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天子跪我 > 50-60
    第51章


    皇城一处酒楼的地窖里,大祭司换上了宽大的粗布麻衣,在衣服里塞满了棉絮,伪装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但他太高了,整个殷夏都找不出几个这么高的人,这一特征过于显眼。


    接头人苦恼地摸着下巴,“大人,要不您半蹲着走路?”


    大祭司试了一下,觉得自己像一只没头没脑的螃蟹。


    没办法,大祭司只能问:“你在皇城埋伏了这么久,连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都没挖出来?”


    接头人长了一张精明的脸,眉毛和八字胡都细细的,双颊凹陷,颧骨突出,全身没挂二两肉,格外瘦,若是没有蜡烛,或许会被认做骷髅。


    他遗憾地摇摇头,“大祭司,您有所不知,中山王的酒楼几乎垄断了所有权贵,能来小人这儿的都是普通人,京城地段繁华,租房价格极高,我经营这些年,根本没赚几个子,哪有钱挖地道啊?”


    大祭司无言。


    他低头整了整衣服,尝试了一下蹲下的姿势,思虑许久,最终说:“有其他方法能出城吗?”


    接头人摸了摸鼻尖,“每晚子时,可以去城边将厨余污水倒了,但现在全城封锁,小人只能送您到墙边,能不能出的去,就得看您自己了。”


    他并不是必须离开。


    大祭司低下眼,一只手捏着棉絮,脑海中浮现了来前看过的地图。


    城门处重兵把手,过了宵禁还有禁军巡逻,靠近城门口有一处府邸,乃是大理寺少卿顾游的居所。


    深处有一长安巷,里面全是高官贵爵,丞相府和太尉府就在其中。


    皇城南面的民居最近被大量江湖人租了,每日争吵不断,时不时发生斗殴事件,那边现在被官府盯上了,任何异动都将引来官兵。


    西面,大祭司回忆了一会儿,西面似乎是王府,镇北王府如今改为昌平郡主府,与中山王府紧挨着。


    如今外面搜捕他的人比蝗虫还多,大祭司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眼神冷然。


    从谁身上下手,能帮他逃出生天?


    接头人看大祭司心情似乎不悦,不敢再开口,转身将地窖里的酒桶打开,舀了一瓢酒自己喝了。


    大祭司眼神一动,“这是什么?”


    接头人:“青梅酒,小人自己酿的,大人可要来一点。”


    大祭司笑起来,“给我准备一葫芦,我要去会一会友人。”


    接头人从未听说大祭司在皇城还有朋友,不禁暗自猜测,难道当年还安排了其他细作?


    是夜,大祭司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丞相府。


    丞相府内静悄悄的,宋丞相早早睡下了,宋轻侯捧着一碗热汤,从廊下走过。


    经过羊非白的院落,他停顿了一下,这么晚,羊神医恐怕已经睡下了。


    宋轻侯想了想,决定明日再来叨扰。


    刚一转身,忽然听到一阵风声,宋轻侯回头,只见庭院中的梨树枝条轻轻晃动,扫下一片阴影。


    敏锐的宋大公子弯腰放下汤盅,走进庭院中,刚刚的风似乎只是一场幻觉,院中没有任何异样。


    在树下站了片刻,宋轻侯环顾四周,心中始终定不下来,决定还是去看看羊神医。


    此时,羊非白的卧室中。


    神医大晚上没睡觉,靠在桌边看医书。


    哪怕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他的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


    大祭司从他的背后靠近,五指成爪,对准羊非白的后心口袭去,动作快如闪电,带起一阵风。


    羊非白动都没动一下,似乎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只手在半空中忽然换了个方向,拿走了羊非白的医书。


    大祭司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将医书一合,扔了回去,“羊非白,你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羊非白神色淡淡:“你厉害,你成通缉犯了。”


    他说话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眼皮耷拉着,比人淡如菊更淡的是一身即将削发为僧的气质。


    大祭司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将腰间的葫芦解了扔过去,“帮我个忙,如何?”


    羊非白斜了眼葫芦,“先说事。”


    “我要出城。”


    羊非白点点头,将葫芦推了回去,“你想让我坐牢不如直说。”


    “先别急着拒绝,”大祭司重新将葫芦推回去,“你不是救了宋丞相一命?有丞相出手,出城还不容易?”


    “守城的是季党的人。”


    羊非白看着他,眼神毫无波澜,“不如这样,大祭司用用神通,从天上飞出去。”


    大祭司笑了笑,“我的神力来自于南疆大地,身在殷夏,用不了。”


    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羊非白又点了点头,拔开葫芦塞子闻了闻。


    他喜欢喝酒,但不至于因为一葫芦酒就掺合危险之事。


    “酒留下,你可以走了。”


    大祭司挑眉,“中原不是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收了我的酒,你不帮我?”


    羊非白摸了摸袖子,找到了一颗丹药递过去,“服下这个,你就能伪装成尸体,跟着送葬队伍离开京城。”


    大祭司颇为感兴趣地拿在烛光下看了看,笑道:“这是什么,假死丹?”


    羊非白面无表情:“穿肠烂肚之剧毒。”


    大祭司一愣,随之气笑了,“伪装尸体?”


    这不是真尸体吗?


    羊非白颔首,“假戏真做,保证你一定能出城。”


    大祭司收下药丸,皮笑肉不笑:“你倒是想的周到。”


    “神医,您睡了吗?”宋轻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他根本没有等羊非白回答,“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羊非白坐在软垫上,平静地看着他,“大公子有何事?”


    见屋内并无其他人,宋轻侯有些意外,他笑了笑,拱手道:“抱歉,神医,打扰您清修了。”


    目光下移,看到羊非白身旁的葫芦,宋轻侯眼神一凝,紧接着退出房间,一边拉门一边道:“已是深夜,不便叨扰,明日我再来找您。”


    房门彻底合上之前,宋轻侯发现了又一处不对劲。


    窗户开着。


    窗外,大祭司跑的太快,顺手翻墙跳进了隔壁院子里。


    刚一落地,便看到了一黑衣公子,身姿矫健,双目凌厉,抽出马鞭就向他冲了过来。


    赫然是季时兴。


    大祭司看到他,眉心跳了跳,转身再次翻进了宋府,碎石子从墙上滚落,惊动了本就起疑的宋轻侯。


    他拧眉道:“谁在那里?”


    循声走去,宋轻侯在拐角处看到了被踩弯了的杂草,他蹲下身看了一会儿,泥土深陷,断定此人体重不轻。


    此时此刻,在他的头顶,大祭司吊在半空中,仅靠一只手撑住屋顶固定身形。


    宋轻侯只需要抬起头,就能发现他。


    “可惜让他逃了,”宋轻侯幽幽道:“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夜闯丞相府。”


    “是我!”


    趴在墙头上的季时兴利落地跳了下来,拉住宋轻侯问:“你可曾看到可疑之人?”


    宋轻侯上下扫了他一眼,“你?”


    季时兴愠怒,“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宋轻侯耸肩,“你倒是说清楚,你来丞相府干什么,不然我现在就将你扭送至大理寺。”


    季时兴哼了一声,“我刚刚看到南疆大祭司进了你们府,小心我去圣上面前参你一个窝藏逃犯。”


    宋轻侯眼珠转了转,原来是大祭司,不过,大祭司来找羊非白做什么?


    “血口喷人可不行,季二,你有证据吗?”


    季时兴不欲与他浪费时间,绕开季时兴,就近推开了一扇门,酒香四溢。


    他定睛一看,羊非白手里拿着个酒葫芦,脸上明显红了大片,与季时兴对视一眼,羊非白慢悠悠地将葫芦放下。


    “季二公子有何贵干?”


    季时兴将房门甩上,四处看了看,忽然想到了那只逃脱的鹰。


    天空?


    他抬起头,与吊在房顶的大祭司四目相对。


    “原来在这里!”


    季时兴咬牙切齿,手中的马鞭重重地甩了出去,大祭司的衣服里塞满了棉絮,这一下虽然没能伤到他,但棉絮飞舞,很快遮挡了视线。


    季时兴“呸呸”了两声,将嘴里的白色毛絮吐了出去,再一看,大祭司已经不见了。


    宋轻侯摇头晃脑:“又没抓到,圣上只给了你一个月时间,季二,你不会被处死吧?”


    闻人晔赐的白绫,宋轻侯和季时兴都有份。


    季时兴看都没看宋轻侯一眼,翻墙回了自家院子。


    他挫败地扔开手里的鞭子,垂头丧脑地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


    后颈刮过细细的冷风,季时兴不自在的动了一下,忽然感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衣领。


    下一瞬,一把匕首压住了他的后颈,大祭司手腕一转,抵住了季时兴的喉结,“二公子,得罪了。”


    季时兴没想到他居然没逃跑,眸光错愕,下意识想要挥鞭,却摸了个空。


    大祭司笑了,眼神中写满了胜券在握,“相比起抓我,太尉大人恐怕更想留着您的命。”


    什么意思?


    季时兴皱了皱眉,只听大祭司阴森森地说:“如果我用您威胁太尉大人助我离开京城,二公子觉得,太尉会答应吗?”


    季时兴目露惊恐,抓不到人顶多他死,放走大祭司,直接抄家。


    “别、”季时兴想拯救一下自己的九族,嘴里忽然被塞了个药丸,入口即化,他连吐都来不及。


    完了。


    季时兴面露绝望,看大祭司的眼神像在看杀父仇人。


    大祭司被这样看得多了,熟练地无视了他,拽着季时兴的衣领走了出去。


    七拐八歪,一路上遇到许多仆人,然而季府的仆人似乎只能在眼睛和嗓子里选一个,有人看到他们后眼睛瞪的像铜铃,但只是看着,没人上来帮季时兴,有人看到他们时候发出一声尖叫,然后两眼一闭倒在了地上。


    大祭司无奈,“你们府上都招的什么人?”


    季时兴:“我爹的旧部。”


    准确来说,是当年季太尉旧部的亲属,一路风雨爬上来,他的旧部早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如今季党鱼龙混杂,没一个心思正的。


    大祭司嗤了声:“你爹的旧部都是这种货色?”


    季时兴:“我爹的儿子也是这种货色。”


    当一个人过分真诚的时候,大祭司往往难以伤害到对方,不是因为他不想,是因为无从下手。


    还没到季太尉的房里,季时兴已经叫了起来:“爹!!”


    季太尉麻木地推开门,看见季时兴被劫持,他眨了眨眼,转身回房。


    “爹!!”


    季时兴再次叫了起来:“抓住大祭司,立下大功,以后宋丞相再也不能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季太尉崴了一下,扶住门框重新转回来:“你小点声,禁军都要被引过来了。”


    季时兴倔强地继续喊道:“兄长在前线抗击蛮族,我虽然不如兄长,但绝不能小声,季家人不做懦夫!”


    季太尉扶额,“禁军来了,你爹我的功劳就要被抢了。”


    季时兴立刻不吭声了,双眼牢牢地盯着他,无声地进行催促。


    三二一,快救我。


    大祭司气定神闲,“太尉大人以为,白发人送黑发人与功勋,哪个更重要?”


    季太尉与大祭司并非初次见面,他低眸看见了那人手臂上的刺青,心中百感交集。


    居然让这人潜入了皇城,殷夏的防守已经不堪至此了吗?


    自从季时钦和夏侯泉离开京城之后,久久没有传来家书,季太尉甚至不知道前线如今是什么局势。


    据说几个月前有使者送急报入宫,但急报中究竟写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只知道,那日魏婪出关,与陛下独处了许久,出来时只剩下一件中衣。


    听闻林公公在雨中追了他几米,听说魏婪借着雨水隐藏了眼泪,据说那夜帝王与妖道决裂。


    听说的太多,季太尉实在分不清,哪些是真,那些是假。


    他只知道,不久之后,圣上召他入宫,为的是红豆糕劫狱之事,绝口不曾提过魏婪。


    纵然圣上信任妖道,但这种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既然如此,不如将此事交给皇上解决。


    太尉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能帮你离开,但我可以帮你进宫。”


    “擒贼先擒王,只要陛下有闪失,军心便会涣散,大祭司,有我儿在前线,蛮族撑不了多久,你不想直接结束战争吗?”


    季时兴目瞪口呆,“爹!!!”


    你在说什么啊?!


    **


    经常挖坟的人都知道,月黑风高夜挖别人的坟就像开盲盒一样。


    你永远不知道下面埋的是什么东西。


    “嘿咻、嘿咻!”


    王一没有工具,找了根较为粗的树枝当铲子用,一点一点掘开了湿软的泥块。


    魏婪蹲在旁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空气里不知道是不是有兴奋剂,王一听到魏婪的声音,全身打了个激灵,挖地更加卖力,只求二教主一会儿不要把他扔进去埋了。


    白日里那具尸体埋得并不深,王一很快碰到了一个硬物,惊喜地叫起来:“二少爷,我挖到了!”


    魏婪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命令道:“拖出来。”


    王一丢开树枝,弯下腰用双手扒开泥泞,摸到了一只冰冷僵硬的手,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救赎感,握住那人的手用力向上拽。


    “吭——”


    泥土翻开的声音十分明显,王一看有戏,笑得更欢了,弯下腰,再次用力。


    紫色的手臂露出了一大半,被泥土掩埋的部位像是食人花,不断地引诱着王一,直到男人死在其中。


    一具成年男人的尸体不轻,王一刚刚挖了半天的土早就累了,他松开手,活动了一下筋骨,拿下了腰间的大弯刀。


    杀猪剁肉一样,王一手起刀落,将男人的手臂连根砍了下来。


    “这样方便多了。”他吐出一口气,将断臂扔到坑外的地面上,弯下腰继续挖。


    魏婪:“?”


    “你把他分尸了?”


    王一摸了摸后脑勺,旋即露出抱歉的神情:“二少爷,你要全尸吗?”


    魏婪欲言又止,从来都是别人对他无语,第一次轮到他无措了。


    【系统:至少他没有细细地剁成臊子。】


    【魏婪:这种情况,挖上来也废了吧?】


    【系统:玩家触发任务零:将谷长老的弟子谷鱼拼起来。(0/3)】


    【魏婪:为什么是零?】


    【系统:本来副本里没有这个任务,你自己弄出来的。】


    魏婪不信。


    【魏婪:他的头不是也被砍了吗?】


    【系统:正常情况下,尸体挖出来之后,他会自己用手把头安回去。】


    但现在手没了。


    无能为力。


    魏婪算是知道为什么系统说这个副本危险性高了,南疆又弄了什么奇怪的蛊虫?


    目前看来,魏婪推测,这种蛊能够操控死者的躯体,至于死者有没有自我意识,那就要等拼起来之后才知道。


    魏婪站起身,拍掉掌心的碎草,他刚准备开口,忽然听见王一惊叫了一声,举着另一只胳膊转过身满脸愧疚:“二少爷,我不小心拽断了……”


    【系统:任务零已刷新,将谷长老的弟子谷鱼拼起来。(0/4)】


    魏婪无奈,“没事,你先把他全挖上来再说。”


    王一松了口气,继续努力,没多久,剩下的躯体也被他拖了出来,脑袋、身体、两条手臂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地上。


    魏婪仔细看了一眼,没有缺漏的部位。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由,地上的脑袋动了动,左右滚了两下,他的眼睛并没有睁开,脸上满是草和泥。


    王一吓了一跳:“它会动!”


    这声音似乎也吓到了头,它颤抖了一下,像是新生儿一般试探地感受了下附近的地面,然后随便选定一个方向滚了过去。


    “笃!”


    魏婪一脚踩住他的后脑勺,似笑非笑地问:“你的身体不要了?”


    脑袋在他脚下挣扎了一下,慢吞吞地张开嘴,一只蓝白相间的小虫爬了出来,它的身体很光滑,像是一块透明的水晶。


    王一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地看着蛊虫,“他中蛊了?”


    那蛊虫爬行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回到了身体旁,在尸体的脖子旁边咬开了一道口子,随即钻了进去。


    紧接着,二人便看到男人的尸体坐了起来。


    他没有双手可以撑地,一时间站不起来,只能靠双腿在地上蹬来蹬去。


    王一舔了舔嘴唇,一个大跨步,扎了个变形的马步,伸长手,将一条胳膊递了过去。


    可惜,尸体没有手可以接过去。


    自己做的孽自己偿还,王一壮着胆子靠近,将那条胳膊对准连接处合在一起。


    只见手臂里忽然冒出白色的细线,将残缺的部位连在了一起。


    有了一只手,剩下一只就可以自己装了,尸体,或者说操控尸体的蛊虫不会走路,只会在地上爬,所以魏婪和王一亲眼看到他蛄蛹着爬到了头颅的位置,伸出双手,像佩戴冠冕一样将头戴回了脖子上。


    【系统:任务零:将谷长老的弟子谷鱼拼起来。(4/4)已完成。


    触发任务一:在明日午时之前问出这种蛊虫的名字。】


    早知道白天遇到那个落单的南疆人时就先问好了。


    魏婪有些失望地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本以为它有了头,总该聪明点了,没想到有了头的蛊虫选择了用额头辅助爬行。


    【系统:蛊虫的智力天花板了,体谅一下。】


    魏婪能体谅,王一体谅不了,他不断地后退,想要离地上的怪异尸体远一点。


    然而他一动,地面就发出了轻微的声音,落在尸体的耳朵里格外清晰。


    只见尸体晃了一下脑袋,对着王一爬了过去,王一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刀,对着尸体的头劈了过去。


    “嗤!!”


    这下好了。


    魏婪看着又一次不动了的尸体,耸了下肩:“要不我们把他埋回去吧。”


    王一腿还软着,哭丧着脸问道:“二少爷,蛊虫去哪了,不会真的被我砍死了吧?”


    魏婪指了指他的刀,“哝。”


    王一低头一看,那只蛊虫居然趴在他的刀上,还在努力地向刀柄爬去。


    “啊啊啊啊!”


    王一吓得把刀扔了出去,蛊虫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弧度,最后“啪叽”一声摔在魏婪身前。


    它蜷缩了一下身体,在地上翻了一圈,近乎透明的双眼看到魏婪,全身炸毛一样凸起了一颗颗小点。


    “叽叽叽!叽叽叽!”


    魏婪歪了歪头,“叽?”


    【系统:它说你身上背了几百条虫命。】


    蛊虫看着魏婪,身体抖了几下,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现在,地上有了一具黑紫色的尸体和一个翻肚皮的蛊虫。


    王一紧张地扭着手指,“二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魏婪卷了卷发尾,认真的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镇上自首吧。”


    正好见见谷长老。


    第52章


    当夜,乌尼纳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他不知何原因触怒了谷长老,一向慈眉善目的长老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脸,警告他不要动歪心思。


    什么歪心思?


