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桃花熟水
贺星芷这人,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情爱这些事上向来不上心。
宋怀景对此心知肚明,她专制, 她会要求他只能与她相好,却不会在意什么定情信物, 也不会在意乞巧节要去哪玩。
贺星芷在意的只有乞巧节那日她的食肆卖什么才能赚多点银子。
就连那对双鱼玉佩也是宋怀景买下, 与她一人一个。玉佩摘下能合成一块,状似阴阳太极图。
贺星芷本就喜欢金银珠宝,起初还日日佩戴她那枚玉佩, 只是后来妆匣中的首饰越来越多, 光是戴在腰间的禁步放到匣子中都能打结。
且她平日动作略微莽撞, 又经常出门,贺星芷担心碰坏了玉佩就收起许久未戴。偶尔心血来潮时才会拿出来。
但宋怀景不一样,他近乎日日都佩戴着, 毕竟这也算是他与阿芷独特的信物。
再后来阿芷出事, 这成了他为数不多睹物思人的怀念。
宋怀景便变得杞人忧天格外小心翼翼, 总担心这玉佩会被他弄坏,最后这鱼玉佩也被他收了起来。
现下那玉佩正装在檀木匣中放在他参政府东厢房的书房中,也就是那个只有他才能进的书房。
至于阿芷那枚, 宋怀景在她失踪后找过许多次,却都未找到,许是在她带商队前往西域的路上遗失了。
此时宋怀景只感觉自己藏在袖袍下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几乎是在贺星芷说出梦中男子佩有鱼玉佩的那一瞬, 他就确切地知晓, 她梦见的不是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男人,阿芷梦见的是他。
宋怀景的记忆向来好,他还记得方才贺星芷说的那句话,在她现在的记忆中, 她从未欢喜过哪个男子,梦中却与那男子成了亲。
这番话便意味着他宋怀景是贺星芷此生唯一名正言顺的夫君。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唯一真正的、遵从礼法的夫婿。
若不是常年习惯于遮掩自己的情绪,宋怀景脸上的神情险些要溃于一旦。
她竟会梦见他们的过往,纵然她不记得梦中人的样貌了,但这也意味着他们之前的过往与记忆并没有彻底抹除。他总会有办法能与阿芷相认。
这数月以来,除了寻得贺星芷,此事当属宋怀景唯一的幸事。
他一时恍神,竟忘了应答贺星芷的话。
屋外暴雨初歇,残余的细雨砸在屋檐上,发出细响,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映在不远处的屏风上。
贺星芷抬头望去,只见宋怀景静坐对面,一言不发,她以为他在思量些什么,紧接着又觉得或许他只是有些哑口无言了。
也对,宋怀景这样的人,知晓这些民俗神鬼之说或许只是为了了解百姓的生活,若是真与他说这样的话题,他定是只当作是什么玩笑话听过去了罢。
她伸手摸了摸后脖颈,干笑两声。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能只是普通的梦,也许我总是纠结疑惑,反倒是让我梦得越发频繁起来。”
“阿芷。”仅是这二字,都难以掩盖宋怀景的雀跃。
虽瞧不清宋怀景面上的神色,但贺星芷总觉得现在的宋怀景好像有些奇怪,连带他说话的腔调也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她眨眨眼,因为夜晚困倦而变得呆滞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疑惑,“怎么了,表哥可是想到什么与这阴桃花有关的说法?”
“除此之外你可还记得梦中其余事,比方说梦里与那男子交集时做过的事?”
贺星芷:“记得吧,但有的比较清楚有的记得不是很清楚,毕竟是梦,不可能都记得很清楚吧。”
她说罢,便低下头用指尖将青丝发梢抚起,摸摸方才还有些湿润的发梢,此时已彻底干透了,想来快到睡觉的时间了,这样想着,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宋怀景给自己又倒了杯茶,已经凉透了的茶触及舌尖,勉强让他冷静了许多。
“那大抵都是与何有关的画面呢?”
向来心直口快的贺星芷此时哑了声,若是面前坐着与她谈话的人是崔汐真,她倒还是能将梦中那些画面说出来,只是面前是宋怀景,她怎可能说得出口。
只是越这样想,梦中的那些画面却一帧一帧从她的脑海中划过,牵手、相拥而眠。亲吻甚至更亲密的事都有。
贺星芷又干笑两声,“总之梦中都是些瞧着像恋人做的事,我说不清的。”
她挥挥手,“算了算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但仔细想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就算有也轮不到我遇上。表哥,就当我今天的话的耳边风吧。”
宋怀景微眯起双眼,瞧见她脸上十分不自在的神情,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笑意。哪怕贺星芷什么都不肯说清,他也想到她梦见什么了。
从前的阿芷胆大包天甚至可以说有些色迷心窍,两人互通心意还没有多久,她便什么都想探究一番。
想来她梦见的或许都是这些画面……
只是他现在依旧不能将真相告知贺星芷,心中不过是起了那么一点念头,胸口便传来疼痛感。
宋怀景不想再吓到贺星芷,只好将这样的念想收了回去。但总之一切好像又迎来了转机,他还未走到死路。
“嗯,阿芷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呢,许多事其实是自己的心骗了自己。”
他将杯中的茶水再次一饮而尽,“总之阿芷别害怕,这世上才没有什么夺你命数的阴桃花。”
贺星芷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果然宋怀景这人比她一个现代人还要开明,怎会相信这些东西。
她扭头瞧了眼紧闭的窗,门外却传来咚咚几声敲门声。
“小姐,是我,红豆。”
贺星芷险些被这敲门声吓到,听到是红豆的声音后又万般放心地走去替她开了门。
红豆拿着把大蒲扇,目光下意识扫向贺星芷房间时,一眼看见了宋怀景,她扭头看向贺星芷,“小姐可是与公子有要事要谈?”
贺星芷摇头,“没什么要事,怎么了红豆。”
红豆将大蒲扇递到贺星芷手中,“小姐,此时客栈没有提供冰,虽最近这天因为下雨凉了些,但您怕热的很,给您找了个扇子。”
说着,红豆还扇了扇风,“这可是我精挑细选,选出扇风最凉快的一把了。小姐别嫌弃它丑,扇风可轻快了。”
“谢谢红豆!”贺星芷欢喜地接过,也学着红豆方才那样扇了扇,将两人额前的碎发扇得拂起。
“小姐,那我先回我房了,您早些睡,别熬了,明天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知道啦,我马上就睡。”
见红豆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贺星芷回头瞧了眼还端坐在八仙桌前的宋怀景,“表哥,你还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吗?没有的话我想睡觉了。”
宋怀景还未从那不能明说的愉悦中抽离出来,见贺星芷这赶客的模样,他也没半点悲哀的情绪。
他起身走到贺星芷身侧,“这几日我可能都会在外头,若是没见到我不需要担心,我会在傍晚时给你带信,”
“好。”
贺星芷也没有多问,她既不是蠢的,如何听不懂宋怀景这话中的意思,想来他与裴大人以及国师有了策略,要忙他们的正事去了。
眼见宋怀景出了门,贺星芷想了想,还是与他道了一声:“表哥,注意安全。”
“嗯,一切我自有分寸。”
将门关上,贺星芷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拿着红豆给她的蒲扇倒头就熟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宋怀景与贺星芷告了别后,贺星芷果真没有再见过他。
前两日本来有了雨过天晴的迹象,怎料从昨日开始又下起了暴雨。
纺织铺里的布料衣裳货物都还未全搬过来,昨日的贺星芷还在想这两日要赶快将剩余的货物搬运到香料铺的仓库中。
香料铺的仓库地势较高且建筑也更结实些,总好过将那些布匹留在纺织铺等死。
结果一直被困在这延绵不绝的大雨中。
别说是搬运货物,就连人走在外头的街道上都是举步维艰。
好在今日一早,燕断云还有留在南郊的家仆来到了罗城。
一行人聚在云水轩中。
云水轩也有个后院,虽不如金禧楼那般豪华舒适,但也能住人,有专门给食肆伙计休息的房间。他们的行李便放在了其中一间空房间里。
燕断云虽明面上是跟着宋怀景来做事,但无论是他抑或者是宋怀景对他的定位都是护着贺星芷安危的。
故而他也被宋怀景留在贺星芷身旁,哪怕宋怀景再如何不喜他会黏着贺星芷,但他可能是世上为数不多不需要宋怀景的命令,就会主动保护贺星芷的人。
有他在,宋怀景也会放心些。
接下来的三日时间里,贺星芷都没有见到过宋怀景,只是每日吃晚饭的时间,都会收到他暗卫送来的信,说是信也不太准确,因为只有寥寥几个字,不过都是在告知她他目前还处于安全的状态。
接连的这几日,白天时都在下雨,每每一夜晚时分就停了这雨。
周掌柜好歹也是自小在润州长大的人,有些观天象的本领,估摸着这两日的天气,只知道这雨还要下一段时间。
这雨下得越大,纺织铺的情况越发糟糕,将安好的布匹织品运到罗城迫在眉睫。
贺星芷只得安排人手在夜晚雨停时搬货。
闹水灾时期,平头百姓缺的不是钱,是一口吃食。虽然云水轩仓储中的食材被潮湿雨季弄坏了许多,但还能勉强维持目前的营业。
何况为了安全起见,贺星芷名下这几间铺子都没有开张。这些安好多余的食物足以作为报酬。
这两日愿意来帮她搬货物的临时伙计倒不少。
而贺星芷一直待在云水轩,夜晚停雨时便去客栈过夜休息。
就这样过了三日,贺星芷感觉自己无聊得快要像云水轩的木门了——无聊到长蘑菇了。
中午天晴了一个时辰,结果午后雨水又骤然来临,风打雨斜,混杂着屋内的笑声,听起来竟有几分热闹。
贺星芷此时正与红豆他们在云水轩的一楼打牌,不过他们不以银子为筹码,而是谁输了就贴个纸条在他脸上。
她撑着头,也不知是红豆他们让了她,还是她今天运气好,竟赢了好几局,脸上的纸条寥寥无几。
反倒是燕断云脸上贴满了纸条,这不,他又输了,贺星芷纸条沾上茶水,尔后又笑嘻嘻地将纸条沾到燕断云的脸上。
谁能想得到面前的这位是连当今圣上都格外器重的信任宁远将军。
直到傍晚时分,这雨竟又准时停了,周掌柜算好数与贺星芷说:“纺织铺里头的物什也差不多搬完了,还剩下些小件的以及零碎的,今夜如果继续搬,那估摸着能全都搬完。”
贺星芷看着灰蒙蒙的天,“周掌柜,今晚还会下雨吗?”
