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重返伦敦13


    九点的帕丁顿区已浸润在冬夜的静谧里,煤气路灯的光晕比格雷斯丘奇街更亮些,把砖石别墅的尖顶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海瑟尔裹紧斗篷靠在马车壁上,车窗外,联排房屋的窗棂透着暖黄的烛光,雕花铁栏杆围着的小花园里,冬青丛上积着薄霜,在灯影里泛着细碎的白色。


    马车碾过平整的石板路,发出低沉的咯噔声,窗外飘起了零星的雪粒,落在路灯的玻璃罩上瞬间就消失不见。从前面拐角转过去就到家了,詹森太太一定已经提前暖好壁炉,海瑟尔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温暖的大床上躺着了。


    即将拐过最后一个街角的时候,海瑟尔突然贴着玻璃窗仔细看过去,路灯下站着一个裹着毛绒大斗篷的人,正在做贼一样四处张望。


    “停车,快停车。”


    海瑟尔一把拉开车门,寒风猛地灌进来,让蜷缩在角落里的玛丽从睡梦中惊醒。


    海瑟尔把走过来的那人拉到车上来,又吩咐车夫赶快启程。


    “不,先别动!”安娜打完个大大的喷嚏,赶忙高声喊了一句。


    海瑟尔疑惑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安娜?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她不合时宜的脑补,难不成安娜没钱交房租被赶出来了?


    安娜显然没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焦急的说:“有人在我家里等着你,我想着提前跟你说一声,我怕她看到你的马车回来了,拦不住直接上门去找你。”


    海瑟尔满头问号:“她?谁呀?”


    安娜深吸一口气:“多萝西娅班克斯夫人,她已经在我家客厅坐了两个小时了,看样子是今晚非要见到你。”


    海瑟尔听见这个名字忍不住皱了皱眉:“东西都在她手上了,她还来干嘛?要是给钱直接让人送过来不就行了?”


    安娜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垂下眼睛,指尖无意识的扣着坐垫上的刺绣花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前坦白,我确实是一个私生女…”


    安娜看见海瑟尔准备张口说什么,不带停顿的连忙说:“我知道,你们不会因为这个瞧不起我,但是我要说的不止是这件事。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在她去世大概十年后才知道,她其实是多萝西娅班克斯夫人同父异母的妹妹。”


    海瑟尔皱起了眉头,玛丽被倏然冷下来的气氛冻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左看看右看看。


    “所以她根本不是你的老板,而是你的姨母是吗?”


    安娜很想否定,但是她看到海瑟尔的表情实在不敢再有所隐瞒了:“是,但我在过去的快三十年中,加起来没和她相处超过半个月。”


    说出这句话之后,安娜彻底没了顾忌,她搓了搓冻僵的手,自暴自弃的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我亲生母亲虽然不是来自于什么世家贵族,但也是体面人家的女儿,据说她和多萝西娅在出嫁前也一直保持着不太亲近的友善关系。我至今仍不清楚她为什么抛弃正经地位和我父亲在一起,因为我刚懂事她就去世了。在她去世之前,我只见过多萝西娅一面,那会儿她刚结婚,还是个温柔漂亮的年轻妇人。”


    窗外的雪停了,万籁俱静,只剩下安娜的独白还在继续。


    “我第二次见到她,是在我父亲最近一次奔赴战场后,那大概是三年前,我拒绝了继母安排的婚事独自搬进了这栋房子,继母将父亲规定的零花钱用度减半,改为两个月一发。突然有一天,多萝西娅出现在我家门口,问我愿不愿意接一桩活儿。”


    海瑟尔明白了:“就是画植物的活儿


    吗?”


    安娜睁开眼睛,目光诚恳得有些执拗:“对,那之后她经常会派人整理我阳台上的植物,也会时不时布置新的活儿。不过她本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除非她派人过来,我平常也无法联系上她,而我也从来没有当面叫过她姨妈。”


    海瑟尔松了松拳头,心里的石头差不多放下来了,至少安娜不是联合班克斯夫人给她做局,这让她不至于怀疑自己的眼光和直觉。


    安娜还在继续说,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往海瑟尔身边靠了靠:“虽然我们才认识一个星期,但是海瑟尔,我无法形容我有多么想维持与你的友情。多萝西娅这么多年来真的变了很多,或许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蒙蔽了我的双眼,如果她真的坑了你,我真的非常愧疚。”


    海瑟尔转过头看着她,没有推开她已经得寸进尺拉上胳膊的手:“好吧,安娜,我们认识不久这件事确实不算故意隐瞒,说真的,那种双面间谍多重身份的人我只在小说里见到过,我刚刚真怕现实中我身边也出现这样的人。我不是特别精明的人,分辨不出来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安娜不停地点头:“我保证再没有别的重要的事隐瞒你…除了我喜欢画的东西其实是战争图…还有我没什么存款基本拿到钱就花了。”


    海瑟尔笑出声来,车厢里的气氛彻底松弛下来,玛丽夸张的拍了拍胸膛,从角落里挪出来。


    “好吧,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个班克斯夫人。”海瑟尔让车夫重新启程,把最后五分钟的路赶完:“万一她是来给我送钱的呢。”


    等海瑟尔回到书房没多久,果然,班克斯夫人被引进来了。她依旧是那副脊背挺直的严肃模样,但或许是因为不在自己的地盘上,看起来没那么强势。


    “班克斯夫人,又见面了。”海瑟尔端坐在书桌后面,伸手示意请她坐下:“您是亲自来给我送那两千磅的吗?”


    班克斯夫人没有说话,她连动都没动,只是直直的盯着海瑟尔,就像是在仔细评估一件瓷器的价值。海瑟尔被看到心里长毛。


    过了一会,班克斯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三千英镑。”


    海瑟尔挑眉看着她:“夫人,您是记错价钱了,还是打算再从我这里买点什么?”


    班克斯夫人没有在意这句略带挑衅的话,她只是平静的问道:“你了解约瑟夫班克斯吗?”


    海瑟尔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谨慎的回答道:“了解一点吧”。


    事实上海瑟尔觉得她可能比同时代的很多见过班克斯本人的学者都了解他,毕竟她在不止一本书上看到过他的研究成果以及人生经历。诸如他二十几岁跟船环球航行采集了几千新物种啦,诸如他执掌皇家学会半个世纪是帝国殖民地植物战略的制定者啦,又比如他派人从中/国偷茶树打破茶叶垄断之类的。


    班克斯夫人摇摇头,显然不太相信:“不,你恐怕只知道他的成就和权势,而完全不了解他本人。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科学暴君,不允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暴政。他垄断探险资源,不让异见者加入学会,要求植物猎人签署严苛卖身契,而他的助理门徒只有在他允许的时候能用自己的名字发表学术成果。”


    海瑟尔瞪大了眼睛,班克斯掠夺资源遭殖民地居民憎恨她是知道的,没想到他在本土也这么狠。而且最重要的是,怎么他夫人也大晚上跑刚认识的人家里说他坏话?是邀请她一起推翻暴政?


    “咳…”海瑟尔把烛芯挑亮了一点:“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会和抢别人成果的人站在一边,当然也没有能力和所谓的暴君抗衡。你来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班克斯夫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那面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前,背对着海瑟尔说:“关于安娜的画作署名的事,我认为有必要澄清一点,那些画只会在沙龙展览的时候挂上我的名字,等收入皇家学会或者公开出版的时候,它们全部会署上同样一个落款,即由班克斯爵士助理所作。没有安娜的名字,同样也没有我的名字,我们都是被科学史遮蔽的人。”


    “我希望不要被你误解,因为,我想和你合作。”


    她转过身来,烛火在她眼中倒映,亮得吓人,仿佛一个摆在阴影里的假人突然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


    “她居然说想和我合作?天哪,我以为我耳朵被大风吹坏了。”海瑟尔抓着一只精致的金色雕花小勺子,眉飞色舞的对对面的兰开斯特说。


    他们这会儿正坐在布莱恩特街新开的那家梅尔维尔甜品店里,这是兰开斯特之前在信上提到过的那家。


    这是一家哪里都很贵的甜品店。它的玻璃窗是双层的,镶着彩色玻璃拼出的甜品图案,阳光照进来像块流动的糖果。天花板垂着水晶吊灯,墙上挂的油画画的是卡尔顿宫的甜点桌。连餐具都用的是德比瓷,银质的刀叉柄上还刻着店标。


    甜品的价格就更昂贵了。这个价格将不少人拒之门外,以至于午后时分店里也只坐了三四桌,全是戴着羽毛帽的太太和穿着燕尾服的先生,相比之下,海瑟尔和兰开斯特打扮的就十分低调了。


    兰开斯特动作优雅的切下奶油水果塔的一角,回应道:“或许她是看到了你的天赋和潜能。除了植物学知识以外,还有你不畏强权、坚守内心的优良品质。”


    这个立意拔得太过高大了,海瑟尔脸红了一秒。


    “我想她应该很痛恨她的丈夫,因为他剥夺了她的荣誉,让她始终活在他的阴影下?或者是因为她多年的付出也没有让冰山融化,因而心灰意冷打算让另起炉灶?”


    海瑟尔被杏仁糖霜甜得眯起了眼睛:“你知道什么班克斯爵士的八卦吗,兰开斯特?”


    第52章 重返伦敦14


    兰开斯特恰好知道,他酷爱在无聊的时候收集各个政要贵族的小道消息,以备不时之需时灵活运用他们的把柄。


    “唔,他的八卦可是很难打听到的,不过我倒是知道不少。比如他和他夫人当年是利益结合,又比如他有不少情妇,其中最宠爱的是一个植物猎人的妹妹。此外,他没有孩子,一心扑在他的植物帝国上。国王很喜欢他,不过摄政王就不大支持他了,觉得他在引进新物种的时候浪费太多不必要的钱,而且很多植物既不能用来赚钱,摆在宫殿里也很丑。”


    “哈?”海瑟尔难以置信,这是什么昏君言论呀!“我必须声明,研究植物科学是非常有必要的,科学是不断进展的过程,即使是现在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的植物,将来说不定也可以带来无法想象的影响。比如就说海芋…”


    海瑟尔说起这个就滔滔不绝,兰开斯特握着银叉的手顿在空中,叉子上的马卡龙被彻底遗忘。对面的女人正在举第三个例子旁征博引,中间夹杂着萃取率、分子结构这样的生僻词。


    兰开斯特放下叉子,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温热的杯壁,心想原来她在谈起植物和烧瓶时,眼里的光芒,竟然比听到成功继承十万英镑的时候还要灼热。


    海瑟尔终于阶段性完成演说,满意的拿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


    啪,啪。


    海瑟尔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眼,幸好其他客人坐得都很稀疏,没有人在意这突兀的掌声。她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又撞进兰开斯特带着笑意的眼神里。


    “不用鼓掌啦…”海瑟尔不好意思的往里缩了一下,突然有一种大学上台讲ppt的感觉。


    兰开斯特于是转移话题:“那么,你同意和她合作了吗?具体合作什么?”


    提起这个,海瑟尔又兴奋起来:“同意了,她其实就是想和我合伙做生意,利润我可以占大头,她还可以出钱和人,另外她作为班克斯夫人的信誉和人脉也可以给我背书拉客。她唯一要求的就是,等我们的生意做大做强后,要积极宣传她在其中的作用。扩大她作为多萝西娅


    的名声,而不是班克斯夫人。”


    “原来是想扬名。”兰开斯特若有所思:“这倒是说得过去了。不过她居然是找你做生意吗?我以为她为了在上流社会中的地位不会轻易碰这些呢?”


    兰开斯特其实本来以为海瑟尔会利用伯爵遗孀的身份尽可能融入上流社会,而不是用参加舞会的时间来琢磨生意的事。


    工业革/命推动商业资本的崛起,部分商人通过联姻融入上流社会。不过顶级贵族社交圈对商人极其家属仍旧排斥,他们看中的永远是血统、土地和头衔。


    “是啊,这确实是一件麻烦事。”海瑟尔知道,在社交圈像赫斯特先生这样的落魄贵族百分之百比宾利先生这种有钱人有地位。“所以我想到一个绝佳的好点子。”


    “那就是把它包装成科学和愉悦身心相关的雅事!”海瑟尔从腿上拿出一个册子展示给兰开斯特看:“其实我想做的是植物芳疗,简单来说就是把植物蒸馏提纯出精油,利用不同功效设计针对中上层太太小姐们的产品和服务,比如安神消炎、美容护肤还有缓解头痛。”


    海瑟尔把本子翻到第二页,上面有她认真思考了很久整理出来的思路:“我想选择一栋别墅作为经营空间,不仅提供私密服务同时还是社交场所,或许可以实行邀请制,那么这就和开店做生意有很大区别啦,应该勉强可以算作沙龙吧?而且,班克斯夫人说,她敢保证她丈夫绝不会把这种“女人的东西”看在眼里,因而绝不会费劲阻止。”


    兰开斯特接过本子仔细的翻看,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击。“很新颖的想法,既能规避身份的质疑,又能利用到班克斯夫人的人脉。”


    “对吧?!”海瑟尔深觉兰开斯特很懂自己,这么好的想法果然还是需要听众的。“班克斯夫人应该是在威尔斯利小姐家等待的时候看见我送给她的感冒酊剂才确定了这个想法。总之,她已经同意先给我投资1000英镑了。”


    海瑟尔不由感叹到:“哎,我简直是个天才,这个点子真的很有趣。现在,我只需要把提炼精油用的工具都准备齐全,就可以开始行动了。”


    兰开斯特听到了他的机会,立刻说:“工具的事我可以为你效劳,涉及商业机密还是不要随便通过行会找比较好。”


    海瑟尔把本子合上,随口说:“哦,这就不麻烦你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中间人,昨天已经拿到了第一批蒸馏工具。”


    海瑟尔其实也没想到那个西奥多这么靠谱,她隔了三天让蕾娜去蜂鸟酒馆问了下进度,结果西奥多居然把做好的东西直接拿出来了,海瑟尔检查后发现,那个蒸馏器和她的图纸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些自主改进。于是,她赶快又让蕾娜送去了新的图纸和其他的要求。


    “中间人?什么中间人?”