    乌尼纳完全不明白,谷长老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长老的心腹,替长老做过不少脏事,但他也对长老忠心耿耿。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谷长老种下的蛊毒。


    梦中的乌尼纳只能不断地求饶,求谷长老放过他这一次。


    值得高兴的是,谷长老同意了,乌尼纳刚松了一口气,这个噩梦开始向着无法操控的方向奔去。


    他背叛了南疆。


    乌尼纳在梦中狂奔,身后是无数同族,他们尖叫着、嘶吼着,像是一只只披着人皮的野兽,追逐着他的背影。


    “叛徒!你这叛徒!你怎么敢背叛我们!”


    “乌尼纳!乌尼纳!”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乌尼纳前方忽然没了路,变成了山崖顶端,他被推上了绝路。


    要么跳下去,要么被抓回去。


    乌尼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断地向昔日的族人解释,他生是南疆人,死是南疆鬼,他不可能背叛南疆。


    但这些都是白费口舌。


    最终,乌尼纳被抓了回去,南疆处刑叛徒的方式很简单,丢进万蛇窟即可,没有人能从里面爬出来。


    黏糊糊的蛇身缠住了他的脖子,将乌尼纳的求救声扼杀在摇篮里。


    绝望的乌尼纳在窒息中醒来,他剧烈地粗喘着,四肢冰凉,眼珠不安地四处打转。


    他没死!


    太好了,他没死!


    乌尼纳撑着身体坐起来,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滑腻腻的液体。


    嗯?


    乌尼纳又摸了一下,这是什么?


    他左右看了看,猛然发现枕头边上居然趴着一只透明的蛊虫,那蛊虫爬到哪里,哪里就会沾上粘液。


    乌尼纳忍着恶心,伸手捏住蛊虫的身体,猜测估计是哪个朋友故意捉弄他,走到窗边,正要将蛊虫扔出去,忽然看到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不,不是漆黑。


    乌尼纳通体生寒,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人站在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一个剪影。


    “什么人——!”


    夜色尚且不明亮,乌尼纳搭在窗沿的手感到了一阵凉风,他下意识想要后退,但还是壮着胆子站在了原地。


    听老人说,在山里遇到野兽,绝对不能示弱,不然就会被对方列入可捕食范围。


    乌尼纳深吸一口气,双眼狠狠地瞪了过去,试图将不明身份之人吓退。


    他瞪地眼睛都酸了,那黑影终于动了。


    一步、两步。


    那人缓缓走近,当他彻底离开阴影后,月光终于能够发挥出作用,今夜的月色很好,白莹莹的光照出一条路。


    于是,乌尼纳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让他吓得当场泄了气,后仰着摔倒在地的脸。


    魏婪笑起来,双眸本就是细细弯弯的,这么一笑,便更加显得狡黠了,他的衣摆沾到了少许血渍,星星点点地攀覆在银蓝色的衣服上。


    乌尼纳一阵头晕目眩,他扒着窗户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


    魏婪挑眉,“我不能来吗?”


    乌尼纳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他就是莫名的觉得,这人不该出现在镇上,这人一来,恐怕会发生无法预料的事情。


    魏婪走到窗边,低头看着他,唇角挑起:“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乌尼纳重重地摇头。


    魏婪“嗯”了一声,他又打了个激灵,转而大力点头。


    点完头,乌尼纳后悔了,他双手在身前搓了搓,道:“我家里没有什么待客的东西……”


    “无事,”魏婪没走正门,直接翻窗进来了,“我不缺你三瓜两枣。”


    乌尼纳扯着脸笑了笑,表情比哭还难看。


    【魏婪:说起来,我为什么现在能听懂南疆话了?】


    黑蛇遗憾地失去了刚上任的翻译工作。


    【系统:进入该副本的时间越久,你就融入的越深。】


    王一也是一样。


    魏婪进来之后,走到门前,将大门一拉,乌尼纳这时才发现,白日里威胁他的男人居然守在门口,脊背泛起一阵寒意。


    就算他刚刚拒绝了魏婪,他们也能换个法子进来。


    王一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的背后还趴着一个人。


    乌尼纳起初没看清,等王一走进烛光范围内后,他整个人都吓傻了,指着王一喊道:“你怎么、你怎么背着他?!”


    王一将谷鱼的尸体扔在地上,活动了一下肩膀问:“要不是你们把他埋这么远,我也不用背半天。”


    乌尼纳无言,他只能看向魏婪:“我已经将你的事情告诉谷长老了,你、你不要太过分了!谷长老要是真的发怒,没你好果子吃!”


    魏婪找了张椅子坐下,闻言抬眸:“你已经告诉他了?那正好。”


    正好什么?


    乌尼纳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只听魏婪说:“明日,劳烦你将那具尸体带给他,就说是我送的见面礼。”


    “不行!”乌尼纳下意识喊了出来。


    话出口之后,他瞬间后悔了,果然,被他拒绝了的青年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问:“为什么不行?”


    乌尼纳咽了口唾沫,“他是谷长老的弟子,中毒身亡,长老痛心不已,每每想起此事,便食不下咽。”


    “要是让谷长老知道,谷鱼的坟被人挖了,他一定会痛不欲生。”


    这话自己说了信吗?


    魏婪笑了:“痛心不已?”


    乌尼纳点头。


    “既然如此,你替我带个东西给他,如何?”


    乌尼纳犹豫了一下,还想拒绝,但他刚一抬头,看见魏婪森然的眼神,将话咽了回去。


    要么,将谷鱼的尸体送到谷长老面前,要么,帮他带给东西。


    乌尼纳不相信魏婪能安好心,问道:“什么东西?”


    阿提怿的宝刀被他收在了背包中,魏婪当即拿了出来。


    嵌满了宝石的弯刀熠熠生辉,乌尼纳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发出惊叹,眼珠子快黏上去了。


    魏婪踢了他一脚,叫男人回神,“你可认识二王子的东西?”


    乌尼纳还傻愣愣地盯着刀看,闻言摇摇头,“不认识,哪个二王子?”


    “自然是蛮族二王子。”


    魏婪拔出刀,让乌尼纳看看这把弯刀有多么锋利,当男人不自觉伸出手想摸时,反手劈了过去。


    “啊啊!”


    乌尼纳吓得连忙抽回手,后怕的摸了摸。


    魏婪似笑非笑,“你还没答应我,就敢摸?”


    乌尼纳心有余悸,将右手藏在身后,窝囊地问:“你不是南疆人吗?怎么会有蛮族二王子的刀?”


    王一也是一脸懵,对啊,他家二教主不是自幼被大祭司带走了吗?什么时候认识蛮族二王子了?


    魏婪指了指王一,趾高气昂地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乌尼纳摇头。


    “他叫王一,用蛮族话说,就是一王子。”


    什么!!


    乌尼纳惊讶地抬起头,满眼震惊地指着王一问:“你是蛮族大王子?可大王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魏婪扫了眼地上正在蠕动着爬来爬去的尸体,道:“他不是也死了吗?”


    乌尼纳也看到了谷鱼,他曾经是谷长老众多弟子中最适合千丝蛊的人选,可惜,他们都错估了谷鱼的特殊。


    千丝蛊能够操控人心、入侵思维,但或许是谷鱼身上的毒素太多太杂了,千丝蛊种进去之后,居然差点被谷鱼毒死。


    愤怒的千丝蛊用丝线扎进谷鱼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直到谷鱼完全沦为它的傀儡。


    只不过,做完这一切,千丝蛊也差不多要被毒死了,躺着谷鱼的身体里奄奄一息。


    谷长老误以为人蛊两亡,这才让他们将尸体埋了,免得再生事端。


    至于之后的诈尸,其他人或许不知情,但谷长老心里有数,恐怕是千丝蛊的回光返照罢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蛊虫,居然就这么白白死了。


    作为谷长老的心腹,乌尼纳知道一些事情,看着在地上蛄蛹的谷鱼,他心中明白,看来千丝蛊没死,甚至吸收了谷鱼身上的毒素,生命力更加顽强了。


    “您刚才让我把谷鱼的尸体带给谷长老,”乌尼纳定定地望着他,“只送尸体,还是连尸体带千丝蛊一起?”


    【系统:叮,恭喜玩家完成任务一:你的名字。


    接下来发布任务二:无论用什么办法,让谷长老相信你其实是个好人。】


    魏婪:“?”


    你是说在我威胁了乌尼纳,挖了谷鱼的坟,夜袭小镇逼迫他的心腹给他送一具尸体当见面礼,但我是个好人吗?


    而且,他现在还有亲和力降低十的加成在。


    【系统:祝你成功。】


    魏婪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道:“自然是把尸体带过去,蛊虫留下。”


    乌尼纳权衡了一会儿,一具尸体没什么用,反而会激怒谷长老,万一长老迁怒他就遭了。


    反倒是这把弯刀,价值不菲,来历也不一般。


    乌尼纳小心翼翼地瞄了王一一眼,“您给大王子殿下用了蛊虫?”


    不然乌尼纳实在想不明白,死去多年的大王子怎么会重新出现,动作还这么灵活,而且,居然对此人唯命是从。


    听了全过程的王一默默低下头,心虚地蹭了一下鼻子。


    大王子就大王子吧,只要能够帮到二教主,让他改名叫王二都行。


    魏婪笑容灿烂,双眸确是冰冷的,“你很好奇?”


    乌尼纳连忙摇头,“不好奇,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伸出双手,低下头说:“我明日便将这把弯刀呈给谷长老。”


    “只是……”


    乌尼纳为难,“谷长老要是问您的身份,我该怎么说?”


    “这就是你要思考的问题了。”


    魏婪倚着桌子笑道:“要是你骗不过去,谷长老和我,总有一个会给你好果子吃。”


    乌尼纳脸色白了白。


    根本等不到次日,乌尼纳坐立不安,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谷长老的府邸中。


    乌尼纳跪在下方,双手捧着弯刀高高举起,额头紧贴着地面,声音沉闷:“蛮族派使者前来,恐怕是我们之前答应的事没做到,阿提怿不耐烦了。”


    谷长老扶着额头,沉默了许久,道:“浚州的毒已经下了,我们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能解此毒,蛮族便是有不满,也该等大祭司回来。”


    乌尼纳不语,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果然,谷长老只是自言自语,他叹了一口气,说:“如今圣子与大祭司皆不在,我一个人扛着整个南疆,阿提怿恐怕就是看我年老好欺负,才在这个档口派使者过来施压。”


    “你可看见那使者长什么样了”


    “小人看见了。”


    乌尼纳将王一的外貌特征说了出来,紧张地问:“长老,我们要不要直接杀了他?”


    “哼。”


    谷长老低眸,“杀了使者,然后呢?等蛮族从西北撤兵,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皱了皱眉,谷长老发觉了不对,问道:“他为什么先找你,不直接来见我?”


    “回长老,那位使者大人说,他怀疑南疆内部有探子,若是露面,身份便暴露了。”


    “哦?”


    谷长老眯起眼,他也怀疑过,没想到蛮族使者居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就确定你不是探子?”谷长老冷笑。


    虽然乌尼纳确实是他的心腹,但谷长老从不停止怀疑任何人,哪怕是大祭司他都怀疑过,更何况是一个小人物。


    乌尼纳额头冒出了细汗,“回长老,小人也不知,或许是使者大人觉得小人随时可以处理掉,哪怕看到了他的脸也无甚影响。”


    乌尼纳第一次对谷长老撒谎,心脏越跳越快,强行压着失控的呼吸,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谷长老接受了这个说法,点点头,“拿过来。”


    站在一旁的仆人领命,走下台,从乌尼纳手中接过弯刀,呈到谷长老面前。


    哪怕是再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把刀有多么名贵,即使不是阿提怿的,也非一般人能拥有。


    谷长老的府邸外,一处胡同里。


    魏婪和王一靠墙站着,哪怕看不到府内的画面,他也基本能猜到。


    【魏婪:新卡池呢,我要签到。】


    【系统:恭喜玩家完成七日签到第一日,获得一次免费抽奖机会,是否使用?】


    【魏婪:抽吧。】


    目前三个限定卡池中,魏婪抽得最多的是“披麻戴孝”,“乱臣贼子”反而抽的少。


    据系统说,所有“乱臣贼子”池中出来的卡牌自带三点野心加成,个别特殊卡牌甚至能加谋逆。


    谋逆属性越高,玩家在官员眼中就越像要“造反”的危险分子。


    当然了,在皇帝眼中也是如此。


    阴晴圆缺的卡池在魏婪眼前铺展开来,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下方是堆叠在一起的月饼,魏婪只需要点一下月饼上的“中秋”二字,即可抽卡。


    “王一。”


    王一抖了一下,立刻站直了,“在!”


    魏婪望着他,认真地问:“你觉得我运气好吗?”


    王一喉结一滚,二教主儿时骨肉分离,流落南疆,被歹人所利用,如今依然不得自由,若是从客官评价,是缺了些运气的。


    但!他是忠心耿耿的水莲教教徒,他怎么能让二教主失望?


    “您的运气自然是极好的,”王一笑眯眯地说:“除了教主,我这辈子没见过比您运气更好的。”


    讨个口彩,魏婪笑开了,立刻点了点月饼。


    霎时间,狂风大作,一张银卡飞了出来,锋利如剑,在空中飞了一圈,缓缓停在魏婪眼前。


    单抽出银卡,这么幸运?


    【系统:恭喜玩家获得银卡花好月圆。


    这是一张“混沌”类卡牌,和“枭心鹤貌”一样,主要用于激发内心情绪。】


    花好月圆,听着就很美满。


    “花好月圆,先帝在世时,便是这般祈求的吗?”闻人晔问道。


    王道长点头:“没错,先帝说,他不求太多,只求合家欢乐,花好月圆。”


    放屁。


    李长老笑呵呵地想,先帝求地明明是长生不老,老王为了讨好圣上,居然胡说八道。


    闻人晔也不信,不过他不在乎这些小事,正思量着,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太尉大人求见!”


    闻人晔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没到早朝的时辰,季太尉来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魏婪一夜之间将日月扭转的事,问小太监:“今日可有祥瑞?”


    小太监回道:“启禀陛下,并无。”


    闻人晔蹙眉,“罢了,让他进来吧。”


    季太尉进来时,身后还跟了两人,一人是季时兴,另一人闻人晔就不认识了。


    只见那人低垂着脑袋,走路没有声音,本本分分地跟着季太尉跪拜后,便在后方一站。


    闻人晔眼神冷然,那人会武功。


    “太尉有何要事不能等早朝时说?”


    季太尉拱手,“回陛下,老臣有事相求。”


    “何事?”


    季太尉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悲痛地说:“宋丞相先前重病,好险救了回来,老臣痛心不已,思及年长于宋丞相,辗转难眠,恐步入丞相后尘,恳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


    季时兴猛地扭过脖子,他想大喊一声爹,但皇上在这里,只能强忍着。


    大祭司也没想到,眼中闪过错愕。


    闻人晔注视着他,良久,目光落在了季时兴身上,“太尉虽年长,但还有力气每日当朝与丞相对骂,甚至拳打脚踢,依朕看,不急。”


    “倒是太尉之子,”闻人晔眯起眼,“一月之期,可莫要忘了。”


    季时兴抿唇,他摸不清父亲究竟想做什么,更不明白,大祭司居然敢跟着他们进宫。


    这里可是皇宫,一旦进宫,便插翅难飞。


    大祭司难道没想过会被抓吗?他当然考虑过,但他深知,富贵险中求,若是能刺杀闻人晔,哪怕身死也值了。


    闻人晔膝下无子,宗亲里也没一个有用的,唯二符合年纪的就是昌平郡主和中山王的长孙。


    无论他们谁登基,都是被朝臣架空的命。


    大祭司考虑得很清楚,只要今日能杀了闻人晔,殷夏气数便尽了,大罗神仙也难救。


    “你,上前来。”


    大祭司从思绪中抽离,上前一步,压着嗓音说:“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人晔:“你是何人?”


    “回陛下,小人乃是季太尉之侄。”


    季太尉面不改色,季时兴已经紧张地不能呼吸了,难道父亲真的要放任大祭司此杀皇上不成?


    成功了,季家要死。


    失败了,季家也要死。


    季时兴攥紧了手,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脸都快红成番茄了。


    “季太尉居然还有个侄子,朕倒是不知。”


    季太尉在这时插话:“回陛下,他娘去世的早,将他托付给了婆家照顾,臣近日才将他接回来。”


    “虽然相貌平平,但他实有过人之处。”


    闻人晔似乎有了点兴致,隔空点了点,“上来。”


    “是。”


    大祭司低眉顺眼地走上台阶,手指悄无声息地摸向袖中。


    第53章


    作为一个从太子时期就一直被刺杀,经验丰富的皇帝,闻人晔一眼就看出来季太尉的侄子想做什么了。


    季太尉不想活了?


    抬手,闻人晔忽然道:“你如今年岁几何?”


    大祭司停在台阶中央,“回陛下,小人今年二十有六。”


    其实已经四十了,当然,这不重要,老黄瓜涂了色一样按新鲜的算。


    闻人晔直直地望着他,感叹了声:“少年英才。”


    季时兴已经闭上了眼,不敢看,不敢听。


    大祭司年长闻人晔许多,面具下的脸抽搐了一下,谦卑地低下头,“皇上谬赞,殷夏青年才俊无数,小人不敢以英才自称。”


    不敢当英才,却敢当刺客,闻人晔唇角向下撇了撇,只可惜魏婪不在。


    他是天子,有些玩笑话不能和臣子说,也不能和近侍说,憋的慌。


    “罢了,你上前来,”闻人晔话锋一转,对季太尉道:“太尉带他入宫,是想要为其谋份差事?”


    季太尉自然是点头的,“臣年老体衰,帮扶不了族中小辈,只求陛下恩典,允许我这侄子为殷夏效力。”


    大祭司:“?”


    之前他们不是这么说的。


    入宫之前,季太尉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给他制造接近皇上的机会,还说老人家不在乎别的,只想要小辈平平安安。


    怎么变成让他给殷夏抛头颅、洒热血了?


    大祭司心中一紧,手再一次向袖中伸去,虽然此时离闻人晔还有些距离,但只要足够出其不意,未必不能成功。


    然而他的计划再次被打断了。


    闻人晔圣心大悦,“太尉为殷夏所做,朕都看在眼里。”


    “正好,求仙台还缺一个掌事。”


    闻人晔笑着说:“你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念在季家代代忠心耿耿,季太尉又与先皇情同手足的份上,朕便封你为求仙台掌事,如何?”


    季时兴半酸半忧地睁开了眼,他考了这么多年科举,现在还没当上官呢,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大祭司捷足先登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大祭司,大祭司愣子原地,袖中的匕首拿出来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季太尉清了清嗓子,“傻孩子,还不快谢过圣上。”


    季时兴也跟着说:“是啊,表哥,你还不快叩谢圣恩。”


    求仙台,大祭司略有耳闻,据说是先帝命人建的,虽然不如朝堂官员那般有实权,但却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地方。


    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大祭司心中有数了,今日杀不了闻人晔,改日也是一样。


    来日方长。


    男人退到台阶下方跪拜,“谢陛下隆恩。”


    **


    我叫乌荣,是求仙台的新掌事,负责记录仙师们的生活起居,但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是南疆的大祭司。


    乌荣送走了前来领取俸禄的王道长,转身回了房间。


    不是说皇帝没事就往求仙台跑吗?这几日下来,他怎么一次都没见到闻人晔。


    难道闻人晔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可若是如此,闻人晔为何还留着他?