周掌柜仔细观摩着天边,摇头,“下雨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那今晚继续搬吧,早点搬完总之是好事。”
贺星芷拍了拍刚刚吃饱晚饭的腹部,又扭头与掌柜道:“今晚我也来帮忙搬吧,反正我没事干,我去帮忙整理整理细碎的物件也好。”
“好。”
周掌柜了然,她知晓贺星芷实在是太无聊了,反正也不会真的将搬运货物的重活儿给贺星芷,只是让她解解闷了罢。
正如周掌柜想的那样,哪有让贺星芷出手做活的份,故而搬运推车这些体力活是旁的人做,她顶多只需持着灯笼替身旁的人照路。
马车的车轮轱辘转响,这条路马车不太好走,每碾过一处坑洼,车身便剧烈地颠簸一下,仿佛随时会散架似的。
贺星芷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扯住燕断云的衣袖,“停停停,让我走一会儿。”
她下了车,燕断云也跟着下了车牵着缰绳,贺星芷则拿着灯笼照明。
还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能回到香料铺的仓库了,车队便也都慢了下来缓慢行进。
走到一半,贺星芷手上的灯笼灭了,周遭只剩下浓酽的夜色,月光被云层严严实实地遮挡住。
贺星芷视力本就不好,现在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怔愣一瞬,脚步一顿,“小燕,有火折子吗?”
“有的。好像在我腰侧的皮囊里,姐姐找找吧。”
燕断云拿着缰绳驱着车,一时半会手空不出来。
贺星芷眯起眼,“小燕你在哪啊,皮囊又在哪。”
说着她伸手,宛若盲人摸象的模样,甫一摸到燕断云身上。
贺星芷的身后却骤然贴来一个热源,一只手隔着衣裳握住了她的手腕,本黑漆漆的视野瞬间亮了。
“阿芷,用这个。”
只见男人从自己身后绕到身侧,修长的手指拿着火折子,将她的灯笼重新点燃。
暖黄的光芒映在两人面庞之间,看见宋怀景脸上不同寻常的脸色。贺星芷吸了吸鼻子,竟好似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儿。
贺星芷显然怔愣住,“你怎么在这?”
话音才落,只见宋怀景皱起眉,有些失力地朝贺星芷的身上靠去。
第42章 水晶包儿
暖黄的光在两人的躯体之间泛开, 见到宋怀景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贺星芷显然一怔,紧接着想起今日傍晚吃饭时并没有收到他留给她的字条。
起初贺星芷还忧虑了片刻, 只是觉得也许是今日这雨下得比前两日还猛,且她今日吃晚饭的时辰比前几日要早些, 送信的暗卫还未来得及给她报平安罢了, 贺星芷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吃完饭后没多久,她便跟着伙计们去纺织铺搬运货物,更是彻底忘了宋怀景这人。
昏暗的视野瞬间被宋怀景手中的火折子点亮, 他那顶着NPC身份但堪比主角的面容就这样倏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平日中梳得一丝不苟的半束发此时竟散落了几缕青丝在额前, 温热暖黄的光却映得宋怀景满脸苍白。
夜风卷着雨后的潮湿, 卷着潮湿的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
紧接着贺星芷才嗅到铁锈般的血腥味。
贺星芷的视力虽不大好,但嗅觉向来格外灵敏,她又轻嗅了嗅, 心中确认这就是血腥味后, 宋怀景便直挺挺地朝自己身上倒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贺星芷惊得连手中的灯笼都没拿住, 下意识伸出双手接住宋怀景。
但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以及低估了宋怀景的身形,眼瞧着要支撑不住往后倒时,燕断云手疾眼快地撑住了贺星芷, 借了力与贺星芷一同扶住宋怀景。
好歹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燕断云的反应比贺星芷还要敏锐得多,他知道, 宋怀景受伤了。
好在此地距离香料铺不过二三里地了, 贺星芷虽不知宋怀景发生了何事,但知晓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受伤的事。
“小燕,扶他上马车,我们快点回去, 我回头与周掌柜说一声。”
燕断云乖乖听了贺星芷的话,将宋怀景背到车上。
好在贺星芷坐的这辆马车上装载的物件不多,只是纺织铺子里零碎的一些工具还有两箱银子。
贺星芷提着衣裙走到周掌柜坐的前车,胡诌了个人有三急的借口应付周掌柜,对她道自己急得不行了,与燕断云先快马加鞭回香料铺。
周掌柜便指挥着前边三辆马车靠边站,让贺东家的马车先行一步。
趁着夜色无人知晓,燕断云驱着马车快步回了香料铺。
香料铺有个连通着账房的小阁楼,此处只有周掌柜与贺星芷才能进入,好在此时铺子里也关着门没有多余的铺丁在铺子中,两人火速将宋怀景带到了阁楼里。
阁楼的装扮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卧房,“小燕,你先去云水轩叫刘大夫过来。”
“好。”燕断云话音方落下,人便没了影子。
刘大夫是此次从京城随行的医者,年轻时又是军医,身上会功夫不说,更精于急救止血之术。
加之他素来懂得守口如瓶这个理,贺星芷这才带他同行。原以为不过是以防万一,谁曾想这一路竟真用上了他。
阁楼灯火通明,贺星芷总算是看清了宋怀景此时的情况,只见他右肩上渗着血,哪怕他今日穿着的是一身靛青色的衣袍,也能隐隐看见那洇染开将深色衣裳弄得更深的血渍。
贺星芷坐在床边,凑近了瞧,只见到宋怀景眉头紧紧皱起,嘴唇似是因为疼痛抿成一条直线。
“表哥?”她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宋怀景。
“嗯……”
他还未彻底昏过去,只是已经疼得意识模糊。
贺星芷拧起眉心,有些束手无措,脱了他衣裳查看伤势?且不说这事有没有越界,她又不懂医术,看了也没用……
“疼吗?我给你倒些水!”
中午时贺星芷在这阁楼小憩过一阵,房间的桌上还有一壶水,只是已经凉了,但总好过没有水。
她火急火燎地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头喂了些水,湿润嘴唇后让宋怀景的脸色看起来都好了些。
云水轩与这间香料铺的距离很近,只是夜路不好走,总之刘大夫没那么快就赶到。
“疼吗?”她又问了一句。
宋怀景合上双眼的眼睫轻颤,烛火将他的长睫映在他那光洁白皙的脸上,他睁开了眼,开口道:“有些……疼。”
“别怕,大夫很快就来了,你忍忍,撑着,很快就有大夫了。”
哪怕面前的人不是宋怀景,是贺星芷的寻常朋友亦或者只是她的家仆,受了这样的伤,她也会这般担心。
说罢,贺星芷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之前用积分兑换的痛感屏蔽剂,那可是比止痛药要强上千百倍的玩意。
趁着宋怀景看不见,她悄摸凭空弄出了一个小瓷瓶。
上次被假钱案团伙绑走时兑换的,一瓷瓶有好多颗,左右她在这养尊处优也伤不到哪处,平日根本用不上这药,放着也是浪费不若给宋怀景吃一颗。
“表哥,我这有止痛药,你要吃一个吗?”
不过还没等宋怀景张口答复她,贺星芷已经自顾自地从瓷瓶中倒出一颗棕黑色的小药丸,不由分说地往他身前递来。
“啊——”想着他右手没力,自己也吃不了,人命关天的事也顾不上什么越不越界了,贺星芷已然将药丸递到他的嘴边。
宋怀景蹙着眉头,但还是十分顺从地微微张开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贺星芷将药物塞到他嘴里,还给他灌了几口水。
贺星芷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鲁莽,喂给宋怀景的水有一半被他咽进去了,还有一半从他渐渐恢复生气的唇角泄了出来,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晶莹的光。
手中的水杯还未来得及抬起,身后传来一声,“小姐,你给公子喂了什么?!”
贺星芷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声惊得将杯中还未让宋怀景喝完的水洒了,这下好了将他身上的衣裳也弄湿了。
她转身,有些心虚地将握着瓷瓶的手背在身后,“宋墨,你吓我一跳!”
贺星芷晃了晃药瓶,“这是止痛的药,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宋墨望了眼宋怀景,又看了眼贺星芷,此前宋怀景有特意吩咐过他,贺星芷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甚至在身份上她也是主子。
只是宋墨一直看不清宋怀景心底的想法。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宋怀景对这个认回的表妹极好,他自己都不要下人伺候,却在府中拨给贺星芷的两个丫鬟两个明面上是普通的奴仆,实则是功夫了得的护卫。
可在此之前的宋怀景别说不近女色,甚至从未与别的姑娘有过交集。
哪怕贺星芷是他亲戚,宋怀景断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过分亲近信任的态度。
宋墨从十四岁时便跟在宋怀景身后,他自诩极其了解自家主子,此时他却看不懂宋怀景了。
但宋墨到底还是露出了个毕恭毕敬的神情,“小姐,小的只是担心这药有问题,按例该先试毒,确认无碍才好给公子服用。”
哪怕贺星芷是宋怀景的远房表妹,也不能随便给他吃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从前想要谋害宋怀景的人不知凡几,他们也曾经过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日子,直到这两年将那些乱臣贼子陆续肃清后,方才过得安稳些。
贺星芷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想起宋怀景是何身份,走到高位的人,总会比寻常百姓要谨小慎微一些。
“真没毒的啊,就是止痛药。”
贺星芷打开瓷瓶,“若是非要试探有没有毒,你也可以试试……”
见贺星芷这样说,宋墨还当真拿出银针想要试探。
“宋墨,不得无礼!”
