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绿脉行动14
海瑟尔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样品递给达西。那是一个简陋版口罩,没有现代口罩那样贴合面部,更不可能有n95那种防护效果。
“这是我让侍女用棉布做的,手工缝纫。”她拿了另一个口罩戴在自己脸上:“像这样,戴上之后能够遮挡鼻子以下的部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防止灰尘毒气直接进入口鼻,同时也可以避免工人咳嗽影响手上的产品。你觉得怎么样?”
达西反复查看手上这块小小的布料,它的两侧固定了两根细线,乍一看怪模怪样,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巧妙之初。
“很绝妙的想法。”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彭伯利附近有一座煤矿,有的工人会用粗布遮挡口鼻,不过不仅干活不方便,而且效果也一般,一弯腰就什么也挡不住。”
达西眼神中带着探究,这绝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妇小姐能想到的,或许只有经常下矿或者接触底层工人的人才会注意到。劳伦斯夫人是他遇到的第二个完全找不到头绪的未解之谜。
海瑟尔注意到他的疑问,实际上达西虽然也比较高冷,但他并不难猜,至少相对于一开始的兰开斯特要好很多。他的表情变化不大,但眼神总是浓烈的,绝对是个外冷内热的年轻人。
“不要误会,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听别人说的再综合书上看到的东西,尽量还原了口罩的样子。这个形状没什么技术含量,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在两层布料中要缝入一个可拆卸的布袋,布袋里填充处理后的炭粉,因为只需要用到工业废料,所以成本会很低。”
达西没有立刻答复,但他敏锐的发现了这里面的价值,一个小小的造型怪异的口罩,不仅对工人有用,或许还能拓展到方方面面。劳伦斯夫人似乎莫名很相信他的能力和人品,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把价值连城的东西分享给他,他却只需要支付一点点报酬。
音乐盒机械旋转完毕,书房重归安静。
达西忍不住走近两步:“或许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海瑟尔看着他,在心里判断着他的意图:“最重要的要求是,快,尽快。另外成品价格要尽可能低,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要求。我们一人出一半资,收益损失都对半,这样最方便。”
“确实很简单,只用收购一家快倒闭的小型纺织厂,稍微培训一下员工就能运转。”达西正是因为这样才觉得无法理解,她明明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选择我?或许您的亲哥哥加德纳先生,已经和贝内特小姐订婚的宾利,甚至贝内特先生都可以成为这个人选。我心知这桩生意即使现在不挣钱,未来也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达西先生未免也太正直了,海瑟尔仰头望天。
“因为你做会比较快,我不在乎单独这一桩生意,但这事再慢点热度过了就更推广不起来了。”她诚实的说道。
达西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他更能接受这样各取所需的选择而不是没有缘由的单方面给予好处。
“另外,如果万一将来帮你赢得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政/治声誉,希望我们到时候还是盟友。”海瑟尔补充道。
她已经逐渐意识到这条路不是单纯的商业道路,越往深走越容易触碰到更多团体的利益,也就越需要政/治权力保驾护航。
她不能永远依靠一个人,也不能总让他一个人顶在前面。
原来如此,达西彻底明白过来,原来她对自己的期待比想象中还要大。
他正色道:“我会一直记住您的帮助,我们一直都是盟友。”
利益上的盟友和未来的亲戚关系哪个更靠谱呢,海瑟尔不知道,因为一切都是不断发展变化的。
临走之前,海瑟尔叫住即将出门的达西。
达西转身的速度不快,他心想,或许劳伦斯夫人是要询问他和她侄女的事。难道伊丽莎白小姐已经迅速的把他求婚的事告诉家人了吗,明明她并没有立即答应。
海瑟尔迟疑着问道:“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大法官在推动清洁法案的确立,我就是有些好奇,你知道大法官是什么人吗?”
达西觉得她的表情不像单纯的好奇,更像是生怕听到什么不愿相信的消息。
“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听董事会的朋友提到过,他家族极有势力,本人是最近几十年最年轻的大法官,大权在握,却
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除了政/治中心的核心人物,几乎没有人了解他。”
“最年轻吗?”海瑟尔觉得心跳的很快:“或许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达西想了想,回答道:“我想最年轻也只是相对的,按照历史上大法官年纪判断,这个最年轻大概现在也接近五十岁了。至于他的名字,我记得去年年初公布的摄政王婚姻案审判结果中有他的落款,是阿什伍德公爵。”
“你确定吗?”海瑟尔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确定,那件事闹了很久,我印象很深刻,就是阿什伍德公爵。”
海瑟尔提着的心缓缓放下去了,刚刚她真的很怕听到兰开斯特的名字。不过想想也是,兰开斯特就算不是普通的法官肯定也不会是这种头号人物,不然达西先生早就会告诉她了,而不仅仅是猜测他的权力和地位。
“多谢,周末愉快。”
达西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如释重负。
“周末愉快,再见。”
没过去几分钟,书房的大门再次被敲响。
咚。
海瑟尔还拿着报纸站在门后面,听到门被敲响,她怔住,难道是安娜又什么新消息送来吗?
拉开门,首先袭来的是那股最熟悉的香味,冷冷清清的,慢慢又带了点春天的暖香。
“你怎么来了?”还没抬头,话先从嘴边跑出来。
门在背后合上,兰开斯特背靠在门上,朝她伸出一只手臂。
“想你了。”
海瑟尔不明所以,还是顺从的靠了过去,被他单手轻轻的揽在怀里。
他们明明抱在一起,靠的却不那么紧密,身体并未严丝合缝的贴着,反而各自独立的支撑着,仿佛只是需要用这种方式共享同一片空气。
“怎么了?你好像很累?”他难得以这种示弱的姿态出现,不同于强势的把她的头按在肩膀上的刺激,这样稀奇的疲惫感莫名能激起保护欲。
“嗯,有点。”兰开斯特声音嘶哑,听起来像熬了好几个大夜。
刚刚进门的时候海瑟尔就看见了,他的眼睛红得极为不正常,情绪似乎也和平时的稳定冷静有细微不同。脖子大概也不太舒服,整个人都是僵硬紧绷的。
海瑟尔有点慌了,强颜欢笑道:“干嘛?是不是逞强偷偷帮我推动工厂净化法案的事,被人为难了?”她本来不打算直接问出来的,打定主意他不说她就不问,绝不落入下风。结果一见面就又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她总觉得情况越来越脱离她预想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步子迈得这么大,不应该想那么多?”
她只是一个拥有一点点超时代知识的普通人,上学的时候天天泡图书馆都没拿到保研名额,她从未获得什么过人的奖项或者成就,结果现在,她居然妄图游走在富豪中,为一点阶级力量都没聚集起来的工人争取利益。
现在事情上升到官方层面,她不由自主的胆怯起来。
明明最初,她还只是想好好享受这辈子的人生,安心当个吃喝玩乐的富婆。
意识到她真的有点急了,兰开斯特直起身,拉着她的手腕往沙发走,顺手拉上了窗帘。
书房里陷入一片黑暗,毕竟是大白天,自然光还足够,关上窗帘后就只剩下原本书桌前一盏微不足道的烛灯。
兰开斯特坐下来,拉着她紧挨着他的大腿坐下,背靠在扶手上在黑暗中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脸。
“怎么样,我还算厉害吧?”他说了几句话,声音恢复了不少:“单靠几张讽刺画还有几篇文章根本不可能改变工厂主联盟的意志,工人在他们眼里和机器没有任何区别,这不是个人的品德决定的,是历史决定的。没有强烈的对抗冲击,或许再过三十年才能慢慢打破现在的形势。”
海瑟尔当然知道,代表工人利益的工会的壮大至少要在五十年后才开始进行,在这之前工人最多组织破坏一下机器表达自己的不满,根本无法保障自己的权益。
“我没想改变现在的大形势,我只是想种几棵树。”她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现实的碰壁已经让她明白,这绝不只是几棵树的问题,这是博弈,是此消彼长的斗争。
兰开斯特没有反驳,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她并不精明,也不强势,但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特殊到让人好奇,让人着迷。她看似什么都不强求,实际上想做什么就想法设法的到处想办法去实现。
“没关系,你已经思考的足够周全,走的足够稳当了,在我看来,这件事不会失败,即使中间有曲折,成功也在不远处。”
兰开斯特克制不住的想触碰她的皮肤,他强迫自己收回手,只虚虚握着她的一只手。
“而且你虽然有些犹豫,但还在继续你的计划对吗?我刚刚在马车上看到达西先生了。”
“对。”她解释道:“不能只靠法案,不能只靠你,也不能只靠植物,还需要别的东西,只有双管齐下才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他们在这个时刻微妙的达成了共识,他们确实是志趣相投的人,都想尽可能为自己的目标走稳周密的计划,同时又都固执己见的渴望一场疯狂的叛逃。
他们既不需要对方的安慰,也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他们只是想靠在一起,呼吸对方的空气,感受对方的温度,聆听对方的心跳。
兰开斯特低低的笑出声来:“其实我过来只是想提醒你,女士,你的欠款已经逾期太久了,我真担心你已经忘记了还没支付给我的那个吻。”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它能掩盖疏离、羞涩、不适,就像兴奋剂一样违背常规的刺激着人们的脑部神经。
海瑟尔一秒钟也没犹豫,迫切的凑了过去。
“嗷,我的鼻子。”她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果然人还是不能太冲动。
下一秒,兰开斯特偏头,他仍保持着半躺在沙发上的懒散姿势,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子和下颌线,深深吻上去。
他轻柔的扣着她的后脑勺,与此相反的是不容抗拒的吻。这个吻比上一次更深更重,他们辗转研磨着对方的唇舌,在清晰的水声中几乎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
没有任何别的念头,不在乎对方青涩的吻技和被撞疼的舌尖,不在乎外面的波涛汹涌和复杂局面,不在乎过往所有不值一提的经历同样也不在乎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海瑟尔的心安安稳稳的回落到原来的位置。
或许是她紧张过头了,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就是这样的,一点风波就坐立难安,实际上过后就会发现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转头一看根本无人在意也无事发生。
直到一周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是紧张过头了,是心太大了紧张的太少了。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影响重大。
第82章 绿脉行动15
纵使最近诸事繁多、多线并行,海瑟尔还是在约定的这天中午准时到达格雷斯丘奇街参加难得的家庭聚会。
因为伊丽莎白也来到伦敦了。
这次贝内特家没有其他人一起到访,伊丽莎白是跟着卡洛琳和赫斯特夫人一同前来的。
放在半年前这是很不合理的事,因为她们两方不仅私下里相互厌烦明面上也不甚友好,不过现在,为了贝内特大小姐和宾利先生的婚姻幸福,她们默契的放下了最后一点成见。
春天来了,饭桌上的绿色菜品多了不少。沙拉里有鲜甜可口的水果,芝士蛋糕也点缀了朗伯恩带来的小甜果。
喜事将近,整个餐厅都洋溢着轻松的氛围。
赫斯特夫人矜持的向加德纳夫妇夸赞了订婚仪式精心筹备的流程。
“我们这次来会在伦敦邀请一些我父亲当年交好的亲戚朋友,他们中有的依旧处于政权中心,幸好议会期刚刚开始行程较为宽松,不然我都不确定他们是否能抽出时间前往朗伯恩。”即使尽力隐藏,她始终带着对自己出身的高傲:“您知道的
,加德纳夫人,朗伯恩相比伦敦实在偏僻。”
加德纳太太好脾气的包容了她的炫耀:“朗伯恩确实有点远了,不过环境却比伦敦更安静舒适。像您这样半年在乡村半年在大城市是最好不过了。不过我本以为仪式会在宾利家的新庄园举办,毕竟那里距离伦敦只要两小时。”
“哦,这个啊。”赫斯特夫人有一瞬间不自在:“那个庄园前主人比较追求原生态,和查尔斯的审美不符,目前还在修整中,我想等到正式结婚仪式的时候就能在那里举办了。”
海瑟尔偷偷问伊丽莎白:“宾利先生打算也把内瑟菲尔德买下来吗?”