    乌荣断定季太尉不敢告诉闻人晔他的来路,不然,季太尉没法解释他为何带刺客入宫。


    传闻中阴晴不定的暴君难道还能听他解释不成,季太尉抄家,他乌荣斩首,谁都别想逃。


    从季太尉将他带进皇宫那一刻起,季家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李道长自殿外走进来,高声喊道:“掌事大人可在?”


    乌荣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面上挂着笑容:“李道长,有失远迎。”


    李道长细细长长的眼一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摇摇头说:“乌大人,小道看您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乌荣摸了摸额头,“许是昨夜没睡好,李道长多虑了。”


    “非也,非也,”李道长将拂尘一甩,手指隔空点了点乌荣的眉心,“乌大人,最近日头裂,便是在求仙台,屋子里也是热的,您没事多出去透透气,瞧您,脸上的皮都裂开了。”


    乌荣身形一顿,手指仔细摸了摸,果然摸到了细细的裂纹。


    他眼中划过一丝杀意,很快被笑容盖了过去,“多谢道长提醒,我记住了。”


    李道长是谁,他可是当年求仙台三十六道长大逃杀中活下来的十六人之一,瞬间听出了乌荣语气中的别扭之处。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眯成缝的眼睛睁开了,现在是一条大缝。


    被他这般看着,乌荣心中没底,问道:“李道长,您怎么这么看我?”


    李道长摸了摸胡子,连连摇头,“无事,乌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他越是这么说,乌荣越是不信,走到李道长身旁问:“道长,可是天机不可泄露?”


    李道长摇摇头,横跨一步与他分开,道:“您命中有一劫,就在本月。”


    本月?闻人晔确实命令季时兴在一个月之内抓住他。


    现在嘛,季时兴不敢道出他的真实身份,要么抓个假的大祭司糊弄闻人晔,要么,等他杀了闻人晔。


    到那时,季时兴确实不用抓他了,不过季家、连同整个殷夏基本上就到此为止了。


    乌荣笑了笑,并不在意,“谢道长提醒,道长找我有何要事?”


    “咳,”李道长移开视线,看着墙壁上的花纹,意有所指:“中秋快到了,往年求仙台要举办宴会,排场盛大,耗费银两也不少,今年我已经请示过陛下,陛下答应了。”


    乌荣眼睫动了动,“道长是想让我去找内务府要钱?”


    李道长又咳了两声,“话不能这么说,一年一度的中秋宴,难免办得隆重些。”


    乌荣笑着附和:“您说的是,我这就去内务府问问。”


    李道长一伸手,用拂尘拦住他,“乌大人可莫要提到小道。”


    “自然。”


    待乌荣离开,李道长掐指算了算,这一算,表情霎时间变了,他又掐了几下,伸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忙不迭地跑了。


    “老王!老王!”


    李道长抓着拂尘跑进王道长的屋里,却见王道长领了这个月的俸禄同下人赌钱。


    “大大大!”王道长兴奋地喊着。


    只见一小太监揭开倒扣着的碗,果然是大,王道长立刻拍起了手,“好,本道长又赢了!”


    “别赌了,我有事找你!”李道长大步走过去,驱散了下人们,将门一关,揪着王道长的领子,将他按在椅子上。


    王道长一头雾水,摸了摸脑门,没发烫,手背一翻,在李道长额头也蹭了一下。


    “怎么了,看我赢钱你心里不舒服?”王道长翘着二郎腿问。


    李道长“呸”了一声,“少放屁了,你知不知道新来的乌掌事?”


    “知道啊,挺好说话的那个。”


    王道长数着手中刚赢来的碎银子问:“怎么了,你跟他有过节?”


    李道长拧眉,“你算算,他是不是有问题。”


    王道长听到这话,终于抬起了头,“你什么意思?”


    李道长:“你先算。”


    搭在膝盖上的另一只脚抖了抖,王道长摊开掌心说:“我算一次二十两,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给你点面子,你给十九两吧。”


    “滚吧你个姓王八的,”李道长咬牙:“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跟我要钱?”


    “什么时候?老李,乌掌事是皇上封的,还是季太尉的侄子,他能有什么问题?”


    王道长将钱塞进荷包里,抓起一把瓜子磕了一个,说:“你算到什么了?说说。”


    李道长脸色难看,“我不确定。”


    能留在求仙台的虽然都是骗子,但也不是完全不懂,能把先帝骗的一愣一愣的,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王道长还是第一次听李道长承认自己技艺不精。


    他将二郎腿放下了,随时揪下三根树叶往桌上一扔,“嘶——”


    李道长定睛一看,二阳一阴,两阳夹阴,离为火。


    南方。


    与南有关,最近皇城封锁,人心惶惶,无人不知官府正在捉拿南疆大祭司,凡事窝藏逃犯者,同罪论处。


    但提供线索者,可以去季太尉府上领赏。


    王道长摸了摸下巴,“该不会,乌掌事和南疆大祭司有什么关系?”


    李道长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直接算算,乌掌事是不是有问题。”


    王道长起了一六爻卦,官鬼世爻临腾蛇,几乎是明示了,乌掌事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不小。


    半刻钟后,十五位道长齐聚一堂,各显神通,每个人算出来都是如此,就算乌掌事不是大祭司,也绝对有秘密。


    “我今日见他,直言他有血光之灾。”李道长忧心忡忡:“不会让他躲开了吧?”


    “无事,”赵道长宽慰道:“当初我们劝先帝少吃点丹药,他也一样不听。”


    李道长蹙眉:“我们什么时候劝过了?”


    他们不是一直在马不停蹄地为先帝炼丹然后偷偷吃掉其中买药材的差额吗?


    赵道长目移,“往事不可追,总之,谁去向陛下禀报此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他们都不愿意,赵道长只得看向最开始发觉此事的李、王二人。


    王道长心道不好,拍案而起,“仔细想想,我们真的有必要告诉陛下吗?”


    众人:“?”


    “陛下日理万机,何必用这种小事惹他心烦,而且,陛下难道真的不知吗?他故意将乌掌事安排在求仙台,说不定就是故意让他远离权力中心。”


    王道长很快说服了自己,并且试图说服别人,“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一切都是设好的局吗?”


    赵道长眸光错愕:“你的意思是……?”


    “没错。”


    王道长沉声说:“其实,只有乌掌事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罢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问题。”


    他说的太有道理了,赵道长犹豫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问题:“万一他谋害皇上呢?”


    “皇上是真龙天子,无论他做什么,皇上都不会有事。”


    王道长说的信誓旦旦,但这次其他道长就不认同了,真龙天子就不会死?恐怕未必。


    面对众人质疑的眼神,王道长反问:“你们是想说,当今圣上会被奸人害死不成?”


    “行了,别说胡话了。”李道长用拂尘抽了他一下。


    这事只能咽进肚子里,他们一不敢去皇上面前捅破,二不想得罪季太尉的侄子,除了装傻,没别的选择。


    “要是魏道长在就好了。”一名道长叹息一声。


    从以前开始,他们之中最胆大的就是魏婪。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在殿内响起。


    他们思念的魏道长此时已经成了南疆谷长老的座上宾。


    “使者请自便,这杯我先干为尽。”


    谷长老大刀阔斧地坐在上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坛酒,他直接拨开酒杯,抱着酒坛咕噜咕噜灌了两大口。


    魏婪坐在下首,右手边是王一,对面则是谷长老的心腹们,乌尼纳也在其中。


    当魏婪看过去时,他们都垂下了头,乌尼纳压得最低,鼻子恨不得埋进菜盘里。


    魏婪笑了声,他不以酒力见长,手腕一翻,将酒水倒了,“长老好酒量,您喝吧,我就不喝了。”


    南疆的酒味道太呛人,魏婪喝不惯,也不喜欢。


    谷长老眼冒精光,放下坛子,用袖子将脸一抹,故作恼怒:“使者这是何意,莫不是不给我面子?”


    最开始,魏婪不愿意露面,让乌尼纳将宝刀转交给他,谷长老本就心中生疑,没想到几日不到,他忽然冒了出来。


    当时,谷长老问他,这次不怕有探子了?


    没想到魏婪说:“探子已经抓到了。”


    没有人知道谷长老听到这句话时心情有多么激动,众所周知,圣子身边的人忠心耿耿,大祭司的手下能文能武。


    只有他谷长老的弟子拿不出手,唯一矮子里拔高个的谷鱼偏偏没能承受得住千丝蛊,嘎巴一下死了。


    谷长老当即按耐不住,忙问道:“哪里,是谁?”


    魏婪拍了拍手,王一揪着一人的衣领走了出来,那人双目失神,颈侧青筋直跳,口中呢喃着什么,似乎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他的状态像是疯了一样,谷长老第一眼险些没能认出来。


    后来仔细一看,他才发现,探子居然是他的弟子之一!


    谷长老心有余悸:“你对他做了什么?”


    魏婪笑了笑,“没什么,他只是半夜看见我,吓着了。”


    这话谷长老一个字都不信,看一眼就能把人吓成这样,瞧他的样子,没有个三五天,恐怕恢复不过来。


    谷长老正恼火自己居然收了细作为徒,忽然听见魏婪问:“长老,此人能否交给我处置?”


    谷长老看着他,心头忽然一痛,他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养了三年的蛊虫死了。


    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谷长老捧着蛊虫的尸体,急得像只蓄势待发的辣椒。


    他咬牙切齿地拽住探子的衣领,口水几乎喷到那人脸上:“你做了什么?说!是不是你下的手?”


    可那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理他。


    魏婪走到谷长老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眉目如画:“恐怕,也是因为看见了我。”


    谷长老僵住了,他低下头,看着手中蛊虫新鲜的尸体,脑袋一点点向右扭,用余光打量魏婪的脸。


    这绝对是一张和“恐怖”无关的脸,甚至是漂亮的,令人放下戒心的脸。


    但他为什么全身发冷?


    为什么脊背发麻?


    为什么脚动不了了?


    谷长老信了,他缓缓放下手,对着魏婪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谷长老怒目瞪着魏婪,非要逼他喝下南疆的酒。


    其实不喝也没什么,但谷长老一想到自己死去的蛊虫,一时间怒从心起,只能拐着弯这样报复魏婪。


    不喝?


    你敢不喝?


    下首,烛光昏黄,魏婪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拉平,变成了一潭死水。


    他一眨不眨地与谷长老对视,漆黑的瞳中映出了苍老的面容,光是谷长老脸上的褶子就够他藏私房钱了。


    “原来如此。”魏婪轻声说。


    谷长老坐立不安,脖子向前伸长:“你说什么?”


    “我之前不知,原来不喝酒,就是不给长老面子。”


    魏婪招了招手,“王一,让外面的人把所有酒搬进来,本使者今夜就要与长老痛痛快快地喝!”


    漂亮的青年不怀好意地举起空酒杯,“来人,满上。”


    谷长老咽了口唾沫,之前借着酒劲恶向胆边生,现在被魏婪吓醒了,知道自己失策了。


    听说蛮族人酒量极好,一个人能喝倒几头牛,而且他年纪大了,使者却还年轻,真比起来,一定是他先倒。


    “使者不必如此…”谷长老试图制止。


    魏婪却笑了,“长老不必担心,我一定陪您喝上一整晚。”


    他斜了眼装鸵鸟的乌尼纳,“看不到长老手边没酒了吗?”


    乌尼纳没想到还有他的事,硬着头皮走上去,“长老,我来给您倒酒。”


    谷长老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滚回去。”


    “是,长老!”乌尼纳如蒙大赦,连忙跑了。


    这时,王一带着一帮仆人鱼贯而入,酒坛子在屋里摆了一地,每一坛都足够将一个酒量不错的成年人灌得酩酊大醉。


    紧接着,仆人又端来一个个酒碗,挨个满上。


    魏婪笑吟吟地走到大厅正中央,双手背在身后,眸色凉薄:“长老,请。”


    谷长老算是看出来了,今天魏婪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如此,那他就奉陪到底。


    反正,他有蛊虫可以帮忙解酒,魏婪却没有帮手。


    自觉占了便宜,谷长老心里舒服了一点,抱着要灌醉魏婪的目标,他大笑一声,“好!我先来!”


    谷长老宝刀不老,走到堂下,拿起一个酒碗就往嘴里倒,三两口就喝完了。


    “来,使者,该你了。”


    魏婪没有这么豪迈,他自知酒量一般,捧起一个酒碗,慢慢喝,用了谷长老十倍的时间才喝完。


    谷长老等得不耐烦,“使者这样喝有什么意思?”


    魏婪拿起第二个碗递给他,道:“喝得太快,连味儿都尝不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谷长老不疑有他,接过了酒碗,又是咕嘟咕嘟下肚。


    【系统: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对他效果不好,谷长老不怕这点小毒。】


    【魏婪:没事,我本来也不指望毒。】


    【系统:那你要做什么?】


    魏婪没回答,只是每碗都替谷长老拿,几次下来,谷长老警觉了起来,拒绝了魏婪,自己重新挑了一碗。


    魏婪没什么反应,默默收回手,将这碗喝了。


    他其实快到极限了,双眼时不时恍惚一下,又很快恢复清明,全靠意志力和醉意对抗。


    谷长老也不行了,只能驱动身体里的蛊虫帮他分担,然而这些蛊虫很快就一起醉了,在谷长老的身体里爬来爬去。


    魏婪放下碗,看着谷长老脸皮下方爬来爬去的丝状物,担心地问道:“长老,您没事吧?”


    谷长老嘴硬:“没事,再来。”


    “咚!”


    话音刚落,谷长老就地倒了下去。


    魏婪晃了一下,扶着王一伸过来的手站稳,“长老醉了,你们扶他回房,我先告辞了。”


    乌尼纳走了过来,“使者大人,长老为您准备了房间,请随我来。”


    魏婪瞥了他一眼,笑容不减。


    在谷长老为他准备的房间里,那名探子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他已经晕了过去,但哪怕陷入昏迷,依然面露惧色。


    魏婪进了房间,让王一将探子扛了出去。


    他扶着额,倚在床边,眼前的画面模糊成一团扭曲的色块,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系统:现在睡着的话,会错过重要剧情。】


    魏婪强撑着睁开眼,问道:“什么剧情?”


    【系统:关于南疆圣子的选拔方式。】


    魏婪想起了在浚州见到的乌鲁,还有那只大王毒蝎,他离开浚州时,大王毒蝎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回到真正的主人身边。


    虽然,魏婪不觉得圣子还会接受这个“背弃”他的宠物。


    揉了揉太阳穴,魏婪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液刚一入口,四周的画面突然变了。


    夜晚成了白天,窗外天光大亮。


    屋内的陈设也与谷长老府邸不同,没有那么华贵,反而显得古朴,木头上涂了不知名的油,闻着有股淡淡的香味。


    浅紫色的屏风后方,一仆人半跪在地,“少爷,大人吩咐了,您今日要去参加圣子选拔,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与此同时,新的系统任务出现了。


    【系统:玩家触发任务三:竞选南疆圣子。


    注意:失败了此路线将永久关闭,玩家再也不能参与圣子选拔。】


    魏婪低头一看,他居然变成了十五岁的模样。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还醉着。


    第54章


    所谓的轿子其实是一个四面封闭的大箱子,四四方方的形状,周围有八个轿夫抬着,只在最上方开了一个小洞供人呼吸。


    如果把外面的布换成黑色,就成了体积过大的棺材。


    约莫四人一个轿子,年纪从十岁到十六岁不等。


    年岁尚小的孩子神色惶恐不安地挤在一起,年纪大些的也不说话,沉默地低着头。


    魏婪上来的时候,孩子们齐刷刷看了过来,他走到哪里,视线便追到哪里,直到魏婪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们才松了口气似的垂下头。


    轿子一摇一晃地走着,醉意上涌,魏婪倚着一侧的墙打了个哈欠,眼皮缓缓地落了下去。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手背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魏婪睁开眼,居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黑发齐至锁骨,不加打理,额头上围着一圈银色的细线,鼻尖有一颗痣。


    那孩子忐忑地问:“你是不是,那个谁啊?”


    魏婪:“那个谁是谁?”


    那孩子皱了一下鼻子,“我听说这次参加选拔的人里有一个不是南疆人,是你吧,你长得不像我们这的。”


    【魏婪:他们都知道?】


    【系统:在此次任务中,游戏给你安排的背景是被大人物收养的异族人,本来没有参加圣子选拔的资格,是大人物强行将你塞进来的。】


    魏婪心中有个预感,系统口中的大人物恐怕是大祭司。


    不要吧,魏婪其实并不想当圣子,没看见真正的圣子都带着手下和宠物逃跑了吗?


    这能是什么好差事。


    见魏婪不说话,那孩子紧张地捏了捏手指,问道:“我弄错了吗?不是你?”


    魏婪懒散地“嗯”了一声,全身提不起劲,“是我。”


    “真的?”


    孩子眼中亮起光,他十分自来熟的抓住魏婪的手问:“南疆外面长什么样子啊?你们平常都吃些什么?”


    魏婪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皮一抖一抖的,耳边是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那孩子问:“所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魏婪勉强打起精神:“什么传闻?”


    “就是,”那孩子伸出一只手遮住嘴,贴着魏婪都耳边说:“他们说你其实是大祭司的私生子,大祭司不想被谷长老抓住把柄,所以对外都说你其实是他收养的孩子。”


    魏婪:“?”


    “还有,他们说你脾气可坏了,有一点不顺心就要砸东西,连大祭司都被你砸过。”


    魏婪眨眨眼,“大祭司是东西?”


    “不是,我是说连大祭司都被你用东西砸过。”


    魏婪用手撑着脸,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游戏究竟给他安排了个什么角色。


    【系统:从小缺爱,不满于以养子身份见人、内心自卑外表高傲、只能靠任性愤怒博取注意力的可怜少爷。】


    【魏婪:听起来适合当我的客人。】


    有钱又很好骗的类型。


    那孩子绞尽脑汁,又想到了一个,“哦哦,他们还说你这次参加圣子选拔,其实是来刺杀新圣子的!”


    他的声音太大,轿子里另外两人实在没办法假装听不见,一个背过身,不看二人,一个拧起眉,不悦地“哼”了一声。


    在魏婪面前拘谨地孩子这时却变了个人似的,他没有理会二人的不满,轻蔑地嗤笑了声,似乎根本看不上他们。


    回头对上魏婪的视线,孩子笑了笑,继续说:“因为你是大祭司的养子嘛,众所周知,圣子和大祭司从来都是两看两相厌的,所以,大家都猜测你其实是大祭司强行塞进来的杀手。”


    别说,还挺有道理。


    如果魏婪真的是对大祭司忠心耿耿的私生子,说不定尽心尽力会为大祭司扫平障碍。


    但他不是。


    他只会用茶杯砸大祭司的头。


    魏婪笑了声,“知道我是杀手,你还敢和我搭话?”


