈、三分倔强、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让谢兰藻眼皮子一跳。
熟悉的感觉浮现,那深藏的记忆也像是开闸的水流,浩浩荡荡地涌出了。
先帝诸子中,陛下年纪小,唯独她是桓太后所生,又不爱学习,免不了被顶上几个兄姐轻视。陛下报复手段也是很幼稚,抓了地龙要卷进兄姊的书卷里。这一切不能让人知晓,当然只能使唤谢兰藻去做。
谢兰藻自然不干。
然后小小的陛下就委屈巴巴地看她。
谢兰藻只能设法替她出气。
至于手段——那就是在课业上碾压先帝诸子。
她少有的张扬获得了学士的夸奖以及母亲凌厉的责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要内敛锋芒,沉潜刚克。
谢兰藻从回忆中抽离,她凝眸看赵嘉陵:“要如何做主?”
赵嘉陵眨眼,有些意外。
【还能怎么办,那当然是“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嘉陵”了。】①
【三三,她今天也很好说话诶?是不是意味着朕能够得寸进尺了?】
明君系统:【怎么得寸进尺?】
赵嘉陵大胆畅想:【这么甜,一定很好亲。】
明君系统:【……不要乱学东西。】
系统的任务是培养千古明君,不是油腻之主啊!
谢兰藻毫无波动。
别说只是心声,就算陛下现在亲上来——
念头戛然而止,谢兰藻皱了皱眉,强行打断了自己莫名其妙被带偏的思绪。
谢兰藻说:“您该回去了。”
“嗯?”赵嘉陵眨眼,脸上的不高兴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她弯着眉眼,笑得像是真得逞了一样。
虽然脑子里过了一遍“山枕上,私语口脂香”,可实际上,赵嘉陵连脂粉铺子的门都没踏入。
香皂、香膏的收益,到时候穆陆会送来。
赵嘉陵没直接回宫,她跟着谢兰藻先回务本坊,然而不凑巧的事偏要发生在她的眼前。
宽敞的街道上车来车往,能乘车出行的大多非富即贵,能看出些来历。距离赵嘉陵不远处的青帘马车很是低调,不过驱车的人谢兰藻认识,她低声道:“曹王府的。”
曹王,便是先帝那不幸的堕马闷绝的胞弟。他的子嗣大多早夭,只有万年县主赵华容长成。马车里坐着的如不是曹王妃,便是赵华容。
只是遇到宗室,这算不得什么。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偏有不长眼的醉酒锦衣豪少骑马斜里冲出,持着鞭子将马车一拦。赵嘉陵起初还以为那人不知道是谁的马车,只是醉糊涂了,哪想到风吹来那豪少嚣张跋扈的声音,分明是故意拦道。
“县主考虑得如何了?曹王殁后多年,曹王府空有门面而已,说到底也是一介孤女。县主如今二十了,早过了婚嫁之龄。再蹉跎几年,恐怕只能选鳏夫了。我燕国公府上也不差,算得上门当户对。”
马车中的万年县主并不打算理会豪少,可燕国公府上的豪少却不打算放过她。仗着酒劲,一招手示意底下的亲随将马车拦住。
赵嘉陵先是愣神,继而面色一沉。
燕国公府上的?燕国公张奋连职事官都没有,空有一个国公爵,他的儿子就这么嚣张吗?什么狂徒?
【宿主,齐家序章已过,“主线任务齐家一君子之泽”开启了。】
赵嘉陵没理会系统,她的面色不善。
怎么每次跟谢兰藻出行,就会被一些倒霉玩意儿破坏好心情?是系统为了触发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吗?她寒声道:“打,我不想看到他还能下地!”