伊丽莎白摇头:“目前应该没有这个打算,不过简很想用姨妈你送给她的债券的分红把内瑟菲尔德长租下来,那笔分红足够每年的租金了,她想婚后可以经常见到妈妈和我们。”
“啊?那还不如凑一点钱在伦敦买一栋不那么中心的房子呢,将来还能升值。”海瑟尔补充道:“最好婚前自己买一栋。”
伊丽莎白若有所思。
饭后,赫斯特夫人和加德纳太太一起上楼看给简准备的新婚礼物了,伊丽莎白和玛丽谈论着最近赚钱的事,卡洛琳对海瑟尔咬耳朵。
“你想知道最近那个西奥多在干嘛吗?”她实在憋不住了。
海瑟尔吃惊看她:“你怎么还和他有联系?”
卡洛琳脸色一红:“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啊,我就是偶尔好奇他在干什么,上次之后我偶尔会寄信托他买点小东西。”
海瑟尔不理解她有什么东西需要专门找这种不正规的二道贩子买,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他在干什么吗?”
“就是我昨天回来的时候不是想去酒馆找他问问我上次要的东西的进展吗,然后我听人说他最近总去切尔西。”
海瑟尔痛心疾首的看着她,是什么让一个乖乖大小姐背离原则去酒馆见男人。
卡洛琳瞪了她一眼:“你别瞎想,听我说,我回家的时候正好经过切尔西,我发现他在一个很豪华的房子周围鬼鬼祟祟的和一个仆人交谈,他们两个还偷偷在拉扯着手上的东西,看起来像是钞票。”
海瑟尔来不及追究这个“正好经过”到底有多正好:“切尔西?是工厂主吗?”
卡洛琳一脸神秘:“他走了之后我很小心的打听过了,那是伦敦最大的皮革厂的老板的住处。你说他是想干嘛?不会是想勾搭大老板吧?”
海瑟尔没有回答。
哈维登皮革厂厂主应该是反对植物净化方案最激烈的人之一了,他好几次接受采访立场鲜明的指责休斯危言耸听,是在蛊惑工人暴乱,动摇工业根基。他多次公开表示绝不相信工业排水排气会对人体造成危害,相反他认为那和机器生产一样会加快生活的进步。
西奥多可不是纯粹的好人,一个唯利是图没有原则的情报贩子,他怎么会和哈维登扯上关系。
呆了几个小时,赫斯特夫人和卡洛琳就提出了告辞,没留在加德纳家共进晚餐。
赫斯特夫人解释道:“查尔斯听达西先生说,最近伦敦的形势有些乱。报纸上经常有些对立的言论,这一派攻击那一派,不同阶级抱团发声,听说最近还发生了两起小范围的工人暴动,总之我们是打算在这里停留一周,送完请柬办完事就赶快回内瑟菲尔德了,等订婚仪式之后再看看要不要来参加社交季活动。”
海瑟尔皱眉,最近一周她虽然也关注报纸新闻,但很少参加聚会活动,达西先生那边已经收购了一家纺织小厂,即将开工了,她还以为报纸上还停留在对科学和健康的学术讨论的程度。
加德纳先生也说道:“早点回去是好事。最近伦敦社交氛围也不太好,除了对污染的担心外,政界的动荡也越来越明显了。”
海瑟尔连忙问道:“哥哥,你说政界的动荡吗?”
加德纳先生表示肯定,他本来就是热衷于国家大事的热心市民,平常做生意也能接触不少人。
“就是之前圣诞节我去送酒的客户,他就是议员。上次他大概心情不错,听我和管家聊时政要闻就告诉我们,最近进入议会期,新一轮议员席位的争夺开启,国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摄政王又陷入一一系列作风问题相关的丑闻,各党/派都斗得厉害,天天在各大报纸上相互攻击。
这不,今天的报纸上一直处于中立的大法官都被含沙射影的攻击了。”
“什么?”海瑟尔跑过去坐在哥哥旁边,她今天来得早,没来得及看报纸:“大法官被攻击了吗?”
加德纳先生不明白妹妹怎么突然关心起大法官了,他还以为她只关心工厂和植物相关的话题呢。
“没错。”加德纳先生推了推眼镜,从手边的一叠报纸中很快找到一张:“这只是一份中等报社的报纸,不过它向来对政界新闻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你看这一篇就是保守党高官接受采访的稿件,里面暗示了现在的司法最高官员种种不当行为。”
天色已晚,海瑟尔没急着看,把报纸塞进自己的手包里,就抓紧时间问道:“哥哥,或许你知道大法官年纪多大,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加德纳先生在伦敦住了快二十年,消息灵通,比达西先生知道的还多一点。
“多大年纪不知道,报纸上很少有关于他本人的直接报道。不过我记得二十年前我刚来伦敦跑生意的时候,有个法案就是大法官推动的,那个时候报纸上写的就是大法官阿什伍德公爵。”
海瑟尔一字不漏的认真倾听,很快发现线索:“所以说,大法官现在至少五十岁喽?”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荒缪,怎么会时不时怀疑兰开斯特的真实身份是大法官呢,二十年前他才18岁,大英帝国要是让一个18岁的孩子当大法官,那就真成笑话了,幸好她没去问。
加德纳先生肯定了她的猜测:“总之我觉得大法官应该很有权势,为人也很谨慎,除了最近,过去几十年很多高官政客都在报纸上被攻击过,毕竟连摄政王这种级别都有一大堆专门给他写讽刺文章的人,而大法官却很少成为人们争论的话题。”
赫斯特夫人和卡洛琳回去了,海瑟尔也带着玛丽和伊丽莎白回家了。
等好久不见的小姐妹回自己的房间上床睡觉,海瑟尔才心神不定的拿起那份报纸。
那篇文章标题就取得非常大胆。
《司法界第一人以公/权牟私利,英格兰未来到底在哪里》
不得不说,英格兰的言论自由限度真的很宽广。
海瑟尔继续往下看去,这篇文章果然攻击的是即将出台的工业清洁法案。
“如果各位读者以为大法官动用自己在议会的人脉力保法案的推出是为了工人的利益,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有证人表示,大法官的首席助理和工业排放激进反对分子多罗休斯的助理曾经先后多次出现在同一条住宅街道上,显然他们在密谋着以正义的名义剥夺合法财产。”
不过这篇文章的作者是保守□□,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工业发声,相反他主张回归传统经济,接下来他话风一转。
“新工业的出现甚至让一向正直清廉的高官都想要分一杯羹,由此可见这种暴利对社会安稳的危害性。实际上最好的杜绝一切风险的方式不是推出清洁法案掩盖工业的恶行,而是直接限制工业的发展,降低工厂主的权力,维护传统贵族地主的利益。”
后面夹带私货的部分海瑟尔就没细看了,但是前面这一段已经足够掀起一场风波。
等下,大法官的助理,不会说的是兰开斯特吧?多罗休斯的助理是康明斯先生。难道已经有人盯上了帕丁顿她的住宅,毕竟他们最近一段时间都来过几次帕丁顿12号住宅。
海瑟尔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被人扒出住宅的主人,而是害怕兰开斯特因此被大法官责怪。工业净化法案从长远来看肯定是有利无害
的,除了植物种植,那里面还对污染排放行为做出了初步的规范,从各种小报上透露出来的信息判断,那些规定绝对是具有超前价值的。要知道历史上工业革命后期本来就会严禁污水直接排放至泰晤士河。
可是现在的人不会意识到,而且海瑟尔最焦虑的是,兰开斯特暗中助力法案的推出一定确实有想要帮她的原因。
如果有人揪着这层关系不放往下扒下去,海瑟尔不敢想象应该如何洗清嫌疑。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有盟友就会有同样多的敌人,大法官的对手们不会放过这次拖他下水的机会。
大家都各自有污点,时不时被小报攻击,怎么能容忍有一个人冰清玉洁置身事外呢?
第83章 绿脉行动16
形势在某一刻开始轮转。
当出现第一个人伸出手试图拉下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时,即便他没有成功,也会带动其他人前赴后继的尝试。
一只苍蝇不足为惧,但如果被几十只苍蝇围着转,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保证一下都不被沾上。
“所以你想好该怎么办没有?”
克劳福德毫无形象的瘫在圣斯蒂芬酒馆隐藏包厢的沙发上,对着旁边的茶几抖了抖雪茄。
“我说兄弟,你不会没想好后招就动了吧,那群被你的毒舌扫射过的人好不容易抓到把柄,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你要是真完了就干脆辞职和一起做生意吧,这下我父亲再也不会骂我不学你走正道了。”
兰开斯特嫌弃的瞥了一眼他翘在扶手上的脚:“我以为你是来帮忙的,而不是来诅咒我的。”
克劳福德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我当然是来帮你的!我一看到今天的报纸立马放下手上的所有事马不停蹄的过来找你,你居然污蔑我!”
兰开斯特被他吵得头疼。
克劳福德从屁股底下抽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你听听,你听听人家怎么说你的。最近司法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荡,而一起全都源于现任掌权者的突发奇想。不,也许是蓄谋已久,毕竟衡平法院和普通法院合并,整个司法界就只剩下唯一的主君,而这位主君从此将深深隐匿于幕后,伺机创建他自己的司法帝国。”
克劳福德激动的从沙发上弹起来:“说真的,我觉得这篇文章渲染得还不错,把你刻画成了一个即将凭借一己之力联合拿破仑推翻汉诺威王朝的阴谋家。哇哦,这个形象真的很酷。”
兰开斯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尽量远离对方的唾沫攻击范围:“是不错,如果明天早上摄政王不会把我叫到卡尔顿宫,随便定个罪名就扔上断头台就更好了。”
克劳福德哈哈大笑:“哦天哪,罗伯特你可真幽默。如果他真动了把你送上断头台的念头,我想你第二天就能想办法让他猝死在某个女郎的床上。”
兰开斯特无所谓的耸耸肩。
克劳福德继续说:“对了,对了!还有这个。”他激动的跑到书桌前翻找:“这一篇你必须要听听。这位匿名作者抨击你和某位前议员的夫人达成了不正当交易,偏袒她夺取财产以换取她的帮助,最终导致了一位正直优秀的年轻人蒙受牢狱之灾。正直优秀的年轻人?如果玛德琳看到大概会狠狠把报纸扔到作者的脸上。”
兰开斯特面不改色:“如果他们非要以这件事来攻击我,那我或许应该修正过去的错误,把这个正直优秀的年轻人重新放出来。”
克劳福德再也笑不出来:“哦上帝,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如果你这么做,玛德琳一定会想办法杀了我的。说正经的,我已经为你付出了很多了。我最近天天和那些商人推杯换盏难道不都是因为我们从小的情谊吗?经过我苦口婆心的劝导,工厂主联盟的大部分重要人物都愿意退一步接受法案的约束,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以皮革厂哈维登为首的那么零星几个人在上蹿下跳,而其他人虽然并没有那么排斥法案但是却不愿意攻击自己人,这就是问题所在。或许你应该找他谈谈,防止他们进一步在报纸上引导舆论,败坏你的名誉。”
兰开斯特垂眸抚过空空如也的桌面:“那样就太慢了,亨利,你明白吗?等着那些对我有意见的人一个个跳出来,再一个个解决,那太慢了。”
克劳福德摸不着头脑:“那你想咋样,公开下决斗书让他们所有人一起上?”
兰开斯特抬眸,不慌不忙的勾起嘴角:“看来你这些年有所长进。”
克劳福德不以为意,啪的躺回沙发:“这样啊,真被我猜中了?那我得先去找父亲要来我家祖传的铠甲借给你,不然你们兰开斯特家族就要断在你这里了。”
兰开斯特没理他,伸手拨动了桌上的摇铃。
埃文迅速闪身进来。
“通知所有该通知的人,我将于两天后在上议院议事厅召开针对我本人最近传闻的特别质询会,一切程序按规定走。同时我将诚挚欢迎特权观察员、公众和记者申请旁听,届时我将公开回应所有疑问。”
埃文不敢相信的抬起头。
克劳福德大叫:“疯了,你的上司他终于疯了。在这么些年因为家族使命压抑天性苦苦支撑之后终于疯了。特别质询?也许你会成为英格兰历史上第一个作为被质询方参加的大法官。”
兰开斯特纠正道:“如果你认真阅读法律史,你就会知道我不是第一个。第一个是四十年前的那位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总之,在某位高官的一意孤行之下,特别质询会以最快的速度飞速走完各项流程,确切的消息第二天上午就疯传开来。
“这里的小字先强调了以下内容并非小道消息。”玛丽拿着报纸认真朗读:“有确切消息声称,昨日启动议会特别质询会程序,目前前期流程已经顺利通过,将于明日下午召开今年第一场特别质询会,接受质询的人正是大法官本人。哦,天哪,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
伊丽莎白已经忘记往继续往吐司的另一半抹奶酪了:“我以为最近关于大法官的争议还要至少十年才能产生影响呢,毕竟那些政客谁不是一身黑料还依旧活跃着。”
玛丽换了一份报纸,继续念到:“伦敦早报的头条是,著名爱国工业家哈维登先生表示已经递交旁观申请,他将在质询会上拿出有力证据,为所有工厂主以及工人捍卫自己的权力。不过他仍然表示,或许大法官只是在清洁法案事宜上受人蒙蔽,对于其他传闻他始终保持中立态度。”
海瑟尔啪得放下汤勺,眉头紧锁。
玛丽担忧得问道:“感觉现在重点已经不在我们这些事身上了,完全演变成了上层斗法。姨妈,或许我们应该低调围观,等事态发展一会儿再继续我们的计划?”