    兰开斯特不敢相信有人捷足先登抢了他的工作,这一次用了甜品店的理由邀请她出来见面,下一次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呢。或许给达西那边的运河项目使点绊子能行吗?


    海瑟尔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我也是巧合的被人引荐的,是一个酒馆里的情报贩子,他对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确实有点人脉,你就不一样了,你的圈层层级更高,接触到的人也不一样。”


    兰开斯特只能憋屈的承认了,即使他曾经也有过逃避出生阶层的叛逆期,但不管怎么样,他从未真正进入底层世界。


    “情报贩子?知道一个落魄铁匠的家庭住址也算情报吗?”兰开斯特在通往白金汉宫的绿道上健步如飞:“说实话,能称之为情报的至少也是贵族辛秘或者军事决定吧?”


    埃文低着头在上司的冷哼中追得差点跑起来,他早已习惯上司的阴晴不定,哦,其实是风格多变的“阴”,和屈指可数的“晴”。


    白金汉宫门口的这条路不让骑马,偶有官员或者贵族从旁边经过,只是远远的行了个礼,没人上前和面色不善的大法官阁下攀谈。


    不过没人主动攀谈,不代表没人会被拦下攀谈。


    “看呐,这是谁,这不是尊贵的科学暴君,植物帝国的主人,班克斯爵士嘛。”兰开斯特远远的高声问候恰好进宫来争取下一年经费资助,却被摄政王以国库空虚为理由拒绝了的班克斯爵士。


    班克斯刚被那个烂泥一样的愚蠢统治者耍了一通,这会儿遇见谁都不会有好脸色,可偏偏拦下他的人让他一句也发作不出来。


    “阿什伍德公爵,日安,如果您是要去找摄政王阁下的话,我想他现在不太有空。”事实上这个昏君正忙着和两个侍女玩闹,根本没心思管正事。


    兰开斯特给了他一个假笑:“您进去没空,不代表我进去也没空。另外,班克斯爵士,您虽然为帝国贡献良多,但总还是要珍惜一下自己的名声吧。”


    兰开斯特说完,扔下没头没脑的班克斯头也不回的走远了,留下班克斯钉在原地气得直喘气。


    不过班克斯终究是什么也做不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大法官不仅是政府里的实权核心官员,还继承了他父亲稀少而尊贵的头衔。


    再加上他本人无所顾虑也没什么正常的爱好,经常以随机挑选一个看不顺眼的官员或者贵族使个绊子为乐。


    前不久他刚从一个离婚官司的男方手上搜出了一份贪赃枉法的证据,不仅把当事人直接送进了监狱,还连带着拉下了某党派的好几位议员。不过所有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大法官既不是铁了心要维护法律权威,也不是选择好了今后的战队,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至今无人知晓。


    当天晚上,班克斯在书房当着正在为他整理信件的夫人的面,通知心腹助理修改下周在皇家学会上的发言稿,要求是剔除从海瑟尔以及另一位学者那里拿到的研究成果的部分,只针对他自己的成果做演讲。


    他虽然不明白兰开斯特到底想说什么,不过为了不成为那人的下一个目标,他只能暂时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


    班克斯夫人对这变故暗自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话,需要把之前支付的那笔钱从那个劳伦斯夫人手上拿回来吗?”


    班克斯爵士在意的是殖民地开采的大钱,对这三千英镑并不放在眼里:“要回来干嘛?她那成果将来我还是要发表的,只是现在暂时延缓,况且也就几千而已。”


    班克斯夫人把今天收到的上百封信件整齐的分类码好,才状似不经意的说:“我过段时间想办个新的沙龙,是专门利用植物缓解女性的一些基础不适症状的,因为会有一定成本,所以打算做成慈善义卖的形式。你觉得怎么样?”


    班克斯爵士头也不抬,拧着眉伸手就把信拿过来看:“这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月都赚不了一百英镑的事,哼,女人的小打小闹。你自己看着办吧,记得别耽搁正事。”


    班克斯夫人勾起嘴角,安静的从书房里退出去。


    搞定了这个刚愎自用的大阻力,她们的计划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第53章 重返伦敦15


    在十九世纪初的欧洲,用植物制作的香水已经非常流行了,不过植物香气的主流作用还在于遮盖体味,并没有开发出它的生理调节功能。在香水商业化成熟而芳疗概念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切入市场,既容易被人们接受,又能掀起新的潮流。


    身份最尊贵的顶级贵妇一般容易固守成规,而且出门才能享受的服务对她们来说或许顾虑重重,经过前期扫荡购物街的亲身体验,海瑟尔决定将目标客户定位在新兴中产阶级以上的群体。


    这些刚刚脱离辛苦劳动而产生一定消费欲望的新贵太太们既乐意花一些不太过分的钱,又很喜欢出来交际,最重要的是,她们还不至于太难搞,不会一个不顺心就利用身份把这样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店掀翻。


    既然客群不是真正的老牌贵族,那么选址就要避开租金高昂、新贵又不常去的贵族区。


    海瑟尔本来打算花一两周好好选个址,不过没过几天,班克斯夫人就通过安娜传信过来说,她有一座合适的别墅可以用来做芳疗馆。


    安娜特地选在午饭时间来串门,她把钥匙递给海瑟尔,就自觉的坐在了玛丽对面,熟门熟路的恳请蕾娜帮忙添一副餐具。


    “是布卢姆斯伯里联排别墅中


    的一栋,那里靠近新兴中产阶级社区,离商人聚集的切尔西区和我们这个区都只用十几分钟车程,热闹但又没有邦德街那么火爆昂贵。对了,还不需要租金,那栋房子是多萝西娅结婚之前就拥有的,我妈妈在那条街上也有过一套,不过后面因为资金紧张被出售了。”


    安娜吃完饭就回家去了,她又从班克斯夫人那里接了个新单子,这一单能挣60英镑,够她买下那件心仪很久的昂贵礼服裙。


    海瑟尔带着玛丽立刻就去看房了,她第一眼就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房子。


    那栋别墅不大,总共就三层,装修很简洁没什么特色,不过这正和海瑟尔的意,她可以不用拆除原有的设计,直接在上面改造就行。


    “一楼大厅可以做社交区,供太太小姐们在等候的时候闲聊。”海瑟尔在大厅里边逛边说:“右侧可以摆一个置物木架,上面陈列我们的精油产品、植物标本还有茶具;左侧则放三四张桌子,提供一些特色茶点,就参考班克斯夫人的沙龙上的那种,什么玫瑰果酱呀,洋甘菊饼干呀,相信她不会找我要版权费。”


    玛丽兴奋的在屋子里乱转,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从零开始经营一门生意。


    “可以请安娜帮忙画一些画做装饰,让她提供友情价就能省下一大笔钱!”玛丽对于省钱有超出常人的热衷。“哦对了姨妈,你刚刚不是说二楼的房间有些不够吗,我们可以把大的两个主卧直接用帘子在中间隔开,或者作为双人间也可以,我想像我们上次在女帽店遇到的那两位太太就会很愿意和同伴边理疗边聊天。”


    “没错,没错。”海瑟尔很赞同侄女的省钱办法,前期投入太多容易血本无归。“用帘子的话比重新建墙可就容易太多了。”


    装修改造的事被交给詹森管家夫妇来做了。詹森先生前不久才负责了一次搬家,收集了伦敦不少搬运公司、家具公司、工人中介公司的联系地址,而詹森太太拥有非常高级的审美,海瑟尔模糊不清的跟她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就自信的接下了室内布置的活儿。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产品了。


    新图纸送过去没几天,蕾娜再过去查看进度的时候,西奥多就圆满完成了任务。不过这一次,蕾娜按照海瑟尔的安排多给了他两英镑,让他自己带着东西上门。


    “2台铜制蒸馏器,容量分别是5加仑和2加仑,顶部焊接细长冷凝管,直径0.8英寸的防漏活塞,底座是直径一英寸的圆形铜锅。我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他说着又从手上一直捧着的箱子里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还有后面要求的玻璃滴管,棕色避光瓶,研钵,羊毛过滤布,这是样品,如果没问题会全部按照这样准备十套。怎么样,我可是垫付了不少钱,是不是该给我结账了?”


    海瑟尔把那一箱子东西拉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诧异的抬头,这个西奥多威斯丁倒是意外的靠谱,箱子里面居然还有一张长长的账单明细,不过具体金额有没有多报海瑟尔就没法核对了,但它们加起来一共也没有超过150磅,这个价格应该不太离谱。


    “很好,没有问题。”海瑟尔从抽屉里拿出200磅递给西奥多:“150磅结账,50磅给你。帮我再找几样东西。”


    “好,好!没问题!我就佩服您这样爽快的老板!”西奥多看见钱就两眼放光。“就算是地里埋的我也想办法给您挖出来。”


    地里埋的…海瑟尔皱了皱眉头,西奥多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性格完全是她的雷点。


    “我需要和种植花卉的农场建立长期的合作,采购一些本土常见的植物,比如薄荷、薰衣草、洋甘菊,具体要求在清单上。”


    西奥多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问道:“所以您是要做香水生意吗,要我说,这可没有什么市场,邦德街至少有三家久负盛名的香水店呢。”


    “…这不关你的事,作为一个情报贩子请保持守口如瓶的职业素养。”海瑟尔在男性审美上一直都是偏好严肃的正经人,西奥多太过花里胡哨,虽然卡洛琳偷偷将其称为有几分风流韵味,但海瑟尔对他一直心存警惕,总觉得他搞不好就会反水。


    西奥多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好的,女士,我很快就能把人选交过来,之前我给那些外贸商人牵过类似的线。”


    常见花卉可以从本地农场采购,杜香之类的海外进口的稀缺原材料就要靠班克斯夫人提供了,毕竟这部分需要的量也不大。


    此外还有一些需要温室培育的娇贵物种,例如玫瑰和天竺葵,这些品种一开始可以靠伦敦近郊的温室玫瑰园应急,不过那里价格太高品质也一般,海瑟尔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自己种植,以防将来面临卡脖子的难题,不过具体怎么操作目前她还没有确定。


    钱花得多了,海瑟尔就有点麻爪了,她只想像读书时候的实验室一样,经费由导师安排人管账,其他人只需要申请和报销就行了。


    于是玛丽自告奋勇的接下了财务的活儿,她已经把资本论阅读了两遍,虽然这可能不能直接指导日常账务处理,但她对数字的敏感度和对经营逻辑的掌握已经远超海瑟尔了,因为海瑟尔只知道不要入不敷出这一个原则。


    “这简直是酷刑,我是说记录和预计每一笔账务以及讨价还价控制成本。”海瑟尔只想无脑花钱,可惜她还没有有钱到这个程度。“我现在终于理解我姐姐这么多年为什么攒不下多余的钱给侄女们做嫁妆了,说实话现金流真的很难掌控。玛丽就不一样了,她是天生的经营家,帮了我很大的忙。”


    “那我呢?”兰开斯特觉得自己的工作岌岌可危:“我可以做点什么?”