宋怀景皱起眉头望了眼宋墨,撑着身子坐起了身。
宋怀景掩住心中的惊愕,方才阿芷喂给他吃的药不过瞬时就起了效,此时还流着血的伤口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他甚至感觉身上渐渐有了力。
但他没有掩饰脸上的愠怒看着宋墨,显然是对于宋墨此时怀疑贺星芷的态度感到不悦。
宋墨只躬着腰身不语。
宋怀景撇开头,被气得连带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
是啊,宋墨只记得自己十四岁跟在他身后学武学艺,他忘了……他忘了当年救他的根本不是宋怀景,而是贺星芷。
贺星芷才是他真正的恩人……
若不是那个朔风凛冽的冬日傍晚,贺星芷没有赶走险些饿死在她食肆巷子边的宋墨,还给他吃了碗热腾腾的臊子面,宋墨早就死了。
还是那种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还要遭人嫌恶地啐一声晦气的死去。
哪怕当时贺星芷不过是想着食肆后厨的肉臊未用完,又不好留着过夜,弃之可惜,这才随手施舍了这碗面。
但无论如何,宋墨的命都是因为她才保住的。
后来宋墨便在她食肆打下手,某日贺星芷无意发现他是个练武的奇才,便将宋墨推给宋怀景,让他找点路子给他练武,学成归来给他们当个护卫或者出去找点别的活计当出路也是好的。
她待他有救命的恩情,故而当年宋墨是最迟忘记贺星芷的人,可终究还是将她忘了个干净。
更何况,即便贺星芷当真让宋怀景服下什么毒物,宋怀景本人想来也甘之如饴。
如今的宋墨怎能这样对待贺星芷。
见此时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贺星芷摆摆手。
“没事,宋墨考虑的比较细致而已。这药,这药是我花重金从黑市求来的镇痛良药,药性虽猛却不易伤身的。我之前也有服用过的。”
她倒了一颗在自己手上,“我也吃一颗,宋墨和表哥就应该不会担心了吧。”
“阿芷,不用吃,我信你。”宋怀景打住她的动作,“现在已然感觉好了许多,当真止痛了。”
宋怀景自然相信贺星芷给他吃这药是为他好。只是药三分毒,贺星芷此时又无病无痛,断然是不能随便吃药的。
听到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喜上眉梢地咧开嘴笑了。
想来是她的止痛药起效了,宋怀景此前帮过她许多又给过她许多好处,这下也是让他体会体会玩家外挂的时候了。
“当真不痛了?是不是感觉身上舒服很多了?”
宋怀景:“嗯,现下已然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他话还未说完时,燕断云敲响了门,带着刘大夫来了屋内。
此时周掌柜也带着货物回到香料铺,见阁楼亮着光有些狐疑,正准备上楼时,燕断云也带着刘大夫来了。
他赶紧对周掌柜胡诌了个理由说是贺东家那表哥今日在暴雨时摔了一跤,摔伤了胳膊,正安顿在阁楼请大夫来看他。
论说谎说大话,燕断云比贺星芷要在行得多。
且周掌柜此时又困又累,还有事要忙,也没有起半点疑心,应了句:“好,我知晓了。”
随后她便接着忙着自己的事去。
阁楼的门被紧紧锁起,刘大夫赶忙坐在床边,先替宋怀景把脉。
“先生,麻烦您看看身上有无中毒即可。”
刘大夫凝神细诊脉象,又与宋墨将宋怀景受伤之处的衣裳解开,露出他的半边肩头,他又仔细看了眼伤口的位置,随后摇摇头。
“虽无毒邪侵扰,然公子身上有陈年旧伤,哪怕眼下体魄尚且健朗,偏近日梅雨季,潮湿阴冷,身上这伤还需仔细小心养着。”
听了大夫的话,众人均悄然松了一口气。
“现下我为公子简单处理伤口,再给公子抓些养伤的药物即可。”刘大夫说罢,朝着贺星芷道:“小姐叫人拿些热水与干净的布条来。”
“好,我这就去。”
这些东西都很容易搞到,燕断云与她赶紧下了阁楼找周掌柜帮她弄来一盆热水,还有扯了一长截干净的白布。
只是宋怀景这伤口伤得有些深,又在肩膀与胳膊的位置,上药不甚方便,只得将上身的衣裳脱下。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贺星芷,贺星芷眨眨眼,显然有些在状况外,“看我作甚?不是要给表哥包扎吗。”
其余人眼中文官武将多有不同,像燕断云这般在战场上厮杀活下来的,光着膀子倒也无所谓。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宋怀景是参知政事,哪有让贺星芷这一个尚未婚嫁的女子看光他上半身的理。
“无妨,先生只管替我包扎就好。”宋怀景笑道,此时声音听起来又比方才虚弱了些许。
听到他这声音,贺星芷也在催促着,“快点包扎好,我方才叫人烧火弄热水了,等会让表哥洗漱一下。”
她好奇地探头探脑去看宋怀景的伤口,却瞬时却瞪大了双眼,不是因为伤口感到惊讶,而是宋怀景层层衣衫之下,哪里是什么文弱书生的单薄身板。
只见他身上紧实的肌理,布条勾勒住他精瘦的腰身。块垒分明且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贺星芷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
又默默撇开了目光,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等待处理好一切后,众人散去,宋怀景与宋墨耳语交代几句话后,宋墨也离开了阁楼。
贺星芷也道:“表哥,我去瞧瞧热水烧好没有,你看看要不要将就着洗漱一下。”
“阿芷,且慢,我有事与你说。”
“啊?哦,好,你说吧。”
贺星芷讷讷地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出门口的脚打了个急刹,确认门关好后又转身坐回在床边。
此时宋怀景上身虽没有像往常端正地穿好衣裳,但披在身上身上的衣服又将他的身子完全彻底地覆盖。
“阿芷此处可安全,隔墙有耳否?”
宋怀景如今已然恢复了精气神,只是方才被燕断云背来阁楼时意识还是朦胧的,他如今还未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嗯,安全的,这是香料铺的阁楼,隔壁连着账房。周掌柜此时已经回云水轩了,除了几个守铺子的伙计没有其余人了,但没有我的允许,除了周掌柜,其余人都不能来账房这边。”
贺星芷与他解释道。
“这样便好,阿芷我知晓你定是好奇我发生了什么事,详细的我没法与你说清,只能大概与你讲。”
他靠在床上,其实早已无了痛感,但面上还故意显现出几分虚弱疼痛的神态。
果不其然贺星芷瞧见他这样,眼中多多少少带上几分关切的担心。
贺星芷:“你说,我听着。”
宋怀景轻叹了一声气,“今日我打探到藏匿幼童们的地方了。这伤也是在那地被暗处的机关伤着了。”
贺星芷显然有些兴奋,“找到那些孩子了?他们可还活着。”
宋怀景点点头,“还活着,阿芷放心,我不会让无辜的百姓受苦的。”
贺星芷听了,竟感到有些动容,“表哥,你这几日还是好好养伤吧,要是痛,可以找我要止痛药。”
她看着他,余光掠过身上的衣袍时又不禁想起方才的画面……顿时感慨这高官真不好当,既要文能提笔安天下,又要武能上马定乾坤。
她以为自己已经熟知这位与自己有些亲缘关系的人了,但贺星芷渐渐意识到他身上好像有许多自己完全不知晓的秘密。
贺星芷的余光被盆边的一块沾满血渍的布吸引,瞧着是个小方巾的大小,想来是宋怀景放在怀中被他的血沾湿弄脏了。
她是个十分有秩序且要干净的人,看不得屋里乱糟糟,哪怕在昭朝这种时代也要日日洗澡。
“我把这个盆拿出去?还有这块布,你应该不用了吧?”
宋怀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见她起身要端起盆。
“别!”宋怀景蹙眉,坐起身慌忙地扯住贺星芷。
贺星芷显然怔住,只见他白皙修长干净的手攥紧了那块沾满血的布,只是莫名觉得这布有些眼熟。
宋怀景呼吸一滞,发觉自己反应有些太过。只是他攥着手帕的指尖不受控地更用力了些,那是阿芷的手帕,他夜夜都要捧在掌心的手帕。
第43章 荷包白饭
雨后的阁楼中, 带着夏季潮湿的黏腻。
热,好热。
今夜被宋怀景这样弄了一遭,贺星芷只感觉浑身都是跑上跑下的黏腻感, 额角的发丝不知是被汗珠还是方才穿行林间时沾染的露水沾湿了。
裙摆也沾满了泥点子,双臂的衣袖索性被挽至肘部, 露出两截白皙的小臂。
而她的手臂上布满了红痕, 是被蚊虫叮咬后被她无意挠下的痕迹。
瞧着有些狼狈。
贺星芷端着盆的手顿在空中,见宋怀景反应如此大,她又将盆放回原处, 满脸懵然地瞧着宋怀景。
“我是看这块布上面都是血了, 想着扔到盆里叫下人帮忙洗洗, 或者不要了。”
宋怀景目光向下扫去,看了一眼那耷拉在铜盆边缘的手帕,上面沾满了他的血渍, 污秽不堪, 脏得连贺星芷自己都没认出那是她以前的手帕, 在她眼中,这俨然只是块擦汗擦血的破布。
可是这手帕在他眼中,不是什么一块可有可无的破布。
阿芷消失在这个世上后, 她存活于此世的痕迹渐渐消失,除了宋怀景与她亲近交好的人也渐渐遗忘她。
旧日的铺子换了招牌与主人,往日的熟客们谈到贺东家时只剩茫然的神色。
不幸中的万幸, 在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宅院里, 属于贺星芷的物件还安好地存在着。
起初宋怀景也万分忧虑,害怕连这些物件也会渐渐消失。
许是天道网开一面,又或许是因为这些物件早已沾染了宋怀景的气息,才得以幸免。
此后, 宋怀景的房间以及书房,都布满了与贺星芷有关的旧物,这些旧物被他保管得极其妥当。
哪怕搬迁几次,他看这些物件比看自己还要重要,只是时光总会冲散物件上的痕迹。
贺星芷的衣物渐渐散去那阵只属于她身上的气味,她记过的那些账本发黄受潮,她最喜坐的那个秋千也因无人再坐彻底失去了温度。
如今她确实回来了,只是自己离她又近又远。近得日日伴在她身侧,远得她对他已然毫无感情与依恋。
这手帕算是为数不多还沾染些许她气息又只属于他的物件了,只可惜今夜过后,那手帕也彻底无了阿芷身上的味道。
宋怀景眯起眼,看着手帕上洇开的血迹,心中却又有些庆幸,贺星芷没认出这是她的手帕。
宋怀景太了解贺星芷的性子了,他如今顶着个鳏夫的身份,他对她哪怕再亲近也不能扯到男女之情上。
否则在阿芷的眼中,他就会变成口口声声念着亡妻转眼却能对他人倾心的伪君子。
在她眼中,他与她相熟的时间不过三两月,一个为亡妻守了八年的痴情人,怎会轻易对萍水相逢的女子动心……
无论如何,让贺星芷想起从前的事才是最好的法子。
倒不如就这样维持着他编造的表兄妹的假象。至少,能名正言顺地守在她身边,总好过贸然表露心迹,反倒会让她起了戒心,甚至让她感到厌恶。
如今他知晓了阿芷会在梦中梦到两人的过去,距离让贺星芷想起从前的一切又近了一步,宋怀景心中熄灭的那簇火苗又重新燃起。
贺星芷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那全是血的布,以及铜盆中混着血液泛着红色的水,只见宋怀景似是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随后他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我的意思是不用劳烦阿芷做这些,让下属来做便好。”
大抵是夜晚累了,贺星芷此时身上有气无力,累得也不想做何表情,看起来略微有些呆滞地应了声:“好。”
“那表哥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贺星芷知晓自己理应不会插手宋怀景调查润州官员这件事,故而他最近几日在做什么、今夜具体发生了何事,她一概不去问他。
他方才也不过是告知自己为何受伤以及告知她找到孩子们安置之处的好消息。
宋怀景怔怔地望向她,想着不想让贺星芷太过担心又或者让她多想,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没什么重要的事了,总之阿芷忙自己的事就好,不必担心我,我会给那些孩子们以及失去孩子的父母们一个交代。”
贺星芷虽心大,但她的直觉总让她感觉现在他们的处境并不简单,否则不可能让宋怀景一个参知政事隐姓埋名来到此处探查。
她也叹了一口气,望向阁楼门外。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等会我让铺子的伙计给你送热水,先简单洗漱。表哥今夜是在阁楼过夜,还是回客栈?”