海瑟尔擦了擦嘴角,变得异常冷静:“不,我们不能再等,至少我们可以做好能做的事。蕾娜,你得帮我个忙。你带露西去鱼贩道找之前我们碰到过的那个工人互助会的骨干约翰卢迪。他在那一块是风云人物,你们应该能找到他,然后把我给你的这封信交给他。玛丽,你跟着她们一起去,多带点人手。”
蕾娜一秒钟也不耽误跑去找露西了。
伊丽莎白急忙问道:“那我呢,姨妈?我做什么?”
海瑟尔拉住她:“你去这个地址找达西先生,让他把工厂的进展以及我们投入的成本使用情况告诉你,我有用处。”
伊丽莎白已经听说了口罩厂的事,她很快联想到了其中的用意:“好的,姨妈,我这就过去。那你呢,你一个人去做什么?会不会不安全?”
海瑟尔让她别担心:“我去找卡洛琳,见一个熟人,很快就能回来。”
格洛弗纳街,赫斯特夫人去参加附近邻居举办的下午茶聚会了,卡洛琳接到消息后就声称自己昨晚没睡好,在家里等着海瑟尔上门。
海瑟尔心神不宁,不断盘算着今天做的这些是否有实际作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卡洛琳第17
次说“应该快了”的时候,门铃终于被按响了。
卡洛琳飞速弹过去开门,把门口进来的人和海瑟尔一起带到书房里,小心的拉上窗帘。
西奥多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其他人:“夫人,原来是你要找我吗?什么事这么着急?”
海瑟尔也来不及寒暄:“西奥多,你最近在和皮革厂哈维登先生接触对吗?我想知道你是受人所托查他的消息还是受哈维登雇佣。”
西奥多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下来,他嗤笑一句:“怎么,你们跟踪我?”
卡洛琳连忙否认:“谁跟踪你了?我就是无意中看到了,你干嘛这么紧张?”
西奥多不看她,只盯着海瑟尔:“夫人,我凭什么告诉你?无论是受谁雇佣,我的职业操守你应该是清楚的呀,当初我可没把您的商业机密透露出去。”
海瑟尔组织了想说话的卡洛琳,直接从手提包里拿出牛皮纸袋:“他给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西奥多,你在底层确实有些信息来源,但真正重要的大事你可不知道,别一不小心被人当枪使了。我给你500磅,你把你知道的关于哈维登的消息告诉我。”
西奥多微笑:“不干,我要走了,下次别再联系我了。”
卡洛琳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愧疚:“你,你怎么这样,我们又不是要害你。”
海瑟尔拦住他:“一千英镑,或者你的消息值两千英镑我也能付的起,怎么,什么事能让你连钱都不要?”
西奥多显然还是很爱钱的,他踌躇不决的站在原地,抽动了几下右手很想把钱接过去。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给我的钱比你想象的多很多,你要收买我的话,或许两千磅加个零才行。言尽于此,再见。”
他很快离开了,卡洛琳忍不住跺脚,看向海瑟尔:“怎么办,要不我去把他追回来再试试?”
海瑟尔心想,究竟是什么消息值得那么多钱,难道哈维登真的掌握了大法官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不过西奥多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弄来这么大的消息?
不过事已至此,这条线索只能放弃了。
“卡洛琳,你就待在家里。我先走了,我要去个地方。”
“欸!”
卡洛琳都没来得及多问一句,海瑟尔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口了。
“夫人,我们现在去哪?”车夫的声音传来。
才下午四点,天色就已经很暗了,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街道上行人匆匆,马车都在迅速朝家里赶。
“去公园巷。”海瑟尔收回目光,对外面的男仆说:“你先回去,有任何重要的消息送到公园巷12号来,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做。”
兰开斯特已经两天没送消息了,她必须见他一面。
第84章 绿脉行动17
这两天整个伦敦到处都充斥着暗潮涌动的氛围,公园巷却依旧那样平和、宁静。大概这里住的都是到处游山玩水的富家翁,事不关己就毫不在意。
还没等叫门,门口的守卫就先一步看过来。等海瑟尔报上名字,立刻匆匆派人回去报告。
来接海瑟尔的是熟人,兰开斯特的首席助理,埃文先生。
“嗨,埃文,好久不见。”海瑟尔尽量表现得轻松:“我找兰开斯特有急事,他现在在忙吗?”
埃文面露难色:“先生现在不在家里,他是派我回来拿文件的。您如果特别着急,可以把事情告诉我,或者写封信由我送过去。”
海瑟尔猜测兰开斯特大概还在那位大法官身边为明天的质询会做准备:“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吗,我有事想当面告诉他。”
埃文有点犹豫,上司今晚大概率不会回来睡觉了,但是以他对劳伦斯夫人的重视程度,肯定得第一时间把劳伦斯夫人到来的消息送过去的。
“不如您稍微等一等,我现在就去告诉先生。”
“不用。”海瑟尔拒绝:“不要告诉他我过来的消息,你干你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等一个小时如果他没回来就算了。”
埃文只好答应了,他还有很多文件急着要整理清楚带走,现在实在时间紧迫,把海瑟尔送到最常用来办公的那间书房,他就退出去了。
海瑟尔有些新奇的在书房里慢慢的逛了逛,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的书房,应该说是第一次进入他的家,他的私人领域。
刚刚一路走过来她随意的扫了一眼,不同于清新自然和公园融为一体的外墙,这间房子的内部依旧是最常见的沉闷贵族风格。
厚重的窗帘地毯,低调而毫无特色的家具,和梅菲尔那两栋她去过的豪宅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挂上标配的满墙油画。
这间书房大概是兰开斯特的办公室,除了很少的几排书架上摆着各种法律书籍以外,其他东西都锁在柜子里。海瑟尔尝试了一下,所有柜子都上了锁,可见主人有极强的保密意识。
天色彻底黑了,大雨已经迫不及待的倾泻下来,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一个人呆着,海瑟尔却觉得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这里的气味是那样的熟悉,书桌前的座椅也和她书房里那一把几乎一模一样。
海瑟尔放松的坐上去,心想不知道兰开斯特是哪一次留意到之后偷偷学过去的,连她都没有告诉。
很快,她被桌上唯一一沓散落在外面的纸吸引了注意,那沓纸就像是急着离开忘记和其他东西一样收进柜子锁好,突兀的留在干净的桌上。
海瑟尔被熟悉的纸张吸引,那纸是她写信惯常用的,左下角还留着她自己刻的印章的同款图案。
她好奇的拿过来一看,果然,整整一摞全都是早期写过兰开斯特的信。
“尊敬的律师先生”
海瑟尔有点脸红,时隔这么久,没想到这些早期的信件还被妥善的保存着。
不过那些信纸已经面目全非了,本来应该是空白的部分全部都密密麻麻的用红色墨水写上了小字。
“什么情况啊”海瑟尔自言自语。“怎么感觉好像拿到了小学老师批改的作文?”
她定睛一看,好家伙,旁边还真是批改印记。
兰开斯特简直就像一个吹毛求疵的英语老师,不放过任何一个语法错误,偏偏她早期对英语的运用还不太熟练,比如漏加s,用错时态,语序错误之类的问题一个不漏的全都被圈出来,改正后写在旁边。
老天啊,他怎么,怎么精力这么旺盛!
再往后翻几页,低级错误是少了,可红笔批注却更多了。针对她的疑问引经据典是主要内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故事、读后感和伦敦知名餐厅游乐场所记录,简直是百科全书的程度。有的批注旁边还记录了精确到小时的时间。
海瑟尔百思不得其解,好几封信的记录都跨越了相邻几个月,全都是在深夜。而且他写完了却好像只是打算自己欣赏,完全没有向她透露一点。
怎么会这样。
兰开斯特的文字还是那样内容丰富,海瑟尔不知不觉就看进去了,仿佛重来了一遍她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时间,又仿佛和无数个深夜在这间书房埋头苦写的人面对面交谈。
就这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这熟悉的座椅上睡了过去。
等海瑟尔猛地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她盯着陌生的天花板,第一反应是抬起自己的手观察。好的,没变,不是再一次穿越了。
试探着拉动了床头的铃铛,很快就有两个训练有素的侍女轻手轻脚的进来。
海瑟尔问道:“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
高个的侍女站在远处低头回答:“这里是公园巷12号兰开斯特先生的住宅,昨晚是先生把您送回来的,您要起床洗漱吗?”
海瑟尔同意了。
两个侍女手脚麻利,但是再多的消息就问不出来了。她迷茫的被打扮完,又迷茫的被带到摆着丰盛早餐的餐桌前坐下。
埃文就在这个时候神色如常、热情微笑着走进来:“夫人,早上好,希望您昨晚有个好的睡眠。这是先生留给您的信笺,等您用餐完毕,我就送您回家,想必您的家人已经等急了。”
海瑟尔拿出信一看,上面写着:不用担心,明天见。
“兰开斯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埃文明白她的意思:“大概凌晨1点左右,没呆多久就走了。”
所以明天估计是指质询会后一天了。
“哦对了。”海瑟尔想起来:“我回去拿个东西给你,然后我和你一起去议会厅,我也申请了观察席位。”
埃文抬头:“夫人,您确定您的申请被批准了吗?我记的我在观察席位名单上没有看到您的名字。”
海瑟尔惊讶:“怎么会?我申请的贵族特权观察席,听说只要符合身份要求不存在审批不通过的情况呀?”
埃文了然:“这次事件关注的人很多,大概是申请太多,议会那边随机筛掉了一部分,如果没拿到邀请函,恐怕是进不去的。”
海瑟尔早就想好了要当场观看质询以了解那些人对工业净化的态度,再加上兰开斯特肯定会参加,说不定还会发言,她绝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
“兰开斯特不是也在法院工作吗,你们有没有什么预留的嘉宾坐席,可以带我进去吗?”
埃文抱歉道:“大概不行,夫人,我没有这种特权。或许可以去问问先生,不过现在去找他要通过层层关卡,大概是赶不上质询会了。”
海瑟尔只好按捺下心中的不解,无奈同意。
没吃几口,她就放下刀叉启程回家。埃文亲自跟车确保她回到家,这才急匆匆离开。
海瑟尔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身进门。玛丽和伊丽莎白都还没起床,她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两个侄女留下的便签,又再三向管家和侍女确认确实没有受到质询会邀请函。
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拿上桌上的文件,起身出门。
“去切尔西。”
敲开门,玛德琳梅森看起来也正打算出门。
“嗨。”玛德琳惊讶的看着来客:“海瑟尔,我们有两周没见了吧,怎么突然来找我?”
海瑟尔微笑的看着她:“玛德琳,你是要出门去参加特别质询会吗?我临时也想去听听,可以请你帮忙带我一起进去吗?”
