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绿脉行动4


    伦敦很快掀起一场关于工业污染的讨论狂潮,最开始局限于那天参加了分享会的人之间,随后扩散开来。


    两天后一篇名为“工厂污水排放对伦敦水源影响”的文章发表在一份中流报刊上,由于文章的署名人毫无姓名背景,这篇文章吸引了更多的战火,不少人抨击这个在上流社会和学术圈都找不出来的作者故意混淆是非、引发争议,因为他描述的关于工业污水影响之恶劣实在过于吓人。


    到今天为止,整整一周已经过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工业污染究竟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但是极少数人把目光停留在植物对工业污染的化解作用,海瑟尔估计等他们再这样吵一周,或许才能稍微转变目标,在此之前还不是进行下一个步骤的时机。


    她决定趁这个机会出门逛逛。


    选择目的地的


    契机是运河公司发来邀请函,邀请所有原始股东参加运河的动工仪式。与此同时,回到伯明翰的怀特小姐也写信来邀请海瑟尔参加她的订婚仪式,这让玛丽和雷娜都感觉非常震惊,因为他们都以为怀特小姐对达西先生一见钟情、非他不嫁。


    “正好伯明翰工业发达,且煤矿资源丰富,污染情况一定很严重,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考察一下这座工业城市,为我的结论和未来的规划提供有效的数据支撑。”海瑟尔对闻讯赶来的兰开斯特解释道。


    兰开斯特无意干扰她的行程,可是他非常后悔为什么这么巧刚好把那个布朗少校安排到伯明翰的军队,那人虽然不是什么有利的竞争对手,但他不喜欢任何潜在的风险,也不敢赌哪怕1%的概率。


    “打算去几天?”兰开斯特假装不经意问道。


    海瑟尔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最多四五天吧,那个时候伦敦的讨论也将告一段落,我还需要赶回来完成接下来的计划呢。不过具体时长取决于路上的耗时,我还在想要走什么路线,怎么过去。”


    兰开斯特:“不如先坐船,正好我有一条还不错的豪华驳船。从伦敦到沃里克,这一段的风景不错,河道也宽敞,虽然速度较慢,但胜在平稳舒适。在沃里克休息一晚就可以换乘轻便马车,那里有英格兰最好的碎石硬化公路,去伯明翰只要四小时。”


    海瑟尔发现他已经完全不再掩饰自己雄厚的财力:“我们坐你的船吗?这样怎么好意思……”


    兰开斯特:“没事,我也正好一起去。”他又补充到:“可以吗?”


    海瑟尔觉得这很难回答,毕竟那是人家的船,而且她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出行游玩的关系。


    “啊……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决定。”她有选择困难症。


    “我想去。”兰开斯特诚实的表达自己的想法:“驳船面积不小有上下两层,你可以住上面那层,我住下面,除非白天在夹板上,不然我们完全可以不碰面。”


    这样听起来还不错,可以想象成搭同一班公共交通的乘客,不用十几个小时面对面。


    但是好像还是有点别扭,海瑟尔想当鸵鸟,挣扎道:“可是你现在不忙了吗?”


    兰开斯特庆幸在他的强力推动下两院改/革已经正式起步了,虽然阻力重重、问题频发,但这样大法官暂时就从日常性的事务脱身了一半,他短暂离开也许还能给沸腾的局面降降温。


    他坚持:“最近没什么更重要的客户要见。”


    海瑟尔放下纠结:“好吧,好吧,那我们后天见。”


    其实她内心也有一点想和他一起旅游,一点点而已。


    出发之前,海瑟尔前往格雷斯丘奇街,询问加德纳太太是否想要带着一两个孩子一起参与这次短途旅行。


    “我非常喜欢这个主意,亲爱的。”加德纳太太坐在阳台的茶几旁,把海瑟尔带过来的花插进花瓶里:“不过这次恐怕不行了,你哥哥实在太忙,我必须呆在家里确保一切顺利运转。”


    “哥哥又接了新的生意?”海瑟尔还以为他最近比较清闲。


    “哦,是的,自从你打入了切尔西社交圈,那儿的不少商人都愿意优先和他合作,以至于今年虽然行情不好,但这个月的收入却翻了一倍,这都是你的功劳。”加德纳太太感慨道。


    海瑟尔也为他们高兴:“忙点也好,哥哥还这么年轻,说到底是他自己有本事,我不过是间接牵了个线。”


    加德纳太太凑到她耳边:“你不知道,你那个沙龙在我们整个街区可出名了,上周隔壁的两位太太还约着一起去过一次呢,她们没舍得办会员,但对那里赞不绝口。我不敢说这是我妹妹办的,我都去过好几次了,只能含糊的跟着大家附和。”


    海瑟尔也得意:“我们做的可是口碑,用过的没有不说好的。”不过她又担心道:“你最近一周都没去过吧?是不是家里的事忙不过来?气色都差了不少。”


    加德纳太太说到这个也发愁:“家里的收入多了,加几个仆人倒是方便,只是孩子们正是爱玩闹的年纪,总要人在中间调停陪伴。简回家去了,你哥哥又整天不在家,我只能一个人陪他们说话。”


    海瑟尔提议:“不如请个家庭教师吧?姐姐最近写信来说,从伦敦请过去的那位家庭教师和莉迪亚她们相处的还不错,那位女士为人较为严肃但见多识广,女孩儿们都爱听她讲故事。”


    加德纳太太眼神一亮:“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在做芳疗的时候遇见了那位酿酒厂维克多太太,我听说她的大儿子被送去别的地方的工厂学习去了,如果一直没有进步就要考虑培养新的继承人了。我就想着乔治再大一点也到了该学习商业知识的年纪,现在可以先请一位过渡的家庭教师,也能陪莉莉他们一起消磨时间。”


    海瑟尔支持,想着或许可以再找玛德琳推荐一位。


    加德纳太太却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你看。”她示意海瑟尔看楼下从隔壁楼栋走出来的女士:“那位菲尔德女士最近在这一片名声不错,好几位太太都请她上门给孩子们讲课,她一天最多甚至能去三家,讲一些文书写作、基础算数、科学地理之类的东西,听说很受孩子们欢迎。”


    海瑟尔向下望去,那位女士穿着米色长裙戴着同色系帽子,她对目光很敏感,察觉到有人在观察就抬头看过来。


    “咦,居然是她。”海瑟尔很惊奇,伦敦果然还是小啊。


    加德纳太太没想到她居然也认识这位家庭教师。


    海瑟尔解释道:“我不认识她,只是之前偶然遇见过,听人说她比较缺钱,还要偿还前夫的债务,估计是这个原因才会接那么多活儿吧。”


    菲尔德女士认出了海瑟尔,向她们俩微微点头示意,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因为不合时宜的距离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加德纳太太心生怜意:“那可真是太不幸了,幸好那个不守忠贞的劳伦斯先生留下的是财产而不是债务。”


    海瑟尔心下一顿,这个菲尔德女士倒是和她一开始处境有些类似,如果她穿过来就是工厂区平房、倒霉前夫和一箩筐债务,那可真是想要闭眼重来了,看来老天还是对她不薄。


    加德纳太太看着菲尔德女士的背影,下定决心:“下次再看见她我一定要让人去问问她是否还有空余的时间能安排课程,若是将来磨合的好,聘请她来当莉莉她们的全职家庭教师也不错。”


    加德纳太太没法去伯明翰,但是和海瑟尔约好夏天的时候全家一起去远一点的湖区游玩,海瑟尔还没去过这个时代真正的旅游景点呢,闻言倒是期待起来。


    不过,眼前的伯明翰之行也足够有吸引力。


    清晨,阳光尚未完全驱散泰晤士河上氤氲的灰白色雾气,码头已是一副喧嚣的场面。


    码头是贫富差距最明显的地方,西侧水面相对清澈,几艘明显与众不同的豪华船只停留在这里,柚木甲板被打磨得鲜亮,船尾飘扬着各式繁复花纹旗帜。


    东侧则是另一个世界。狭窄的货船挤挤挨挨,船身沾满煤灰与河泥。赤裸上身的码头工人在晃动的跳板上背负着沉重的麻袋,空气中充斥着汗味、劣质烟草、潮湿的木头以及不远处工厂飘来的硫磺味。


    海瑟尔的马车被引到西侧的空地,从马车下来直接踩上铺过来的地毯,甚至连真正的地面都没接触就踏上了甲板。


    “日安,两位女士。”兰开斯特在甲板上等着她们。


    “日安,律师先生。”海瑟尔在公开场合假装不熟,第一万次偷偷感叹兰开斯特先生真是赏心悦目。


    玛丽已经很久没有直视兰开斯特先生了,她莫名有些怵这个神秘的律师先生。偶尔他上门拜访,她几乎都会一溜烟躲回房间直到他离开,因此这会儿见到更加觉得陌生。


    兰开斯


    特也没有多说,伸手请她们往里走,带着她们参观整座船。


    这是海瑟尔第一次坐这种马拉驳船,这个时候蒸汽船才刚刚出现,多用于货运,遍布船闸的运河上多是这种马匹在岸上拉动的瘦长驳船。


    这听起来很原始,真正走进去依然能被它的奢华精致震撼到。


    客舱内部散发着淡淡的木蜡清香。窗户镶嵌着剔透的玻璃,挂着厚重的酒红色丝绒窗帘,边缘点缀着金色流苏。


    所有的家具都是小巧且精致的,固定在墙壁或地面上以防挪动。训练有素的仆人在铺着蕾丝垫巾的托盘上摆上韦奇伍德骨瓷早餐杯碟,地毯是厚实的东方风格图案,吸收着脚步声。


    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码头上忙碌的景象,却听不到多少噪音,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戏剧。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船头的缆绳被解开。岸上健壮的牵马人牵着高大的夏尔马绑上纤绳,驳船在纤绳的牵引下,平稳的经过被拦在一旁排队等待放行的货船,整个过程海瑟尔只感受到了一刻轻微的晃动。


    兰开斯特礼貌的出去了,把餐厅留给没有用餐的女士们。海瑟尔闻着面包和鲜花混合的香气,看着两岸后退着的伦敦工业扩张的版图,感慨的靠在克什米尔羊绒软垫上。


    “这才是真正的贵妇生活啊!”


    普通人乍富哪里能一下模仿到这展现的淋漓尽致的特权和奢侈。


    有点想把所有亲戚朋友都带上体验一把了,一次就行。


    第72章 绿脉行动5


    驳船从晨光初现启动,一直到暮色降临才到达目的地沃里克。


    天气晴好,船走得稳,两岸的风景也不错。运河风景线是工业和田园交织的画卷,或许两个小时前看到的还是轮机轰鸣、火光映天的铸铁厂,两个小时后就是牧场和橡树林,连绵的羊群和稀疏的村庄。


    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各自呆在内舱。主要原因是运河很多地方修得狭窄,船闸又多又密,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要经过一个船闸,呆在甲板上就意味着拥挤、吵闹和满身煤灰,因为运河上到处都是窄小的运煤船。


    这时二楼船舱就是最好的地方了,毕竟运河不是大海,河水经常是深沉的绿褐色,上面漂浮着油污形成的彩虹色虹膜和木屑、菜叶,离得近了观感不是很好。


    海瑟尔度过了最开始兴奋的几个小时之后就审美疲劳了,吃过午饭后就爬上柔软的小床陷入沉睡,不得不说,船体略微晃动的感觉非常适合睡觉。玛丽不想睡觉,她没坐过现代两块钱的轮渡,这是她第一次坐这样的长途大船,一分钟也不想浪费。


    海瑟尔再睁眼天色已经暗了,迷迷糊糊的伸手往床头柜摸索闹钟,才想起这不是在家里。


    玛丽从阳台进来,倒在小沙发上,已经蔫了,有气无力的说:“姨妈,刚刚有侍女上来说,大概还要半小时就要下船了。”


    海瑟尔在被子上舒服的蹭了蹭,打定主意下船后要找兰开斯特把被子要来,这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布料比市面上任何布料都合她心意。


