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重返伦敦3
这次,马车顺利的抵达了帕丁顿区联排别墅12号,那是一栋奶油色乔治亚风格别墅。
“上帝,这绝对就是我的梦中情房。”海瑟尔仰头喃喃道。
这一排的别墅几乎是一样的外观和户型,据出来迎接的房屋管理人介绍,它们全都是统一修建的。它总共三层高,南向的凸窗和宽大的阳台能保证全天候的阳光。
“这栋房子显然非常适合种植物。”海瑟尔指着隔壁相邻的那栋房子说:“你们看那家,天哪,所有的阳台都被各种植物塞满了。让我
看看,有耐寒的冬青和羽衣甘蓝,还有一些圣诞玫瑰。我敢打赌我们的邻居一定是为植物爱好者,说不定还是个浪漫可爱的年轻女士,这一整面的植物墙就能很好的说明主人的品味。”
海瑟尔已经可以想象自己住进去之后要怎么规划每一层的阳台了。此外,她对两个侄女坚称,热爱植物的邻居一定不会是什么坏人。
走进房子后,海瑟尔发现,这栋房子整体被打扫的非常整洁,就好像有人每天都在负责维护保养一样,见不到一丁点脏污。
不过辛德斯助理表示这是伦敦1000英磅以上的房子出售时必备的要求,除非年代久远的老古董,绝大多数能卖到这个价格的房子都能保证买家能够随时拎包入住。
或许是先入为主,海瑟尔在房子里乱转的时候越看越喜欢,相对于那种豪华阴沉的老房子,她觉得这样颜色清新没什么底蕴的新房子更合她的眼缘。
房子太大,她们几个好一会儿才碰到一块。
“玛丽,你觉得这个房子怎么样?”
“起居室浅绿色的墙面很养眼,书房的光线格外好,房子面积不太大保养费应该不会太高。”玛丽伸手把海瑟尔拉到东侧的窗户边:“另外,我发现这栋房子是这一排最东边的一户,这里的视野也太好了吧,放眼望去完全没有任何遮挡!”
海瑟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远眺,不由连连惊叹,越过已经结了薄冰的帕丁顿运河,站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海德公园的树冠线。
“我几乎已经爱上了这里。”海瑟尔感叹道。
买房子当然不能当天就做出决定,参观完整栋楼之后海瑟尔告知管理员她会尽快给出答复。
坐上马车后,玛丽问:“姨妈,我们还需要去看第三栋房子吗?就是梅菲尔区的那栋。我记得手册上对那里的评价是:伦敦贵族浓度最高的地方,社交娱乐的中心。不过,那里的房价也很贵,足足是帕丁顿这栋的四倍。”
“四倍!”海瑟尔瞠目结舌:“那是多少钱呀?”
“单房子本身大约八千英镑,帕丁顿这栋则不到两千英镑了。”
那相比之下刚刚那栋真的是物美价廉了,更喜欢了!
海瑟尔拍板:“八千英镑的房子,放平时说不定都没机会进去呢。反正也就二十分钟路程,那就去看看真正的顶级豪宅是什么样的吧!”
进到梅菲尔区,所有人立刻察觉到不一样了。街道上人流密度小了很多,而且一眼看过去基本都是贵族的仆人。辛德斯助理说,这里夜间满大街都是贵族的马车,白天贵族要休息,反而不会出没。
终于到了,虽然只花了短短二十分钟,但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城市。她们站在街道上向上仰望,邦德街58号像一个高傲的贵妇在低头看着脚下渺小的人类。
“呃…我怎么已经感觉有些难受了。”玛丽偷摸向四周看去,不远处一只被仆人溜的小狗正频频朝这边看过来。“这里的小狗似乎都穿得比我光鲜亮丽,它刚刚对我汪汪叫说不定是在鄙视我呢。”
那只查理王骑士犬穿着五颜六色的印度棉小衣服,胸前被染成红色,脖子上还挂着一串铃铛,看起来确实比玛丽和简身上的日常着装时尚不少。
简也难得觉得有些尴尬,小声说:“小狗不一定在鄙视我们,但溜它的那个仆人刚刚看过来的时候鼻孔都要朝天了。”
幸好这栋住宅的临时管家很快就出来迎接了,管家受过严格的培训,对待看房的每一个客户态度都如出一辙的恭敬。
她们很顺利的进来了。
这间房子看起来确实是值快一万英镑的样子,入目全是猩红色的厚重地毯,满墙的人物肖像油画和欧洲经典豪宅家具更是标配。房子里采光不太好,窗帘几乎全是拉上的,在这里逛有一种置身陈旧的老电影的感觉。
“邦德街,邦德街。”海瑟尔忍不住重复了几次,这里无论是地名还是建筑风格都让她觉得特别眼熟。“啊!原来是这里,之前那个威斯丁律师就住在这儿。”
玛丽看着走在前面的管家,小声问道:“是姨妈你之前讲过的第一次见到兰开斯特先生的地方。”
“没错,应该就在这条街上。不过那会儿还是夏天,白天街道上的行人比较多。冬天贵族可能都起得更晚吧,刚刚我一时没有认出来。”
“不过,兰开斯特先生也住在这附近吗?我其实还没弄懂他究竟住得远不远。”海瑟尔随口问辛德斯。
辛德斯有问必答,但不问绝不多说一个字。“不,兰开斯特先生目前不住在这里。不过并不算太远,在海德公园东侧。”
“海德公园?那岂不是和我们刚刚看的那栋很近。”
辛德斯犹豫了一下:“伦敦市中心各个区都是紧挨在一起的。海德公园行政上归属于肯辛顿区,不过离梅菲尔和威斯敏斯特区都很近。海德公园占地面积很大,东侧和西侧骑马也要二十分钟。”
原来是这样。不过如果这几个区域地理位置这么接近,那么公共资源倒是很容易共享。这样看来选择帕丁顿就更有性价比了,毕竟花四分之一的价格就能在二十分钟内到达这么多房价几倍的地方。
她们几个把整栋房子走马观花的转了一圈,就和管家告辞了。管家显然对这种只看不买的客人接受良好,毕竟能拿出一万英镑而且还有底气加入这条街的人际圈的人家实在是凤毛麟角。
由于没下车参观第一间住宅,结束今日行程出来的时候也就才12点整,正好还来得及赶回格雷斯丘奇街吃午餐,于是海瑟尔愉快的和拒绝午餐邀请的辛德斯助理道别,并吩咐车夫往回走。
任务圆满结束,又看到了心仪的房子,海瑟尔迫不及待的想回家好好想一下是否还有需要考察的遗漏的因素。前方大道上挡着的行人挪开了,马车缓缓起步。
“等一下!请稍等一下!”简突然大声说到。
“怎么了,简?你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不是,我好像看到了”简用手套擦了擦玻璃窗上的雾气:“我好像看到了我想见的那个人。”
“啊?”玛丽也贴到玻璃窗上往外看:“真的诶,前面那栋房子门口是不是宾利先生和达西先生呀?他们似乎在等人?”
没错,那确实是宾利和达西,他们在距离海瑟尔刚刚参观的58号住宅相隔十几栋的宅子前面。宾利先生正激烈的和门口的管家沟通着什么,达西先生则一言不发的等在后面,显然他只是来陪同宾利先生的。
马车缓缓的停在了不远处,简立刻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不过她没有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的看过去。
宾利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很糟糕,可以说,这大概是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坎。
半个月前,负责管理去年刚购置的土地的管家突然跑过来告诉他,那块地莫名其妙被政/府查封了。那些官员一开始根本不给出任何解释,只留下了一张封查令,上面写着:本地块因买卖双方涉嫌联合挪用资金导致国家财富外流,现暂时由官方接管。若调查后情况属实,房主可能被起诉,请及时聘请律师进行辩护。
管家偷偷贿赂了其中的一位副职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秒钟都不敢耽误立刻上报给了主家。
宾利先生怎么都没想到,前前后后花了快一万英镑置办的这份地产,不仅没有实现祖辈的期望,反而还给自己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这块地品质中等,既不是已经开发成熟的贵族庄园,也不是产量极高的肥沃黑土地。它唯一的优点就是离伦敦还不算太远,虽然如果要把它修建成彭伯利庄园那样的程度可能还需要两代人的心血,但一万英镑的价格比市价还略低一点,当初也让宾利先生为自己的好运沾沾自喜了一段时间。
但是现在,管家告诉宾利先生,他被骗了。这块地在转给他之前就已经抵押给了伦敦的一家私人银行用来贷款了5000英镑,由于时下缺少土地登记的严格通用系统,原主人伪造了一份地契,又把它卖给了宾利先生。
当然,如果这位原主人能按期偿还上银行的贷款,即使他后面又恶意来讹诈宾利先生,法院也不会站在
他那一边的。
坏就坏在,他用5000英镑银行贷款和一万英镑购房款一起去投资了某个高风险项目,现在据说他投资失败,已经被抓进了监狱。银行和有关办案部门依照合同联合找过来,他这伎俩才终于暴露出来。
不过即使是这样,作为本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宾利先生为什么不仅拿不到赔偿追索权,还要被法院起诉呢?
这也正是宾利本人百思不得其解,耗费两周苦苦在伦敦寻找知情人的原因。
第42章 重返伦敦4
宾利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比单纯的经济纠纷还要严重得多,如果不赶快处理,他可能会面临无法承受的损失。
但是自他父亲去世之后,上一辈的很多人脉关系都不像之前那样紧密,几乎没有人愿意为他奔走。伦敦的达官贵人又不是一点钱就能打动的,这让他迟迟找不出问题的关键。
幸好达西先生此时也正在伦敦,达西本来在经营上就更加敏锐,经过过去两个月在伯明翰运河项目的磨练,他多多少少也积攒了一些信息渠道。
达西认为,事情的关键还在于那个卖给宾利房子的原房主汤普森,他究竟拿那些钱去干了什么,才让宾利先生被怀疑“联合挪用”,而“外流”是否意味着汤普森的投资和跨国贸易有关系。
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主管部门是财/政部下属土地税/收委员会,据说因为这个案件复杂,还有一些没有署名的其他部门参与其中,不过这就无从得知了。
宾利和达西今天准备拜访的就是税收委员会的二把手,这人是个出身贵族的富贵公子哥,在梅菲尔最中心的邦德街有一栋出名的豪宅,平常几乎对有一些体面的访客来者不拒。不过现在圣诞周来送礼结交的人实在太多了,宾利先生也就这样被拦在了门外。
黑铁门在眼前重重关上,雪后的伦敦空气凛冽,他呼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却散不去心头那股郁结。
宾利疲惫的转身,打算对陪着一起罚站的达西说一声抱歉,可还没等他开口,余光就瞥见不远处马车旁一抹蓝色的倩影。
宾利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简贝内特小姐。这段时间他每天被土地的事压得喘不过气,刻意不去想在朗伯恩的那段悠闲快活的时光,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猜测,即使是那个最温柔包容的女孩遇见这样不告而别不守信用的男人也很难不生气怨恨的吧?
宾利站在还未完全化干净的雪地里,踌躇着不敢过去。这时,他看见对面的女孩儿突然笑了,是一种雪后初霁阴霾散去的笑。她提着裙摆,大步向他跑来。
“姨妈,你有没有觉得简今天这身衣服其实挺好的。刚刚那个遛狗的仆人可真没有品味。”玛丽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点心一边津津有味的靠在车窗上点评。
“我完全赞同。如果穿那种用钱堆起来的奢华的礼服,跑起来就没现在这样清新脱俗青春靓丽的爱情故事女主角的感觉了。”
这时,视野突然被挡住,海瑟尔一看,原来是达西先生朝这边走了过来。
达西摘下帽子行了个礼:“劳伦斯夫人,还有玛丽小姐,日安。”他看向海瑟尔:“我还以为您会留在朗伯恩过圣诞节,没想到会在伦敦遇见您,我应该早点上门去拜访的。”
海瑟尔:“不必在意,我也刚刚过来,等过段时间安顿下来再告知您新地址。”
达西:“好的,正好我也打算写信告诉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克劳福德先生已经同意让我加入上次说的伯明翰运河股份优先认购名单了。预计会在圣诞后的第三周召开第一次内部摸底会议,等确定具体时间后我再来通知您。”
“那真是太好了,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您之前的忙碌总算也没有白费。”海瑟尔没想到达西先生居然比想象中还要有本事。“对了,宾利先生的事还好吗?我之前听卡洛琳简单说了一下,不过后来她就没再寄信过来了,听说是土地的事对吗?”