玛德琳有些疑惑:“如果你想去的话,当然可以。我认识一位在报社工作的女性友人,应该能带你去媒体席。但是”玛德琳不明白海瑟尔明明就认识大法官本人,为什么还要找她来帮忙。
“可以吗?”海瑟尔对她眨眨眼:“我今早得到了一些重要资料需要去现场亲自交到一个朋友手上,但是现在没法联系到他。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玛德琳以为她就是临时联系不上兰开斯特先生,于是爽快的答应了:“行,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找那个报社的朋友。”
下午一点,海瑟尔如愿坐在了媒体区。
上议院议事厅今天来的人很多,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挤满了阶梯会议室,有衣着隆重的贵族、黑白正装的政客、戴鸭舌帽的商人和一些太太们。
媒体区和特权观察区分列两侧,比后面的普通公众席位离中心要近很多,在这里可以清晰的看见正中间的质询团坐席和被质询人讲台。
很好,海瑟尔心满意足的坐了下去。
玛德琳的朋友珍妮弗是英格兰早报老板的女儿,对新闻有着敏锐的直觉。她行事利落,专攻政要新闻,话也不多。
海瑟尔也乐得清闲,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心里十分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没法和任何人寒暄。
她向后面走廊上等候的蕾娜招招手:“蕾娜,想办法帮我把这个文件袋送到埃文先生手上,我刚刚打听过了他们应该就在会议厅侧面的房间候着,记得要快点,告诉他说不定他的上司今天能用到。”
蕾娜答应下来。
“你让她去后台政要休息室找人?”珍妮弗突然转头。
“啊?”海瑟尔没想到她会注意:“呃,我认识一位朋友,刚刚进来的时候在拐角看到他了,可惜他很快就进了那间屋子,就没来得及叫住他。”
珍妮弗点头:“那你的侍女恐怕没法做到。我以前参加质询会的时候想过很多办法接近那里采访那些重要人物,可惜那里守卫太严,根本进不去。”
“什么?”海瑟尔皱眉,早知道早上就给埃文了,那时候埃文走得太急,她心里又有事,没来得及给他。
叮。
就在这时,铃铛敲响,会议即将开始。
偌大的会议厅居然慢慢安静了下来,显然今天的质询会确实非同一般。
第85章 绿脉行动18
议事厅正中间七只红丝绒高背座椅上已经坐满了今天的核心质询团成员。
最中间是一位年老的中立派公爵,担任本次会议的主席,左右分别是执政/党和反对党的重要议员,他们是今天的主要提问者,代表议会行使监督权。
议事厅里密密麻麻的坐着接近一百人,现在却安静得好像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速记员整装待发,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口的位置。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是今天的主角大法官和他的陪审团即将进门。
媒体区在侧面,正好背对着入口大门,海瑟尔伸长脖子看向门口。
她看到了兰开斯特的另一个助理,之前带她们看房的辛德斯先生,他站在门边,等着大人物的进场。
然而埃文先生却一直没有出现,海瑟尔心下焦灼,不知道蕾娜是否成功把资料交到埃文手上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黑色背影走进大门。海瑟尔还没来得及看清,旁边的人都站了起来。
珍尼弗一把将她拉起来:“大法官来了,行注目礼。”
那人走到中央,终于站定在那个孤立的棕色演讲台面前,他的助理下属一次排开在他背后三步之外的距离形成包围圈。
他不疾不徐的转过来,波澜不惊的看向面前的观众,就好像这不是针对他本人的质询会,而是由他公布的重大法案发布会。
“各位,下午好,请坐。”
在看清他的脸的那一秒,海瑟尔猛地攥紧了手上的丝绒手袋,袋子里装的折扇膈得掌心生疼。她看着正中央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机械的跟着周围人的动作坐下。
居然是兰开斯特。
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是大法官临时身体不适,需要他的心腹代替参加今天的会议。
质询团主席开始今天会议的开场讲话了。
珍尼弗的话也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怎么了,劳伦斯夫人?脸色怎么这么差?难道你认识那位兰开斯特先生吗?”珍尼弗狐疑的打量着她。
海瑟尔深吸一口气,被周围的烟草味和皮革味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烟味太重了我有点受不了。”
珍尼弗表示理解:“那些男人就是这样,你是没去过报社,那里成天烟雾缭绕,据说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快速记下并整理出关键的信息。”
海瑟尔强扯出一抹微笑:“没事,适应一会儿就好了。不过,我听别人说现任大法官是阿什伍德公爵,你说的好像是……兰开斯特先生?”
珍尼弗无聊的听着主席枯燥重复的开场白,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她:“阿什伍迪又不是他的姓,是公爵家族领地的名字,英格兰一半以上爵位封号都是领地而不是用姓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似乎在嫌弃海瑟尔孤陋寡闻,但看到那双迷茫震颤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多解释了一下:“这位的父亲,也就是前任的阿什伍德公爵曾经也是最高法院大法官,最高法院都要成他们的家族遗产了,难怪那么多人忌惮呢。”
原来如此,当然是这样。
海瑟尔收回目光,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
那么多巧合,那么多迹象,她明明早就该知道的,偏偏自欺欺人的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理由,非不愿意承认兰开斯特就是大法官本人。
珍妮弗狐疑的打量着她,海瑟尔心想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扭曲。
“…你没事吧?”珍妮弗问道。
海瑟尔心里的小人很想不顾场合的站起来摇着每个人的肩膀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
“没事。”
开场白终于结束了,质询会正式进入正题。
兰开斯特依旧一动不动的挺拔的站在对面,仿佛他才是面试的考官。
“大法官阁下,请允许我代表所有人问出第一个问题,有传闻你与工业污染的重要宣传者多罗修斯的助理来往密切,为了获取利益推动清洁法案,请问您如何作答?”
第一个问题就问得直截了当,前排的特权观察席还能勉强保持安静,后排的公众旁听席已经控制不住出现了窃窃私语。
“我否认。”兰开斯特声音不大,表情平静,但却一开口就压下了议事厅的躁动。
“那么请您证明您的清白。”
“议员先生。”兰开斯特轻描淡写的开口:“首先,法律上的原则是谁主张谁举证,所以按理来说应该由质疑我的公正的人提交证据。”
他直直的盯向提出问题的那个保守党议员,平静无波的眼神中带着压迫,让他差点忍不住站起来。
“不过,既然我今天召开了质询会,我会尽量在这里解答大家的疑问。首先,我与休斯的助理康明斯先生并无私交,我是事先看到休斯的文章后,出于对帝国未来的担忧和对公民健康的考虑,通过报社联系的康明斯先生。这一点,联合早报的社长和康明斯先生本人都能证实。”
他身后,康明斯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向核心质询团成员微微鞠躬示意。
提出问题的议员试图反驳,毕竟证人很可能是事先对好口供的,但他又想起大法官刚刚提到的谁主张谁举证,还是决定暂且跳过这个问题。
“大法官阁下,您刚刚说出于对公民健康的考虑,但是事实上那些文章的作者最初只是个无名之辈,甚至连植物学会和皇家学院的名单都找不到他的名字,您居然会为了这样根本没有权威性的理论主动去接触对方吗?”
兰开斯特修长的指节搭在桌沿上,漫不经心的敲了两下,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新的理论的出现总是超前的,很难被理解甚至证实。对此我专门请教了皇家学会和邱园的负责人,植物学家班克斯爵士,得到了他的确认后才进行了下一步行动,爵士?”
海瑟尔看见一个那个年纪不小的绅士来到大厅中间,谦虚的和兰开斯特以及众位质询议员打招呼,不由自主的稍微放松下来,她想起多萝西娅说过的,班克斯爵士在绿盾的生意上和她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班克斯爵士微笑着开口,看起来和科学暴君搭不上关系。
“各位女士先生们,要知道植物学作为一门科学必定存在许多未解之谜,即使是我也很难断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但是无论如何,我尝试着重复过休斯文章中的一部分实验,特别是植物净化相关的部分,确实得出了相同结果。
另外,我看过住宅绿盾方案中使用的植物清单,有一部分确实是由皇家科学院从海外引入的新品种,正好是我本人负责的,我可以自信的说,这些植物即使对污染的净化作用效果不一,但对于个人的身心健康一定是有益的。”
提问的议员再也无话可说,班克斯爵士在研究领域地位不可撼动,他亲自背书,特权观察席上的大部分贵族都相信了,特别是之前花钱在家里布置了绿盾的,更是心满意足的放心下来。
海瑟尔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男人,心情复杂。他在自己的领域游刃有余,面对关注质疑简直信手拈来,根本让人无法抵抗。
可同时,他和她熟悉的那个让她安心,总是积极替她办事给她当下属的兰开斯特又是那样的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是天生的上位者,绝不可能臣服于任何人脚下,好像所有人都只有被他玩弄鼓掌的份。而她似乎也是其中一员。
质询团好一会儿没人再站起来提问,后排的观众有些忍不住了。
最先站起来的是皮革厂的哈维登先生,他旁边坐着的全是伦敦工厂主圈子的主导成员。
“法官先生,班克斯爵士或许能告诉我们植物是否能够改善水质或者空气,但并不意味着工业排放物就是有毒的。用一点点肮脏换来生活的便利和社会的进步是大家所有人的共识,我认为绝不应该这样如临大敌,强迫所有的工厂都增加一笔不必要的支出。
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我本人就住在皮革厂旁边五英里内的住宅里,我每天要在那里呆上十几个小时,如果真的对身体有害,我怎么敢这样毫无芥蒂的继续呆在那里呢。”
他这话引起了贵族们的认可。如果真的有毒,这些狡猾的工业资本家肯定第一个就溜了,哪里敢承担一丝风险啊,难道真的只是脏没有毒吗?
兰开斯特随意的看了看手上的银质怀表,说道:“这位哈维登先生的名字我倒是有所耳闻。”
哈维登心中一喜,没想到这种大人物居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法官先生,您大概是看到了我在报纸上的发言。那您一定清楚,我在任何场合都没有发表过诋毁您的言论,只是就事论事,讨论法案本身。”
“唔,抱歉,但我很难脱离您本身讨论这件事。”兰开斯特超后面伸手,辛德斯走上前一步将一个文件袋递到他手上。
“哈维登先生,我接到公民匿名举报,你在远离城市中心的近郊置办了一栋豪宅,还专门派人去布置了绿盾的人家学习植物的种类,精心打造了一个天然森林住宅。
你的大多数家庭成员仍住在工业区,但两个最可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已经被送到那里,你自己在不露面的时候也几乎都在那栋别墅里,最近更是每天工作结束宁愿坐三个小时马车也不愿意留在城里。
请问,这就是你说的完全不担心工业污染吗?”
“什么?”哈维登旁边的男人率先站起来:“哈维登,你不是跟我说你儿子是去边境处理贸易生意了吗?好啊,你居然背着我们偷偷去安全的地方居住!”
哈维登很想嘴硬的辩解,偏偏他儿子现在就在城郊庄园里,大法官只要下搜查令就能一查一个准。
“我…我只是…我儿子生病了,两个都…”他在众人质疑的眼光中说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坐下来,再也不敢抬头。
兰开斯特击了两次掌:“好了,最了解工厂的工业家都跑的那么快,由此更能证明工业污染的致命性和净化法案的必要性,各位质询团成员觉得我说的对吗?”
海瑟尔看着哈维登的身影若有所思,他根本就没有秘密武器,那岂不是说明,西奥多不是他雇佣的,相反很可能是为他的对立方效劳?
第86章 绿脉行动19
情况逐渐明朗起来。
下半场提问的速度越来越慢,台上的兰开斯特却回答的越来越迅速。
随着时间的推移,充分热身后的大法官变得更兴奋,攻击力更强了。他天生具有政客必备的辩论家演讲家素质,甚至开始期待着下一个有挑战性的问题。
海瑟尔靠在椅背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前方那个身影,即使提问和发言的不是他也从来不移开目光。
珍妮弗也放松下来:“已经都是些没有意义东拉西扯的问题了,他们根本不是大法官的对手,看来快要结束了。”
很快,就像她猜测的一样,核心质询团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前面您阐述了您是在文章发表后才和休斯方联系上的,那么请问之后他有支付给您相应的报酬吗?请问您能证明吗?”
兰开斯特回答:“没有报酬,所以没法证明。”
右手第一位议员站起来:“法官阁下,既然这样我认为议会有理由开出搜查令,详细审查您的资金往来,以证明您的清白。”
兰开斯特挑眉:“哦?你想去查我的银行账户,还是想去我名下的所有住宅翻箱倒柜?”
那个议员冷汗淋漓,但他想到自己的任务还是梗起脖子
坚持道:“如果有必要,是的,核查名下所有资产是符合流程的。”
兰开斯特冷笑:“恕我直言,私人财产不容侵犯,按照正规流程你应该先起诉我,提交充足的证据证明我的嫌疑,之后才能申请搜查令。”
议员几乎要站不住了,慌张的往后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没错,但是法院是您的地盘,我认为应该启用特别程序。”
场面再一次冷下来,兰开斯特绝不可能就这样让他踩着公爵的脸面上门搜查,但是在场没有法律和程序意识的公众居多,直接拒绝搜查会成为这场质询的瑕疵,而瑕疵总有放大的一天。
“先生。”就在这时埃文突然出现的演讲台后方,小声在兰开斯特背后说了几句话。
从海瑟尔这个侧面视角看过去,能清晰的看到埃文递过去的熟悉的文件封皮,以及兰开斯特错愕的表情。
看来蕾娜完成了她的任务。
“怎么了?”珍妮弗把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大法官怎么开始扫视全场了?他在找证人吗?”