    她心满意足的睁开眼看去:“哦,天哪,玛丽,你一分钟也没睡吗?”隔壁的另一张床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玛丽点头,拿起靠在墙边的画板:“我想按照安娜教我的技巧画一副运河风光图,偏偏怎么都画不好,总感觉还差点什么。”


    海瑟尔让她举起来看看:“唔,这看起来明明和真的一模一样,已经十分完美了。”


    玛丽无法接受这个评价,觉得姨妈太过溺爱孩子:“好吧,看来上帝没有点亮我在绘画上的天赋。我想有的人生来就能画出带着灵魂的画,比如今天的每日晨报上的这一幅。”


    海瑟尔爬起来靠在床头,接过来一看,这幅画的主角居然是工人。一个满脸沟壑的老迈工人靠在垃圾山旁边啃着半块黑面包,他背后高高的烟囱冒出直冲云霄的黑烟,就像绑住他的绞刑架。左侧一个肥胖的地主老爷坐在马车里享用堆成山的烤肉。


    这不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嘛。看来工业革/命带来的阶级矛盾已经开始走到大众眼前。


    海瑟尔没什么艺术鉴赏能力,但也能看出它和玛丽的画的区别。它就像活生生展示在你眼前的画面,仿佛能听见穷人泣血的心声,最重要的是能带给看客情感上的波动。


    “画的可真好啊,可惜没有署名,找不到作者。”要是可以请它的作者画一副工业污染警示图,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舆论效果。


    玛丽指着底下的小字说:“姨妈你看,上面写着“匿名画作,转载于伯明翰晨报。”说不定我们到时候可以去报社打听打听。”


    海瑟尔同意,如果能找到人,那就是本次旅途的意外之喜了。


    嘀……笛声长鸣,沃里克到了。


    沃里克有沿岸最大的中转码头,交通四通八达,有郡守卫队负责夜间巡逻,因此虽然人流量大但治安不错,经济也繁荣。


    他们今晚不住船上,而是选择了附近最高级的“天鹅与王冠”旅馆,这里是专供贵族休息的地方,洗漱、更衣、享用热餐都很方便。


    玛丽已经累得连晚餐都不想吃了,只想赶快上床睡觉,驳船再平稳一直盯着画板也会头晕,她发誓下次坐船再也不干同样的事了。


    海瑟尔看着她躺上床,吩咐蕾娜吃完就回来陪她,又确认这里足够安全,才放下心来走出卧室。


    关好门,走过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转弯就看到了兰开斯特。


    他低着头靠在通往大厅的楼梯栏杆上,换了一身更随性的衣服,简单的白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没有花纹的黑色风衣套在外面,单看身形姿势就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周围路过的女人都若有若无的投去目光,还有胆大的直接上前搭讪,他毫无绅士风度一句话也不回,更激起了姑娘的挑战欲。


    海瑟尔慢吞吞的往下挪,心想这人可真受欢迎,果然大家都是看脸的。


    没等她挪到,兰开斯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像上看来。一时间周围隐秘的吸气声不绝于耳。


    她有点想装作不认识他直接下楼去。


    结果兰开斯特居然朝她伸出了手,海瑟尔无辜的看着他,离开伦敦就可以这么无所顾忌吗?


    他不收手,众人目光炯炯,海瑟尔败下阵来,把手交过去,被拉过放在臂弯。


    她挽着他小声问道:“这不太合适吧?”


    兰开斯特假装不知:“码头附近有一家地道的沃里克酒馆,那里的猪肉派和干酪烤面包很好吃,周日还有特别的小型拍卖,比旅馆有趣。外面人多,小心走丢了被绑到美洲去。”


    海瑟尔无语,她难道是什么五岁小孩嘛。但她对拍卖确实很感兴趣。


    “不过我们不坐马车去吗?”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街上总感觉很多人在看他们。


    兰开斯特瞥了眼身后停在旅馆旁边的马车,说道:“车夫身体不适,不过不远,走过去也很快。”他收紧手臂,示意她靠近一点,指点她:“最好不要频繁往旁边看,别人会以为我们有不正当关系。”


    海瑟尔瞪他,这人简直一离开伦敦就露出狐狸尾巴了。


    她脸颊红扑扑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扫过来,似怒非怒,只让人觉得亲近。兰开斯特不敢再看,告诫自己直视前方专心找路。


    酒馆确实不远,等到了那,海瑟尔已经习惯挽着人了。码头上人来人往,从酒馆的窗户能看到傍晚码头的全景,正好窗边还剩最后一张空桌,她立刻兴奋的拉着他的胳膊走过去。


    兰开斯特任由她拉着,只是看见隔壁桌独自安静用餐的客人时顿了顿。


    海瑟尔坐下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刚刚说有什么好吃的来着?”


    兰开斯特收回目光,顺着她的力道坐下。这种小酒馆没有菜单,他耐心的凭记忆给她推荐菜,随后招来服务员


    点单。


    菜品很快就上齐了,海瑟尔细细品味,味道虽然不是绝佳却很有烟火气,配上落日河景和忙忙碌碌的人们,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定感。


    还没吃完,拍卖就开始了,或者说这场非正规拍卖是随时进行的,几乎什么人也都能来叫卖。拍卖的物件都号称独一无二,很难弄到手,因此若有多个感兴趣的买家就需要竞价。


    不过海瑟尔很怀疑真的会有人哄抬这些东西的价格嘛,比如眼前这个能让人梦见心上人的香氛,还有那个许愿戒指,明明卖家拿着托盘转了三圈都没人出价,气氛倒是被炒得热闹。


    兰开斯特解释道:“这里来往的货船很多,最受欢迎的还是海外舶来品,十几年前我在这里买过一瓶印第安人驱蚊膏,效果还不错。”


    海瑟尔嘴上说着没人会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终还是成了全场的消费大亨,诸如意大利产黄铜小鸟、荷兰产羊毛编织杯垫、西班牙神话故事集之类的东西堆了半张桌子。其中一个卖家一下子清了不少存活,笑得露出大牙,还大方的送了她一个编制袋,一个劲的奉承付钱的兰开斯特是个贴心的好丈夫。


    兰开斯特默默增加了小费,完全没有澄清的想法。


    隔壁桌的那位客人转头瞥了一眼,举杯示意服务员再拿一瓶酒来。


    夜幕降临,酒馆的氛围越发热烈,好几个一分钱没花的人也挤进来,要不蹭熟人一口酒喝,要不就自觉站在墙角,跟着聊天起哄。


    那个老人就是在某个水手吹嘘他跟船探索美洲的故事时进来的。


    他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角落,很快冲上去揪住一个正打算跳窗溜走的男人。


    “骗子,你这个骗子,给我站住。”老人身量不高,手劲却很大:“我花了全家人一个月的菜钱从你手上买了牙买加黄金甘蔗的种子,你还记得吧?可是种下后只长出臃肿的萝卜,口感苦涩一点甜味也没有,你这个骗子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


    那人被抓住了也不怕了,一脸无赖的摊手:“我说老头子,是你自己不会种吧,我当时可是叮嘱过要小心侍弄这金贵玩意儿的。”


    那老人气得咬牙:“不可能,我找人问了甘蔗根本不长这样,你这黑心的家伙是坑我呢!”


    酒馆里有人同情他,不过架不住没道德的人占多数,哄堂大笑中有人喊他:“托马斯,这儿的拍卖真货能有一成就不错了,还牙买加呢,多半是隔壁霍肯郡买的,你又不是第一天来码头!”


    海瑟尔呆住,好家伙,那她买的意大利荷兰西班牙的东西呢…也是意料之中了。


    老人松开手,捧着一袋见底的种子,鹰勾一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我儿子从战场上回来废了腿,一家人就靠地里那些东西为生了,你今天不把钱给我,我和你拼命!”


    那人又有些害怕,支吾着说:“老先生,这东西虽然不一定是牙买加的,但真是我从一个回国的水手那里买来的,成本都不低呢。”他说着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反正我给的就是甘蔗种子,要是有人不识货我也没办法!”


    那老人心知他不会赔钱,随手把袋子扔在旁边桌上,脱下外套露出健壮的肌肉,就要冲上去揍人。


    “等一下!”


    第73章 绿脉行动6


    “等一下。”海瑟尔站起来,眼睛还没离开刚刚捻起的两颗种子,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这绝不是甘蔗种子,甘蔗生长在热带,种子呈单粒长穗状,而我手上这个捏开却是球状聚合果。”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有条不紊,附近的人都下意识看过来。


    那贩子顿感不妙,又想偷摸溜走。隔壁桌的客人淡定伸腿,绊得他差点惊叫出声。不过不叫也没用,兰开斯特上前一步钳住他的手臂:“不是叫你等着吗?跑什么。”


    他只好求饶:“行行行,不就是10便士的事吗,算我倒霉,我赔还不行吗?”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币,扔在桌上。


    老人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打你一顿出气。这可不光是钱的事,耽误了一块地一季的时间,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


    贩子一个劲喊冤,兰开斯特没放手,用眼神询问海瑟尔是否同意让他离开。


    海瑟尔本来也没想主持公道的,要不是看到种子一时冲动,再加上知道兰开斯特有靠谱的武力。


    她想了想,点头,这里不少贩子同气连枝,赔了本钱已经不错了,卖假货的多了,再做绝了说不定老人还会遭他们报复。


    “放开他吧,他虽然缺德,但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


    海瑟尔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拿着种子走向老人:“老先生,我想问问,你想种甘蔗是为了制糖吗?”


    那老人拿到了补偿平静了不少,但仍目光如炬:“是的,夫人,因为战争封锁,蔗糖的价格涨了快三倍,要不是那人说牙买加甘蔗熬出的糖比蜜甜,我也不会铤而走险。请问为何您说这是好事?”他敏锐的升起了期待。


    海瑟尔把布袋还给他,解释道:“那就对了,这绝对是因祸得福。这是白色西里西亚品种甜菜的种子,甜菜根含糖量很高,一英亩产糖量能比得上一个热带甘蔗园,而且这种品种耐寒,更适合英国的气候。”


    酒馆里的人听不懂专业名词,可是却听懂了这玩意儿真能制糖,他们纷纷挤过来,有人只是想看看,有人却动了别的念头:“哎哟,托马斯,你这可是要发财了,抓一把给我见识见识。”


    托马斯迅速将布袋塞到胸前,举起满是肌肉的手臂挥舞了两下:“詹姆,我当了十二年的兵,或许你想试试我的拳头和短刀。”


    兰开斯特走过去,将海瑟尔拉到身后。


    托马斯也没再靠近,只是隔着人问海瑟尔:“夫人,我相信您的判断。可是我之前试过了,那东西个头挺大,但煮出来确实是苦的,难道真是我种的方法错了。”


    海瑟尔从兰开斯特身后探出头来:“能长成应该错不到哪里去,但甜菜的熬制方法和甘蔗完全不同,需要一定的技术。”


    她这会儿意识到了在这里直接说出来恐怕会害了这个老人,犹豫道:“要不…我把方子写下来给你。哎,只是…”她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人。


    托马斯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目光坚定:“夫人,您不用担心,我有自保的能力。就算被人合伙杀了抢了去,我也希望能有个尝试的机会。”


    兰开斯特向右一步挡着海瑟尔,正思索着如何不露马脚妥善解决,这时坐在隔壁桌一直置身事外的中年人突然出声:“商量完了吗?听我说一句,没那么麻烦,现在你们几个都跟我去旁边那家酒馆二楼包房,一切都能解决。”


    海瑟尔一愣,转头看去。那人估计快五十岁了,穿着低调细看却不便宜,他看起来精明硬朗,说话直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信服。


    她心想,估计也是个有权有势的贵族老爷。


    “克拉伦公爵,好久不见。”兰开斯特直接道明了那人的身份,引得他吹胡子瞪眼。


    克拉伦公爵深觉自己近年来脾气趋于沉稳,不然一定要骂这小子两句。


    周围人听说是公爵,纷纷后退让开,这个中年人最近一个月经常在酒馆出没,也不爱说话,看气质他们还以为是某个退役将官或者普通贵族呢,没想到居然是公爵。


    克拉伦公爵眼见身份暴露,一挥手让随从进来,交代了几句便对他们说:“走吧。”


    兰开斯特没动,在海瑟尔耳旁低声说:“他是国王的儿子,摄政王的亲弟弟,一直生活在民间比较亲民务实,估计是想派人把守那片甜菜地,要是真能制糖恐怕免不了会插一手。怎么样,想不想去?”


