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贵妇日常5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至少三分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餐具,海瑟尔看着面前从滋滋冒油到逐渐冷却僵硬的鹿肉,决定待会一口也不要再吃这道菜,以免晚上肠胃不适。


    兰开斯特发现海瑟尔把视线挪向眼前的餐盘之后,就无法再维持礼貌的微笑,他的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这让在场的其他几个人越发不自在。


    最终还是凯瑟琳夫人先开口,试探性的说道:“所以阁下是最高法院的法官吗?今天确实是我们招待不周了,因为没想到您这样的大忙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不再趾高气昂,不过依旧没有丢掉贵夫人的腔调:“我去世的丈夫刘易斯德包尔爵士生前也经常前往伦敦参加议会活动,不知道阁下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


    海瑟尔也抬头看过来,兰开斯特微微颔首:“有所耳闻,德包尔家族在地产方面多有涉足,也许在讨论土地法案的时候打过照面。”


    凯瑟琳夫人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物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已逝丈夫的名声应该还能护得住她们母女。


    “这是德包尔爵士唯一的孩子,也是这座庄园的继承人,将来她将继承她父亲的一切,并延续这个姓氏的荣耀。”凯瑟琳夫人介绍起安妮。


    安妮吓得往旁边的海瑟尔身后一缩,根本不敢和对面的男人对视。


    兰开斯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有和这位看起来要吓晕过去的未婚小姐搭话。


    “凯瑟琳夫人,我并不是来执行公务,只是路过此处想来拜访一下旧友,说起来是我贸然来访打扰了各位用餐。”


    凯瑟琳夫人问道:“请问旧友是指?”她虽然嘴上这么问,眼睛却直直的看向了海瑟尔。


    海瑟尔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我在伦敦的植物研究和最近推出的法案有些联系,因此和兰开斯特先生打过交道。”


    兰开斯特默认了这个解释,晚餐的后半程就在这样诡异的安详平静中度过,再也没有人冒昧的问出任何可能踩到禁区的问题。


    这时候缓过来的柯林斯先生就发挥了重要作用,要不是他坚持不懈的用赞美菜品填补无人发言的间隙,那么今天这顿晚饭一定会更加难以下咽。


    终于熬到了晚餐结束,等所有客人都离开了,凯瑟琳夫人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自嘲道:“看来我还是太久没去过伦敦,都不适应和这种真正的勋爵贵族打交道了,想当年我见到王后都能够应对自如。”


    她又看到垂着头缩在旁边椅子上的安妮,提高了音量:“安妮,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你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应该拿出继承人的气势自如的和贵宾交谈,说不定还能获得一点面子情,将来总有一天你需要应付这些交际事务的。”


    凯瑟琳夫人态度强硬,安妮更是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回应。


    菲兹威廉上校看着表妹几乎要埋到地底下的头,站出来给她打圆场:“姨妈,安妮几乎没参加过真正的社交圈活动,也很少见陌生人,第一次怯场很正常。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不如让安妮先回房间休息吧。”


    凯瑟琳夫人无可奈何的同意了。


    等安妮离开之后,她才继续跟侄子说:“安妮确实胆子太小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坚持维护那个约定想让她嫁给达西,彭伯利庄园安静清幽,达西家族关系简单,乔治安娜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安妮嫁过去不用应付太多人。


    要是我利用她父亲的人脉让她嫁给一个有头衔的贵族也不是难事,只是那样她就得成天在那些难缠的太太小姐中打转,注定不会轻松的。”


    菲兹威廉上校没想到姨妈居然思考了这么多,不过他作为贵族男士,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


    “姨妈,既然这样或许选一个身份更低的绅士对于安妮反而更好,安妮已经足够有钱了,德包尔家也不需要再通过联姻锦上添花,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就已经很不错了。


    况且达西现在的情况也不同了,您不知道我前段时间在伦敦见过他一次,他和一群精明的大商人、地主甚至贵族都表现的很熟悉,听说他的产业早就不局限于土地了,而是拓展到了基建、工业甚至政界,我想现在他需要的妻子也应该是那种察言观色、长袖善舞的人,至少不能害怕人多的社交场合。”


    “原来我这个外甥这一年居然把家族产业扩张到这个地步了。”


    凯瑟琳夫人没再说话,只有安静的烛光照亮着她沉默的侧脸。


    菲兹威廉上校想起那个男人上午和他说的话,情绪也变得低落下来。


    追求者吗?看来他的心愿和努力大概率要落空了。


    不过他向来是个乐观灵活的人,还是决定将命运交给上帝安排,毕竟如果那位公爵真的下定决心的话,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罗辛斯庄园的主人们是平静了,走在回牧师宅路上的客人们却还各怀心思。


    柯林斯先生极力邀请兰开斯特来牧师宅下榻,兰开斯特只意味不明的看海瑟尔,海瑟尔很想蒙头不管回去睡觉。


    不过她明白这事再怎么拖也解决不了,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夏洛特,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点事想和兰开斯特先生说,我们跟在后面稍后就回来。”


    夏洛特还在犹豫,柯林斯先生已经喜笑颜开的答应了:“好的,我们现在就回去给法官阁下准备舒适的客房。”


    夏洛特被她的丈夫拉走了,这条不长的林间小道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夜风把花园里的芬芳吹到人身边,不知名的鸟儿时不时的叫唤一声,连月色都温柔的不像话。


    “我还有挽回的机会吗?”兰开斯特低头专注的看着旁边月光下柔和的发丝,心里担心着下一秒就被判处死刑。


    海瑟尔烦躁的把石子踢到一边,反问他:“挽回什么?我们不是那种随时可以结束的合作关系吗?反正之前的账都已经结清了,不如各回各的路比较好。”


    兰开斯特突然反手一把拽住她,不容易拒绝的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海瑟尔被他吓了一跳,差点不体面的骂出声来。


    “你干嘛呀?想打架?”


    她啪的一声不控制力道的锤上他的手臂,兰开斯特任她捶打,但就是不放手。


    “我有一个继承人。”按捺不住压抑的声音从头顶传出,震得她头皮发麻。


    海瑟尔猛地挣脱他的手:“是啊,您的秘密可真多。或许您还有一个被关在阁楼上的疯掉了的前妻。”


    兰开斯特不解的盯着她:“我没有阁楼…不,我没有前妻。因为我之前决定终身不婚,再加上受人嘱托,所以我在三年前接来了我的侄子当作继承人培养。”如果只给钱不闻不问算培养的话。


    海瑟尔被这句话定住了:“你的继承人是你侄子?”


    兰开斯特一时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在离开伦敦之后就暗自发誓要把一切交代清楚,于是完全没有隐瞒。


    “是的,我刚刚说过,我有一个亲姐姐,她在我十八岁那年突然拒绝了安排好的亲事,和一个跑船的穷小子私定了终身。我父亲当即将她从家族除名,当时我一心认为她背叛了我们的联盟,所以自此也不再联系她。”


    说起这段过往,兰开斯特的语速变得很不稳定,他时而觉得难以启齿,时而又希望快点讲完这段漫长的旧事。


    “直到多年以后,我在出去巡视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她和她的丈夫。他们的生活过得很艰难,但她拒绝了我的任何帮助,坚持要继续现在的生活,只请求我带她的大儿子去伦敦深造,也就是我现在的继承人。”


    “我的父亲是极端苛刻暴躁的人,从小我和她都是一根绳子上利益相关的天然盟友,我们几乎是相互支持着度过了可怕的童年。她逃了,去追求所谓的幸福,而我被海军从新兵名册上除名,被绑进法学院。我那时候认为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背叛,我猜我是羡慕她的自由,也是嫉妒她的决绝。”


    海瑟尔目瞪口呆的听着他的自白,脑子里乱得可以糊窗花。


    眼前的男人低垂着脑袋,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感知到他的情绪,他是难堪的、羞愤的、自我厌弃的,也是茫然的、脆弱的。


    海瑟尔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摸摸他和形象不符的柔软发丝,不过她没有这么做。


    兰开斯特没有察觉她的意图,他依旧沉浸在鲜血淋漓的剖白里,只是下意识的以她的眼睛为瞄点,控制着自己挣扎着四散的情绪。


    “海瑟尔,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结婚,拥有一个家庭。我怕我走他的老路,成为一个玩弄别人命运的暴君。后来我时常感受到这个决定的正确性,我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宽恕,眼睁睁的看着她坚持自己的选择并付出代价,我认为我随时可以伸手拯救她的命运,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如我所愿,直到现在,老阿什伍德公爵的独生女还在当一个煤矿厂工人的妻子。”


    “认识你后我才逐渐意识到,她不是一根任人摆布的浮萍,谁也别想对着剧本安排她。”


    海瑟尔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头发上,他湛蓝色的眼眸实在是作弊神器,让被注视的人很难不心软。


    她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会早点揭开谜底的。”


    兰开斯特僵硬的弯下腰,闭上眼感受她手掌的触感。


    良久他才沙哑的开口:“我一开始并未对你产生任何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感,或许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所以发生了误判。我只是觉得你很独特,很奇怪,我编造了一个合适的身份等待时机揭开你的面具。不过后面这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了,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有能力操控剧本的走向,没想到最后还是自食其果。”


    “你自我批判的太准太狠了,我都不知道从那里下嘴了。”海瑟尔抱怨道。“不过现在你觉得揭开了我的面具了吗?”


    兰开斯特轻轻的摇头:“没有,至少没有完全揭开。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难懂,决不能简单的拿着脸谱化的面具归类,我由衷的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再多读懂你一点。”


    “我还有机会吗?”他睁开眼睛,把头上的那只手抓下来握在掌心。


    海瑟尔毫不留情的抽出手,后退了一步:“你有太多前科,还需要继续考察。现在我要回去睡觉了,不然柯林斯太太会有奇怪的想法的,晚安。”


    她头也不回的一溜烟跑了,留下兰开斯特站在原地,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这道难题。


    第92章 贵妇日常6


    第二天早上,海瑟尔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的。


    夏洛特安排的卧室下方就是一块大草坪,属于牧师的私人领地,平时几乎没有人会从这里经过。


    海瑟尔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狗叫声,翻身用枕头捂住耳朵试图重新入睡。


    三分钟后,她放弃了,翻身下床光着脚挪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想看看底下到底干什么这么热闹。


    海瑟尔从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中间探出头来,就撞见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兰开斯特正半蹲在地上,和面前狂吠的小狗对峙,他的外套上沾了些草屑,一根手指竖在嘴巴前,似乎在告诫小狗安静点。


    那是一只棕白相间骑士查理王小猎犬,仔细一看它的嘴里叼着的正是一只黑色的手套。它虎头虎脑的滴溜着圆圆的大眼睛,天使般的面容下是耀武扬威的戏耍人类的决心。


    兰开斯特放弃了让它自觉安静下来的想法,站起来尝试把这只不知道从哪家跑来的小狗抱得远一点,免得吵到还在熟睡的人。


    但他显然低估了对方,就在他的手掌离小狗只剩一指的距离的时候,小狗倏得一下从他的裤腿边窜过去,停在两步之外得意洋洋的叫嚷。


    兰开斯特抿着唇,眼神里掺上较真的劲儿,他趁小狗还没反应过来毫无征兆的往那个方向扑去,眼疾手快的一捞。


    棋差一着,小狗再次突围,它被吓得短暂的安静了一秒,很快就继续叫起来,毛茸茸的尾巴像花似的晃个不停。


    海瑟尔看着他被一只小狗耍的手忙脚乱的模样毫不掩饰的笑出声来,兰开斯特循着声音看过来,抬起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才看见窗台边披头散发的女人。


    “兰开斯特选手,淘汰!”海瑟尔声音清亮,带着促狭的笑意,还摆了个裁判的手势。


    兰开斯特被那笑容晃了眼睛,呼吸慢了半拍,眼神变得晦涩。


    他再次低头伸手一抄,放松警惕蹭到人身边的小狗就被一把抱起来,他在小狗愤怒的咆哮和楼上人的错愕中畅快的笑出声来。


    “比赛还没结束,长官。”


    海瑟尔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耳根有些热,猛地缩回脑袋,死死的拉上了窗帘。


    重新躺回床上,屋外已经安静下来,她却再也睡不着了。挣扎了十分钟,还是认命的起床,开启新的一天。


    “早上好,海瑟尔,这是从朗博恩寄来给你的信,我猜是贝内特太太听说你来了亨斯福德,叫你早点回家参加简的婚礼。”餐厅里只有夏洛特一个人,她从一堆信件中拿出最上面的那封递过来。