宋怀景不假思索:“回客栈。”
“好,那我先去后院女眷的房间也洗漱一番,到时候一起回客栈。”
宋怀景也不多说什么,只轻应了声“好”。
贺星芷离开阁楼后,很快有伙计送了热水与浴桶来。
虽这是阁楼,但与寻常主人家的房间也大差不大,只是稍稍闷热了些,宋怀景此时的伤口已止住了血,阿芷给他喂的神药让他此时毫无痛感,他便也趁着还有力气沐浴一番。
只是哪怕沉浸在热水中时,宋怀景心头依旧有些隐隐不安。
今夜他险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为了掩饰宋怀景的存在,裴禹声特意也故意在同一处受了伤,假装是他发现了长史以及道士藏匿孩童们的地点。
随后裴禹声便会假意求和,并且装作胆小懦弱顺从的样子,在国师的协助下试图探入润州官员的内部,探入迷雾的深层。
说着这般轻巧,但做起来未必就得心应手,时至今日,他们连刺史的影子都未曾得见,连他的幕僚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宋怀景与圣上目前只打算智取,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动用兵戈。
宋怀景低头看着肩上的伤,沉沉地叹了一声气。
……
贺星芷知晓他们还要在润州待一段时日,且原本在南郊租的院子退了租,其余人也跟着来到了罗城,索性又在罗城附近租了个小院。
宋怀景右手被绑着养伤,刘大夫还很有技巧地包扎好,外人看起来只以为他伤到的是胳膊而不是右肩,很容易误以为他是摔伤了胳膊。
近几日,宋怀景也没有再出门,一直在贺星芷租的小院。
纺织铺的物件全搬来了安全的香料铺仓库中,连绵的雨天,贺星芷也做不了什么,只想尽办法减小目前三间商铺的损失。
贺星芷让周掌柜云水轩前搭起竹棚支起粥摊,赈济灾民,又招揽生意。
食肆的食材从邻近未受到水患的州府运输而来,虽成本高了些,但总之近些日子还是有营收。
香料铺最为名贵的药材都放到了仓库的最高处。
用香料与纺织铺染了深色颜料的布料做了不少祛湿防蚊虫的香囊售卖了个空。
至于位于运河北岸的纺织铺,铺子里贵重的物件都搬来了罗城,趁水退去时,找了工匠临时在铺子前加高门槛。
剩下的只得祈求老天别让洪水冲破了她的铺子。
忙完这些,贺星芷已经累得不想出门,这般想她也这般做。
系统上源源不断跳出一些小任务,有的她没留意,就完成了,但她连积分都没劲领了。
至于目前在做的这个大任务显示进展已有一大半,只是她如今明明还没有与国师有再多交集,贺星芷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任务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想着想着她又有些无所谓了,本就只是来这里放松身心熟悉昭朝风情,至于她有没有让哪个男主好感值爆满,这都是浮云之事。
她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贺星芷发觉宋怀景近几日一直在写东西,她走过去瞧,发现整张书案都摆满了他写画的宣纸。
“诶,表哥,你居然是左撇子吗?”
贺星芷记忆里的宋怀景好似一直是用右手做事的,右手吃饭,右手执笔写字。
“嗯?”宋怀景抬头望她。
“就是左利手,左手会写字用筷子用剪刀什么的。”
宋怀景笑着点点头,“是,不过自小我也学着用右手写字,久而久之便习惯用右手了。只不过如今右手受了伤,只得用回左手。”
此前贺星芷有见过宋怀景写的字,她自小学过书法与国画,了解些皮毛,虽没能力做书法批判家。
但她至少能看得出来宋怀景的字绝对是好看的。
贺星芷探头探脑去瞧他用左手写的字,与右手擅长的潇洒的行书不太同,左手写的是端正的正楷。
“好厉害诶,怎么左手右手写字都好看啊。”
“阿芷谬赞了。”宋怀景笑道。
紧接着她瞧见他桌上摆着一张地图,上面墨线纵横交错,仔细瞧才看得出来宋怀景在上面勾勒出运河、堤岸以及闸口但位置,甚至标注圈画了几处淤塞点。
贺星芷眯起眼看了看,虽看不太懂,但也猜出了个大概,“表哥这是想到如何治理水患的法子了?”
宋怀景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没有细说。
在他受伤前几日已经走访过水患严重的地域,对整个润州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两日又有国师与裴禹声的密信。
他近几日将自己的见解写下来、画下来交予裴禹声,让他先安排先疏浚河道,再加固堤岸。
贺星芷瞧着被圈起的北岸,搬了张椅子坐下,“表哥我有问题。”
“嗯?阿芷且说说看。”宋怀景轻轻放下笔。
她撑着脑袋,语气蔫蔫道:
“你可还记得我那间纺织铺,之前就听掌柜的说我这间铺子是整条漕河街上数一数二的惨。像纺织铺啊染坊什么的,都会开在靠近水源的地儿,怎么说都容易受到水患影响,可为何偏偏我这间比秦记损毁更甚?”
贺星芷口中的秦记是一间规格差不多的纺织铺,两间铺子距离并不远。
也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她铺子的木料石材不够结实,抑或另有缘故,总之她那间铺子确是受灾最重的。
宋怀景只去过两次纺织铺,对它还有些许印象,但总归是陌生的地儿,单单从这地图上看,他也仅仅只能知晓她的铺子临近水岸,水患来临自然是首当其冲。
“光是从地图上瞧,恕我愚钝,这般看是看不出个所以然,阿芷若想探究清楚,我可以前去铺子实地勘察一番。”
听到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又觉得有些麻烦,她摆摆手,“算了,冲毁了那就再建吧,这屋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
宋怀景眯起眼,“阿芷,昨日不是就同你说过翊玄近日观天象,告知我近几日都不会有大雨降临,阿芷你看今日就是个晴天,我不介意出门帮你瞧瞧的。”
“真的吗?”贺星芷望向窗外,今日确实有个好日头。
“反正我近日也无事可做。”
说着宋怀景压低了嗓音凑近挨到贺星芷身侧,“且正巧我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去帮裴墨之打探北岸的实情。”
他忽然凑近,贺星芷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她扑闪着眼睫,见宋怀景都这般说了,她还有不答应的理吗。
因着相信国师的能力贺星芷也是在昨日找周掌柜连夜找了工匠,趁着最近天气好加固铺子。
宋怀景向来是个行动派,说一不做二,两人轻装上阵,与宋墨一同乘坐马车前往北岸的纺织铺。
赶到纺织铺时,周掌柜正在监工,工匠们方才吃了顿饱饭,正沉默不语埋头苦干加固铺子。
见贺星芷来了,周掌柜显然是有些惊讶,“东家,怎的就来了这,还与公子一同来的?”
贺星芷摸着下巴看了眼铺子被泡坏的门板,“让我表哥来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抵挡水灾。他读过很多书很厉害的。”
周掌柜虽实在不认识自家东家的远房表哥,但瞧着这人气宇非凡,又是从京城来的人,便毕恭毕敬地领着贺星芷与宋怀景进来。
宋怀景在铺子中四处张望,又沿着铺子东西南北的方向都走了一遍。
他请开一位工人,自顾自地蹲在墙根仔细端详,“此处当筑一道三尺高的防水台,莫要再用砂土作墙基。”
随后他撑着手站起,“要用砺灰糯米砂浆,顺道再将铺子门槛做高些。”
他回头看向贺星芷,“秦家祖上管过漕运,他家铺子有暗渠引水,自然受水灾影响稍小。”
“若是长久来看,还是得挖一条暗沟,若遇大水,可先泄入后院蓄水池。”
贺星芷连连点头,这方面她倒是十分相信宋怀景,这当朝参知政事在亲自替她想办法抵挡水灾呢。
此时街道格外热闹,因着今日天气好了许多,商铺的伙计都出来,有的铺子像贺星芷这样在加固修葺。
街上也有来来去去的官兵还有些贺星芷不认识的官员,想来也是趁着这般好天气来加固城中防护。
她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喊了一声:“表哥!”
紧接着贺星芷猛地绕到他身前,扯住他的衣袖。
宋怀景显然被贺星芷这一声惊到了,他低头瞧着她抓着他衣袖的手,“怎的了?”
“呵呵,表,表哥,你衣裳弄脏了,我们去后院换一下衣服吧。”
贺星芷只要是说谎了语气就变得格外心虚,随后不由分说地将宋怀景往铺子里拽。
听到贺星芷这话,宋怀景瞬间反应过来,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伤口崩开,衣裳上隐隐约约能瞧见渗出的血。
此时两人正站在铺子门前,周围来来往往有许多官兵,还有官府中人。
此前宋怀景便说过自己险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为了掩饰,他还假装是右肘受伤。
贺星芷怕被其余人发现宋怀景是右肩受了伤,虽不知道宋怀景那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知道他右肩受伤的人越少越好,她便火急火燎地带他进了后院。
好在院里还有些许东西,有干净布条,有周掌柜常年备着的药箱,还有些许成衣。
贺星芷找了件合身的给宋怀景,又扯了个布条。
直至此时,宋怀景才感觉到隐隐的痛感,前几日,他一直没有伤口疼痛的感知,想来是阿芷那神药的药效终于退了。
“表哥,你可以换得了衣裳吗,或者我先帮你清理一下渗出的血。”
宋怀景蹙眉微微仰起头,“劳烦阿芷了。”
贺星芷这话本只是想客气一下,没想到宋怀景还真要她帮忙重新包扎。
“怎么血会渗出来。”贺星芷纳闷,拿着布条有些手足无措。
“也许是方才拿了什么重物或者用力了。”宋怀景看见她这副模样,“阿芷若是不行,我自己来应该也可以的。”
说罢,贺星芷只见宋怀景紧皱起眉头,想来是伤口在作痛。
“没事,我可以的。”
她话才说完,宋怀景便解开衣裳,不过并不是将上身的衣裳都脱了,而是只露出了不到半侧身子出来。
贺星芷倒也不是害羞,毕竟她的观念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礼法束缚。
只是她如今是真有些束手无策,虽然学过些许急救知识,懂得绷带如何缠,但真让她上手时又不同了。
可此时宋怀景的伤口都在流血,总不能让他自己给自己包扎吧。
“表哥,那个我手法肯定比不上刘大夫的,要是弄疼你了你要与我说,或者我那个止痛药,再给你吃一颗?”