海瑟尔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兰开斯特终于锁定了目标,直直的看了过来。
海瑟尔克制着逃避的冲动,平静的和他对视。
她度过最初的惊涛骇浪后经过几个小时已经能勉强维持住面不改色,兰开斯特却骤然变了脸色。
方才胜券在握的玩味的笑意荡然无存,深邃的眼神中有前所未有的慌乱,就像是精心维持的假面突然断裂,连拿着文件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周围议论声渐渐压不住了,站起来的议员心跳不止的猜测是哪一个不知道的环节起了作用,击中了这个难打的敌人。
珍妮弗都忍不住开始碎碎念了:“怎么感觉他在看我们这边啊?是不是啊?”
海瑟尔被她拉了又拉,最终还是收回目光,转头回答她的问题:“不知道,可能是在看后面的人吧。”
珍妮弗小幅度的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人全都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本子,哪个都不太像。等她再看回来,大法官已经转回去面向前方了。
“我刚刚收到一份资料。”兰开斯特面色恢复如常,但只有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他的语气有多么不正常。
“上面记载了通过住宅绿盾获取的金额明细,除此之外还有目前的支出情况。总金额的一半保留在康明斯先生名下的账户里,有银行存款账单证实。另外一半投入了一家制作口罩的布料工厂,我想这低廉的利润还不值得我冒任何风险。
此外邀请康明斯设计住宅植被方案的每一家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想证明这份账目的真实性非常容易。”
他离开自己的位置直接走向质询团主席:“主席阁下,你认为还有必要去我名下住宅一一检查,或者打扰每一位只是单纯购买了植物的贵族吗?”
质询团凑在一起,顶着兰开斯特的压力紧急商讨研究,殊不知尽在咫尺的大法官心思已经飞到旁边的媒体席。
他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个时候东张西望给海瑟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却总是感觉她的目光正在沉沉的聚焦在他身上。
这让他焦虑不已。
“好了吗?”他很不耐烦。
“请大法官阁下稍等,我们正在加急研究。”
他们全都凑在主席旁边,低声讨论。
一个革/命党议员说道:“我认为这份资料绝对没有太大差错,总金额和我之前预估的大差不差,每一份明细也非常详细。”
另一个人也附和:“可以抽空去那个所谓的口罩厂确认一下成品,但确实没有必要再查大法官的资金了,说实话这总共才多少钱,不值得那位冒这么大的风险。”
最开始提出问题的人还想挣扎:“可是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还是查的更清楚比较好吧。”
有人反驳道:“清楚,什么叫清楚,阁下以为这里有多少事是完全清楚的?”
还没等这人说完,主席的贴身助理突然从门口急匆匆的走过来。
“什么事这么慌张?”
所有议员都竖起耳朵。
“公爵,外面围聚了一群工人,有四五十人,他们声称自己是工人互助会的成员,听说工厂清洁法案的事宜要在这里审议,都聚在门口不走说是要捍卫自己的生命安全。”
“什么?”在场的成员都面色一变,有贵族眉头紧锁,说道:“这些工人也太无法无天了,怎么敢到上议院来闹事?直接叫警卫员把他们赶走就行”
助理为难道:“可是他们没有任何不当举动,而且他们的出现已经引起了附近群众的关注,这里面不乏一些有财富的绅士。对了,他们还带了两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声称那两个人就是工业污染的牺牲品,吓得不少绅士都纷纷派人过来打听。”
主席当即决定:“我个人认为伦敦形势的稳定非常重要,现在可是战争期间,内部矛盾可以先放一放,各位的意见呢?”
旁边的人立马附和:“确实,说实话对大法官的的指证根本站不住脚,目前也没有人能反驳污染实验的结果,这场会的目的也达成了,不如早点散了,免得外面聚集的人群引发混乱。”
“就是啊,说真的我刚开始就不赞成提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大法官能公开这份明细,确实让这场质询会没有一丝遗漏了。”
最开始提出问题的人无可奈何,只能闭嘴默认这个结果。
主席和颜悦色的站起来,走到兰开斯特身边,面向所有观众:“经所有质询团成员共同商定,最近关于大法官阁下的指责全部不成立,如果再有针对相同事件恶意揣测者,视为与议会决定对立。
今天的质询会到此结束。”
话音刚落,会场瞬间嘈杂起来。
长达三个小时的质询会大部分时间既不能活动腿脚也不能说话,观众们都憋的受不了,不约而同的站起来。
海瑟尔的视线一下就被挡住了,错过了兰开斯特向媒体席快步走来但被包围过去的人拦住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挺好的,这样就挺好的了,他用一场质询会再次巩固了权威和地位,她也可以有冷静思考的时间。
海瑟尔站起身,一秒也没回头直接往后方通道走去,蕾娜刚好从后面一路挤过来,如释重负的扶住她。
“夫人,吓死我了,您告诉我的那个房间门口的守卫死活不上我进去,我差点以为要搞砸了!”
周围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大声说话,海瑟尔脑子嗡嗡直响,顺着她问道:“那你最后怎么找到他的?”
“我碰到洛朗先生了!他陪着我在外面等了好久,一直跟我讲话,后面终于联系到埃文先生,把资料给他了。夫人您知道吗,洛朗先生居然是在修道院长大的孤儿,直到快十岁才被路过的公爵接去庄园培养,最后从二十个孩子里脱颖而出,他可真厉害。”
“嗯,嗯。”海瑟尔含糊应着,思绪早就飞走了。
没想到就快走到议会大楼的大门口时,居然又看见了前面走专属通道的一群男士,兰开斯特就在其中被簇拥着往前走。
海瑟尔连忙低下头,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根本没有低头的必要。
他们这一块的人全都被暂时拦了下来,以防一窝蜂拥挤出去影响了前方大人物上马车。
“哎,杜克夫人,你之前认识今天这位法官先生吗?他在一群中年人里看着可真
年轻啊,他夫人是什么身份呀?我好像没见过。”
说话的是刚嫁到伦敦的一位太太,正好站在海瑟尔前面。她们停在这里等得无聊,就开始聊天打发时间。
杜克太太年纪不轻了,性格却很活跃,说起八卦来两眼放光:“我当然认识,他小时候跟着他父亲一起参加国王晚宴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了。”
杜克太太谨慎的看了看四周,确认离的最近的女人和她的侍女正聚精会神的低头研究地面,才放下心来。
“但是他没结过婚,这个我确定,如果他结婚我们家应该会去参加婚礼的。”杜克太太看着旁边年轻夫人好奇的眼神,大受鼓励,又补充道:“不过我也就私下跟你说啊,我身边的好几位太太都认为他不一定没有那种固定多年的不合法女伴,你懂的。”
狭窄的巷道人越挤越多,然而前方的守卫还没有放行的意思,不少人已经开始嘀咕着小声抱怨了。
还有人趁着这个机会窜来窜去的社交,即使蕾娜帮忙拦着,海瑟尔还是被踩了好几脚。
她没感觉到脚上的疼,但仍觉得呼吸困难。
年轻的诺曼夫人和新婚丈夫蜜里调油,听到这里有些鄙夷,但想想那人的相貌和地位,又觉得有情人很正常。
“但是杜克太太,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的情人公开在社交圈行走吗?”
“那倒不是。”杜克太太否认了。
前方终于有了点动静,体型庞大的质询会主席率先登上了马车,其他人也开始依次行动。
“你看。”杜克太太挽着她的手,挤眉弄眼:“看到没有,大法官旁边的那个。”
“哪个?我只看到被他虚揽了一下的男人,没转头也看不清脸啊。”诺曼太太努力踮脚,她动作太大,前方的大人物都不约而同转头朝这个方向扫了一眼。
杜克太太赶紧把她拉下来:“别声张。就是那个年轻男人,大概二十岁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兰开斯特家族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唯一继承人,几乎所有重要的场合都被大法官带在身边,比如今晚摄政王紧急召开的宫廷宴会!”
“啊?那是他儿子吗?”
“官方说法应该是什么亲戚,不过都没有明确的说过。大家私下里都觉得应该是他的亲生儿子,算算年纪刚好是十八岁情窦初开的时候有的私生子,那这么多年不结婚就有理由了,肯定是为了保障这个唯一继承人的位置。”
“天哪!”诺曼太太低声惊呼:“伦敦就是不一样,真精彩啊。”
第87章 贵妇日常1
前方的大人物终于离开了,通道也开始放行,人群很快就被疏散开来。
蕾娜不禁为自己的主人难受,她在婚姻和情感上好像总是不太顺利,第一任丈夫劳伦斯爵士是口蜜腹剑的豺狼,现在亲近的兰开斯特先生又隐瞒着这样大的秘密。
看着前方僵直的单薄身影,蕾娜心里闷得慌。
她冲上前去,用力握紧海瑟尔的手,在主人惊讶的目光中认真的说:“夫人,不如我们再逃跑吧!”
“啊?”海瑟尔看着她不停的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不合时宜的有点想笑:“干嘛呀?我们要逃到哪里去?”
海瑟尔其实没有蕾娜想的那样煎熬痛苦。
和一个人密切相处了那么久,她不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立刻给兰开斯特定死罪。
她不禁想起书房里那一沓写满注释的信纸,还有他无数次耗费时间精力为她做的事,她想他至少应该拥有一次为自己辩白的机会,如果他想的话。
不过不是现在。
清洁法案正式落定,口罩也在稳步生产中,她想或许自己确实需要一段独处放松的时间,在原来的生活节奏中找回自己的思路。
蕾娜整张脸皱成了一团,眉毛狠狠耷拉着,仿佛遇到了毕生的难题。
海瑟尔忍不住逗她:“那个人很厉害的,你看到了吧?我们能去的地方他都能找到,怎么办蕾娜?不如我们再逃回法国,投奔劳伦斯家唯一的独苗?”
“不行不行!他母亲一定会为难您的!”蕾娜突然有了一个好点子:“亨斯福德!”