达西点点头,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目前已知的信息。“只可惜今天这位官员不让我们进去,到目前为止,我们尝试了好几条思路,但是总是无法更进一步。”
“那你有没有尝试去问问兰开斯特先生呢?”海瑟尔发现现在遇到这种棘手的问题她第一反应总是兰开斯特或许有解决办法。
达西摇摇头:“我之前也确实想过,不过最近我根本见不到兰开斯特先生的面。他似乎总是非常忙碌,我听兰开斯特先生的助理说他最近在准备平安夜当天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猜兰开斯特先生或许是接到了卡尔顿宫的邀约,要去参加那场隆重的宴会。”
“宴会?”海瑟尔完全没想到兰开斯特居然是要参加宴会,兰开斯特不近人情的样子经常让她以为他不需要参加任何社交活动。“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卡尔顿宫是那位摄政王的吧?兰开斯特怎么会和摄政王扯上关系?”海瑟尔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达西倒是很惊讶她居然这样小心:“您才到伦敦来应该不知道,但我想这在伦敦可以说已经是无人不知,或许连广场的乞丐都听说过摄政王要在平安夜举办举行宴会以及化妆舞会的这件事。我听说翻修过的卡尔顿宫可以一次容纳一千多人,因此摄政王几乎给伦敦所有有身份的人都发了邀请函,上至内阁成员,下至艺术家、银行家、商人和交际花,我也收到了一份。不过摄政王近来风评不佳,很多人都拒绝了邀请,因此他又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了第二次邀请。我想兰开斯特先生或许本身家族有些地位,才会接到请柬吧。”
海瑟尔了然,兰开斯特明显不是出身毫无地位的普通家庭的。“那你呢,达西先生?你会去吗?”
达西否认了:“我妹妹也来伦敦了,她不适合去那样的场所,平安夜我会留在家里陪她一起度过。”
海瑟尔表示理解,达西可真是外冷内热的好哥哥呀,居然会为了乔治安娜推掉这么重要的结交人脉的机会。
他们断断续续的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实在再也憋不出任何一个话题,简才在宾利先生的陪同下回到了马车旁。
她应该是哭过了,宾利先生看起来也经历了不小的情绪起伏。不过海瑟尔和达西都没问什么,只是互相简单道了别,海瑟尔就让车夫启程回去了。
平安夜如约而至。
加德纳家的圣诞节和加德纳夫妇的作风非常一致,相比于隆重、热闹和奢侈,他们更喜欢一家人聚在一起度过一个简单、温馨、务实的节日。
由于圣诞礼拜被安排在第二天,平安夜的白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加德纳先生出门去给客户送准备好的宴会酒了,其他人就在家里陪小孩子们玩一些简单的游戏。
海瑟尔无论是字谜游戏还是扑克牌都玩得不好,游戏技术甚至能被九岁的小侄子碾压。不过孩子们都最喜欢海瑟尔,争着要和她一队,这使得海瑟尔获得了极佳的游戏体验,她高兴的给了每个队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加德纳夫妇在伦敦没什么亲戚,生意伙伴和邻居则提前已经拜访完毕,所以平安夜几乎没有人上门。宾利先生倒是在下午来到了格雷斯丘奇街,不过他只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和简单独讲了几句话,留下礼品就匆匆离开了。
这倒是满足了加德纳太太持续了几周的好奇心,她私下里对海瑟尔说,“宾利先生虽然仪表堂堂,但看
起来还是有些孩子气。”
海瑟尔告诉她,她这已经是经历磨难后沧桑了不少的宾利先生,如果她早一个月来朗博恩的话,能看到一个看起来仿佛刚成年不久的宾利先生。加德纳太太因此对宾利先生的能力持怀疑态度,她不喜欢不太稳重的男士,甚至开始思考简和宾利先生是否合适的问题。
加德纳先生赶在平安夜晚餐之前回到了家,他受到了所有家人热情的欢迎。
“这笔生意做的很成功,客户非常满意。”加德纳先生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往里面走:“我给你们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礼物,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晚餐喽!”
孩子们难得忘记了平时被教导的礼仪,纷纷开心的欢呼着冲向早已准备好的圣诞大餐。
海瑟尔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平凡而简单,似乎没有值得特别铭记的某一个点,像每个劫后余生的故事结尾,最后一笔不是走上人生巅峰的画面也没有节外生枝的疑点,就是最让人安心的俗套圆满结局,仿佛故事结束后的每一天都能这样幸福的度过。
刚到十一点钟,孩子们就被催促着爬上床准备睡觉了,每个大人都会向他们送上晚安吻,并许诺他们明天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枕头边上的礼物。
简和玛丽也各自去睡了,这是她们在伦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虽然难免会怀念远方的家人,但新奇和期待在她们年轻的心脏画上了未完待续的音符,让她们对明天保持着无限的想象力。
海瑟尔和哥哥嫂子互道了晚安,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这里同样也是她在伦敦的第一晚住的地方,在这样特殊的团圆时刻,她难得想起她曾经的宿舍还有毕业后租的那间单间。那里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再见一面的人,但她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那里,又或者是想念那个和现在完全没有一丝关联的自己。
她有家人、有朋友、有钱、有自由和期待,但她无法和任何人毫无保留的分享她整个完整的人生。这种不必要的倾诉欲在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排在很靠后的位置,但是它偶尔也会冒出来,尤其是在她感到孤独的时候。
没错,在这样合家欢乐的圆满时刻,她难得的感受到了孤独。
海瑟尔靠在床头,屈膝把头埋进胳膊里,无法自拔的渴望随便什么人过来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咚。
咚咚。
海瑟尔猛地抬起头望向窗户,她抖着手一把拉开窗帘,窗外居然不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取而代之的是被一根细细的树枝支起来的,毛线兔子口袋。
第43章 重返伦敦5
或许伦敦的其他街区还在狂欢,午夜的格雷斯丘奇街却早已陷入沉睡,偶尔才有短暂的一阵马蹄声传来,不过很快就会渐行渐远。
海瑟尔缓了几秒,才弯着腰挪到窗户边上,小心的探出头往外看去。
兰开斯特站在巷子里唯一的煤气灯下,灯焰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动,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揉碎。他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树枝的长度略有不足,他只能踮起脚用力把胳膊延长,才勉强让顶上挂着的袋子碰到二楼的窗户。
海瑟尔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兰开斯特向来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何曾像现在这样左支右绌、勉强支撑,还要时不时担心被巡逻的士兵抓到。可这意料之外的狼狈,却让海瑟尔觉得更加真实亲切。
海瑟尔站起来,打开窗户。楼下的兰开斯特看到她出现终于呼了一口气,小心的把树枝缩回去,取下毛线兔子放进西装口袋里。
海瑟尔这才注意到,兰开斯特今天的衣着格外精致考究,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蓝色燕尾服,里面的马甲是银灰色的,上面的暗纹刺绣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低调的光泽,让他看起来像是十二点钟声响起从舞会匆匆逃离的王子。
兰开斯特没敢大声说话,只是做手势让她下楼。海瑟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了窗帘,打开房门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定整栋楼已经完全没了动静,才随手拽了一件毛绒斗篷、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摸黑往楼下走。
加德纳家的男仆会在晚上十一点钟锁门后完成最后一次巡视,此后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都不会有人守在门口。
海瑟尔轻手轻脚的靠近大门,她想了想,没有直接打开门走出去。而是从旁边的暗格里找出钥匙,打开了嵌在正门右侧的信件投递口。
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兰开斯特听到声音后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隐蔽的黄铜小门。
“嗨,晚上好。”兰开斯特靠在投递口旁边,用气音说道。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先生?你不会是在什么宴会还是化妆舞会上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化妆舞会好玩吗?”海瑟尔时刻关注屋子里的动静,快速说道。
兰开斯特拿出那块眼熟的怀表:“11点39分,女士,还来得及。化妆舞会?我可没去什么化妆舞会,只是去了某个肥猪的酒席,喝了一杯不足30ml的杜松子酒。”
海瑟尔疑惑地问道:“来得及什么?而且肥猪是什么?”她已经觉得兰开斯特一定是喝多了,不然他绝对说不出肥猪这样粗鲁的词语。
“唔,你居然不知道肥猪吗?或者肥胖的乔治?假发里的蛀虫?”兰开斯特一边从门洞观察海瑟尔的神色一边继续说:“那你真该和我一起去看看考文特花园排的新剧。”
海瑟尔放松的靠在门上:“考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吗?你这么晚就是来邀请我看歌剧的啊?那行啊,哪天你说的那个剧上演记得叫上我。”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它12点整准时开始,从这里过去也就15分钟不到的路程,正好可以赶上。”
海瑟尔半垂着的眼睛倏地睁圆了,她差点控制不住音量:“现在?你在开玩笑吗先生?你是说现在?”
“没错,就是现在。”他不再靠在门上,而是直直的看过来,压低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12点开场,我真诚的邀请您一起观赏新上演的那出木偶戏,你愿意来吗?”
海瑟尔觉得她大概率是疯了,她明明是那种期末考试周或者节假日都会在12点前按时回宿舍绝不会有任何违规举动的乖孩子。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尚且不能放心深夜在外面游荡,她怎么敢在十九世纪的伦敦干这种疯狂的事。她应该立刻严词拒绝眼前这个人的,以免被骗的身无分文或者家破人亡。
但没有人知道,这种出格的邀请对于一个从来都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多么有吸引力。
海瑟尔一把抓起钥匙塞进袖子里,系紧斗篷,轻轻的打开了大门。门外的冷空气把她吹得一激灵,海瑟尔开始怀疑她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兰开斯特隔着厚厚的斗篷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跑起来。“马车在前面的大道口,跟我来。”
11点55分,马车在考文特花园广场停下,这里显然比格雷斯丘奇街热闹很多,东侧的果蔬市场已经开始出现动静,西侧的咖啡馆仍旧灯火通明。穿着艳红裸露长裙的女人站在侧街招揽客人,剧院门口的石阶上随处可见被踩扁的橘子。最后一辆贵族马车驶离后,皇家歌剧院看起来已经停止营业,售票口空无一人,正门也关上了。
兰开斯特从车夫位上跳下来,打开了后门,向海瑟尔伸出了手。
海瑟尔有些犹豫:“真的要去吗?我都没换一身正式的衣服,好像不太合适进剧院吧?而且它看起来已经关门了,你确定今晚还有演出吗?”
兰开斯特没有收回手:“待会进去你就知道了,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着装。”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着《胖子与乞丐》的简陋的宣传海报:“你看,12月25日0点,如假包换。”
海瑟尔将信将疑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兰开斯特一把把她拉下来:“放心,跟着我走就行。”
11点58分,海瑟尔惊魂不定的坐在了二楼包厢第一排中轴的位置。她环顾四周,兰开斯特说得没错,这里确实不会有人在意别人的着装。那是因为此时,能容纳上千人的剧院里只零零散散的坐着几十个人。所有人似乎刻意坐得稀稀拉拉,在昏暗的
光线下根本看不清其他人的模样。
幕布拉开,舞台上方降下一组提线木偶,它们的做工看起来十分粗糙,其中几个的脸甚至是用剧院海报糊成的,依稀还能看到残存的“《李尔王》周四上演”的字样。舞台上的煤气灯忽明忽暗,一个戴着滑稽假发的胖子木偶从天而降落在舞台上夸张的跷跷板上,它圆鼓鼓的肚皮上画着英国地图,每块领地上都标上了价签。
一个威尔士口音的旁白念到:“天哪,我的餐桌怎么在倾斜?一定是那些穷鬼在偷吃我的面包屑!”
胖子木偶猛地一压跷跷板,另一头一个衣衫褴褛的木偶被弹飞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
另一个声音念到:“飞起来喽!多谢老爷的提拔!”
一楼观众席上突然扔来一块橘子皮,精准的把胖子的假发砸飞出去,这让它顶着光秃秃的脑袋大呼小叫的站起来,又啪的一声被跷跷板绊倒,滑稽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观众席上响起零散的笑声,海瑟尔也被木偶精细的表演逗笑了,它明明没有表情变化,却把这样一个丑角演的笑料百出。
海瑟尔忍不住靠近旁边的兰开斯特:“所以肥猪指的是台上这位?”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兴奋的说:“我明白了,这出戏是在讽刺摄政王的贪婪虚伪是吗?”
兰开斯特低头看着海瑟尔红扑扑的脸颊:“完全正确,你真聪明,女士。”
海瑟尔转瞬又担心起来:“它们演的这么直白,不会有官兵过来抓人吧?”
兰开斯特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凑近说:“不会,那位可没工夫管这种小事了,给他寄讽刺画的人都不少,他可管不过来。而且这出戏只会在午夜12点的幽灵剧场上演,不公开售票,参演人员也都是些被开除的老演员、逃亡的法国艺人或者剧院的清洁工,知道这里的贵族少之又少,几乎不可能传到正主耳朵里的。”
“让我猜猜,所以你是支持辉格派的吗?”海瑟尔对时/政根本不了解,但架不住加德纳先生逃不过中年男士的通病,经常在起居室念报纸或者小小点评一番皇室的事,所以海瑟尔知道辉格派是反对摄政王的第一大派。
兰开斯特短促的笑了一声,他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的鄙夷:“啊,不是,我想他们比摄政王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些贪得无厌的蠢人罢了。相比支持,我还是更喜欢戏弄他们,看着他们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只能把气撒到对方身上才是最有趣的。”
海瑟尔不是很相信,怀疑兰开斯特是喝了酒之后就开始克制不住的吹牛。“怎么戏弄?你一个普通律师应该见不到他们两派中的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吧?”