“无妨,阿芷尽管包扎就好。”他露出了个温和的笑意。
贺星芷倒也不再犹豫,见宋怀景止了血之后,便学着刘大夫之前包扎的法子,学模学样地给宋怀景重新包扎了一番。
她绕到宋怀景的身后,眯着眼仔细打结,余光却瞥见了他半露不露的身子,今日她靠得更近了些,看得竟比昨日瞧见的还要真切得多。
她抿了抿唇,竟看见了那半隐在衣袍下的沟壑……
只是贺星芷此时满脑子都是好奇,人在昭朝,不如他们现代世界有各式各样的器械,平日好似没见他有过什么锻炼,又如何练就出一身肌肉,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怪?
“阿芷,可以了吗?”
“啊,哦哦,可以了,表哥你看看有没有绑得紧了或者松了?”
“嗯,刚刚好。”宋怀景站起身的,“那阿芷先回避一下,我换一下身上的衣裳?”
入目的又是他那傲人的身材,贺星芷无意瞥见他身上胸口前有颗痣,她没说话,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等宋怀景换衣裳。
只是这样草草包扎定是不如敷药包扎的好,反正宋怀景也大概了解贺星芷这间纺织铺的情况了,也无甚可看的,贺星芷便催着他回客栈,让刘大夫重新上药包扎。
周掌柜也记下方才宋怀景说的那些话,吩咐工匠按着宋怀景指明的法子加固。
回程的路上,阳光依旧明媚,却不知为何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感。
贺星芷今日未来得及睡午觉,便与宋怀景来了这儿,马车摇摇晃晃,她瞬间便感觉双眼迷瞪,就靠着马车车厢昏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中,她又分不清是现实与梦境。
……
眼前的男人将自己抱起放到床上,“阿芷,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贺星芷想要睁眼,但是完全睁不开,只闷闷地“嗯”了一声,紧接着脸颊凑来一团柔软。
贺星芷吸了吸鼻子,闻到熟悉的香味,先是用还有些肉的脸颊往上面蹭了蹭,随后才缓缓睁开眼,眼睛瞬时瞪大。
“哥,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方才里衣不慎弄湿了。”宋怀景轻声解释道,“阿芷若是想要我穿好衣裳,那我去穿好。”
“等一会,不要穿。”她抬起腿压在他的腰上。
宋怀景顿时僵在原地,又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任由她摆布。
贺星芷顿时感觉一阵脸热,但她又毫不羞赧地抬起手戳到他的胸膛上。
她两只手压在他的胸口上,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
“嗯?”宋怀景此时耳根通红,只是微微侧开头。
随后她的指尖挪开,戳到他胸口上的一颗小痣上,看见指尖戳出的凹陷,她低低地笑出了声。
“宋怀景,你这个痣在这好可爱。”
宋怀景有些不解,不解这有何可爱之说,也不理解阿芷为何如此痴迷他的胸膛。
但好在她喜欢的,他也有,那就没必要纠结她为何有这样的癖好。
他只感觉胸膛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随后胸口倏然传来一阵湿濡的轻微疼痛感。
是贺星芷张嘴咬在他的那颗痣上,就像宋怀景想的那样,贺星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喜欢饱满结实的胸肌,但喜欢向来是不需要找理由的。
这样想着,她的牙齿竟更用力了些。
随后她感觉他的胸膛被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说话的声音带起一阵震颤。
“嗯……阿芷,轻些。”
第44章 琥珀蜜
唇瓣抵在一团温热上, 贺星芷只感觉到身前的人呼吸逐渐变得越发沉重。
“阿芷,阿芷……”宋怀景低声的呢喃带起胸腔的震动,震得贺星芷感觉酥酥麻麻的。
他的身上总有一股她言不尽的香气, 混杂了一丁点儿墨香与檀香。
更多的是一种温和的像被软绵绵的云朵或者毛茸茸的羊绒被子包裹住的感觉,让她总忍不住沉迷其中。
若不是因为喜欢宋怀景身上的气味, 喜欢他紧紧地裹住自己的感觉, 贺星芷觉得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宋怀景。
背后传来温热的触感,宋怀景宽大的掌心顺着怀抱的姿势抚在她的背后,隔着极其单薄的里衣, 将两人的体温熨到一块。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阿芷, 就这般喜欢我的……”
宋怀景顿了顿,他本想说阿芷就这般喜欢他的心口喜欢他的胸膛吗,但又出于私心, 想要得到得寸进尺的答案, 他又改口重复问道:“就这般喜欢我?”
他总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她会真切地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哪怕知晓她此时定是无心顾及他的问题,宋怀景也还是问出了心中的话。
而怀中的贺星芷正一下一下地嗅着他的气味,唇舌之间仿佛已经布满了只属于他的气息。越用力地嗅、越用力地啃咬, 她却觉得头脑越发昏沉。
她想吃掉他,但又不能真的吃掉。
于是乎轻轻啃咬的动作便变成了吮吸,贺星芷已经有些忘怀了, 耳边听到宋怀景说话的声音,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贺星芷便也只是含糊地应声。
宋怀景噤了声,在贺星芷看不见的地方,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只是将她抱着,理顺她背后的长发,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直到心口上那阵酥酥麻麻又微不可察的疼痛感渐渐褪去,贺星芷的额头被一片温热抵住,不过此时的贺星芷已然无了知觉,唇齿还微微张开,呼吸却变得极其平稳,贴到她的额上,还能听见她轻轻地酣睡声。
睡着了呀……宋怀景捧起她的脸,轻抬起她的下巴合上。
屋内的烛火还未熄灭,火光扑在她的面庞上,将她的长睫映在眼下,映在她脸颊上细微到近乎看不清的绒毛上。
宋怀景垂眉盯着她看,也不知是从前太过辛苦还是何故,她的眼底总有两片乌青,不过贺星芷从未在意过外貌上的细枝末节,只是宋怀景每回瞧见,心底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从前他们的日子都太苦了,但好在着日子渐渐明朗起来,连人也更有活头了。
他躬着腰身,将唇瓣贴在她的眼睫上,细细的、轻柔的吻接连落在脸颊、鼻尖还有贺星芷的唇上。
最后,他侧头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咬了咬,不过是用牙齿轻轻地碰上去罢了。
可这样亲密的动作,宋怀景只敢在她睡着时这样做。
做完这一切后,宋怀景才安稳地抱紧她。如今她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宋怀景在官场也依旧平步青云,等阿芷过了十九岁生辰,等春天,他们便要成亲了。
阿芷素来不喜孩童,他自今年春就一直在服用避嗣汤药,数着日子,等成亲圆房时就不会让阿芷忧虑此事。
往后若是阿芷又想要个小孩便去收养一个,若她一直不喜小孩那便守着二人天地过活。
于宋怀景而言,能与阿芷共筑的小家已是圆满。他与他的阿芷也不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寂静的屋内,隐约听到贺星芷好似在梦中呓语,随后突然浑身一颤,但依旧继续睡着。他猜她许是做了噩梦,就是这般想着都心疼得抱得更紧了些……
小时候妈妈说过睡觉抽抽是在长身体,但贺星芷觉得妈妈在骗她,因为她年芳二十四了,睡着的时候也会抽抽。
贺星芷在马车时突然感觉自己从高楼坠下浑身打了个颤醒过来时,心里如是想着。
她撑着有些昏沉的脑袋,在想自己为何又梦见了这般孟浪的画面,自己确实偏好挺拔健硕的身形,可梦中自己那般放肆行径,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她还记得自己梦见对方胸口上有颗小痣,甚至咬住他长了小痣的部位上。
更让她心惊的便是贺星芷觉得自己对着梦中的人芳心相许。这没来由的悸动,倒比荒唐梦境更叫人不安。
可这只是梦,连梦中之人是何人她也不知晓呐。
直到感觉手肘抵在一处温热时,贺星芷才发现她方才是靠着宋怀景的肩头,她顿时挪着身子往侧边靠,才发觉今日为了走快些,赶的是一辆小马车,再往侧边就是马车厢了。
“表哥,我睡着了你怎的不叫醒我?”贺星芷眨眨眼,看了眼刚刚自己枕的肩头,还正是宋怀景受伤的右肩。
此时她感觉自己更是罪过了,“何况你这处还伤着。抱歉抱歉,我真不知道自己一坐上车靠在软垫上就能睡着。”
听着贺星芷这喋喋不休,宋怀景却笑道:“ 没事,我见你是累坏了,坐在着车上都能昏昏欲睡沉睡过去,我怎的好打扰你。”
贺星芷擦了擦嘴角,心中庆幸着自己睡相大抵不会太难看。
“表哥,你太客气了,何况在你的认知中,我这行为有些僭越了……”贺星芷贴在车厢的另一侧,“总不能什么人困了都能借你肩头作枕头吧,你可是……”
你可是参知政事同中书令。
这句话贺星芷没有说出口,但宋怀景知晓她话中的意思。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枕着我的肩头睡觉呀。”宋怀景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明知道自己合该与阿芷拉开距离暂且以表兄妹亦或者算是半个好友的关系相处,但本能却让他下意识地与她亲近。
无论是肢体接触,抑或是与她说话时的语气。
贺星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显然没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挠了挠脖颈上被蚊虫叮咬的小包,“那我也不能枕着您的肩睡啊。”
宋怀景敛起脸上的笑意,未料到贺星芷连“您”这般称呼都搬出来了,他呼了一口气,嗓音也有些沉:
“阿芷,你与旁人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的?”
贺星芷后知后觉,感觉宋怀景对她太好了,好得不像是正常人。
哪怕从前她一直觉得这是系统人物的程序设置,作为玩家贺星芷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算得上亲属的人,宋怀景对她好本是理所当然。
就像从前宋怀景与她说过的那般,日后若是成了婚事,他便是贺星芷唯一的娘家人。
她玩的可是恋爱游戏,有成亲这个结局太正常不过了,若是真走到这个剧情,那宋怀景对于她来说确实重要。
宋怀景垂眉,似是笑了一声,“阿芷,你我可是这世上对于对方来说唯一的亲人了。”
贺星芷抿了抿唇,还是这个理由,看来真的是游戏程序的设定罢了。
她又挠了挠脖子上的蚊子包,只见宋怀景继续道:“且你这几日一直忙着店铺的事,我这几日又因为受伤赋闲在客栈,你都累得在马车上睡着了,让你安好地在路上睡一觉,也不是如何过分的事吧?”