    海瑟尔看了看已经走到门口点燃雪茄的公爵,又看了看


    等着他们的托马斯,踮脚凑到兰开斯特耳边:“他那么高爵位,我们有得选吗?别的我都无所谓,可那个老人家能跟着喝口汤吗?”


    门口的公爵透过窗户看他们咬耳朵,感觉自己年轻时候的暴脾气都要上来了。可兰开斯特一点也不急,甚至还分心看了看海瑟尔无意识挽着他的手。


    “唔,没事,他没有实权,和摄政王关系一般,你想怎么做都行,我来想办法。不过他应该不会直接抢走所有成果不给那个托马斯留一点机会的,而且制糖事关重大,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保住的。”


    海瑟尔点头:“好吧,你先去跟他套套近乎,我们跟在后面走。”


    她松开手,转头招呼托马斯。兰开斯特只好遗憾的出门了,还不忘吩咐公爵的仆人帮忙拿着那袋小玩意,以及保护海瑟尔的安全。


    克拉伦公爵等他走过来,终于松开紧皱的眉头:“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他们不成?”


    兰开斯特懒得跟他掰扯:“克拉伦公爵,没想到在沃里克遇见您。”


    公爵再次皱眉:“罗伯特,你还是这么无趣。不过那姑娘倒是有意思,你说那东西真能制糖吗?战争拖得太久,平民的日子不好过啊,不仅糖贵,什么都贵。”


    兰开斯特向后望了一眼,海瑟尔正向托马斯打听着什么。他转头对公爵说:“她说能肯定能,她对植物学很有研究。”


    “嗯。”克拉伦公爵没再发问,陷入沉思。


    包间很快就到,兰开斯特和克拉伦公爵先坐下,等着人到齐。


    兰开斯特坐在靠门的位置,一眼不错的盯着海瑟尔从楼下上来。


    克拉伦公爵感受到旁边人专注的目光,难免好奇:“我倒没听说你这几年结婚了?还是说这是你的小情人?”


    兰开斯特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没结婚,这是我的心上人,还没成功。”


    克拉伦公爵一愣,想起这人过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粗壮的笑声传出包厢。正好海瑟尔从门口进来,兰开斯特对她眨眨眼,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


    托马斯没敢坐,关上门,站在一旁。


    克拉伦公爵也不再浪费时间,他曾当过多年海军将领,习惯于发号施令,直接说:“托马斯的地即日起由我的亲兵看守,这位女士请把制糖方法给我一份,我让人加快速度进行试验。若是一切无误,地和种子归我,我按地和预估产量糖的市价付钱。等新一批长成,托马斯,种子我按量还你。后续你还想种甜菜也行,政策允许我就不干涉。怎么样,托马斯,我没占你便宜吧?”


    这安排贴心得不想贵族能想出来的,海瑟尔有些惊讶,托马斯更是感恩戴德:“多谢您,公爵阁下,您的慷慨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福泽。也多谢您,夫人,如果没有您的仗义出手,今天过后我也许会家破人亡。”


    克拉伦公爵挥手,让他出去等着。又转头问海瑟尔:“怎么样,女士,这方子什么时候能写出来?”他把纸和笔推过来。


    海瑟尔还没伸手,兰开斯特在桌下按住她的手,说道:“公爵阁下是打算把方子献上去还是自己投资甜菜产业呢?”


    海瑟尔心里一动,她本来无意从中获得什么,但兰开斯特在帮她争取,她也不能拆台。


    “克拉伦公爵,您或许不知道,甜菜的种植没什么技术含量,批量提取糖份的技术难度却不小。若是小规模提取,很容易控制不好温度,速度慢,出糖率也低。但是建立专业的工厂进行规模生产,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克拉伦公爵挑眉:“你这是暗示我投资开立甜菜厂?”


    海瑟尔微笑:“就看您要哪种方子了。我答应送给托马斯先生的是家庭手工作坊适用的那种。”


    兰开斯特轻轻碰了下她放在桌下的手,竖起大拇指。


    克拉伦公爵显然不会放过批量生产的机会,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的国家。


    接下来就是兰开斯特的战场了,他们两个都是言简意赅的人,来回争锋了几轮,克拉伦公爵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海瑟尔出工业制糖的方子,建厂后分得两成的利润,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啊啊啊,太棒了!”从酒馆走出来,海瑟尔立刻兴奋的扑上去挽着兰开斯特:“天哪,我真没想到出来吃个饭就能赚一笔大钱。”


    兰开斯特低头,笑着看她一路上叭叭的炫耀自己有多么机智,又夸奖他有多么厉害。


    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幸好海瑟尔在船上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依旧神采奕奕。


    到分别的时候,兰开斯特突然问:“刚刚进包厢的时候是不是听见我和公爵的对话了?”


    海瑟尔表情一僵,装傻:“哪一句?”


    兰开斯特回答:“因为你进来的时候耳朵特别红,我还以为你听见了。就是他问我们的关系,我告诉他你是我的…”


    “别说!”海瑟尔猛地把他推到墙上,一把捂住他的嘴:“我什么都没听见,就听见他在笑!”


    门关上,她又一次落荒而逃。


    “晚安。”兰开斯特在门口低声说道。


    第74章 绿脉行动7


    “唉。”玛丽趴在栏杆上,第八次叹气。


    蕾娜正好从背后经过,递上一块橙子布丁,问道:“玛丽小姐,你怎么了?今天多好玩儿呀,下午的启动仪式也很有趣,现在的宴会人也很多,为什么不开心?”


    玛丽叹气:“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惆怅。”她指着楼下的某个角落:“你没看到吗?”


    蕾娜伸脖子看去,完全没有理解:“那不是夫人和兰开斯特先生吗?有什么问题吗?”


    玛丽一口吞下布丁,严肃的看着蕾娜:“当然有问题!你没有觉得他们最近关系变得异常亲密吗?他们总是单独呆在一起,姨妈看起来还特别高兴,兰开斯特先生也怪怪的。”


    蕾娜点头:“唔,这件事啊,玛丽小姐,冷静,说不定您是要有新姨夫了呢。不如再来一块布丁?”


    玛丽崩溃:“我不要布丁,我想要一杯红酒!”


    蕾娜自顾自塞给她一杯草莓布丁:“放松,深呼吸,你要相信,就算夫人结婚,也会把我们打包带走的,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我们要以支持的心态接纳新成员,无论那个人是谁。”


    玛丽看着蕾娜,寻求保证:“我当然支持。但是我们真的会被带上吗?”她再也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最近半年的她的心就像放在温室里一样,做什么都是安定开心的。


    蕾娜很自信:“当然,我跟着夫人快十年了,她从来没有扔下过我。”


    玛丽有点羡慕她,还想继续拉着她说话,不过才讲了几句就有宴会上别的夫人的侍女探头探脑,蕾娜告诉玛丽她要继续去收集信息了,建议小姐随便选一个邀请她跳舞的先生走进舞池。


    玛丽还没彻底走出惆怅的情绪,一点也不想跳舞:“唉,好吧,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新品种麦子的出酒率增加了20%…呃…就是每磅能出…呃…0.48加仑酒,对,没错,就是这样。而成本贵了10%…唔…”


    玛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蕾娜走了,这个角落安静下来,栏杆下面一个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舞会上做算术题的人嘟囔的声音又清晰的传过来了。就这个问题他今晚至少算了半个小时了,还没结束!


    玛丽不想再忍耐这种折磨,偏偏又找不到更安静的位置,只好祈祷他快点算完。


    “啊!对,这次对了。换了新麦子后,每磅麦子的利润从3先令变成了4.1先令,增加了…增加了…36.7%!”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人居然在高兴的


    欣赏自己鬼画符一样的验算纸。


    玛丽实在忍不了了,探出头来:“错了,先生,恕我直言,从第一步就错了。”


    那人本来是蹲着,突然听见声音吓得一屁股做到地上,茫然的抬起头。


    “没有错吧?”


    玛丽本来看到对方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男孩,正为自己的贸然失礼脸红。一听到他说自己没错,她就什么都忘了。


    “错了!半个小时前你刚开始算的时候,不是说你拿到的问题是换了麦子品种后工厂利润能增长多少吗?那你要算的是每加仑酒能多赚多少,而不是每磅麦子能多赚多少。”


    那人依旧满脸空白,他拿起笔挣扎着和大脑搏斗,偏偏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玛丽身体前倾,目光灼灼:“一个酿酒厂的核心资产是它的发酵罐和储藏窖池,它们的容量是固定的,你的老板只说了换麦子没说什么都同步升级,那么大概率这道的前提条件是能生产的酒量是固定的,能卖出去的销量也相对固定,啤酒市场竞争可激烈了,酒厂都有自己稳定的销售渠道。”


    “哦,对,对,你说得太有道理了。”他低下头,又开始重新计算:“那么,每加仑…”


    玛丽伸手:“把笔和纸给我。”


    他个子很高,站起身伸长手,听话的递过来。


    “假设100加仑酒,若用原来的麦芽,需要…所以利润从750先令增长到854.17先令,增长13.9%。”她只用了不到三分钟,随后把本子重新扔下去。


    世界安静了,因为他咬着笔开始冥思苦想。不过也没安静多久。


    “哇,真的是这样诶!你太厉害了!可以再给我讲讲另一个问题吗?”他礼貌的询问,眼睛亮亮的往上看。


    “唔…不可以,我又不是你的家庭教师,而且我们都不认识。”玛丽拒绝了,良心有点痛,果然皮相乖巧的笨蛋也能让人包容不少。


    他从口袋里找出厚厚一打纸币,举起来:“这是我最近存下来的零花钱,都给你,可以请你当一会儿我的家庭教师吗?你比所有人都讲得好。对了,我叫诺亚维克多,现在你认识我了。”


    玛丽瞪大眼睛,酿酒厂,维克多,不会这么巧吧:“酿酒厂老板是你爸爸吗,你家不会在伦敦切尔西吧?”


    诺亚点头:“对呀,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呢?”


    玛丽不想回答。维克多太太在给自己找个大儿媳这件事上费尽心思,切尔西晚宴上她曾拉着玛丽宣传了好一会儿,玛丽为了不被拉去和她的大儿子见面还专门跑去跳舞躲过一劫呢。没想到就这么巧,在千里之外的伯明翰,他们自己见面了。


    诺亚看她不回答,继续说:“我爸爸对我很不满意,让我在伯明翰好好学习,如果两个月后他来检查没有达到要求,就要继续留在伯明翰。我妈妈想拦,但没做到。不过我也没有非要回伦敦的理由。对了小姐,你叫什么名字?你住伯明翰吗?”


    “…不,我住伦敦。”玛丽不太想说名字。


    诺亚看起来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又重燃斗志。


    以上是第二天在怀特小姐的订婚仪式上,等待新人进场的时候,玛丽忍不住偷偷告诉海瑟尔的。


    海瑟尔诧异:“所以你最终也没告诉他名字?我还以为你会编一个,比如凯蒂。”


    “没有。”玛丽偷偷说。仪式还没正式开始,教堂里窃窃私语的人不少,不过她还是很小心:“我不想告诉他名字,以防被心急的维克多太太盯上。不过我也不想骗他,他是个真诚可爱的人。”


    海瑟尔不太理解:“如果你觉得他不错,接触一下也不是坏事。而且维克多太太最多也就是撮合一下你们,不会也没有能力强迫你。”


    玛丽对此很纠结:“我还有很多书要看,很多事想做,我从没有把结婚放进规划里。不过说实话我也并不清楚自己将来有什么确定的目标,我怕长辈们的督促会让我更加不坚定,以至于做出错误的选择。”


    海瑟尔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青春靓丽的脸庞,深感孩子长大了:“玛丽,你还很年轻,连20岁都没到,你还有无数选择、体验、试错的机会,你可以尝试任何你想做的事,然后在其中选择最喜欢的一条路。”


    玛丽的指尖在海瑟尔掌心轻轻蜷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烫到。她垂着眼,睫毛颤了颤,把涌到眼眶的热意眨了回去,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因为我有靠山是吗?”