兰开斯特结巴了一下:“呃…谁都可以戏弄他们,诸如给泰晤士报投递一篇嘲讽稿件,或者去文化沙龙匿名展出一副能让他们暴跳如雷的画。”
海瑟尔对此将信将疑,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兰开斯特这样一板一眼的精英阶层怎么会知道这种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民间戏剧,按理说他应该只会在黄金档坐在包厢看莎士比亚呀。
“我还以为你每分钟都在研究法律条文或者有用的信息,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在这种自娱自乐的事情上呢?”
兰开斯特把视线从舞台移开,对于这一点他必须要郑重声明:“不,当然不是,我绝非那种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事实上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很长的一段叛逆期,伦敦藏在街头巷尾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活动几乎没有我没看过的。只是时间久了,这些新鲜事也变得不那么新鲜了,我只能用工作来打发时间了。”
海瑟尔忍不住哈哈大笑,兰开斯特顶着这张脸说着“年轻的时候”莫名让她觉得格外有趣,她突然觉得一步步揭秘兰开斯特这个人比观看戏剧要有意思得多。
她的笑声太让人猝不及防,掩盖在谢幕的掌声中听得不太清楚,但兰开斯特能清晰的看见她眼角闪着的笑出的泪花。
兰开斯特一时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在笑台上胖子木偶荒诞的结局,还是在笑他刚刚那段话的用词。
幽灵演出结束,他们起身混在人群里往外走,直到剧场所有观众都站起来,海瑟尔才发现刚刚隐藏在黑暗中的看客比她想象得多不少。
海瑟尔和兰开斯特在拥挤的人群中挨得很近,在衣袖的摩擦中,他们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直到坐上马车,兰开斯特的声音才从车厢前方传来。
“不过你最近都没交给我什么可以消耗时间的工作了。”兰开斯特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一个变态的工作狂。“遗产的事暂时没什么需要花时间做的了,房子也找好了。所以劳伦斯夫人,我发自内心的想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海瑟尔靠在车厢上看着外面的街道,转过考文特花园广场的拐角,繁华如同一场突然落幕的戏剧。煤气灯越来越稀疏,月光给逐渐空旷的街道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寂静。短暂的热闹已经结束,不过她心中的孤独却没有再卷土重来。
海瑟尔放松的说道:“是吗,那我正好有件事想找你帮忙。达西先生的好友宾利先生最近深陷一桩找不到源头的官司,你可以帮忙查一查它背后的原因吗?达西先生说他去找过你,不过你没有空见他。”
“我又不是那位达西先生的小兵,没有兴趣为他的事忙前忙后。不过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我会在一周之内把事情的真相回复给你。”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加德纳家不远处,兰开斯特从车上下来陪海瑟尔一起往门口走。
“不过,达西先生居然还来这里拜访过吗?”
海瑟尔摇摇头:“没有,是偶然碰见的。因为他的好友宾利先生和我侄女有一些交情,而且宾利先生的妹妹之前也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拜托你好好帮我查一下,行吗?”
兰开斯特没想到居然是这层关系,他还以为海瑟尔是因为达西的缘故才找他帮忙呢。“既然如此,我会尽快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你不用为此担心,这想必不是什么棘手的麻烦。”
加德纳家门口静悄悄的,那最后一盏路灯似乎因为什么故障也熄灭了。
海瑟尔在黑暗中一时玩心又起,她尽量一本正经的说:“那么兰开斯特先生,我特地这么晚陪你看了你喜欢的木偶剧,你帮我做的这件事是不是就不应该再收取报酬了?”
兰开斯特停在了大门口,沉默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可以一直选择这样的报酬形式,那么我希望我的工作量可以再加几倍。”
这次压力给到了海瑟尔这边,海瑟尔佯装平静的说了声晚安,然后飞快的打开门头也不会的跑进了家门。
她以最快的速度躺回床上,许久之后,才神思不属的看向床头的时钟。
“天哪,居然已经一点钟了,明天早上还要去教堂!”
她无声的哀嚎了一下,猛地拉起被子盖住脸。
——
兰开斯特魂不守舍的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往回走。
马车前方已经凭空出现了一位车夫,是助理奥立弗。
奥立弗等上司坐稳才问道:“先生,请问是去邦德街还是回公园巷。”
过了五分钟,车厢里才传来声音:“邦德街。不过我有个问题,你说怎样才能含蓄的引起某个人的注意,才不至于让对方被吓跑?”
奥立弗正专心的让马头调转方向,闻言严谨的问道:“请问某个人是指男士还是女士?”
车厢里彻底没了声音,奥立弗也不在意,勤勤恳恳的驾着马车朝前方驶去。幸运的话,或许他还能在一点半前进入梦乡呢。
第44章 重返伦敦6
搬家进展得过于顺利,以至于海瑟尔还没来得及操心什么,
就已经轻松的坐在新家的沙发上了。
在这之前,兰开斯特花了一天时间审理好购房合同并协助完成全款支付,而之前一直赋闲在家的詹森管家夫妇则承担了实际操作过程的全部指挥工作。
帕丁顿的这间房子本来就保养得很好,即使有必要在入住前再进行一次全面的大扫除,也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大件家具目前暂时都沿用原房东留下来的东西,等住进去再根据需要慢慢更换添置也不迟。
本世纪伦敦已经有了好几家成熟的搬运公司,詹森先生事先看好了一家有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这家搬运公司提供带蓬货运马车和壮工,收费仅需要3先令每小时。
果然,有钱万事不愁,圣诞节后的第二周周末,海瑟尔就带着玛丽两手空空的坐上马车准备去新家安顿下来了。加德纳夫妇和简也带着所有孩子们一同前往。
加德纳夫妇对这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住宅赞不绝口。这栋住宅加上地下室总共有四层,一层是客厅、餐厅和书房,二层有一间主卧、三间次卧以及两间客房,三楼则是阁楼,原先是三间女仆房和洗衣房,具体构造都可以自行更改。
海瑟尔自然住二楼最大的一间主卧,玛丽则挑选了最靠湖边视野最好的一间次卧,简也选了一间次卧,不过她暂时还是更多会住在加德纳太太家,只是偶尔过来做客。不过帕丁顿和格雷斯丘奇相距不过二十分钟车程,两处之间来往和出门闲逛用时差不多。加德纳太太许诺只要海瑟尔有空,每周带莉莉他们几个来姨妈家做客。
此外,这栋房子还有三栋附属建筑,分别是一个独立的玻璃顶小温室,一个可以停放两辆马车的马厩,还有一间园丁小屋,可见原主人对花园绿化的重视程度不低。海瑟尔打算把园丁小屋改造成她自己的植物工作室,只雇佣职业的园丁偶尔来修剪一下基础的草坪,其他部分就由她自己来负责。
住进新家后,目前最急需的或许就是几个粗使的女仆还有一名符合大家口味的厨娘,不过这些麻烦事海瑟尔一股脑都丢给了詹森太太,既然已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富婆了,她打定主意只出钱不费过多的精力。
乔迁第一晚的晚餐由詹森太太亲自下厨,食材是加德纳太太让仆人从家里捎过来的。这顿晚餐让所有人都大为赞叹,连海瑟尔自己都不知道詹森太太还有这样好的厨艺,强烈要求詹森太太即使等到新厨娘就位后也要时不时做一顿饭犒劳一下主人的胃。
晚上,海瑟尔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的长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如果在现代,她就算攒五年的工资都不可能全款买下自己的房子,而现在她只花了五十分之一的财产就这样无痛住进了梦中情房,这怎么能不让她欢喜呀。
海瑟尔倒是早早就心满意足的睡了,玛丽却睁着眼迟迟睡不着。她没有拉窗帘,所以躺在床上就能看见月光和路灯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水。这不仅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让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笼子里关了很久然后突然被放归自然的小鸟,一方面对飞翔的方向举棋不定,另一方面又对这毫无束缚的自由自在感到由衷的喜悦。
玛丽觉得她心脏的部位揣着的那只小鸟,证迫不及待的要带着她穿过河流和树林飞向远处的天空。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漫天的星光在她周围闪烁:“玛丽贝内特,你好像突然被亲爱的幸运女神眷顾了,哦不,其实是被亲爱的姨妈眷顾了!”
第二天早上,玛丽难得睡过头了,海瑟尔吃完饭后无所事事,又不想这么快就开始研究正经事,于是突发奇想决定拜访一下邻居,就是那个在大冬天养了一整面墙植物的邻居。
海瑟尔让詹森太太帮忙准备了一份法式小甜饼,就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五分钟后,她端着小甜饼在寒风中哆嗦,深深怀疑起自己的眼光,难道打理出这样精致的植物墙的不一定是可爱活泼的少女也可能是古怪高傲的老头?
就在她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海瑟尔下意识向里面望去,一个穿着浅蓝色家居服的年轻女人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她左手拿着只画笔,右手和身上满是各色的颜料,看起来是听到铃声后慌忙跑下来开门的。
“抱歉,是不是打扰到您了?我叫海瑟尔劳伦斯,昨天刚搬进隔壁那栋房子,就想着来认识一下新邻居。”海瑟尔把手上的盘子往前伸了伸。
年轻女人一开门先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海瑟尔的脸看,然后又转而盯着那盘刚烤出来的酥饼。她似乎很想立刻伸手拿一块尝尝,却因为找不出两根干净的手指只能放弃了。
“这看起来也太美味了,我都快十二个小时没吃饭了,您来得真是及时!”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把门敞开:“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请允许我先去洗个手。”
海瑟尔正好无事可干,闻言就跟着进去了。这间房子的构造和她家里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整洁程度却天差地别。一楼的客厅里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箱子,沙发上扔着好几件斗篷大衣,茶几上还有一盘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僵硬的饼干,海瑟尔想起她看到的那个精心打理的植物墙,严肃怀疑刚刚是不是敲错门了。
女人很快就回来了,她先迅速往嘴里塞了块甜饼,噎得喝了一大口桌上的冷茶,才嘟囔着说:“抱歉,我真的快饿死了,我忙到刚刚你按门铃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了。哦对,我叫安娜威尔斯利,叫我安娜就好。”
海瑟尔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好奇:“十几个小时?你是在画画吗,我看你手上都是颜料。”
安娜光速解决完最后一口,才回答道:“没错,你想来看看吗?”
安娜领着海瑟尔来到二楼,她把二楼连着的两间客房和一间次卧打通了,连成了一个超大的画画工作室,对此她的说法是,几乎绝不会有人被邀请来她家里过夜。
安娜的画室比一楼的客厅看起来还要凌乱,主要原因是里面摆放了太多零零散散的画具、满地的颜料、一大堆植物盆栽和一张加长加宽的桌子。
海瑟尔走过去,她发现那张桌子上放的居然是一个一平米左右的植物标本,而且那并不是现在常见的普通植物,至少她在朗博恩的书房里那一大堆书中从未见到过。
安娜看到海瑟尔停留在标本面前,贴心的解释道:“这是一种稀有观赏植物,名叫巨芋,活体应该只能在贵族温室或者皇家植物园里看到。我之前就画过它,不过它有很多不同的品种,这应该是还没有展出过的一种,所以你肯定没见过。”
安娜又把她的画拿给海瑟尔看:“这是我昨天奋斗一晚上的结果,你看,现在总算是要收尾了。”
海瑟尔仔细看过去,那副画并不是完全按照标本来画的,应该是等比例复刻真实的活体植物。安娜的画技显然十分成熟,叶片的每一条纹路都栩栩如生。
“所以,你亲眼见过没有被做成标本的这种植物,对吗?”
安娜点头:“是的,不过那棵植物太大了,不好搬回家里照着画,就只能把标本带回来再结合之前的记忆画出来了。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很逼真?”