贺星芷被宋怀景说得哑口无言,细细想着,觉得他说的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她一直将宋怀景看作是昭朝的古人,按照他的身份地位和认知见识,理应是那种尊卑分明遵从礼法的人。
若他是个现代人,她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宋怀景掀开帘子瞧了眼天色,“阿芷今夜你可要早些歇息了。”
“好,但我最近几天睡得其实挺早的。”贺星芷有些心虚道。
随后他的目光瞥向她本白皙但被抓红的脖颈,“还有,阿芷别抓了越抓越痒,我记得刘大夫那有止痒的药膏,涂些罢。”
马车此时停了下来,宋墨轻轻地叩了叩马车厢壁,“小姐,公子,客栈到了。”
听到宋墨压低的嗓音透过车帘传来,贺星芷感觉坐得自己腰酸背痛,赶忙掀开帘子下了车,甫一下车就抬手转腰活动筋骨。
等她感觉浑身都舒畅了,才回头看向马车,宋怀景则是不紧不慢下了马车。
想起他右手是她方才胡乱包扎的,贺星芷喊道:“表哥,快回去重新上药包扎吧。”
“好。”宋怀景跟在她身后,见她脚步快了些,他也只好迈大些步子跟紧了。
……
这几日确实如国师预测的那般,天气好了好几日。
在这几日中,裴禹声表面上听从长史的治水建议,实际上在暗中抓紧修葺堤坝,按照宋怀景的提议以及己见泄洪排水。
这长史大人实在不懂治水,故而他自己也看不出来裴禹声暗地里的吩咐与安排。
近几日放晴,加之裴禹声暗中疏浚河道加固堤坝,润州的水患终见缓和之象。
只不过外边的人并不是这样想的。
暗中的那人想来是见形势有变,按捺不住放出风声,宣扬是河神感应到润州百姓诚心献祭,这才敛了怒意,暂退洪水。
更可悲的是,竟有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一切都还在宋怀景的掌控中,如今这般景象,反倒是他心中乐意见到的。
这几日天好,听贺星芷的话,周掌柜猛地拉了好一些食材,云水轩便也重新开张了。
贺星芷又无聊地在角落靠窗的一桌打牌。
宋怀景也在一旁,不过他不玩,只是看着贺星芷他们玩。
贺星芷发觉自己今日手气当真好,好得一整个下午都在赢,有几局是险胜,宋怀景便会给她悄悄指点一二。
不过打着玩,要不然贺星芷感觉自己得赚得盆满钵满。
她又赢了一局,高兴地抓起几颗琥珀蜜含着吃。
罗城这处到底是受水灾影响最小的地带,食肆重新开张,这两日也有不少熟客来帮衬。
周掌柜坐在账台边算着账,随后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嗓音。
“请问你们掌柜在吗?”一个妇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递到账台周掌柜的面前。
“正是在下。”周掌柜看了眼木牌,“这位娘子可是有何事?”
张大娘瞧了一眼周掌柜,与她差不多的年纪,想起那日在庙中见到的姑娘,想来她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应当是东家而不是大小事都管的掌柜。
她霎时噤了声,手指互相扣弄着。
还未等她思量好要说些什么话时,贺星芷提着裙摆快步朝着账台的方向走了过来。
“张大娘?”贺星芷回头看了眼徐徐跟在自己身后的宋怀景。
“你是来吃饭的吗?”
张大娘摇摇头,又四处张望着。
宋怀景见她这副模样,心下了然,附在贺星芷耳旁道:“阿芷,可否腾个包间说事?”
云水轩虽远不及金禧楼的华丽,但拢共也有两层楼,有几间小包间。
见状,贺星芷便带着他们上了楼上的一间包间。
“张娘子,你可有去官府寻了那新来的京官?”贺星芷问道。
张大娘皱着眉点了点头,“可还是不管用,我听大家说那新来的京官官位很低,说不上什么话。”
说罢她捂住嘴,“东家小姐,我不是抹黑那些官员,但……”
贺星芷瞥了一眼宋怀景,压抑着嘴角的笑意,因为目前这一切,都是宋怀景一手操控的,连在南郊的百姓都这般说,显然他操控得很成功。
“没事,可我不是听说京官阻止官兵继续捉小孩了吗?”
“这个确实,可是可怜我两个孩子,回不来了……”张大娘抑制住眼泪,声音却依旧打着颤。
可惜贺星芷现在没法告知张大娘真相,至少目前她的孩子极有可能还在世。
她只好安慰道:“不是说还在找最合适献祭的孩童吗,听说其他孩子都好生养着,没事。”
张大娘却摇摇头,“险些忘记来这想与东家小姐说的正事了,我来这不是找你诉苦的……”
她四处张望着,“我为何觉得我的孩子肯定活不成了,因为昨日,我们村里的人发现了他们说要祭祀的地方,是在南郊罗家村村口山上的一处天坑!说白了就是要等中元节的时候把小孩全扔到天坑里,且不说有没有河神,那么高,扔下去,哪还能活。”
贺星芷皱着眉,又回头看了眼宋怀景。
“张娘子,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我还瞧见了长史身边的那个道长。”她说罢,突然跪了下来。
“我知道我们无亲无故萍水相逢,但我当真是没了法子,听闻二位贵人是从京城来的,可否替我们去京城伸冤,或者捎我一程,我自个去也好,我们这些乡野百姓,实在是没有去京城的门路。”
贺星芷惊得连忙扶起张大娘,只是她一人的力气实在扶不起来,但宋怀景碍于礼法又不便来搭把手扶她。
贺星芷便也蹲下来与张大娘平视着,她身后那位就是京城掌权话事中最大的京官之一,可是她咬着唇,心中想着千千万万不能暴露他们的身份。
“大娘不打算先找找孩子吗?”
“我自知救不回来了,是想着哪怕粉身碎骨被杖责打死,也要去京官面前伸冤。”
“可我们可能需要等到月底才回京城,张大娘可等得及?”贺星芷很有信心宋怀景此行定会成功,但也只好暂且想个能安抚张娘子的理由。
听到贺星芷这样说,张大娘连连点头。
“等得及等得及,我现在只想死也要拉着这些昏官下水,不想让我的孩子,还有其余那么多孩子蒙冤。我还有些积蓄,上城的花销还有车马费我都可以给得起的。我实在是无以为报,若是我还能活下来,我可以来云水轩给东家小姐打一辈子白工。”
眼瞧着张大娘要磕头,贺星芷这下总算是拉她起身。
“张娘子先别激动,可以,我这边没问题,但确实还需要时间等,若是你等得及,那便再等等。”
安静许久的宋怀景终于开口道:“张娘子,要报京官还需要证据……”他顿了顿。
“若是方便的话,我需要你带我们去你们发现的那个天坑瞧瞧,日后若是真埋藏了孩子的尸骸,也有足够充实的证据。”
张娘子连连点头,“好好好,小姐少爷何时想看,我都能带你们去看。”
“今日有些晚了,明日可好?”
张娘子又连连点头。
宋怀景与贺星芷对视了一眼,那道长神不知鬼不觉,就连裴禹声也只是见过几面,他总觉得好似要有什么新的发现……
是夜,南郊距离罗城还有一段距离,故而张大娘宿在了城中的客栈,以便随时能带宋怀景他们出城。
洗漱过后,贺星芷仔仔细细看了系统,没有具体的剧情提示,只好去找宋怀景。
怎料他正在换药,不过此时替他换药的不是刘大夫,而是宋墨。
“阿芷,有事?”
贺星芷倒也大咧咧地搬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不远处,“表哥,明日我们一起出城吗?”
宋怀景敛起脸上的笑意,摇头,“不,我与宋墨一同去,你就在云水轩这处待着。此行可能有危险。”
此时宋墨已替他上好药,宋怀景抬眉暗示他暂且出去一下,屋内只剩下他与贺星芷二人。
“啊……”贺星芷有些失望,没有察觉到宋墨的动作。
她从小就有过当探险家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只维持了短短一两个月,但她还是有些想跟着去看的,总觉得像是在探险。
左右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在这世上因为意外死去,贺星芷对这些所谓的危险向来很无所谓。
宋怀景轻轻叹了一声气。
“阿芷,之前就说过,此事本就不想将你拉下水。我们与你一同来到润州,一路上已经是麻烦你了。”
见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也没有坚持。
她抬头,瞧见宋怀景小心翼翼地抬起臂膀将衣物穿好,贺星芷才意识到自己看他换药这个行为是否合乎他们所谓的礼法呢……
只是宋怀景也没说什么,那按理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事吧。想起之前她还见燕断云脱光上半身练刀枪哩,贺星芷又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僭越之举。
在暖黄的烛火下,依旧能看清宋怀景那白皙的肌肤。
贺星芷骤然想起上次在纺织铺帮宋怀景包扎崩开的伤口时,好似隐隐约约见到他身上的小痣,直到此刻,她才想起梦里那人身上也有个小痣。
这般想着,贺星芷倏然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宋怀景微微敞开的衣领口,不知为何,她现下很想知道他身上那颗痣具体在何处。
宋怀景本就故意半露不露的,结果骤然被贺星芷这明晃晃的目光盯着,他垂下眼睫,又抬起望向她。
“阿芷,你在看什么?”
第45章 酿腰子
被宋怀景这一声温和又平缓的嗓音响在寂静的房屋中, 打断了贺星芷此时乱糟糟的思绪。
她眼睫扑闪着收回了目光,“没,没看什么……”
她吸了一口气, 呼吸声与空气中其余的噪音混在在一起。
客栈本就位处罗城,离最热闹的街市并不远。
此时不过余晖过去的夜幕降临, 客栈陷入一片灰蒙蒙中。
街道木板车碾压的吱呀声, 街头几个大娘聊八卦的聒噪声,还有客栈边香水行的烧水声混杂在一齐。
短暂的放晴让这本就繁华的城中好似回光返照般再次生机勃勃起来。
她撇开头回想方才看见的画面。
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宋怀景胸口是不是真的也有颗痣。
她记忆中在纺织铺替他包扎时, 因为挨得更近些, 确实是见到他身上有痣。
只是转念一, 人身上有痣不是件很寻常的事吗,她为何在方才会突然联想到梦中的那个人并且在纠结这件事啊……
“没看什么?”宋怀景轻声复述着她的话,听不出来是什么语气。
贺星芷挠了挠脸, 也知晓自己刚刚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但她总不好意思问人家胸口是不是有颗痣, 纠结了一瞬想起自己还有件好奇的事, 只好问道:
“好吧,我是瞧表哥身体十分健朗,其实是有些好奇, 不知当问不当问,你原来习过武吗?”