    海瑟尔也在笑,不知不觉她已经有了更大的底气:“当然。”


    因为她曾经也无数次希望能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音乐响起,新娘进场了。


    所有人同时看过去,阳光透过教堂七彩的玻璃窗洒在怀特小姐身上,她笑得那样明媚。


    仪式进展得很顺利,等海瑟尔来到新娘面前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了。


    “怀特小姐,很高兴再见到你,你今天真的很美丽。”


    怀特小姐依旧是那样自来熟,热情的和她们俩挨个拥抱,然后问海瑟尔:“你觉得我的丈夫怎么样,是不是也很英俊?”


    海瑟尔无法评价这个“也”,不过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新郎:“确实高大阳光,和你站在一起很相配。”难怪怀特小姐这个颜控很满意。


    怀特小姐开心的笑了:“是吧!他是最终选择范围内所有绅士中最英俊的一位。”她凑近小声说:“虽然比达西先生和洛朗先生差一点吧,不过聊起天来确实很快乐,那位伊丽莎白小姐说得很对,性格合适很重要!”


    海瑟尔有点好奇达西和洛朗怎么没进入最终候选名单,还没等她问,怀特小姐就自己交代了。


    “达西先生和洛朗先生居然都有心仪的对象了。”怀特小姐客观陈述,倒是一点都不遗憾:“好在詹姆也很赏心悦目,而且他是煤矿大亨的儿子,应该更有钱。”


    海瑟尔觉得她很有趣,她总是这样坦率热烈,明明不是什么精明人却总能最大程度的跟随自己的内心,取悦自己。所以她才会一直这么快乐。


    “怀特小姐一定有个很宠爱她的父母。”坐上离开的马车,海瑟尔感叹到。


    玛丽赞同:“不过我真好奇达西先生怎么会有心仪的人。而且怀特小姐是怎么知道的?达西先生可不像会主动说明的人。”


    海瑟尔心想,哦豁,差点忘了,也不知道达西先生有没有表白。


    玛丽默认海瑟尔也不知道答案,转而问道:“哦对了,我们现在是要去伯明翰报社吗?”


    “对,兰开斯特帮忙联系了报社的负责人,听说那里某位编辑就是发掘画家的人,肯定知道画家的地址。待会兰开斯特先生会来和我们汇合。”


    海瑟尔打开马车车窗,阳光和微风同时洒进来,伯明翰的街道没有伦敦中心区那样宽阔整洁,不过富人区也没有明显的秩序混乱,总得来说经济状况还不错。


    第75章 绿脉行动8


    报社的负责人接待了她们。大概是兰开斯特找的关系够硬,那位负责人表现得格外热情。


    走进那栋小楼,首先撞进鼻腔的是油墨和煤烟的气味,让人忍不住皱眉。


    一楼忙碌拥挤,编辑和记者的地盘在二楼。


    “劳伦斯夫人,我听说您想认识伦敦每日晨报转载我们报纸的那幅插图的作者对吧?”他的声音热情且聒噪:“那可是幅不错的画,伦敦的编辑看到后主动联系我的,付了整整五英镑!要知道我们上个月的发行收入也就二十多磅,这全靠我们资深记者约翰逊发掘人才,都是他单


    独联系原作者的。”


    海瑟尔跟着他上楼,二楼空气清新了不少,几个房间排成两列,她被带着走到了左手最后一间门口。


    “约翰逊!”负责人一把推开门。“这位伦敦来的夫人是专门来找你的,为了那幅画,你懂的。”


    里面的人忙不迭的把脚从桌上放下来,塞进鞋子里。海瑟尔站在门口,有点不想进去了。


    约翰逊看见顶头上司突然进来有一瞬间慌乱,不过听见那画又放下心来,这个月因为帮报社赚了钱,连老板见了他都和颜悦色,指望他再多来几次呢。


    他摸了一把油腻的头发,提了提裤子,走出来。


    “夫人有什么关于那画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海瑟尔问道:“我想和那幅画的原作者当面交谈,可以把地址写给我吗?”


    约翰逊眼珠一转:“她平常不见外人,如果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代劳。”


    海瑟尔注意到他的用词:“是位女士吗?那我单独见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为难的吧。我想请她按我的要求帮忙画一幅画,不见面我无法确定她能否及时按照我的心意画出来。”


    约翰逊一听更兴奋了:“那位女士的画可是很值钱的,您应该听说了,伦敦的报社可是花了5英镑。”


    海瑟尔不再和他纠缠,转头看向报社负责人:“钱无所谓,不过我想见到本人。先生,您说呢?”


    约翰逊立刻小声跟上司说:“布鲁先生,既然是通过报社找来的,卖画的钱自然会给报社分红。”他信心十足,上司一定会为此心动,毕竟这说不定未来能成为源源不断的进项。


    谁知道上司突然变脸,把他拉到一旁:“约翰逊,你最好别耍滑头,我不知道之前让你交给画家的报酬你是不是一先令也没给。不过眼前这位夫人背后的人不是你惹得起的。得罪了她,这报社你就别呆了。”


    约翰逊没想到这个老滑头居然直接倒戈了,脸色一僵,不敢再说话。


    负责人直接把他拉到海瑟尔面前:“夫人,约翰逊现在就带您过去。”


    下楼的过程中,约翰逊反复解释,那位画家是为孀居的女士,因为信任他才会把画作代理权交给他。海瑟尔没多说话。


    上了车,玛丽看着外面的约翰逊,小声说:“姨妈,我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说不定随便带我们去见个相熟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画家呢。”


    海瑟尔不以为意,兰开斯特弄了一群护卫跟着她们,总不会有危险。“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如果画不出我想要的效果就算了。”


    目的地是一栋老旧的白色房子,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正在小花园里独自骂骂咧咧的清扫。


    约翰逊熟门熟路的走过去,问她主人在哪。


    那女人白了他一眼:“约翰逊先生,她能在哪啊,难不成还能去教堂做慈善吗?”她阴阳怪气,抓着个人就开始抱怨:“每天不是去打牌,就是去串门,当初说好的5先令一周只用帮忙干些杂活,结果做饭、洗衣、打扫甚至带孩子全是我一个人干,尊贵的夫人一天到晚忙得不见人影咧。”


    约翰逊叫她闭嘴,心虚的回来:“您别听下人瞎说,画家都要去找灵感嘛。这样,请您先进去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找她,应该就在本街区。”


    他推开门让她们进去,花园里的女仆也不管,仍旧生气的自言自语。


    玛丽瞧着约翰逊气愤的往右拐找人去了,两步跟上走在前面的海瑟尔,说道:“我可不觉得能这么直观、有冲击力的展现出工人疾苦的人会天天去牌桌上找灵感。”


    她没注意看前方,海瑟尔停脚,差点直直撞上去。


    “那就有意思了。”海瑟尔饶有兴致的摘下帽子:“如果不是她画的,那么是谁留下的呢?”


    起居室的门口赫然放着一排色彩鲜艳的油画。时下英国流行写实的画风,这些沿着墙根放在地上的画也是这类风格,不过相比于还原现实,更注重情感的表达。几乎每一幅画都能让外行人感受到作者的情感变化,有令人同情的工人、高高在上的女士、一家三口温馨的背影,还有顽皮的小猫。


    “咦,原来画家真的在这里。”玛丽好奇的走过去仔细欣赏:“没错,这些画应该和报纸上那副出自同一位画家,都是技巧简单但很有感染力的风格。果然有颜色的画能表达得更出彩啊。”


    她疑惑的转头:“难道我猜错了?这么灵动的画真是那位沉迷牌局的太太画的?”


    海瑟尔觉得不像,试探的推开起居室半掩着的门。


    门开了,起居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沙发,此外是一个小女孩坐在画板前面正在画画,地上有各种颜料,她背对着门,对于闯入的陌生人无知无觉。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画家了。”海瑟尔偏头小声说道。


    玛丽不敢置信:“这孩子才多大?看背影有点眼熟诶?”


    正在这是,身后传来一阵竭力克制的吵架声,一个女人和约翰逊记者一起走进来。


    看见海瑟尔和玛丽站在起居室门口,她脸色一变,随后又端起虚伪的微笑,声音甜腻:“劳伦斯夫人对吗?是我来迟了,我们去会客厅谈事吧。”她注意到海瑟尔看向女孩的目光,解释道:“这是跟我学画画的孩子,我一会儿不在她就在我的画板上乱画,我也拿她没办法。”


    那孩子充耳不闻,头也没回,还在不停地抹着颜料。


    玛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那是您的画板吗?女士。难道您每天蹲在地上画画吗?”那个小椅子可不像成年人坐的,画板的高度也很低。


    女人脸色一僵,实在找不出由头,强撑着说:“哎呀,她脑子不太好,总是不爱说话,我就摆着给她玩玩。”她朝里面喊:“好了茱莉,你自己出去逛逛吧,别在这里呆着了。”


    小女孩被突然加大的音量吓了一跳,笔在画布上划出长长一条线,她没有哭闹,默默站起来转过身。


    “茱莉,天哪,茱莉!”玛丽简直不敢相信,推开门口挡着的女人,冲进去拉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女孩。


    “茱莉,你怎么在这里?哦对了,是我糊涂了,你爸爸是不是调到这个城市了?”


    女人根本没想到她们居然认识,狐疑的转头看约翰逊,约翰逊也一脸懵。


    “玛丽,劳伦斯夫人。”茱莉从刚刚的画里清醒过来,认出了眼前的人,轻声说:“好久不见了,玛丽。”


    玛丽在朗伯恩时是和茱莉关系最亲近的人,去伦敦后还按照地址给她写过信:“茱莉,我写过两封,你都没有给我回过。”


    茱莉不知所措的伸手:“我只看到过一封,还没来得及回复就离开了老家,就没法寄信了。”她怯生生的拉着玛丽的袖子。“你看,我本来打算把我的画寄给你的。”她从夹子里翻出一张画,画的是一个穿着长裙走在乡村小路上的年轻小姐。


    “茱莉,你在说什么?那些都是老师的画,你怎么能骗人呢?”女人不断朝她使眼色。


    海瑟尔打断她:“行了,怎么称呼您?”


    她用余光看了约翰逊一眼,才回答:“珍妮弗道格拉斯,夫人。”


    海瑟尔靠在门框上:“道格拉斯女士,不提别的种种迹象,要想证明这画是您画的很简单,只要您和茱莉同时重画一次报纸上的那副画,真相就能大白了。我想就算不能完全一模一样,但真正的作者至少能保证画风和整体呈现一致。”


    道格拉斯不敢答应:“但…我…”


    她不断看向约翰逊。


    约翰逊自知大事不妙,立马改成惊讶失望的神色:“上帝啊,道格拉斯夫人你做了什么?难道你真的抢占了学生的画作吗?”


    道格拉斯低估了男人的下限,这人上周还甜言蜜语这周居然就翻脸不认人。“好啊你,你想撇清自己是不可能的!刚刚是谁在把我拉过来的路上不停叮嘱我要说这是我自己画的,非说有人要买画让我收钱平分!”


    海瑟尔提醒道:“道格拉斯太太,上次约翰逊先生应该拿走过一幅画吧,那幅画卖了五英镑,你不会一先令也没拿到吧。”


    道格拉斯彻底放弃甜腻的嗓音,咆哮着冲过去:“五英镑!你跟我说只卖了10便士,全给我了!”


    约翰逊也跳脚了:“总共5英镑可我也就拿到手了2英镑!”