海瑟尔一时没有回答,她专注的低头,轻轻用手抚过画布空白的地方,一寸一寸的观察着这副画。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安娜一时有些走神。
“安娜,你看,这一块儿或许画的有点问题。”
安娜一下回过神,连忙凑过去:“啊!别吓我呀,要是画错了我
那位雇主肯定要打回来让我重新画的。”
海瑟尔诧异了一下,她还以为安娜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因为爱好才画画的呢。要知道在这个限制重重的时代,能以画画为生的女性少之又少,而且这其中大多又出自底层,只能获得微薄的薪水,而安娜能住在这里显然有一定的财产。
“你画得很好,但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这份应该是象耳芋的标本,那么它叶柄基部与叶片连接的这个位置应该是呈V型凹缺的,而你画的却是平滑的弧线,或许是因为标本缩水后看得就不是特别明显了。”
安娜哀嚎一声:“惨了,那位的要求可严格了,要是真画错交过去她一定会来痛骂我一顿的。不过海瑟尔,你确定是V型的吗,虽然我有点记不清之前看到的活体是怎么样的了,不过这种植物我画过好几次,前几次都没被指出过有问题呀。哦对了,上次的标本还没还回去呢,我找给你看看。”
安娜从墙角的大柜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终于抽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标本。
“你看,上面的标签也写的是“巨芋”,我清楚的记得我上次画的轮廓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叶片部分的细节有些区别。”
海瑟尔一拿到手,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原来这就是教科书上写的,十九世纪欧洲的植物学家普遍分不清海芋和象耳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把象耳芋当成更早发现的海芋的一种,只是体型更庞大。
在这一刻,教科书上那简短的一段附注仿佛活了过来,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出现在她的现实生活中。
第45章 重返伦敦7
“没错,这就是出现问题的关键。”海瑟尔把两个标本放在一起:“它们不单单是形态有区别,事实上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植物。你看,它们的叶脉也是有明显不一样的,你上次用的这个标本的叶脉是呈放射状均匀分布的,而现在这个,你看,它的主脉在V型凹缺处汇聚成硬结。而事实上,这个V型凹缺可导流雨水并集中分泌毒素,这里就是它的毒腺集中区。”
安娜扑在标本上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承认:“好吧,看来我确实忽略了不少细节。你说的我虽然没完全听懂,但总感觉确实很有道理的。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连多萝西娅都没有发现它们是不同的种类,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安娜凑到海瑟尔面前,狐狸一样的眼睛锁定了她的脸,海瑟尔一时适应不了这个距离,慌忙后退了一步。
“我确实是个植物学爱好者,我想你也一样。”海瑟尔直觉安娜没有恶意:“不过多萝西娅是谁?”
安娜没有再追究下去,她转过身懒懒的瘫在沙发上,兴致勃勃的招手邀请海瑟尔一起坐下:“我可不是什么植物学爱好者!多萝西娅付我钱,我按照她的要求画画,就这么简单。不过你既然喜欢植物学,居然不知道多萝西娅吗?她的丈夫可是邱园实际的负责人欸!”
居然是邱园!
二十一世纪的邱园可是全球所有研究植物的学者必去的地方,每年吸引几百万游客参观,可以说是植物学研究的全球心脏。
海瑟尔在上一世连国都没出过,自然只在视频里看到过邱园。没想到这辈子刚来没多久,就巧合的搭上了邱园最富盛名的一任领导人,约瑟夫班克斯!哦不,是约瑟夫班克斯的妻子的下属。
“原来是这样!”海瑟尔激动的攥紧安娜的手臂,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那我可以去邱园看看吗!”
“当然…”安娜笑得像只偷吃奶油的狐狸,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不行啦。那可是邱园,能进去参观的女人或许只有王室成员或者那些班克斯想拉拢的贵族的妻子。就算海瑟尔你懂那么那么多东西,也别想以女性学者的身份进去。”
“那好吧…”海瑟尔失望的垂下手臂。
安娜这会儿又不忍心让美人难过了:“欸,我还没说完呢。虽然我没本事直接让多萝西娅放你进去啦,不过我可以带你见见她,如果你自己有办法让她同意,或许就能进去了。”
海瑟尔立马振奋起来:“真的吗?你要怎么带我去见她,等她下次来找你收回成果或者支付报酬的时候吗?”
安娜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毫无顾忌的笑倒在海瑟尔肩上:“当然不是,她根本不会亲自来这里,一般都是让她的助手或者女仆来送东西的。如果想要见到她,最快的办法就是去参加下周末由她亲自主办的那个植物沙龙,她这次除了植物学家,还邀请了不少达官贵族以及其他一些和班克斯爵士有金钱往来的人。正好我这里有一份可以携带家属的邀请函,更巧的是我没家属,所以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咯。”
“那真是太好了,安娜。我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海瑟尔完全没想到只是一盘甜点就换来了围观伦敦核心植物学社交圈的机会。
安娜愉快的拍了拍她的手臂,毫不犹豫的开口:“不用太感谢我,你家厨娘做的甜点实在太好吃了,只要经常带一些过来投喂我就好了!”
海瑟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答应下来了。
海瑟尔总觉得安娜身上有不少矛盾之处,她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还能随心所欲的改造自己的画室,身上却完全没有贵族的影子。她对礼节毫不在意,家里也看不见一个负责清洁的仆人。而且这个时代有独立工作的女性少之又少,安娜究竟是怎么成为班克斯夫人的画师的,难道她完全是靠自己的工作报酬维持这样一间房子的开支吗?
安娜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再起床重画。
海瑟尔和她道了别,许诺晚上再让仆人送一些甜点过来,就离开了。
回到家后,海瑟尔立刻走进书房拿出一个新本子开始从头认真默写海芋和象耳芋的区别,她花了整整大半天,直到睡觉之前才满意的合上了本子。这样一来,这部分的知识就算完全捡起来了,等见到那位班克斯夫人之后或许能够好好利用。
第二天早上,早餐按时开始。海瑟尔当家作主后,早餐时间变得格外灵活。她一般会在九点之后坐到餐桌前,而对玛丽的要求则是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吃。
今天,她们起的都很准时。海瑟尔正在餐桌上给玛丽讲昨天遇见的那个神奇的邻居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一分钟后,蕾娜走进来,告诉海瑟尔访客正是隔壁的安娜女士。
海瑟尔一瞬间有了背后说人家被抓到的尴尬感,赶快让蕾娜把客人请进来。
安娜一出现在餐厅里就大叫着朝餐桌直直奔来:“啊!太好了,我正好还没吃饭!可以给我也来上一份吗?”
海瑟尔立即示意詹森太太把多的早餐端上来,幸好詹森太太一直有留足余量的贵族习惯。
安娜一口咬下半根烤肠,才嘟囔着说:“欸,海瑟尔,你不是一个人住呀?”
海瑟尔这才找到机会给她介绍:“这是我侄女玛丽贝内特,她陪我一起住在这里。”又转头告诉玛丽:“这是我们的邻居安娜威尔斯利,你叫她…”
安娜咬着吐司含糊的说:“叫我安娜就好。不过,玛丽侄女今年多大了?也要参加植物沙龙吗?”
玛丽看了眼海瑟尔,回答道:“19岁,姨妈刚刚跟我说过这个沙龙,我也很想去看看,不过不知道会不会麻烦到您?”
安娜说道:“19岁,那是可以进社交场了。怎么会麻烦,不过如果你要去的话,真该去从头到脚置办一套好行头了,不然那些刻薄的女人一定会说难听的话的。”
玛丽有点脸红,不过安娜说得实在太坦荡,完全不带有鄙夷或者阴阳怪气的意味,这让她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海瑟尔也认同:“确实,玛丽总是要加入伦敦的社交圈的,是该好好打扮一下。其实我早就想大肆消费一趟了,可惜购物这种事还是要有熟悉的人一起比较好,不然我对伦敦的商业布局可是一点也摸不着门道。”
安娜立刻兴奋的举起手:“我我我!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伦敦所有潮流前线的店铺我都一清二楚,正好我最近让厨娘回家休息了,攒下了一大笔钱可以好好购物一次!”
海瑟尔和玛丽都被她震惊了,她居然为了省钱购物连厨娘都不要了,这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购物狂啊。
海瑟尔迟疑道:“这样好吗,没有厨娘你还能吃上饭吗?”
安娜无所谓的说:“没事,厨娘太太本来身体就不好打算回家养老了,我支付五分之一的薪水请她每周过来做两顿饭,其他时候就让女仆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等下周就是新的一个月了,我爸给的零花钱会打到我的账户上的。”
海瑟尔松了一口气,原来她还有保障生活的爸爸呀。
“好吧,那就没问题了,等早餐结束,我们就出发去购物!”
——
“如果要改造一位淑女的形象,那么首先第一步就是要从发型开始。”安娜拿着她刚刚随手写好的购物清单,坐在马车上煞有介事的说:“海瑟尔你的发型非常自然,和现在伦敦流行的卷发完全一致。玛丽的头发则有些太凌乱了,一看就是从来没有专门打理过的,必须要去改造一下。正好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我的头发了,就去我经常去的那家位于邦德街街尾的女帽店吧。”
“女帽店?”海瑟尔等她给车夫讲清楚位置,才问道:“为什么不是理发店呢?”
安娜告诉海瑟尔:“要是哪个女人进了男士专用理发店,第二天早上恐怕整个伦敦都能知道她的名字。一般贵族女性都是请造型师□□的,不过手艺高超的理发师都需要提前至少一个月邀请,而且一次的价格足够买一套不错的礼服了。女帽店就划算很多,除了卖帽子,她们还会提供卷发服务,以及出售假发片和头发专用香水。”
邦德街是伦敦最大的奢侈品商业街,商业的那部分显然比住宅区要亲民和热闹很多。
马车按照安娜的指示在一家门头很不起眼的女帽店门口停下,安娜带着她们熟门熟路的走进去。
“威尔斯利小姐,好久不见,您的卷发都已经快变直了呢。”一个微胖的女士立刻迎上来,显然安娜是这里的常客。“这两位女士似乎是生面孔呢。”
安娜径直穿过一排排帽子往店铺深处走:“是啊史密斯太太,这是我的两位新邻居。我还是照常,你给这位玛丽小姐设计一个符合她年纪的发型就好。”
史密斯太太掀开后面的帘子,请海瑟尔和玛丽进去。
海瑟尔一走进去才发现这个帽子店后面别有洞天,那里面不过四十平米,却塞了整整四个隔间,门口甚至还有两位女士在等候,可见生意十分火爆。
安娜是常客,史密斯太太把她们带进最后面的一个略小的隔间,那里面有两个并排的挨得很紧的位置,正好玛丽和安娜一人一个。
海瑟尔环顾四周,排队的女士看起来着装都很时髦,经济水平应该至少住得起伦敦中心几个城区,但店里的布置实在让人不可恭维,就这么小小的位置根本谈不上什么服务环境。
由此可见,要在伦敦找一家这样价格适中、服务女性的理发店确实很难得,这才让这些富婆心甘情愿的忍受这样的环境。
小隔间太拥挤,史密斯太太拿着改良式可控温热铁钳进来后,海瑟尔就去外面等着了。
海瑟尔用目光搜寻了一圈,最终决定在坐着两位排队的太太的沙发上找了个空位。
那两位太太看起来互相认识,她们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一场即将举办的晚会。她们都穿着细棉布连衣裙,戴着日间用淡水珍珠,左边那位还穿着一件簇新的山羊绒大衣,上面有一枚镀银胸针。这是典型的新钱打扮,海瑟尔猜测,她们多半都有一个工厂主丈夫。
左边的太太余光瞥见海瑟尔在偷偷观察她们,立刻热情的转过身把她拉入谈话。
“日安,夫人。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别看这里环境一般,史密斯太太还有那位安吉拉小姐的烫发技术可是一流呢。”
海瑟尔很乐意和她们交流:“是的,我刚来伦敦不久,第一次知道女帽店后面还有这样的地方,我还以为大家要么自己动手,要么聘请造型师□□呢。”
两位太太哈哈大笑,善良的包容了面前这个土包子。
左边的太太解释道:“一个资深的发型师一年年薪要60英镑,顶我丈夫的工厂一个监工半年的薪水了。而且这并不意味着付了钱这位发型师就完全属于你了,她的客户可不少,如果遇到了重要的节日,或许还得提前两周以上预定呢。”
右边的太太也补充道:“而且记住千万不要让家里的女仆动手。据《淑女杂志》调查,去年伦敦女仆烫发事故率高达23%,而能够同时掌握希腊式发髻和环状卷并保证完成度的女仆不足15%。”
“而在这里,全套造型包含假发片单次价格也不过十五先令。”
海瑟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这确实是有市场的,难怪生意这么火爆呢。”
她的赞同使得那两位太太变得更加热情亲切。
“当然了,哦对了,我姓维克多,我的丈夫经营着伦敦最棒的酿酒厂。”左边的太太说道:“史密斯太太这家店确实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位置太小,碰到熟人后如果想好好交换一下时尚或者婚姻方面的信息,只能等着大家都弄完再一起出去找个地方。真希望史密斯太太今年能够租上一家大一点的新店铺。”
是呀,海瑟尔心想,男士们有自己日常娱乐交际的俱乐部,要是女士也有这样一个不用特意约定就可以巧遇熟人的社交活动中心多好呀。要是这种活动中心还承担美容美发、按摩理疗、造型设计等功能,这不妥妥一个十九世纪贵妇美容院嘛。那些真正的世袭贵族夫人们或许觉得去这种地方掉价,但工业革/命给伦敦带来的广大新贵太太们一定是会喜欢的。
海瑟尔在这里漫无边际的发散思维的时候,玛丽已经在安娜的指导下由史密斯太太完成了一款全新的发型。
玛丽不好意思的从隔间走出来的那一刻,海瑟尔有一瞬间看呆了,果然发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呀,现在的玛丽完全就是书香门第走出来的大家小姐。
史密斯太太把玛丽推着走出来的动静很大,好几个隔间都拉起了帘子,史密斯太太毫不掩饰的自吹自擂:“看呀,我最拿手的经典希腊式卷发束多么适合这位小姐。方便打理又不太夸张,突出书卷气又不会太沉闷,啧啧,特别是我搭配的这条天蓝色缎带以及小羽毛笔发簪。夫人,若是您喜欢,多加2英镑就可以带走了。”
海瑟尔不禁赞叹,这位女帽店的主人很会推销嘛,不过架不住她的审美确实不错,玛丽自己也非常喜欢。
“不错,不用管价钱,麻烦史密斯太太再带我侄女去挑选几件合适的帽子和打理卷发的工具吧。”海瑟尔拉过玛丽仔细看了看,才把她重新推给史密斯太太。
史密斯太太没给玛丽拒绝的机会,立刻奉承到:“夫人,我从未见过您这样大方仁慈的好姨妈。您放心,不出五英镑,我保证把您的侄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等她们出去,坐在旁边的维克多太太也开始打听起玛丽了。“您的这位侄女看起来就有教养,恕我冒昧,她多大了,可有订下婚约?我家里有7个没成家的儿子呢,最大的刚刚20岁。”
海瑟尔委婉拒绝了维克多太太牵线的意图,声称她还想多留侄女两年陪伴在身边。
维克多太太也不失望:“夫人应该不是住在切尔西的人吧?我来伦敦没几年,认识的也就是切尔西附近的商人。若是夫人感兴趣,随时可以带侄女过来玩,我就住切尔西区洛兹路21号,我们那几乎每周都举办热闹的社交舞会呢。”
海瑟尔
对这些新贵的生活倒是很感兴趣,闻言收下了维克多太太递过来的小纸条,并约好有空就去拜访。
正好这时安娜这边也结束了,海瑟尔就同维克多太太她们道别了。
做完头发,这场战斗也不过刚刚开始。没有哪个有钱的女人能抵抗得住购物的冲动,特别是当旁边还有一个比最顶尖的销售还要有感染力的购物狂同伴的时候。
她们花了一整个上午飞快扫荡了邦德街商业版图,最终的战果则是二十多个堆叠如山的大小盒子,以及一辆不得不额外临时雇佣来装盒子的货运马车。
海瑟尔已经累倒在马车上了,安娜看起来还和刚出门一样斗志昂扬,她拿着长长的清单目光如炬:“最新款女帽,头饰,刺绣腰带,克什米尔羊绒披肩,佛罗伦萨鸢尾香膏,12码布鲁塞尔蕾丝,哦,还有丝绒鞋也定制了。对,只差最后一样了!”