宋怀景颔首,应答如响:“父母还在世时, 有跟一位师傅学过些皮毛。自小又常做些体力活计, 自是练了几分力气。”
他这话说得不假,不过也不是很真,他是实打实地习过武,身上的功夫能与宋墨有的一比, 并不是他嘴里这样轻飘飘的一句。
贺星芷点了点头,两人骤然陷入了哑口无言的沉寂中。
宋怀景微微眯起双眼,露出了个只会对着贺星芷才有的笑,“城中水患之事阿芷不必担心。这半月来,我们多少也探查到些许有用的信息了。现在只待一个好时机。”
见宋怀景聊回正事,贺星芷提起神来,说来也奇,她明明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无甚感情,只是这半月来瞧见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画面,又觉心中堵塞,心里也是极其想要宋怀景能与裴大人一同解决此次水患,并且解决掉那些残害百姓的官员。
想起下午张大娘说的话,贺星芷又想起这两日宣扬满城的说法,说如今光景是河神高兴了才收回水灾。
她叹了一声气。
“不过我还是感到有些悲哀,现在外头那么多人都相信这水患是与河神有关,不觉得很荒谬吗……这世上明明没有什么神仙鬼怪,但短短两日,众人就都相信这,也不相信是用自己的双手才改变的命运。”
贺星芷还以为众人都能像之前在客栈遇到的那位大娘那般看得明白,知道这河神是官府拿来堵住众口的。
“我瞧是刀子没捅到自己身上,若是自己有孩子,看见自己的骨肉被活生生抢走,哪还能说得出河神”
宋怀景慢条斯理地系好衣裳,听到她这番话,指尖僵硬一瞬,不过脸上依旧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大抵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从古至今,人们不过是将明知道很难完成的希冀寄托在神明身上,若是没做成,也能说是自个儿倒霉,没被神明眷顾。”他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贺星芷顿时噤了声。在她的认知中,人的思想与所处的环境人文有很大的关系。
润州在昭朝作为漕运枢纽,商贾云集之地,市井繁华,民智开化。连这儿的百姓也与贺星芷那般务实,最信的是那财神爷。
逢年过节去庙里上香,顶多也只是抱着个好兆头。鲜少有人真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虚无缥缈的神明。
只是这百年难遇的水灾,屋舍被卷走,街道上浮着相识之人的尸首,辛苦劳作的庄稼尽毁。
就连官府也无甚作为,甚至还增加税收强抢孩童。此时这处的人们可能早就走到绝境,还哪有理智可说。
河神可能也是某些人心中最后的那根稻草。
贺星芷虽自幼失去了父母,但她从小到大活得都十分安逸,自幼成绩优异老师疼爱,无论是在研究所还是表姑家住着也没有寄人篱下的落寞感。
她想要得到的,只要自己稍稍努力些就能得到,她从来没有走到绝路只能求神拜佛的经历。
可她竟然也能理解这种处境。只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宋怀景这般清明理智之人,为何也能如此设身处地地相信迷信的百姓们。
宋怀景望着她,胸口又阵阵疼起来,不是想要泄露天道时被惩罚时锥心刺骨的疼痛,而是念她想她相思入骨的痛,灌下一碗黄连汤,苦涩渗入舌根,窜至喉头,在心尖漫开,最后连呼吸都浸着淡淡的苦涩。
他从前也像这些百姓,明知道一切都是虚妄的,但还是带有那么一丝的希冀,相信自己能找到法子找回阿芷。
明明知道自己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还是怀揣着那么一点点希冀……
贺星芷瞧不见宋怀景的神色,更是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何事。
她只自顾自地低下头垂着眼睫,沉沉地叹了一声气,嘀咕了一句:
“退一万步来说,若真是有神仙,怎么可能会吃百姓的小孩呢,还什么给河神找新娘这话也能说得出来。谁说河神就一定是男子,说不定是河神娘娘呢。”
“河神娘娘……”
宋怀景低声重复道,搭在腿上的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衣裳轻敲着,突然从贺星芷这无意的一句话中参透了些什么。
他眼中顿时闪起亮光,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星芷。
贺星芷只感觉身上一热,抬头发现宋怀景的目光,明明她什么也看不清,但不知为何就是能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看。
“表哥,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低头看着自己今日换的一身新衣裳,也没瞧见什么脏东西呐。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切好像胜利在握了。”
“嗯?当真,是不是很快就能一网打尽那些坏人了,还有救走那些小孩?”
宋怀景抬起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随后点点头。
月光洒在青砖上,贺星芷望着随风簌簌吹响的竹叶,心中只暗自祈祷着一切坏事都快结束吧……
城中最近又乱了起来,自从河神喜悦的说法传出没两日,官府竟又开始到处捕捉十岁以下的孩童。
只是这逃的先逃了,逃不掉的也捉走了,城中几乎已经找不到幼学之童,甚至又开始往城外临近罗城的村庄搜罗了去。
前些日子纺织铺准备重新修葺搬运货物时,程秀云便与她的女儿藏匿在货物中来到了罗城。
现下母女俩正在云水轩的后院待着。
贺星芷不知道她女儿的全名,只知道大家都唤她小芸,自己便也叫她小芸。
小芸是个聪明又听话的女孩儿,知道现在有难处,就不哭不闹地藏在后院。
程秀云则在云水轩帮忙打打杂,假意说她的孩子早就被捉走了。
官府如今捉了那么多小孩儿,就算是按着名册来一个个找,估计早就找乱了根本不知晓自己捉了哪家的孩童,又有哪家的没捉到。
只要官兵不会破了云水轩的门去搜查后院就不会出事。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明明小芸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藏着,一整日都憋着不说话,除了周掌柜和贺星芷以及燕断云他们知晓,知道小芸没被捉走的人少之又少。
可不知这官兵到底是闲着没事做,还是得了谁传出去的信,坚信贺星芷的云水轩藏了小孩儿,非要闯入云水轩搜查。
有了上次的经验,此次领头的官兵手里拿了盖了印的搜捕文书。
偏偏这时宋怀景和燕断云都不在。他们今日一早跟着张大娘带路,寻到了前些日子他们村里人发现的天坑。
贺星芷没有跟着去,只好又百无聊赖地在云水轩打发时间,吃过午饭后便在后院的一处房间歇着午觉。
她的耳朵一动,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的那一瞬她竟清醒了过来,紧接着猛地下床,去了小芸的房间把小芸带来她方才午觉的房间。
哪怕贺星芷现在知道孩子们都暂且安全地被关着,但她也不想让小芸也被带走。
她这个房间乃是后院最精巧别致的一个房间了,但比她客栈租的那个还是要小得多。
好在屋子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家具都有,在房间门口乍一看进来,也不是那种空旷无比看不见人的屋子。
小芸也很听话地被贺星芷抱了进来,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贺星芷打开床边的卧柜,指了指柜子里,小芸就缩成一团躲在柜子中。
小芸年纪尚小,个子又瘦又小,藏在这卧柜绰绰有余。
贺星芷朝着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芸眨着圆碌碌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紧接着贺星芷合上柜门,又移了个花瓶掩于其侧。
若是燕断云今日在,她肯定会想办法让他抱着小芸跑了。
只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将小芸藏好才是最实在的法子。
云水轩门前,站着几个官兵,说要搜查云水轩。
原本还在食肆里吃饭的客人都被吓跑了不少,周掌柜眯起眼,仔仔细细地看着官兵手上的搜捕文书,上面居然有了刺史的盖印。
可她很久之前就听闻刺史身患重疾……莫非近日父老乡亲那边传出的传闻是真的,刺史才是真正命令官兵搜查捉捕稚童的幕后推手?