    海瑟尔随口问她打算什么时候


    出发去参加简的婚礼,夏洛特表示最近柯林斯先生事务繁多,恐怕得晚几天再出发。


    海瑟尔点点头,拆开手上的信封。


    信是朗博恩寄过来的,写信的人却不是贝内特太太,而是伊丽莎白,看来伊丽莎白已经跟着赫斯特夫人她们一起回到了朗博恩。


    “亲爱的姨妈,如你所想我在你离开伦敦的第三天就和赫斯特夫人以及宾利小姐一起回到朗博恩,玛丽则说好再过一周跟随加德纳舅舅一家一起行动。


    回到家的第一天是那样的美好,大家都聚集在一起期待着即将重逢的亲人和盛大的喜事。


    不过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坏事,莉迪亚在参加完梅里顿的聚会后没有按时回家,有人声称看见她兴高采烈和一位军官乘坐着同一辆马车,朝城外驶去。”


    海瑟尔手一滑,茶杯中的水溅到杯垫上,对面的夏洛特惊讶的望过来。海瑟尔在心里祈祷着最坏的事情不要发生,一刻不停的继续看下去。


    “那个军官是威克汉姆。”


    海瑟尔心里一紧,果然还是发生了。明明还没有到原著剧情的节点,简的婚礼提前了,莉迪亚的私奔居然也提前了。明明提前做了准备,居然还是没法扭转这个关键剧情的发生。


    “威克汉姆的上司一大早就收到了辞职信,声称他要去别的郡投奔旧友另谋一份差事。琼斯太太也说聚会快结束的时候莉迪亚告诉她要去做一件有趣的事。虽然我并不想妄下结论,但是或许事实就如知情人猜测的那样,莉迪亚一时糊涂和威克汉姆这样恶劣的人私奔了。”


    “海瑟尔?海瑟尔!发生什么事了?”夏洛特的呼声传来,兰开斯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餐厅门口,正凝神往这边看来。


    海瑟尔苦恼的揪了一下头发:“就是…就是…哎。”


    她选择了暂时不回答,继续低头看下去。


    “最开始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在寄出这封信之前我已经改变了看法,我不认为莉迪亚是跟着威克汉姆私奔了。首先,和她关系最好的基蒂对此毫不知情,这说明莉迪亚从未透露过类似的想法,如果真的是计划好的私奔,莉迪亚绝对瞒不住天天同进同出的基蒂。”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海瑟尔很快冷静下来,这和原著的情节就有了明显的差别。


    “其次,妈妈和基蒂都证明,莉迪亚现在最迷恋的是换防驻守后山通道的一位正规军上尉,她多次声明,那位托马斯上尉比附近所有的军官都让人迷恋,却从未对威克汉姆另眼相待。”


    “最后,家庭教师福格女士也说,莉迪亚在阅读了几本游走名利场的著名文学作品之后,已经对早早结婚失去了兴趣,她更希望能够尽早获得家庭教师的认可,并被姨妈接到伦敦去,在社交舞会和贵族绅士调情,而不是早早的和一个乡镇军官组建家庭。”


    “综上所述,我个人倾向于是威克汉姆用某种说辞骗取了单纯的莉迪亚的信任,这才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另外,达西先生已经提前到了内瑟菲尔德,听说这件事之后他大为震惊,当即提出启程前往伦敦调查这件事,因为种种原因上次在亨斯福德做客的时候我听说了达西先生和威克汉姆的旧事,我难以启齿也缺乏防范,没想到居然让莉迪亚在我眼皮子底下被骗走,这让我悔恨莫及。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传出去,我们对外都说莉迪亚被接去伦敦了,希望达西先生或者舅舅能在简的婚礼之前带回她,不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海瑟尔放下信,大脑飞速运转,她喝了一口茶,尽量保持冷静。


    “夏洛特,信是从朗博恩寄来的,不过是前两天刚从伦敦回家的伊丽莎白写的。昨天我告诉你我投资了一个口罩厂,现在那里出现了些问题,可能会导致几千英镑的损失,虽然这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立即动身回伦敦处理一下。”


    夏洛特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站起身招呼仆人去马厩通知车夫做准备,又催着海瑟尔赶快上去收拾东西:“几千英镑还不是大事?我看你是真的发财了。简的婚礼要下周末举办呢,现在回一趟伦敦绰绰有余,快别耽搁了。”


    海瑟尔还想让夏洛特帮忙跟德包尔母女解释一下,夏洛特推着她往楼梯走,让她放心赶紧启程。


    兰开斯特看着从眼前经过的人,动了动手指,侧身让路。


    海瑟尔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半个小时后,她已经坐上了清理一新的马车,柯林斯先生还没回来,夏洛特拿着一盒糕点递给她。


    “路上小心,下周朗博恩见。”


    海瑟尔握了握她的手,吩咐车夫起步。


    等马车驶出亨斯福德的地界,海瑟尔已经重新一字一句的再读了一遍伊丽莎白的信,她伸手拉开车窗帘,兰开斯特骑着马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蕾娜焦急的问道:“夫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一上车就一言不发。”她警惕的往外看了一眼,暗自猜测是不是外面的那位大人物终于还是忍不住要把自家主人抓回去了。


    海瑟尔想了想,打开了车窗,兰开斯特立刻驱马靠了过来。


    海瑟尔没有往外看,而是抓住蕾娜的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蕾娜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怜的莉迪亚小姐现在一定很想快点回家,我们还是赶快回伦敦帮忙吧。”


    “我先去。”车窗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海瑟尔转头和他对视。


    兰开斯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看起来像家族徽章的东西递过来:“我在下一个驿站换快马先回伦敦,可以通过巡逻卫兵或者辖区治安官辅助搜查,这样能够节省时间。待会我走了后会有一队人马跟上来保护你,等到了伦敦他们就会自行散去。”


    “请相信我。”他低着头认真的看过来:“我绝对没有监视或者控制你的意思。”


    海瑟尔眨眨眼,接过徽章又把手上的东西和他交换:“伦敦见,兰开斯特。”


    他们在前面的岔路口分开,兰开斯特单手拽着缰绳,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快速塞进去的东西。


    一只滑稽的毛线兔子正在对他傻笑。


    海瑟尔在周一到达伦敦,简的婚礼将在周六举行,也就是说事情必须在五天时间内解决。


    她没往家里走,而是直接让车夫把行李全都拉着去了格雷斯丘奇街。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没错,从朗伯恩过来的贝内特先生在这里,玛丽也一大早就从帕丁顿区赶了过来。


    “哦,亲爱的姨妈。”玛丽喜极而泣的扑过来:“前天加德纳舅妈告诉我父亲过来寻找莉迪亚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好现在你回来了,对了,达西先生和兰开斯特先生今早也过来了,他们没待多久就出门各自去帮忙找人了。”


    海瑟尔拍了拍侄女的头,又和贝内特先生还有加德纳夫妇打了招呼。


    加德纳太太愁眉苦脸的拉着她,没来得及问她一周前不告而别的事,只把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给海瑟尔听。


    “加德纳先生和


    贝内特先生挨个探查旅馆,可惜找了两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达西先生好像认识一个和那个威克汉姆关系不错的杨太太,可惜她只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今天早上达西先生又去找她了。”


    加德纳家的孩子们这几天都没上课,海瑟尔一边敷衍着腿边靠着不走的两个小孩,一边听加德纳太太小声说话。


    “兰开斯特先生就算了,好歹是拿莉迪亚亲姨妈的薪水,帮忙出力也正常。不过达西先生是怎么回事?他这样积极,难道是别有用心?”


    加德纳太太怀疑达西先生是看上了他们家的某个姑娘,也许是和他接触最多的玛丽或者伊丽莎白,具体是谁她也举棋不定。


    海瑟尔默默同意了她的看法,不仅达西先生是别有用心,另一位忙着找人的先生也抱着同样的心思呢。


    她含糊的糊弄过去了。


    幸好很快就传来了新的消息。


    第93章 贵妇日常7


    加德纳先生急匆匆的从门口走进来:“有消息了,兰开斯特先生让人来传信,他和达西先生已经找到了威克汉姆,在威克汉姆的某个朋友,或者说是债主家附近。”


    “他在伦敦还有债主?”贝内特先生差点气笑了:“看来这位威克汉姆先生真有魅力,不仅布赖顿和梅里顿这样的小镇上愚蠢的人们被他骗了个遍,连精明的伦敦人也逃不过他的掌心。”


    海瑟尔疑惑道:“不过他为什么会在债主家里?莉迪亚也在吗?”


    加德纳先生把信递过来:“信写的比较匆忙,大概是因为威克汉姆本来以为伦敦人多眼杂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恰好被债主的抓到了,他们在街上纠缠了好一会儿才进房子,被不少人都看见了,还有人上报了那条街区的巡逻队,所以才能这么快找出来。现在威克汉姆已经被带到了兰开斯特先生在同一条街上的一个住宅里。”


    海瑟尔站起来:“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希望今天能从他口里问出莉迪亚的下落。”


    加德纳先生同意了妹妹的看法,贝内特先生也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往外走,其他人则留在家里等待消息。


    他们按照地址来到克拉珀姆区,这是一条热闹的中产阶级社区,这里交通便利、房价也比较亲民。


    海瑟尔走进那栋和公园巷装修风格完全不同的极简风住宅,非常疑惑这里怎么会也是兰开斯特的房子。


    兰开斯特此时正等在门口领着他们进去,他按照路程预料到海瑟尔会在今天上午抵达伦敦,因此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


    “房子是几年前随手购置的,当时只花了不到一千英镑,有确切消息称十年内这里的房价会翻5倍。”


    海瑟尔明白了,走在前方的加德纳先生和贝内特先生也听见了这个消息。


    贝内特先生厌恶伦敦,只想赶快回到清净的朗博恩,加德纳先生则若有所思盘算着利用今年额外赚到的钱在这里做一笔投资。他还想着回家后劝贝内特先生也考虑考虑,毕竟若是莉迪亚的事需要用钱解决,贝内特家的财务状况就更加难办了。


    他们很快来到空空荡荡的客厅,威克汉姆赫然被绑在正中间的一把椅子上,而达西先生则皱着眉头站在一旁。


    加德纳先生大为惊讶,他没想到达西先生这样受过严格贵族教育的绅士会选择用这样暴力的手段解决威克汉姆。


    达西先生在两位老绅士疑惑的目光中迟疑的行了个礼。


    兰开斯特主动开口代为解释:“是我把他绑在这里的。这个威克汉姆坚称与贝内特小姐有私情,贝内特小姐是自愿跟随他来伦敦的,还拿出了一份错漏百出的购物清单说是他为贝内特小姐花的钱。为了进一步证明他的说辞,我让人搜了他身上的所有口袋,里面唯一有价值的只有一张通往美洲的船票。至于贝内特小姐的下落,他坚持要等贝内特先生来了之后再说。”


    威克汉姆在这个时候主动开口了,他不敢往达西先生的方向看,只看着贝内特先生说:“先生,我心知配不上您的女儿,但我与莉迪亚是真心相爱,在您答应我们的婚事之前我不能告诉您她的住址,不能让她从此成为失去自由的小鸟。”


    威克汉姆说完暗自忐忑,他本来不想和莉迪亚结婚,也认为现在不是威胁她父亲的好时机,奈何债主已经找上门,达西旁边的那位先生居然还直接让人对他动手,为了保住性命,他只好出此下策。


    贝内特先生冷笑一声:“不,我这个愚蠢的女儿能得到您这样的聪明人的青睐是我的荣幸。说吧,威克汉姆先生,需要多少钱才能拥有您这样的好女婿。”


    威克汉姆冷汗淋漓,硬着头皮说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在结婚前还清债务,再重新拥有一份体面的活计,除此之外若是能有一个住处就再也不会委屈到莉迪亚了。”


    贝内特先生转身朝楼下走去,其他人也跟着下去,留下威克汉姆不安的等待结果。


    加德纳先生率先开口:“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威克汉姆如果在伦敦还有债务,那就不止之前预估的1000英镑债务了。再加上其他要求,我想至少一万英镑才能满足他的胃口。”


    贝内特先生说道:“除非把我的房子卖了,不然说什么也凑不出一万英镑,不过亲爱的柯林斯先生绝不会允许我这么干的。”