“还有一样?!”海瑟尔和玛丽异口同声的问出来。不用担心价钱的购物虽然很爽,但是连着买大几个小时铁人也会累麻木啊。
“对,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定制一条现在最流行的长裙,走,我们去最近最火的那家女装定制店,买一条出席重要活动必备的夏洛特斜裁工艺礼服裙!”
“啊?”海瑟尔被刚塞进去的糕点噎得差点喘不过气:“咳咳,夏洛特斜裁?”
安娜莫名其妙的给海瑟尔顺了顺气:“对呀,这个月伦敦社交圈最新流行的就是夏洛特斜裁技术,听说运用这种方式做出来的裙子比以往更贴身更能展示线条美。不少贵族御用裁缝都掌握了这种技术,不过我听说这种技术的源头来自于一家叫伍德裁缝铺的小店,这家店近来已经开了三家分店了,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最早的那一家。”
伍德裁缝铺本来是摄政广场旁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由一位不太出名的前贵族裁缝伍德夫人和她的丈夫经营,直到两个月前,这家小店一炮而红,因为三四位知名贵族裁缝表示,他们手上新升级的斜裁技术全部来自这家毫无姓名的小店。
马车到达伍德裁缝店的时候正是午餐时间,所以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多。海瑟尔和玛丽一路上吃了各种点心不太饿,而安娜很可能具备另一套能量储备和消化系统,她一口没吃却依旧神采飞扬。
一位衣着考究的老夫人接待了她们,并吩咐了不同员工进行接待,分别记录她们的各项数据、布料的选择已经样式的喜好。
海瑟尔在老夫人准备回到前台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她是否认识朗伯恩的夏洛特卢卡斯女士。那位老夫人随即让负责海瑟尔的员工离开,亲自带着她前往三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那位劳伦斯夫人吧?”老夫人一边拿起软尺一边问道。
“没错,是夏洛特告诉您的吗?”
“卢卡斯小姐当时答应我绝不会主动泄露这种做法,不过声明这项技术最早是她的一位尊敬的长辈劳伦斯夫人提出的想法,所以我就想您应该就是那位劳伦斯夫人。”
海瑟尔没想到夏洛特还提到过自己:“听说您最近的生意不错?”
伍德夫人感慨道:“当初在梅里顿的时候我只是想着小赚一笔就行,真没想到能火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过卢卡斯小姐给我的建议真是帮到了大忙。如果没有卢卡斯小姐,也许等这个技术传出去时我还赚不到500英镑。”
海瑟尔这下真好奇夏洛特到底说了什么了。
伍德夫人把量好的数据记在旁边的本子上:“卢卡斯小姐说,这项技术并不难琢磨,经验丰富的裁缝或许买回去拆开就能发现诀窍,所以我要赚的就是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以及一些更青睐源头出处的人的钱。”
“她让我免费把斜裁的方法赠送给几位旧交的贵族专用裁缝,只需要让他们给我宣传即可。那些人赚的是一小部分贵族的钱,不屑于和我抢需要去裁缝店定制衣服的客户,因此那些老伙计确实帮上了大忙。”
海瑟尔不禁咋舌,夏洛特一个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赫特福德郡的乡绅小姐翻了一晚上书就想出了这么聪明的办法,要是生在更自由的年代,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伍德夫人又说道:“当时支付给卢卡斯小姐80磅我心里还有些暗暗担心,现在想想,着实是我占了大便宜。哦对,后面我再派人去梅里顿想请我那个亲戚联系卢卡斯小姐,结果得知她已经出嫁了。”
她拿出一张500英镑支票:“如果劳伦斯夫人将来见到她,请把这张只能由她亲自兑换的支票交给她。另外,将来如果她需要,可以随时来我的店里当顾问。不过我想她既然结婚了,应该不会有这个需要了。”
海瑟尔同意了帮忙传话,又和伍德夫人聊起了她的主要客源以及伦敦中上阶层太太们的喜好。
第46章 重返伦敦8
伍德裁缝铺做的裙子在沙龙前的最后一天上午及时送来。玛丽的那件是鹅黄色的,海瑟尔让詹森太太陪她上去好好试一下明天的全套装扮,以免临时发现问题手忙脚乱。她自己则只打算试一下衣服是否合身就好。
兰开斯特来访的时候,海瑟尔正在落地镜前欣赏自己的新衣服。听到女仆来报,赶紧放下了手上的丝带走出了房间。
兰开斯特刚踏上玄关的白色地毯,头顶就传来响声。他抬头,正好看见海瑟尔从二楼楼梯口提着裙子跑下来。
她之前总穿缎面长裙,且多是墨绿、银灰这种更成熟贵气的颜色。而今天,她身上的这条新裙子是她自己选的雾松绿。
海瑟尔在伍德裁缝铺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颜色的布料,它就像晨雾里的松针,是一种带着灰调的绿,不鲜亮,却透着股清冽的生机。它比深绿轻盈,比嫩绿沉稳,刚好卡在成熟与青涩的缝隙里。
兰开斯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怀表链。他先前时常会觉得她像幅被装错了画框的画,今天不知是因为换了衣服还是相处更熟稔了,倒像是画框慢慢褪了色,露出里面原本的样子。像是雾霭正在消散,终于稍微看清了她本来的模样。
海瑟尔今天从早上起床情绪就比较高昂,她三步并两步的从楼梯上跑下来走到兰开斯特跟前的时候,兰开斯特还在愣神。
“嘿!”海瑟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啦?是不是工作太多了,怎么看起来有些迷糊?”
兰开斯特收回目光说道:“工作还远远不够。”
海瑟尔狐疑的引着来到他前两天刚按她自己喜好布置好的书房,兰开斯特扫了眼书桌上摆满的乱七八糟的小物件,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兰开斯特不想直接汇报正事,于是问出心中的疑问:“你…待会是要事出门吗?”虽然她头发只是随便的挽在一侧,什么发饰也没戴,但这身裙子看起来就像精心挑选过的。
海瑟尔摇了摇头:“不是今天,是明天。你知道邱园吗,隔壁的新邻居小姐有些人脉,答应要带我去参加一个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植物沙龙。”
兰开斯特:“邱园?那么你要去的是班克斯爵士的夫人举办的沙龙吧?”
海瑟尔对他的明察秋毫毫不意外:“没错,听说那会是这个季度最盛大的一次植物沙龙,会展出不少刚从海外运回来的新植株,拿到邀请函的要不是在植物界工作的人,要不就是些贵族夫人小姐。”
说到这里海瑟尔有些苦恼:“其实我这几天也在担心,我究竟应该怎么介绍我的身份呢。在朗伯恩乡间可以直说,但现在两国战争局势这么紧张,我是不是不应该透露劳伦斯伯爵是法国人的事?”这件事问家里人恐怕没用,周围能让她放心求助的也就只有兰开斯特了。
兰开斯特喉结轻轻动了一下:“那位劳伦斯伯爵…说起来我对他知之甚少。”
海瑟尔心想,我也是啊,要不是上次那场梦,她一直以为劳伦斯伯爵是个单纯但不幸的好人呢,天知道刚来那两个月她每次做礼拜的时候都由衷祝愿那位白给她送钱的前夫早日超生。
“呃…”海瑟尔咬了咬嘴唇,艰难的总结道:“总之他应该很早之前就打算举家搬迁到英国来生活了,听说他的家族是波旁王朝的旧贵族,和雅各宾
派有大仇,不过他最终也没能逃过一劫。”
兰开斯特仔细观察着海瑟尔的神色,说道:“既然如此,这个身份虽然会有些敏感,但好好利用很容易就会变成优势。英国贵族向来将那场大革/命视为对文明的威胁,对流亡的法国旧贵族抱有普遍的同情,他们敌视的是被扶持起来的新贵族。另外,若他之前本来就有把财产转移到英国的举动,再加上你又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对受害者的共情很容易让你被伦敦社交圈接纳。”
海瑟尔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个死鬼丈夫似乎还做了件大好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海瑟尔想起一个关键的遗漏点:“我突然想起来,我那个丈夫应该在法国还有个私生子,你说这会不会对我继承遗产有影响呀?”
兰开斯特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现在才“突然想起”,不过这个新信息倒是让他心情愉快,能平静的说出私生子这个词至少说明她和前夫的关系或许早已破裂。
“不用担心,生在法国的私生子现在这个时候可没那么容易从英国抢财产,要是真让他带走了岂不是和给敌人送钱差不多。放心,我会提前规划的。”
海瑟尔立刻就放心了:“那就全靠你啦!”她顺手给兰开斯特续上了一杯茶,又开始东拉西扯的问些别的事,由于他们都在伦敦,这么近的距离再天天写信就很奇怪了,所以她积攒了好多问题没有及时问。
等到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海瑟尔才突然意识到兰开斯特昨天让人送拜帖过来是要说宾利先生的事的。
“啊!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海瑟尔懊恼的看了看墙上的钟:“我听说宾利先生的事有眉目了是吗?”
兰开斯特倒是完全不在意时间,虽然还有成堆的日常工作和两个私人会议在等着他,不过他完全不介意再多聊一会儿。
“没事。宾利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说起来还和我们之前发现的走私案有点关系。卖给他土地的那个汤普森拿着钱和人合伙走私黄金。我自己算了算,他有一万五千英镑,在黑市上购买金粉运到法国去出售,按照现在的汇率差假设扣除10%的佣金费后,大约能赚大约2500英镑,相对于正规的投资渠道,这个利润率可就高的惊人了。不过,上次我们在后山发现金粉走私通道后,各地都加强了严打,正是因为如此,汤普森在银行找上门之前就已经落网了。”
海瑟尔心想,原来还真是有自己蝴蝶效应的原因啊。她连忙问道:“那宾利先生为什么会被起诉呢?我想他对此应该完全不知情。”
兰开斯特喝了口茶,才慢吞吞的说:“是不是和他有关系对那些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汤普森已经落网了,他投资没成功所以破产了,那些人从他身上捞不出一丁点好处。但宾利还有钱,恐吓一下他走关系送礼是一笔钱,聘请推荐的律师是一笔钱,请有关部门出具无罪证明又是一笔钱。他和走私犯扯上了关系,想要一分不出就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海瑟尔脸色发白,她这才真正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规则”,和她熟悉的世界里那些白纸黑字的法律根本是两回事。
兰开斯特发现讲得太清楚似乎吓到她了,随即不再卖关子:“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位宾利先生还是太过稚嫩,换做在伦敦稍微有些人脉的人都很快能处理干净,这件事绝不会有人再来为难他了。”
海瑟尔还沉浸在当权者黑白不分的无力中,没想到就这么峰回路转了。“啊?这么快吗?你没为此损失什么吧?”