    他这么积极主动,海瑟尔于是绞尽脑汁的给他想了个活儿。


    “啊,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经常给泰晤士报投稿嘲讽那些政要,不如你帮我写几篇宣传稿,投到报纸杂志上吧?比如《泰晤士报》《每周快讯》《女性旁观者》这种。”


    兰开斯特深深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其实他根本不擅长写文章,他一般都是当面嘲讽那些人的。


    “…当然没问题。”


    兰开斯特在找人写和自己写之间犹豫了一秒钟,就选择了后者。于是他立马让助理埃文把伦敦报摊销量最高的五种报纸和杂志买回来,并把它们各自老板的联系方式放在桌上,然后开始埋头苦学,争取在芳疗馆正式营业之前交出满分答卷。


    最后就是人员了。


    首先是一名资深护理师,班克斯夫人推荐了她认识的一位曾在护士学院进修过、掌握基础按摩的四十岁太太,她形象稳重手法娴熟,再加上正好需要钱,看在薪水的份上很快就同意了,投入了练习培训中。


    助理调配师则不需要那么有经验了,只要认字并且做事仔细就能满足要求。蕾娜和班克斯夫人的贴身女仆一起接受了海瑟尔的培训,她们将在学成之后各自招聘几个本地平民女孩并把她们调教成才。


    此外,核心成员里还需要一位沙龙管家,负责在一楼察言观色、陪客户聊天以及不动声色的推销。要找到这样的人就很艰难了,这一方面需要对产品的知识储备,另一方面又需要情商和社交能力。


    “我可以把所有精油的配方、原料和功效倒背如流。”玛丽抱着账本坐在二楼窗台上看着蕾娜卖力的教新来的女孩使用滴管。“不过我实在做不到和那些太太小姐们谈笑风生,在陌生人面前找话题比读书难一百倍。”


    “我倒是


    和擅长找话题。不过那本配方也太复杂了吧,把我的头挂在吊灯上也无法使我背会。”安娜坐了个晕倒的假动作。


    这时,楼梯传来高跟鞋的声音,还没看见人影,就先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


    “劳伦斯夫人,好久不见。”


    安娜靠在栏杆上往下一看,对海瑟尔做口型:“是梅森夫人。”


    居然是玛德琳梅森夫人,上次沙龙之后海瑟尔就再也没参加过别的大型社交活动了,因此也再也没见过这位夫人。


    梅森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得体,她走上来后先问候了所有人,然后走向海瑟尔。


    “劳伦斯夫人,抱歉,我没有提前送拜帖就直接过来了。我家就在这条街上,从阳台上就能远远瞧见您这栋的大门。其实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到你们在这里进出了,我实在好奇,就不请自来了。”


    “原来如此。”海瑟尔在心里感慨这位梅森夫人的社交水平,她总是不着痕迹的像水一样融入谈话,即使一开始对她抱有偏见的人也很难在和她交谈后还讨厌她,多么合适的沙龙管家人选啊,可惜人家这样的身份不缺这么点薪水。


    “是这样的,我最近想牵头举办一个形式特别的植物沙龙,是长期的,主要是用一些天然植物提取物针对女性常见的身体不适做一些调理。”海瑟尔简单介绍了一下她们未来的业务,梅森夫人虽然不是现场消费的目标客群,但或许会愿意买一些产品回家自己使用。


    梅森夫人认真的听完,频频点头:“听起来很新颖,特别是那个护手霜?等开业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来购买,今年冬天实在太干燥了。不过,我刚刚上来的时候似乎听到你们在谈论什么管家的事?”


    “啊,对。我想找一个合适的人选负责前台的接待和介绍,不过想来想去也没什么能用的人。”


    梅森夫人低头沉思了几秒:“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是我一个一直没打算结婚的远房表妹,她很擅长交际,之前在伦敦一家画廊帮忙,对展出的画作如数家珍,或许她可以来试试。”


    “是科尔纳吉画廊吗?”安娜问道:“我好像有印象,是一个脸圆圆的特别爱笑的小姐,她比我还会聊天,有次没人的时候我们在那聊了整整一个小时当代画家,最后我还买下了一副画,现在还摆在我的工作室里呢。”


    “这听起来正是我们在寻找的人选!”光会聊天还不够,要是聊完天还能让客户心甘情愿的花钱那就是顶级销售的素养呀。“梅森夫人,您的表妹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找机会和她好好聊聊。”


    梅森夫人表示她会尽快联系表妹,一旦确定时间就派人来这里送信。


    解决了人员安排的大难题,前期筹备工作就都进入有序开展的阶段了。海瑟尔松了一口气,开始迫不及待的期待开业的到来。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梅森夫人在告辞之后又转身回来:“本周六晚我的未婚夫会在切尔西举办一场晚宴,来帮助我们融入切尔西区的社交圈。晚宴会办得比较隆重,已经邀请了切尔西区及附近住的所有新贵人家,虽然不像顶级贵族舞会那样奢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梅森夫人从精致的刺绣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淡紫色刺金邀请函递给海瑟尔:“欢迎您的到来,您想带多少朋友都可以,这场晚宴我们期待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海瑟尔接过邀请函,许诺一定会出席这场舞会。


    这正合她意。开业之前的线下宣传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因为不少中产新贵女士都不爱看报纸杂志。针对帕丁顿区,海瑟尔已经拜托在这里住了三年的安娜带着她去拜访周围的邻居们。


    至于切尔西区,她本来准备按照之前女帽店那位酿酒厂老板娘维克多太太留下的地址上门拜访,不过梅森夫人的舞会上显然能接触到更多目标客户,是在切尔西打下群众基础的大好机会。


    “蕾娜,先把我之前做出来的几种精油和产品各包五套出来,要用最精美的包装!”海瑟尔大声嘱咐了一句:“我要在周六的晚宴上大展身手!”


    玛德琳梅森重新回到自己的房子里的阳台后,正好看见对面的海瑟尔几人热热闹闹的从别墅里出来坐上了一辆马车。


    “夫人,真的要让奥利维亚小姐离开画廊去什么芳疗馆吗?她在留在那里可是收集信息的好来源。”贴身女仆在她身后小心问道。


    玛德琳还是那副温柔的表情:“当然,收集信息还有别的方式,但这可是接近劳伦斯夫人的最好办法了。”


    “可是…兰开斯特阁下不是不让我们再盯着劳伦斯夫人了吗?”


    “那位是不要我再当他的眼线,可没有不让我真心诚意的帮助劳伦斯夫人。”


    楼下的马车朝这边驶来,玛德琳不慌不忙的离开阳台。“你没看到吗,两天前兰开斯特先生还特地单独来到芳疗馆。那可是日理万机、身份尊贵的大法官,又不是什么闲得没事干的纨绔子弟,你要知道,关键时候任何消息渠道都没有他好用。”


    女仆还是有些不解:“可是,和劳伦斯夫人交上朋友,那位阁下就会帮忙吗?”


    玛德琳没有解答这个问题。她心想,会的,什么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大法官,她能感觉到,劳伦斯夫人对他有着无法割舍的吸引力。就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押宝劳伦斯夫人了。


    另外,那位夫人确实有难以言说的魅力,她就像从未被关进笼子,从未被繁文缛节驯化过,让人难以自拔的产生好奇和向往。就算她和大法官没有任何关系,在她身上花那么一点时间精力,玛德琳也心甘情愿。


    时间很快就到了周六。


    周六的晚宴设置在切尔西河畔的露台屋,那是一栋伫立在泰晤士河畔的洋房,在18世纪曾经是一位造船商的私宅,翻修后仍保留了河景宅邸的开阔气度。


    穿过门廊,主宴会厅在二楼,窗框漆成深墨绿色,将河景框成一幅流动的画。暮色中,对岸的巴特西桥灯火渐次亮起,河水泛着暗蓝的波光,琴音若有若无的飘来。


    露台在宴会厅外,那里铺着防滑的柚木地板,四周摆放着几盆盛开的花卉,红的、粉的,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今天天气回温,正好适合这样的宴会场所。


    海瑟尔带着玛丽达到目的地的时候,屋子内外已经满是人了,临河露台上几个活泼的孩子在无拘无束的打闹,二楼巨大的阳台上也站了不少人,看来梅森夫人的邀请函撒得确实很够广。


    “这里的风景真的不错,我还记得我们刚来伦敦的时候,那本购房手册上就有一栋切尔西的房子。”玛丽艰难的避开一个端着银托盘在草坪穿梭着供应波特酒的女仆,侧身挤进一楼大厅。“不过这儿离市中心确实有一点距离,除了从朗博恩过来伦敦那次,我还没有坐过这么久的马车呢。”虽然也就四十分钟。


    “就是因为远才和市中心有不一样的新鲜感,不是吗?”


    海瑟尔觉得这里更接近工业化后的现代城市,河风带着水汽漫进来时,对岸工厂的烟囱刚刚停工,烟柱在晚霞中淡成几缕轻灰。这里多是靠实业和贸易起家的新贵们,他们谈论的不是宫廷辛秘或者领地收成,而是城东新开的某家铁路公司的股票、蒸汽和商机。


    “确实,怎么说呢,就是感觉这里更自由,更随意,没有紧巴巴的束缚感。烧鹧鸪也很好吃。”玛丽从一楼长条餐桌上拿起一小盘切分好正在滋滋冒油的鹧鸪腿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就地解决。这让她久违的想起了朗博恩,不是别的,主要是狩猎日的那道烤松鸡。


    说话间,宴会的主人从二楼下来,开始绕着圈问候一楼新进来的客人们。不少人都放下餐盘,好奇的看过去。


    “哇,那就是梅森夫人的未婚夫吗?”玛丽把吃完的餐盘递给女仆,擦了擦嘴角。“唔,梅森夫人还是那样明艳动人,她的未婚夫也不差,虽然看起来略微老


    了点,但总算还在风流倜傥的范围内。”


    海瑟尔被她一本正经的评价逗得偷笑起来:“你懂什么风流倜傥啊,小姑娘。不如我们待会去找找维克多夫人的七个儿子,长长见识。”


    玛丽无奈的看着姨妈:“对异性的审美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她难得再咬文嚼字的掉书袋,海瑟尔彻底忍不住笑出声来。


    “劳伦斯夫人,您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希望今天的宴会合您心意。”是梅森夫人挽着她的未婚夫转过来了,海瑟尔刚刚光顾着说话一时没察觉。


    她赶快换上得体的社交笑容:“梅森夫人,晚上好,抱歉,我实在太喜欢这里的氛围了。”海瑟尔转向旁边那位莫名给人感觉两眼放光的男士:“这位是您的未婚夫吧?”


    玛德琳偷偷用右手用力掐了一下男人,面不改色的说:“没错,这是霍华德克劳福德先生。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劳伦斯夫人和玛丽贝内特小姐。”


    男人面部扭曲的和海瑟尔还有玛丽分别见了礼。


    “克劳福德先生,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耳熟。”海瑟尔在想这是不是运河公司那个克劳福德。


    克劳福德优雅的稍稍前倾:“想必劳伦斯夫人家里有些参与伯明翰利物浦运河投资的亲戚,我恰好是伯明翰公司的管理人。”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个原因。”


    满足了好奇心,海瑟尔就转头和梅森夫人继续寒暄起来。克劳福德虽然是运河公司的老板,可是这件事她完全交给了达西先生,懒得趁机结交克劳福德以谋取利益。


    梅森夫人还要去和其他宾客打招呼,没说几句话就告辞了。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个克劳福德先生还再次回头看了海瑟尔一眼,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海瑟尔暗暗警惕,虽然她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会让梅森夫人这样的大美女的未婚夫一见钟情,不过达西先生曾经提到过这人传闻中有十个非婚生子,因此她总觉得这位先生不是什么善茬。


    “你一定要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人家吗?”玛德琳亲昵的贴近克劳福德的耳朵,在周围人善意的打趣中熟练的红了脸。


    “抱歉,亲爱的,我真的太好奇什么人能让我们公爵阁下这样费尽心思了。”克劳福德体贴的拿走未婚妻的酒杯,给她换了一杯柠檬水。


    “哦,是吗,今天你也邀请了那位阁下吧?如果让他看见的话,我真担心你会有什么不太美好的下场呢。”


    “不用太担心,我亲爱的未婚妻,我和兰开斯特认识了三十几年,他就算是块石头也对我有几分情谊的。倒是你,”克劳福德微微低头凑近玛德琳的发顶:“亲爱的,你这样安插间谍算计劳伦斯夫人,真的不怕进去和你前夫做邻居吗?”


    玛德琳一把甩开他的手:“我没有算计她,我难道不能真心和某个人结交吗?”


    克劳福德毫不生气的伸手把她重新揽回来,对周围看过来的人点头微笑。


    第54章 重返伦敦16


    海瑟尔上到二楼稍微转了一下,就找到了在女帽店结识的那位维克多太太。


    她果然是社交群体的中心,身边围着五六位和她打扮相似的太太们,正在窗边激情四射的讨论着什么,引得附近牌桌上的另一位太太一心二用,伸着脖子参与她们的谈话。


    “维克多太太,又见面了。”海瑟尔拉着玛丽直接走过去:“您还记得我吗,上个月我们在邦德街的那家女帽店见过,您还邀请我来切尔西做客呢。”


    维克多太太在哪儿都能和陌生人讲起话,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搭话的太太没有五十人也有四十人,其中绝大多数人分开的时候她就忘记了。不过眼前这位夫人不一样,她的样貌和气质都不是泯然众人的那种,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让维克多太太心仪的侄女。


    “天哪!没错!您是那位…我记得您。这是您的侄女吧,我记得她19岁。”维克多太太热情的拉着玛丽的手:“我最喜欢女孩儿了,可惜我生的全都是儿子,我有7个儿子都没结婚,您还记得吗?”