    孩子腼腆地抓了抓头发,“你长得好看,肯定不是坏人。”


    盯着他的脸,魏婪眸色晦暗不明,南疆的孩子比他见过的大人更擅长撒谎。


    看来不只是他,其他人也觉得游戏设定中的那位“养子”是个钱多人傻的角色。


    【魏婪:你觉得他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系统:自己的作业自己做。】


    魏婪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低头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倚在墙上说:“我困了,先睡会儿。”


    孩子似乎没想到魏婪会突然冷淡下去,眼底闪过惊讶之色。


    但他没有拉着魏婪不让人睡觉,沉默不语地凝视着似乎真的毫无防备睡着的少年。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居然敢在轿子里睡觉。


    孩子扭头,与刚才冷哼之人对上了眼,那人抬起手,在脖子处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接着指了指魏婪。


    圣子选拔中,每一个人都是潜在对手,南疆的孩子自幼就善于用毒,有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身边的人暗算了,如果想要保住自己,就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所有人。


    本次选拔中,最有威胁性、被大多数人认为需要优先除掉的有三人,分别是大祭司的养子绿豆糕,谷长老的亲传弟子谷肃,上一任圣子的弟弟乌鲁。


    没错,三个人分别来自三大势力,乌鲁本来已经超过了选拔的年龄,但他用了蛊虫让自己的外貌固定在十岁孩童的模样,勉强符合要求。


    现在,是杀了魏婪的好机会。


    轿子里的三人蠢蠢欲动,但偏偏没人真的敢动,万一魏婪在装睡,他们过早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离魏婪最近的孩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魏婪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轻缓,四肢放松,完全卸下了防备。


    轿子一摇一晃地到了目的地,三人看魏婪睡觉看了将近一个时辰,看得眼睛都酸了。


    最终,居然没有一个人动手。


    其中一人气恼地骂道:“你们俩看什么看,能看出花来吗?动手啊!”


    孩子冷笑,“你怎么不动。”


    话最少的少年慢吞吞地说:“你们别吵了,三二一我们一起动手,怎么样?”


    两人都不说话了。


    显然,他们都希望对方先动,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轿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有人从外面将轿子打开了,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魏婪眼睫毛动了动,抬手用袖子挡住光,这才睁开眼。


    见他醒了,孩子立刻假惺惺地凑上前,“你醒了,太好了,我们到了,快下去吧。”


    魏婪没睡够,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抽着,只觉得脑仁疼,他眨了眨眼,流出一点生理性的盐水,用手指抹去了。


    “你们怎么不下去?”魏婪问。


    “我们都在等你呢。”


    孩子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少爷,我们四人之中你身份最贵重,当属你先下轿,你不下,我们可不敢逾越。”


    直接承认你们就是想让我当炮灰很难吗?


    魏婪扫了眼轿子外,他们现在在一处山脚下,前方是大片大片的密林,其他轿子中也没有人下来。


    此时,一个从小缺爱,不满于以养子身份见人、内心自卑外表高傲、只能靠任性愤怒博取注意力的可怜少爷势必要自得地扬起下巴,丢下一句:“算你们有眼力见。”然后走下轿子。


    魏婪就是这么做的。


    他刚从轿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锐利的鸣叫。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游隼俯冲而下。


    战斗模式启动。


    魏婪默默抬起右手,食指在半空中点了点,瞬间狂风大作,树枝折断,空中的游隼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从哪里飞来的,就这么被狂风原路吹了回去。


    解决了麻烦之中,狂风并未停下,直接将赖在轿子里的众人全卷了出来。


    “啊啊啊!这是什么妖风!”


    有人扒着轿子不肯松手,有人被风一耳刮子拍在地上。所有人狼狈地或坐或倒,在空地中叠在了一起。


    只有魏婪施施然站着,似乎不受任何干扰。


    他再次点了点半空,风停了,一切重归平静。


    在山中瞭望台上看到了全过程的大祭司不禁摸了摸脸,这对吗?


    谷长老也在想,这对吗?


    大祭司捡个小孩儿怎么捡到山神了?


    负责宣布规则的是一个国字脸男人,他从密林中走了出来,被眼前的画面惊了一下。


    七倒八歪的“尸体”中,一蓝衣少年清凌凌地站着,一只手环在身前,手臂上缠着条黑蛇,鳞光闪闪。


    他眉眼含笑,踩在无数人的尸首之上,墨色的发不经意间扫过去,似乎是凝固成黑红色的血浆。


    全死了?


    选拔还没开始呢!


    正当男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时,地上的“尸体”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捂着被风刮地生疼的脸抽气。


    没死光就好。


    国字脸男人吐出一口气,表情严肃地说:“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就不必我多说了,圣子选拔厉来死伤无数,各自小心。”


    “第一关,你们需要在万蛇窟中活过一整晚。”


    万蛇窟,顾名思义,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蛇,种类多样,有毒无毒都混在一起,谁也不知道被咬一口后的结果是无伤大雅还是身死道消。


    一行人站在洞窟外,紧张地互相看看,最终全都看向了魏婪。


    一人双手放在身前,表情恭敬:“绿豆糕少爷,您先请。”


    除了个别几人,大部分人受到了启发似的,异口同声道:“绿豆糕少爷,您先请。”


    哪怕脸皮厚如魏婪,此时也有点不自在,但他深刻地将游戏给的人设贯彻到底,傲慢地扬起下巴,走了进去。


    其余人站成一列,一个一个走进黑暗的洞窟之中。


    万蛇窟内光线很暗,墙壁上爬满了蛇,摸上去滑腻腻的,空间倒是很大,魏婪遇到了许多岔路口,他毫不犹豫,只选左边那条道,走了好一会儿都没走到尽头。


    乌鲁在这种地方如鱼得水,一会儿摸两把蛇,一会儿敲敲墙壁,像是回家一样轻松。


    第一关要求在这里待一晚上,也就是说参赛者必须找到一个能过夜的安全区。


    最好三三两两组成一队,这样夜里一人睡觉时有另一个守夜,两人能够轮流休息。


    如果不睡觉,硬生生熬到明天,恐怕撑不过第二关。


    “乌鲁,”一人叫住他,“我们俩结盟,如何?”


    叫住他的就是多年之后带着他一起逃跑到涿郡的男人,只不过现在他还是个少年,乌鲁也才二十岁出头。


    乌鲁用蛊虫强行扭转了外貌,但这并不是永久的,每个月必须额外服用药物,一旦断药,他就会变回真正的模样。


    他眨眨眼,不屑地笑了声:“我为什么要和你结盟,你能帮我什么?”


    “我会做饭。”


    少年认真地说:“你也不想之后几关每天靠吃苔藓垫肚子吧?”


    乌鲁可耻地动摇了。


    最终,他转过身,向着洞窟深处去了:“厨子,跟上。”


    另一边,之前和魏婪搭话的孩子在洞窟中走来走去,试图找到魏婪,和他同行的谷肃问:“找他干什么,你想被他杀了吗?”


    “有他在,至少我们不用担心有人夜里偷袭。”


    孩子名叫阿塔,和谷肃关系不错,本来他们约定好上同一个轿子,联手干掉轿子上的另外二人,没想到阴差阳错,让魏婪占了第四个位置。


    谷肃眯起眼,“你们轿子里的四个人都活着。”


    “怎么了?”阿塔问。


    “其他轿子里至少死了一个,乌鲁的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谷肃神色凝重,“必须小心大王毒蝎。”


    阿塔没想到其他轿子里伤亡这么惨重,抽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幸好,当时我忍住了。”


    要是他真的对魏婪下手,现在恐怕已经成了尸体。


    谷肃躲开脚下一条游蛇,问道:“他究竟是怎么引起狂风的?”


    “可能是大祭司教的?”


    据说大祭司上通天地,下驭百鬼,教养子操控风应该也不难。


    谷肃若有所思,“既然能操控风,说不定也能操控水,长老说过,万蛇窟里有一处深潭,里面淹死过许多人,我们去深处找找。”


    “啪嗒。”


    洞窟顶部的水滴落,在下方地势低平处汇聚成了一个水潭。


    水潭中盘踞着无数黑色的蛇,魏婪手臂上那条“嘶”了一声,缓缓游了进去。


    凉爽、阴暗、除了石壁有些硬,这里真是绝佳的午休地点。


    魏婪将午门刽子手的衣服铺在地上,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


    副本外,大祭司第四次求见圣上被拒,他咂摸出了不对,回求仙台之后,对着铜镜看了许久。


    这张人皮面具已经戴了太久了,饱经风霜,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就要坏了,到时候他的身份根本瞒不住,现在给他的只有两个选项。


    要么,找机会逃出京城,再做打算。


    要么,赶在人皮面具彻底损坏之前杀了闻人晔。


    大祭司说不出来哪个更难,似乎都不简单。


    当日下午,他第五次求见圣上,林公公为难:“掌事大人,陛下与丞相大人商议正式,不便见您。”


    大祭司并不失望,行礼告退。


    跑!


    见不到皇帝还刺杀什么,收拾收拾金银细软跑了再说!


    借着为中秋宫宴采买物品的名头,大祭司成功出了宫,他脱掉官服,换上一身不扎眼的粗布麻衣,背上绑了一个布包袱,将腰一弯,背一驼,瞬间泯然与众人。


    皇城依然封锁,但不像前几日那样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进来了。


    每日都有百姓远道而来看病、探亲、寻求谋生之法,总不能将他们都拦在皇城外,圣上特令,每日午时可以开城门,但需要经过严格的盘查才能出入。


    大祭司将从宫中顺出来的财宝藏进了酒楼地窖之中,只在包袱里放了少许银两。


    他的伪装没有任何问题,士兵搜完身便挥了挥手:“出去吧。”


    大祭司大喜过望,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居然是他当初卖给季时兴的宝马!


    季时兴骑在马上,沿着城墙边缘来回巡逻,似乎并未发现他,大祭司低下头,尽可能遮住自己的脸,背着包袱跑了出去。


    或许是他跑地太突然,季时兴的注意力蓦然被吸引了过来,他眯起眼仔细看了一会儿,心中升起怪异之感。


    “站住!”


    季时兴大喝一声,却见那人跑得更快了。


    不对劲,这人会轻功。


    季时兴立刻追了上去,大祭司感受到了背后的风声,双腿跑出了残影,跑啊!跑跑跑!不停的跑!


    包袱什么的他也不要了,解了往后方一扔,运起,内力一跃而起,从在地上跑变成了在树上跑。


    “你究竟是什么人,给我站住!”


    大祭司回头看了他一眼,嘲弄道:“二少爷,你有时间追我,还不如回家喝奶。”


    季时兴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


    正是大祭司!


    他逃,他追,他一路逃,他一路追。


    大祭司怎么也没想到,季时兴居然这么有毅力,他忽然被停住,转身露出和蔼的笑容。


    是时候让二少爷知道知道人间疾苦了。


    “赤峰!停下!”


    随着大祭司一声怒喝,枣红色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猛然刹住了脚步。


    它背上的季时兴就惨了,被惯性甩了出去,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呸!呸!”季时兴坐在地上,嫌恶地吐出嘴里的草,再一抬头,却发现大祭司已经上了他的马。


    大祭司牵着缰绳,笑眯眯地对他晃了晃手,“二少爷,再会。”


    “驾!”


    马儿从季时兴面前跑过,蹬起一片土,季时兴捂着脸咳嗽了几声,气得肺都要炸了。


    “二少爷!二少爷!您没事吧?”身后传来呼唤。


    季时兴回头一看,居然是城门守卫,领头那人季时兴认识,是他大哥的好友,金羽卫统领。


    来不及解释,季时兴飞身上马,抱住统领的腰喊道:“快追上去,别让他跑了!”


    统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边驾马一边小声解释:“二少爷,我没有那方面的癖好。”


    风声太大,季时兴满心想的都是抓住胆敢戏耍他的大祭司,一时间没听清楚统领说什么。


    没办法,他只能低下头,凑到统领脸边问:“您刚刚说什么?”


    这个姿势更加暧昧了。


    统领脖子一梗,低头看了眼自己身前环着的双手,一咬牙,喊道:“二少爷,末将不是那种人,末将也从来不搞那种事!”


    他是绝对不会和好友的弟弟胡来的!


    季时兴没听懂,转而抓着他的肩膀催促道:“什么这啊那的,大祭司跑了,抓不到他,我们俩就一起吊白绫去!”


    统领面色一变,猛地打了个激灵,男风不行,殉情更是不行!


    第55章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季时兴铁了心要抓大祭司,大祭司铁了心要逃,统领铁了心要保护自己的屁股,三个人都在用力的活着。


    一匹马带两个人怎么追得上一匹马带一个人,季时兴心中焦急,贴着统领的耳朵说:“大人,不如您先将这匹马让给我,我一个人去追,您回去多带些人过来?”


    统领等得就是这句话,当即答应了下来,挣开季时兴的双手,纵身跃下马背。


    季时兴喜不自胜,暗自感叹金羽卫统领人真好。


    追逃了半个时辰,大祭司累了,回头问:“二少爷,你不会要一直追我到南疆吧?”


    “你做梦!还想回南疆?”


    季时兴得意地说:“你根本出不了关!”


    大祭司可不这么认为,“您忘了,您曾经被我挟持过吗?”


    “若是我用太尉次子的命作威胁,二少爷觉得,谁敢不让我出关?”


    季时兴气得脸红脖子粗,“那是一时侥幸,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吗?”


    真打起来,季时兴当然不占上风,但他朋友多啊!


    只见季时兴从袖子中摸出一个圆柱形的小桶,将尾端的绳子一拉,天空中忽然蹿起一道红烟,直充云霄。


    城郊附近打猎的公子哥们看到红烟,面面相觑,“莫非季兄出事了?”


    “平日里从没见他用过这玩意,应该是真的遇到了紧急之事。”


    “快走!”


    与此同时,城中的武林侠客们纷纷动身,倾巢而出。


    **


    魏婪万万没想到,他睡着之后居然从现实中醒了过来。


    他看着自己变回原样的双手问:“圣子还选吗?”


    【系统:等你在这里睡着后就能回去了。】


    【魏婪:如果我一直不睡呢?】


    【系统:你留在任务中的那具身体死亡,任务失败,该线路永久封锁。】


    魏婪一拍手,眉开眼笑:“那正好,我本来也不想参与圣子之位的竞争!”


    【系统:你不想体验一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吗?】


    魏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乌鲁都被逼着逃出南疆了,究竟是几人之下,你再好好想想。”


    更何况,魏婪要是真想坐坐二把手的位置,直接回皇宫不就好了。


    这么说起来,很久不见闻人晔了。


    魏婪双手托着下巴,无聊地用手指模拟开花,几次下来,他叹了口气问:“这个副本的最终任务是什么?”


    【系统:你很急?】


    【魏婪:睡不惯这里的床。】


    系统不知道是无语还是暂时不方便透露,让魏婪自己探索。


    【系统:等你触发的时候就知道了。】


    魏婪皱了皱鼻子,“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系统没说话。


    魏婪吃惊地瞪圆了眼,“你都不知道最终任务就敢把我拉进副本,要是我死了怎么办?”


    【系统:没事,你还剩下三次死亡机会。】


    这是重点吗?


    魏婪惜命得很,他可不希望因为系统的失误失去一条命。


    【系统:南疆副本还没内测,所以我暂时没有数据,你如果探索成功,游戏会奖励你一次十连抽。】


    魏婪冷笑:“失败呢?”


    系统沉默。


    魏婪狂翻白眼,打开背包把所有能保命的卡全都拿了出来,看着手里一叠铜卡,他破防了。


    “破系统!”魏婪低声骂了一句。


    【系统:系统对玩家好感度减一。】


    魏婪皮笑肉不笑,“要是你能看到我的好感度,我一定让你见识一下。”


    他低头看着剩下的卡牌,只觉得这辈子到头了。


    “枭心鹤貌”现在用有些太早了,“口蜜腹剑”是他手里仅有的一张攻击卡,必须留着,魏婪眸光流转,从中抽出了一张卡。


    花好月圆。


    【银卡花好月圆


    详情:玩家使用此卡,可以安抚方圆十里内所有生物,令他们陷入幸福之中。】


    魏婪看着幸福二字,疑惑地问:“迷魂药?”


    【系统:春那个药。】


    魏婪手一抖,“啪”地一声将卡扔在了地上,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皱起眉,最终因这张卡的银边而动容,不情不愿地捡了回来。


    还有什么能用的吗?


    魏婪看了半天,锁定了一张熟悉的卡——鸡兔同笼。


    这个好!


    手里捏着“鸡兔同笼”,魏婪转身躺回了床上,不消片刻再次睡了过去。


    万蛇窟中,少年醒了过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铜卡,“出来吧,鸡兔同笼!”


    霎时间,一个巨大的铁笼子从天空中忽然出现,直直地掉了下来,将魏婪困在其中。


    精铁锻造的笼子坚固无比,普通武器根本无法破开它,魏婪拔出从谷长老那里要回来的宝刀,对准栏杆劈了下去。


    “蹭”地一声溅起火花。


    魏婪收起刀,用指腹摸了摸栏杆,居然连一道痕迹都没有留下。


    除了脚边的“咯咯哒”有些吵,这个笼子简直就是绝佳的安全区,外面的蛇进不来,其他竞争者也伤不了他。


    刚松了一口气,魏婪忽然感觉衣服被什么东西大力扯着,低头一看,是一直鸡咬着他腿边的银链。


    “咯咯哒、咯咯、哒、”


    留下最后的遗言,那只鸡脖子一歪,被毒死了。


    魏婪错愕不已,他没想到系统提供的衣服居然有毒,一时间全身发寒。


    【系统: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能增加玩家抗毒性?】


    当然是以毒攻毒。


    说的有道理,魏婪弯下腰,捏着鸡爪将去世的公鸡提了起来,“它的遗言是什么?”


    【系统:它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魏婪怔住,“真的?”


    【系统:假的。】


    【系统:它说下辈子想当一只自由的公鸡。】


    或许是这里环境太阴暗潮湿,影响了魏婪的心情,或许是喝了酒,让他的头脑不太清醒,魏婪垂下眼睫问:“它会如愿吗?”