兰开斯特含糊地说:“不过是找了几个人,没事,人情本来就是留着用的。对了,走私的金粉有一部分被那些走私犯倒进海里了,或许还有一部分被不知道哪方吞了,总之拿回来的大概只剩下价值3000英镑左右的金粉了。缉私署同意全部折现还回来,就看宾利是要土地还是钱了。如果要钱,土地归银行,银行会再补2000英镑给他,毕竟法拍之后那块地最多也就值7000英镑;如果他要地,就需要再给银行2000英镑。这个不急,等他想好再做决定吧。”他说着把一份写着详细方案的文件递给海瑟尔。
这个处理倒是比之前好过太多,宾利先生虽然难免有所损失,但总算不至于伤筋动骨。
海瑟尔心里明白,兰开斯特能这么快搞定这件涉及一大堆利益部门并且可大可小的事一定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你…”海瑟尔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拂过那份文件的封皮,“这些事,你总能找到法子。”她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叹。
她抬眸盯着他的眼睛:“我现在真心觉得,我给你的报酬是不是太少太少了,你总是这样轻描淡写,所以我也搞不清你究竟费了多大的心力。我总感觉我现在经常懒得去想一些复杂的难题,总想着等你把答案送到我面前。”海瑟尔迟疑了一下:“这样将来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你给的已经足够多了。”
兰开斯特垂眸理了理袖口的褶皱,声音里带着笑意染过的微哑,他转头看向窗外的阳光:“相信我,那些吹毛求疵的老头子们比你难搞多了,他们付钱的时候总是扣扣搜搜,提要求的时候却花样百出。”
海瑟尔忍不住也笑起来:“是吗?那这样看来我确实是个好客户。我就从来不质疑你,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对吧?”
兰开斯特没有说话,他搭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的轻敲了几下,阳光斜斜落在他脸上,让他那锐利的眉锋都比平常柔和了半分。
第47章 重返伦敦9
在19世纪初的英国,植物学可是实打实的热门学科。海外殖民和贸易的扩张给英国带来了大量具有观赏价值或者经济价值的异域植物。皇室和贵族纷纷赞助植物采集,积极召开和参与各种各样的植物交流会。这其中一部分人是为了在殖民地种植巨额暴利中分一杯羹,另一部分人则将其当做体面时髦的标签并转化为社交资本。
此外,植物学门槛较低,现如今已不再是贵族专属,而开始向中上层普及,海瑟尔就在伦敦的书店看到过好几次《家庭植物图鉴》《女士园艺指南》这类的书籍,连最近一期的《淑女杂志》上都刊登了一篇关于如何轻松制作精美植物标本的文章。
因此,班克斯夫人举办的植物沙龙长期保持一票难求的状态,由于受邀宾客的层次比较高,也有很多人为了结交权贵想方设法重金求一张邀请函。
沙龙开始的时间在下午,帕丁顿区距离摄政公园不远,但由于海瑟尔异常积极的态度,她们还是在1点左右就到达了。不过她们并不是最早的,这会儿圣约翰伍德别墅门口的铁门外已经停放了不少马车了。
“呼,这里的风景可真美,不过说实话我现在真的有点紧张。”玛丽紧紧挽着姨妈的手,她之前见过的最大场面也就是内瑟菲尔德的舞会了,可相比起今天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我怀疑能走进这里的小姐九成是某某爵士的女儿,而我只是个普通乡绅的女儿。”
海瑟尔对此毫不在意,她只想快点冲进去好好看看有什么植物展出。“这有什么,我们是通过正规渠道进来的,而且目的是欣赏植物,又不是结交贵族,或许根本不会有人主动跟我们打招呼。”
安娜对植物不
感兴趣,只是兴奋的说:“听说后花园餐桌上会供应外面买不到的新鲜点心,我可要每一样都尝尝。”
穿过雕花铁门,空气里潮湿的草木味愈发浓厚。温室玻璃在阳光下亮得晃眼,里头人影浮动。其中有一块儿聚集了不少年轻人,海瑟尔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刚从东印度公司运来的爪哇猪笼草,还有一株叶片带金边的中/国兰。
“广州引种,仅存活三株。”玛丽在旁边小声念着标牌:“这可真是金贵玩意儿呀。”
安娜沾沾自喜的向她炫耀:“我早就见过了,我还给它画过画呢,说不定待会在珍稀植物手绘图谱那一块展区就能看到。”
海瑟尔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贵妇就挤到了她们身边。
左边那个身穿杏色绸裙的女人开口道:“有些没见过世面的人最好还是离远一点吧,要是不小心碰坏了什么珍贵的植株,怕是要连夜偷偷逃出伦敦了。”
海瑟尔迷茫的看着这虚空索敌的架势,且不说隔着单独的玻璃罩子能碰坏什么,就说这金边墨兰,她当年宿舍阳台上都摆着两盆呢,到底是谁没见过世面呀。
不过为什么刚进来就遇到挑事的呀,她今天明明穿得还挺气派得体的!难不成伦敦的贵族见到一个眼生的就来找茬?
那人显然是被海瑟尔呆滞的模样助长了气焰,她拿手上的真丝扇隔空指了一下安娜:“说的就是某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不过能蹭私生女的邀请函一起进来的恐怕连私生女都不如呢。”她和同伴带着恶意的笑声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私生女?是说的安娜吗?海瑟尔来不及多想,冷下脸往前走了一步。
她刚准备开口,安娜就从后面绕过来,捏了下她的手。海瑟尔放下心来,没急着说话,看来安娜应对这样的场面应该很有心得。
安娜头一扬,大声说道:“你们嚣张什么,有本事等我父亲回来当着他的面说,你们是不是忘记了几年前在我后面上赶着当跟班的时候了。”
这句反击显然效果不佳,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杏色裙子的克莱顿夫人也撇了撇嘴,故意拖长音调说:“你父亲?如果他能回来并且保住现在的位置再说吧。听说他率领的远征军上个月在西班牙的那场仗又失败了,本来被寄予厚望的战局在你父亲威尔斯利将军的领导下屡屡溃败,连带着盟军也损失惨重。安娜威尔斯利,你的好日子要数着过了,还是趁现在快点找个人嫁了吧。”
植物沙龙本来是默认不谈政/治的,但克莱顿夫人故意提到最近的不利战局,这使得审视和冷淡的目光无形的扫过来,把海瑟尔她们三个隔离在了中心。安娜焦急的想反驳,可是却害怕多说多错。
克莱顿夫人满意的笑了。
“这是在看什么?”突然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是邱园新引进的植株吗,可惜似乎太娇弱了,只活了三株,而且这株的叶片似乎也有些泛黄了,你说是吗,夫人?”一个长相明艳但神态温柔似水的贵妇人走到海瑟尔身边,笑吟吟的看着她。
海瑟尔不明所以,不过直觉这位女士并没有恶意:“这种金边墨兰并不算难养,只是不适合伦敦的气候。运输过程漫长难以成活很正常,不过眼前的这株叶片泛黄却是因为根系闷着了,若是不及时改善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哦?您看起来很了解?那应该如何改善呢?”
话题突然从战争转向植物,四周的氛围都松弛了不少。讥讽安娜的夫人很是不满这样的转变,不过她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显然解围的这位夫人在社交圈里有一定的体面。
海瑟尔接收到了她的善意,认真的回答道:“据我所知,广州湿度高,土壤多为疏松的红壤,但是您可以看看,大概是为了保存水分,这株墨兰现在却用的泥炭土栽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盆地的陶片缝隙应该也留得比较窄。想要保持湿度没有错,但光用泥炭太黏了,若是换成三成腐叶土加一成河沙,干湿交替,根系才能长得更健康。除此之外,把盆底排水孔凿大一点,再在摆几盆蕨类植物放在旁边帮忙提供水汽,我想这叶子上的黄斑或许很快就能淡化。”
她说得笃定流畅,又夹杂着不少了解一些植物的贵族都没听说过的说法,周围不少人都相信了几分,好几个热爱植物的学者还走近了几步,嘀嘀咕咕的和旁边的人讨论了起来。
找茬的那位克莱顿夫人差点控制不住面部表情,谁能想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居然看起来真的很懂植物学,早知道就直接针对安娜威尔斯利了,现在话题变了,倒不好再抢行揪着威尔斯利不放了。
她不甘心的揉了揉手帕,准备站在这里再等等机会,威尔斯利总是不参加社交活动,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碰到一次。
“原来如此,这样想来我之前买回家的一盆植株或许也有同样的问题。我叫玛德琳梅森,之前没见过您,您似乎是刚来伦敦的是吗?”
这话一出,旁边的夫人小姐们都好奇的看过来。海瑟尔知道,是时候拿出昨天兰开斯特教她的那套说辞了。
“梅森夫人,我是海瑟尔劳伦斯,婚后从英国移居法国生活,今年刚回到伦敦。”
“法国的贵族嘛?”克莱顿夫人阴阳怪气的插嘴。
海瑟尔没理她,只是垂眸继续说:“我丈夫,已逝的劳伦斯伯爵,因为家族立场和当政的党/派不合,不幸遇难于那场可怕的斗争中。他生前一直渴望跟随我一起回到伦敦生活,可惜他的心愿却没能实现。”
四周响起明显的窃窃私语声,海瑟尔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贵族绅士们的眼神正在变得尊重起来,太太小姐们也投来同情的目光。
梅森夫人温柔的拉住海瑟尔的手,安慰道:“时间总会冲洗掉一切不幸。”
海瑟尔勉强对她笑了笑:“我不懂政/治,只是作为受害者真心希望战争能早日结束,帝国以及盟军能够早日让一切回归秩序。我尊敬每一位在战场上流血的战士,无论局势如何艰难,我都祈祷上帝能够眷顾联军。”
海瑟尔的话彻底让周围活跃起来。
一位戴眼镜的老夫人率先点头:“前线那么多将士,是该祈祷所有人平安归来才对。”
“可不是嘛。”旁边穿蓝色长裙的小姐看了克莱顿夫人一眼,不屑的说道:“有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好,谁不知道某位夫人没出嫁前就总眼红威尔斯利小姐受父亲的宠爱,这会儿就急着来落进下石了。”
不少人都反应过来:“一会儿猜将军回不来,一会儿说要降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摄政王的心腹呢。”
议论声像细密的针,扎得克莱顿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周围没有人赞同她,连方才跟她搭话的几个夫人都悄悄移开了脚步。
克莱顿夫人终于撑不住了,冷哼一声,拉起旁边的同伴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远了,只留下身后几声低低的嗤笑。
海瑟尔转头和安娜对了个眼神,安娜不善良的扑哧一声笑出来。
“对了,多谢您的解围,梅森夫人。”海瑟尔没忘记这位梅森夫人特地站出来的情分。
梅森夫人只是温和的摇了摇头:“没事,劳伦斯夫人的讲解也让我受益匪浅。希望下次还能在其他社交活动上再和您交谈。”
她没再多说,点点头就转身前往下一个展区了。
海瑟尔看见她刚往前走没几步,就有好几个夫人殷切的凑上去追着和她说话。
她忍不住问安娜:“这位梅森夫人身份很尊贵吗,她似乎很受欢迎?”
第48章 重返伦敦10
“玛德琳梅森?唔,她很有名。”安娜故弄玄虚:“每次看到她我就在想或许万人迷是一种天生的体质啊。”
“万人迷?”
“哦也不能这么说吧。其实是女人对她既崇拜又鄙视,男人对她既爱慕又警惕,但总得来说她至少表面上在社交圈非常受欢迎。我猜这得益于她和外表不符的温柔和善的气质以及超高的情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总能游刃有余的站在漩涡中心,即使刚刚那个总找我茬的小心眼女人也没有公开说过梅森夫人什么坏话,所以她真的很厉害吧。”
玛丽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她乐于助人?刚刚她帮我们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她简直是圣母玛利亚!”
海瑟尔若有所思:“如果乐于助人而且每次都能成功,那么她的信徒确实会越来越多的。”
安娜点头:“不过也不全是乐于助人的原因,我隐约记得,好像有她的新未婚夫的缘故?刚刚最后那几位太太应该是想求她办事吧,似乎是一个投资项目?”