赵嘉陵心中恶狠狠骂:【废物、蠢蛋、王八,都去死!】
这就不是国子监教训小孩那样意思意思了,燕国公家的豪少年纪老大,能负责了。这是要打断对方的双腿!跟随着赵嘉陵的侍卫心领神会,一抱拳后随后欺身上前。
谢兰藻垂首静立,面色冷峻,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车中。
赵华容眉头紧蹙,心中躁郁。她准备去金仙公主府上,便没带什么人,哪想到会碰到张奋之子张洛继。燕国公府上的确遣人来说媒,但已经被母亲拒绝,哪里想到张洛继会莫名其妙地过来纠缠。
“能冲过去吗?”赵华容道。
婢女掀开车帘,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将帘子一放,心惊胆战道:“打、打起来了——”
第40章
说是打起来,其实是燕国公府上的人单方面被打,燕国公之子张洛继杀猪似的惨嚎直刺云霄。
车驾微服行幸,哪能真的没人知道?只是少了些仪仗,省得兴师动众扰乱长安百姓罢了。京兆府、万年县乃至东市中巡街的果毅,哪个没有接到消息?看似跟着赵嘉陵的人不多,其实都在各处躲着呢。眼见着陛下的亲卫动手,向来懒散的果毅忙不迭赶到这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打了再说。
国公府上跟随张洛继的小厮倒是想回去报信,可没走两步就被卫士给抓起来了,不许任何人先一步将消息送到国公府去。
车中的万年县主赵华容听着外头的响动心惊肉跳的,内心深处翻起了惊涛骇浪。她手中紧握着一柄匕首,屏着呼吸,坐在马车中不动如山。等到曹王府亲随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赵华容才暗松了一口气,朝着贴身奴婢使了个眼色。
“县主。”奴婢担忧不已,面色煞白如纸。尽管打着哆嗦,可还是一探身替赵华容掀开了车帘。
赵华容一探头,瞧见赵嘉陵那张脸,面上惊色更甚,连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容姐无事吧?”赵嘉陵扬起了笑脸,示意曹王*府的人搀扶赵华容下马车。
一声“陛下”卡在喉咙里,赵华容强自按捺住。她看了眼四周,立马明白陛下是微服出行,镇定下心神,她张了张嘴,嘶声道:“六娘子,您怎么来了?”圣人子嗣不与诸王后同排行,先帝诸子中赵嘉陵行六,宫中亲近的人会称她一声六娘子,在此时也合时宜。
“随便走走。”赵嘉陵微笑道。
燕国公府上的人已经被拖走了,只余下地上一滩尚未处理干净的血迹。东市往来的行人被这场景惊得魂飞魄散,可是能来东市的那么不差钱要么有身份,很是知趣。贵戚之间的事情还是少公开说道,要不然哪天惹祸上身就麻烦了。
“那人怎么回事?”赵嘉陵又问。
赵华容抿了抿唇,摇头道:“我也不知。”她也没有隐瞒,想了想又说,“前些日子,那边府上命人来提亲,只是已经拒绝了。可这张家郎君似是不想善罢甘休。”
“败类。”赵嘉陵冷哼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燕国公无官职在身,是他想要赋闲吗?不,是他没用。
她跟赵华容也不算亲近,说不了多少体己话。闲话了几句,道:“无事了,容姐莫要忧心。回去后替我向阿婶问好。”
赵华容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谢兰藻,心想陛下有事与谢中书商议,她也不问什么,忙道了一声“好”。
等到赵华容消失后,赵嘉陵脸上的温和笑容不见了,她沉着脸,这段时间倒也培养出几分君主不怒而威的威势来。她问道:“长安这么乱么?”
谢兰藻道:“贵戚纵恣,恐不大容易约束。”长安尤其是皇宫附近的坊市,一片瓦落下来都能砸中皇亲国戚。谁敢管?京兆尹不敢,万年、长安两县县令更不敢。就连谢兰藻也觉得约束他们耗费的心力不值当。不过像张洛继这般直接冲撞宗亲的倒是少有,若不是醉糊涂了,约莫也没这个胆子。
赵嘉陵沉着脸。
在宫中坐听时事,总不如直面乱象有冲击。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望着谢兰藻欲言又止。京城乱象,宰相失职。可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蔫儿耷拉地道:“回去吧。”
都怪燕国公,太可恨了,她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回宫后,赵嘉陵将上一个奖励给的《糖谱》取出,翻了翻发现炼糖的秘法。她思索了一会儿便打发银娥寻宫人去抄书,底本自然是要留在宫中的,至于抄成的送到少府去。这些法子不能做宫中的密藏,仍旧得教会百姓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只是近来皇雍印刷坊有要务在身,短时间也腾不出手来。
【部分香皂配方要教他们、雕版印刷书也要教,现在又来了炼糖法——唔,命人在州县立碑让他们自学么?】赵嘉陵心想。
【药方不就是这么传的么?这样也可以,只是许多人还不识字呢。】明君系统道。
【算了,朕可以下诏,但推行起来并不容易,两京都未做成,州县如何一蹴而就。书籍日后是要印刻的,至于现在……】赵嘉陵思考一会儿,眸光闪了闪,【不如借着这些好物给明德书院积攒些名声。譬如建一个能够传播技术的明道院,它同样隶属于明德书院。若民间有心向学者,皆可来此学新的技艺。】
【明德书院还未建好,目前只确定了高韶来此做老师。至于明德书院的院长,仍缺人选。谢兰藻自然好,可她身为中书令总领百揆,不能所有事情都压在她的肩膀上。三三,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系统吗?这回不是朕的私事,而是军国大事,快给朕推荐一个可用的人。】
明君系统机械回答:【宿主还没刷出相应的成就奖励,得靠自己。】
赵嘉陵:“……”明德书院虽不是官学,可毕竟是秉承神明之意,又是皇帝下诏修建的,在一些人眼中还是未来可期的。赵嘉陵让宰臣们举荐合适的人选,一个个想方设法推自己的亲戚,甚至恨不得亲自上了。赵嘉陵看来看去,还是谢兰藻举荐的人可靠。
她推举之人叫杜温玉,是京兆杜氏出身,先帝时某科进士第一,不过朝中无人,未做京官,一直在地方迁转,如今做到了扬州长史。看她的任官履历,官声颇好,为人也有才干,不是陈希元那种只好文学的绣花枕头。赵嘉陵认可,便将其人擢为给事中回京中来。
贡举改制、学校改制……入冬后一件件大事落定,朝臣跌宕起伏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听到明德书院的事都能不起波澜,更何况是燕国公之子被圣人下令打断腿的事?