    这时,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达西先生站了出来:“我可以让人帮他弄到一个职位。”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不甘,不过他还是忍下来了:“至于钱的部分,待会我上去单独再跟他谈谈,应该能降到合理的范围内。”


    达西提醒贝内特和加德纳先生:“宾利和贝内特大小姐的婚礼即将举行,其他几位贝内特小姐的名声对她们未来的人生也至关重要。伦敦这么大,要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小姐实在太慢了。”


    贝内特先生很想抽一直雪茄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他不认为威克汉姆费了这么大劲会仁慈的降低价格,除非有什么人主动帮助他们家支付,不然绝不可能在婚礼前解决。


    海瑟尔心想达西先生这是想慷慨解囊了,不过她有不一样的看法:“只要我们能尽快找到莉迪亚,无论是朗伯恩还是伦敦都没有人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莉迪亚是私奔,我们大可不认威克汉姆的说辞,事情结束之后把他扔到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她的想法和兰开斯特内心的暴力思路不谋而合。


    兰开斯特第一个支持道:“虽然找起来很困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海瑟尔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你是说…”


    兰开斯特被她直白的眼神弄得有些晃神:“呃,就是这张前往美国的船票,我猜他是打算万一勒索不成为了躲债干脆换一个国家生活。但是这张船票并不是航运公司办事处交易的官方船票,而是某个不知名的私人商船的临时船票,往往在酒馆或码头私下交易。这种私船可不便宜,而且今早那个债主告诉我们他的账已经还清了大半,可威克汉姆这样的人又能拿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我懂了!”海瑟尔恍然大悟:“说不定是拿莉迪亚的首饰变卖换来的钱。我之前送给莉迪亚一个钻石鞋链,她是舞会结束后消失的,或许那条鞋链当时就在她脚上。”


    兰开斯特微笑着赞同了她的想法:“前往美洲的商船大多在圣凯瑟琳码头,而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变卖一个来路不明的首饰也很容易。或许我们可以沿着船票和首饰两条线索在圣凯瑟琳码头附近找找关键人物。”


    圣凯瑟琳码头…倒卖首饰船票…


    海瑟尔觉得这些线索非常耳熟,很容易


    就能连成一条线。


    “啊,我想到了一个人,就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在圣凯瑟琳码头旁边某家酒馆里的情报贩子,我可以去找他打听。”


    兰开斯特回想起那个曾经抢了他业务的情报贩子,心情很微妙。


    不过他还是第一个响应了海瑟尔的观点:“我陪你一起去,达西先生这边继续和威克汉姆谈判,如果两天内我们那边没突破,就先用钱解决吧。”毕竟就算给了钱,将来也可以想办法拿回来的嘛。


    蜂鸟酒馆离得不远,海瑟尔对它的位置也比较熟悉,因此不过半个小时他们就到达了蜂鸟酒馆的大门口。


    兰开斯特看着这条街人来人往的各色商贩,还有隐藏在其中不起眼的小酒馆,心情有些复杂。


    他低声说道:“没想到你还知道这样的地方,我都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条街了。”


    海瑟尔瞥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说:“好吧,我现在相信你没有派人跟着我了。”


    她没等他反应过来,率先往酒馆里走去。兰开斯特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沮丧,愣了好一会儿,才跟上去。


    等他进来,海瑟尔已经打听清楚了:“老板说那人现在不在,让我们去码头的商船附近找找。”


    兰开斯特和她对视一眼:“看来你说的这个情报贩子说不定就经手过一些私人商船票的交易。”


    海瑟尔点点头,和他并肩从酒馆后门顺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十九世纪初,伦敦港是世界第一大港口,让人眼花缭乱的航线载着目的各异的人前往世界的各个角落。


    圣凯瑟琳码头上有不少出海的大型船只,看起来比内陆运河气派不少。连跑船的工人穿着都比运河煤矿工人体面,可见出海航线处处都是黄金。


    码头上的船只太多了,停的远一点的根本看不清甲板,正午的阳光又实在灼人。


    兰开斯特把海瑟尔拉到他的影子的那侧,抬起手遮住了部分阳光:“不如先回酒馆等,或者花点钱派人去找他?”


    海瑟尔不甘心的踮脚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发现在这层层叠叠衣着打扮都差不多的人群中恐怕很难找到那个只见过几面的人,无奈的同意了。


    正当她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像落魄浪荡子一样气质独特的年轻男人正被几个人簇拥着走来。


    “等等。”海瑟尔拽住身边的人:“我看见他了。”


    她高举起右手,往前方边挤边喊道:“西奥多,西奥多威斯丁!这里!”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兰开斯特已经僵在了原地。


    第94章 贵妇日常8


    咸腥的海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一刻也不停歇,码头上的人全都扯着嗓子说话,海瑟尔喊了两句发现对面的人非但没有加快步伐反而还停在原地,更是焦躁不已。


    西奥多旁边的几个人都往岸边停着的一辆大船走去,他们有的扛着大箱子,有的穿着不合季节的厚重大衣,似乎要去很远的地方,幸好西奥多还没上船。


    海瑟尔一把拽住他,生怕他转身走了:“嘿,你是没听见我说话,还是不打算再做我的生意了?上次那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有个新的事情找你打听。”


    西奥多神色不明的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问道:“什么事,我现在恐怕没有多少时间。”


    海瑟尔本来还想问问他是不是要出远门,闻言也不多废话,直接拿出那张船票给他看:“你知道这种私人船票是在哪交易的吗?这上面写着42号座位,可以通过这个座位号找到出售船票的人吗?”


    西奥多低头撇了一眼:“你要找的是售票的人?那就在你眼前了。”


    海瑟尔大喜,原来真的这么巧,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赶紧问道:“这张票是从一个叫威克汉姆的人身上搜出来的,你认识他吗?他拐带了一个小女孩,你能帮忙找找她吗?”


    西奥多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挂起旗帜的船,语速飞快:“我知道他,上周某一天晚上他在酒馆找到我,旁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背着那姑娘偷偷找我要用一串首饰换船票和50英镑。


    你打算给多少钱?”


    海瑟尔看出他不愿久留,立刻从手袋里拿出一沓钞票隐蔽的塞给他:“三百磅,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


    西奥多这次连钱都没数,直接放进胸前口袋:“白鸽街28号,那姑娘在那里被一个中年女人看守着。这是那个男人当时换给我的东西。”


    他将那条熟悉的碎钻脚链递过来,往前方看了一眼,警惕的退后一步和海瑟尔拉开距离。


    海瑟尔不明所以的往身后看去,原来是兰开斯特也跟着走了过来。


    他们相对而立,对峙的氛围非常明显,以至于周围人都下意识绕开他们这个角落,留下了一片清净。


    海瑟尔察觉到了不对劲,退到兰开斯特旁边,狐疑的问道:“你们难道认识?”


    兰开斯特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的年轻人,语气却像是突然抓住耗子的猫一样轻快兴奋:“如果我没有老到记不清人脸的话,那么我想这是我之前提到过的侄子,我的继承人。让我想想,这个时间点你不是应该在法院旁听学习,或者在某家赌场喝到刚刚清醒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威斯丁先生?”


    海瑟尔的心情不比兰开斯特平静到哪里去。


    西奥多在海瑟尔心中一直是个神秘的人,爱财如命,消息灵通,与码头和酒馆格格不入的外表和气质,私生活放纵和办事靠谱种种矛盾都让人捉摸不透。兰开斯特那个被不少人误认为亲儿子的继承人也是个神秘的形象。


    而就在今天,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物画上了等号。


    海瑟尔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威斯丁真的是那个威斯丁啊,原来是你答应了我哥哥的法律咨询请求又放了我鸽子!”要不是他不守信用,她估计根本不会和兰开斯特产生任何交集呢。


    西奥多早就忘记了在社交场合下随手许下的承诺,在酒馆之外的其他地方他向来慷慨大方,不过没收钱的事能不能办成就得看对方的运气了。


    西奥多没管海瑟尔,他只是戒备的看着兰开斯特,心里既习惯性的发怵又感到很畅快:“尊敬的舅舅,我这样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会值得您花时间关注,您难道很了解我吗?不过我还以为您至少会离开伦敦两周时间,没想到假期还没结束您就出现在了这里。”


    兰开斯特倏然沉下了脸,眯起眼睛。他确实从来没有认真在意过这个侄子,但更加不能容忍被这样一事无成的小子挑衅。


    “哦,是吗?看来你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因为准备已久的大事即将告成吗?你难道没有想过,只要我一句话,这座码头今天一艘船都别想开出去,所有人都得等在这里以防走私犯趁机逃跑吗?”


    西奥多吞了下口水,强撑着不示弱:“你不会这么做。”他固执的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无法阻止我母亲的叛逃,也无法阻止我的叛逃。”


    这话说得够重了,看来西奥多今天是铁了心要坚持自己的决定。


    海瑟尔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应该给他们留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于是她自觉走到几步之外的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开始对着水面发呆。


    兰开斯特的目光跟着她的身影,见她在安全的地方停下才收回目光。


    他走近一步,略微平复了下心情,强迫自己回忆一下海瑟尔平常是如何和几个侄女相处的:“西奥多,所以你是想去哪里?去殖民地?或者去西班牙荷兰?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或许你应该考虑一下你的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我知道你还在偷偷接济他们。”


    西奥多没想到向来开口就阴阳怪气,态度永远高高在上的舅舅居然会这样好声好气的劝诫他,就好像在他不知道时候舅舅突然被圣母玛利亚感化了。


    他刚刚被挑起的逆反心理被这句话浇灭了,这让他得以冷静下来说话:“去美国,那片充满希望的新大陆,我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钱、人力、物资还有往返英国的商船人脉。我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等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我就会回来。”


    兰开斯特不解道:“你想做的事?你是说赚钱?那里的钱值得你放弃唾手可得的爵位头衔、大好前程和兰开斯特家族的祖产?你觉得你能在海外赚到比这还多的钱吗?”


    西奥多转头看向平静的大海,他已经听过无数次跑船商人讲述真正的海洋


    上的危机,在无数个深夜质问自己是否应该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拼一个不确定的未来,答案是肯定的。


    他扣紧了领口的扣子,望着那艘整装待发的大船,克制着沸腾的心跳,尽可能让舅舅信服:“舅舅,你从小就生活在公爵的庄园里,交往的都是最体面的上等人,你大概从来没有在腥臭的码头和那些满嘴脏话、一辈子都出不了头的孩子打过架。我其实很小就听爸爸说过妈妈的身份,我曾经无数次怨恨他们,如果他们没有结婚,那我也会是打着领结坐在马车里的贵族少爷,而不是阴沟里一只可有可无的老鼠。”


    兰开斯特没有斥责他的异想天开,只是客观的陈述事实:“现在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穿上了最贵的礼服参加了宫廷宴会,那些人恐怕永远都想象不到你和摄政王握过手。”


    “没错,我也以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西奥多转过头,脏兮兮的小孩从他们身边窜过,撞到了他的靴子,他望着那孩子做着鬼脸远去的身影说道:“那些都是你的东西,没有一样真正属于我。我要别人永远夺不走的财富,我要变成最有钱的那群人,我永远永远也不要再回到贫民窟里去了。”


    “所以请让我去尝试一下吧,没有人比我更想得到钱,而我确信只要我登上那艘船我就一定会成功。”


    知道了莉迪亚的下落,海瑟尔吹着海风,心里的烦躁消散了不少。莉迪亚大概率是被诈骗过来的,只要能把她安全的带回家,就该轮到该死的威克汉姆付出代价了。


    直到头顶上多了一片阴影,遮挡住大半的阳光,海瑟尔抬头一看,只看见兰开斯特一个人了。


    她伸了个懒腰,问道:“你放他走了?不怕你姐姐到时候怪你没拦住他?”


    兰开斯特沉默的看着码头来来往往的船只,好一会儿才说:“她不会,因为她自己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这里着实不是谈话的好场地,甚至不如朗博恩随便一条安静的小径,不过他看起来实在有些消沉,海瑟尔仰头看着那张略显憔悴的俊脸,暗叹自己母性泛滥。


    她站起来,把石头让给背后的人,按着他坐下,又转到正面背着阳光看他。


    “那你为什么低落?我能看出来西奥多不适合做法官,他擅长交际,出海说不定真能做出一番事业。”


    兰开斯特伸手拨了下额前的碎发,他其实也搞不明白现在的低落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故意在她面前装的。


    “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无力。我没能帮你找到侄女,也从没有了解过西奥多,我以为我拥有无尽的权力,总是在你面前强调自己的无所不能,实际上却屡次失手。”


    海瑟尔愣了一秒:“你觉得我对你有好感是因为你无所不能,因为你的权力?”