“新未婚夫?”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一楼最靠里面的临时展区,那其实是从客厅通往后花园的长廊,墙上挂满了装裱精美的植物图鉴,代替了那些无法搬到现场来的植株。最显眼的是几幅巨幅水彩画,其中东印度群岛的大王花占据了整整一面墙,暗红色花瓣上的褶皱被细细晕染,连花心腐肉般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在此驻足。
“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画。”玛丽仰着头惊叹道。
安娜从她们中间挤进去:“嘿嘿,很厉害吧。我当时可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画了整整一个星期呢。这玩意儿可太大了,我只能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被拉到邱园去画,说真的,近距离看着实有些吓人。”
“啊!安娜!原来是你画的!”玛丽崇拜的看过去。
“一般般啦。”安娜故作谦虚的摆摆手。“不过其实这种照着画的静物倒也不是很难,有点水平的画家都能画出来。不过我画好后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海瑟尔没有参与对话,她看着这幅画底部的落款凝眉思索,那上面写的是,多萝西娅班克斯。
不知不觉中,长廊已经安静下来,其他人都被二楼的种植及插花实用讲解吸引过去了,这里只剩下海瑟尔她们三个人了。
海瑟尔这才从安娜和玛丽略显突兀的欢快对话中突然惊醒,眼角余光扫过,她赫然发现长廊尽头的阴影里居然站着几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海瑟尔轻轻拉了一下还在说笑的安娜,压低声音说:“安娜,你知道那是谁吗,她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安娜转头一看,换上了端庄的表情:“好久不见,班克斯夫人。”
原来是沙龙的主办方,多萝西娅班克斯夫人。
班克斯夫人站在通往后花园的那扇门的阴影处,她身边有一个女仆和拿着本子的男助理。她身上的鸦青色塔夫绸长裙没有半丝褶皱,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脊背却挺得异常直。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看人时目光不飘不忽,目光里既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
“劳伦斯夫人吗?”她径直走过来:“我想请你单独谈谈,关于巨芋的事。”
海瑟尔知道安娜前几天因为重画时间不够给班克斯夫人写信说明过这件事,所以也不太意外,她迟疑了两秒,就回来对玛丽做了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跟着班克斯夫人走进了隐藏在长廊墙壁的一扇暗门。
暗门里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却有着整整一大面落地窗,正对着空无一人的一块草坪。班克斯夫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跟进来,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海瑟尔对这种能上教科书的历史人物身边的人还是有莫名的好感的,主动开口道:“班克斯夫人,没想到您会专门来找我。您是想跟我讨论海芋和象耳芋的差异吗?”她从袖口拿出之前写好的几页纸,递给班克斯夫人。“这上面是我目前想到的区分两种植物的全部方法。对了,还有一点忘记写上去了,象耳芋还可以”
班克斯夫人接过了纸,却打断了她:“那么,你愿意把这份研究献给邱园吧?如果证实无误,邱园会支付买断的费用的。”
“买断?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海瑟尔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
班克斯夫人把那几张纸叠好收进袖子,面无表情的说:“你可以开个价,包含这张纸上的所有经济价值和研究价值全部归邱园所有。另外,下周班克斯爵士会发表相关文章,不会提到你的名字。”
“……所以你们邱园是强盗组织吗?”海瑟尔被她理所当然的样子气笑了,跟着导师发论文都能留个二作呢。虽然她本来就无意把课堂上学来的东西署上自己的名字,但这种强取豪夺的行为也太奇葩了吧。“或许这是贵府的传统吗?丈夫在别人的学术成果上署自己的名字,妻子则把别人的画作据为己有。”
班克斯夫人眉眼一动,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你应该清楚班克斯这个姓氏在植物学界的影响力吧,都送到他眼前了,难道还想自己发表或者利用吗?劳伦斯夫人,你没有殖民地的渠道,本来也用不上巨芋的经济价值。名头可没有钱重要,还是开个价吧。”
海瑟尔沉默的盯着班克斯夫人,就在班克斯夫人以为她要负气离开的时候,她凉凉的开口了:“标记了毒腺区域后,实用价值可就大大翻倍了。既然邱园这么财大气粗,不会两千英镑都出不起吧。”
两千英镑是贝内特先生这种乡绅一年的薪水了,海瑟尔心知班克斯夫人多半还会压价,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说什么都面不改色的女人会不会因此气急败坏。
班克斯夫人慢条斯理的摘下蕾丝手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成交。”她说完,就直接转身走了,留海瑟尔一个人愣在原地。
“她真的太让人讨厌了,我讨厌这种强势的人!我必须承认我刚刚完全没有发挥好,好想把她再拉回来!”海瑟尔在后花园找到安娜和玛丽,拿起桌上的茶饼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玛丽给海瑟尔倒了一杯花茶,同仇敌忾的说:“天哪,真没想到那位夫人居然是这样的人,我们真的没办法反抗吗?”
安娜在一旁纠结的皱起脸:“不会吧,她虽然又冷硬又孤僻又强势又吹毛求疵,但我怎么觉得她不是这么坏的人呀。难道是因为我只在意钱不在意署名权?”
海瑟尔灌下一杯茶,冷静了不少:“我也不怎么在意署名权,问题是她这个态度,就很像利用小恩小惠剥夺那些贫寒学者成果的万恶的资本家。”
被小恩小惠收买的安娜缩缩脖子。
“不过她说的确实没错,在这么大个利益集团面前,就算不合作估计也没法在没有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反抗。我现在只希望她说到做到,真能给我一个良心价。”海瑟尔又拿了两块点心,打算从这里补偿一下损失。
回到家后,海瑟尔打开日记本,开始反思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
“我太天真了,低估了资本家的手段和良心,高估了植物学者的素质。”
“不敢相信我居然主动完成了一份满分的作业,并且不等对方开口就双手递上!”
“啊!从今天起,我要开始策划我的植物商业帝国,多年后我要让邱园的统治者为当年的傲慢无情付出代价!”
海瑟尔看着一气呵成的满满两大张纸,思索了一下自己写小作文的水平为什么突飞猛进。她咬了咬手上的笔杆,又补充了一句。
“本人不为以上任何雄心壮志负责,如果将来没有成功,那也是生不逢时”
写到这,海瑟尔满意的放下了笔。她又犹豫了一下,总觉得只记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还不够有反思
的效果,于是拿起桌上的直尺,小心的撕下了这两页,抽出信封塞进去。
“兰开斯特先生亲启,其他人勿拆!”
兰开斯特在收到这封信之前先收到了另一封。
埃文低着头站在上司的书桌前,一言不发的等待下一步指令,但这绝不代表他心里什么也没想,事实上他的脑子已经不受控制的构造出了一篇狗血小说。
“去告诉她,以后不用送信过来了。”上司的声音打断了埃文的胡思乱想,他面不改色的应下来,心里闪过八百个问号。
“财产帮她拿到了,她也算大赚一笔了,她那个前夫也蹲监狱去了。她给我拿到了事先说好的文件证据,再加上这次临时帮忙,就算是扯平了。以后不需要她再插手,让她想干什么自己去想办法,不用再联系我了,合作到此结束。”
埃文低头答应下来,等了两秒确定上司没有别的指示,于是转身往外退下。
关门的瞬间,他看见上司把手上的信纸放在烛灯上点燃。
房门关上,兰开斯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旁边,静静的俯视着整条大街。
良久,他轻轻笑出声。看来,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厉害不少,根本不需要他在这种小事上保驾护航了。不过她总还有需要他的时候。
只是她性格虽然大体上明媚又善良,但总归不是那种毫无底线妥协的人,相反,她心里有一把不容践踏的底线标尺。
兰开斯特决定再小心一点,至少将来被揭穿身份的时候,不能因为被发现有人给他写信通报她的行踪而罪加一等。
想到这里他又拧起了眉头,究竟要怎样顺其自然的表明身份又能够继续留在她身边呢?
第49章 重返伦敦11
第二天早上,晴了好几天的伦敦又开始刮起了刺骨的寒风,海瑟尔却难得准时起床了。她已经把昨天的不愉快抛之脑后,打算捡起一件因为沙龙耽搁了的重要的事。
玛丽在餐桌上看到姨妈的时候有一瞬间惊讶,她还以为这种天气姨妈一定不会早于10点起床呢,再说姨妈昨天还在书房呆到了十点多钟。
“蕾娜,帮我找一件厚一点的斗篷吧。”海瑟尔捧着热腾腾的奶油南瓜汤朝窗户外看了看。“哦对了玛丽,今天我得去赫斯特夫人家找一下宾利小姐和她哥哥,前天兰开斯特先生过来告诉了我一些消息,得抓紧时间让宾利先生知道。”
“是土地的事?”玛丽还有点不太清醒。
“没错。”海瑟尔皱着眉头把煮鸡蛋两口塞进嘴里,又赶快舀了一大勺南瓜汤。“你得帮我去格雷斯丘奇街走一趟,把上次买的帽子和丝带带几样过去,再问问简要不要一起去赫斯特夫人家看看。昨天给赫斯特家送拜帖的时候,赫斯特夫人特地邀请简一起去做客。如果她想去的话,就按照这个地址带她一起过来吧。”
“格洛弗纳街?”玛丽接过纸条:“好的,我想简一定会愿意去的,待会见,姨妈。”
赫斯特先生的房子坐落于格洛弗纳街,社交季已经过去,阿尔马克舞会和赛马周都不在深冬举办,不过作为梅菲尔区的中心之一,这条街依旧不见颓势。
海瑟尔刚拿到地址的时候还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主要是赫斯特先生着实没有什么贵族气质,他在内瑟菲尔德的时候除了吃饭、喝酒、打牌以外对什么事都兴趣寥寥。他肥胖的身躯总是懒散的瘫在椅子上,和打扮精致眼神精明的赫斯特夫人相比,实在上不了台面。
“哦,劳伦斯夫人,在这种艰难的时刻,除了你还会有谁主动为我们家奔走。”赫斯特夫人夸张的握着海瑟尔的手。
海瑟尔偷偷对后面的宾利小姐眨眨眼:“我和卡洛琳是朋友,遇到这样的事当然要尽力打探一下,不过宾利先生现在不在家里吗?”海瑟尔昨天就递了拜帖,按理说宾利先生应该不会出门的。
赫斯特夫人叹了口气:“土地的事传出去后,我们在伦敦的一些老合作伙伴也都有了不少心思。昨天晚上临时得知有一批货供应不上,查尔斯只能一大早赶过去看看了,不过他告诉我们他很快就能回来。”
海瑟尔理解:“那就晚一点等宾利先生还有简她们都到了,再一起谈谈吧。”
赫斯特夫人现在对简的态度和一开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贝内特小姐同意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查尔斯一直说出事以来贝内特小姐给了他很大安慰,他们两个能共同面对这道坎坷真是万幸啊。”
卡洛琳为姐姐过于明显的态度转变感到脸红,因此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好了姐姐,既然如此我先带海瑟尔姨妈上楼看看,等查尔斯回来再下来。”
赫斯特夫人立刻同意了,并表示她会留在下面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
卡洛琳的房间不在临街的那一侧,面积不小,且从窗户看出去的风景很漂亮,可见她在赫斯特家的享受不错的待遇。
“赫斯特先生去绅士俱乐部了,他还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哥哥和姐姐都没有详细的告诉过他现在的处境。”卡洛琳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至少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惊慌失措。
“不必太过担心。”海瑟尔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件事已经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她把事情的经过和解决方案简单描述了一遍。
卡洛琳听完后好一会儿没说话。
“我没想到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最后把我们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会是你,海瑟尔姨妈。这次回来,好几个我曾经努力结交的小姐都不再主动邀请我参加茶话会或舞会。”卡洛琳神情复杂,尾音几乎要卡在喉咙里,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管你相不相信,至少在后山那次我确实不是带着讨好你的目的才那样做的。”
海瑟尔笑了:“我当然知道,我还记得你下山之后是怎么把我和我的侄女们通通骂了一遍的。”
卡洛琳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着头说:“我无比庆幸能和你当上朋友。”
壁炉里的火光跳了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纸的藤蔓花纹上,忽长忽短。半个多小时就这么漫无目的闲聊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一些诸如天气、宴会之类的话题。
海瑟尔窝在沙发上,被暖烘烘的炉火照的昏昏欲睡,思绪渐渐在半醒半睡中无边际的向外延伸。
直到一根手指在海瑟尔眼前晃了晃,这才让她意识回笼。
“下次下午再过来也行呀,你看起来快要睡着了。”卡洛琳不淑女的伸了个懒腰,从窗台上下来:“看见我哥哥的马车了,贝内特小姐和玛丽也正好到门口了,我姐姐估计要派人来叫我们了。”
海瑟尔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在睡觉,我只是在思考,去哪里可以做一个能制作精油的小型精密蒸馏器呢?我让人打听过,铁匠行会不接这种“闺阁小玩意”,而且还要求必须登记和公开用途,我可不想第二天全伦敦就都能仿造了。”
卡洛琳不太懂蒸馏器是什么东西,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如果你想通过非正规渠道接触一些地下手艺人,我倒是知道个有本事的情报贩子,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他。”
“情报贩子?”海瑟尔没想到卡洛琳这种规矩严格的大小姐嘴里居然能说出这个词。不过还没等她们细聊,门就被敲响了,是赫斯特夫人派女仆来叫她们下去。
下楼之前,卡洛琳答应下午稍晚一点就带海瑟尔去找那个人。
“劳伦斯夫人!”宾利先生已经站在楼梯口等待着她们了,会客厅里坐着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海瑟尔走到了玛丽和简身边坐下后,简单问候之后,就直截了当的重复了一遍兰开斯特提供的全部信息。
“事情就是这样,宾利先生,你最好尽快做好决定,否则拖久了又有变数,那可就麻烦了。”
简为难的说:“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宾利先生明明什么都没做,现在不仅耽误了不少功夫,而且无论选什么方案都要平白损失一大笔钱。”
宾利先生对此接受良好,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无论找谁帮忙都不可能得到更好的选择了。
“能有这个结果劳伦斯夫人一定付出了很大努力。我为这件事奔走了这么久,连一点进
展也看不到,可见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赫斯特夫人近来也私下费了不少功夫,她沉吟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知道劳伦斯夫人更倾向于要钱还是要地呢?”