    海瑟尔也笑眯眯的走近过去:“是,我叫海瑟尔劳伦斯,这是我侄女玛丽贝内特。我记着您的话早就想来切尔西看看,可是我们住的稍微有些距离,最近又比较忙,因此一直没空。正好梅森夫人邀请我们来参加宴会,我今天早上还在想能不能碰见您呢。”


    切尔西太太圈生面孔不多,海瑟尔长相出众但态度亲切,这让周围的太太们很快就对她产生了好感,纷纷上前轮流介绍。


    她们的丈夫有开纺织厂、蒸汽机厂的,有给铁路船舶提供机械零件的,还有生产日用品的。难怪开运河经营公司的克劳福德先生要在这里大办晚会呢,要是把这些人都组起来,一个商业帝国不在话下。


    有一个太太好奇的问劳伦斯先生是做哪一行的。海瑟尔不想骗人,应付贵族的那一套在这里或许又不太合适,于是只模糊的说:“劳伦斯先生不幸早逝,生前做一些收藏品的生意,我刚回伦敦不久,我哥哥在伦敦做贸易生意。”


    听到“寡妇“这个词的时候就有两个太太脸上的热情淡了不少,新贵们虽然规矩不多,对寡妇的身份并不排斥,但没有经营产业的丈夫意味着无利可图,没有能对等交换的资源。不过实业也需要进口的便宜原材料以及出口到其他国家,所以做贸易生意的哥哥又给她加了几分。


    不过维克多太太倒是完全不在意,她本身喜欢热闹,和什么人都能说上话。


    “哦,天哪,我想多结交新朋友一定能帮您早日走出伤痛。前不久我又去了那家女帽店,本来还想向史密斯太太打听一些您的住址呢,不过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等回来之后才想起这件事。”


    就有太太羡慕的看着她:“你是因为酿酒厂今年冬天的生意太好才焦头烂额。听说今年新年期间光新兴工厂就订了两三万桶啤酒,那是多大一笔收入呀,至少3万英镑!”


    维克多太太笑得眼尾都起了皱纹:“哎呀,哪有那么多呀,这全靠你们这些朋友照顾我生意。不过除了酒厂的事儿,更让我焦头烂额的还是我那几个儿子呀。你们瞧,这会儿年轻孩子们都在露台聊天,我那个最大的儿子却不见踪影,一准是在餐桌旁边啃烤羊腿呢。”


    其他太太不想接她的茬,她们家里虽然都有一两个适龄未婚的女儿,不过却并不看好维克多太太的大儿子。


    主要原因是维克多家理应继承酿酒厂的大儿子着实不太机灵,二十岁了还整天不是玩就是吃,相反年仅十四岁的二儿子格外聪慧,大家都猜测维克多酒厂怕是要交给二儿子继承,偏偏他又太小,还没到定下来的时候。


    几个太太相视一笑,纷纷说道:“我看你就是理账本数钱太累了,还是要多多休息才是啊。”


    维克多太太也忍不住抱怨:“我现在确实容易急躁,冬天不仅要管理窖藏,盘点原料,还要应付节日的订单。工人们忙起来难免出错,我最近急得经常饭都吃不下。”


    海瑟尔心想,维克多太太怕是除了劳累,还有更年期内分泌失调的缘故。


    “冬天天气不好导致情绪紧张也是正常的。”海瑟尔不疾不徐的抓住机会插入话题:“我前段时间也时常感觉神经敏感。维克多太太,您知道最近植物学很火热吧,我上次就在一个沙龙上咨询了植物学家班克斯先生的夫人,在她的建议下自己捣鼓了一些纯天然植物提取的精油香薰,最近心情舒畅了不少呢。”


    “哎呦,这个姓氏我在什么杂志上看到过。最近我也总是心情不佳,您说的那个香薰真的有用吗?”这是一位棉纺织厂厂主的太太,她们家今年冬天也赚了一大笔钱。


    海瑟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袋递给她,那香袋入手有一定重量,和寻常的干花香囊完全不一样。


    海瑟尔


    解释道:“这个是我自己做的,里面装的是天然的矿石,出门前我滴上了几滴自制的精油在这个扩香石上,它吸收后香味就可以缓慢挥发,一直到现在都香味不减。”


    维克多太太从朋友手中拿过香袋,打开仔细闻了闻:“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刚刚劳伦斯夫人一过来我就闻到了这种淡淡的香味,这可比香水店那些浓烈的味道好闻多了。”


    海瑟尔等她们轮流传看了一边,才详细说:“这是用橙花和依兰调制而成的,橙花在我们这儿常见,依兰却是从东南亚引进的稀有香料,这还是从皇家植物学会那里拿来的呢。这两种植物都有镇静的功效,放在梳妆台上或是随身携带都很合适。”


    维克多太太格外喜欢这个味道,香袋传回她手上之后她就捏着不放了:“镇静我一时半会儿感受不到,但是这个味道我真的太喜欢了。劳伦斯夫人,如果有多余的可否匀我一点,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


    海瑟尔招手,让远远站着的蕾娜过来,把一个原木色印着简单的英文商标“H&D”的编织布袋拿来,这个商标代表着海瑟尔和多萝西娅,布袋里装着一个香囊,一个精致的棕色小瓶子,和一张小纸条。


    “不瞒您说,我没有丈夫和孩子,平常生活也时常觉得无趣。最近我正想尝试开一家芳疗馆,专门提供针对女性的纯天然植物提取精油服务。我认识的人不多,就想着请您有空来给我捧捧场,这份试用装送给您体验一下。”


    她又拿出几个相同的袋子,分别递给周围围观的其他太太。这些太太显然对免费试用这种吸引新客的伎俩毫无经验,平白收到这么新奇有质感的香袋后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纷纷承诺等她正式营业后必定上门捧场。


    维克多太太更是主动揽下责任:“劳伦斯夫人,不用担心,我在切尔西要好的至少有10位太太,我保证在您开业后把她们都轮流带去。”


    说完她们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芳疗馆是个什么东西,植物精油又有哪些种类,海瑟尔不厌其烦的给大家解释,忙不过来的时候玛丽也被两个太太拉着参与问答。


    “嘿!”


    克劳福德端着酒走向露台最外面的栏杆,停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旁边。他顺着那人的目光往上看去,就看到那位劳伦斯夫人完美融入切尔西的太太们,在二楼窗户边氛围和谐的讨论着什么。


    “啧!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克劳福德表情玩味。


    兰开斯特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来,还派人在前一个路口守着?”


    “哎呀,哈哈哈,又被你发现了。”克劳福德毫无偷窥被抓的羞耻感:“我就是好奇嘛,你会对什么样的女人感兴趣。而且你不得不承认,你就是在那位夫人身上花了过多的时间和注意力。给人家客串律师,帮人家找投资项目,还有那个达西,虽然我还挺欣赏他吧,但我真的好奇,你帮他干什么?”


    兰开斯特冷冷的扫过来:“你最好别太好奇,你知道的,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干不下去只能回家去当你的继承人。”


    克劳福德立刻识相的闭嘴,他很清楚这个和他勉强算发小的人有多么不按常理出牌,兰开斯特说不定真的会随手捣了他的心血。


    不过他也就安静了几分钟,就又忍不住蹭过来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保证以后绝不再打探,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你对那位劳伦斯夫人,到底是单纯的好奇呢,还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他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火,说完就自觉退后两步,以免兰开斯特一脚踹断他的小腿。不过兰开斯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依旧沉默的在黑暗里注视着二楼的灯光。


    就在克劳福德以为他再也不会说一个字的时候,兰开斯特开口了。


    “是一个目标。”


    “啊?”克劳福德又不怕死的凑过来:“什么目标?追上她是你的目标?可是你也没怎么行动吧?而且我一直以为你的目标就是当上大法官,你曾经可是一睁眼就开始看案例的人。”克劳福德满腹疑问。


    兰开斯特松了松领结,从路过的侍从端着的托盘上拿过一杯酒:“当上大法官只是我没有目标的时候,能找到的一条还算有挑战性的路。而且真正以此为家族使命的人已经死了很多年。”


    说到这个,克劳福德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他迟疑了片刻,说道:“两周前我去伯明翰视察我的工厂的时候,看到那位了。”


    第55章 重返伦敦17


    兰开斯特阴沉的看了他一眼,克劳福德有一瞬间觉得空气都要冻住了,他下意识放轻声音。


    “她…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牵着一个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目送着丈夫出门,他们都穿着很廉价的衣服。我打听过了,她的丈夫刚刚被上一家工厂开除,当时还在寻找新的工作。”克劳福德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兰开斯特的神色。


    “听起来他们的感情仍旧很不错。”兰开斯特收回目光,语气几乎没有起伏。


    “拜托,一个公爵的女儿…”


    “那是她的选择。”兰开斯特打断了他。“每个人都有权利服从个人意志,而不应该插手别人的人生。况且我已经在她的恳求下把我那个连英国法都没翻开过几次的侄子送进最高法院学习了,不是吗?”


    克劳福德公正的评价道:“你虽然把他送进去了,但并没有指导管教过他,你连他每天逃课干什么都不知道。”


    “连最基本的游戏规则都不遵守,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又或许是继承了他父亲的顽劣和他母亲的逃避心理。”


    兰开斯特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克劳福德,继续说道:“你无法理解所有人的选择,就像很多人应该都不会理解,为什么你和梅森会互相选择对方。”


    克劳福德挑了挑眉,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人:“嘿,难得你会好奇我的事。”他看起来很自豪:“别人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玛德琳梅森选择我是为了帕丁顿区那块新规划的建设项目,或许还有些别的,毕竟我现在身家也很丰厚呀。”


    兰开斯特不置可否。


    “至于我嘛…”克劳福德拖长音调:“我选择她是为了挑战不变成她的第五任前夫,啧啧,我的前面几任可是非死即伤啊,多么有挑战性的项目。”


    兰开斯特:“期待你们对簿公堂的那一天。”


    夜色沉沉,参加宴会的年轻男女不顾还未彻底转暖的天气,在露台上兴致勃勃的跳起舞来。兰开斯特立在栏杆边,身前河灯渐寂,身后歌舞正喧。


    其实他早就过了会轻易因为那对夫妇相关的事发火的年纪,他虽然厌倦听到与他们相关的一切消息,但那其实并不是多生气,更多的是习惯性的漠然。


    但是克劳福德话太多,兰开斯特还是难得的回想起三四年前最后一次见她的样子,那会儿她已经和结婚前那个温和清丽的公爵小姐判若两人,被贫穷和动荡改造成了一个麻木憔悴的中年人。


    “所以你后悔吗,你想要我施以援手把你带回原来的轨道上吗?”


    “不,我已经别无选择,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看在我是你唯一亲姐姐的份上,我恳求你把西奥多带去伦敦吧。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听说你没有结婚,就让他继续完成父亲的心愿延续兰开斯特家族在法律界的地位吧。”


    兰开斯特简直要笑出声来,那个已经去世的老头子恐


    怕最恨的就是这个柔弱又决绝的抛弃姓氏家族的女儿了,要是让姓威斯丁的人继承兰开斯特家族,那简直是太有趣了。兰开斯特当时一秒钟也没耽误就同意了。


    “喂,在想什么?”


    有人靠近了他,太近了,若有若无的橙花香渗透进空气中,兰开斯特缓缓转头。


    “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海瑟尔好奇的问。“克劳福德先生刚刚告诉我你一个人在这发呆,我还反应了好一会儿呢,你居然和克劳福德先生认识吗?”


    兰开斯特前一秒还沉浸在旧日的回忆里,她的声音突然突兀的挤进来,他瞳孔骤缩,眼底翻涌起能将人淹没的晦涩。


    他闭了闭眼:“是认识,你上次不是说过要来参加切尔西的舞会吗,他正好也邀请我,提前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就过来看看。”


    “那你刚刚怎么不来找我?”


    “本来想找的,看到你在和一群人聊天。”兰开斯特声音低沉,在舞曲背景音下听的不太清楚。“聊的什么?”


    海瑟尔只好再凑近一点:“刚开始在向那些太太们推荐我们的产品,效果还不错。下楼的时候又碰到梅森夫人,就请她帮忙打听一下伦敦有没有什么愿意去乡下的合适的家庭教师。”


    兰开斯特不明所以:“家庭教师?”


    海瑟尔看见玛丽笑着被一个高大的小伙子邀请过去一起跳舞,随口回应道:“是呀,我那两个待在朗伯恩的最小的侄女,被宠得有些太肆意了,得找个有修养的家庭教师给她们灌输一点有用的知识,要是以后一时没看住误入歧途可就不好了。”


    兰开斯特早就记不清她那几个不在伦敦的侄女了,停顿了几秒,偏头看她:“如果最后还是误入歧途了怎么办?”