    兰开斯特心头一震,下意识的看了看后面的街道,深深后悔没有等回到马车上或者带她到附近的某个豪宅后再说那句话。


    他突然站起来,想提议先离开这里,又唯恐错过了就再也听不到了:“你……是说好感?”


    海瑟尔觉得他太小题大作,又不是表白,反应这么大弄的她都有点脸红了。


    不过她一个心态开放的现代人实在不应该被几百年前保守的绅士打败,她装作若无其事:“是啊,你自身的聪明才智,甚至你的外貌都远比权力更加吸引我。什么公爵法官啊,我都没感觉。但是你游刃有余的处理事情的样子,面对咄咄逼人的质询团思路清晰旁征博引的样子,尤其是你自信的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样子,特别…特别…”


    她说不下去了,兰开斯特的眼神太过直白灼热,毫不遮掩的占有欲让她直觉应该转身逃跑。


    兰开斯特不让她跑,眼下的场合他没做过火的动作,只是掌心朝上伸到她面前,哑声说道:“特别什么?”


    海瑟尔现在怀疑他刚刚的低落和脆弱完全是经过了戏剧性的处理,但她不想再落荒而逃。


    海瑟尔把手伸过去,被对方手上的薄茧硌得难耐。


    兰开斯特没多停留,很快就引导她往回去的方向走。


    海瑟尔一脸正直的看着前方,小声说道:“特别有魅力。”


    巨大的鸣笛声在身后炸开,是最近的那艘船准备离港了,他们谁都没有往后看。


    兰开斯特紧紧扣住身旁的那只手,仿佛世界都在他的掌心停留。


    第95章 贵妇日常9


    白鸽街28号距离圣凯瑟琳码头不远,地处于一个治安管理较为规范的中产阶级社区,是一栋老旧的白房子,周围安静、整洁且朴素。


    西奥多之前用的是“看守”,海瑟尔想象了一下被困在修道院的女孩的形象,大概是吃穿不愁但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处处收到限制。


    不过等敲开了门,她才发现这里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裙的中年女人,她眉心刻着明显的褶皱,看起来时刻都在忍耐着不耐烦。


    她说话一板一眼,刻意伸长了脖颈,展现出故作高贵得体的僵硬体态,锐利的眼神扫视着门口两位客人。


    海瑟尔和她对视了两眼,发现她居然一点都没有非法囚禁一位小姐该有的紧张和不安,反而对冒昧来访的客人很不满,于是开口道:“这位女士,我来接我的侄女回家,莉迪亚贝内特,你应该知道的。”


    那女人皱了皱眉:“还没到一周时间就来接?先说好钱我是一分都不会退的。”她又看了兰开斯特一眼,狐疑问道:“不过之前送她来的似乎不是这个男人,这是你的丈夫吗?”


    兰开斯特默不作声,海瑟尔只好假装没听到后半句,回答道:“呃,之前送她来的是我们家的某个表亲。”


    “好吧,随便你们。”她示意门口的人进来:“要接也行,不过我得告诉你们她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好?”


    海瑟尔的脑子被疑问塞满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过她还是装作担忧的问道:“我们要离开伦敦了,所以没有时间再学了。不过她还有哪些没学好?”


    女人带着他们穿过逼仄的长廊,绕过堆积的杂物箱:“坐姿步态都不够标准,说话声音太大了,谈吐不够得体太过直白俗气。”


    啊?难道威克汉姆为了控制住莉迪亚不让她想着逃跑给他找麻烦,这几天都把她扔在这个什么淑女训练营或者名媛培训班吗?!


    海瑟尔跟在后面,看那个女人推开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的门,里面交头接耳的女孩全都缩回脑袋坐好,埋头看桌上的书本。


    大概有十个女孩,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海瑟尔一眼就瞥到最门口的那个女孩身前的书页,上面写的居然是英国贵族的爵位等级和各大家族的姓氏之类的常识。


    女孩们一个也不敢抬头,海瑟尔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愁眉苦脸的咬着笔的莉迪亚。她那婴儿肥的脸蛋缩水了不少,可见在一家人急的团团转的这几天,她自己也没少受罪。


    “莉迪亚贝内特小姐!”那女人先一步喊道:“请出来。”


    莉迪亚明显的抖了一下,犹豫着不敢抬头,旁边的女孩用手肘戳了戳她的胳膊,她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是,克里夫小姐。”


    莉迪亚这会正因为担心严肃古板的克里夫小姐要抽查她背诵默写的情况而心惊胆战,突然一只手斜伸出来拉住了她。


    她稀里糊涂的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海瑟尔姨妈!”她立刻把这几天学习的规矩礼仪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炮弹似的冲向海瑟尔:“呜呜呜姨妈,我想回家了,我不去参加那个什么舞会了,我不该偷偷跑出来的。”


    海瑟尔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乱七八糟的小女孩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莉迪亚的性格有诸多缺陷,但她无疑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她才不到16岁,因此犯了错也有获得


    谅解的权力。


    海瑟尔没有多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揽着她往外走去。


    那位克里夫小姐刚刚也被莉迪亚突然的爆发惊呆了,那孩子哭得实在狼狈,就像是被活活虐待了好几天一样,让她难得有些怀疑自己的教学方式。


    不过她还是不甘心的跟着落在后面的兰开斯特走了几步,装着胆子提了一句:“这位贝内特小姐第一天来就打碎了我的花瓶,后来又撞坏了我的画架。当初她来的时候只交了一周的钱,那5英镑都不够我的花瓶钱!您看起来也是体面的绅士,作为她的姨夫,是不是应该多少赔偿一点?”


    兰开斯特极为微妙的看了她一眼,他不喜欢十几岁大只会惹事的孩子,不过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愿意给这群贝内特小姐们当姨夫的。


    他从口袋里随手拿出十英镑悄无声息的递给克里夫小姐,作为对她会说话的褒奖。


    克里夫小姐心情大好,客人上车之后,她站在门口难得的给她教了几天的“学生”一个好脸色。


    “贝内特小姐,希望这几天你有所收获。”


    莉迪亚被吓得打了个哭嗝,奇迹般的停下了狼狈的痛哭,改为优雅的淑女式默默流泪,并且一直保持到了回到格雷斯丘奇街。


    所有人聚集在起居室里,莉迪亚被围坐在正中间,俨然一个三堂会审的架势,贝内特先生的脸色更是难看的可怕。


    莉迪亚板正的坐在椅子上,背部一点也没挨着座椅的靠背,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告而别造成的严重后果,以及即将迎来的狂风暴雨般的审判。


    她脸色被吓得发白,眼泪不要钱似的畅快的流淌着,不过她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玛丽可以看出这个从小就爱作妖的妹妹现在的安静沉稳是强装出来的,实际上她一定非常想立刻抓着所有人诉苦并且强迫每一个人宽容的原谅她。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足够让玛丽惊讶了,短短半年不见,莉迪亚身上也发生了突飞猛进的变化。


    加德纳太太最先开口,她有些心疼侄女这段日子的辗转波折,不过也同样理解丈夫以及一大群帮忙找人的亲朋好友过去几天的辛苦和煎熬。


    “莉迪亚,你告诉舅妈,你到底为什么一言不发跟着那个威克汉姆一起来伦敦,如果你真的非常想来,只要写信来和我们说说就能实现。你知道全家人这些天差点都急疯了吗?”


    莉迪亚瘪瘪嘴,努力克制着即将崩盘表情:“对不起,舅妈。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所有的大家。我太蠢了,我居然相信威克汉姆有门路介绍我参加阿尔马克俱乐部舞会,我还弄丢了海瑟尔姨妈送我的鞋链,呜呜呜,我真的后悔,我再也不敢了。”


    这下连贝内特先生都惊讶了:“我从未想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我这个最蠢的女儿亲口承认自己愚蠢,看来这样走一遭也不完全是坏事咧。”


    “阿尔马克俱乐部舞会?”玛丽顺手递过去一张新的手帕,不敢相信莉迪亚居然还知道这个。


    莉迪亚擦干眼泪,平复了一下呼吸,认真说道:“玛丽,你不知道吧,这是伦敦最重要的舞会之一,它的邀请函极难获得,除了出身和财富,赞助委员会管理还会严格考核智慧、美貌、穿着品味和舞蹈水平,只有全都符合才有机会拿到那张所有女孩梦寐以求的邀请函,才能穿着最豪华的礼服和最厉害的绅士跳舞,那是巨大的荣耀。”


    玛丽确实只是听说过,但海瑟尔对舞会不感兴趣,她也从来没有想过非要挤破脑袋去参加一个条件苛刻的舞会,那可不是她们生意的目标受众。


    不过她还有一个问题:“那这和威克汉姆有什么关系?”


    莉迪亚又想哭了:“他说他从小生活在德比郡最大的庄园里,认识很多贵族子弟,此外战争时期人们都会重视军官,他有办法帮我拿到舞会的面试资格。不过让我必须和克里夫小姐学习。为了能够成功获得引荐,他要拿我最贵重的首饰去打通关系。不过我很确信他骗了我,因为克里夫小姐说,人们礼遇的是真正在战场作战的战士,而不是民兵团的军官。而且我已经认真学习了军衔的等级,中尉连阿尔马克俱乐部的大门都走不进去!”


    “可是克里夫小姐不让我走,不同意我联系在伦敦的亲人,她说她收了钱就要确保我们学到真正的东西,她真的太可怕了,呜…”


    真相就是如此荒谬,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威克汉姆确实抱着几分通过暧昧关系趁机让莉迪亚的富贵亲戚帮忙偿还债务的打算,莉迪亚却从头到尾一丝都没有对他虚伪的真心和风度打败,而是一心一意的想实现自己华丽的梦想。


    大人们暂且放过了莉迪亚,转头讨论起如何处理威克汉姆。


    贝内特先生想让他吃一点苦头,兰开斯特主动表明他知道一个既能帮助那人自力更生偿还债务,又能确保未来几十年无法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办法。


    “很多英属殖民地都缺少这样四肢健全、年轻力壮的劳力,想必能够教会威克汉姆先生不再成天想着不劳而获。”


    贝内特先生和加德纳先生对视了一眼,默认了这个安排。


    “那你还想去参加那什么舞会吗?”散会的时候,莉莉跟在这个小表姐的腿边好奇的问道。


    莉迪亚小心的擦拭了一下哭得凌乱的脸庞,谨慎的掖好裙摆回忆着克里夫小姐礼仪课上的动作,蹲在她面前。


    “我一定会去的,莉莉加德纳小姐,总有一天所有的同龄女孩都会羡慕我的风头。”她郑重的伸手拍了拍莉莉的肩膀:“克里夫小姐说得没错,我还有很多要学的,等我把那些东西通通都学会,或许我可以请求简或者姨妈带我去参加舞会的面试。我现在知道伯爵夫人的重量了。”


    海瑟尔在角落目送着她直挺挺的牵着莉莉走出起居室,悄悄对旁边的人俏皮的说道:“可惜她不知道阿尔马克舞会的女赞助人绝对瞧不上一个前法国伯爵夫人。”


    她走了,留下兰开斯特站在原地沉思。


    前法国伯爵夫人不够,现任公爵夫人的身份一定绰绰有余。


    为了刚刚那位脑子构造独特的某贝内特小姐的梦想,他有必要努力加快速度让她的姨妈愿意成为公爵夫人。


    而当务之急是想出一个独一无二的、浪漫的、郑重的求婚仪式。


    第96章 贵妇日常10


    朗博恩只是个小教区,婚丧嫁娶都是大事,而贝内特大小姐和宾利先生的婚礼则是足以载入此地史册的重要事件。


    “去年的这个时候谁能想到,内瑟菲尔德的新租客居然真的会娶一位朗博恩的小姐,而且这位小姐还是贝内特家的小姐。”一位乡绅太太说道。


    女士们照例聚集在卢卡斯太太家里度过下午茶时间,今天贝内特太太忙得抽不出空来参加,所以用来搭配茶点的话题自然就是没人在场的这一家了。


    布鲁克太太瘪瘪嘴:“没到最后一刻什么都说不定呢,你们没听说莉迪亚的事吗?”