    【系统:看策划的小巧思有没有这个环节。】


    看来不能了。


    魏婪放开鸡爪,躺回了铺好的衣服上,见到了那只公鸡的惨状,其他鸡安静了下去,瑟缩在笼子里的一个角落处。


    兔子们也是如此,和魏婪井水不犯河水。


    潭底的蛇似乎捕捉到了猎物的气味,三三两两从下方游了出来,它们吐着蛇信子,试探着靠近这从未见过的钢筋铁笼。


    其中一条蛇比同伴粗上两圈,虽然它游得很慢,但从它靠近开始,其他蛇都停在了原地,用冰冷的瞳看着这一幕。


    大蛇缓缓爬到了笼子边缘,试图将脑袋伸进栏杆中间,以它的大小,理论上是能够进来的,但这个笼子不是一般的笼子,任何生物遇到它必须遵守它的规矩。


    于是,大蛇碰壁了。


    是真的碰壁。


    在栏杆中间有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大蛇的头直直地撞在了空气墙上,撞地它头晕脑胀,上半身高高竖起,愤怒地张开了嘴。


    弯月般的毒牙射出两股毒液,撞上空气墙后反弹了回去,溅了大蛇满身。


    大蛇更加愤怒了,它爬到了笼子顶端,试图绞杀铁笼,很遗憾,它又一次失败了。


    “要不你歇歇吧,”魏婪躺在地上,与笼顶的大蛇四目相对,“我要睡了,你也别折腾了。”


    大蛇听不懂人话,黑蛇替魏婪翻译了一遍,大蛇歪了下脑袋,忽然,抬起尾巴晃了晃。


    黑蛇:“?”


    大蛇:“嘶嘶——!”


    黑蛇:“嘶!”


    魏婪:“他们在说什么?”


    【系统:它问它要不要交-尾。】


    魏婪:“!”


    动物之间果然很直接。


    好奇地睡不着了,魏婪又问:“它怎么回答的?”


    【系统:它说滚。】


    嗯,拒绝起来也很直接。


    魏婪侧过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眼睛一闭,进入假寐,黑蛇见状眼珠动了动,重新看向失落的大蛇,尾巴慢悠悠地摇晃了起来。


    大蛇瞬间精神抖擞,然而,它们遇到了蛇生最大的问题,一个在笼内,一个在笼外,明明只是一道空气墙,却如同远在天边。


    大蛇的怒火节节攀伸,它再次进攻起了铁笼,发现自己的力量不够后,抬起头“嘶”了几声,呼唤同伴们过来帮忙。


    此时,还在山洞中寻找方向的谷肃吓了一跳,墙壁上的毒蛇们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纷纷扭动起来,密密麻麻的花纹看得人头晕目眩。


    阿塔震惊地拉住谷肃的手,“你快看,它们全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爬!”


    阿塔好奇不已,抬脚要跟上去,谷肃立刻拉住了他,“别过去,师傅说过,如果洞窟中的蛇群出现了异样,一定是即将发生灾祸!”


    阿塔收回脚,脸色难看:“灾祸?”


    “嗯,比如地龙翻身。”


    “那怎么办?”阿塔担忧地蹙眉,“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岂不是危险了?”


    谷肃沉默了少顷,道:“我们先退回洞口。”


    “什么?”


    阿塔一脸不情愿,“这怎么行,要是现在退回去,不就默认弃权淘汰了吗?”


    谷肃人如其名,神色严肃正经:“你想赌自己命硬,还是想安安稳稳活下去?”


    阿塔心知肚明,圣子的位置轮不到他,他从一开始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圣子选拔,南疆最重要的几位大人都会来,只要其中一人看中他,愿意收他为手下,阿塔就满足了。


    可现在几位大人还没出现,他要是这么早就出局,得不偿失。


    “…再等等。”


    阿塔低下头,“说不定只是凑巧它们想换个地方休息,我们再等一会儿,如果真的出事再跑也来得及。”


    谷肃看穿了他的心思,问道:“你想跟着它们走?”


    “去看看,万一有意外发现呢?”


    不只是他们,乌鲁和厨子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快步跟在蛇群后方,眼中满是兴奋的光。


    厨子疑惑:“它们究竟怎么了?”


    乌鲁勾唇,“你看不出来?”


    厨子摇头道:“我第一次来万蛇窟。”


    “是蛇王在召唤它们,”乌鲁勉强耐着性子解释:“万蛇窟深处有一条蛇王,据说已经有百岁了,每当蛇王受到伤害的时候,就会呼唤它的臣民护驾。”


    厨子惊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件事:“这么说,有人在攻击蛇王?”


    历来圣子选拔者进万蛇窟最大的目的就是平平安安熬完一整夜,不要节外生枝,总么会有人反其道而行,居然去招惹万蛇窟的王?


    “哼。”


    乌鲁嘲弄地说:“有人想找死,拦都拦不住。”


    厨子听出了什么,问道:“你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


    乌鲁双手抱臂,不悦地说:“当然是今天抢走了我风头的家伙。”


    游戏给魏婪安排的身份是个嚣张自傲的纨绔,其他人也同样被游戏植入了这样的认知,乌鲁不喜欢这种人,说起话来敌意满满:“一次性招惹整个洞窟的蛇,他死定了。”


    厨子也这么认为,在心中为魏婪默哀了一下。


    最先发现魏婪的是谷肃和阿塔,他们还没靠近潭水就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寒意,


    阿塔打了个喷嚏,捂着脸问:“就是这里了吧?”


    谷肃没回答。


    阿塔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了?嘴冻僵了?”


    谷肃双脚黏在地上似的,呆呆地望着山洞深处:“看那儿。”


    阿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无数条蛇卷在一起,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在蛇身扭动时露出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黑色的铁栏杆。


    那是什么东西?


    两人壮起胆子走过去,拨开其中一条蛇尾,透过栏杆缝隙看到了一双阴森森的黑瞳,周围的眼白像是碎开的雪块,被红色的血丝细细割开。


    笼中半坐着的青年微微偏过脸,固定发丝的簪子滑了下来,黑发像是蛛网般铺在肩背上,其中一缕贴着他的颈,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沾到了水,湿漉漉的。


    魏婪略微抬起眼皮,黑漆漆的瞳在眼眶中滚动了一下,向着两人看了过来。


    艳色横生。


    蜿蜒的蛇沿着笼子摆动身躯,尾巴尖端在空中一扫,正好砸在了栏杆上,发出附耳的巨响。


    阿塔吓了一跳,他猛然惊醒似的,拉着谷肃后退,谷肃如梦初醒,唇发白,颤抖了两下,问:“里面有人?”


    阿塔摇头,“不知道是不是人。”


    说是厉鬼也有人信。


    他刚才在轿子上就觉得绿豆糕古怪,没想……


    这里哪来的笼子,绿豆糕怎么会被关在笼子里?


    阿塔听着蛇鳞刮蹭的声音,忽然觉得毛骨悚然:“那些蛇是想救他出来吗?”


    “恐怕是的。”


    谷肃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长老曾经告诉过我,万蛇窟深处有一条蛇王,它们应该是想救蛇王出来。”


    阿塔愕然:“蛇王?绿豆糕怎么会是蛇王?”


    谷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传说中,蛇王至少活了上百年,时间久了,生出灵智,修炼出人身并不奇怪。”


    “更何况,他还是大祭司的养子。”


    提到大祭司,阿塔明白了,“是大祭司把它点化成人的,对吗?”


    谷肃颔首:“只有这种可能。”


    阿塔咽了口唾沫,没想到他居然和蛇王在同一所轿子里待了那么久。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当时有先见之明,没有轻率地动手。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再一次鼓起勇气走向笼子,这一次,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笼子里居然有八九只鸡和兔子!


    而且,就在青年的脚边,有一只死去的公鸡仰躺着,一只脚高高举起,眼皮、鸡爪处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明显是中毒而死。


    阿塔心跳骤然加快,猜测道:“这些动物,难道是送给蛇王的祭品?”


    “是陷阱才对。”


    谷肃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公鸡的尸体,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万蛇窟危险异常,普通的动物根本不可能跑进这么深的地方,恐怕是有人故意在此处放了诱饵,知道蛇王力量强大,所以打造了专门的铁笼,一切只是为了活捉蛇王。”


    阿塔手指冰凉:“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还能是谁?


    除了他们俩,只有一个人知道绿豆糕是蛇王,有能力深入万蛇窟,确定绿豆糕一定会来这里,并且有能力弄来如此坚硬的精铁。


    大祭司。


    只有大祭司。


    听闻绿豆糕性格恶劣,甚至多次用手边的物品砸大祭司的脑袋,想必很不听话。


    绿豆糕如今有了人形,大祭司控制不了他,所以故意设下了此局。


    心思当真歹毒。


    阿塔也想到了同样的答案,他默默收回手,小声问:“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救他出来?”


    “我们俩怎么救?你难道弄得开这铁笼子?”


    二人相顾无言。


    笼中的魏婪无所事事地打了个哈欠,他耳边全是蛇“嘶嘶”的声音,别说偷听二人说话了,他都快臭死了。


    有些蛇的体味比毒气弹也不遑多让。


    这么多蛇聚在一起,没有一条能穿透空气墙爬进来的,但它们的体味已经顺利的在魏婪的肺里过了一遍。


    蛇王恼羞成怒,“嘶嘶!”


    众蛇纷纷响应,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居然将笼子的一边顶了起来,滚雪球一般向着深潭滚了过去。


    “噗通!!”


    魏婪连人带笼子裹着蛇一起摔进了深潭之中,多亏了笼子自带的空气墙,潭水都被隔在了外面。


    “蛇王大人!”阿塔叫了一声,跑进潭水之中,冰凉的液体浸到脚踝处,针扎一样疼。


    阿塔连连后退,整个人摔坐在地,潭水太深,他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笼子沉了进去,蛇群四散,搅动潭水,更加看不清了。


    “他不会死在里面吧?”阿塔问。


    “如果他不能从笼子里出来,时间久了,恐怕真的会淹死。”


    谷肃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一声咋舌声。


    乌鲁双手环胸,略有不满:“居然让你们俩抢先了。”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满意地笑了起来,“看来大祭司压错宝了,连这里都找不到,还不如回去砸他的东西。”


    阿塔不敢接乌鲁的话,谷肃敢,他指了指潭水说:“如果你想找绿豆糕的话,他刚下去。”


    “啊?”


    乌鲁大跨步走过来,双手叉腰,一脸不可置信,“他不想活了吗?”


    进了潭里,浑身都会湿透,万蛇窟本就阴寒,上来之后穿着一身湿衣根本熬不过晚上,这里可没有东西给他取暖。


    阿塔小声说:“他不是自愿的。”


    乌鲁耳朵动了动,忽然退开,拉住厨子的手,将他拖到了自己身前挡着。


    厨子不明所以,呆呆地站着。


    乌鲁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指着二人说:“你们俩合伙把他推下去了,对不对?”


    阿塔:“?”


    谷肃:“?”


    刚从潭水中爬出来的蛇王甩了甩身上的水,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人类又在说什么?


    第56章


    寒潭深处,魏婪像每一位x点龙傲天男主一样陷入了危机,但他一没有钢铁之躯,二没有天道之力,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笼子里。


    至少在里面不用被淹死。


    寒潭下方伸手不见五指,鸡兔们蜷缩着身体挤在一起,魏婪搓了搓双臂,想借它们的毛暖暖,但他一靠近,动物们立刻四散而逃。


    很快在另一个角落聚到一起。


    魏婪忽然有了点当初被骂妖道的感觉,太久没这么被人嫌弃了。


    抬头只能看到一个发着光的圆圈,魏婪眯眼瞧了一会儿,推了推栏杆,依靠水体的浮力缓缓向上。


    但蛇群还在附近盘旋,见魏婪想上去,一条蛇窜了过来,对准笼子外壁撞了上去。


    “哗!”


    水下的泥搅了起来,飘到笼子周围,魏婪不但看不到潭顶的光,连四周的蛇都看不清了。


    没办法了,坐着等死吧。


    【系统:上面的人说不定会救你?】


    魏婪闻言眼尾向下弯了一弯,标准的皮笑肉不笑,“你不如说上面的人抛尸正好砸笼子上。”


    打开系统界面,魏婪找到了被他无视了许久的限定卡池:乱臣贼子。


    “我现在还有多少次抽卡机会?”


    【系统:五次。】


    不能十连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事。


    魏婪捂着心口深呼吸了几遍,在心中默念着“不要金卡,我才看不上金卡,金卡千万不要来”,同时手指在卡池中滑动。


    当他松开手,霎时间铜光大盛。


    魏婪甚至没有耐心等那张卡露出真身,面无表情地抽了第二张。


    铜黄色的光芒十分耀眼,仿佛能够击穿寒潭的黑暗,魏婪的耳边似乎响起了锣鼓声。


    青年假笑了一下,立刻翻脸,嘴角下压,眸色冷然,快速抽出了第三张卡。


    哦!铜光!可爱的铜光!美丽的铜光!你是多么天真烂漫,多么亲切可人!


    魏婪直接闭上了眼,只剩最后两次机会了。


    他换了只手,在卡池中大力一划,顷刻间,激动人心的银光骤然亮起。


    魏婪此身明了了。


    四张卡飘在半空中,三张铜卡,一张银卡。


    魏婪将三张铜卡塞进了背包,拿着那张银卡仔细端详,“乱臣贼子”卡池中的卡牌大多没有正面用途,比如他抽到的这张。


    【银卡鸠占鹊巢


    详情:使用此卡,玩家可以指定一处住所作为自己的家园,当玩家指定后,将获得家园的支配权,其余人必须离开,没有玩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


    魏婪拿着这张卡,指尖微微颤抖。


    【系统:别伤心,这张虽然救不了你,但其他几张说不定有用。】


    机械音刚落,只见魏婪用一只手捂住了脸,不只是手指,他的肩颈也颤抖了起来。


    系统第一次安慰人类,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摸摸。


    魏婪举起手里的卡,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使用银卡鸠占鹊巢。”


    “我要指定南疆为家园。”


    【系统:?】


    【系统:你疯了吗!】


    银卡不会说话,它只能静静地亮着光。


    一行字在魏婪眼前浮现。


    【目标过大,超过银卡范围,请玩家重新选择。】


    真可惜。


    魏婪捏着银卡转了几圈,退而求其次,“那就锁定这座山吧。”


    银卡似乎依然有意见,魏婪指着它说:“你不会连一座山都盘不下来吧,这样算什么银卡?”


    银卡默默地亮起了刺目的光。


    一时间地动山摇,碎石咕噜噜滚了下来,寒潭上方,谷肃惊呼一声,拉着阿塔手向着洞外冲去。


    “果然,地龙要翻身了!”


    阿塔跟着他跑,慌乱地频频回头,蛇群被惊动了,追着他们一起跑,阿塔差点被它们绊倒。


    “绿豆糕怎么办,他还在里面?”阿塔白着脸问。


    “假惺惺什么呢,”乌鲁翻了个白眼,“他不就是被你们推进去的吗?”


    阿塔解释:“不是我们推的,是蛇。”


    “蛇可没长手。”


    乌鲁懒得理会他们俩,提起速度跑到了最前面,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大家都在逃命,即使如此,依然有人趁机铲除对手。


    “别拽我,草!老子弄死你!”


    “我的腿!救命,我的腿被蛇咬伤了!”


    “轰!!”一块圆形巨石从身后滚了过来,撵着所有人向前狂奔。


    “再快点!石头过来了!”阿塔尖叫着。


    谷肃耳膜发疼,即使如此,他一言不发,像个只会奔跑的木头人。


    晃动的地面和身后追赶的巨石都不是最危险的,对于他们来说,最恐怖的是满地一起逃命的蛇。


    失脚踩到了?不好意思,受惊的蛇会回头猛咬你,咬住就不松口。


    尽可能躲避?那就大大影响了速度,极有可能永远留在即将塌陷的万蛇窟中。


    山脚下,国字脸男人眉头紧锁,“怎么回事,山里发生什么了?”


    大祭司和谷长老并肩站在一起,两人的脸色却全然不同,谷长老双手攥在一起,耷拉着的脸皮似乎也在一起用力。


    他紧张地念着谷肃的名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既害怕看到谷肃出来,又害怕谷肃不逃。


    距离第二天早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出来等于弃权,谷长老忧心忡忡,嘴巴里发苦。


    大祭司比他冷静多了。


    绿豆糕死在里面就死吧,反正他的养子够多,绿豆糕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而且,绿豆糕屡屡不服管教,死在万蛇窟也不错,免得日后给他惹麻烦。


    摸了摸手腕内侧的纹身,大祭司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了他将绿豆糕带回南疆的画面。


    在游戏植入的背景中,那一年,清河郡遭遇了严重的水灾,房屋被洪水冲垮,无数百姓不得不离开家乡逃难。


    同一年,大祭司隐瞒身份潜入殷夏,他心知殷夏子民心中怨气浓重,故意撺掇他们起义,刚开始几个村子都被他鼓动了,但随着人多起来,他发现了不对。


    这些灾民嘴上说着要反抗,要起义,但吃上几口饭就满足了,不愿意冒险了。


    他只能反复暗示他们,反而百姓们却说,“何必呢?”


    只要饿不死,就没到必须拼命的时候。


    计划惨遭滑铁卢,大祭司心情不佳,在街上到处转了几圈,遇到了两个蹲在山神庙前的小孩儿。


    兄弟俩的名字很奇怪,哥哥叫红豆糕,弟弟叫绿豆糕,据说这是他们逃难前最后吃的东西。


    兄弟俩在这里有几天了,至今没有人愿意收养他们。


    大祭司忽然有了想法,他为什么不趁机培养一些探子呢?


    这些孤儿就是最好的选择,他们没有亲人牵挂,没有家国情怀,他们绝对忠心,只需要一块糕点就能收买。


    他理了理衣衫走过去,尽可能让自己看着可靠,如此才能骗到人。


    “和我走吧。”大祭司记得自己当时的嘴脸,他像个拐子,只不过比拐子穿得光鲜亮丽些。


    哥哥没理他,弟弟看了他一眼。


    弟弟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大祭司笑容和煦地弯下腰,“我在和你们俩说话。”


    弟弟摇头,“不对,你在和我说话。”


    他伸出手,搭在大祭司的手背上,“你要带我走吗?”


    大祭司低头看着他,又看了看继续将他当做空气的哥哥,问道:“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


    弟弟眨眨眼,“我去哪里都行。”


    “你哥哥呢?你不要他吗?”


    “跟着哥哥,我们俩都要饿死。”


    似乎是听到了弟弟说的话,哥哥扭头看过来,平静地说:“你想买他记得给我钱。”


    弟弟也不在意自己成了商品,点点头说:“对,你要带我走,必须给我哥买身钱!”


    大祭司没想到他们俩居然是这个反应,他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兄弟二人,两人都瘦的皮包骨,身上只有一点儿肉,大祭司养的蛊虫都比他们肥。


    最终,他得到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养子,价值五十文。


    将绿豆糕带回来之后,大祭司发现自己似乎用了最少的钱带回了最大的麻烦。


    “彭!”这是碎裂的茶杯。


    十岁的绿豆糕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不许随便进我的房间!”


    “噼啪!”这是撞到墙上的花瓶。


    十二岁的绿豆糕下巴扬起,眉眼含怒:“把那些蛊虫从我的床上拿走!”


    “啪啦啦!”这是大祭司珍藏的酒坛子。


    十五岁的绿豆糕一手支着下巴,冷笑着说:“什么破圣子,我不去。”


    大祭司习以为常,命人捡起地上的碎片,解释道:“圣子身份特殊,如果由你担任,以后我对付谷长老就更方便了。”


    “你怎么不自己当?”