    海瑟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回想了一下原著莉迪亚私奔的情节。


    “大概会在能力许可范围内,把她捞回正道,让她吃一点苦头,再帮帮她喽。”


    兰开斯特没有说话,但他看样子并不同意,很可能认为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过,这得看具体是谁,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愿意帮和不愿意帮的人。比如,如果走错路的是我侄女,我即使对她本人并无太深厚的感情,但是为了我姐姐,为了她其他的姐妹,我也会伸出援手。其实这都是相互的,我想如果我创业失败身无分文,我哥哥姐姐也会不计代价的帮助我的。”


    “即使这门生意无人问津,你也不会身无分文的,我看过了,你们的成本和投入控制的很不错。”兰开斯特提醒道。


    “…好吧。”律师先生在涉及财产的问题上总是这样严谨。“我只是举个例子,再说就算不会破产,我偶尔也会担心血本无归。”


    兰开斯特这才意识到她在担心这个,他低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不用担心,就算真的失败了,也有办法从别的地方赚回来。根据可靠消息,帕丁顿明年就会进行新一轮开发,保守估计房价会是现在的两倍,你多买几套房子就能抵消损失了。”


    “真的吗?!”海瑟尔惊喜的问道:“不过你看,你这不就是愿意为我的财务状况想办法兜底嘛。”


    “这不一样…”兰开斯特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难得找不到措辞。


    乐队在这时候停下了演奏,宴会的主人站在了露台中央,宾客也陆陆续续的离开房子聚集到了他们周围,看样子今天的晚会要进入尾声了。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海瑟尔拿起茶几上的啤酒小小抿了一口,随即被苦得龇牙咧嘴。


    “什么?”兰开斯特递上一盘布丁。


    “你一直主动创造机会来见我,真的是为了维护客户关系争取业务吗?”


    所有人都聚拢过来,周围一片嘈杂,兰开斯特站在人群的最外围,逃无可逃的听着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海瑟尔放下手中的酒,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似乎不愿意错过一丝表情变化。


    “你今天是刚从一个重要的场合忙完赶过来的吧?我最近刚好在研究箱子里的藏品,你现在戴的这枚领针比我最近支付的全部薪水还要值钱吧,兰开斯特先生?唔,还有之前那只怀表。”


    她靠的有些太近了,橙香占领了周围的空气,兰开斯特持续丧失平常引以为傲的语言表达能力。


    “我只是觉得,以你的忙碌程度和业务水平,根本就不需要我这一点点零星任务的报酬吧?”


    “那么,为什么你还会如此频繁的主动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呢?”


    兰开斯特偏头咳了一声,声音暗哑。


    安静从人群中央开始向外扩散,是主人家要进行最后的致辞了。海瑟尔退回原来的距离,转头朝中心看去,那对未婚夫妻在舞台中央格外的般配养眼。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


    “明明早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兰开斯特的声音擦着她的耳廓落下,像从酒里捞出来的冰块。“为什么现在才问呢?”


    海瑟尔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么就请享受我和我的未婚妻为大家准备的最后惊喜。”


    话音刚落,身后的河面“嘭”的炸开金红色的焰火,光瀑瞬间漫过他们相抵的视线。


    混乱的惊呼和赞叹里,海瑟尔趁着人群涌向栏杆的空档,攥紧裙摆逆着人流往后退,很快便消失不见。


    兰开斯特望着她略显慌乱的身影,勾起嘴角,随即又苦恼的皱起眉头,从另一侧悄无声息的避开人群离开了。


    “姨妈,姨妈!”玛丽提着裙子窜进马车扑过来:“我刚刚好像看到兰开斯特律师了,你们在说…”


    “玛丽!”海瑟尔决定抢占先机:“我刚刚看到你和一个小男孩玩得很开心,你还小,不能早恋知道吗!”


    玛丽震惊的看着突然神志不清的姨妈:“我十九岁了,你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嫁到法国去了。”


    海瑟尔支支吾吾:“因为你在我心中还是个孩子嘛,况且你不是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嘛,我怕你分心…”


    玛丽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我只是为了躲避维克多太太给我介绍她的大儿子,才接受了不知道谁的邀请,不过切尔西这边的交际舞蹈也挺有趣的,一大群人围在一起没有什么固定队形要求。而且我还认识了好几位小姐,把我们带的试用装送出去了不少,她们都对我们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海瑟尔心虚的大力夸奖她,不敢让她发现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姨妈刚刚不务正业的去做什么事了。


    第56章 重返伦敦18


    “明明早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为什么现在才问呢?”


    凌晨1点,海瑟尔披头散发的从床上爬起来,感觉恶魔的低语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啊啊啊,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她还时不时会想起这句话,并且顺着这句话开始思考答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难不成是因为怕说了他就不会再继续出现了


    海瑟尔哐得一声倒在床上,把新购入的厚厚的天鹅绒被猛地拉起来盖在脸上。


    求你了,别再想了!海瑟尔在心里默念。


    一定是因为明天是芳疗馆剪彩仪式和试运营第一天,她太紧张了才会这样。


    海瑟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再梳理一遍明天的流程,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慢慢进入睡眠。


    第二天一早,海瑟尔准时起床,让詹森太太设计搭配一套既高贵典雅又亲和大方还不喧宾夺主的装扮,詹森太太再一次出色的完成了苛刻的要求。


    海瑟尔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呼,这样就很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上帝会保佑您的,夫人。”詹森太太轻轻把最后一枚胸针插入她的领口。


    “姨妈!你看这是什么!”


    海瑟尔刚下楼,玛丽就立刻从餐桌上伸着脑袋看过来。海瑟尔接过她手上拿着的薄本,是今天的《伦敦社交晨报》。


    “哦,这是我让…兰开斯特先生提前帮忙预定的广告位。”


    这几天兰开斯特完全不见人影,但每日必有他的传话人出现在帕丁顿。有时是商量正事的信件,有时是一则莫名其妙的小故事,还有时是一大袋梅尔维尔甜品店新出的蛋糕卷。即使海瑟尔好几天都来不及想好回件送过去,和他有关的东西第二天仍旧照常会出


    现。


    “我知道,可是姨妈,你看这里写的,怎么感觉怪怪的?”


    海瑟尔坐下来,开始仔细看这则广告。这则广告刊登在《社交晨报》的头版广告位,《社交晨报》年费4英镑,内容涉及文化、社交、时尚等话题,受众就是中上层女性。


    “H&D植物芳疗沙龙将于本日开始试运营,邀请感兴趣的女士前来参加。前三天均有名流专家亲临互动,凡莅临参与者均可领取定制香包一份。此外,将抽取十位幸运者赠送“科文特花园歌剧院私人包厢预约权一次”或“泰晤士河私人游艇半日使用权。””


    啊?海瑟尔瞪大眼睛,这个也太高级了吧。新贵们可能不会为了免费领香包特意跨过几个区跑来一趟,但后面这两种奖励一定会吸引到不少人的。


    “蕾娜!你先过去,告诉奥利维亚小姐,我们需要多准备一些座位和赠品,今天来参与的人很可能比我们预计的多。”


    剪彩仪式在上午十一点准时开始,参与的主要是内部人士而非客户。班克斯夫人和海瑟尔站在精心布置的花园里共同剪断低调的绿色丝绒缎带。


    特邀过来的知名报纸御用画师将用几分钟时间记录下这个重要的时刻,专栏作者等候在一旁,准备分别采访两位合伙人,为明天早上的头版头条收集素材。


    阳光斜落在剪刀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班克斯夫人难得保持着微笑,不动声色的说道:“希望我们都能如愿以偿,劳伦斯夫人。”


    “当然。”地上的薰衣草花瓣被风卷到海瑟尔的裙摆上:“这只是开始,班克斯夫人。”


    画面定格在画布上。


    维克多太太在下午三点钟走下马车,她早就约好了好友要在第一天给劳伦斯夫人捧场。不过她们在即将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另外两个太太。


    “咦?林肯太太,你之前不是觉得劳伦斯夫人一个寡妇在外面搞这种出风头的事不太好吗?怎么你也要去?”


    维克多太太直白的言语臊得林肯太太脸发红,她梗着脖子说:“后来我想想,她也不容易,要是没人去多尴尬呀。”


    林肯太太的好友没给她留面子,转头上了维克多太太的马车:“哎呀,她就是嘴硬。我跟你说,她这几天一直在念叨那袋橙花香薰有多好用,今天一大早就敲响了我家的门约我一起呢。”


    维克多太太非常赞同:“也不知道劳伦斯夫人那儿还有什么好东西,那个香薰我放在包里,一天下来虽然仍旧疲劳得很,但确实心平气和了不少。”


    不过她们一致认为,今天到场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因为大家对新鲜事物总是要亲身尝试过才愿意接受,但如果没有受到广泛接受,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尝试。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她们站在那栋别墅门口。


    “维克多太太,你的车夫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面看起来可有不少人呀。”


    维克多太太也觉得很奇怪,反复和车夫确认后,才将信将疑的走下来。


    “各位太太下午好,请问是来参加我们芳疗沙龙的开业活动的吗?”一个身着淡黄色连衣裙、身形修长、态度亲和的小姐迎上来。她态度亲切又不谄媚的问候了维克多太太等人。


    维克多太太她们这才确定并没有来错地方。


    “今天应该是第一天吧,怎么会有这么多太太小姐知道了消息呢?”林肯太太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打扮体面的陌生女士,好奇的问到。


    奥利维亚小姐微微一笑:“您应该没来得及看今天的社交晨报吧?很多太太都是看到我们宣传的抽奖礼品特意赶过来的。”她说着熟练的取出了一份报纸。


    维克多太太确实没来得及看,她今早忙着挑选出门的衣服呢。不过和林肯太太一起出门的那位太太看了:“这是真的假的呀?泰晤士河私人游艇?我丈夫一直想买一个,可惜价格昂贵且航行路线还有身份限制,所以一直没能成行。”


    奥利维亚领着她们往里面走去,真情实感的说:“当然是真的,我今早听见这个消息也很震惊呢,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不过就算没有中奖这一趟也不会让您失望,我们今天请到了知名植物鉴赏家多萝西娅班克斯夫人来分享植物对女性健康功效的知识哟,接下来还有我们劳伦斯夫人演示精油提取和疗养操作。”


    从大厅经过,维克多太太瞥见有几个太太坐在角落的大块玻璃窗前聊天,那里的沙发看起来格外舒适,还有穿着统一制服的女孩儿送上精美的茶点。


    她们被领到后花园,奥利维亚将她们送到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坐下。后花园很安静,只有零星的说话声,所有人都在认真观看最前方讲解的劳伦斯夫人。


    “所有植物精油通过定制蒸馏器提取,比常见的浸泡所得纯度更高、效果更强,使用的植物均由近郊农场或皇家种植园提供。”


    海瑟尔戴着纯白的蕾丝手套,在众人的注视下摆好两个深棕色玻璃瓶,分别用滴管滴进双层铜质炉盛着的热水里。


    “三滴迷迭香加上两滴薄荷精油,滴入未完全沸腾的热水中。蒸汽将从熏炉上层瓷盘的孔眼中均匀冒出。”海瑟尔让一个助理调配师半躺在座椅上,小心调试好瓷盘的角度,使蒸汽孔斜对着她的颈部。“脖子后面的经络紧张了,脑袋自然昏昏沉沉,人也会感到疲乏。”


    “确实诶。”维克多太太小声和同伴说:“我最近脖子就特别难受。”


    海瑟尔调整完,就退到一边,让按摩师完成下一步。


    “在蒸汽理疗的过程中,会用到由甜杏仁油加少量薰衣草精油的一款按摩油,由我们特聘的专业按摩师按揉颈部肌肉和太阳穴,进一步帮助缓解疲劳。”


    前方半躺着的助手小姐看起来太过舒适,维克多太太转了下僵硬的脖子,彻底心动了。她往前排一看,发现别的女士手上都有一个精美的小册子,于是左顾右盼寻找周围其他的接待员。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的需求,微笑着递给了她们每个人一本册子。


    “首批高端会员,名额仅三十位。预付5英镑会员费,将享受半年半价优惠,以及每月一份新产品试用礼盒。”维克多太太念出来。


    “会员?这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个价格倒是不贵,我看她们用的都是最好的杏仁油,还有那些花卉,也不知道多少才能提取这么一点精油。”


    “这还不贵?”林肯太太不同意:“五英镑只是享受半价,你看看后面的单项收费,就台上这一套下来半价都要两英镑了。这可比去女帽店做头发贵多了。”


    前面一排坐着的一位太太忍不住转过头来,小声说:“是不便宜,但是这里环境可比女帽店好多了!抱歉,如果你们说的是邦德街的那一家的话,刚刚外面那位小姐告诉我,会员在前厅休息和享用茶点都是不要钱的呢。”


    “啊!”维克多太太听到这里更感兴趣了:“我们每次去女帽店结束后可都要再花至少一英镑去旁边的甜品店坐坐呢,这样算下来确实不算贵了。对了,您是住在哪个区的呀?”