    卢卡斯太太自从把年纪最大的女儿嫁出去后,心态就平稳了不少,闻言想要换一个话题:“莉迪亚不是去伦敦了吗,她的亲舅舅和姨妈都在那里


    ,住哪一个家里都舒舒服服的,我听卢卡斯爵士说过,海瑟尔的那栋别墅看起来可气派了。”


    布鲁克太太可不想听众人一股脑都去羡慕那位阔绰的劳伦斯夫人了,她继续说道:“难道你们真认为莉迪亚是去亲戚家了吗?我可没听说贝内特家的哪个亲戚派人来接她了。我听梅里顿的费恩太太说,莉迪亚是舞会后消失的,说不定是和某个军官私奔了呢。”


    卢卡斯太太连忙打断她:“布鲁克太太,你可不能因为羡慕贝内特家走了好运就乱说话啊,什么事都要讲究证据的,要是谣言传出去了莉迪亚还怎么嫁人呀。”


    布鲁克太太也不生气,气定神闲的说道:“你们就等着瞧吧,后天就是婚礼了,到时候要是莉迪亚没出现那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别的不说,那位宾利先生的姐姐说不定一气之下就要帮他的弟弟及时止损呢。”


    一时间大家也都对贝内特大小姐的婚礼多了一层期待,朗博恩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平静,要是谁家都平平稳稳的不闹一点乱子,那生活就太无趣了。


    布鲁克太太猜得大差不差,赫斯特夫人现在就已经很不高兴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我当初就不喜欢贝内特太太和她那两个小女儿,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咋咋呼呼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能弄出什么意外,结果你看,正好就是婚礼前。”她把手上的布料摔在茶几上,皱着眉头歪在沙发上:“简的性格还算不错,可是要不是她有一个厉害又大方的姨妈,我是绝对不会支持她和查尔斯的婚事的。”


    卡洛琳恹恹的翻着刚送来的一沓信,确认没有她期待的,才随口回应道:“这有什么呀?就算你不同意,查尔斯要是坚持,我们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还不如直接支持他。”


    赫斯特夫人一听也是,走到这一步了婚礼也不可能取消了,还不如去神父面前许愿明天莉迪亚能够风风光光正大光明的回来,让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都大吃一惊。


    次日清晨,离婚礼只剩一天时间,连一直忙得晕头转向的贝内特太太也急了。


    送走又一批前来打探的客人,贝内特太太拉过她的两个大女儿,焦虑的问:“你们的父亲不会赶不及明天的婚礼吧,还有莉迪亚,哦,还有海瑟尔,他们要是全都缺席了,明天的婚礼可怎么办呀?”


    简坐在旁边安慰她:“不会的,昨天姨妈不是传信来说已经找到莉迪亚了吗,而且她的身心状态也都不错,他们今天一定会赶回来的。”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止不住的担忧,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比如天气骤变或者车轮坏了,导致父亲没法赶回来见证她的幸福。


    伊丽莎白对此很有信心:“放心吧,有姨妈在,就算出现任何阻碍,也能想到解决的办法的。”


    伊丽莎白对海瑟尔异常自信,这边海瑟尔也在想,就这样直接回去肯定会被人追着问为什么都回得这么晚,为什么连贝内特先生都要赶去伦敦的,不解释清楚,流言说不定能传二十年。


    总之,等一切准备妥当,已经到了婚礼的前一天了。他们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的从伦敦赶往朗伯恩。


    加德纳太太和莉迪亚带着其中两个孩子坐一辆马车,海瑟尔和玛丽则带着另外两个,贝内特先生和加德纳先生坐在一起,达西和兰开斯特时隔半年也再一次被凑到了一辆车。


    除此之外,后面还跟着装着各式满满礼品物件的三大辆四轮马车。


    所有的马全都换成了最好的驿站快马,车也都是兰开斯特从伦敦调来的宽敞气派的实木双架马车,力求在追求速度的同时保证舒适度。


    轰隆的马蹄声在朗伯恩大道上响起来的时候,刚好是快要开始午餐的时间。


    不仅是佃户们,连乡绅太太和小姐们都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赶出来围观。


    “嚯,怎么这么多马车?你看,它们停在了贝内特家门口。”


    “应该是贝内特先生回来了,不过那车看起来也不想贝内特家的车啊,那车厢上的花纹看起来那样有气势。”


    贝内特太太也早就惊慌失措的跑出来了,她今天心情不大好,连午饭都不想吃,只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唉声叹气。


    这会儿门口出了动静,她离得最近,第一个弹起来冲到门口。


    “是谁来了,莫利太太?是不是贝内特先生终于赶回来了?”


    莫利太太还在厨房里忙活,没等她跑出来,第一辆马车上的人就下来了。


    “哦,上帝啊。”是她亲爱的弟弟和弟媳。


    紧接着后面几辆马车上的人也下来了,莉迪亚提着长裙冲过去扑到妈妈怀里,她很想诉苦,不过还是忍住了,提着裙子优雅的给妈妈行了个礼。


    贝内特太太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差点怀疑接回来的不是自己的女儿了,不过人能平安顺利的回来就行了。


    她很快又看到了她的亲妹妹,于是终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把所有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直直的朝妹妹快步走去。


    “亲爱的海瑟尔,你终于回来了。”贝内特太太一把将海瑟尔按在她壮硕的胸脯上:“我就知道你会把你的侄女带回来的,除了你还有谁会把我可怜的神经放在眼里。”


    海瑟尔发现几位熟悉的邻居太太已经一块往这边过来了,于是拍了拍姐姐的背,在她耳边悄悄说。


    “好了,姐姐,打起精神来。你要记住,莉迪亚只是被接去伦敦学习礼仪,因为伦敦恰好有一位皇宫里出来的名师这一周有空指点贵族小姐们仪态,我给莉迪亚也申请了一个名额。另外,姐夫是去伦敦处理一桩远房亲戚的丧事的。”


    克里夫小姐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还有人主动给她的补习班镀金,称她为名师。


    贝内特太太也一头雾水,不过眼看着她的塑料姐妹花们都到眼前了,她也熟练的换了一副自信的表情。


    “卢卡斯太太,你们怎么不吃午饭,都赶到我这里来了?”


    卢卡斯太太被其他人推到最前面,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我是听到马车声,想着是不是贝内特先生和莉迪亚从伦敦回来了,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忙。”


    贝内特太太热情的把莉迪亚塞到她身边:“贝内特先生还忙着呢,喏,莉迪亚在这了。她去伦敦上课去了,跟着什么特别有名的大师。”


    布鲁克太太从后面探出头来,一双眼睛激光似的扫射了一通莉迪亚,被她一身全新的樱草红缎面长裙和光彩照人的脸蛋弄到怀疑人生。


    “这…莉迪亚去上什么课了?看起来好像瘦了不少。”


    旁边的金太太耿直的补充道:“瘦了一点,但是脸蛋更漂亮了,这样一看简直能压过简成为朗伯恩第一美人了,就是个子矮了点。”


    莉迪亚并不怎么在乎她们的评价,毕竟她们不是阿尔马克俱乐部舞会的考核官。不过她很虚心的接受了大家的建议。


    “是礼仪和通识相关的课程,布鲁克太太,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介绍安妮也去参加,不过我必须提前说明那里的教师可没那么好说话。”她转身:“金太太,您说的对,我最近也一直在发愁。好在我听说伦敦的舞会上小姐们都会穿一种名叫礼仪鞋的东西,鞋跟高两到三英寸,穿上后比例协调不少,我正打算求姨妈帮我弄一双回来,好提前练习穿这种鞋跳舞。”


    莉迪亚被叫进去帮忙了,留下几位太太在背后议论纷纷。


    “布鲁克太太,现在你没话说了吧?我看莉迪亚真的是去上过礼仪课了,你看她现在变化多大啊。”就是有点像脖子受伤了,连转身的时候都僵硬的挺着,半点不带晃动的。


    布鲁克太太没亲眼看到贝内特家的笑


    话,大失所望,嘴硬道:“不如去打听一下贝内特先生为什么在这种关键时刻跑去伦敦,难不成莉迪亚去学习还得父亲亲自送过去?”


    不过很快她就更生气了。


    “你说什么?贝内特先生什么时候多了个生活在伦敦的老姑妈?这简直是在编故事!”


    布鲁克先生不耐烦的往书房走:“好了,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去找贝内特先生打探了。人家清清楚楚的说,是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老姑婆去世了,老太太指定贝内特先生帮忙处理她的遗产,还给了他伦敦郊外一块带村舍的小林地,我都看到地契了。”


    布鲁克太太崩溃大叫:“怎么好事全让他们贝内特家占尽了!”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对家的成功更是让人心碎啊。


    第97章 贵妇日常11


    天公作美,当天是个明媚的大晴天,天空蔚蓝如洗,即使最刻薄古怪的人也很难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生闷气。


    简的婚礼处处都费了心思,这段美好姻缘得到了两家的祝福,所有人都尽力给这对新婚小夫妻最完美的回忆。


    内瑟菲尔德庄园外的林荫道已被装点得如同贵族宅邸的庆典现场。几辆深棕色双驾马车依次排开,马头上系着银铃与绸花,车轮碾过撒满白玫瑰花瓣的石子路时,银铃叮咚声混着马蹄声,惊醒了整片区域的宁静,这是在迎接住在附近的重要来宾。


    不过今天这种时刻,整个朗伯恩绝不会有赖床的人,大家都早早的等待着亲眼瞧瞧这场婚礼的规格。


    “听说教堂门口的拱廊上扎的全是昂贵的新鲜白玫瑰,在伦敦一支要卖10便士呢。”


    “是啊,贝内特太太说是她妹妹昨天从伦敦用马车运回来的新鲜花束,我就说昨天怎么那么多辆马车,合着光运花就用了单独一辆车。”


    布鲁克太太已经无力反驳了,弱弱的说道:“年轻人就是不会过日子,这花过了今天就枯萎了,还不如换成首饰送给新娘呢。”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没有底气,劳伦斯夫人显然不缺一两件首饰,肯定会另外送的。


    仪式要先在教堂由神父主持,晚上才是盛大的晚宴。


    海瑟尔和其他人一起站在教堂门口,等待着新娘入场。


    今天宾利先生穿着一身银灰色燕尾服,银质纽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站在拱廊下,手里攥着一支系着蓝丝带的白玫瑰,笑得十分不值钱。


    赫斯特夫人面色很复杂,她在和海瑟尔打完招呼之后回到男方家属那一侧,看弟弟高兴成这样让她心里既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查尔斯还是太年轻了,在这样的大场合难以维持绅士的体面。”她有些酸溜溜的说。


    卡洛琳胡乱的应答着,她最近写了好几封信寄去伦敦却一直没有收到那个西奥多的回信,也不知道这个风流浪荡子又沉醉在哪个温柔乡了呢,她很想找海瑟尔单独倾诉一下,偏偏一直找不到机会。


    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新娘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简在妹妹伊丽莎白的陪伴下乘坐敞篷马车缓缓过来,定制的白色真丝礼服衬着她娇美的脸庞更加容光焕发,不过即使再华贵的衣服和首饰今天都只能做陪衬,因为少女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已经是最好的装饰品。


    “哦,天呐,他们实在太般配了,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我现在的快乐,海瑟尔,我这么多年付出的努力就在现在得到回报了,简实在太争气了!”


    贝内特太太紧紧的拉着妹妹的手,时刻警惕着自己控制不住高兴的大声笑出来,最终还是海瑟尔承担了一切。


    海瑟尔调侃道:“姐姐,那我嫁给伯爵的时候你也是这么高兴的吗?”