“什么?”海瑟尔不明所以。
蕾娜激动的说话都结巴了:“我们可以去亨斯福德,柯林斯太太家里。我上次去看温室的时候去过那里,知道具体位置。柯林斯太太很感激您,一直跟我说想邀请您有空去牧师住宅做客,柯林斯先生也表现的十分热情,我想他很乐意多一个体面的女士听他夸赞那栋房子设计有多么舒适整洁。”
这倒是个好主意,兰开斯特不知道柯林斯的具体住址,她们可以去拜访夏洛特,在那里呆上一两周后再出发回朗博恩参加简的婚礼,就当作旅游散心了。
“那我们明天出发?”海瑟尔不知不觉就开始寻求蕾娜的建议。
蕾娜摇头:“夫人不记得您以前说过的话了吗?逃跑的时候绝不能犹豫,打定主意后就要尽快行动,越拖越容易出现意外。”她如临大敌,仿佛兰开斯特先生随时都可能出现把单纯善良的主人绑回古堡深处。
海瑟尔思索片刻,答应了:“好,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两个小时之后出发。中途可以在旅馆休息一晚,这个时间派人快马赶去通知夏洛特足够了。”正好兰开斯特今晚要参加宫廷宴会,作为主要嘉宾不到10点不可能被允许跑出去。
蕾娜兴奋的答应了。
海瑟尔行动迅速,说干就干。回家后用了一个小时就简单收拾好行李,又和玛丽还有伊丽莎白约定好两周后朗博恩见,再让仆人传信给加德纳家和赫斯特家,就急匆匆的上了马车。
玛丽泪眼汪汪的冲上来,扒着车窗可怜兮兮的说道:“姨妈,我想和你一起去。”
海瑟尔摸了摸她的脑袋,郑重地说:“请最聪明的玛丽小姐帮我这一次忙,盯着我们在伦敦的各项业务,还有按照我之前讲的那样督促工人制作感冒町剂和焦油皂,把它们和口罩一起一份份打包好。卢迪先生在回信中已经同意了帮助我们发放这样的基础防护套装给有意愿的工人,玛丽,你得帮我跟进这些事情。这次就拜托你了。”
玛丽抹了抹眼角,忙不迭点头:“放心吧,我明天就去看看进度,如果有不懂的就问舅舅,你要好好在亨斯福德散心,有什么事信件联系。”
海瑟尔亲吻了两个侄女的额头:“两周后朗博恩见,亲爱的女孩儿们。”
马车驶出伦敦地界的时候,天色已经被晚霞染成了漂亮的紫红色。
明明是仓促出行,海瑟尔的心情却难得的平静。
这就好像读大学的时候,临时起意翘了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买了去临市的高铁票。
不是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但短暂的逃离当下的轨道,这种夺回自己生活的掌控感总让人欲罢不能。
这一路很顺利,在伦敦附近的肯特郡呆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再走了半天就进入了亨斯福德。
夏洛特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特地派了马车一大早就在镇上的驿站等着她们,海瑟尔皱着眉头品尝了蕾娜极力推荐的腌鲱鱼碎后,就踏上了前往牧师宅的旅程。
亨斯福德的风景在明媚的春光下更加美好,海瑟尔对这一路的景色保持着好奇和新鲜感。沿着仆人介绍的罗辛斯庄园的栅栏过去,就看到了那栋掩映在花园里的小洋房,柯林斯牧师宅。
听见门房通传,夏洛特和柯林斯早就热情洋溢的等在门口。
“哦,天呐,海瑟尔姨妈,我还以为要等简的婚礼才有机会见到你呢,昨天收到消息我简直高兴的一整晚都睡不着。”
夏洛特顾不上规矩礼仪,在她的丈夫之前先一步迎上来,欢喜的握住海瑟尔的手。
柯林斯先生也很快跟上妻子的步伐,快步走到海瑟尔面前,恭维她在伦敦的大事业,并感激她对牧师家的提携。
“劳伦斯夫人,能迎来您的光临,我们夫妻真的无比荣幸。柯林斯太太告诉我您已经飞快的得到了伦敦上流社会的接纳认可,同时还为那些尊贵夫人的健康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其实我早就看出来您不是一般人,迟早会做出一番瞩目的成就。
另外凯瑟琳夫人也用了您送过来的礼物,她对精油香薰的疗效赞不绝口,叮嘱我一定要找到机会好好感谢您。”
时隔几个月时间再次听到柯林斯先生啰里啰嗦的客套话,海瑟尔甚至觉得有些亲切。即使确实有不得体的地方,也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或者不着痕迹的和夏洛特相视一笑。
柯林斯特地带着客人绕路经过他精心侍弄的花园,不过想到劳伦斯夫人本人就是精通植物的专业人士,他罕见的没有过度卖弄自己的本事。
“牧师宅的花卉我确实耗费了一些心思,不过和劳伦斯夫人您派人来帮忙建造的温室花园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那座温室花园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花园,连坐拥罗辛斯庄园的凯瑟琳夫人都专程前来欣赏了两回。”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座面积不小的玻璃房子面前。它其实和牧师宅整体朴素实用的风格不搭,理应出现在某
个富翁的豪华庄园里。
它由整整十大块完整的玻璃构成,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透出里面交相辉映的绿色植物和色彩鲜艳的花卉,一切都是那样整齐和谐。
海瑟尔惊叹道:“比伦敦近郊的玫瑰温室园更好,种类更丰富,排布也更赏心悦目。”
夏洛特为这个夸赞欣喜:“每天都有专人来检查玻璃的污渍,最近晴天居多,空气也清新,所以效果就更好了。上周还有临近郡的乡绅慕名前来观赏,还购买了一株价格高昂的花卉。”
海瑟尔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了旅游景点:“夏洛特,我就知道你能管理好温室,你是最细心又有新鲜主意的人了。”
柯林斯先生一直想接话,不过温室根据海瑟尔的意愿完全由夏洛特负责,他只负责外面的花园,因此插不上嘴。
这会儿他终于察觉到了发言的机会:“没错,劳伦斯夫人。那盆栽夏洛特精心侍弄了好几个月,出售时获得了200英镑,全部用于今年的教区慈善活动,凯瑟琳夫人得知后极力称赞了我们夫妇,教众也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柯林斯一开始就是被这个理由说服的,和劳伦斯夫人合作除了高昂的分红报酬,还能有钱用来经营名声,这将使他本人的地位更加稳固,甚至还有机会接触更上层的小贵族。
温室一步步稳定发展壮大,柯林斯越发觉得自己娶了个好妻子。
他想要说几句表达对伊丽莎白小姐错过这样一桩婚姻的庆幸和惋惜,又想到劳伦斯夫人正是伊丽莎白小姐的亲姨妈,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随着温室的完善,夏洛特的家庭地位和话语权也在逐渐提高,她用心经营的家庭和人脉都有了好的回报。
海瑟尔感到欣慰。
“凯瑟琳夫人对本教区的一切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我相信她若是听见您到来的消息一定会立即写信邀请我们一起去罗辛斯庄园做客。”柯林斯先生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其实海瑟尔也对凯瑟琳夫人和她女儿有些好奇,很想知道这位夫人和伦敦上流社会的贵妇到底谁更高傲。
在亨斯福德的第一天总的来说是轻松舒适的,有所收敛的柯林斯先生和掌握管家权的夏洛特是不错的搭配。
乡间环境优美空气质量也好,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需要频繁的思考,这让海瑟尔最近时刻紧绷的心脏得到了有效的舒缓。
“你这儿真的很不错。”海瑟尔单独跟着夏洛特一起从她自己独享的书房往外眺望:“不比我家窗户对面的海德公园风景差。”
“我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夏洛特微笑着眨眨眼:“看来我没有做错选择。”
第88章 贵妇日常2
柯林斯先生判断的不错。
第二天一早,就有两位客人来到牧师宅拜访,顺便带来了凯瑟琳夫人的晚餐邀请函。
来客之一是一位身材单薄瘦弱的小姐,显然是罗辛斯庄园的未来继承人,安妮德包尔小姐。另一个则是一位看起来就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男士,大约三十来岁。
“天哪。”夏洛特惊呼:“没想到德包尔小姐今天居然愿意下车甚至象征性的用了牧师宅的茶具,要知道她5次里能有一次进门就算不错了。”
海瑟尔对这个安妮小姐没什么印象,不过她可不想哄大小姐。
“她可不需要我们照料。”夏洛特听了海瑟尔的想法笑道:“她旁边那位管家女士每分钟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关注着小姐的所有需求,德包尔小姐也不爱讲话,说实话她比她的母亲好应付不少。”
那就好,海瑟尔跟在夏洛特旁边走到会客厅和两位来客碰面。
柯林斯先生充满激情的帮双方相互引荐介绍,由于双方都是有身份的贵人,他平等的恭维了在场的三个客人。
海瑟尔这才知道,那位体面的男士是达西的表兄,费茨威廉上校。
得益于柯林斯先生日积月累的吹嘘,凯瑟琳夫人和德包尔小姐都很清楚柯林斯太太认识一个在伦敦十分得脸的厉害夫人,甚至对她的财产和收入有过一定的猜想,虽然这其中可能包含柯林斯先生的夸大。
德包尔小姐并未表现得过分高傲,而是礼貌的站起来问候:“劳伦斯夫人,很高兴见到您,柯林斯夫人送过我一瓶您制作的薄荷精油,那东西有效的缓解了我的头疼和食欲问题,我一直想当面感谢您。”
她说话细声细气,时常让人怀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表情平静也的如同毫无涟漪的湖水,不过眼神却透露着真诚。
海瑟尔对她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德包尔小姐,我带了不少最近研发的新产品,我的侍女还学过一些按摩的手法,等有机会我可以再送你一些。”
德包尔小姐的声音和蚊子一样小,不过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您可以叫我安妮。”
她旁边的那位男士最先接话,他笑得格外开朗,却不招人烦:“劳伦斯夫人,看来安妮很喜欢你。”
海瑟尔挑眉,她好像真的有年轻小女孩缘。
“好的,安妮,谢谢你和你母亲邀请我们去做客,我会准时到达的。”
没坐多久,安妮的女管家就开始焦虑小姐出来太长时间会引起身体不适。在她担忧的目光下,安妮很快和菲茨威廉上校一起回家去了。
海瑟尔想起她苍白的脸,悄悄问夏洛特:“这位小姐得了什么病?”
夏洛特没被意外的到访打乱每天的行程,带着海瑟尔往温室进行例行检查。
“不知道,似乎连医生也说不清楚,只说是身体弱。不过她确实有明显的生病症状,比如精力不济、畏寒怕风、缺乏这个年纪女孩该有的活力,必须精心呵护才能延长寿命。”
海瑟尔若有所思,听起来倒像是因为缺乏运动以及和同龄人的社交导致的肌肉萎缩,精神萎靡。
下午,海瑟尔跟着夏洛特和柯林斯先生一起前往罗辛斯庄园赴宴。
罗辛斯庄园没有辜负柯林斯先生的极力夸赞。庄园里每一栋建筑都设计的异常精美,可见花了历代主人不少心血。植被也很丰富,连一个根枯萎的草都看不到,应该是耗费了不少人力和金钱精心维护过的。
柯林斯先生又忍不住炫耀:“劳伦斯夫人,虽然在植物上谁也比不上您见多识广。不过这样一个尽善尽美的庄园却不只需要植物了,您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贵族庄园吧。”
海瑟尔挽着夏洛特的手,回答道:“确实,修建这样的庄园一定很不容易。我现在也继承了一座不错的庄园,占地面积有快一千英亩了。我的管家夫妇已经去那里开展前期的工作了,说到这个我真是头疼,不知道还需要耗费多少精力才能打造成一个成熟的、拿得出手的庄园。”
继承庄园?一千英亩?
柯林斯先生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那…期待您的庄园改造完毕的那一天,若是有机会能参观一眼就是我毕生的荣幸了。”
他再次庆幸妻子和劳伦斯夫人关系不错,并决定日后时常叮嘱妻子维系这段天赐的缘分。
这可不是一般的贵妇,是有土地有产业且能自己当家做主的顶层贵妇啊!