    维克多太太和前排的太太一拍即合,很快就交换了姓名,维克多太太可太满意了,她最喜欢的就是认识新朋友。


    等前面的讲解告一段落,维克多太太她们就和前排的麦克斯太太以及她的女儿结伴回到了大厅,维克多太太毫不犹豫的加入了会员,拿上属于她的体验赠品就打算回去了。


    奥利维亚这时候拦下她:“维克多太太,如果您不急着回去的话,可以上去免费体验一次我们任意一项服务哦,这


    是给今天新会员的特别福利。目前是试运营阶段,未来两周内只有会员能提前享受我们的服务。”


    这就是意外之喜了,维克多太太正好想按摩一下颈椎,刚刚还可惜要两周后才正式运营呢。不远处好几位太太也听到了奥利维亚的话,犹豫了一下也办了会员。


    维克多太太和好友心满意足的上楼去了,嘱咐林肯太太在楼下稍作休息或者叫一辆马车先自行回家。


    结果她刚美滋滋的坐上真皮按摩椅准备躺下,林肯太太就进来了。


    “咦,你怎么也来了?”


    林肯太太磕巴了一下,径直走向帘子左边另一张按摩椅:“虽然确实不便宜,但我又不缺这么点钱,我也办了会员。”


    她的好友金太太站在门口赶过来围观:“哎呀,维克多太太,你不知道,刚刚林肯太太抽中了歌剧院私人包厢使用权!”


    这下变成维克多太太傻眼了。


    林肯太太强忍着笑,说道:“虽然我更想要游艇那个,不过歌剧院也行,隔壁瑞恩太太去年砸钱都没能进去过最好的那个私人包厢呢。那位劳伦斯夫人也是破费了,我当然得给她个面子。”


    她说完,在其他人嫉妒的眼神中,舒服的躺下了。


    第57章 重返伦敦19


    H&D芳疗沙龙在前三天开业活动结束后,迅速在小范围内走红。海瑟尔计划试运营两周,以扩大会员的规模,确保未来客户结构以会员为主。


    维克多太太在第一天的免费体验后,迅速变成了芳疗沙龙的自来水,结束时拉着海瑟尔讲了好一会儿话,声称这项新技术让她疲惫的身体焕然一新。


    维克多太太很快就来完成了她的第二次消费,这一次她预约的是脸部基础护理提亮,还有三位切尔西的太太也一起光临了芳疗馆。


    开局很完美,员工们也格外靠谱,海瑟尔终于放下心来,重新过上了十点起床的懒散生活。


    今天,海瑟尔直接错过了早餐,直到中午才出现在餐桌上。


    “姨妈!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你怎么做到连续睡十几个小时的?”玛丽觉得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得把午餐端到姨妈床上去了。


    “我哪有睡十几个小时。”海瑟尔很冤枉:“其实我八点多钟就醒了,但是天气太冷了,起床好麻烦。”虽然没有手机玩,但是窝在床上看小说也很幸福。


    “昨晚我正看到《埃德加亨特利》的关键情节,吓得我一直不敢闭眼睡觉,很可能直到凌晨一点才真正入睡。”


    “那本美国作家写的哥特小说吗?荒野求生和谋杀那几段确实很刺激。”玛丽客观评价道:“不过我当时只是兴奋得睡不着,一点儿也没觉得吓人。”


    海瑟尔一直觉得玛丽的胆子异常大:“或许可以给你找个格斗专家,教你练剑。”


    玛丽非常喜欢这个想法,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对了,姨妈。达西先生之前不是说,运河项目的第一次内部认购会将在下周进行嘛,正好莉齐也能赶过来了。”玛丽把信封递给海瑟尔。


    “哦?卢卡斯爵士决定要经过伦敦吗?”


    夏洛特在结婚前就邀请伊丽莎白去亨斯福德做客,正好卢卡斯爵士要带着二女儿玛利亚一起前往,可以把伊丽莎白捎上。


    从朗伯恩前往亨斯福德可以选择经过伦敦,于是卢卡斯爵士决定在伦敦呆上两天左右,拜访一下老友。


    伊丽莎白恳请卢卡斯爵士在认购会的前两天启动行程,这样她既能在伦敦见到简,还能参与她们准备已久的认购会。


    这并不会对计划造成太多改变,卢卡斯爵士和善的同意了。


    “没错,所以莉齐大概后天就会来伦敦!”


    伊丽莎白到达格雷斯丘奇街的时候,全家人都已经整整齐齐的等在那里了。她先和迫不及待率先走过来的简互相拥抱,夸赞姐姐看起来气色红润开朗可爱。又和姨妈及妹妹激动的打招呼。加德纳家的几个孩子全躲在海瑟尔身后,对这个一年多没见过的表姐既喜爱又有些生疏。


    海瑟尔大手一挥,全权负责起今天的行程。


    她决定上午先带全家人一起去购物,下午去莉莉之前最想去的圣詹姆斯公园租一个游船,边喝茶休息边观赏水鸟,晚上则去考文特花园市集观看街头艺人表演。


    这个安排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赏,孩子们更是高兴的大喊大叫。莉莉还没有到产生消费欲的年纪,只想快进到下午看水鸟,她拿起画布兴奋的挤进海瑟尔怀里,无声的催促大人们快点结束讲话启程出发。


    下午,天气晴朗,微风习习。船停在湖中央的时候,加德纳先生在哄笑中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钓鱼竿,准备大展身手。孩子们玩闹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暂时累了,纷纷回到船舱挨在一块午睡。


    剩下的四位女士则坐在一起,悠闲的分享最近的见闻。


    伊丽莎白说起威克汉姆现在正在追求另一位小姐:“金小姐刚刚幸运的继承了一万英镑遗产,威克汉姆先生现在和她来往很密切。要是换做从前,我只觉得他即使是追逐金钱也只是现实所迫,并不代表他为人有毛病。不过自从姨妈告诉我布朗少校那件事,我总觉得威克汉姆先生这个人未必就是个正直的好人。”


    加德纳太太也对威克汉姆的人品心存怀疑,不过她很好奇为什么明明前不久伊丽莎白还对他多有维护,现在就转变了看法。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只是种种迹象加起来打破了我对他的信任。而且他明明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却总是时不时出现在朗伯恩反复暗示达西先生的凉薄残忍,好像生怕失去了我这个盟友,这样反而让我产生了怀疑。对了,达西先生最近都在伦敦吗?”


    简对此最为了解,宾利先生在解决完土地事件后几乎每周都来格雷斯丘奇街拜访:“那倒不是。宾利先生说,达西先生这段时间经常往返伦敦和彭伯利庄园。不过他很忙碌,连他的好友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


    海瑟尔也很好奇:“宾利先生没想过干点什么别的产业弥补那笔损失吗?”


    简摇摇头:“宾利先生深感自己只有守成的能力,决定先好好休整经营好那块土地,以免再遇到什么陷阱。不过宾利先生很看好达西先生,他总说达西先生会抓住这次机会提高家族的地位和声望。”


    伊丽莎白撇撇嘴:“那么或许达西先生可以选择和一位有地位的小姐联姻,宾利先生的姐姐之前不也希望他能攀上达西小姐?”她虽然这么说着,但显然并不认同这种常见的利益结合方式。


    简轻轻拍了一下伊丽莎白的胳膊:“莉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赫斯特夫人已经不再这样想了。”伊丽莎白无奈的点头,心想赫斯特夫人改变主意还不是利益所驱。


    海瑟尔这段时间对真正的上流社会有了些许认识,感受到了商人和地主、地主和大地主、大地主和有爵位的贵族之间存在着怎样的鸿沟。


    “达西先生要获得爵位真正实现阶级跃升似乎可能性很低吧?”


    海瑟尔觉得就算原著再往后写,达西先生也几乎不可能实现梦想。而且运河投资虽然能让他接触到更顶级的圈层,但即使有投票权的原始股东也有十五位之多。靠那里的人脉赚钱可以,但是要真正让那些人用心提拔,除非去给人家当女婿。


    玛丽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说:“如果能保证拿到手的股份足够多,就完全不一样了。可惜达西先生没有和运河建设运营相关的产业,只是单纯的财务投资,估计占不了多少股份。”


    玛丽把本子铺开来,那上面是她测算的基础收益账。根据给定的预计每股分红收益,计算了不同股价下的收益情况,得出了最高接受报价的区间。


    “天哪玛丽!”海瑟尔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这全是你这段时间自学得出的吗?


    我现在确信,你百分之百是一个天才。”


    玛丽红着脸从姨妈胸前的触感挣扎出来:“唔唔,也没有那么厉害啦,不过我确实算了很久,希望认购会那天能用得上。”


    加德纳太太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的大儿子身为商户家的长子,从小被爸爸抱着看账本,也没有发掘什么这方面的才能。玛丽从19岁才开始学习这方面知识,管理沙龙账本的时候还时不时来找加德纳先生取经,能进步这么快说明她完全就是个天生的行家。


    玛丽确实对数字感兴趣,但并没有充满信心:“认购会现场的变故太多,绝不是单纯的报价决定份额,恐怕更多的还是看利益关联以及各方博弈。要说洞察人心的本事,还是莉齐最擅长,幸好赶上了这次会议。”


    伊丽莎白这段时间在家里也没有闲着,对明天的会议既期待又紧张:“希望我们能够获得一个足够有利的开始。”


    认购大会遵循国民议会时间安排的习惯在下午三点钟开始,地点是某家不知名的私人俱乐部,或者说,那未来将会成为伯明翰运河公司的总部。


    海瑟尔对于这场会议并没有太多紧张,这件事她在任何方面都插不上手,也不打算耗费脑细胞,所以更多的是期待围观一下这种资本和权力交锋的场合。


    不过也仅限于围观,因为即使她才是真正拥有认购权的人,能进会议厅内场的也基本上默认是男性。而他们的秘书、会计、助手还有家属都只能待在侧厅围观。


    侧厅在内场的斜上方,靠近窗户能够清楚的听见内场的声音,同时看见内场十五人的动作。但是不能发出声音,如果需要讨论,则需要退到界线后的位置。


    海瑟尔走进侧厅,向下俯视那个金碧辉煌的会议厅,十五个人的圆桌已经布置好,一场漫长的契约缔结流程正在蓄势待发。她不禁咋舌,克劳福德先生也真是有钱啊,还没开始融资呢就建好了这么豪华的据点,不愧是最值钱的黄金运河经营方呀。


    海瑟尔退回后面的沙发,玛丽正焦虑的啃着笔,伊丽莎白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屋里的其他人看。


    这里大部分也都是男性,看起来大多是助理之类的专业人士,有人在长桌上铺了一大副运河路线预测图,不少人都围上去和他套近乎。


    不过侧厅除了她们还是有一些女性的,比如眼前那位满身钻石的贵太太。她一直在拉着一个助理耳提面命,让他开场后及时把策略传达给场内的某某先生,看样子这位太太才是某个席位背后的真正操盘手。


    伊丽莎白觉得她们也不能完全信任达西先生的本领,毕竟这场会议直接关系到姨妈的收益,应该在必要时提出意见。


    伊丽莎白转头看过去,姨妈已经兴致勃勃的研究起墙上伯明翰公司的介绍图了。她咽下要说的话,决定再好好观察一下侧厅的这些人,因为他们的关系很可能决定着内场的合作竞争关系。


    “铛,铛,铛。”


    三声铃响过后,会议正式开始了。


    第58章 重返伦敦20


    克劳福德先生地位显著,他一开口,圆桌上的十五人都停止交流听他讲话了。今天的克劳福德先生打扮得格外精神,上次宴会时他金色的中长直发还随意的披在肩上,这次已经用一根墨绿色丝绒缎带整齐的束起来了。他并不过分严肃,发言时目光炯炯有神,仿佛每一秒都在和不同人对视交换信息。


    海瑟尔找了个空档向下看去,圆桌十五人绝大多数是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有身份的和有钱的泾渭分明。那种头发稀疏耷拉着眼皮的多是有头衔的贵族,具体是什么级别的头衔就不得而知了;而那种眼神精明精力充沛的则是一些大经营主,他们基本上都并非纯粹的商人,而是掌控某条产业线的地主绅士。


    这其中只有两个人比较年轻,一个就是没到三十岁的达西先生,另一个则坐在克劳福德先生的正对面。


    “啧,达西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啊,你看在这一群人中多么突出。”海瑟尔凑到伊丽莎白耳边,悄悄说。


    伊丽莎白可疑的迟疑了一秒钟:“…那还是克劳福德先生对面的那位更厉害吧,他看起来和达西先生差不多年纪,位置却重要多了,你看他两边都是隐隐被拥护为中心的人物。”


    她们离开窗口往里靠了一点,以免打扰到底下的会议。


    玛丽猜测道:“所以那位先生是某位爵士的儿子咯?要么是他父亲去世的比较早,他本人就是爵士?”