    贝内特太太反驳道:“刚开始是高兴的,你走了之后我接着就哭了好几场。一想到你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就害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还是简嫁的好,她和宾利先生还邀请我去他们的新庄园住一段时间呢。”


    贝内特太太兴高采烈的被拉着一起往里面走去,海瑟尔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感慨这对亲姐妹还真是这辈子都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这场婚礼本该出现在一本书的结局。


    故事的最后,相爱的恋人幸福的结为夫妻,写下完美的句号。


    可是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这都只是生活的一个重要节点,一切都还在奔流不息的发展下去。


    再次重回内瑟菲尔德的宴会厅,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海瑟尔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这其中重要的一员。


    她依旧选了二楼的栏杆旁边,远距离的从“上帝视角”欣赏着一切,不过始终有来来往往的人来找她说话。


    简和宾利这对金童玉女在舞池里跳着开场舞,接受着所有人的羡慕和祝福。


    海瑟尔还看到达西和伊丽莎白站的很近,这次看起来他们相处的很融洽,双方都有意向一起跳下一支舞。


    卡洛琳第一个走过来找海瑟尔,她看起来焦虑不安,在这样热闹和谐的宴会里显得格格不如。


    海瑟尔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


    然而卡洛琳绝口不提哥哥宾利或者达西先生的姻缘,而是针对西奥多的事大吐苦水。


    “你不知道那个西奥多有多么恶劣。我托他帮我找一条有四种颜色的钻石手链,还支付了定金,偏偏他拖了这么久就算了,现在干脆音信全无。甚至我寄出去的最后一封信都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


    “四种颜色的钻石手链?”海瑟尔目瞪口呆,这不纯粹找茬呢嘛,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要手链还是想找人家说话。


    卡洛琳唉声叹气:“我又没非让他找到,我只是想了解他的事而已。”


    海瑟尔这才想起之前兰开斯特交给她的一个信封,她一边让蕾娜去找,一边像卡洛琳讲述最后一次见面的故事。


    “总之他上船离开了,我听说应该是去美国。”


    “他有提到过我吗?”卡洛琳茫然的问道。


    “没有,那会时间很紧迫,我想他来不及说别的。”海瑟尔拍了拍卡洛琳的手:“不过他在走之前让人转交给我一个信封,我想应该是给你的,上面写的是珍妮,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你的假名字吧。不过我真的好奇,你后来一直没告诉他真名吗?”


    卡洛琳失魂落魄的打开信封,信封里掉出一条闪耀的钻石手链,它是用不同颜色的钻石拼接起来的,做工和黏合技术都很粗糙,看样子制作的人手艺不太合格。


    卡洛琳盯着手链久久回不过神,她很想问问海瑟尔觉得那人是否真的从来不知道她的真名,她总认为他神通广大又工于心计,说不定早就查清楚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如看看信里说了什么吧。”海瑟尔好奇的问道,看起来这个西奥多对于卡洛琳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


    卡洛琳打开信纸,那上面没有提及写信人的去向、打算以及将来,只写了简单的一句话。


    “交代的任务已完成。再见,珍妮小姐。”


    卡洛琳走了之后,夏洛特又立刻补位上来,她说的是那只骑士查理王小猎犬。它太闹人,又总想往外面跑,主人对它耐心耗尽,就把它送给了夏洛特。


    再之后是赫斯特夫人,后面贝内特太太也想来找她妹妹说话,不过被卢卡斯太太中途截走了。


    海瑟尔得以短暂的喘了口气,正张望着是否有路过的侍从能给她一杯水解渴,就看到了靠在不远处的幽幽看着她的兰开斯特。


    海瑟尔和他对视,小幅度的对他招招手。


    兰开斯特听


    话的过来了,隔着礼貌的距离,似有若无的抱怨着:“您现在越来越受欢迎了,这样的场合要找您说句话简直难于登天。”


    海瑟尔被他的话弄得想笑,又觉得有些抱歉,他跟着过来忙前忙后跑了好几天,连几句好话都没听过。


    特别是来到朗伯恩后,太太小姐们一刻不停的围着她转,兰开斯特既没有能耐也没有立场去抢人。他还背着一桩隐瞒事实的重罪,想做什么出格的事都缺乏底气。


    海瑟尔偷偷拉了拉他的衣摆,示意他靠过来一点:“我知道一个能安静说话不被打扰的好地方。”


    兰开斯特垂头看着她,直觉那样的地方必定对他是一场考验,莫名心浮气躁。


    他看着她略带挑衅的调皮的双眼,取出怀表拨动了一下指针,又示意她带路。


    海瑟尔带他去的是第一次宴会发现的那个窗帘后面的小阳台。


    之前一个人进去的时候觉得空间足够,结果等兰开斯特跟着进来后,拉好窗帘,他们才不约而同的发现,这里的空间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有些勉强。


    海瑟尔往后退了一步,想适当拉开空间。


    兰开斯特展臂拦腰将她拉回来,一本正经的提醒道:“小心掉下去。”


    这么高的栏杆,怎么可能随便掉下去。


    海瑟尔想吐槽,可是对面的男人目光沉沉的压了下来,眼睛已经比嘴唇先一步吻下来。


    他没有真的亲下来,只是离得很近,额前的碎发触碰到了她的脸,随着呼吸扫过皮肤,痒得不行。


    “你现在在想什么?”兰开斯特在夜色中慢慢摸索她的手。


    海瑟尔很煞风景的乱说一气:“我在想,你那个侄子有没有喜欢上卡洛琳。”


    兰开斯特想起他代为转交的那封信,以及海瑟尔说的认识西奥多的经过。


    “应该没有太多,至少现在没有比他自己想做的事更重要。”他双手撑在阳台的栏杆里,隔着微弱的距离把海瑟尔密实的困在怀里:“如果他真的喜欢那位小姐,或许他会捏着鼻子忍着不满低头走我给他安排的那条路,尽力成为一名配的上她的法官。他不会舍得放手离开的,没有男人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兰开斯特明明说的是别人,海瑟尔却觉得他在每个字都在暗示自己。


    今天晚上云层很厚,星星几乎消失的无影无踪,黑暗点燃了情愫,它们开始肆无忌惮的生长蔓延。


    “所以呢?所以你才一直跟着我不走?”海瑟尔小心的抽出胳膊,试探着搂上他的脖子,轻轻压着他把头低得更下:“你现在在想什么?”


    兰开斯特愉悦的勾起唇,自觉的把这一点点主动当作信号,好感增加到扫去阴霾足够重新开始的信号。


    “我在想要怎么求婚才能获得你的同意。”


    她的唇色太过诱人,努力思考的样子又实在可爱,他说完就低头直直的亲了下去。


    这一次海瑟尔还是没敢闭眼,她想张嘴告诉他隔壁阳台随时可能有人会进来,到时候想躲都来不及。可是却被他抓住了时机,更深更重的吸了进去。


    海瑟尔低呼了一声,清晰的感觉到他高挺的鼻梁戳到了她的皮肤,他抱的那么紧,好像怎么用力也无法满足。


    终于停了下来,海瑟尔慢吞吞的用一团浆糊的脑子思考,好像就这样似是而非的被求婚了。


    兰开斯特暂时放过了差点喘不过气的人,哑着嗓子说:“我不能再隐瞒你,所以我必须要告诉你真实的想法。海瑟尔,我不可能放开你了,我申请结束一切不正规的合约,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用那张合法婚姻证明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每一天都能看着你。”


    “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你是谁,我想捧上所有的一切作为交换,换你健康快乐的留在我身边,直到你对我的好感归于零为止,而我希望永远没有截止日期。”


    海瑟尔本来迷迷瞪瞪的被搂着,听着这意味不明的求婚仓皇的抬起头,一时找不到视线的焦点。


    “什么?”她的声音有些许的不安,但更多的是不解。她猜想或许是兰开斯特自己在朗伯恩待的那几天,从贝内特太太的回忆故事里发现了蛛丝马迹,又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


    兰开斯特轻轻背着她的后背,带着无限的纵容和安抚。


    他没有解释,只是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次:“请给我一次倾听你全部故事的机会,请给我一次陪伴在你身边的机会。


    因为我已经无可自拔的爱上了你。”


    第98章 贵妇日常12


    婚礼后的第二天,简和宾利就告别了家人开始他们的蜜月旅行。


    他们要先去那座在伦敦附近的新庄园一起看看他们的新家,顺便监督和指导参与收尾建造工作的工人们。那之后他们要再往北走一点,一路游历到宾利父亲发家的英格兰北部城市。


    这场旅行将耗时一两个月时间,简本来想邀请最亲近的妹妹伊丽莎白陪同他们一起游历,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做法。


    但是伊丽莎白却意外的拒绝了这样一个珍贵的出游机会,要是放在几个月以前,她一定二话不说就欣然的接受了这个邀请,不过这会儿她却正好不想离开朗博恩。


    好巧不巧,达西先生也没有在他的好友离开朗博恩后重返伦敦,他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内瑟菲尔德,让口罩厂以及负责其他重要产业的下属全部都把信件邮寄到这里。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毕竟之前的每一次,只有宾利先生独自在乡下的时候,而达西先生每次出现都有他的朋友陪伴。


    贝内特太太对此的看法是,达西先生一定是爱上了这里天气和风景。


    她得意洋洋的说道:“看吧,朗博恩一定比达西先生那个传说中十分精美的庄园环境更优美。还记得当初宾利刚租下内瑟菲尔德庄园的时候,那位达西先生是有多么瞧不起我们这乡下,好像连着多呆几周就能弄脏了他高贵的姓氏。所以他才会提前那么久离开他的朋友返回伦敦。”贝内特太太已经完全忘了当时达西回伦敦是为了处理运河投资相关的事情。


    “达西先生没有您想得那样傲慢,妈妈。即使最开始他对这里有什么不公正的看法,不过我相信他很快久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也从不认为自己的血统高人一等。”伊丽莎白忍不住为达西辩白。


    贝内特太太没有反驳,以为伊丽莎白是看在好姐夫的份上勉强不再说达西先生的坏话,于是她也决定为了简闭上嘴巴。


    不过在场的不少人都看出了一点端倪,莉迪亚更是在伊丽莎白和妈妈都回房间后笃定的告诉大家莉齐和达西先生一定有情况。


    “我很确定,因为简和宾利先生之前就是这样的,他们几乎每天都找理由凑到一起散步,简还不能容忍任何人说宾利先生的坏话,虽然说他坏话的人比达西先生少多了。”


    基蒂和玛丽都同意她的观点。基蒂非常高兴:“如果是真的话我们就要有两个身份显赫的姐夫了。”


    莉迪亚同样很满意:“伊丽莎白那么聪明,达西先生一定会被她吸引的。这样一来我就更有可能通过阿尔马克俱乐部舞会的考核了。”这已经成为莉迪亚的毕生大事了。


    莉迪亚的猜测没错,简离开了,伊丽莎白又非常需要找一个人提前分享她的大事,思来想去就敲响了海瑟尔的房门。


    “所以,达西先生已经打算这周就去找你爸爸征求同意了?”


    伊丽莎白本以为姨妈一定会很惊讶,毕竟一开始自己对达西的偏见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


    海瑟尔撑着头躺在床头,对她眨眨眼:“我


    一点都不惊讶,亲爱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欧,姨妈。”伊丽莎白红着脸害羞的样子甚是少见。“我只希望妈妈不要反对。”


    海瑟尔让她放心:“你妈妈绝对不会反对的,要知道她对达西先生的态度很大程度来源于他那么有钱但表现得完全看不上她的女儿,如果知道达西先生会成为她的女婿,一定会立刻包容他的所有不足之处的。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商量好了要去摊牌,你们独处的时间也就只有每天散步那两个小时吧。”


    伊丽莎白觉得非常正常:“我们已经足够了解对方,而且互相都有感情和意向,只要确认了双方的心意就可以进入到下一步了呀。”


    好吧,海瑟尔其实很想知道,兰开斯特那天晚上的意思到底是他准备求婚,还是已经求婚了。难道她当时没有拒绝就等同于求婚成功了吗?虽然老古董绅士由于身份和英国人的含蓄,多半弄不出什么众目睽睽之下的浪漫仪式,但这种不符合现代人习惯的口头求婚还是让她略微有些不爽。


    伊丽莎白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向贝内特先生说明自己的心意。海瑟尔的思维又扩散开来,她在想兰开斯特应该会去征求哥哥的同意吧,哥哥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到时候场面会变成什么样子也难以想象。


    这天夜晚就在伊丽莎白的紧张期待和海瑟尔的纠结乱想中度过了。


    第二天傍晚,伊丽莎白和达西去商量大事了。海瑟尔和兰开斯特也一起出了门,夏洛特要去梅里顿拜访亲戚,拜托海瑟尔帮忙遛狗。


    他们走到一处亭子,那小狗突然不走了,趴在地上耍赖。


    海瑟尔想叫它的名字跟它讲道理,才发现夏洛特每次都叫它“小狗”,也许它的名字就叫“小狗”。


    小狗听见了,耳朵动了动,但根本不理。


    海瑟尔没招了,只能坐下来等它。偏偏这时一场春季特有的急雨匆匆下下来,不过几秒钟就到了没办法跑出去的程度了,好在春天的雨大概率下不了太久,他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小狗这会儿来劲了,在亭子里对着外面的大雨蹦蹦跳跳,又喊又叫。它似乎特别喜欢兰开斯特,总是不停地往他腿上撞,好像在催促他一起玩耍。


    兰开斯特手忙脚乱的把裤腿从它嘴里扯出来。反正走不了了,海瑟尔闲适的坐在长椅上,看着他和小狗“搏斗”。


    “说起来我现在才发现,不过是出门遛个狗,你怎么穿的这么华丽?”