而且劳伦斯夫人还常居住在伦敦,一定认识很多伦敦的贵人。只要她稍微松手漏一点出来,他们柯林斯家就能改头换面、步步高升了。
一直到被仆人领进起居室,柯林斯先生还没有从震惊和美梦中完全清醒。
他的妻子代替他完成了开场白和双方的介绍,避免了一连串冗余的客套话。
海瑟尔刚走进起居室就一眼看到了坐在正中间的德包尔母女。
凯瑟琳夫人是个神情坚毅、高大强势的女士,而她女儿坐在旁边则像个风能吹倒的小鸡仔。
安妮在她母亲惊讶的目光中主动走过来向海瑟尔行屈膝礼,凯瑟琳夫人权衡了一下居然也站起身来问候了她。
这让夏洛特和柯林斯先生下巴都要惊掉了,
毕竟威廉爵士和伊丽莎白来的时候这位夫人可是完全没有起身欢迎的意思。
晚宴依旧丰盛,这是罗辛斯庄园待客的基本礼仪,但柯林斯先生的发挥却没有往常出色。
他几乎没能得到机会吹嘘每一道菜品,因为今天的餐桌谈话基本上是凯瑟琳夫人和海瑟尔的主场,菲兹威廉上校偶尔能插上几句,夏洛特则乐得不开口。
凯瑟琳夫人详细询问了海瑟尔的家庭情况,哥哥是做什么的,死去的丈夫的头衔,遗产继承的情况,在伦敦的事业,以及是否彻底被上流社会社交圈接纳。
在听她说父亲是镇上的律师而哥哥在伦敦经商的时候,凯瑟琳夫人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头。
不过接下来等她简单讲完死去的丈夫是伯爵并且留下了任由她支配的可观财产后,凯瑟琳夫人立刻舒展眉头。
“没错,虽然柯林斯先生人品正直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无论如何我不能理解你的姐夫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遗产留给妻子和亲生女儿。这一点你丈夫就做的不错。
哦对了,我的建议是既然你拿到了财产,就应该更注重几个侄女的教养,上次那位贝内特小姐居然说她们姐妹五个大部分都不会钢琴和画画,甚至直到最近才有一位家庭教师,这让我大为震惊。”
海瑟尔微笑着品尝完嘴里的鹅肝,才不慌不忙的说道:“伊丽莎白她们过去虽然没有家庭教师,不过却一个个都身心愉悦同时也明白必要的道理,我想这对她们未来几十年的人生是有益处的。
此外,我不认为每个孩子都应该接受全套的淑女教育,她们大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那一两个方向并付出时间。比如和我去伦敦的侄女玛丽就曾接受过皇家歌剧院钢琴大师的指点,只练习她喜欢的曲子。此外她还和几个贵族小姐一起上过宫廷退休女官的交际舞蹈课,但并不是为了达到每种标准,而是出于兴趣和实用价值考虑。至于画画,她不擅长也不太喜爱,于是很快就放弃了。”
凯瑟琳夫人对这个理论不怎么认可,不过皇家歌剧院和宫廷女官堵住了她继续说教的意图,毕竟她的女儿没有过这两项经历。
“你确实是位有本事也有远见的姨妈。如果有机会,请带你口中的那位玛丽小姐一起光临罗辛斯庄园,我想这样的女孩才是安妮需要的玩伴。”
安妮的眼睛亮了亮。
海瑟尔注意到她微不可查的喜悦,问道:“安妮去过伦敦吗?那里虽然空气没有乡间好,但却有不少值得交往的优秀小姐,几乎每周都有好几场下午茶聚会或者特定主题的沙龙,我侄女在那里交到了不少好友。”
安妮正准备回答,凯瑟琳夫人已经抢先开口:“伦敦确实有些不错的人家,不过安妮身体不好,不能离开熟悉的地方,还是呆在家里最舒适。好在她不需要像别的小姐一样忙着进入社交圈物色一个好丈夫。劳伦斯夫人你认识我的侄子达西对吧,我听他提起过你慷慨的引荐他进入了一个不错的圈子,你或许不知道,我和他的母亲很早就约定了安妮和他的婚事。”
海瑟尔看着安妮暗淡下来的眸子,沉默的笑了笑。说不定等达西一意孤行和伊丽莎白结婚之后,凯瑟琳夫人的控制欲得到遏制,安妮又有父亲的遗产,未来还能过得更快活些。
氛围一时有些沉闷,菲兹威廉上校察言观色,接话道:“虽然安妮表妹现在还去不了伦敦,不过或许明天早上我们能一起去牧师先生家参观一下那座温室花园,听说那里最近颇受关注,不知柯林斯太太是否同意我们的打扰?”
柯林斯先生立刻说:“我们当然没有意见,劳伦斯夫人昨天还称赞我们家的温室比伦敦的还值得观赏呢,我正想邀请几位赏光。”
凯瑟琳夫人对此没有意见:“植物学是很风雅的学问,没想到劳伦斯夫人居然有这样的专长。牧师宅距离不远,安妮明天可以去看看。”
安妮高兴的点点头,她左后方的女管家则陷入了新的担心忧虑。
饭后,她们自然的组成了牌局,凯瑟琳夫人碍于海瑟尔雄厚的财力和一定的地位收敛了对每个人指手画脚的习惯,柯林斯先生又因为要端水同时捧着两个人安静思考的时间多了不少,因此这一桌牌局还算是和谐。
海瑟尔最近玩牌技术提高了不少,还琢磨了一些另辟蹊径的赢法,获得了好几轮胜利。
而凯瑟琳夫人也因为难得碰到能和她有来有往的切磋对手体会到了不少乐趣。
结束的时候,母女二人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菲兹威廉上校还专门骑马跟着车又送了一程,直到目送他们进入牧师宅才转身回去。
安妮已经被催促着回房休息了,菲兹威廉上校向姨妈道了声晚安也准备离开。
“菲兹威廉,你觉得这个劳伦斯夫人如何?”凯瑟琳夫人冷不丁的问道。
菲兹威廉上校错愕回头:“您问我吗?我觉得这位夫人说话风趣大气,身上有一种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贵族气质,但又不过于迂腐严肃,反而很开明大方,很难有人不喜欢和她交谈。”
凯瑟琳夫人点头:“之前你和柯林斯太太的那个好朋友走得太近,我还担心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幸好你明白你父亲母亲绝无可能接受那样一个没什么嫁妆平平无奇的女孩。不过这位劳伦斯夫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菲兹威廉上校没想到姨妈会提起这个,他确实很欣赏劳伦斯夫人的容貌和言行,不过这毕竟是他们第一天见面,他完全没能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凯瑟琳夫人不管侄子的想法,自顾自的继续说:“她虽然是寡妇,但却足够有钱,柯林斯先生偷偷告诉我,除了那些赚钱的产业和到手的财产,劳伦斯夫人还继承了一座大庄园。而你父亲虽然也是伯爵,但你们兄弟好几个,你作为小儿子又能分到什么。
更何况她的身份地位也足够了,连伦敦那些刻薄的夫人小姐们都接纳了她,你父亲也会认可她的身份的。
最重要的是她比你还小一岁,长相也十分美貌,娶了她别人也不会说你专盯着钱看。”
菲兹威廉上校若有所思,姨妈虽然说得直白粗糙,但却正中他的内心,毕竟他明白伯爵的小儿子在金钱和地位上处处仰仗父母,要是不主动追求喜欢且合适的对象,大概率就只能被强行安排了。
“当然,姨妈,我也很希望能够获得那位夫人的青睐,不过您也知道婚姻总是需要基于双方意愿的。”
凯瑟琳夫人同意:“她也不是任我们摆布的人,你自然要去主动讨得她的欢心。不过你们年龄相仿,你又向来能说会道、会体贴人,虽然身份没有你表弟那么尊贵,但自然有你的长处。
好了,不早了,明天早上见。”
“晚安,姨妈。”
菲兹威廉上校目送凯瑟琳夫人上楼,才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第89章 贵妇日常3
第二天一早,牧师宅早饭刚刚结束,德包尔小姐和菲兹威廉上校就早早的现身了。
柯林斯先生急不可耐的准备好扮演向导的角色,然而夏洛特却劝他抓紧时间回书房写好还未完成的讣告,以免错过本周日的礼拜时间。
柯林斯先生认为他太太说得有道理,只好惋惜的把引领贵客参观的职责托付
给夏洛特。
于是他们四人就出发了。
安妮挽着表哥菲兹威廉上校走在前面,而海瑟尔拉着夏洛特走在后面。他们所有人都没让侍女仆人跟着。
轻柔的阳光打在每一个人脸上,在场的全都是相差五岁以内的同龄人,虽然性格各异但相处起来却融洽和谐。
夏洛特不像她的丈夫一样对身份地位高的人被卑躬屈膝,菲兹威廉上校又幽默风趣、很有绅士风度,安妮虽然不爱讲话却是个不错的倾听者,海瑟尔更是熟练掌握社交技能,对在伦敦举办芳疗沙龙的小故事信手拈来,大家都很爱听。
“伦敦有很多有趣的沙龙,之前我在那里生活的时候就很爱去一位富兰克绅士举办的科学沙龙,每一次都会讲一些新奇的实验和闻所未闻的理论。劳伦斯夫人,或许你有听说过这位先生吗?”菲兹威廉上校转过头来。
“没有,不过我也参加过一些讲授身体健康方面知识的沙龙。”海瑟尔一边观察着路边的花丛,抽空指点夏洛特更换营养液,一边回应道:“比如伦敦不少淑女都有容易疲劳、虚弱、头晕气短的症状,那位专家告诉我们这是因为身体里缺乏某种必备的要素。在食谱中加入富含这种要素的植物花茶或者蔬菜,平常多在室外散步晒太阳,就能大大改善这种状况。”
“这听起来和安妮的症状很像,专家还说了什么?真的有效果吗?”菲兹威廉上校问道。
海瑟尔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很多小姐太太都证实了这套理论的真实性,我的芳疗沙龙里也经常摆着有滋补作用的荨麻叶茶,还有蔷薇果和欧芹制作的果酱,待会就能尝试尝试。而且安妮今天也可以试着多走一会儿,结束后让我的侍女给你做一个简易版精油香薰按摩缓解疲倦,今晚能睡得好一些,明早说不定也会更精神。”
安妮觉得劳伦斯夫人懂得很多她从未听说过的知识,由衷的敬佩和信任她,对于她的建议也跃跃欲试。
她尝试坚持得久一点,不过在温室里转了二十分钟后还是累了。海瑟尔鼓励安妮这是个不错的开头,如果明天身体没有不适可以再多加五分钟。
夏洛特还有家务事要处理,先带着安妮往回走了。菲兹威廉上校则请求海瑟尔再多讲解一些温室里珍稀植物的品种。
“这是亚洲大陆西部、地中海东岸引进的玫瑰花品种,香味很浓郁对吧?除了观赏它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活血化淤、美容养颜都可以派上用场。”这里的玫瑰养的很好,海瑟尔满意的欣赏着成品。
菲兹威廉上校很想认真欣赏花卉,不过他总是轻而易举被眼前的人吸引了注意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你不认识的植物吗,劳伦斯夫人?这几天我总是会被你在这门学科的精深所震撼。”
当然有,专业课教科书里没讲过的她就不知道。
海瑟尔咳了一声:“我知道的也不算太多,你是因为完全没有研究过植物学,所以才会误认为我的水平很高。”
“不,我绝没有误判。”菲兹威廉上校连声说:“我不需要知道太多专业知识,只需要从你自信的神态就能判断,至少我在军事技巧和新型枪械的考核中绝对不会这样自信。”
他幽默的自嘲,海瑟尔也轻轻笑起来:“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校了,我还以为你在军事上有特殊的才能。”
菲兹威廉上校绝不是在女人面前强装厉害的那种人,相反他很明白适当示弱的魅力。
“你知道的,毕竟我的父亲是个有地位的伯爵,如果我只是个上尉那就显得他老人家太没有本事了。”
海瑟尔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你父亲若是听见这句话说不定会把你扫地出门,让你见识见识他的真本事。”
菲兹威廉上校表示同意:“我想你已经完全领会了我父亲的精髓。”
在亨斯福德的日子很宁静,海瑟尔每天都只需要看书、写信、围观夏洛特处理家事以及陪上门的访客一起散步。
安妮和菲兹威廉上校几乎每天都会拜访。
安妮最初只能坚持不到十五分钟时间,不过在改善饮食结构和运动的双层作用下,她能坚持的时间不断延长。
最重要的是她十分乐意倾听海瑟尔讲天马行空的故事,为了能够每天多听一会儿,她在心里不断鼓励自己不要轻易放弃回到马车上。
安妮在的时候,海瑟尔多数时间都在和安妮交谈。不过即使她进步再快,往往也无法坚持完全程,所以后半场总是菲兹威廉上校和海瑟尔独处。
这天晚饭后,海瑟尔和夏洛特一同呆在起居室里。夏洛特观察了好几天,终于断定了一个事实。
“我想菲兹威廉上校一定是想要追求你,他之前几次从未如此频繁的来牧师宅拜访。”夏洛特只比海瑟尔小两岁,相处熟悉之后更像同龄的朋友。
海瑟尔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她最近突然对针线好奇起来,正在笨拙的尝试给手帕收边。
“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他没说,我就懒得提前想,那位上校说话还是挺有趣的。”
夏洛特好奇道:“菲兹威廉上校出身贵族,受过良好的教育,人品没什么瑕疵也算知根知底,虽然不像达西先生那样有富有但相对于普通的绅士绝对属于条件优越的人选了。最重要的是他本人有趣又有魅力,我还以为你会有一点点心动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会被什么样的男人吸引?”
海瑟尔被手上的针扎得一痛,终于放弃了和那块小小的布料搏斗,侧身看向外面的星空。
“什么样的男人?大概是厉害的男人。”
“什么叫厉害,打猎厉害?读书厉害?”夏洛特不明所以。
海瑟尔轻笑,昏黄的烛火照得她脸颊的轮廓模糊又温柔:“什么厉害都行啊,反正就是要有一方面特别厉害,最好能让我崇拜,让我被折服。”
那一瞬间的悸动是再好的物质条件也没法代替的,每当想起那些闪闪发光的画面都会让人回忆起当时的心跳。
夏洛特想象了一下,很确定的说:“好吧,那看来我是没法体会到这种感觉了。”毕竟柯林斯先生在他的教堂里侃侃而谈的样子只会让人度日如年。
“不过这样看起来你似乎更容易被刺激的场面感染?而不是乡间这样平淡的日常生活,比如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散步?”