    伊丽莎白觉得不像:“那位先生虽然位置最优越,但他两侧的人并没有以谦卑尊敬的态度待他,刚刚开场前我观察过了,他虽然也很受追捧,但身边相比旁边两位还是冷清多了。我想他应该只是某位贵族的代理人。”


    “你猜得没错。”这时一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侧厅的小姐凑过来。


    海瑟尔惊讶的回头,发现对方居然是芳疗沙龙的会员,她连着来过两次,海瑟尔对她有些印象。


    “怀特小姐!原来你也在呀!”


    还特小姐点点头:“劳伦斯夫人,好几天没见啦。我是跟着我父母来的,我父亲在伦敦和伯明翰开有纺织工厂。”


    怀特小姐把她的父母指给她们看,海瑟尔这才知道那位在侧厅把人指使的团团转的富贵太太是她的妈妈。


    玛丽和怀特小姐也有过几面之缘,闻言问道:“那位年轻的先生真的是某位贵族的代理人?”


    怀特小姐朝她妈妈那里张望了一下,确定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内场,才压低声音说:“是呀,听说他是诺福克侯爵救助的孤儿,深受侯爵信任,侯爵在伦敦的不少产业都是由他打理的。”


    这时,底下已经开始进入正题了。


    克劳福德先生直接宣布了本次认购40%份额的归属,其中诺福克侯爵分得15%,他旁边的私人银行家和英国最大的钢铁厂厂主分别分得12.5%股。


    怀特小姐很爱讲话,拉着海瑟尔说个不停。


    “你们知道为什么先给这几位分吗?”这显然是一个打算自己解释的开场白。


    伊丽莎白回答道:“银行家先生能为运河公司的克劳福德先生所有的产业提供贷款,钢铁厂主则能提供低价原材料。”


    怀特小姐卡壳了一会儿,不甘心的继续问:“那诺福克侯爵呢?他的爵位可并非无可替代。”


    这就涉及伊丽莎白的知识盲区了,她再聪慧有阅读量,对于这些贵族的了解也有限。


    怀特小姐终于满意了,挤眉弄眼的说道:“我妈妈告诉我了,因为运河开发涉及土地征用、通航权等法案的审批通过,而且以后要是想继续延伸也需要议会投票表决,这位诺福克侯爵在保守党中很有声望,比克劳福德公爵的政/治资源都丰富。”


    海瑟尔对此确实不知情:“原来如此,看来怀特太太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


    怀特小姐脱口而出:“那当然啦,我连劳伦斯夫人你和达西先生的关系也知道。”她说完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么多,捂着嘴眼睛滴溜溜的转。


    哈?和达西先生?这句话听起来未免太诡异。


    海瑟尔疑惑:“你确定你知道?”


    怀特小姐还无知无觉,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三个人面露难色。“是呀,达西先生之前在伦敦活动关系的时候我妈妈就弄清楚了,你们只是合作的关系,一方出认购权一方出钱。”


    内厅这会儿已经嘈杂起来了,前三位大家都没意见,后面就轮到与运河项目有一定业务往来的关联方确定各自份额了。如果是没有任何帮助只能出钱的人,则需要等到最后竞争剩余的部分。


    玛丽在海瑟尔耳旁说:“达西先生虽然是大地主,却没有什么扯的上关系的产业,看来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第三轮了。这个怀特家在运河源头经营实业,肯定能算关联方。”


    果然,没多久,怀特太太就派人送了张纸条进内场,怀特先生拿到展开看了一会儿就起身了。


    怀特先生是个说话细声细气的老实人,他用了好一会儿才让一圈人稍微安静一点,给他一个发言的时间。


    怀特先生刚磕磕巴巴的开口,怀特小姐就往她妈妈那里看去:“哦上帝啊,我妈妈一定是让人送下去了新的词,而不是我父亲之前准备过的那一版,她现在一定很生气,或许她想自己冲下去代替父亲讲话。”


    怀特小姐说得没错,怀特太太现在气的反复转身,身上的珠宝都在哐当作响。不过怀特家给出了理由无懈可击,即使发挥不好也影响不了最终的结果。


    怀特先生正在向周围的人展示货运清单,他们在伯明翰的三家纺织厂每年要运输6


    00吨货物到利物浦港,再从利物浦港运800万吨棉花回来,这对于运河公司来说就是不可替代的价值。


    此外,怀特太太送下去的纸条上还写着数家上下游盟友的名字,他们将和怀特纺织厂共同进退,即如果拿不到有利的份额,明年将放弃水路,转为推进私人铁路的修建。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毕竟怀特家族确实关系着铁路未来的运营情况,至少最初几年是如此。最终怀特先生畏畏缩缩的演讲换回来10%的份额,仅次于三位核心成员。


    侧厅里,各方纷纷走上前祝贺志得意满的怀特太太拿下好结果,怀特太太这时候格外大方自若,和她的丈夫形成鲜明对比。


    “呼,太好了,这下妈妈一定会答应送我一副新的钻石耳钉了!”怀特小姐喜笑颜开。她放松下来,又开始叽里呱啦的扯着人说话。


    恰好这时达西先生站起来了,海瑟尔三人都紧张的凑到窗边,怀特小姐只好亦步亦趋的跟过去。


    达西身量高,天生自带孤傲气质,他一站起来很快就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


    达西既然敢在第二轮站起来,显然是有所准备的。他用一根长木棍指着运河地图。


    “原规划路线经过斯塔福德郡的沼泽地,需修3座石拱桥,每座成本800英镑,还要加固500米堤岸,总工程费约5000英镑。若改道德比郡彭伯利庄园东侧,虽路线长了1200米,但沿途是硬质地基,只需修1座成本200磅的木桥,且本人承诺无偿借道施工,总工程费大约可节省2700英镑。另外德比郡每年木材货运量也有数百吨,从运河走也是不小的数量。”


    达西先生的言论很新颖,确实就体现了对运河工程的重要性。不过这时不少人都争着站起来,有的说愿意多支付每股单价弥补成本损失,还有的则声称也和某某厂主有私交。没有人愿意等到最后分剩下的部分。


    内场气氛一下就激烈起来了,除了实在找不出关联的,和几位先前已经确定份额的先生,其他人都站起来了。


    海瑟尔皱眉:“光节约成本大概还不够有说服力,毕竟这里的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木材生意倒还算好筹码。”


    玛丽疯狂的啃起了笔,把小本子翻的哗哗响:“光节约成本不够,那时间呢,我之前阅读过斯塔福德郡的地志,还有一本达西先生送来的运河施工规划时间图。沼泽地冬天无法施工,若是转道至少能够提前三个月全线竣工,这样本来需要二月完成通航,改道就能提前到前一年十二月通航。”


    海瑟尔两眼发光,立刻叫男仆把玛丽写好的纸条送下去给达西先生。


    伊丽莎白拦住了她:“稍等,姨妈。单凭我们还不够保险,不如让那位怀特太太帮忙一起使劲。她们的纺织生意冬天是最火爆的,若是二月通航当年年初就用不了运河路线,马车运输可没有运河方便,我想她会愿意提前三个月的。”


    果然,海瑟尔把这个想法告诉怀特小姐后,她离开没多久,怀特太太就派人下去送信了。


    时间成本比金钱成本重要得多,不止怀特家,不少商人都期望尽早通车。怀特先生带头支持,达西的份额很快就确定了,是9%。这个结果大大超出她们所有人的预期。


    达西先生面庞微微松弛,向怀特先生点头致谢,就从容不迫的理了理衣服坐下。


    他坐下后朝侧厅的方向抬头凝视了一秒钟,才转头继续投入其他人的博弈。海瑟尔总觉得他是锁定了她们的位置,不然伊丽莎白怎么还突然往后挪了一步呢。


    “天哪,那位达西先生比我想象中英俊气派多了!”怀特小姐兴奋的用气泡音说道:“或许我该听从妈妈的建议。”


    “啊?”海瑟尔不明所以。


    第59章 重返伦敦21


    怀特小姐一脸坦荡:“我妈妈早就打听了这次来参加认购会的人员信息,特别关注了达西先生和侯爵的代理人洛朗先生。你们懂的,因为我和他们年纪比较相配。不过我之前在一次聚会上见过洛朗先生,他是那样温和俊朗,所以我一直都更喜欢洛朗先生。不过我妈妈觉得达西先生的身份家世更优秀,我本来不以为意,因为我只想尽可能选择一个赏心悦目的丈夫。”


    海瑟尔觉得怀特小姐的思想很先进,结婚当然要选符合自己审美的人啊,不过达西先生就算了,达西先生可是有他的天定良缘呀。


    海瑟尔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伊丽莎白就脱口而出:“不,达西先生绝没有那位洛朗先生适合你,怀特小姐。”


    她这句话引起了三个人的注目。


    “呃…我的意思是,据我所知达西先生比较沉闷,和你这样开朗的性格似乎不太相配,那位洛朗先生看起来就温和不少。”伊丽莎白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多管什么闲事,但是一边懊恼,一边还强撑着解释。


    怀特小姐仔细思考了她的建议:“是嘛,这也有道理,或许还要多接触一下才知道。”


    海瑟尔偷偷问玛丽:“莉齐这段时间和达西先生联系多吗?”


    玛丽一无所知:“投资的事达西先生似乎有时候会直接给莉齐写信,莉齐再分享给我,比如那些规划方案。姨妈,你问这个做什么?”


    海瑟尔微笑着摸了摸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的头,决定还是自己好好观察一下。


    关联成员的股份确认完毕,就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下半场还需要进行剩余份额竞价和商讨,最后还要在拟定的认购契约上签字并领取临时股权证,这样算下来没有两个小时肯定结束不了。


    海瑟尔已经疲了,本来还以为内场会有一些激烈的劲爆场面呢,结果争执的最厉害的时候那些绅士们也最多是脸红脖子粗,并没有上升肢体冲突的意愿,这让她很失望。


    中场休息居然有漫长的四十分钟,这不单单是休息,更是社交的重要时刻。侧厅的男人们已经按照身份泾渭分明的划成几个圈子,秘书助手是一个圈子,家属合伙人是另一个圈子,为数不多的女士则被隐隐排斥在外。


    伊丽莎白忿忿不平:“怀特小姐虽然咋咋呼呼没什么主见,可她母亲看起来确实是有本事有见识的人。可是姨妈你看,那些绅士们有意无意的把怀特太太挡在最外面,经常对她的发言装聋作哑,偏偏还有人在几句话之后就公然挪用她的观点,真是令人生气。”


    海瑟尔也注意到了,内场的怀特先生虽然头脑空空不善言辞,但因为获得了靠前的份额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而侧厅的怀特太太却遭遇了冷待。


    “莉齐,怀特太太只会比你更生气,可她却没有因此退出来只和其他女士讲话,而是继续站在那里。只要她能说出有用的观点,就会有人听,有人用,有人慢慢承认,这是必要的过程。”


    海瑟尔想起曾经在新闻里看到的,两百年后的法国政/府要求公职部门管理层职位中单一性别比例不得超过60%,这个制度被实行严格监督和惩罚,视频里一眼望过去女性官员已经不再是少数,而这花费了两个世纪的时间。


    “莉齐,不要让愤怒占领了你的全部大脑。”海瑟尔轻声说:“或许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观点和身份支撑你走过去,但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这样的情况,到时候可能你就有能力加入怀特太太,这样那个圈子里就不止她一个女人了。”


    伊丽莎白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看了眼懒懒的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乎的姨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不过她们这一块儿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人群突然分开一条中线,有人特地从外围穿过向这里走来。


    海瑟尔抬头一看,是达西先生。


    “达西先生,刚刚的表现非常精彩。”海瑟尔在周


    围似有若无的目光中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达西也难得流露出喜悦和意气风发的神态:“感谢信任,劳伦斯夫人。还有两位贝内特小姐,没有你们的帮助绝对无法达到现在的结果。”他说着这话,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向伊丽莎白看去,可惜伊丽莎白还处于刚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的恍惚中,没能接收到他的情绪波动。


    达西只好收回目光:“劳伦斯夫人,请允许我介绍刚刚认识的这位理查德洛朗先生。他代表诺福克爵士出席,之前也和我分享了一些宝贵的信息。”


    海瑟尔没想到炙手可热的洛朗先生居然抛下那么多想通过他认识侯爵的男士,专门跟着达西跑到侧厅来,难道侯爵特别看好达西先生的前途?