海瑟尔明白她是担心要是选了地将来那块地说不定又被找借口收回:“赫斯特夫人,不必担心,据我所知,不会再有人把那个汤普森的事和这块地扯上关系。”
赫斯特夫人感激的看着她:“那就太好了,我想我们还是选地更合适,再重新看地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岔子,损失一点钱给银行总好过又重新买地。对吧,查尔斯?”
宾利先生赞同了他姐姐的说法。
事情解决了,后续宾利先生只用拿着地契去银行跑一趟,再凭银行出具的证明去土地部门做个记录就行了。
这件事一了,氛围一下就轻松下来。赫斯特夫人张罗着让仆人赶快上餐,还非要请海瑟尔坐主座。海瑟尔推辞不过,想了想或许她的辈分确实最高,于是就放弃挣扎了。
席上,赫斯特夫人不停的感谢海瑟尔,又说她一直觉得简和姨妈特别像,都是又有教养又善良的好人,还见缝插针的暗示宾利先生在这段时间一直很思念简,当初不告而别只是事态紧急又不敢面对熟悉的人的失望。
海瑟尔对此不置可否,她虽然觉得宾利到底没有达西扛得住事,哦,更不能和兰开斯特比了。不过她一直信奉不多管闲事的人生哲理,因此只是笑着和稀泥,并不插手简的事。
简倒是完全不在意赫斯特夫人的前后不一,她沉浸在心上人走出困境的喜悦中,时不时害羞的和宾利先生对视一眼,又欲盖弥彰的转头问玛丽的近况,玛丽只能装聋作哑的给姐姐打掩护。
下午,赫斯特夫人强烈邀请她们留下来吃完晚餐再回去,并且用赫斯特家祖传的丰富藏书诱惑玛丽。简就不用诱惑了,她睁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看着海瑟尔,显然是很想留下来和宾利先生说说话的。
海瑟尔同意了,她决定趁下午请卡洛琳带她去找一找那个所谓的情报贩子,等晚餐时间正好过来吃完饭再回家。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的?而且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居然是酒馆?!”海瑟尔坐上马车,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
“啊,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卡洛琳的脸色变得很难形容:“总之,源头就是,在过去的那段难捱的时间里,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有权有势的未婚夫,比达西先生还要有权有势的那种。然后好巧不巧,在我腆着脸去参加的一场宴会上,正好遇见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而且他看起来也对我一见钟情。”
“啊啊啊?”海瑟尔震惊:“所以你这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未婚夫?”
第50章 重返伦敦12
卡洛琳看起来既生气又难以启齿:“没有!我只能说,那次在后山玛丽或许说得没错,我完全没有看人的眼光,就像那个戴维斯很可能不是真的将军孙子一样,我遇见的那个人也是假冒的休假海军少将。”
海瑟尔不敢相信:“这都能假冒?你不是在社交舞会认识他的吗,难道没有引荐人没有身份筛查?”
“哎,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卡洛琳实在不愿意回想自己那段病急乱投医的愚蠢经历:“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看到他进了那个酒馆,就跟踪他进去想看看他有没有找一些…你懂的。然后我碰见了那个情报贩子,他随口提醒我,那个所谓的海军少将完全是个骗子,那人之前在肯特郡欠了一大笔债,那会儿他编造的身份还是某普鲁士贵族之子!”
“天哪,这是什么连环诈骗犯,伦敦的贵族都是傻子吗?”
卡洛琳耸耸肩:“我必须承认,那个人的谈吐风趣、见多识广,而且你知道的,现在战局紧张,一方面军队扩张得很快,军官来源复杂很难查证;另一方面,为国家效力的英雄总是被特殊对待的,他们或许会验证一个地主的家财,却不会验证军官的勋章。那个情报贩子告诉我,最近伦敦已经出现了不下三起这样的案例,他就曾被雇佣参与一次调查核实。”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
那是一家卡在圣凯瑟琳码头和利德贺街夹缝里酒馆,灰砖墙上一半爬着码头区的煤烟,一半沾着商业区的香水气,门口挂着黄铜招牌,上面刻着一只振翅的蜂鸟,这块招牌被擦得锃亮。
下午四点酒馆还没有正式营业,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工人在进进出出搬运装酒的木箱子或者装香肠的大盘子。一个浓妆艳抹哈欠连天的女人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海瑟尔被她身上浓烈的廉价香味呛得打了个喷嚏,直觉这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你说的那个人就在这里?”海瑟尔拉了拉卡洛琳的胳膊。
卡洛琳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我上次还是晚上六点多钟来的呢,那个时间点更混乱。不过我也不确定这么早他在不在。”她拉着海瑟尔的手,东张西望的往里走进去,立刻引起了店里那零星几个客户的注意。
还没等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过来搭讪,卡洛琳就先一步找到了目标。“看,吧台那个就是。喂,西奥多!”
那个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手上还拿着一杯廉价的啤酒,他的眼角带着病态的红,像是在赌桌上奋战一晚上的赌鬼。仔细看,他穿的是件深绿色燕尾服,料子还算不错,因此又像哪个落魄贵族家的浪荡子。他很年轻,最多二十岁出头。
西奥多体态懒散但声音热情的回应了卡洛琳:“嘿,怎么是你?珍妮。”
“珍妮?”海瑟尔偷偷拉了一下卡洛琳:“他是不是记错人了?”
“没有。这是我上次认识他的时候随口编的假名字。”卡洛琳保持着微笑,拉着海瑟尔走过去。
西奥多问:“这位是?”
“海瑟尔”“凯蒂”她们同时回答道。
海瑟尔震惊的望向卡洛琳,凯蒂又是谁?给她取的假名字吗?
西奥多挑了下眉,若无其事的热情招呼海瑟尔:“你好呀,海瑟尔女士。找我有什么事吗?”
海瑟尔尴尬的咳了一声:“我听…珍妮说,你知道不少不为人知的信息,也促成了一些地下交易。我想找你打听一下,有没有铁匠愿意尝试做一些小型蒸馏器,具体的构造图我到时候会画出来。哦对,最好不要经过铁匠行会。”
西奥多饶有兴趣的放下酒杯:“小型蒸馏器?是工厂里酿酒或制造药物的那种吗?”
海瑟尔回答道:“作用差不多,不过体积更小更精密,用途也不一样。我需要技术水平高且愿意不断根据我的要求改进的铁匠,钱不是问题。”
西奥多从椅子上站起来:“钱不是问题那就没有问题了,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去年刚被行会除名,原因是不服从指令以及不满意他们抽成过多。不过他的技术很好,曾经帮科学院的人做过仪器。”
海瑟尔不由欣喜,这个履历听起来就很靠谱了。她急忙问道:“那是谁,我要怎么联系他?”
西奥多摆摆手,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的钱不是问题,那我的钱呢,女士?我可不能白给你提供情报呀。这样,第一次交易我就给个交朋友的价格,5英镑我告诉你他的地址。不过他脾气怪异,要是需要我帮忙说服他,就得再加3英镑。”
“五英镑换一个地址!你怎么不去抢啊!”卡洛琳愤怒的看过去,她可是知道5英镑够一个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资了。
西奥多也不生气:“是啊,那还不如花8英镑呢,我保证给你找一个合你心意的,不满意就再找,直到达成合作为止。我还有很多不同渠道,你要是需要别的东西我们也可以长期合作呀。”
卡洛琳还要反驳,海瑟尔却拉住了他:“我给你15英镑,但是你要保证帮我把蒸馏器的价格压到50英镑以内,并在两周内送到我面前。另外还要想办法让我的图纸至少三个月内不传出去。如果故意违反约定,你不仅做不成我以后的生意,而且我会给这里的老板两倍的价格,让你在这儿名声扫地做不成生意。怎么样,你接受吗?”
西奥多收起笑容:“我还是那句话,钱到位一切都不是问题。”
海瑟尔点头,从口袋里拿出5英镑作为定金,又拿出了一张阉割版图纸递给西奥多。
西奥多立刻把钱收好:“快的话一周就好,我每周一三五六晚上在这里,你可以过一周让人过来问。不过如果要让我送过去也行,加一英镑就好。”
海瑟尔才不想给他家庭地址,约定一周后派人来取,西奥多只能遗憾的答应了。
她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刚门口遇到的那个女人突然走过来,在西奥多的下巴上暧昧的亲了一口。
她当着海瑟尔和卡洛琳的面贴着他说:“你等的那个从美洲回来的船员来了,在二楼,你不过去吗?”
西奥多面不改色的擦了擦脸上的口红印,告诉她马上就过去。
女人走了,卡洛琳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这个风流鬼,拽着海瑟尔也准备转身。
“喂!”西奥多一边往后退一边朝她们极快的眨了下左眼:“我姓威斯丁,下次见,海瑟尔女士,还有…珍妮女士。”他做了个极为夸张的脱帽礼动作,虽然他根本没戴帽子。
“威斯丁!”海瑟尔瞪大眼睛看着那人的背影。
卡洛琳挽上她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他不会知道我不叫珍妮了吧?我怎么感觉他刚刚那个语气那么奇怪呢?不说真名不是这一行的行规吗!”
海瑟尔敷衍了一句,按捺下心中不切实际的猜测。威斯丁不是小众的姓氏,再怎么样眼前这个爱钱如命的浪荡子不应该是她听说过的那个林肯学院的前途无量的律师吧。
“不过他之前帮你的时候真的没收钱吗?”海瑟尔有点好奇。
“这倒没有,可能是因为没人会在那种时候随便听一个陌生人的话就给钱,也可能是因为来不及。”卡洛琳坐上马车,才小声说道:“我追着那个假军官刚进酒馆就被发现了,假军官一通花言巧语说他是过来看望退役的老战友的,想看看能不能疏通关系在政/府给老战友谋个职位。他离开去取酒的间隙,那个西奥多经过我身后低声提醒我的。”
“你就这样相信西奥多了?”
“没有,我当时一心想着找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帮家里度过难关,可不能让人搅和了。我就抓住西奥多让他等假军官回来当面对质。结果你猜怎么了,那人一看见我身边站的西奥多,立马惊慌失措头也不回的转身跑了!”
海瑟尔被卡洛琳绘声绘色的描述逗笑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窗上,继续听卡洛琳吐槽那个骗得上流社会团团转的演技绝佳的假军官。
马车经过酒馆侧面的窄巷,海瑟尔余光居然瞥见了西奥多。他的对面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十几岁小女孩,西奥多正从叠起来的一堆纸币中抽出几张递给她。
似乎是察觉有马车经过,西奥多警觉的望过来。
海瑟尔收回视线,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能靠谱吧。”
“你们回来啦!正好赫斯特夫人刚刚说已经可以准备就餐了。”一进屋,简和宾利就在大厅里看过来,看起来是把大厅当作公园正在散步。
“你们在这里干嘛?”卡洛琳无知无觉的问道。
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转移话题:“赫斯特夫人去厨房查看了,玛丽在书房,我去叫她。”
最终还是女仆去叫了。
宾利先生和卡洛琳走在前面。
简在后面强撑着接受海瑟尔意味深长的眼神检阅。最终她还是凑近说了:“他说,等这件事结束了,再送我一起回朗伯恩,继续完成上次的事。”又欲盖弥彰的补了一句:“正好我也出来一段时间了,该回去帮帮妈妈了,到时候也换莉齐来伦敦玩一段时间。”
好吧,看来宾利先生和简这条线的进度还是远超预期呀。也不知道达西和伊丽莎白中间那只命运的齿轮是否也会照常转动。【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