    他们就这样轻易的被挑拨了,打成一团,海瑟尔目瞪口呆,示意护卫把他们拉开,双双扔到花园了冷静冷静。


    玛丽已经跟茱莉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了,茱莉对于这个向来不负责任的老师的行为不在意,但是她有点心疼属于自己的报酬,想攒着有一天能去伦敦找她的朋友。


    海瑟尔蹲在她面前,仔细解释自己的来意:“茱莉,你能帮我画一幅画吗?就类似报纸上这副,但这次我们不能再把有钱老爷当作坏人,要让他们觉得工厂的黑烟和污水一样能扼住有钱人和穷人的脖颈,你能做到吗?”


    茱莉不懂:“为什么?老师有时候去打牌的时候会让我跟着一起,我看到过那些老爷做过很坏的事。”


    伯明翰遍地工厂,工厂主压榨工人的情景随处可见,海瑟尔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释。


    玛丽补充道:“因为只有那些有钱老爷自己害怕了,他们才可能会做出改变,工人们才能从中受益,你觉得他们会怕什么?”


    茱莉点头:“他们一定很怕死神。”她陷入沉思,不再搭理任何人,很快专心致志的画起来。”


    看来一会儿,海瑟尔和玛丽就出去了。


    玛丽不停感慨:“这就是天赋啊,多么可怕的观察力和想象力啊!之前茱莉就跟我讲过,她爷爷家旁边就有个画家,她妈妈也会画画。”


    海瑟尔点头,走向还在隔着半个花园吵架的两人,街道上邻里已经有不少人出来围观了。


    隔壁邻居太太凑过来听了会儿,抓着路过的海瑟尔就热情的讲解:“道格拉斯太太年轻时在这块可出名了,确实画了几幅不错的画。可惜她在丈夫去世之后就整天沉迷打牌了。”


    海瑟尔感到奇怪:“她是靠做家庭教师为生吗?”


    邻居太太说:“之前附近有不少人会把孩子一周送过去一两次跟她学画画呢,不过后来大家都陆续发现她根本不管孩子,随便糊弄几句就把孩子扔家里自己出去玩。有人质疑她就把孩子带着说出去写生,实际就是去工厂区找人聊天,你说那里多乱啊。”


    一开始在花园扫地的女仆也凑上来:“就是,她算什么老师啊。也就最后这个姑娘家里不上心,天天是女仆接送,亲爹一周也就露面一次吧,估计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海瑟尔想,布朗少校应该还是挺靠谱的,大概是工作太忙了,一个人也没人搭把手,就想找个安全还能学知识的地方让茱莉呆着。


    “我认识她的父亲,等我找机会跟他提一下吧。”


    邻居太太是个好心人:“那就太好了。对了,她父亲应该今天就会来,每周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去隔壁商业街购物顺便来接她。”


    购物?布朗少校还自己亲自购物?


    海瑟尔还没想明白,就听见邻居太太说:“喏,他们来了。”


    第76章 绿脉行动9


    亨利布朗站在路边刚抽出新芽的大树下,隔着狭窄的街道看过去,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看到了那个他本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的人。


    离开朗伯恩还是秋天,那会儿他还前途未卜,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落地生根。短短几个月之后,一切都安定下来。


    这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春午后,女儿每天上课的地方也并不陌生,可她笑意盈盈的看过来,好像过去的几个月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什么都忘了,不受控制的径直走过去。


    海瑟尔挑眉,布朗少校没怎么变,除了比之前略微富态了一点。不过,一个年轻的女士亲密的挽着他,他一点没顾及人家就着急的往街对面走,使得她不知所措的松开手,下意识护住肚子。


    有意思。


    布朗少校很快就走进了小花园。


    “好久不见,劳伦斯夫人。”他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随后极力维持住礼仪,不过还是被离得最近的邻居太太发现了端倪,狐疑的在他们之间扫视。


    海瑟尔不着痕迹退后一步:“日安,布朗少校。不过就让那位女士一个人留在对面吗?”


    布朗少校看着眼前熟悉的疏离却依旧惊艳的微笑,脸色一白,这才想起他一时疏忽把新婚妻子忘在后面了。


    回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什么,顶着周围人灼灼的目光,他恨不得钻到地底。现在在折回去未免太刻意了,他犹豫着要怎么办,好在妻子已经小心翼翼的过了马路,善解人意的给他解了围。


    她自然的重新挽上丈夫的胳膊,落落大方的打招呼:“亨利,这位就是茱莉的画画老师吗?”没等丈夫回答,她又说:“夫人,我因为身体原因这两个月很少出门,第一次见面,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茱莉的妈妈,你可以叫我罗拉,茱莉很喜欢你,常常在我耳边提到你呢。”


    这话一出,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罗拉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强撑着拉了下一言不发的丈夫。


    “咳,你好,罗拉。”海瑟尔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我侄女玛丽是茱莉的朋友,我们恰好过来看看她。另外,你说的道格拉斯老师在那。”她指了指还在对骂的两个人,他们已经吵到了互相抖露对方桃色传闻的地步。


    罗拉深吸气:“哦,当然,您当然不是道格拉斯女士,我是说…我是说…”


    海瑟尔:“好吧,我想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们可以先进去等候,怎么样?”


    他们一致认同,只有邻居太太失落的被留在原地,她真的非常好奇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惜这一心愿无法得到满足。


    回到房子里,茱莉还沉浸在画画中,海瑟尔没打扰她,关上门之后把前因后果告诉布朗少校夫妇。


    “我无意指挥二位的育儿方式,只是想说道格拉斯被附近的人家公认不适合做老师。茱莉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经常一个人被留在这里是极为不安全的。我想,找一个家庭教师或者等她大一点再换一个口碑更好的老师会比较好。”


    罗拉看向丈夫,送茱莉过来是两人的共同决定,当然她对这个决定非常满意,她虽然不想为难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不过也不希望总是有人横在他们中间。


    布朗少校没注意她的目光:“当然,之前是我疏忽了,我明天就不让茱莉再来了。”他有些愧疚,家里接连两个新成员的出现让他没法兼顾一直想好好补偿的女儿。


    罗拉抿唇:“其实送去贵族女校也不错,就是学费…”


    海瑟尔心里叹息,茱莉好不容易能呆在爸爸身边了,没想到布朗少校这么快就再婚了,而且妻子还不希望多和她见面。


    “女校也可以,请个专门的家庭教师陪她也可以,最重要的是尊重孩子的意愿并及时关注她的状态。茱莉在画画上很有天赋,我想她的画未来还会得到很多人的青睐,我也是其中一员,这些钱足以支付她的学费。”


    布朗少校察觉到她细微的不满,更是羞愧,连连保证会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


    下课时间到了,该回去了。玛丽进去把茱莉领出来,茱莉还抱着画了一半的画。布朗少校弯腰向她伸出手,可茱莉却后退一步,扯住了玛丽的裙摆。她已经懵懂的感受到了和父亲之间的隔阂,满心期待的未来是父亲和继母以及他们共同的孩子的未来,她很快不再期待他的拥抱,也不再努力融入他们的家。


    布朗少校悬在空中的手一顿,下意识看了看海瑟尔。


    玛丽也看着姨妈:“茱莉的画没画完呢,可以让她今天和我一起睡,过两天再送她回家,行吗?”


    海瑟尔无法拒绝一大一小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布朗少校?”


    布朗少校叹了一口气:“当然可以,茱莉,爸爸过两


    天再来接你。”茱莉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出门的时候,花园里已经空无一人,布朗少校家的马车停在门口,从敞开的车门可以看见,里面堆了不少盒子,应该是他们下午在商业街的战利品。


    玛丽和茱莉在花园里幼稚的玩着手指游戏。罗拉先上车,开着门等丈夫上来,布朗少校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上车了。


    海瑟尔刚准备招呼玛丽和茱莉离开,那辆马车在前方不远处突然停下来,随后布朗少校跳下车,大步朝反方向跑来。


    玛丽抬起头,示意背对着那个方向的茱莉看:“嘿,你爸爸是不是突然想起还要叮嘱你什么,快去问问。”


    她话音刚落,布朗少校已经越过她们,来到海瑟尔面前。


    “劳伦斯夫人。”他一路跑来,剧烈的喘着气。


    海瑟尔顿感不妙。


    布朗少校轻声说道:“我在骑兵团顺利入职,虽然头衔依旧是少校,而且由于这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有自己的人脉网,勾心斗角相互陷害的事屡见不鲜,我已经不想再争什么辉煌的前程了。”他喘了口气:“但是,我有信心能保住现在的位置,这里薪水是民兵团的三倍,经常还有额外的油水福利,我已经置办了不错的房产,伯明翰的生活环境也很不错,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海瑟尔礼貌微笑:“恭喜你。”


    布朗少校看了眼隔着一段距离的茱莉,然后转头注视着海瑟尔的双眼,继续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有结婚,我们像今天一样重逢,我们之间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曾经决定将这个问题深深埋在心底,英国这么大,除非刻意去找,他们本来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可是上帝之手轻轻一动,或许他注定应该问出这个问题。


    海瑟尔深吸一口气,没想到看似理智正直的布朗少校,结婚了还在纠结这种问题:“看来我真的不会看人,你但凡对你的妻子有一丝尊重,就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布朗少校痛苦的低头:“抱歉,罗拉是个好女人,可是我无法爱上她。”


    海瑟尔很想给他一拳,不过碍于茱莉和他妻子都在不远处,为了不把一切搞砸,她只能忍耐下来。


    “我第三次给你相同的答案,亨利布朗,不会。理由除了第一次的那条还要再加上一个,既贪图家庭的温暖又忘不掉妻子之外的女人,这样的男人不配做我的丈夫。”


    “你说得没错。”他声音艰涩:“不过或许还有别的理由,一个我无法打败的理由。你更喜欢的人是他对吗?”


    海瑟尔顺着他的目光朝后方看去,兰开斯特靠在隔壁的围墙上,头顶树叶的阴影让他的神色模糊不清,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不知道站在那里等了多久。


    海瑟尔连忙掏出怀表,五点四十了,已经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估计他是问了报社的负责人才找过来的。她抬高手向他挥了挥,示意他过来。兰开斯特顺从的直起身,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走来。


    她才继续对布朗少校说:“无可奉告,这与你无关。”


    布朗少校刚刚跳车时鼓起的勇气已经烟消云散,他又变回那个踏实理性的人,看着距离还有一百米的兰开斯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抱歉,我不会再问第四次了。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小心他。两个月前我在一次任务中碰巧遇到了推荐我来伯明翰的那位军官,他没发现我,但我一眼认出了他,我听见他和旁边的人聊到兰开斯特先生,这个姓氏很特别,不是吗?”


    海瑟尔震惊的抬头,甚至忘了拉开和他的距离。


    “但是无论如何,来与不来是你自己的决定,对吗?你刚刚用的是“推荐”。”


    布朗少校点头:“是的,可是如果我不说,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做过什么。”他提醒道。


    兰开斯特走近了,布朗少校不再继续说下去,朝他点点头,退开来。


    “我要走了,海瑟尔。请原谅我的失礼,你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任何有机会接近你的人都不愿意轻易放弃获得你青睐的机会。抱歉,再见。”


    他走了,留海瑟尔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点心虚。不过她很快想起刚发现被骗的人是她,于是重新理直气壮起来:“去吃饭吗,我们都饿了,你怎么这么慢?”