    绿豆糕翻了个白眼:“是因为你太老了吗?”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因为我是大祭司,大祭司和圣子不能由同一个人担任。”


    大祭司叹了口气,走到他的面前说:“只要你成为圣子,我就带你去殷夏,你不想见见你哥吗?”


    绿豆糕沉默了。


    良久,绿豆糕移开视线,“他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不回去看看怎么知道,说不定他现在今非昔比,看不上你这个连南疆圣子都选不上的弟弟了。”


    绿豆糕瞪圆了眼,“谁选不上?”


    他一生气,下意识将手边的东西扔了过去,正好桌上有个茶杯,正好大祭司在投射范围内,正好他这次没能躲开。


    “彭!”


    正中靶心,满分。


    大祭司捂着头吸了一口气,“你这臭脾气究竟和谁学的?我当初遇到你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绿豆糕心虚地眨了眨眼,他只是装乖一刻钟,从此荣华富贵半辈子。


    大祭司好说歹说,终于勉强劝动了绿豆糕,当绿豆糕问为什么必须是他,而不是其他养子的时候,大祭司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因为你是我最器重的孩子。”


    绿豆糕似乎信了,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这样的,你提着灯笼都找不到。”


    大祭司腹诽,其实是因为只有绿豆糕敢去。


    历来圣子选拔参与者十不存一,所有人互相暗害,往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大祭司思来想去,只有绿豆糕适合。


    这小子平日里太嚣张了,正好煞煞他的脾气。


    迄今为止,大祭司无数次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买哥哥了,哥哥看着不爱说话,沉稳许多。


    从记忆中抽离,大祭司仿佛老了十岁,他摇摇头,问道:“可有人出来了?”


    “还没有。”


    谷长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晃得这么厉害,山上多半是出事了。”


    几人又等了一会儿,第一个从万蛇窟里跑出来的人出现了!


    居然是乌鲁!


    谷长老“赫”了一声,“乌鲁出来了,快淘汰他!”


    话音未落,谷肃也冲了出来,在谷肃身后是阿塔以及数百条颜色各异的蛇。


    蛇群疯狂地逃离此地,看得其他人心惊肉跳,谷长老不禁发问:“到底怎么回事,它们怎么怕成这样?”


    越来越多人和蛇跑了出来,其中不乏伤员,国字脸男人越看表情越凝重,“蛇王也逃了。”


    谷长老虎躯一震,“什么?”


    蛇王逃离了万蛇窟?


    众人逃出来之后,剧烈的震动忽然停了下来,一块巨石卡在万蛇窟洞口处,将所有人关在了外面。


    谷长老惊讶地发现绿豆糕居然不在。


    大祭司也愣住了,虽然他经常想想绿豆糕死在选拔里的场景,但他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绿豆糕呢?”


    阿塔:“回长老,他被蛇群推进了寒潭里,我们逃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里面。”


    阿塔心有余悸,不敢看大祭司,绿豆糕可是蛇王,蛇群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将他推进寒潭?还不是因为大祭司。


    “…太可惜了。”


    谷长老长叹一声,道:“此次情况特殊,不如这样,这一关便不做数了,所有幸存者明日进入第二关,大祭司觉得呢?”


    这么多人都逃出来了,偏偏大祭司的养子死了,谷长老暗中得意,眉毛高高扬起。


    大祭司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抬起头,做出悲痛不已的姿态:“就按照长老说的吧。”


    此时,山中一处瀑布下方,一道人影爬了出来。


    【系统:恭喜玩家达成成就:简直像回家一样,获得一次抽卡机会。】


    魏婪在水里靠近水面的地方解除了“鸡兔同笼”,笼子消失的瞬间,水流将他整个人淹没,现在全身湿透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水,身体一软躺在了草丛里,“好冷,既然是我家,怎么没有被褥?”


    【系统:玩家选择以山为家,自然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魏婪抱住自己打了个喷嚏,太阳已经下了山,温度远远不如白日,他没有内力护体,只觉得寒气浸入骨髓。


    他蜷缩着身体侧躺在地上,双眸望着随风摇摆的小草,缓缓闭上了。


    不多时,魏婪的额头烫了起来。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好烫…”


    【系统:玩家体温已达到三十八度,请尽快降温。】


    魏婪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嫌弃耳边嗡响不断,拍了一下草地,“你好吵啊。”


    【系统:接到玩家投诉,驳回。】


    发烧的感觉并不好受,魏婪搓了搓自己的脸,从地上慢慢坐起来,晕乎乎地问:“我现在换个家还来得及吗?”


    【系统:很遗憾,除非玩家再抽到一次“鸠占鹊巢”。】


    没办法,魏婪打开背包,将之前抽到的三张铜卡拿了出来,一张武器卡“百步穿杨”,一张技能卡“欺君罔上”,一张道具卡“兵符仿品”。


    魏婪记得,武器类铜卡使用三次后报废。


    魏婪抽出疑似最厉害的“欺君罔上”看了眼,这张牌的效果恰巧是对魏婪最没用的。


    【铜卡欺君罔上


    详情:指定玩家说的一句话,无论多么不合理、反常识,皇帝都会选择相信。】


    “这还需要卡牌?”魏婪随手将这张卡扔回背包,揉了揉眼睛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瞬间活蹦乱跳吗?”


    【系统:回光返照?】


    魏婪摇摇头,“还有别的吗?”


    【系统:做梦。】


    魏婪拍了拍脸,蹲在瀑布边捧了一点水泼在脸上,一张嘴便吐出了一股热气,“你怎么这么废物,连药都没有吗?”


    【系统:接到玩家反馈,叮,玩家请注意,本系统一直有药物商城,需要充钱才能购买。】


    魏婪想起来了,系统说过,一恶名可以换一游戏币,三十游戏币可以兑换背包空格。


    既然如此,游戏币应该可以购买系统口中的药物。


    “我现在有多少恶名了?”


    【系统:检测中,玩家拥有十二恶名,是否兑换成游戏币?】


    魏婪没急着换,强撑着即将耷下去的眼皮问:“多少游戏币才能买药?”


    【系统:治疗发热的药物需要十三游戏币,玩家只要把所有善名和恶名一起兑换即可。】


    一次性掏空所有家底,魏婪舍不得。


    可不治病,以他的体质和山里的温度,他说不定会失去三条命中的一条。


    闭了闭眼,魏婪一只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向着山林边缘走去。


    这里是他的家园,所有试图进入这座山的人都将被视为闯入者。


    魏婪站在半山腰,望向下方不断靠近的四人,他们穿着南疆服饰,行为却鬼鬼祟祟,脸上甚至刻意蒙着布。


    魏婪今天没见过他们。


    山中出事的消息应该传的很快,不是参赛者,为什么会深夜来这种地方?


    一人紧张地左顾右盼,“大哥,我们真的要进去吗?听说这里很危险。”


    “对啊大哥,俺叔说今天山里死人了,大祭司明令禁止靠近。”


    被称为大哥的男人与他们气质迥异,手里握着一根蛇钩,“富贵险中求懂不懂,要是能抓到蛇王,我们就发了!”


    他瞪了三人一眼,警告道:“你们别给我拖后腿,不然就给我留在这里喂蛇。”


    三人连忙点头,他们手里都拿着长矛和麻袋,由大哥在前面打头阵,三人跟在后方警惕四周。


    草丛中有蛇,但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蛇王,大哥拽着蛇尾巴扔进了麻袋里,“啧,这条也能卖点钱。”


    魏婪揉了揉太阳穴,恍惚地眼神逐渐清明,他缓缓抬起手,唇角的弧度凉薄。


    “百步穿杨。”


    一道铜黄色的光自半空中显形,“嗖”地一声射了出去,铜光凝聚成长箭,贯穿了“大哥”的眉心。


    伤口四周的肉被烧焦了似的,连血都没流出来。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呃”的轻响,轰然倒地。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三人吓了一跳,围住男人的尸体,一看见那窟窿,脸吓得发白,“他、他死了!”


    刚刚还喊着大哥,不过眨眼的功夫,三人立刻退到了尸体远处,手里的麻袋也扔了,一条泥蛇慢悠悠地爬了出来,很快消失在草丛中。


    “怎么办,二哥,要不我们走吧?”


    二哥犹豫不决,来都来了,现在走,什么都没得到,还白白丢了大哥的命。


    风吹草动,似乎有血腥气飘进了三人的鼻腔,他们站在原地没动,每个人都在等一个领导者站出来。


    魏婪没有犹豫,隔空指向了另一个人。


    “百步穿杨。”


    “百步穿杨。”


    “簌簌!”两声,铜光自二人后心口穿过。


    【系统:玩家击杀人类卡得,恶名加一。】


    【系统:玩家击杀人类卡契,恶名加一。】


    【系统:玩家击杀人类車尔尼,恶名加一。】


    【系统:玩家获得車尔尼的恶名,恶名加四,恭喜玩家恶名达到十九。】


    现在,山下还剩下一个人。


    那人惊慌失措地挥舞着手里的长矛,对着空气大喊:“是谁!谁躲在这里?有本事你出来啊?!”


    魏婪冷眼看着他,抽出阿提怿的宝刀,沿着山路的台阶走了下去。


    不知道恶名二十有没有成就奖励。


    第57章


    一把漂亮的刀适合杀人,也适合拿来观赏。


    魏婪是走下台阶的,但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最后那人被身边人接连死去的事吓着了,他错看成魏婪从山腰飘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你是谁,别过来!”


    男人抖着腿后退,脚一扭身子一歪摔进了旁边的草丛里,正好压到了一条蛇。


    摸着滑溜溜的鳞片,他再一次惨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原路逃跑。


    魏婪不急不缓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那人抱头鼠窜,浓云向两边推移,少许月光射了下来。


    男人借着光回头,看见的却不是魏婪的脸,而是他手里的刀。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似乎魏婪只需要抬起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割开他的喉咙。


    魏婪身上带着千丝蛊,男人身上的蛊虫闻到了千丝蛊的气味,立刻躁动了起来,急急忙忙从他身上往外钻。


    人和蛊虫都在逃。


    “啊啊啊!”


    一脚踩空,男人顺着台阶滚了下去,后脑磕到石头上,眼白上翻,当场晕了过去。


    【系统:他怎么胆子这么小?】


    【魏婪:你忘了这件衣服了吗?】


    魏婪人变小了,衣服也跟着缩了水,但亲和力降低十的特性并没有变,甚至因为恶名冲到了十九的高峰值,在外人眼中更显阴郁。


    他蹲下身,将男人的脸掰了过来,举起弯刀在他的脖颈处比划了两下,随后高高扬起手。


    “嗤!”


    血汩汩地溢了出来,沿着男人的脖子逆流到他的脸上,他的胸腔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没了声息。


    魏婪站起身,一脚将尸体顺着台阶踢了下去。


    【系统:玩家击杀人类車午索,恶名加一。】


    【系统:玩家现在拥有二十恶名,一善名,是否要兑换成游戏币?】


    魏婪倚着树干,用手背试了试额温,眼皮下压,没地问精神:“你的药有用吗?”


    【系统:吃过的都说好。】


    “谁吃过?”


    魏婪忽然提高声音:“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玩家?”


    系统闭上了嘴,空气中唯余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


    魏婪的语气咄咄逼人,声音却很轻,像是怕惊扰山中沉睡的生灵。


    【系统:玩家想要我说什么?】


    无意义的话术,当对方用反问回答问题的时候,恰恰说明他不愿意回答。


    魏婪仰起脸注视着天空中的月亮,那是一轮散发着光芒的半圆,蒙着一层朦胧的纱帐似的,模糊不清。


    如果这个世界只是神佛的游戏,那么天上的月亮也是假的。


    “玩家只有我吗?”


    魏婪上挑的凤眸竭尽全力睁大、瞪圆,像是要用眼眶吞下高悬的明月。


    【系统:现在,只有你。】


    “以前呢?”


    身体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了,魏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哪怕是冰凉的夜风都无法压住身体中燃烧的火焰,仿佛他的血管里流动的是岩浆。


    系统又一次沉默了。


    从它绑定魏婪到现在,魏婪问过它很多问题,但大多数时候,他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姿态,似乎系统回不回答都无伤大雅。


    他眼里看到的永远是实际的物质,因此,在确定了系统能够帮到他之后,魏婪便心安理得地与“妖怪”生活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魏婪忽然转变了态度?


    他们都有秘密,但他们会无视各自的不对劲之处,维持相安无事的状态。


    是什么让魏婪变了?


    系统开始进行数据分析,将对魏婪的性格分析和最近发生的几件重要事情整合在一起,最后得出了以下三种可能。


    第一种,因为魏婪发烧了。


    不可否认,这或许会让他陷入一段低落消沉的状态,但系统并不觉得这是主因。


    第二种,因为魏婪杀了人。


    根据他的资料显示,大多数普通人第一次杀人、或者第二次杀人都会表现的难以接受,甚至出现自厌情绪。


    不过系统很快将这个可能也删除了。


    魏婪并不是第一次杀人,甚至可以说,魏婪这一生杀的人不在少数。


    第三种,因为它不可靠。


    是的,系统反思了一下,进入南疆副本后,它透露了一件不该让魏婪知道的事情——它没有这个副本的通关数据。


    魏婪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善于说谎,并且善于看穿他人的谎言,系统不止一次发现,魏婪有一种隐性的控制欲。


    他不会在明面上强迫别人做什么,但他总是不知不觉地试图让所有人按照他的想法行动。


    系统长久地沉默引起了魏婪的不满,少年嘲弄地勾起唇,“哑巴了?”


    【系统:我只是在想,如果告诉你,你会做什么。】


    诚然,他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有时候系统确实无法推算出魏婪的行动。


    “现在告诉我,很快你就知道了。”


    魏婪现在是强撑着和系统说话,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他偷偷咬了几下舌尖,疼地眉毛抽了抽。


    【系统:圣高太祖,是第一任玩家。】


    魏婪惊讶地张开嘴,“太祖皇帝?”


    【系统:他是游戏内测工作人员,拿着攻略所向披靡,推翻暴君建立了殷夏。】


    魏婪似乎无法消化自己听到的信息,他捏了捏耳垂,不可置信地说:“可他已经死了。”


    【系统:准确来说,他被炒鱿鱼了,现在在监狱里。】


    游戏做得好好的,本来已经准备投入市场了,但这名内测工作人员其实是对家公司派来的间谍,将游戏代码泄露了出去。


    【系统:这款游戏被永久封存了,我作为新手引导系统,只能随便选择一名游戏角色绑定,将他们的身份转为玩家。】


    【系统:第二位玩家是一个普通的秀才,他不相信自己生活在游戏里,投井自尽了。】


    第三位也是如此,年纪轻轻便疯了。


    【系统:第六位玩家是一名秀女,她把我当成宫斗系统使用,失手毒死了皇帝,顺便一提,我们公司其实也开发了宫斗小游戏,不过因为涉嫌血腥暴力被下架了。】


    系统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是在唱歌一样,魏婪听得费力,烦躁地闭上了眼。


    不是系统出问题了,是他病了。


    【系统:第六位玩家活了很久,理论上,本游戏允许玩家自然存活的最大寿命是两百八十年,并且衰老速度也会放慢,但她没有撑到那个时候。】


    一个人活得太久,第六位玩家亲眼见到了所有亲朋好友的逝去,黑发人送白发人,最终,她服下了当年毒死皇帝的毒药。


    儿时的闻人绥目睹了她的的死亡。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感到向往,太皇太后活了两百多年,外表居然没有丝毫衰老,自这天起,闻人绥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倾泻而出。


    他也想要长生不老。


    死去的太皇太后是深宫中的秘密,史书记载,她早就随着皇帝一起去了,谁能想到,太皇太后多活了那么久。


    魏婪了然,“所以,我是第几个?”


    【系统:九。】


    魏婪笑了。


    哪怕早在许多年前,他就知道游戏外还有一个世界,如今听系统再说一次,他依然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


    “凭什么呢?”


    魏婪垂眸,在他的脚下,血迹已经氧化发黑,留在台阶边缘,像是抹不去的污点。


    凭什么他的人生要被限制在游戏里呢?


    凭什么他要拿命去赌连系统都不知道具体内容的未内测副本?


    他只剩下三条命,很多吗?


    不多,一点儿都不多。


    如果他当年没能糊弄得了先帝,如果他运气差一点,没抽到合适的卡牌,如果他没有游戏币,仅仅是一场高烧,就能让他死在山里。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接受系统的安排!


    多日的奔波和伤病终于压垮了魏婪,他的身体回到了十五岁,心智仿佛也回到了十五岁。


    少年蜷缩着蹲下身,下唇死死咬出了血,眼泪兜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不管在外多么光鲜亮丽,不管他平日里表现得多么运筹帷幄,当魏婪意识到他根本没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时,负面情绪便如潮水般涌来。


    该死的游戏。


    该死的系统。


    为什么所有东西都这么碍眼?


    山里静悄悄地,只剩下少年抽噎的声音。


    系统没有再说话,正如魏婪所说,它没有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设定好的程序。


    偶尔,它给玩家提供帮助,或者行个方便也是程序设定。


    云层重新聚拢,月光被遮蔽,天色再次暗了下来,魏婪睁着红通通的双眼,低声骂了系统一句。


    “你也是骗子。”


    魏婪抽了抽鼻子说:“最开始,你明明告诉我,只要听你的话,我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事实上,每次为了完成系统发布的副本任务,都差点害死他。


    【系统:你不也骗了我吗?】


    【系统:魏婪,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系统:你学过玄门,不可能没给自己算过,你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你会在那天遇到改变一生的贵人。】


    【系统:你只是没想到,我居然不是人。】


    所以魏婪才会接受地那么快。


    这场系统和玩家的绑定,其实双方都心怀鬼胎。


    和刚刚的系统一样,魏婪也遇到了不想回答的问题,比起反问,他选择沉默。


    系统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它知道,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


    魏婪打开了他几过家门而不入的系统商城。


    这里的一切都要靠游戏币购买。


    琳琅满目的商品比刚才的月光还要刺眼,魏婪跳过了被放在第一行第一个,标着鲜红“热销”大字的药物,二话不说购买了传送符。


    【系统:玩家消费十游戏币,获得道具传送符x2,剩余游戏币十一。】


    什么破副本,魏婪不奉陪了。


    魏婪攥紧了手里的传送符:“带我回宫。”


    【系统:玩家确认使用道具传送符,正在传送中,传送地点:殷夏境内,皇宫金銮殿。】


    第58章


    金銮殿内,高烛烧着一圈金红色的光,闻人晔伏在桌案上,影子在墙壁上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


    他疲惫地半合着眼,手渐渐失了力气,朱笔随之掉落。


    “啪”又清又脆的一声,似乎危险来临前的信号,狂风忽然吹开了门窗,张牙舞爪地大嘴般张张合合。


    闻人晔惊醒,他匆忙站起身,刚走到门边,眼前忽然一黑。


    魏婪凭空出现,正正好砸在了闻人晔的怀里,一次性传送太远,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本就发了烧,当场一口血吐了出来。


    闻人晔被撞的胸口一痛,尚未反应过来,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魏婪,你怎么了?”