    兰开斯特穿着正式的燕尾服,胸前别了个硕大的钻石胸针,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连袖口都不是日常低调的款式。


    被她发现了,兰开斯特正好打算按计划行事。


    被大雨困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亭子简直是最好的安排,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只兴奋的汪汪大叫的小狗。


    兰开斯特用手掌摩挲了一下裤缝,他感觉自己掌心粘腻,大雨的凉意也没能冲散内心的躁动。


    女人的直觉在这时总是很灵敏,海瑟尔看着他郑重的样子,心脏开始从慢到快逐渐狂奔起来。


    那个站在议会厅或者贵族宴会上,永远脊背挺直、眼神锐利的绅士,此刻在年久失修的乡间凉亭的石凳边,缓缓单膝下跪。


    海瑟尔感觉到自己努力闭上了因为惊讶张开的嘴巴,换成了矜持淑女的抿嘴笑。她差点想喊暂停让摄影师先过来,这个念头出来了才觉得自己太傻,这可是十九世纪初哪里来的照相机。


    兰开斯特的动作不算熟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不太适应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右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刻着家族纹章的红色丝绒盒子。


    这一系列动作在一分钟之内发生,海瑟尔却觉得就像反复观看同一部电影一样,每个细节都多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小狗以为这个男人终于同意陪自己玩耍了,高兴的往他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上窜。兰开斯特尽力保持平衡的同时还要把手举高。这样热闹又真实的场面将她包围在其中,海瑟尔在潮湿的雨气中感受着迸发出来的喜悦。


    兰开斯特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海瑟尔在笑。她眼睛弯弯的看过来,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已经得到了默许。


    他知道,这不是他单方面的动心,他们彼此心意相通。


    兰开斯特也笑了,他的声音褪去了往日的冷静克制,只剩下毫无棱角的柔和。


    “海瑟尔加德纳,这枚戒指是兰开斯特家族祖传的戒指,但我不想以这个姓氏作为承诺,我以跪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承诺,和我结婚,我会永远守护你所有的心愿和幸福。”


    雨滴斜斜的飘进来,落在海瑟尔的头发上,她丝毫没有察觉,满心满眼都是这个认真的仰视着她的人。他是天之骄子,是绝对的上位者,但他从来都将自己放在与她平齐的高度,等待着她的每一个指令。


    海瑟尔重重的点头,拉着他宽大的手掌想让他站起来。兰开斯特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还没等她站稳就拽着她的手拦腰抱进怀里。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很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海瑟尔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他又在亲她,从头发到耳后的皮肤,越来越过分,还不停的在她耳边不疾不徐的问她高兴吗。


    “高兴,高兴。”海瑟尔往他怀里缩,想躲开他的吻。这时候她才体会到他绝不是一本正经成长起来的古板绅士,他曾经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叛逆少年,是一个人跑遍整个英国的非主流富家子,是一个年长自己不少的正常男人。


    兰开斯特用外套把人裹在怀里,避开那一点点溅进来的水滴。


    他好像一直在笑,活脱脱的丢了那份清冷男神的神秘感。


    海瑟尔被他笑得耳根子都红了,忍不住偷偷隔着衣服掐了一下他的腰,踮起脚凑到他的耳旁。


    “你猜我多少岁?”


    兰开斯特又紧了紧手臂,他意识到她在说的绝不是那个众所周知的年纪,心里紧张又有些难言的酸涩。


    “我猜你肯定很年轻。”他不甘心道:“要是我们能早点遇见就好了。”


    海瑟尔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到他对自己年纪的不满,他们遇到的太晚了,可又是恰到好处。毕竟除非强大的正缘,还有什么能让两个人穿过漫长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在这里遇见呢。


    她又不舍得说出来让他难受了:“好吧,那我告诉一个秘密,其实我就喜欢比我年长的成熟男人,太年轻的不要。”


    兰开斯特以为海瑟尔在哄他,不过他太好哄了。他稍微松开手,低下头,抵着她的嘴角又亲了上去。


    雨停了,小狗已经睡着了。


    兰开斯特一把捞起熟睡的小家伙,揽着身边的爱人往那栋可以称之为她的家的地方走去。


    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他也快要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回去的时候全家人已经齐聚在起居室里了。


    大家都一脸兴奋,唯一不在的只有达西和伊丽莎白。


    贝内特太太根本没注意到她妹妹消失了太久,急吼吼的把她扯到身边,笑得合不拢嘴:“海瑟尔,我亲爱的妹妹,你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我太快乐了,两个女婿,一个比一个富有,那可是一年一万英镑收入的达西先生啊,贝内特家时来运转啦!”


    海瑟尔明白,达西和伊丽莎白估计已经上楼去贝内特先生的书房了。


    贝内特太太不停地感谢上帝,也不忘海瑟尔这个亲妹妹:“要是上帝您还有空的话,请帮我妹妹海瑟尔也找个同样富有英俊的金龟婿吧,那样我今年的所有愿望就都达成了。”


    海瑟尔默默看了一眼走到角落站定还看着这边的男人,心想她姐确实好命,这么贪心的三


    个愿望马上全都要实现了。


    第99章 贵妇日常13


    海瑟尔和兰开斯特原本计划好在第二天晚上公布他们的决定,那时哥哥也会找兰开斯特单独面谈。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在中午风尘仆仆的赶到朗伯恩,是埃文。


    海瑟尔知道兰开斯特不在伦敦的这两周,埃文每天都会寄出加急信件汇报所有领导可能想知道的事情。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他居然亲自快马赶过来,显然有什么必须当面说的大事。


    海瑟尔担心的看过去,贝内特太太先她一步迎上去。


    埃文的脸色看起来一如往常,并没有过分的焦虑。他的着装很正式,是那种在议会工作的正装。


    埃文长相周正,又八面玲珑格外会说话。贝内特太太在听说他在法院工作后,就立刻把他纳入后备女婿人选。


    兰开斯特在征得主人同意后带着埃文上楼,暂时征用了二楼的一间小书房。


    贝内特太太迫不及待的揪住海瑟尔,问道:“他是兰开斯特先生的朋友吧?多大了,父母是做什么的?你以前认识他吗?难道上帝又听到了我的心声吗,这么快就给我送来了新妹夫?”


    海瑟尔一言难尽的看着姐姐,如果埃文听见她的话,恐怕会吓得抱头鼠窜。不过这也正常,时下法官的地位比律师高不少,难怪贝内特太太会心动。


    海瑟尔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姐姐,一心二用的猜测着埃文是为什么而来的。是法院出了什么事?还是局势有什么重要变化?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兰开斯特从楼上下来了,他走的很快,行走间风带动衣服下摆,乡间宅邸狭窄的木质楼梯仿佛变成了议会大厅的走廊。


    海瑟尔仰着头坐在沙发上,目光追着他等他过来。


    兰开斯特在众人的目光中径直走过来,绕到沙发后,双手撑着靠背低头凑到她耳边。


    海瑟尔僵硬的看着他,这完全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了喂,她简直不敢转头看起居室里其他人的表情。


    不过兰开斯特接下来的话让她没心思胡思乱想了。


    “抱歉,我得提前回去了。刚刚得到消息摄政王染病,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的语气起伏不大,海瑟尔听着心脏却嘭嘭直跳,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那你会不会有危险?”接下来的剧情不会是宫斗夺权谋杀篡位吧?


    兰开斯特一眼就猜到她又在发挥奇特的想象力了,勾唇摸了摸她的头发。


    “别瞎想。伦敦最近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疾病正从北部港口向南部蔓延,贫民窟和工厂区最严重。目前死亡人数不多,本来内阁完全没重视也没打算采取行动,但是不幸的是,那位居然也出现的类似的症状,很可能是因为他经常派人搜集戏子或妓女进宫的原因。”


    兰开斯特取出怀表看了看,又把它关上放在海瑟尔手上。


    “我会争取尽快继续我们没做完的事的。你最好也晚一点等情况稳定后再回伦敦,好吗?”


    海瑟尔用身体挡着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腕,小声催道:“快走吧,记得经常写信。”


    目送兰开斯特离开,海瑟尔一转身就看见一圈人目光灼灼的围了过来。


    哦豁,被三堂会审的人变成了她。


    海瑟尔被她姐姐兴奋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而且这次连加德纳夫妇都没扮演解围的角色。


    加德纳太太似真似假的抱怨道:“好呀,海瑟尔,我们在伦敦的时候每周都见面,你也没告诉我你和兰开斯特先生的关系什么时候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贝内特太太高兴中带着些纠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那个埃文先生吗,虽然兰开斯特先生长相更英俊,但法官比律师有地位吧?”


    玛丽已经提前洞悉了一切,在从利物浦回来后她就已经接受了这个潜在的吓人的姨夫。


    这时,一直和伊丽莎白坐在角落的达西突然问道:“兰开斯特先生为什么突然离开了,是伦敦出了什么事吗?”


    加德纳先生也赶紧问:“是啊,我们还打算后天就回去呢,海瑟尔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海瑟尔拧眉,迟疑道:“可能会推迟几天。哥哥,你们最好也多等两天吧。兰开斯特说伦敦现在出现了一种传染性比较强的疾病,感染的人数正在逐渐增加。格雷斯丘奇街人口密集,莉莉他们这些小孩子容易生病。”


    “天呐,不会是黑死病之类的吧。”贝内特太太夸张的拍着胸脯,又竭力劝说弟弟弟媳多留一段时间。


    加德纳先生有点担心自己的生意,离开太久很多事情都没法及时处理。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先把回程日期延后三天,弄清楚伦敦的状况后再做打算。


    另一边,兰开斯特一坐上马车就吩咐车夫以最快的速度不计代价前进。他心知事态只会愈演愈烈,绝不会轻易停歇,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那位的情况真的有这么差了吗?”兰开斯特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问道。


    埃文意识到上司已经从温柔乡抽离,转换成了工作狂魔模式。


    他字斟句酌,回答道:“那位的亲信把手住寝宫,几乎没有外臣能进去探望,所以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不过,今天早上启程的时候我碰巧遇到了克拉伦公爵,他是现在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这么急着赶回来显然有大事发生。另外,克拉伦公爵还问了您休假的事。”


    兰开斯特心下了然,内忧外患,伦敦情势不明,偏偏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不知道有多少各怀心思的人浮出水面,如果不快点解决,必生大乱。


    他闭目养神起来,再睁眼时,伦敦就已经近了。


    埃文请示上司是否直接去内阁会议地点。


    兰开斯特嗯了一声,又说:“从情况严重的街区走。”


    埃文立刻吩咐车夫重新规划路线。


    经过一条平民社区旁边的街道,兰开斯特不由皱眉,那里正发生着一起小型骚乱。几个男人围在一户人家门口,正试图用木板钉死门窗,里面的人拼命反抗,举着刀冲出来,最终外面的男人还是没有成功,骂骂咧咧的离去。


    埃文主动解释道:“关于这种病最广泛的传言就是,它是被东欧水手带来的瘴气。这种观点没有依据,唯一符合的就是传染性强的特点,但就是这一点让很多人深信不疑。最近一些感染严重的区已经开始自发组织限制患者和家属出门的行动了。”


    马车从切尔西区中心大街驶过,富人的住宅都门窗紧闭,大街上只能看到零星的人影,空气中飘荡着醋和硫磺混杂的难闻的气味。


    埃文继续说道:“最近包括梅菲尔区在内的几个富人区都在抗议,希望能出台相关政策,禁止东区的人跨过边界线往西区走,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隔绝疾病。偏偏那位也得了一样的病,他们总不能把卡尔顿宫也扔出去。”


    车停了,兰开斯特一言不发的下车,带着他标志性的生人勿扰的冷脸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埃文追在后面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还有一件事…”


    兰开斯特脚步不停:“有话快说。”


    埃文深吸一口气,本来指望着上司拥有了爱情之后能够宽容善良一样,结果一回到正事还是这种熟悉的压迫感。


    “工人一般都聚居在平民区,工厂也都挨在一起,疾病的传播速度很快。但是有几个工厂附近的区域染病的人数明显低于其他,比如酿酒厂附近和东西区交界处的工业区。我派人去调查过,那几个地区都有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这些地区的不少工人脸上都带着一块奇怪的白布,我问过他们,就是您之前在质询会上提到过了口罩。”


    兰开斯特顿住,回头看他,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


    口罩是海瑟尔提出的,不管是否真的有效、有多大效果,一旦被人察觉到,她就彻底被扯进这摊浑水了。


    不能任人无端猜测利用,必须


    主动出击。


    兰开斯特思索着对策,表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凝重。


    走到最后一个拐角处,他被等在那里的男人拦下。


    “克拉伦公爵,你在等我?”