    “洛朗先生。”海瑟尔微微颔首:“您刚刚的论断也十分有说服力。”


    洛朗先生显然并非仗势欺人的蠢货,他态度谦逊礼貌,微微躬身,幅度恰到好处,就好像他本身就出身富贵家庭,而非被捡来的平民孤儿。


    “劳伦斯夫人,刚刚在上半场我就注意到达西先生在发言中收到了侧厅的来信,减少时间成本对侯爵阁下的产业亦有帮助。我听说是夫人和两位小姐送来的,因此很想认识几位才思敏捷、见多识广的女士。”


    这话引起了周围隐隐围过来的男士的诧异,他们今天第一次正视一直在角落里的这几位看起来只是幸运拥有一笔财富而并无任何投资见解的女士。


    海瑟尔的诧异程度不下于他们:“我对运河项目并没有深入的了解,主要依赖于我的两个侄女,这是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和玛丽贝内特小姐。”


    洛朗先生依旧风度翩翩的向她们问好。


    接下来就是体面寒暄的时间,洛朗先生无视了侧厅其他人殷切的眼神,坚持留在这个角落。海瑟尔总觉得洛朗先生不仅在没话找话,连从法国回英国的旅途是否顺利都问到了,而且他还总是状似不经意的往她这里瞟。


    或者说,往她身后瞟。


    海瑟尔不动声色往后扫了一眼,后方只有传话的那位男仆、蕾娜,以及勉强算是斜后方的玛丽。难道洛朗先生对玛丽产生了什么一见钟情的感觉?


    洛朗先生终于被钢铁厂主的弟弟拉走了,海瑟尔也松了一口气,顶着众人灼热的目光高强度和陌生男性尬聊二十分钟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这时怀特太太也过来了,把她毫无存在感在角落花痴两位先生的女儿拉出来,走到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中间。


    “尊敬的达西先生,我的丈夫是开纺织厂的怀特,我们在克劳福德先生别墅的外面遇到过一次,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她推了一把红着脸手足无措的女儿,介绍道:“这是我唯一的女儿,乔琳怀特,刚刚怀特先生的致辞结合了不少乔琳的点子呢。”


    怀特小姐佩服的看着妈妈,明明她连运河公司的全称都写不出来。


    达西只好转头问候怀特小姐,在她不加掩饰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回答怀特太太的问话。


    直到中场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达西也没能再和伊丽莎白说上几句话,伊丽莎白安静的在旁边看着他们谈话,神色一片空白,思路已经遨游到了另一个世界。


    海瑟尔偷偷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不合时宜的的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觉。


    “玛丽,莉齐,我要出去透透气,这里的雪茄味太难闻了,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海瑟尔拒绝了侄女们和蕾娜的陪同,独自溜出侧厅。等到她终于下楼来到一楼长廊,呼吸到新鲜空气,晚霞已经布满整个天空,世界安静的让人放松警惕。


    长廊上空无一人,左侧是墙壁和高高的窗户,右侧是狭窄的草坪。难得身边没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海瑟尔莫名觉得回到了大学没课在学校里乱转的时候,小声哼着记不清歌词的流行歌曲,踩着落日的余辉欣赏自己的裙摆。


    她低着头,两步并一步的跳着走,直到走到长廊的尽头,才被前方地上的人影吓得差点跳起来。


    “啊——”


    海瑟尔刚慌乱的抬起头,一只干燥的大掌就迎面捂上她的嘴,只是轻轻碰上就倏然离去,倒分不清谁才是被吓得不轻的那个人了。


    “你吓死我了,兰开斯特!”海瑟尔惊魂不定的往外挪了几步,埋怨的瞪了对面的人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而且怎么还换香水了,我刚刚还以为遇到绑架犯了呢。”


    兰开斯特垂眸盯着她生动的恼怒表情,挑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回答:“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抬头。”


    突如其来的惊讶平复下去后,尴尬又悄然弥漫开来。这是他们自切尔西那晚后第一次见面。过去的一个星期,海瑟尔忙于工作时不时还反思了一下那晚是不是表现得太过轻浮,兰开斯特则除了派人上门之外,消失的彻彻底底,竟然整整一周都没有出现。


    海瑟尔不想问他到底在忙什么,他们之间的联系似乎从来都是他单向掌控的,就好像一旦他松手,那根悬在空中的线就会无影无踪,这让她很难真正产生什么别的想法。


    兰开斯特看出了她的有意疏远,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总是什么也不过分在意过分强求,直觉事情走向大概率不会如她所愿就会轻轻松松的转身抽离,绝不抱不必要的希望。


    兰开斯特没觉得他的处境比那个被抛之脑后的遗产庄园好多少。他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说:“我最近一周在…”


    第60章 重返伦敦22


    “啊!”


    海瑟尔不知为何不太想听兰开斯特继续说下去,她抬头望天空打算夸一夸今天的晚霞来缓解此刻诡异的气氛,结果无意中看到二楼阳台上隔着两个人的空档单独呆在一起的达西和伊丽莎白。“…哇,你看,他们看起来很般配不是吗?”


    兰开斯特心知她是没话找话,偏偏他从来都只会让别人尴尬,却不擅长改善氛围。


    “嗯,是达西先生和某位贝内特小姐吗?哪里般配?”


    他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海瑟尔又觉得有些没意思,刚准备想办法再换个话题,二楼的达西和伊丽莎白却似有所感的低头向下方看来。


    “快走!”海瑟尔想都没想,就拉起兰开斯特的袖子转身塞进旁边一条小巷子,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要躲。


    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出短短的巷子,跨入了新的一条街。海瑟尔震惊的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忘记放下拽着兰开斯特的手。


    “天哪,这是哪里呀?”


    巷子尽头的路突然从平整的花岗岩变成坑洼的泥地,这条新街区的入口没有正式的街名,只有一块歪挂着的木板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单词,鱼贩道。这里是商业富人区的背面,是属于平民的世界。


    海瑟尔自穿越以来,要么待在中产阶级商业区,要么在贵族区,连朗博恩都是相对富庶的乡村。或许是伦敦的车夫都经验丰富,这样的街道她甚至连在车里惊鸿一瞥都没有过,不过更大可能是因为这种街道过于拥挤,根本无法容纳马车通行。


    兰开斯特有意无意的向她靠近了一点,呈一个保护的姿态,不过也并没有干扰前进的方向,只是略微落后一点任由她漫无目的的继续探索。


    海瑟尔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这里就像遗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一直等待拆迁的城中村,地面上的烂泥里混着卷心菜叶和鱼鳞,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一脚踩进潜藏的脏水里溅湿裙子。下午五点左右正是附近的工厂放工的时间,街道上满是两手黝黑的男人和戴着脏兮兮的围裙的女人。流动摊贩在大声甩卖最后半框沾着泥的土豆,有女人在高声怒骂着偷偷拐进啤酒屋买酒的丈夫。


    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海瑟尔心下恍惚,就好像短短半年时间就洗掉


    了她身上过去的所有印记,使她连血液都换成了与生俱来的富人血液。她的爸爸是受人尊敬的律师,前夫是真正的贵族,现在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妇。


    “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海瑟尔喃喃自语,太快了,过往二十年的那个普通女生真的存在过吗。


    “什么?”兰开斯特皱着眉头上前一步抬手虚虚护在她身后,警惕的看向四周。


    海瑟尔这时也察觉到,他们的装束在这条街道上引起了不少关注。那些麻木疲倦看不清五官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指指点点,也许是羡慕,也许是敌视,总之是一种泾渭分明的态度。在这个世界里,她和兰开斯特才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海瑟尔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在这里,他们是同类。


    兰开斯特直觉这条街上的氛围有些奇怪,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四周,一边若无其事的分散海瑟尔的注意力。


    “你刚刚还没有回答,达西先生和那位小姐为什么般配?


    “啊…”海瑟尔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下意识说道:“因为他们是同类。”


    “同类?”兰开斯特不解,即使抛开他们在财富上的巨大差距,他们也很难被看作是同类吧。他们性格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最重要的是目标不同。达西那种被家族长辈赋予的为家族荣光奋斗的野心他很熟悉。


    兰开斯特不认为达西能够凭借自己单打独斗实现目标,理性来说利用他外貌的优势结一门好姻亲才是成功率更高的选项。达西当然也可以和某位公爵小姐一样为了爱情放弃使命和责任,他和贝内特小姐本质上属于同一个阶层,结局一定比当年的兰开斯特小姐会好很多。不过这样就彻底背离了他的目标。


    海瑟尔转头看了兰开斯特一眼,同时也留意到了他横在身后的手臂。


    “你不会是那种门第观念根深蒂固的封建大家长吧?你觉得我侄女配不上达西先生?”


    兰开斯特沉声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如何评判两个人是同类人?”


    海瑟尔收回目光:“同类人很多时候并不依靠财富、阶层甚至学识判断。贵族联姻造成了不少怨偶,平民夫妻也不一定能做到同甘共苦,反之亦然。”


    迎面走来一对小夫妻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妻子把孩子送到丈夫的臂弯,丈夫擦了擦被煤油弄脏的手,得意的从怀里拿出刚刚抢到的便宜面包,哄得妻子喜笑颜开。海瑟尔的目光追随着他们,迟迟没有回过头。


    “至少在我看来,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都是人群中的聪明人,他们有时会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发掘人们表里不一的背面或许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他们都不愿意和愚蠢而自信的大多数人同流合污,只是表现不一样,一个光明正大的表示疏离不喜,一个则更圆滑,其实内心早已形成判断。”所以海瑟尔一直觉得他们是结婚后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什么,能回家和对方分享相似观点的天选伴侣,因为和他们拥有同样特质的人少之又少。


    兰开斯特更想了解的是海瑟尔自己:“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嘛…”海瑟尔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在简历和面试中清晰的描述自己,按部就班的完成每一项任务让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模糊的NPC。但是变化已经发生,她在这里逐渐拥有了自主权,以及随之产生的真正想做某件事的欲望,有了想了解的人,不再被动的用某些并不感兴趣的事填满空白的时间。


    “我可能是个正在逐渐发掘欲望和目标的人吧,但由于时间太短,还没办法清楚的看到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兰开斯特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很想伸手把她挡在脸侧的细碎头发挽到耳后,好像这样才能更清楚的看见她的脸。


    “那我觉得,我们也是同类人,不是大众化的同类人,是弥足珍贵的同类人。”


    海瑟尔不置可否,兰开斯特知道她太多事情和想法,但却总是很少提及自己,他像一个吝啬于提供线索的谜题。


    他们打算从前面的弯道转向,离开这条街回到正路,在接近路口最后两百米的时候,前方突然爆发出剧烈的争执声,随后是一片混乱。


    海瑟尔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兰开斯特一把拉住了手,揽着往后退去。


    “太危险了,我们换一条路离开这里。”


    他们逆着人流往回走,吼声和器械碰撞声像海浪一样从身后追着涌来。太阳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晚霞被湿冷的雾气替代。


    “你们这群吸血鬼!死后该进地狱的东西!”


    男人粗壮的喊叫夹杂着女人痛苦的哀嚎让海瑟尔隔着兰开斯特的臂弯控制不住的向后看去,路口已经冒起了浓烟,模糊不清的混乱中有满脸鲜血的人从内围被挤出来。这让她心脏停跳了一秒钟。


    再往前一点就是刚刚经过的上一个路口,从这里转过去虽然要绕路,但也可以很快回到正道。整条街的人似乎都已经聚集在了混乱中心,以至于他们跑着跑着周围就只剩零星的几个人。海瑟尔不敢掉以轻心,仍在狂跳的心脏预示着一切还没有结束。


    果然,路口突然冲出个举着铁锹的年轻人,他的目标本来和其他人一样,却正好碰见了这两个穿着显眼的落单的富人。


    富人啊,都是富人啊,那就没什么不一样,全是应该报复的对象。


    他一秒都没耽误就朝海瑟尔冲过来,眼睛红得像烧红的铁,海瑟尔吓得屏住呼吸,本能的想后退,那把铁锹却已经近在咫尺。


    年轻人抡下铁锹的手因为眼前这双惊恐的清澈眼睛迟疑了不到半秒钟,不过也只有半秒钟,因为半秒后厚重的天鹅绒外套扑面而来,击中他的铁锹,“哐当”一声闷响,铁锹脱手的力道震得他踉跄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抽出腰间锈迹斑斑的匕首再次冲上来,这次他不再迟疑。


    下一刻,他痛得闷哼一声,手臂像被焊死在铁架上一样不得动弹。


    海瑟尔脱力的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看着兰开斯特拇指猛地下压,匕首砸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弄脏了他衬衫的下摆。兰开斯特的袖口卷到手肘,暴起的青筋从腕骨一路爬向小臂,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跳动,带着种近乎野蛮的力量感。


    兰开斯特没有继续动手,带着沉重压迫的视线扫过年轻人仍旧不甘心的脸庞:“看清楚,你的敌人在前面,无差别攻击只会让你葬身在自己的怒火里。”


    他松了手,年轻人踉跄后退,捂着手腕发抖,看他的眼神像看鬼一样。


    兰开斯特弯腰从墙根捡起海瑟尔掉落的手套,没有理那件裹着铁锹的外套,温热的掌心严密的压住她颤抖的手。


    “走了。”


    他们很快离开不见天日的暗巷,回到正街。这里依旧和一个小时前一样平静、祥和,带着新年伊始的轻松喜悦。海瑟尔回头望去,背后的窄路干干净净空无一人,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些血腥、暴力、反抗都好像被遗留在某个被隔绝出去的世界里,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一个街区以外的地方。


    兰开斯特松开了牵着她的手,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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