“只能说光靠散步大概永远没法让我对一个人产生好感。”海瑟尔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节拍:“或许是因为我还年轻,远没有到要远离一切纷争把日子过得和平静的流水一样的年纪。”
亨斯福德很好,就像一个巨大的温室隔绝着所有风雨和不确定性,不过明明才出来一个星期,她已经有点怀念伦敦了。
当晚亨斯福德就迎来了一场狂风暴雨,春季的天气总是这样复杂多变,好在这场雨半夜就停了,人们第二天睁眼看到的除了潮湿的泥土外一切都同往常一致。
今天路有些难走,安妮被留在了家里。菲兹威廉上校却依旧一大早就骑着马来到牧师宅。
夏洛特给了海瑟尔一个双方心知肚明的眼神,就笑着目送他们出门去了。
他们照例在亨斯福德的后山漫步了一圈,下山的时候怀表上的时间显示的还是10点钟。
“难道是因为军队生活养成
的习惯吗?”海瑟尔问道:“上校你好像每天都能轻松做到一大早就起床,你难道从没有赖床的想法?”
“当然不是。”菲兹威廉上校否认了:“实话实说做到我这个头衔的除非一些有特殊抱负的积极分子,大家都不会参加早上的训练,自然也不会在九点之前起床。如果不是有您在,我在罗辛斯庄园居住的时候往往会起得更晚。”
“好吧。”海瑟尔了然。
菲兹威廉上校还带来了他姨妈凯瑟琳夫人的邀请,请海瑟尔和柯林斯夫妇中午一起去罗辛斯庄园用餐。这是这几天常发生的事,海瑟尔和这对母女相处的意外的融洽。
海瑟尔答应了。
正当他们准备暂时分开的时候,海瑟尔忽然看到一个意料之中的人从连接牧师宅的岔路口慢慢的走来。
他和他们相距不近,起初甚至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那人的存在完全容不得忽视,即使是菲兹威廉上校也不会把他当作本教区的某个居民或者哪一家的仆人。
菲兹威廉上校没按原本的计划往通向罗辛斯庄园的另一条小路走,而是下意识停在了原地,想看看来人到底是谁。海瑟尔也被迫跟着他停下来,等着那人走到面前来问候。
“好久不见,没想到您离开伦敦后来到了这里。”
兰开斯特的声音压得不高,语调是尊敬而生疏的,但异于寻常的语速能证明他的内心绝不是毫无波澜。
海瑟尔尽可能用平常的语气回答:“好久不见,先生。”虽然甚至不到一周时间。
菲兹威廉上校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眼前这个绅士的用词绝对是克制礼貌的,但莫名又带着一种熟稔,他甚至没有使用称呼,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又或者是单纯讨厌这个称呼。菲兹威廉直觉他是不喜欢劳伦斯这个姓氏。
他上前一步和海瑟尔并肩站在一排,一同面向对方,问道:“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不会是专程从伦敦赶来的吧?”
海瑟尔含糊的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
“没错。”兰开斯特接过话,他也往前走了两步,不太熟练的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甚至主动伸出手来:“你好,我姓兰开斯特,您是?”
海瑟尔简直震惊的要忘记伪装毫不在意了。眼前的这人真的是兰开斯特吗,不是什么双胞胎兄弟或者灵魂穿越者?上次他碰到亨利少校的时候可是冷漠高傲到用鼻子看人,这次居然这么和蔼可亲?简直比柯林斯先生还适合当牧师了。
第90章 贵妇日常4
菲兹威廉上校毕竟是伯爵之子,见过不少世面,即使眼下这种场合透露着一种捉摸不透的诡异,他还是非常体面的同对面的绅士握了握手。
“我姓菲兹威廉,日安,先生。”
接下来,他们友好的讨论着亨斯福德的天气,海瑟尔一时找不到开口的空隙。
“您是今早刚到亨斯福德的吗?那您应该庆幸错过了昨晚那场狂风暴雨,那应该是今年春天最大的一场暴雨,连我的马匹都踢了一晚上正步没能睡觉。”
菲兹威廉上校的幽默感让兰开斯特心感不妙,他试图在大脑里搜寻同等风趣的说辞,但没有成功。
他只能实话实说:“呃,事实上我恰好是在昨晚雨最大的时候到达镇上的驿站。”
“欧,那真是太不幸了。”菲兹威廉上校干巴巴的接话。
兰开斯特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女士:“是啊,太不幸了。我本来想趁着大雨前来拜访的,不过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只能先回驿站等着,幸好今早雨完全停了。”
其实他昨天的确很想在磅礴的大雨中骑马赶到牧师宅,或许狼狈和脆弱比较容易激起对方的同情。不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担心这种很容易被定性为欺骗的行为会让他罪加一等。
海瑟尔没有说话,但趁着这个功夫已经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他永远光洁锃亮的皮鞋挂着星星点点的泥土,或许是因为急着赶路没带发胶,额前的头发从侧面散落下来。他的下巴甚至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渣,看起来更加成熟随性了。
嗯海瑟尔告诉自己别再看了。
“我要回家了,菲兹威廉上校,晚上见。”说完她礼貌的朝两个男人微微屈膝,继续往刚刚的路走去。
兰开斯特捏紧手上登山用的手杖,问道:“或许晚上是有什么盛大的活动吗,菲兹威廉上校?”
菲兹威廉上校疑惑的看了看海瑟尔的背影,回答道:“算不上盛大,只是我姨妈凯瑟琳夫人邀请柯林斯夫妇和劳伦斯夫人一起共进晚餐。兰开斯特先生,我也郑重的邀请您一起加入今天的晚餐。”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不过您是专门来拜访劳伦斯夫人的吗?她似乎和您不太熟悉,完全没有停下来等您的意思。”
兰开斯特扯了扯嘴角:“因为我只是她的仰慕者之一,请为我保密,先生。”他生硬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转身离开:“再见,我现在要追上去了。”
菲兹威廉上校很想也跟着一起过去看看究竟,不过他最终还是按原计划往罗辛斯庄园走去,反正等到晚餐的时候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问清楚。
兰开斯特的步子迈的很大,没过两分钟就追上了前方小心翼翼绕过泥潭的人。
他默默的跟在后面,一点声音也没出。
海瑟尔自顾自的赶路,直到离开泥地走到平稳的大道上才放下心来,头也不回的说道:“您真是神通呀,大法官阁下,看来即使逃到南美洲大陆去挖甘蔗也能被您追踪到。”
兰开斯特喉间发紧:“隐瞒身份的事我罪无可恕,不过这次我绝对没有派人去调查你。质询会那天晚上快十二点我才得以脱身,赶到帕丁顿就被门房告知你已经离开伦敦。加德纳夫妇对你的去向了解的不多,你的两个侄女又忠诚的守口如瓶,我只好猜测你是回到了朗博恩姐姐家,于是立刻动身去了那里。”
海瑟尔猛地站住,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你还亲自去了一趟朗博恩?”总共才四五天的时间,他居然从伦敦找到了朗博恩又出现在了亨斯福德。
兰开斯特察觉到了一丝松动,微微一喜:“没错,我先去了朗博恩,却发现你没有去那里,贝内特太太也对你的事毫不知情。她还记得我的名字,热情的招呼我在那里留宿,又派人去请她的准女婿来陪我说话,还询问你在伦敦是否一切顺利。”
海瑟尔眼眶有点热,她在伦敦忙忙碌碌的体验生活,却一直没有机会回去看姐姐一眼,连写信的频率也不是很高,好在很快就能回去了。
兰开斯特接着说:“我想向她打听你可能去的地方,她听到你叮嘱过两位贝内特小姐不要告诉别人你的目的地,就也拒绝了提供任何消息。她说你在离开朗博恩之前曾和她约法三章,不能随便把家里的事告诉外人。”
海瑟尔感到很欣慰,姐姐终于长大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在朗博恩停留了两天,有一次听来做客的卢卡斯爵士说起他嫁到亨斯福德的大女儿和你关系不错,婚后还一直保持着联系,我就找他问了地址。”
“好吧,我明白了。”海瑟尔问完想知道的,继续踏上了回程的路。
兰开斯特刚刚热了一点的心瞬间被泼了一瓢冷水,在海瑟尔没看到的地方,他总是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塌陷了几分。她不问,他也不敢继续辩白,只能默默无言的跟在她身后往牧师宅走。
夏洛特远远的从窗户瞥见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半个小时前这位兰开斯特先生敲开了牧师宅的大门,夏洛特当时也参加了朗博恩的狩猎日,对这位枪法精准的律师有些印象,连忙邀请他进门。不过他在得知海瑟尔去后山散步了,就礼貌的拒绝了邀请,没给夏洛特提问的机会就往后山
赶去。
“你们回来啦。”夏洛特热情的迎上去。
海瑟尔不着痕迹的捏了她的手臂一下,让她收敛一点。不过夏洛特向来稳重可靠,才不会说任何可能引起客人尴尬的话。
“柯林斯先生去探望附近的一位老绅士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招待客人。兰开斯特先生请先在起居室休息片刻。”她看出海瑟尔别别扭扭的不太想和那人呆在一块,于是说道:“我有一些急事需要劳伦斯夫人帮忙提提建议,就先把她借走了,抱歉。”
兰开斯特没有意见,听话的呆在起居室角落的沙发上。海瑟尔被拉着往厨房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莫名觉得他有些落魄,还有些可怜。
她大概疯了,居然会觉得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骗子可怜。
夏洛特小心的把厨房门关上:“什么情况,那位先生不是你的律师吗,怎么感觉你们之间怪怪的?”
“他要真的只是我的律师就好了”海瑟尔不知道怎么介绍这个叠了几层马甲的男人,她怕她说了真实身份,结果人家还继续装作只是个律师。
“哎,今天这天真闷。”海瑟尔挪到窗户旁边,等待雨后清新的风灌满整个厨房。
柯林斯先生去年那天错过了狩猎,当天晚上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他又始终呆在舞池里,所以压根没和兰开斯特打过照面,不过他也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一位律师。这也就意味着,柯林斯先生第一次见到的就是变得异常和善的兰开斯特。
他自觉和兰开斯特是一个阶层的人,因此格外喜欢拉着对方讲话。
午餐桌上他几乎没停过嘴,根本没注意到劳伦斯夫人和他的妻子不约而同的诡异沉默,兰开斯特隔段时间的一个附和,就能让他继续说下去。
下午他又邀请兰开斯特和他一同视察他的教区,傍晚在去罗辛斯庄园的路上,还殷切的和他分享凯瑟琳夫人的性格和喜好。
等所有人在依旧丰盛但菜品几乎没有变化的餐桌上坐定,凯瑟琳夫人率先看向坐在右侧第一位的兰开斯特,开了口。她下午已经听侄子含糊的提到了这位先生,但是除了名字几乎什么都不了解。
“兰开斯特先生?”
“是,凯瑟琳夫人,感谢您今天邀请我来做客。”
凯瑟琳夫人矜贵的点点头:“我是听说你是劳伦斯夫人的朋友,才会同意你和我们共进晚餐,毕竟我不能让身份地位和大家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人出现在这张餐桌上,这对所有人都不好。幸好我能看出来,你确实是个体面的绅士。”
兰开斯特再次礼貌的感谢了她。
“不过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弄清楚一些情况,比如你现在在哪里就职?年收入如何?家在哪里?父亲是做什么的,是否有头衔?有没有兄弟姐妹?”
凯瑟琳夫人一如既往的直白又仔细,海瑟尔在心里默默期待着,想看看他如何绞尽脑汁的编出全套的身份。
兰开斯特放下了根本没怎么使用的刀叉。
“我在最近合并后的最高法院就职,法院支付的年薪大约7.5万英镑。家在伦敦,我是说大部分的房子。父亲已经去世,生前也是法官,头衔是公爵。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很多年了。”
兰开斯特刚说完第一句话,柯林斯先生的餐具就叮铃咣啷的掉了下来。
等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连凯瑟琳夫人都很不得体的张大了嘴巴。夏洛特恨不得立刻摇着海瑟尔的肩膀问个清楚,可是海瑟尔自己也很震惊,他这次居然这么诚实。
不过这也太诚实了一点吧!差点连在哪里读的大学、房子的住址在哪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这就是语气普通,内容就不普通吧。
兰开斯特说完暗自舒了一口气,对自己这次的表现还算满意,至少对面的海瑟尔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不是吗?【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