    克拉伦公爵从他不加掩饰的锐利目光中读懂了猜忌:“我只是猜测今天这么重要的会议你无论如何都会赶来参加,你这小子可别以为我闲着没事监测你。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干点正事,比如视察制糖厂或者抓几个医生来研究一下这次的传染病。


    兰开斯特没说话,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想干嘛。


    克拉伦公爵深觉他还是上次在利物浦见的时候好说话,一回到伦敦就变得心眼子更多了。


    “好吧,我想找你谈一笔合作。接下来的会议临时取消了,两位内阁大臣被召入卡尔顿宫,会议改期。怎么样,去我那里坐坐?”


    兰开斯特思索片刻,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天,海瑟尔才收到伦敦送来的内容比较丰富的长信,给她解释具体的情况,而前两天的都是笔迹仓促的简短的报平安信件,看不出任何信息。


    “这种疾病的症状很明显,最初只是轻微的腹泻,就像是食用了不当的食物,几个小时后情况就会急转直下,剧烈的呕吐和肌肉痉挛接踵而至。但医生们对此束手无策,他们尝试了放血、甘汞剂等传统疗法都无济于事,一个早晨还能正常行走的人,到傍晚很可能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因脱水而显得异常干瘪的尸体。恐慌成了比疾病本身更严重的不稳定因素。”


    兰开斯特直白的描述完病症之后,似乎又担心吓到对方,因此在中间找补似的穿插了一些好消息,例如伦敦最近天气不算太差,至少没有加剧恐慌阴沉的社会氛围;例如战场上频频传来好消息,或许胜利就在不远处;又例如情节清洁法案已经生效,工厂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移栽植物。


    “经过几天的调查,我确信了一个事实,大范围使用了你提到过的基础防护套装的区域染病情况轻微很多,且传播速度也慢了不少。或许你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吗?”


    兰开斯特在信的结尾照例声明自己身体健康,没有任何不适症状,并建议她不要现在回伦敦。


    海瑟尔反复读了两遍信,抱着腿坐在书桌旁边,拿起笔开始在纸上乱画。


    腹泻?脱水?这种症状听起来倒是像十九世纪初反复来了好几次的霍乱。她对如何治疗一无所知,但从它的传播速度和一个正常现代人的常识可以猜测,它肯定是通过某种细菌在环境中传播导致传染的。


    玛丽帮忙联系卢迪发放的防护包本意是为了帮助工人防范污染,阴差阳错的却恰好帮上了一些忙。


    感冒酊剂只能起一个心理作用,最多提高免疫力。口罩可以减少飞沫传播,但也不一定有效。焦油皂则很可能误打误撞的起了大作用,不管怎么样疫情期间勤洗手肯定是没错的。


    海瑟尔迅速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声音。她顾不上太多,提起裙子噔噔的从楼梯往下跑。


    “玛丽,你在哪!还有莉齐,帮我叫一下达西先生。”


    第100章 贵妇日常14


    “从症状来看,这种疾病或许是污染物从嘴进入人体引起的肠道传染病,那么入口的水源和食物的清洁度就至关重要了。焦油皂和口罩大概就是因此起到了一定作用,此外人们更应该注意的是只饮用烧开的水,同时与感染者保持距离也有效果。我想可以搭建临时的的医疗场所或借用教堂集中病患,避免进一步传播。”


    兰开斯特读完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马车正好停下来,埃文看了看窗外,提醒上司目的地到了。


    今晚没会议,兰开斯特本来想呆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写回信,偏偏半途被叫到红狮酒馆,这让他非常烦躁。


    他一露面,门口的接待员立刻熟门熟路的请他上楼。


    随着疫情的快速蔓延,红狮酒馆的客人也减少了一半。不过由于地处贵族区中心相对安全,几乎没有染病的人会被允许留在这附近,这条街仍然是伦敦现在最热闹的街区。


    依旧是二楼最后一间包厢“蓝厅”,但推门进去已经不再是原先熟悉的布置,转而放置了一张长条的会议桌,上面堆满了文件,显然刚结束一场私人会议。


    兰开斯特挑眉:“克拉伦公爵,看来你对这里很满意。”


    克拉伦公爵完全没有夺人所好的愧疚感,理直气壮的说道:“确实不错,私密性好又足够清静,景色不错酒馆的烟熏红肠也算美味。看来我还是离开伦敦太久了,都不知道红狮酒馆二楼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包间。”


    兰开斯特没打算纠缠这个问题,对方身份高脸皮又厚,说不过。


    “那几个怎么说?”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桌上散落的东西。


    克拉伦公爵收敛玩笑的神情,嗤了一声:“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能怎么说?一个个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把感染率高的平民区隔绝开来,让宪兵把守着不让人跑出来。不过你知道工人互助会吧,最近这个组织可在频繁的活动抗议呢,要是直接说出来既担心引起革/命运动,又不符合所谓“贵族责任”的主流价值观。”


    兰开斯特没有说话,从柜子里的暗格找出一匣子雪茄,拉开盖子递到克拉伦公爵面前,等他一脸控诉的拿出一根,才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所以呢,他们想让谁来当坏人?”


    克拉伦公爵享受的抽了一口,深觉要重新翻一遍这里所有的柜子,以免又漏掉什么原主人的珍藏。


    “不是当坏人,是当好人。他们想封锁那些区,但同时成立基金会,捐赠物资派遣医生表明帝国没有放弃子民。哦对,他们还有意向和那个制作口罩还有焦油皂的工厂合作,给感染率高的地区捐赠那个叫防护基础套装的东西。”


    克拉伦公爵眯着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看过来:“你认识那个口罩厂的达西先生,还有联系工人互助联盟发放防护套装的幕后推手吧?我听说质询会上你单独提起过。”


    兰开斯特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查的动了动:“您都已经查到了,为什么不自己去联系他们?”


    克拉伦公爵狡猾一笑:“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嘛?你去找效果更好,事情做成之后我也好提拔你想用的人。怎么样?”


    兰开斯特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深知这位长期生活在民间的王室成员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喜欢玩弄权势,事实上他应该是现在活着的王室成员中最关心民生,最想干点正事的人。如果他真的只关心钱和权,光制糖产业上他就绝不会像密探上报的那样让利于各方。


    他是最好的人选。


    “不是要当好人吗?光捐点钱送点物资可不够,平民也不是傻子。口罩厂的达西先生本人是个世袭大地主,让他来扮演这个无私的慈善家,比其他人更合理。此外,基础防护套装是利物浦那天你见过的那位女士提出的想法,给个奖励不过分吧”


    既然达西要和海瑟尔的侄女结婚了,那也就算一条船上的自己人了。趁机要点好处抬高自己人才算互利共赢的合作。


    克拉伦公爵沉吟片刻,同意了。


    事情讲完了,他也放松了一点:“和我讲讲那位女士呗,又是甜菜根又是防护套装,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兰开斯特不想聊这个,下意识往怀里摸怀表,才想起来已经送给海瑟尔了。


    他随手按灭手上的雪茄,站起来。


    “她颇有才智,心地也善良。不过也许您很快就能再见到她了,因为我已经求婚成功了。”


    兰开斯特在克拉伦公爵惊讶的眼神中微微鞠躬,走出了包厢。


    克拉伦公爵在后面笑骂:“你这小子,谁问你


    求婚的事了!”


    到家门口又已经是深夜,最想见的人不在身边,以前习以为常的繁重工作也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兰开斯特抬手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推开书房的门。


    门轴悄无声息的滑开,熟悉的香气先迎面袭来,紧接着脸上覆上一片温热,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把他按在了门板上。


    “猜猜我是谁?”女人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雀跃,尾音藏不住得意。


    兰开斯特的身体瞬间紧绷,持续高速运转的大脑先一步猝不及防的悸动冲散警戒。


    “你怎么回来了?”他伸手握住眼睛上的手缓缓拿下来,他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她穿着一身浅杏色的旅行裙,裙摆还沾着赶路的泥点,头发也因夜风有些凌乱,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在烛光下亮得像藏了星星。


    海瑟尔被他攥着手按在胸口,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震得她指尖发烫。


    她还是不习惯直白的表达情感,只迂回的绕着弯子,和他诉苦:“什么嘛,表现得一点都不惊喜。还有啊,你不知道,尤斯顿驿站附近下了好几天雨,我的车轮都陷到泥地里,等了好久才重新出发,早知道就不穿新裙子了…”


    兰开斯特停着她絮絮叨叨的讲着家常话,每一个字都像一个跳动的音符一下一下的踩在他的心尖上。


    他应着她的话,俯身将人打横抱起走向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后手臂一收,让她稳稳坐在腿上,指尖还蹭了蹭她的发梢。


    海瑟尔瞪他:“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兰开斯特贪恋的嗅着她的气息,嗯了一声:“你在说鞋脏了,没事,明天让人来做十双。”


    海瑟尔忍不住笑出声来,拿出一个小册子拍在他身上。


    “这是我和玛丽连夜赶制出来的预防疾病小手册,结合绘图和文字进行描述。”


    海瑟尔翻开一页和他一起看,第一页是不喝生水,第二页是勤洗手的七个步骤,参考文献是每个学校洗手池墙壁上贴着的那种。


    “怎么样?把这个小册子加入我的防护套装,再分发给公众,应该能起到不错的效果。我还请达西先生尽最大努力不计成本扩大生产,我想现在生产再多也有人要。”


    兰开斯特认真的翻开每一页,短短的一个手册几乎囊括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详细清晰又有可操作性。


    “非常好,想法和内容都非常好。”他放下册子,让她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不如把这本册子给王室,作为贵族淑女对平民的捐赠。还有达西那里生产的东西,都通过王室这边统一调度发放。我们在利物浦认识的那个克拉伦公爵你还记得吧?每个月往账户里打制糖厂分红的那个。”


    他搂着她,完整的跟她讲克拉伦公爵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这几天和他达成的暂时性合作。


    海瑟尔认真的听完,感觉自己要从他腿上滑下去了,调整了一下坐姿才说道:“所以等他将来成为王储或下一任国王了,我们都能跟着得好处对吧?”


    她仰头盯着他,又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挪动着想找个更合适的位置。


    兰开斯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起海瑟尔,把她放在中间那张大书桌坐好,哑着嗓子回答:“对,而且这样还能提高效率和发放范围,公众接受度也更高。那位的人品也比现在的统治者靠谱。”


    海瑟尔还以为是压疼他的腿了,有些愧疚的晃了晃他的手,又十分信任的同意了他的建议。


    “好的,就按你说的办,你要是有空帮我去跟达西先生说一声,他很重视这件事,也回伦敦了。”


    兰开斯特答应了,问她这么晚了还要不要回家去睡觉。


    海瑟尔偷偷瞥他。她很纠结,现在这么晚了折腾一通回去麻烦,但是还没结婚就留宿十九世纪绅士“男朋友”家,是不是不太矜持?


    兰开斯特看懂了她的心思,替她做了决定。


    他又把她从矮柜上抱了下来,就好像她没长腿似的。


    他把她抱到书房门口就放了下来,整理好裙子让她自己走。


    “留下来住三楼尽头的那间房间好吗?自从你第一次来这里后就整理出来了,每天都打扫,我叫侍女来服侍你。”


    海瑟尔也不再纠结,小声说了句晚安打开门就跟着等在不远处的一队女仆走了。


    走进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海瑟尔眼前一亮,这里和整栋房子简约的风格不一致,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摆放了不少花里胡哨的小摆件,和她的书房的风格如出一撤。


    浅绿色的墙纸带着银边细纹,窗帘也不是常见的厚重贵族款式,完全符合她的心意。


    侍女们鱼贯而入,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接管了所有的琐事,海瑟尔舒舒服服的泡完了澡换上华贵的衣服被送上松软的大床,床上用品的布料也和她夸过的去利物浦游船上的类似。


    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特别想拿出手机给体贴的准未婚夫发短信,


    可惜这个愿望终究无法实现,她只能带着些许的遗憾闭上眼睛,期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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