    闻人晔扶住他的肩,一低头,便被刺目的红灼地心疼,甚至来不及问魏婪怎么会突然出现,急切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小林子,宣太医!”


    闻人晔话才说了半句,林公公已经跑没影了。


    金銮殿内有专供皇帝休息的场所,闻人晔将魏婪安置在榻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滚烫的。


    魏婪似乎晕了过去,睫毛微微颤抖着,唇色鲜红,血顺着颈流进衣领,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弯刀。


    奇怪的是,他比闻人晔认识的魏婪年轻许多。


    怀里这人身量瘦弱,脸色苍白到近乎病态,全身发烫,过长的黑发几乎能将他整个人裹进去,闻人晔端详了许久,确定他就是魏婪。


    一个年少的魏婪。


    闻人晔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婪。


    他拿出帕子,俯身替魏婪擦干净脸上的血,一路擦到颈侧,柔韧的颈透出没有血色的白,不像人皮,像一块滑腻的玉,血丝盘踞,白玉有了瑕疵,闻人晔呼吸一紧。


    当初,他在这处咬了一口,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林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陛下,余太医来了。”


    闻人晔握着魏婪的一只手,头抬都没抬,吩咐道:“让他进来。”


    余太医背着药箱佝偻着腰走进来,“微臣给皇上请安。”


    “别浪费时间了,快过来看看,”闻人晔不耐烦地拧眉,“若是治不好他,朕唯你是问!”


    这种话,余太医从先帝时期就在听了,年年说治不好就要他的脑袋,年年都没要,不知道留着哪年过年宰呢。


    他一边腹诽一边走近床边,借着烛光观察病患,看见床上那人的面容,余太医虎躯一震。


    皇上好男风便罢了,怎么还搞了个替身出来?


    “有劳圣上让个位置出来。”余太医咽了口唾沫,暗自发誓要将宫廷秘闻一辈子埋在心里。


    闻人晔走到一边,见余太医要给魏婪把脉,立刻道:“他高热不退,你先开个方子。”


    余太医只得收回手,“回陛下,高热的原因各不相同,微臣先把脉,才能对症下药。”


    闻人晔抿唇,算是默许了。


    余太医如芒在背,快速把完脉,心中松了口气,“陛下不必担心,这位公子只是受了寒,几帖药下去,用不了几日便能好。”


    林公公咳了一声,“余太医,这位姓魏。”


    余太医又是一个咯噔,皇上找个长得像的就算了,怎么还偏偏给人家赐了魏姓?


    嘶——世间千百万人,少有长得这般相似的,莫非是魏道长同宗同族的亲兄弟?


    罪过,罪过。


    余太医惊慌地低下眼,“是微臣有眼无珠,冒犯了魏公子。”


    闻人晔急在心头,没多理会他,伸手探了探魏婪的鼻子问:“他方才吐了血,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热不至于吐血,多半是别的原因。


    余太医回道:“敢问陛下,魏公子吐的红血还是黑血?”


    “红。”


    那便不是中毒了。


    余太医心中有了猜测,“微臣怀疑,可能是内伤,不知魏公子可曾与人斗过武?”


    闻人晔也不知道。


    他回答不了,只能让余太医先退下,“等他醒了再说。”


    “是,微臣告退。”


    余太医跟着林公公走了出去,不知为何,一直以来谨小慎微的他忽然回过了头。


    纱幔扯落,闻人晔坐在床边,轻轻俯下身。


    余太医看不到纱幔里的景象,只能瞧见闻人晔与魏公子紧紧相扣的左手。


    沾着血的帕子从闻人晔的袖中滑了出来,暗红色的血渍将帕子一角绣着的“晔”字染地一团模糊。


    冬日里的太阳消失了。


    现在留在世界上的人是帝王,是暴君,是妖道魏婪的情郎。


    余太医收回视线,直到出了金銮殿,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林公公笑了声,“余太医,您慢走。”


    余太医陪笑了一声,利索地跑了。


    林公公摆摆手,“都退下,不得打扰圣上休息。”


    “是。”


    殿内,闻人晔将魏婪揽进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魏婪的额角泌出了细汗,他不舒服地动了动。


    闻人晔松开手,轻声附耳问:“热吗?”


    魏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闻人晔翻身下床,将外衣脱了,只着一身中衣躺了回去,他没有再贴着魏婪,与他保持着些微距离,问道:“还热吗?”


    魏婪并未给予回应。


    闻人晔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偏殿问:“药可煎好了?”


    林公公笑起来:“回陛下,已经好了,正凉着呢。”


    “蜜饯呢?”


    林公公做事素来细心,拿出一包蜜饯放在药盅旁。


    闻人晔点点头,“去天牢传朕口谕,七日之内,从大祭司嘴里掏出所有情报。”


    季时兴将大祭司抓回来之后,闻人晔并未吝啬赏赐,现在民间都在传季家一门双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有关闻人晔的传闻也不少,被妖道迷昏了头,英明太子登基之后原形毕露,先帝之死另有蹊跷等等。


    甚至有传闻说闻人晔和魏婪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暗通款曲,二人联手害死了先帝。


    魏婪身上的衣服,他仔细看过了,那绝对是南疆打扮,没想到离宫的这些天,魏婪居然跑到南疆去了。


    若是南疆蛊虫害的,那他为何突然变小也可以理解了。


    闻人晔更担心的是,魏婪高烧、昏迷、吐血是不是也是因为身中蛊虫,殷夏没有善于解蛊毒的医师,必须靠大祭司。


    但闻人晔心中不放心,若是真让大祭司给魏婪治病,他偷偷动手脚怎么办?


    捏了捏鼻梁,闻人晔长叹一声气,转身捧起了药碗回到内殿。


    **


    大狱之中


    大祭司双眼紧闭,额头青筋直跳,似乎在做噩梦,他痛苦地捏紧的手指,呼吸越来越重。


    在梦中,他被一条黑蛇死死地缠住身体,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了肉泥,整个人只能在地上蠕动。


    不只是他,地上还有很多人,谷长老,乌鲁,谷长老的弟子们,无数南疆人在哀嚎,他们的痛苦全都来自于一人。


    这条黑蛇的主人。


    大祭司抬起头,他看到了那人的侧脸,模糊不清的侧脸,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大祭司蠕动着身体爬了过去,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原来是他的臆想,那人既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穿着银蓝色的收腰长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目下无尘,黑蛇盘踞在他的脚下,亲昵地缠住他的脚踝。


    大祭司从来没有见过他,但却觉得莫名熟悉。


    那人身上的衣服缓缓变了,身后也冒出了一大群人,天上忽然亮了起来,烟花四溅。


    “教主万岁!”


    “教主万岁!”


    什么教主?他们在说什么?


    大祭司试图问清楚,口中却不自觉的跟着喊了起来:“教主万岁!”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冒出了关于水莲教的种种,原来是水莲教教主。


    大祭司感到奇怪,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跟着人群呐喊,喊着喊着,“教主万岁”的口号变了,改称魏道长。


    水莲教教主,大祭司不认识,但魏道长他倒是听说过一位。


    是他吗?


    大祭司来不及思考,梦醒了,一瓢冷水泼了他满头满脸,狱卒没好气地说:“快起来,这里不是让你睡觉的地方。”


    来者不善啊。


    大祭司微笑着爬起来,然而两名狱卒根本不给他整理的时间,急切地将男人拉了出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哥几个劝你别耍小心思!”


    **


    金銮殿,闻人晔缓步走了进来。


    魏婪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住手臂,脑袋藏进被子下面背对着他。


    听到动静,他扭头看了过来,双目虽然只是半睁,但神色清明,嘴角下压,面无表情。


    “你醒了。”


    闻人晔将药碗和蜜饯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魏婪的额头,温度依然不见降低。


    魏婪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闻人晔感叹,“我只是惊讶,这次居然不是做梦。”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魏婪不再是梦中虚影。


    魏婪撇过脸,“我还是喜欢梦。”


    梦里不会痛,不会难受,没有束缚,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死亡。


    闻人晔顺着他的话说,“我也喜欢梦,只有在梦里,我才能肆无忌惮地抱着你。”


    回到现实,闻人晔不知为何,做什么都变得小心翼翼,或许是因为梦有无数次机会,而现实中,行差错步,满盘皆输。


    魏婪拍了拍空着半边的床,“上来吧。”


    闻人晔掀开被子,靠着魏婪的肩,一只手在被子下方摸来摸去,终于握住了魏婪的手。


    “你去南疆,发生了什么?”


    魏婪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换个人听到这种语气,都该知道闭嘴,但闻人晔是皇帝,他的思维中天生有一种霸道性。


    “比如你为什么高热,为什么吐血,为什么忽然出现。”


    闻人晔低头将脸埋进魏婪的肩头,双眼略略下垂:“魏婪,你要对我隐瞒,还是告诉我?”


    无论魏婪选择哪一个,闻人晔都会接受。


    但他私心希望魏婪能够选择第二个,他们可以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只有他们知道。


    魏婪抬眸,黑瞳剔透,却让人觉得疏离,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在哪里。


    “你会骗我吗,闻人晔?”


    当魏婪不叫尊称的时候,就是他真的认真的时候。


    “不会。”


    闻人晔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尾,承诺道:“君无戏言,魏婪,朕发誓从今日起,不会再骗你任何事情。”


    魏婪撑起上半身,但他全身肌肉酸痛,吸着气向一边歪去,闻人晔半搂半抱地扶住他,让魏婪靠在他的肩上。


    魏婪的手搭在他的心口,那是人的手,但有些时候也让人不禁疑心,会不会有天变成妖的手,会不会一下子挖掉他的心。


    闻人晔垂眸握住魏婪的手腕,只听少年笑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是南疆派来的间谍。”


    魏婪扯着唇笑问:“你会怕我吗?”


    闻人晔:“不会。”


    “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


    魏婪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声又笑了,“我不是,但我有可能杀了你。”


    闻人晔不止一次发现,每当他们交谈时,魏婪总在不自觉地争夺主导权,试图引导话题的走向。


    换言之,魏婪不喜欢任何脱离掌控的人事物。


    他缺乏安全感,只能靠这种行为填补内心的缺陷。


    “那你杀吧。”闻人晔淡声道。


    “我早就说过,闻人晔的骨血给你了。”


    嘴上说说罢了,魏婪想,如果他真要杀闻人晔,难道闻人晔会站着让他杀吗?


    系统始终一言不发。


    它不理解人类之间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以好感度数值为准。


    “算了。”


    魏婪转过身,整个人钻进被子里,“你死了,要是新帝又是个憎恨道士的人怎么办?”


    闻人晔跟着他一起钻进被窝,从背后抱住魏婪说:“那朕就立下遗诏,不允许任何人伤你。”


    魏婪似笑非笑:“当真?”


    闻人晔颔首:“自然。”


    就算他不这么做,谁又能杀得了魏婪?


    魏婪拉开闻人晔的手,试了一下与他十指相扣,又很快将手抽了出来,凝视着闻人晔的双瞳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陛下,你能感觉到吗?”


    闻人晔喉结滚动了一下,张开双臂搂紧魏婪,“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陛下莫非要效仿高帝色令智昏?”魏婪眼眸弯弯,却不见笑意。


    “朕想模仿你。”


    闻人晔用手指捋了捋他的发,看着在指间穿过的青丝,道:“若我有魏师神通广大的能力,是否就能让你高兴起来?”


    魏婪笑得双肩颤抖起来,闻人晔的情话并不高明,但他能够哄魏婪开心。


    隔着衣服和人皮,魏婪摸到了闻人晔的心,一颗有力的、跳动着的心脏。


    但这颗心脏里孕育的是疯狂地嫉妒和占有。


    魏婪相信,如果他最初没有靠所谓的仙术给闻人晔留下一个“棘手”的形象,他们现在不会这样亲昵地靠在一起。


    他会变成一只金丝雀,或者帝王的脔宠。


    到那时,魏婪不知道自己是会先想办法杀了闻人晔,还是一把火烧了整个金銮殿。


    魏婪近乎嘲弄地轻笑了声,“陛下心悦我,是为皮囊,还是为神力?”


    闻人晔吻了吻他的眉心,“朕说都不是,魏师信吗?”


    “不信。”


    闻人晔无奈,“那就都是。”


    他心悦此人,从皮到骨。


    “既然如此,陛下,你不骗我,我也不骗你。”


    魏婪拉着闻人晔的手放到自己的脖颈处,笑容无端有些阴郁,眼尾细细弯弯地:“折断这里,我不会死。”


    魏婪的声音近乎蛊惑,闻人晔一时间晃了神。


    只听少年笑着问:“您要试试吗?”


    第59章


    魏婪咳嗽了一声,血从唇边溢了出来,无声地滴到闻人晔的手背上。


    闻人晔被灼伤了似的想要抽回手,却被魏婪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地嵌进了他的皮肉,闻人晔不觉得痛,一抬眼,对上魏婪通红的眸子,顿觉心口发堵。


    他不知道魏婪在南疆经历了什么,是谁害得他吐血不止,魏婪不说,闻人晔便不再追问下去,只是轻轻地抚摸少年的发丝。


    魏婪的眼泪和血流到了一处,簌簌砸在闻人晔的手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气味。


    “闻人晔,你不是最厌恶道士吗?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一次、两次、三次,你要杀多少次都行。”


    “我不会死。”


    哪怕这个时候,魏婪的嘴里依然没有一句真话。


    他仰着脸,一向藏着狡黠的黑瞳里蓄满了眼泪,他歪了一下头,放任泪水留下,唇紧抿着,似乎在等待闻人晔的回答。


    他毫无防备似的,但另一只手却虚虚地搭在枕边,弯刀贴着他的小拇指,传来冰凉的温度。


    你会动手吗?


    魏婪确定闻人晔对他的心思不假,但这不代表他会全心全意的信任闻人晔。


    天家无情。


    闻人家出过几个痴情种,但都没能得到好下场。


    闻人晔看不得他这幅模样,心鼓胀着发疼,伸手将魏婪搂进怀里,一只手捂住他的双眼。


    怀里的人身体僵硬着,裸露在外的皮肤烫地惊人。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的不是道士。”


    他厌恶的只是试图以私欲祸国之人。


    闻人晔近乎叹息般说:“早在凉荆城时,朕已向你许诺过,朕要护你一辈子周全,谁也不能动你。”


    “朕也不能。”


    闻人晔低眸望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人,这张脸曾经带给他最心惊肉跳的恐惧,也给予了他此生最难忘的心动。


    从太子到皇帝,闻人晔有很多秘密。


    他为魏婪画过一副画,永远尘封在东宫的书房里,也许要等他死后百年之久,这幅画才会被后人发现。


    到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闻人晔有个念念不忘的男人,堂堂皇帝居然不敢吐露真心。


    魏婪没说话,脸埋在闻人晔的肩头,拿龙袍擦眼泪,哭完之后用沙哑地嗓音恶声恶气地说:“陛下,你错过了铲除妖道的好机会。”


    闻人晔侧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耳朵,“没事,朕本来也不是捉妖的。”


    闻人晔摘下腰间挂着的一块方玉,放进魏婪手里,“这是朕的私玺,朕早就想给你了。”


    先前,闻人晔摘了魏婪的翠玉佛珠,许诺要送他一个更好的。


    但闻人晔思来想去,没决定好究竟要送什么,经林公公提醒,他想起了几年前浚州献上来的一块玉。


    传闻此玉吸尽日月精华,乃是无价之宝,不止如此,先帝在世时用这块玉的一部分做了玉碑,专门记录他在位时的各种祥瑞事件。


    闻人晔便命人用剩下的玉打造了一块方玺,只有两根手指粗细,刻着“长乐”二字。


    现在,闻人晔终于能将此玺送出去了。


    “惟愿朕的长乐,长长久久,平安喜乐。”


    魏婪捏着那块玉,眉眼间闪过惊讶之色,他的唇被血染成鲜红,衬着鬼气森森的脸透出诡异之感。


    他忽然笑起来,眼底清清浅浅地荡开一片涟漪,“陛下,此物贵重,我不敢收。”


    话是这么说,魏婪却并未将玉还回去,手腕一翻收进了袖子里。


    可外物是外物,真心是真心,人心隔肚皮,魏婪用指腹轻轻摩挲闻人晔的手心,笑容很快淡了下去。


    闻人晔见状心中一紧,反握住他的手说:“若是有朝一日朕骗了你,你就杀了朕。”


    魏婪沉默了许久,轻轻“嗯”了声。


    听着近在耳畔的呼吸声,闻人晔心中又酸又疼,盼望了这么久,魏婪终于回来了。


    可回来的他,一身病痛。


    闻人晔手指下移,隔着布料抚摸魏婪的脊骨,垂下的眼瞳晦暗不明,“朕真想把你一辈子囚禁在皇宫里。”


    魏婪心情还是低落着,闻言没精神地抬起眼皮,“皇宫里没意思,我不想待在这里。”


    “那你喜欢哪儿?”


    闻人晔就这么和当事人聊起了如何囚禁他的话题,“你想去哪里,朕就在哪里建行宫,我们可以春日在皇宫,夏日北上,秋日云游四野,冬日南下。”


    魏婪挑眉,“皇帝不当了?”


    闻人晔避而不答,只说:“迁都怎么样?南方水草丰满,正好你喜欢吃鱼。”


    魏婪抬手摸了摸闻人晔的额头,没发烧,怎么说起了胡话?


    闻人晔失笑,拉开他的手,将魏婪搂得更紧,“你现在心情好点儿了吗?”


    魏婪摇头,“不怎么样。”


    闻人晔养尊处优多年,这辈子距离爱情最近的时候就是翻看民间话本子的那几天,他绞尽脑汁,最终抱着魏婪躺了下来。


    二人躺在被子里,一句话也不说,魏婪瞄了他一眼,问:“陛下就要这样躺到天亮?”


    闻人晔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床帘,“朕还有奏折没批……”


    魏婪了然,“您要现在起来办公?”


    “朕还不至于不解风情至此,”闻人晔坐起身,将已经放凉了的药碗捧了过来,“先把药喝了。”


    魏婪扫了眼深棕色的药液,别开眼:“苦。”


    “有蜜饯。”


    魏婪撇了一下嘴:“那也苦。”


    闻人晔含了一颗蜜饯,当着他的面喝下一口药,托着魏婪的后脑吻了上去。


    “朕陪你一起苦。”


    他错过了魏婪的前半生,便用后半生补上。


    魏婪的嘴里残留着腥甜的气味,他被闻人晔搂着腰半坐起来,脖颈向后弯出惊人的弧度,濒死的气息始终萦绕。


    蜜饯和药混着血一起流进食道,魏婪难受地拧起八字眉,闻人晔怕他呛着,轻轻拍了拍魏婪的背。


    嗯?