    兰开斯特好像没听到布朗少校最后一句话一样:“抱歉,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车来了,现在就能出发。”


    海瑟尔泄气,跟在他身后悄悄跺了一下脚。


    第77章 绿脉行动10


    “你怎么这么严肃,一点亲和力都没有!”海瑟尔今天特别想找茬,抱怨道:“你看茱莉都吓得不敢看你,玛丽也偷偷说过你很凶。”


    晚餐过后,玛丽带着茱莉先回住处了,海瑟尔被兰开斯特拉着不让走,沿着河岸码头散步。这里实在不是散步的好位置,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不时就能把他们冲散开来。


    “我已经尽力在微笑。”兰开斯特低头看着她气鼓鼓的提着裙子的样子,拉住她:“今天时间太短,来不及发挥,其实我也会一些受孩子们欢迎的把戏。”


    他一本正经的平铺直抒,海瑟尔差点被逗笑,又重新回忆了一遍布朗少校的话才堪堪忍住。


    兰开斯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随后拉着她的手往码头旁边聚集了不少人的空地走去。


    走进了,海瑟尔才发现,那群时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喝彩声的人是在围观中间的某种比赛。


    只见那中间呈菱形状摆放了九根木瓶,相隔三四米的地方有两个壮汉正在扔铁片击打木瓶。那看起来是类似保龄球的游戏,不过难度更大,铁片虽然有重量但要击倒木瓶也需要控制好力道和速度。


    此外,两个人共九个木瓶,若是有人抢先清空了多数木瓶,后面那人数量不足就只能输掉比赛。


    简陋的场地上比得热火朝天,中国人骨子里爱凑热闹的本性占了上风,海瑟尔挣开被拉着的手,率先插空挤到视野最好的位置。


    兰开斯特跟在后面,说道:“这是民间流行的九柱游戏,两人轮流,击倒一个瓶子得一分,7号是国王柱,击倒本轮总得分翻倍。”


    这一轮接近尾声,场上只剩最后两个瓶子,两位选手得分很近,海瑟尔满耳都是周围人的加油声。还有一个女人拿着托盘从眼前晃过,询问是否还有人要加注。


    海瑟尔看了看盘子里的金额大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放进去,问道:“所以胜者的奖励就是从赌注里来的吗?”


    兰开斯特没加注,那女人不甘心的等了会儿才去转到别处去。


    “赌注主要归赢的观众,游戏的胜利方结束后还会得到一些富人的赞助,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在这个黄金时间段参与竞争的,只有事先得到一定金额投注的人才能参加下一轮。不过还有另一个奖励。”


    海瑟尔惊叹:“居然还有这么多规矩啊。是什么奖励?”


    正在这时,人群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比赛胜负已分,她急忙踮脚追随着胜方看去。那是一个穿着麻布背心晒得黝黑的男人,踏着喝彩声和口哨声,他朝人群包围圈某个方向径直走去。


    “是幸运之吻。”兰开斯特低头在她耳边说道:“赢的人可以在场边亲吻心仪的姑娘,这是所有走进包围圈的女士默认的规则。”


    只见那人一把搂过一个编着又粗又亮的大麻花辫的姑娘,那姑娘没等他下一步动作,就主动抱着他的脖子用力吻上去,看得场边的男人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比第二场。


    海瑟尔下意识低头,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又不好意思的低头,如此反复几次,他们还在亲。这也亲太久了吧,都可以看见拉丝的口水了,她感觉整个脸都在发烧,虽然明明被围观的又不是自己。


    兰开斯特默默脱下外套,海瑟尔听见动静回头看他:“干什么?”难道是看人家接吻看得热血沸腾。


    “去比下一场。”


    这话被旁边站着勾肩搭背的两兄弟听到,他们大声起哄,一个说:“这是哪里来的贵族老爷,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另一个说:“即使贵族老爷也要遵守规则,不如您吆喝一下,看看有没有钱多的发慌的愿意先给您投注。”


    那边亲完了,他俩的声音又大,立刻就有不少人看过来。海瑟尔不明白怎么他们一


    下就成了焦点了,只努力低着头扯兰开斯特的袖子,暗示他别说话快走。


    兰开斯特把外套塞到她怀里,举起手上的纸币,高声说:“5英镑,我加注我自己,够下一轮参赛资格吗?”


    5英镑可比今晚任何一轮所有正反双方赌注加起来都高,这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周围的观众七嘴八舌的答应下来,端托盘的女人生怕他反悔,一把拿过钱扔进盘子里。没等她问还有没有人加注,一群人蜂拥而来围住她,连最穷的乞丐都想翻出一个硬币扔到盘子里,他们一致认为这个陌生的冤大头会输。


    海瑟尔可不这么认为,兰开斯特连会飞的猎物都能搞定,站着不动的木桩子算什么。她一股脑把口袋里的零钱全部拿出来,放到孤零零只有5英镑的那一边。


    兰开斯特勾了勾唇,走到中间的画线处。很快他的对手上来了,那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码头工。


    抽签决定顺序,兰开斯特运气不错,先动手意味着更高的胜率,至少对于高手来说是这样的。


    海瑟尔抱紧衣服,兴奋的期待着,或许会是酷炫的一击全倒呢。


    兰开斯特颠了颠手上的铁片,姿势潇洒自如,稍微瞄准,铁片飞出去,在一片吸气声中正中正中间的国王柱。木瓶晃荡了一下,稳稳站住,无事发生。


    “天哪吓死我了。”附近有人说道:“我还以为杰克今天遇到对手了,我的钱要打水漂了呢。”


    “我也是!没想到这个有钱人准头居然这么高。”


    “哈哈哈,那虽然是木瓶,底下可是装了沙子的,哪有那么好击倒,要我说等杰克打倒了全部木瓶,那个老爷也找不到诀窍。”


    海瑟尔咬唇,难怪这游戏那么多人围观呢。


    周围人一阵哄笑,兰开斯特全像一点也听不见一样,依然淡定自若的颠着铁片,一手还随意的插在裤兜里,哪怕他一个也没打中,也有好几个年轻女孩红着脸挤到最内圈,兴奋的为他加油。


    对手杰克出手了,第一轮他打中了边缘两个挨得比较近的瓶子。


    “该你了,先生。”


    兰开斯特没多犹豫,用力一扔,铁片飞得有些远了,幸好擦着最边缘的一个瓶子倒下,顺便带到了旁边的一个。


    “好球!”海瑟尔忍不住叫出来,很快就淹没在旁边的骚动中。


    “没事,放心,他就算一直这么幸运,也至少会比杰克落后两分,杰克几乎每轮从不失手。”有人安慰同伴。


    果然,下一轮杰克依旧命中了两个瓶子,场上只剩下最后三个。


    “好心提醒你,国王柱翻倍,但离剩下两个太远,就算打中了也带不倒其他任何一个。”杰克一边向场边激动的粉丝招手,一边戏谑道。他对想出风头的有钱人没意见,这样的人傻钱多的人多多益善。


    “所以我注定会输?”兰开斯特把手抽出口袋,回头看了一眼场边双手合十的女人。


    杰克也看见了,笑道:“没错。不过如果你想要幸运之吻的话,5英镑,下一轮我大概会因为体力不支失手。”


    兰开斯特卷起袖子,直直的盯着场上的剩下三个瓶子,反复模拟判断了几次,做好准备:“我很乐意花钱买个保险,不过她太聪明了,要是被拆穿了我会很丢脸。”


    话音落下,铁片离手。如杰克所料,那铁片擦着国王柱过去,国王柱倒下没有碰到其他瓶子。然而下一秒,下落的铁片被木瓶撞得改变轨迹,飞向右侧的另一个木瓶。


    木瓶应声倒地。


    “啊啊啊!国王柱倒下,翻倍!”


    “上帝啊,这一定是上帝之子,这一轮击倒两个瓶子,获得四分!反超杰克两分,还剩一个瓶子,杰克没戏了。”


    “哦这可不是运气,反弹回来的力度还能击倒木瓶,虽然我输了2便士,不过能看到这么精彩的表现也值了。”


    “可我投了5便士!”


    一片哀嚎和尖叫中,海瑟尔周围的人不知何时不约而同的退开了,让出一小块空地,他们都知道她是获胜方一同前来的女伴。


    海瑟尔刚刚还兴奋的尖叫了两声呢,这会儿才意识到要成为幸运之吻的主角了。晚风打在她僵硬的脸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定格在什么表情上。


    他走过来了,很慢,不像是打算忽略幸运之吻这个环节的样子。


    四周响起了有节奏的掌声,就像读书时起哄班上的小情侣,她从来都是跟着大家浑水摸鱼看热闹的一员,第一次体验众目睽睽之下被起哄的紧张刺激感。


    “可以吗?”兰开斯特借着码头昏暗的灯光,用眼神仔细描绘她的脸庞,从眼睛、鼻梁再到嘴唇。


    似乎有人在催促他们快点,不过也可能是她自己想象的。


    不太可以吧,她试图用手推他,具体推没推她也不是很清楚。


    兰开斯特只等了两秒,默念完两个数,他伸手揽住她的腰,果断的吻了上去。


    只一下,亲在她嘴角旁边的脸颊上。


    没来得及闭眼,他瞳孔里的蓝色大海就汹涌的淹了过来。


    海瑟尔只觉得耳膜上被蒙了一层水雾,外界的声音进不来,只有他们彼此剧烈的心跳声慌不择路的撞在一起,怎么也逃不出去。


    兰开斯特抬起头,抚着她柔软的头发把她按在胸膛,随后就这样搂着她快速离开了现场。


    后面的人象征性的喊了两句赢家的赌注,然后愉快的放他们离去,瓜分了这天降之财。


    不知道走了多久,再回神已经离开了喧嚣的人群,来到了某个安静的角落。


    海瑟尔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来。


    第78章 绿脉行动11


    海瑟尔人还不太清醒,分不清是不断反转的比赛还是那个吻更刺激一点。或许那不能称之为一个吻,太紧张了,又很快,她除了那双逼近的眼睛,就记得一点点蜻蜓点水的凉感。


    她迟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偏偏兰开斯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盯着她。


    “说话呀,哑巴了?”她又忍不住抱怨他。


    兰开斯特清了清嗓子,再开口还是哑得厉害:“说什么?”


    海瑟尔仰头等了半天才等到这一句:“随便什么,脖子都疼了。”


    兰开斯特想了想,一把搂着腰把她放到旁边的石墩上,海瑟尔都没来得及吓出声,就已经坐稳了。


    其实也不是很稳,虽然石墩不高,背后的风却很大,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愈加清晰。明明攻守异势,她占据了高点,却一点也没有获得掌控感,只能更加小心的扶着他的肩膀,以防一时不慎栽倒进河里。


    兰开斯特仰视着她,她应该很怕会掉下去,很用力的抓住他,似乎正在全心全意的依赖他。他想,或许现在换成一个情场老手,应该选一个安全的调情话题,比如接着刚刚的氛围先夸夸她的魅力,然后顺其自然赢得一个真正的香吻。


    权衡了一下弄巧成拙的可能性,他还是说了一直憋着最想说的真心话:“从下午我看见你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是再把他扔到更远的苏格兰北部去,还是直接把你抢过来。”


    海瑟尔眼仁骤然放大,睫毛跟着颤了两下:“别,不行,你不能再动他。”


    兰开斯特偏头,克制着心中的冲动。


    “他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女儿呢,茱莉好不容易在伯明翰安顿下来,再换城市她小小年纪怎么受的了啊,说不定又要被送回老家。”海瑟尔生怕他冷不丁的一个念头又影响到茱莉的命运。


    兰开斯特不着痕迹的松了松领口,答应下来。


    “那只能换一个了。”他转回来看她,伸手捋顺了自己被风吹乱的碎发,又把外套板正的穿好,才说:“我很有钱,有正常人一辈子怎么用都用不完的钱。”


    “啊?”她张了张嘴,现在是炫耀这个的时候吗?


    “除了祖产,我还有正规体面的职业,年薪的零头都比一个少校高。我在议会和贵族里都有人


    脉,你现在甚至未来遇到的男人我大概率都有办法让他们收拾包袱离开伦敦,保守估计,大概率是指至少98%。”


    海瑟尔默默的听着,觉得这个场面有点眼熟,难道这就是男人在求爱的时候通用的框架吗?上一次听到类似的言论她只想打断对面的人快点结束对话,这一次她却想再多听听,看他还能说出什么。


    或许是今天天气比较凉爽,她告诉自己。


    兰开斯特被她的无动于衷弄得心里没底:“而且我的长相应该更合你心意,对吧?因为有的时候你会看着我发呆”


    “停停停!”海瑟尔挣扎着要下来,脸红成一片。她庆幸天色较暗,兰开斯特应该看不清她的脸色。


    “我不喜欢他,他和你比不了。”她凑近说:“但是,我现在也没做好结婚的打算,你明白吗?”