燕国公倒是觉得委屈,觉得他儿子罪不至此,也没对县主造成什么伤害啊?可他除了入宫告罪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能指着圣人道她过分吗?赵嘉陵暂时没有将燕国公怎么样,没有除爵也没有下狱,只是打发他回家去。朝臣们还以为这事儿算完了,毕竟以往涉及权贵的,只要不威胁到皇帝,大多轻飘飘地揭过。
然而只隔了两日,朝堂上的寂然平静就被御史们撕裂了。
御史们一旦开口,就不可能将事情限定在“燕国公教子无方、纵行不法”上了。言辞上引经据典,人物上那是尽情攀扯,指桑骂槐。
这日长安下了第一场雪,寒风冷峻如刀,雪花伴随着冻雨飘落,荡开了细微的轻响。
比风更冷的是御史的言辞,讥诮的语调反而是其次,令人骨寒的是对方话中的深意!
赵嘉陵神色不变,文武百官们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可御史们不罢休,孟宣和持着笏板,继续道:“臣闻制器之匠必取良木,治国之用则需贤人。木不良无以成器,人不贤无以安国。君不养人有失君道,而臣不奉君,又失臣之任矣。为官为爵者,诚乃国家之基,百姓之安危所系。”
“《传》曰:‘我闻学以从政,不闻以政入学。’今之贵戚子弟,求官颇早,课浅艺薄,赖有爵位传家,不读圣人之书,不知圣人之礼。废学无才,以狂悖恣情坏祖宗之家业。主上怜其祖先创业之艰,愍其家而不黜责,然其人亦不知感恩,使主上失褒贬之明。臣甚惑之,臣斗胆,伏愿陛下略采刍言,日后但有袭爵者,一试课业,学有成则得封!”
尚无爵位在身的文臣还能保持镇定,但有爵之人大惊失色,情绪激昂浑身发颤,那眼神很不得将孟宣和给生吞活剥了!这是什么意思?未来袭爵还要考吗?岂有此理!他们不能也不愿意接受。
司封郎中掖了掖额上的冷汗,他的面颊苍白,道:“建功立业,实为千秋家业,为子孙谋。若继承爵位以课业论,臣恐使人心寒。”
孟宣和冷飕飕道:“臣不知贵戚子弟读书难在何处,是家中无书可读,还是请不起贤能之人来教?或者两监无其座次?”
司封郎中皱眉:“人之秉性不同,天下读书之人何其多,如孟御史这般登进士第的也不过寥寥。”
“倒也无需及第之才,其所缺者德业耳。”孟宣和眼也不眨道,“既想家业昌盛,怎么不教子孙读书?君子之泽,岂独五世而已?盖得其人,则可至於百传。”①
勋贵子弟也有读书的,但这难道是子孙向学不向学的问题吗?这根本是要剥夺他们的权利!若真出了个不肖子孙,让他们眼睁睁看着爵位无人可继承吗?尽管知道不肖子孙可能坏家业、连累族亲,但谁能做到悬崖撒手式的一放?“此非古制,前朝并未有。臣等以为不可!”
“贡举改制、明德书院不也前所未有吗?”一位御史反唇相讥。
赵嘉陵眉头皱了皱,她有任务在身,的确得改一下东西,但并不希望这事跟明德书院挂上。那御史自知失言,已经低头告罪。赵嘉陵面沉如水,她的视线落在谢兰藻的身上。
强烈的目光无法忽视,现下没有心声,可不代表着之后没有“胡言”。谢兰藻平静道:“君子好因循,有不得已者,亦当运独见之明,定卓然之议。臣以为上无旧典可举,也当以近世之权道而改之。孟御史之言甚善。”②
她跟陛下同行,也听到了“君子之泽”这一针对贵戚的任务。御史弹劾燕国公府上,顺便提出考试袭爵的建议,的确是出自她的授意。
先前街上陛下欲言又止,可她心中知道,的确算她这个宰相失职。
谢兰藻一出口,来自同僚的攻讦自然不少,原本对准御史的矛头,纷纷转移到谢兰藻的身上。谢兰藻神色自若,不在意那些言论。
赵嘉陵眉头微微皱起,并不想让谢兰藻被朝臣的愤懑不满淹没。她道:“此事再议。”顿了顿,又说,“朕有东西邀请诸卿观看。”她的视线挪到李洽的身上,道,“秦公,准备好了吗?”
秦国公李洽是勋贵,他倒是没在意那些,没被涛涛浪潮裹挟着。一听陛下点他的名号,还愣了愣,片刻后脸上露出一种压抑着的激动。他放声道:“臣女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陛下大驾!”
这可是震古烁今的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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