    闻人晔拨开他的发,忽然摸到一片光滑的肌肤,他这才发现,魏婪这件衣服居然在后背的位置开了一个三角形的洞。


    魏婪早就忘了这茬,疑惑地抬眼,睫毛沾着水色,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闻人晔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不断地加深这个吻。


    说不定这又是一场梦,说不定梦醒之后他又要独自面对偌大的皇宫。


    闻人晔迫切地想要留下魏婪,求神拜佛也好,成为他过去最看不起的“先帝之流”也罢。


    但求今夜,神明不要从他身边夺走魏婪。


    “咳咳、”魏婪推开他,皱着脸抱怨:“还是苦,好苦。”


    闻人晔在脑中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余太医的头砍了给魏婪赔罪,但他毕竟是暴君不是昏君,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拿起三颗蜜饯,不爱吃甜食的皇帝拼了,捧住魏婪的脸,将舌尖的蜜饯渡了过去。


    要一起苦,也要一起甜。


    空气愈加稀薄,魏婪不喜欢这种被人掐着脖子一般的窒息感,手下微微用力,将闻人晔推到了床上。


    以他现在的病体当然是推不动皇帝的,但闻人晔顺从了他的动作,放任魏婪反客为主。


    身上的少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血淋淋地扑进他的胸膛,索取闻人晔口中的氧气,直到一方彻底承受不住。


    “哈——”


    二人抱在一起,像是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额头紧贴,发丝绕在一起,形似两条交-尾的黑蛇。


    与君结发,恩爱两不疑。


    烛火烧了大半夜,一碗药没喝完,蜜饯倒是先吃完了。


    “真不喝?”


    魏婪摇头,“不用,很快就好了。”


    见他如此坚定,闻人晔只好放下药碗,将外殿的奏折拿了进来,坐在床边批阅。


    魏婪托腮看了一会儿,被宋党拗口的场面话绕的头晕,左右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


    他拿来桌上的印泥,吹了吹方玺,在印泥上压了压,按在了闻人晔的手背处,留下清清楚楚的“长乐”二字。


    朝堂之上,唯有闻人晔知道这是魏婪的字。


    “这个留不了多久,”闻人晔心中喜悦,唇角上挑,“不如长乐也送朕一件信物如何?”


    魏婪托腮,“贫道没有贵重之物。”


    闻人晔并不意外:“只要是你送的,朕都会珍藏。”


    譬如那片干枯的树叶,譬如一截红色的袖子。


    但这些都不是魏婪送的,而是闻人晔偷偷留下的,无法宣之于口,亦算不得信物。


    魏婪低下头,用指腹擦去闻人晔手背的字,看着糊成一团的红泥,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


    【系统:道具红金流苏耳坠两对,是否使用?】


    【魏婪:使用。】


    魏婪的手里凭空冒出了两对金红流苏耳坠,相似却不完全一样,闻人晔看到此物,心跳忽然急促起来,期待又不安地撞击肋骨。


    魏婪会给他吗?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魏婪笑吟吟地牵起唇,拨开如瀑的黑发问:“陛下可要给我戴上?”


    闻人晔痴痴地望着他,伸手捏起一条坠子。


    皇帝的手握过长剑,征战沙场,握过朱笔,挥毫泼墨,如今,这双手为他的爱人戴上了定情信物。


    手指在颤抖,闻人晔屏住呼吸,打起十二分精神细细地替魏婪摘下原来的耳坠。


    他的动作极轻,似乎手中拿的不是耳坠,而是玉玺。


    终于戴上时,男人近乎脱力般垂下肩。


    脸颊贴近,呼吸交错,闻人晔突然感到耳垂一痛,随后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了他的脸颊。


    魏婪拨了拨闻人晔耳边的流苏,笑道:“陛下想要的,我给了,我想要的,陛下何时给我?”


    闻人晔没有蠢到问魏婪他想要什么,与他依偎在一起,耳病厮磨之际低声道:“中秋佳节,朕要请百官赴宴,见一见我殷夏第一位国师。”


    第60章


    翌日,闻人晔早早爬了起来,顶着黑眼圈上早朝。


    百官尚且不知魏婪回来的消息,闻人晔虽然没有特意交代,但林公公揣摩了一下圣心,扭头便叮嘱了几句。


    一传十,十传百,内侍们都知道,那位回来了,怠慢不得。


    魏婪从床上醒来时,闻人晔已经不见了,床头放了一碟蜜饯。


    他捏了一颗扔进嘴里,靠着床头恹恹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还有两次抽卡机会吗,抽吧。”


    【系统:你不留一次机会吗?】


    万一发生意外,一次抽卡机会说不定能够扭转局势。


    魏婪眼尾挑起,无所谓似的:“全抽了吧。”


    卡池中的轮盘转了两圈,忽然金光大亮,两张金卡飞了出来,在魏婪面前停顿了一会儿,缓缓落下。


    【金卡玉兔银蟾。】


    【金卡吴刚伐桂。】


    双金!!


    魏婪从床上跳了下来,拿着金卡转了一圈,整个人头也不晕了身上也不疼了,只想高唱“向天再借五百年”。


    【系统:恭喜玩家触发成就:双黄蛋。】


    “没有奖励吗?”魏婪不满地问。


    【系统:玩家手里的卡牌就是最大的奖励。】


    这么抠?


    魏婪翻了个白眼,拿着玉兔银蟾看了好一会儿,对于详情中提到的“银蟾寻宝”功能非常感兴趣。


    虽然他之前说着不想当兔子,但真的抽到金卡,是个人都忍不住想要试试。


    只见他在金卡上点了两下,一道金光忽然将魏婪包围,约莫五个呼吸后,金光缓缓散去。


    地上只剩下一只穿着红色官服的白兔子。


    这兔子双脚着地,两只前爪抱在身前,红色的官服上绣着金色的铜钱图案,活脱脱财神兔的打扮,只不过头顶不是帽子,而是一只银色的蟾蜍。


    魏婪摸了摸头顶的蟾蜍,开开心心地跳出了宫殿,守在外面的小太监吃了一惊,哆哆嗦嗦地说不了话。


    在宫道跳了半天,魏婪回头一看,才过了不到十米,他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咯吱咯吱”地磨牙。


    变成兔子之后,魏婪性格也变得急躁起来,他在原地打着圈转了起来,忽然看到一片荷花池。


    红眼睛瞪地圆溜溜的,魏婪立刻像是火箭似的飞了出去,往荷塘边缘跳了过去。


    对面走来一队宫人,领头的是个太监,林公公慈眉善目,怀里抱着一枝桃花,见宫道上有个兔子在东张西望,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恐怕又是魏婪搞出来的新花样。


    林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波澜不惊地笑了笑,抱着桃花屈膝行了一礼,“兔大人。”


    身后的干儿子眼观鼻鼻观心,跟着他行礼:“见过兔大人。”


    一众宫仆:“兔大人好。”


    魏婪点点头,兔耳朵一颠一颠的。


    等众人走过去之后,魏婪继续努力地前进,一蹦一跳,终于到了池塘边的亭子处。


    “呼——”


    魏婪吐出一口气,坐在台阶下休息,红眼珠转来转去,天上悬着一轮红日,正是夏暮秋初的时候,空气干燥,兔子本身毛就厚,还穿着衣服,他难受地眨了眨眼,扭头趴在了池塘边。


    清澈的池水中有几条红色的鲤鱼,肥身圆尾,一看就没少吃。


    魏婪咽了咽唾沫,用兔爪子拨了拨池水,湿漉漉地毛黏在一起。


    低下头,兔子舔了舔爪子上的水珠,缓解口舌干燥。


    “噗噗”水花四溅。


    魏婪多喝了几口池水,忽然肚子一痛,抽搐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系统:兔子不能喝生水,玩家失去了一条命。】


    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丢掉一条命啊?


    魏婪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两只爪子,他小心翼翼地护了那么久的命,居然没了!


    魏婪从地上爬起来,用爪子搓了搓脸,跳到了远处,瘫在地上休息,鼻子一抽一抽的。


    【系统:你伤心了?】


    【魏婪:我在愤怒!】


    这是兔子大王的怒火!


    一条黑蛇从草丛里爬来出来,它围着魏婪走了几圈,闻着兔子身上的气味,竖瞳缩了缩。


    它认出了魏婪,尾巴晃了晃,试着缠住兔子的身体,然而魏婪太小了,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


    黑蛇晃了晃脑袋,遗憾地和魏婪躺在一起,魏婪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将头顶的银蟾拿了下来。


    愤怒的兔子大王说:“走吧走吧,我们去找金银财宝。”


    兔子魏婪在原地蹦了蹦,只见那只银蟾蜍渐渐有了神采,张开嘴,露出口腔中含着的铜钱。


    “呱!”


    银蟾在前面跳,魏婪跟在后面跳,黑蛇“嘶嘶”爬着,三只小动物穿过草丛,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


    金银财宝堆积之处,那不就是国库吗?


    士兵看到了越来越近的三只动物,他们早就被交代过了,这条蛇是魏道长的宠物,故而目不斜视,放任它们走了进去,还悄摸顺手把库门推开了。


    魏婪疑惑地抬起兔子头,红眼珠转了转,不明白侍卫们怎么毫无反应。


    他呲了一下牙,双腿用力,一下子跳到了侍卫的肩膀上,侍卫板着脸,眼珠都没变过一下。


    魏婪眨眨眼,“你看不见我?”


    侍卫依然没反应。


    好奇怪,魏婪不解。


    【系统:可能他有眼疾。】


    【魏婪:他们总不会都有眼疾。】


    【系统:那你问问他。】


    魏婪“吱吱”了两声,问:“你看的见我吗?”


    侍卫面无表情,右手捏紧了长矛,眼神坚定不移。


    魏婪点点头,“看来你还有耳疾。”


    他没再管,从侍卫身上跳了下来,整只兔子和弹簧一样上蹿下跳。


    三只小动物排成一列,从库门打开的缝隙钻了进去。


    国库内金光大盛。


    魏婪“哼哧哼哧”跳起来,推开一个箱子,抱住一块金元宝啃了一下,软的!


    他兴奋地抱住金元宝,但这个元宝有他半个身体大,魏婪晃悠了两下,“噗通”一下坐了下来。


    银蟾比他还高兴,在国库里跳来跳去,黑蛇无声地望着他们,靠在一根玉如意让舒舒服服地伸长了身体。


    魏婪松开金元宝,拍了拍爪子,改抱为背,将金元宝背在了背上,但这样速度太慢了,他根本带不走。


    魏婪气哼哼地跺起了脚,“啪嗒啪嗒”一声接着一声。


    忽然,门被人再次推开。


    魏婪浑身炸起了毛,一溜烟钻进了半开的箱子里,“啪”地合上。


    黑蛇也吓得竖起上半身,一口将银蟾吞进了肚子里,带着它钻到了黄金堆后方。


    进来的小太监一甩拂尘,声音细细地说:“将东西抬出去吧。”


    魏婪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它吓了一跳,耳朵缩了起来,蜷在宝箱之中,吓得瑟瑟发抖。


    【魏婪:我不会要被宰了吃了吧?】


    【系统:你还有两条命。】


    魏婪捂住耳朵,不想听系统说话,箱子一路被抬出了宫,装上了马车,箱子外面绑上了红绳,一路运到了太尉府。


    魏婪晕乎乎地捂着脑袋,忽然听见一声通传:“陛下有旨,季太傅之子季时兴捉拿南疆大祭司有功,赏黄金百两,玉如意两对,钦此!”


    魏婪:“?”


    箱子放下之后,众人鱼贯而出,季太尉来回踱步,一个转身,弯腰打开箱子。


    “什么东西!”


    季太尉吓了一跳,只见那装满黄金的箱子里团着一只白兔子,毛茸茸的一坨,表情却不温和。


    “什么什么东西,”魏婪见了季太尉,双手叉腰跳了出来,弹跳力惊人,直接蹦到了方桌上,“你不认识我了吗,太尉大人?”


    季太尉一脸茫然,谁家兔子用两条腿走路,上半身直立啊?还会说人话,怕是不是个妖孽!


    “呔!妖精,你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季时兴大步走过来,指着魏婪喝道:“还不快从桌上下来!”


    魏婪跺了跺脚,不高兴地抬起脑袋,“我可是圣上御赐的玉兔,你对我不敬,就是对皇上不敬。”


    此话一出,季时兴傻了眼,和季太尉对视了一瞬,尴尬地收回手,“爹,真是皇上赐的?”


    季太尉哪里知道,天威难测,闻人晔的心思,鬼都摸不清。


    摇摇头,季太尉往八仙椅上一坐,“你到底是哪方妖怪,要是不说清楚,我立刻入宫请求仙台的道长来收了你!”


    魏婪呲了呲牙,背对着他,“你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变成兔子之后,魏婪的声音和成年人时差异很大,别说外人听不出来,魏婪自己都觉得陌生。


    季时兴气笑了,正要开口,魏婪忽然抱着前爪,道:“我饿了。”


    “什么?”季时兴没反应过来。


    “我饿了,兔子饿了要吃东西。”


    季时兴喉结滚动,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你不会要吃人肉吧?”


    魏婪急着跺脚,“我要最新鲜的蔬菜,水灵灵的大白菜。”


    他生怕把自己的第二条命饿掉,跳到季时兴的肩膀上,咬住他的衣服催促,“快点快点,兔子要饿死了。”


    季时兴腹诽,妖怪还能饿死?


    弄来白菜叶子,魏婪直接霸占了软垫,两只爪子抱着菜叶子埋头啃了起来,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


    季时兴摸了摸下巴,“这兔子什么来头啊?”


    季太尉和他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不知道,应该来头不小吧。”


    当然,他们都不信这是皇上赏赐的,闻人晔能允许一只会说话的兔子到处跑?


    与此同时,皇宫内


    闻人晔从事物中抽身,回宫之后却没看见魏婪,以为魏婪回了求仙台,然而,魏婪并不在那里。


    站在空荡荡的宫殿内,闻人晔彻底慌了,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他的梦?


    他忽然觉得眼前发黑,扶着墙壁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事物冒出了重重虚影。


    梦醒了,魏婪再一次消失了?


    他还是没能留下那人吗?


    松开手,闻人晔慌张地回了金銮殿,只见床边的碟子里蜜饯全吃光了。


    闻人晔悬着的心忽然放了下来。


    不是梦,魏婪昨晚真的回来了。


    可他现在去哪里了?


    林公公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今儿我在御花园遇到了一只穿着衣服的兔子,或许它知道魏道长的下落。”


    闻人晔猛然回过头,“兔子?它在哪?”


    林公公也不知道,只道:“或许还在宫里。”


    当夜,皇上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一只穿着红衣的兔子,通缉令很快画了出来,连夜贴满大街小巷。


    季太尉得知消息,看着趴在软垫上啃菜叶子的兔子,老脸直抽搐。


    “妖怪,你被通缉了,”季时兴站的离他远远的,手里捏着一根竹签子,指着魏婪低声说:“你完了!”


    魏婪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吃。


    季太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站了起来伸手一捞,将魏婪连兔带菜叶子一起塞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


    “吱吱,你干什么?”


    魏婪吓到了,在他的袖子里扑腾,季太尉一不做二不休,一手攥紧袖子,三两步冲了出去,翻墙而上,跳进了宋丞相的府邸。


    季太尉弯下腰,将兔子放了出来,飞快地翻墙跑了。


    魏婪趴在草丛里晃了晃脑袋,刚站稳,宋府的家丁已经听到动静冲了出来,季太尉年轻时没少半夜翻墙过来偷袭,家丁们每晚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呜呜泱泱一大群家丁冲了过来,然而他们举着各种武器却没找到目标。


    地上只有一只白兔子。


    宋轻侯一边穿外套一边走出来,“是何人来访?”


    家丁放下笤帚,“回少爷,是一只兔子。”


    “兔子?”


    宋轻侯定睛一看,居然是皇上在找的兔子,他大喜过望,却见那兔子忽然对着他的脸扑了过来。


    【系统:就是现在。】


    魏婪在半空中一个拧身,正好落到了宋轻侯的头顶。


    “哎哟!”


    宋轻侯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斜着歪倒。


    然而,人心难测,魏婪没想到的是,这只是宋轻侯的障眼法,他的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巨大的麻袋,将他包了进去。


    “少爷,抓到了!!”


    宋府将兔子送回了皇宫,闻人晔揭开麻袋,就像掀开新人的头盖般小心翼翼。


    魏婪坐在御案上,一人一兔呆呆地看着对方。


    良久,闻人晔咽了口唾沫问:“魏婪?”


    兔子点了点头。


    真是魏婪?


    闻人晔伸出手,却不敢碰他,眼前的兔子只有他巴掌那么大,似乎一只手就能捏死。


    魏婪抱着爪子在桌案上走来走去,追着尾巴转了一圈,一脚踩在了印泥上。


    这下好了,闻人晔满桌都是兔子爪印。


    他救出了一张摊开的奏折,上面同样光荣地印上了魏婪的亲笔朱批。


    魏婪心虚地鼓起脸,“我饿了。”


    闻人晔笑了声,“想吃什么?”


    魏婪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蹦蹦跳跳地来到桌子边缘,抱住闻人晔的手指咬了一下。


    没流血,但是挺疼。


    闻人晔尚且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魏婪,便听兔子气哼哼地说:“通缉令画的不好看,兔子都画成狗了。”


    “那朕给你重画一张?”


    闻人晔将他捧了起来,轻柔地搓了搓魏婪的后脑勺,感受着指尖柔软的触感,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魏婪晃了晃头,“别乱摸,好痒。”


    闻人晔只得收回手,双眸念念不忘地盯着魏婪,然而兔子大王并不心软,问道:“陛下还会画画?”


    “略懂。”


    魏婪动了动兔耳朵,大方地双爪叉腰:“那好吧,不可以画得太难看。”


    闻人晔失笑,命人拿来宣纸,亲自磨墨,笔落有神。


    一如他当初仅凭记忆就能画出魏婪的模样,现如今,闻人晔画起兔子来也是惟妙惟肖。


    画画的过程中,魏婪被兔子的性格影响了,不耐烦时便不自觉的开始跺脚。


    闻人晔一手画画,一手拿起宫人呈上来的新鲜大白菜,捏下一小块喂到了兔子嘴边。


    三瓣嘴动了动,魏婪的耳朵高高竖起,开心地吃了。


    如此,每当魏婪开始跺脚,就会有一块大小适中的白菜叶子递到嘴边。


    等闻人晔终于完成这幅画,兔子已经吃累了,抱着他的手,将脑袋靠了过去。


    “你困了?”


    “嗯。”


    魏婪没精神地问:“画的怎么样了?”


    “你看看。”


    闻人晔将他捧起来,暗自期待着,果然,魏婪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十分惊喜,“陛下,这可不是略懂啊。”


    闻人晔故意谦虚道:“朕不过闲暇时随便学学,长乐喜欢就好。”


    魏婪确实喜欢。


    他蹦跶到印泥边,用一只爪子沾上新鲜的印泥,一个跳跃踩在了画纸的角落处。


    闻人晔见状双眸弯起,难以掩饰笑意,他拿出自己的印章,在魏婪的爪印旁按了下去。


    “朕与长乐,形影不离。”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