    兰开斯特点头:“可以,那我们做个交易,你继续当我的雇主如何?”


    海瑟尔觉得名不正言不顺,遗产问题已经全部解决了,他们好像没什么可以继续合作的了。


    兰开斯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可他的呼吸却又热又重的打在她的脖子上,烫得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按件支付,只要你吻我一下,就可以让我做一件事,任何事都可以,合同期限随你心意。如果有我办不成的,我想整个英格兰都找不到第二个有能力且有意愿帮你办成的人了。”他只是放缓语速,声音就变得异常蛊惑,就像伫立一百年的石像突然活过来,还说一些不符合刻板形象的胡言乱语。


    海瑟尔简直要被逼疯了,让他堵在河堤上,不敢往前也不敢后倾。她挣扎着躲他的视线,他却一秒钟也不放,非要强买强卖。


    她负气,猛地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脸,嘟囔着说道:“好了,交易开始,现在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我下来。”


    兰开斯特遵从雇主的意愿,轻轻把她抱下地,困在手臂里,重重的亲上去。


    良久他才喘着气放开她,让她把头抵在他肩膀上,又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才算数,不然太亏了。”


    她也耍赖,这么久,怎么能便宜他了。


    “那我这次的要求是,从今以后你不能再骗我,或者隐瞒我。不管是布朗少校的事,还是什么别的与我有关的事,你能做到吗?”


    她放松的靠在他怀里,没有把这当作一件很艰难的任务。


    兰开斯特看着她的发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想,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次日,兰开斯特上门拜访的时候海瑟尔正在欣赏茱莉的新画。


    “这真是太神奇了。”海瑟尔感叹到。


    大片的黑烟压垮工厂和庄园,连太阳都被染成灰斑,那是死神的黑袍。死神的枯手一边揪着戴高帽绅士的领带,镀金的怀表掉进大片的污水里,无人问津;另一边则攥着光脚孩子的手腕,他手里的野菊花蔫成黑团。


    “茱莉,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变成出名的大画家。”


    兰开斯特站在门口,敲了敲敞开的房间门。他一夜都没怎么睡,眼底爬上了明显的红血丝,好在换了身新衣服重新整理头发之后看起来和之前没太大区别。


    他靠在门框上,对转头看过来的海瑟尔浅浅一笑,说道:“日安,有空吗?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海瑟尔放下画,走出来,靠在门框的另一侧,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拖长声音:“哦,什么事这么急,难道是想到什么要对我坦白的事了吗?”


    兰开斯特伸手稳稳的把她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放回耳后,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紧张。


    “对,坦白从宽,行吗?”


    海瑟尔一怔,刚想说话,玛丽突然从外面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姨妈,安娜那边寄信过来了,是加急的!”


    她跑到起居室门口,看到兰开斯特先生和姨妈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他们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兰开斯特先生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姨妈从门边探出头,看向她。


    玛丽含糊的打了声招呼,狐疑的把信递给海瑟尔。


    “信封上画了三个星,是我们之前约定的最紧急信号,难道伦敦发生什么事了吗?”


    海瑟尔麻利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下去。


    很快,她惊喜的抬头:“太好了,多萝西娅的来信上说,最近几天伦敦气温骤升,恰好又刮起了东北风,富人区一片难闻的气味,空气中都能看见黑烟,焦虑已经开始蔓延了。”她贴近说道:“玛丽,我们明天就走,正好可以赶得及。先去收拾东西,顺便把画作的报酬给茱莉,想办法给她存放好。”


    玛丽很快就提着裙子上楼去了。


    海瑟尔转回房间里和茱莉说了几句,然后拿起画走出来,看向依旧靠在墙壁上安静等待的兰开斯特:“第二件事,帮我把这幅画尽快刊登到伦敦传播最广的报纸上,要尽可能大的面积,越多人能看见越好。”她感觉脸有点热:“报酬先欠着,可以吗?”


    兰开斯特在心里轻叹一声:“当然。”或许这就是上帝安排的缓刑,注定要让他多受一会儿折磨。


    他准备转身去联系认识的报社,海瑟尔在后面叫住他:“所以你刚刚想坦白什么?很紧急吗?”


    选择权又一次交到他手上。


    他没再犹豫,尽量平淡的说:“其实我不是律师。”


    海瑟尔无意识抖了抖指尖。


    “而是法官。”


    她眉峰轻轻蹙起,思考了几秒钟:“律师和法官,是不是也差不多?都是法律工作者,一个是答题人,一个是裁判,对吗?”


    兰开斯特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违心说道:“差不多,只不过律师能直接接触当事人。”所以能接近她。


    海瑟尔呼出一口气:“所以我是你唯一的当事人对吗?”


    他缓缓点头。


    她不太清楚这里的司法构造,对法官的唯一认知来源于某些韩剧的情节,看样子法官也是一件件处理审定大大小小案件的打工人,有些干的好的法官还辞职出来给财阀当律师呢,想来他们之间是高度互通的。


    “好吧,我知道了。”她把这件事先扔开,指了指兰开斯特手上的画:“看来没有我的事紧急,拜托了。”


    兰开斯特深深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手,转身离开了。


    海瑟尔没有忙着去干自己的事,抱着胳膊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玛丽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冒出来:“姨妈,这是上午我和茱莉一起去她常去的那个工厂区教堂抄来的。”她把一个笔记本递给海瑟尔:“50英镑看一眼近10年教区的死亡登记簿,真是昂贵啊。好在也算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最近几年死亡率几乎翻倍了,常见的死因就有“棉尘肺”和“皮肤溃烂”。”


    “而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教区,真不知道整个英格兰还有多少人因为污染无辜丧命啊。”


    海瑟尔沉默不语。


    如果看到海面上的一座冰山,那么水下一定藏着数倍于露出部分体积的冰山本体。


    所以,你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第79章 绿脉行动12


    要说这个月伦敦社交圈最火热的话题,一定有工厂污染一席之地。


    从植物沙龙上那场实验开始,伦敦不少角落不约而同的挂起白布,乍一看好像要向法国投降,实际上大家只是在测自家花园的空气污染程度。


    随后是一家跟不上潮流濒临破产


    的二流小报连续几期期期售空,根源只在一个叫休斯的作者发表的几篇科普文章。


    上一期正讲到工厂污水会直接排进泰晤士河中下游,导致河流变臭、滋生细菌。此外,温度升高时,污浊的水汽会被风带向上游的富人区。


    再者,除非拥有高度封闭的庄园,大部分有钱人家的仆役也需要与外界商贩、平民接触,一旦感染疾病没有及时发现,穷人区的病就会传到富人区。


    好在伦敦通常刮的是西南风,因此争论还处在较为平静理性的范围内。


    然而就在气温升高的这几天,风向恰好变成了东北风,或许是由于舆论轰炸带来的心理作用,不少有钱人在社交场合公开表示自己正在被工业区伸来的魔掌谋杀。


    两天后,出现在销量最高的三大报纸上那张同样的插图更像是一滴油被滴进了沸水里,家财万贯的老爷太太们焦虑的紧闭门窗,甚至试图呼吁所有工厂在刮东北风的时候停工。


    停工是不可能的,工厂主虽然也怕污染,但他们更在意停工一天损失的钱。舆论争议来势汹汹,工业资本家们暗自团结起来,他们开始谋划在今年的议会期争取更多席位,以打破目中无人自私自利的贵族对权力的垄断。


    “所以,有人开始在意植物改善污染这件事吗?”海瑟尔最关心的是这个。


    安娜正在空口吃从伯明翰带回来的烟熏火腿:“当然有。多萝西娅的文章中简单的提到了植物的净化作用,最近就有一批植物学者和植物猎人发了不小的财呢。听说昨天一场拍卖会上就有一株美洲运回来的芭蕉树卖了四位数!”


    “单位是便士?”海瑟尔谨慎的追问。


    “当然是英镑!”


    “天哪,天哪。”玛丽瘫倒在沙发上:“早知道就不出去玩了,不敢想象我们错过了多少商机。”


    “这不要紧,不过是蹭热度卖卖手上现成的植株罢了,抢占不了我们的市场的。”海瑟尔从袋子里拿出码头买的小玩意递给安娜:“好了,安娜,别吃了。帮我再请一下多萝西娅吧,我想一定有人试图联系最初发表文章的休斯。”


    多萝西娅依旧来的很快,海瑟尔没敢问班克斯爵士是不是又在情人那里。


    “休斯这个名字连续发表了好几篇引起轰动的文章,应该很多人试图扒出作者的身份吧?有人来寻求在家里重新搭配植物品种的意见吗?”


    多萝西娅明白她的意图:“当然,我在最后一篇文章里模糊的提到了几个品种,并强调不是随便什么植物都有效果,有的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听说不少植物猎人都打着休斯的旗号卖货,不过真正有人脉的一定能查到他们和休斯毫无关系。”


    海瑟尔好奇的要死:“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按休斯这个名字查下去查到的到底是谁?如果他们能轻易查到你的话,班克斯爵士估计会爆炸吧?”


    多萝西娅轻轻拨动书桌上的黄铜小鸟,满足她的好奇心:“查到的不是我,从头到尾联系报社的都是另一个人,不过他的对外的身份也只是休斯的助理。”


    好吧,真正权利中心的贵妇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


    海瑟尔这次提前准备好了完整的资料,推向对面。


    “既然富人们的焦虑是我们引起的,当然得由我们收割啦。现在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找多罗休斯亲自去他们的宅邸帮忙规划设计一个生态堡垒。这其中还会有一些格外有钱,愿意花大价钱追求热度和健康的。”


    多萝西娅没有低头看那份资料,专注的直视海瑟尔:“没错,相似的地段和宅邸可以模仿,第一家就特别重要了。我这有个合适的人选,住在肯辛顿的达文垂夫人。”


    海瑟尔洗耳恭听。


    “她是最热衷于寻找休斯的人之一,丈夫是伯爵,有钱有闲,只有一个女儿已经结婚了。伯爵在夏普郡的祖产去年刚挖出煤矿,他们比过去更加富有了,很乐意在这种地方花钱。而且她交友甚广,我们为她设计宅邸后一定会很快流传出去。虽然会被一些人直接挪用,但仍有赚钱的空间。”


    海瑟尔有些佩服她了,作为班克斯夫人她每天有成堆的一分钱报酬也没有的活儿要干,还能抽空挑选出这么合适的客户,真是高精力人群啊。


    “非常好,我想她一定很乐意花一笔钱在她的房子添置一个天然绿盾的。不过,这件事我们俩显然都不合适亲自出场,这可不是芳疗那种专门针对女性的消费品。你有什么合适的代理人选吗,能保证那人不反水吗?”她可不想掉马后在熟人圈里成为焦点。


    多萝西娅不紧不慢的把跳出来的黄铜小鸟推进去,海瑟尔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童心,明明之前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目中无人的样子。


    “那个代表休斯联系报社的人就可以。他叫拉夫康明斯,曾经是班克斯爵士手下的研究员,对植物也深有了解。此外,我可以以我的全部分红作为担保,他绝不会背叛我,是唯一一个能百分之百听从我命令的人。我会让他明天过来见你,你可以决定是否用他。”


    百分之百信任吗?有意思。


    “很期待见到他。”


    约定好的时间是第二天上午10点半,康明斯在9点55分准时敲响帕丁顿12号的大门。


    他戴着副眼睛,着装儒雅,看起来四十左右。


    海瑟尔请他在书房坐下,问他关于接下来工作的看法。


    康明斯说话轻缓,没有一点攻击力,言辞却很自信笃定:“劳伦斯夫人,我认真阅读了您提供的资料。其中的不少观点都在现存的主流理论文献中找不到,不过根据您提供的线索,我认为都极有可能是正确的。


    例如在围墙密植英国榆树,它们绒毛密布的叶片确实是捕捉煤烟尘的好选择。此外您说的银质雾化器也很有意思,如果装上薄荷与薰衣草精华,这种喷雾在主人外出的时候能很好的净化房间的空气。”


    仅仅一个晚上,康明斯不仅对海瑟尔写下的那堆可能用到的净化植物倒背如流,还根据现在流行的物种以及自己的积累增添了几样。


    “如果想要提高收益,加入几样公认的昂贵的植物或许是个好选择。比如上流社会追捧的波士顿蕨就非常适合室内环境,这种符合有钱人认知的好东西能帮助我们要到一个更高的价格。”


    海瑟尔挑眉:“康明斯先生,您倒是不像个屈居于助理职位的人,您应该自己去做生意,一定能获得比这份工作更高的收入。”


    康明斯先生察觉她的暗含之意,推了推眼镜,抬起头:“离开邱园后,我运营着一座靛青种植园,您应该清楚,纺织厂对这种染色原料需求很大,我并不缺钱。”


    他就像一个耐心的好脾气教师,从口袋里拿出一根不少划痕的钢笔放在桌面上。


    “只要您和班克斯夫人还是合作伙伴,我就绝不会背叛约定,如果您心存疑虑,我可以接受任何约束条款。”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为他们两个一起跑路做铺垫…


    海瑟尔把黄铜小鸟拉出来又塞回去:“好吧,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您了。我信任班克斯夫人在生意上的品行,既然她那么信任您,那么我也很高兴和您合作。”


    康明斯一愣,轻声说:“她很信任我吗?”


    海瑟尔:“当然,她可是愿意以百分之百的分红为您担保,说实话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她完全信任的人呢。”


    康明斯先生笑了,他看起来由衷的高兴,镜片都藏不住眼睛里的笑意。


    “请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完成这项任务的。”


    “哎!”送走康明斯先生,海瑟尔放松的爬上了书房里的隐藏沙发,长舒一口气。“蕾娜!我想吃夹心曲奇饼干了。”


    玛丽截过饼干走进书房,放在她伸手能够到的茶几上:“康明斯先生有这么难缠吗?姨妈你怎么一副终于尘埃落定的样子。”


    “没有。”海瑟尔伸长手,小心的把饼干塞进嘴里,她怕这个姿势饼


    干卡住喉咙,还没人会海姆立克急救法。“我只是想念一首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可惜这句实在不好翻译。


    “对了,加德纳舅妈听说我们回来了,刚刚让女仆过来送了些水果,还说简和宾利先生下个月10号就要订婚了。”


    “什么?”海瑟尔从沙发上鲤鱼打挺。


    玛丽觉得一点也不意外:“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们早在回朗伯恩之前就做好了决定,我还以为早就有消息传来呢。姨妈,我们到时候肯定得回去吧?”


    海瑟尔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渣:“那当然,这可是第一个结婚的侄女呢,天上下刀子也得回去啊。就是不知道忙不忙,如果忙大概只能回去住两天,不能提前了。”


    玛丽表示理解:“没关系,伊丽莎白已经从亨斯福德回家去了,她会帮助简筹备好订婚仪式的。”


    哎,海瑟尔又想叹气,伦敦虽然有趣,可她一天天的也太忙了吧。


    第80章 绿脉行动13


    “最近外面很热闹吧?”


    多萝西娅刚把文件全部分类整理好放回收纳柜,在暗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就听见背后书桌前的人没头没尾的问出这一句。


    “是的。”她没有回头,把之前放错的一本重新归位。


    后面的人很不满:“标本还堆在那里没整理完,建造新温室的工头一直找不到主人。而你呢?多萝西娅休格森,或者说多罗休斯,你背着我干了什么?”


    多萝西娅不紧不慢的戴上放在一旁的手套,转过身:“抱歉,爵士,我以为您才是这里的主人,他们找不到主人是正常的,最近我也很少看见您。”


    班克斯爵士用力的把桌上的摆件扫到地上,落在地毯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你不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那该死的老纨绔一天一个想法,就死咬着削减今年的拨款。”


    多萝西娅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那实在是缺乏眼光和远见。”


    班克斯爵士面色稍缓,敲了敲手上的雪茄:“我听说达文垂伯爵夫人为了所谓的住宅绿盾改造方案花了两千英镑,这还只是一个方案,后续买齐那些植物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你作为邱园的女主人、侯爵夫人,偷偷在外面捞钱,被人发现了不太合适吧?”


    多萝西娅毫不在意:“外面的人不会发现的,我并非什么出名的人,知道我婚前姓氏的人少之又少。而我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本意就不是为了瞒住您。”


    “此外,”她慢慢走过去,绕开地上的障碍物:“最近从殖民地运回的那批植物似乎销路受阻,我把它加进了达文垂夫人的设计方案里,想必很快就有很多人挥舞着钞票要来找给您送钱了。”


    班克斯爵士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几十秒后,他放松了脸部肌肉:“希望我们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合作愉快。”


    ——


    “天哪,所以真的是两千英镑?就去人家的宅邸里逛一圈,差不多就能赚加德纳先生半年的薪水了,我从不知道英镑有这么容易获得!”加德纳太太坐在布料店里,努力控制自己的音量,短短半年时间,小姑子是彻底发财了。


    “哎呀,这也就是第一笔,后面估计就定不了那么高价了,而且还是好几个人分呢,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海瑟尔提到这个心情也不错,除了设计方案赚钱,之前送去让夏洛特提前准备的一些名贵植物品种也收到了源源不断的订单。


    “不过这是什么颜色,看起来也太老旧了吧,难道要给老姑妈做裙子?”海瑟尔随手抽出面前的一块布,又重新塞回去。


    加德纳太太笑着把布拿过去,作势要拍她:“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圣马丁巷面料商专供的皇家紫丝绒,伦敦的贵族都用它做窗帘,到时候边缘缀上银线流苏,再配齐黄铜雕花轨道,给简当订婚礼物最合适了。”


    海瑟尔撇嘴:“反正我是不喜欢这种千篇一律、奢华沉闷的风格,等我的庄园要安窗帘的时候,我一定要选个特别的颜色。”


    加德纳太太哈哈大笑:“好吧,那如果将来你结婚,我一定不送窗帘了。”


    嫂子或许没在催婚,海瑟尔听在耳朵里却觉得脸有点热,只好含糊的低头假装认真欣赏布料。


    加德纳太太敏锐的发现了异样,打趣道:“怎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吗?难道是有喜欢的人了?”


    海瑟尔支支吾吾,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那种诡异的关系。


    她快速略过拐到另一个话题,正色道:“我只是恰好想到了另一件事。”


    加德纳太太被她的严肃惊得放下手上的东西,迟疑的问道:“哪件事?”


    海瑟尔看了看附近没有人,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叹了一口气:“哎,我这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处铺垫引导舆论,结果富人的钱是赚了,可工人的工作环境还是一点没改变啊。”这确实是她这几天反复纠结的事。


    加德纳太太也听丈夫提起过这件事:“不是说可以免费帮工厂规划设计吗,难道他们连买植物的钱也不愿意花?


    海瑟尔摇摇头:“不止是钱的问题,比如纺织厂,在车间加一面常春藤墙就能大大减少粉尘飘散,常春藤可要不了多少钱。最重要的还是立场和态度问题,那些工厂主不想因为舆论就退一步,他们怕会养大工人的野心,助长他们争取更多利益的勇气。”


    加德纳太太很可怜那些工人,不过她自己家没工厂,在这事上也说不上话。


    加德纳太太:“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一找切尔西那些相熟的夫人聊聊?让她们帮帮忙?”


    海瑟尔:“这不是其中某一个人能改变的,至少需要大多数人的意志转变。维克多太太之前就悄悄告诉过我,她丈夫本来觉得加几片植物用不了多少钱,还能降低工人的死亡率,倒也不是不能做。可他们家不是重污染的工厂,那些钢铁厂煤炭厂的厂主都不愿意,其他态度略微松动的人也不想背叛自己的联盟。”


    加德纳太太最近听家庭教师讲了不少野史故事,思路逐渐宽广:“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只能用强权压制他们改变了。也许摄政王的情妇或者议会大臣的爱子吹吹风才能做到。”


    海瑟尔被她逗笑了:“那位的情妇实在太多了,我不确定有人能让他动用权力和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


    不过议会大臣吗…海瑟尔陷入沉思,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底气说出如果他办不到,整个英格兰没有第二个有能力且愿意办成的人这样的话呢。


    加德纳太太的嘴可能开过光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海瑟尔在书房等待客人上门,顺便翻开今天的伦敦工业早报。她从前完全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不过自从绿脉计划开始以后,就必须时不时关注一下舆论的变化了。


    今天的头版头条刊登的是休斯的新文章,内容列举了主要工厂如何以最低成本布置绿植以保护工人的健康,这种主题的文章显然是砸钱买上去的,因为一般报纸都不愿意主动和工厂主作对。


    第二条是某个不知名植物学家发表的关于休斯文章的解读以及他自己推荐的净化植物。最近蹭热度的植物研究者屡见不鲜,他们要么是受人所托带货的,要么是打着趁机提高自己声誉地位的主意。


    今天这位显然是个半瓶水晃荡的家伙,没什么意思,海瑟尔打算换一张报纸。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了第一页最低下的一个小方框。


    “小道消息:大法官力推工厂净化法案,已通过上议院表决,预计六周内生效。”


    这条消息只有短短数十个单词,海瑟尔却好像英文水平骤然退步一样足足盯了五分钟。


    是多萝西娅的人脉吗?是哪位有理想有良心的人士主动帮忙吗?


    还是某


    位法官…


    “咚,咚。”门被礼貌的敲了两下。


    海瑟尔放下报纸,快速喝了一口凉茶:“请进。”


    “日安,劳伦斯夫人。”他脱下帽子。


    海瑟尔站起来和他握手:“好久不见,达西先生。你是才从亨斯福德回来吗?你的姨妈身体还健康吗?”


    达西感谢了她的问候,想到在亨斯福德发生的事,微妙的停顿了一秒钟。


    “前不久我参观了柯林斯牧师夫人的温室花园,真的很出人意料,那里规模不小,还有不少我从未见过的品种,我听说那是和您合作的花圃。我还听说…这段时间伦敦发生了不少事?”


    海瑟尔之前还想抽空打听一下他和伊丽莎白的事,想想还是算了,他们关系并不亲近,再者她现在也没有这个心思。


    “这就是我请你过来的原因。我需要你的帮忙,达西先生,参与一个不怎么赚钱但是至少没有坏处的计划。”


    海瑟尔没有回到书桌前坐下,而是随意的靠在身后的书架上,顺手拨动了上面的机械音乐盒。这不是个合作共赢的常规生意,需要更轻松的氛围。


    达西显然也放松了一点,简单的乡村民谣小曲,让他短暂脱离了伦敦快节奏的束缚。


    “我并非只对赚钱感兴趣,事实上我并不缺钱,夫人。”


    这句话的语气并非高高在上的显摆,反而带着一种双方心知肚明的自我调侃,海瑟尔不禁感叹,达西先生现在确实已经和傲慢沾不上边了,或许骨子里的骄傲没变,但至少表面上柔和了不少。


    “不缺钱不代表足够有钱。”海瑟尔眨眨眼,故意说道:“最近有一位工厂主就通过向王室捐赠巨额战争经费受封了男爵,你没听说吗?”


    那就不是一般的巨额了,达西没有因为被反驳而恼怒。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书房中间,面色不变:“达西家族没有那么多钱。不过我也并不想把所有时间都耗费在积攒财富上,我更希望通过别的方式提高家族的声誉。”


    海瑟尔如愿听到她想听的,勾起唇角:“唔,那么我的计划正好对于提高声誉有一定的帮助。”


    达西感到错愕,这半年时间成长最快的绝不是他本人,而是根本没直接参与运河投资的劳伦斯夫人。


    半年前在朗伯恩的时候,她连他的条件人品都没问,直接就把运河投资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他。那时她一副万事不想多沾手,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半年后她已经初具成熟商人和战略家的雏形。


    海瑟尔要是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大喊误会啊,其实完全是因为这次的事基本赚不到钱就算了,说不定还会引发舆论争议。那还不得先给达西打个预防针嘛。


    海瑟尔继续说:“这个计划就是建立一个口罩厂。”


    “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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