“官爷。”周掌柜堆起满脸的笑,“听闻刺史大人如今病重到无法握笔了,这官印……”
她话还未说完,官兵手中的刀鞘砸在账台上,一阵作响。
“放肆!”官兵头目收起刀鞘,“刺史大人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周掌柜下意识后退,将腰抵在账台边上,心中只能默默祈祷小芸快些藏好。
官兵头目身侧的人倒唱起了红脸。
“我说周掌柜啊,你既说了没有孩童藏匿在你这食肆中,那你任由我们查看不就好了,我们这些小的,也只是听上面的命令罢了,若是不这样做,我们也会受到处罚的,你也知道,我们个个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说罢,他扫视了一圈云水轩,此时已然吓跑了七七八八的客人,他又朝着周掌柜笑道:“我们只是案例搜查,不会损坏你们的财务。”
周掌柜知晓,自己若是再坚持不让他们进云水轩,那身上的嫌疑却更大了,反倒是让他们觉得程秀云的孩子就在这。
她咽了咽唾沫,终究是侧身让出一条道来,“那官爷们请便,只还望轻手轻脚些,我们这毕竟是小本经营。”
那唱红脸的官兵满意地点头,带着几人鱼贯而入。他们翻箱倒柜的动作虽刻意放轻,却仍将桌椅撞得东倒西歪。将食肆的待客区与后厨都翻了个遍,确实是什么都没找着。
“头儿,食肆还有个后院没查。”
周掌柜瞬间又屏住呼吸,“后院就几间小房间,供伙计丫头们暂且休息的地方罢了。”
官兵头目朝着后院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继续查。”
后院不大,确实也如周掌柜说的那般只有几个房间,房间也很小容纳不了多少物什。
他们一间一间地翻查着,每推开一扇门,跟在身侧的周掌柜心中就更是紧了几分。
“这门锁紧了。”一个瘦高个道,这是他们最后一个还没查的房间了。
后院几乎所有的房间门都是敞开的,唯独这个房间紧锁着房门。
只是这门实则极其坚固,并不是用力踹一脚撞一撞就真的能破开的。
领头的官兵眯起眼看着门缝处,又回头瞧了眼周掌柜。
“这是我们东家午间休息的卧室,现下她还在里头歇息。”
周掌柜面上维持着平稳的神色,实则掌心已经湿透了。
其余房间找了个遍都没看见小芸,想来是贺东家听到动静时就将小芸藏好了,而且极其有可能藏在她方才休憩的房间里。
周掌柜并不知道宋怀景他们已经找到藏匿孩子们的地点,更不知道那些小孩还活着。在她眼中,小芸若是被捉走了,小命定是没了的。
小芸这孩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很小的时候程秀云就把她带来过纺织铺。
哪怕年纪小小也懂得帮忙分担阿娘的活,会帮铺子打扫收拾破布,甚至还会学着阿娘的女红手艺,说等长大了来帮周掌柜做事。
周掌柜如何能眼生生看着小芸被带走。
近几日虽不怎么下雨了,但天气还是潮湿得厉害,周掌柜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上的纹路滑下。
“还是要麻烦周掌柜开开这扇门。”
“我们东家还在睡觉呢,我……”周掌柜话还未说完,顿时听到屋内传出的声响。
众人之间寂静一瞬,紧接着都听到了屋内的声音。
“嗯……表哥,我好热啊。”女子娇俏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
“莫要怕,阿芷……”
紧接着是轻到近乎听不到的喘息声,男子低沉的笑声,混着木床的摇晃声。
官兵们顿时面面相觑,年轻的差役甚至红了耳根,但都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46章 仙人菜
贺星芷扶着腰, 加重喘息声。鼻尖冒起细密的汗珠,额角豆大般的汗珠滑落沿着下颔滴落在锁骨上。
一瞬间的酥麻感让她止不住打了个颤。脸颊因着这天热早就泛起两坨红晕。
“表哥,快些。”
贺星芷揪着被子, 只露出个脑袋,看着身前的宋怀景, 又抬起目光望向门外。
宋怀景抿了抿唇, 目光落在她沁着汗水的锁骨上,他滚动喉结,压低嗓音道:“阿芷, 莫要着急。”
话音还未落, 那木床脚不堪重负般地咯吱咯吱作响, 声响越发急促。
门外的人影动了动,紧接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掌柜擦了擦额角, “官爷, 您瞧这……”
带头的那人手中攥紧了这搜捕文书, 知晓上面的刺史官印并非刺史亲自盖的,他本就有些心虚,眼见自己已然带人将整个云水轩都搜查了一遍, 别说小孩,连孩童的衣裳也没见到。
想来许是收到了假的消息。而且这云水轩的东家非富即贵,在京城认识的达官显贵可比他们这些在官府当差的还多, 哪怕自己瞧不起商人, 也得罪不得她。
他抬起手挥了挥,示意其余差役退下,几人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后院。
直到走至一段距离后,方才那同周掌柜唱红脸的又道:“掌柜的莫怪, 今日是我等唐突了。这云水轩干干净净,哪有什么孩童?日后有机会再来帮衬你这儿。”
周掌柜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后院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笑。
“官爷也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那几名官兵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对她这云水轩实际上毫无歉意。
好在今日许是他们心情好,没有砸坏食肆中的物件。
周掌柜扫了一眼如今空空荡荡的食肆,许多桌子上还摆着客人未吃完的食物。
她拿着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唤伙计来摆好被那些官兵撞得歪歪扭扭的桌椅。
但她特意吩咐了伙计不要清理桌上的食物,想着方才被官兵吓跑的客人可能还会回来。
她走到食肆大门前,将身子向外探去,眼见那群差役早已远远离去,在她的视线中已然变成了几个黑点。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扯着帕子火急火燎地朝后院走去。
贺星芷支起身子,探头探脑向外张望。
眼瞧着门前的人影散去,耳边没了人说话的声响,只余下聒噪的蝉鸣,和着自己那急促的呼吸声,呼吸间的灼热仿佛要将五脏六腑蒸腾。
贺星芷腾的一下,掀开被褥从床上跳下来,衣裳安好地穿在身上。
只是她的发丝有些乱,脸上的红晕也不假,但这纯属是给热出来的,她喘着气:“热死我了热死我了……”
屋里冰鉴里的冰块早就融化了,只余下几滩还带有些许凉意的水。
贺星芷方才又一直在床上,担心官兵还是会破门而入,她预先用了被子盖住自己一整个人,而宋怀景则坐在床沿边摇床。
还要卖力地叫喊,此时贺星芷感觉自己已热得熟透了。
贺星芷隔着衣裳摁住宋怀景的胳膊,“哥,哥,可以了可以了别摇了。”
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宋怀景的右肩,“你这手还伤着呢。”
她说着绕到宋怀景身后打开柜门,将小芸抱了出来,小芸也热得满头大汗,刘海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
只是贺星芷还是有些忧虑地,目光一直落在门外,很害怕那些官兵又回头破门而入。
“阿芷,他们已经离去了。”宋怀景手还搭在床边,只觉得掌心热得发烫。
直至此时,贺星芷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此时宋怀景站在床沿边。
而贺星芷蹲在床头处抱着小芸的臂膀,两人挨得极近,近到贺星芷感觉自己周身热乎乎的,宋怀景像是一个热源似的散发着自己身体的热量。
贺星芷抬头看了眼宋怀景,直觉感觉他好似在皱眉,她瞬间就联想起宋怀景高挺的眉骨压着双眸时数不清道不明的不怒自威。
她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对不起对不起宋大人,事发突然,迫不得已走了下计。”
她自个儿也没想到以前看小说看电视剧的这套还真的能用上,也多亏了宋怀景愿意配合她。
她抬起眼睫,又瞧了一眼宋怀景,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不知为何在明明热出一身汗的屋里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莫非是宋怀景生气了。
也是……自己为了躲避官差的调查出了个馊主意,让他陪自己做戏。
宋怀景定是不想与自己扯上这种关系的。想起从前宋怀景待自己都极好,贺星芷道歉也说得格外顺嘴。
“不过您在这用的也不是参政的身份,是我不存在的表哥,就算日后传出去,过一段时间我们又回了京城,也没有人会联系到你头上来,只会觉得是我和不存在的表哥做了这档子事,您应该不会怪罪我的吧……”
宋怀景咬着牙,闭了闭眼睛,脸上重新扯出了个笑,本还没真生气,现下被她这番话气到了。
他总算是体会到又喜又气是何滋味。
方才宋怀景摇着床听她说那些话时,本是心中一热,只觉得阿芷从来都是可爱至极的。
不禁又想起从前她也爱欺压在自己身上,说这般话。
可不过一瞬,宋怀景就在想若是她今日先遇到的是燕断云的话,她是不是也是这样没心没肺地扯着他与她作戏。
而她面对燕断云时定是不可能说出这般道歉的话来,只会打打闹闹就过去了。
可面对宋怀景时,贺星芷这样心大的人都会顾忌这顾忌那,嘴里不是多谢就是抱歉。
无论他说过多少次无妨,说过多少次他们也是亲人,她与自己永远都若即若离。
明明关系才亲近几分,又迅速被她拉开。
宋怀景在气自己,恨自己无用,恨这天道戏弄。
苦等八载终得失而复得,却只能眼睁睁瞧着她与旁人言笑晏晏,那双望向自己曾经盈满情意的双眸,如今也只剩下客套疏离。
他甚至想过,若是能将自己与阿芷永远困在一处就好了,这样她的双眸就再也见不到旁人,她的那颗心也不会有容下其他人的可能。
只是每当自己的心底泛起这般悖德妄念的念头,自己又硬生生地将其掐灭。
宋怀景垂下眼睫,看着她打探自己的目光,只得将心中的想法压下,轻轻地叹了一声气,笑道:“无妨,阿芷对我不必如此客气,我自知事态紧急。”
他低头看了眼一脸懵的小芸,好在这孩子年纪尚小,应该不懂他们方才演的戏。
“好在我回来得赶巧了,阿芷你遇到的又是我,若是遇到其他男子,可不能这样随便作戏,哪怕只是隔着门口叫喊……”
宋怀景回到云水轩时,正听到官兵在外头为难周掌柜的吵闹声。
他下意识便去寻阿芷此时身在何处,打开她休憩的小屋房门时,她刚好将小芸藏起来。
在有可能吓到她的前一刻,他立即出声道:“阿芷,是我,别怕。”
再后来便是二人作戏给外头的官差听,总算是应对过此次的搜查,想来这次过后,云水轩大抵也会平安一段时日了。
毕竟官差们就算闲,也闲不到为了一个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小孩来来回回搜一间食肆。
看着宋怀景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贺星芷摸了摸鼻尖。
“哎呀,我知道啦,反正我又不常来润州,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贺星芷以为宋怀景这是担心她的名声问题,且不说这个世界是不是虚幻的,昭朝许多人十来岁就成亲了。
她都二十四岁了,私底下有些相好不也正常嘛。
宋怀景微微启唇,看着贺星芷被她自己弄得凌乱的长发,以及东倒西歪的发簪,他本能地抬起手想扶扶她快要从发髻掉出的簪子。
感觉到宋怀景手朝着自己方向伸来的同时,本就还处在紧张状态的贺星芷下意识挥起手挡开了宋怀景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
“表哥,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贺星芷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阿芷,你的发髻要散了,簪子将将落下的样子,我只是想替你扶起簪子。”
“啊?”贺星芷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脑袋,果然被梳好的发髻此时已变得有些乱,头上的簪子也摇摇欲坠。
她索性将簪子拔了下来,正当她低着头理着自己长发时,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贺星芷惊得条件反射地挡在小芸面前,直到听到门外周掌柜的声音时她才松下一口气。
“东家,他们走了,安全了。”
贺星芷想要去开门时,宋怀景却挡在贺星芷的身前,“我去开门。”
她知道宋怀景此人做事极其谨小慎微,点头道好,便继续理着自己的头发,她至今还未习惯这头及腰长发,发髻什么的也不会梳,每次都是红豆或者别的丫鬟来替她梳头。
宋怀景见确实只有周掌柜,才放心将大门敞开。
周掌柜进了屋,先抱住小芸瞧了瞧,小芸扯着周掌柜的衣裙道:“周掌柜,小芸没事,是姐姐救了我。”
周掌柜咳咳两声,“东家,叫她东家。”
小芸抬起眼睛,连忙改口,“是东家救了我。”
贺星芷笑着摸摸她的脸蛋,“没关系,我喜欢小孩叫我姐姐,显得我年轻。”
“东家本就年轻。”周掌柜皱着眉,忧虑道:“东家,也不是我说您呀,您怎么想的这法子逼退那些官差。您还是个小姑娘呢,不能拿自己名声说笑。”
贺星芷知道这确实不太合乎礼仪,也知晓周掌柜只是担心她,她拿着簪子无所谓道:“没关系啦,他们又不知道我表哥是谁。”
她看了眼站在周掌柜身后的宋怀景,“周掌柜先把小芸带出去吧,我还有正事要与表哥说。”
宋怀景挑了挑眉,有些许意外,微微侧着头显然是等贺星芷问出这正事。
“表哥,你今日与小燕跟着张大娘去那边,有何发现?”贺星芷见到宋怀景回来时就想问这话了,结果一直没机会开口问。
听了她这话,宋怀景却只是轻摇着头。
只道:“就是一个一眼望不尽的坑洞,想来只是便于扔了东西下去也让人瞧不见。”
宋怀景这话说得极其含蓄,但贺星芷听明白了。
天坑就是一个很深的洞,祭祀的时候把小孩人扔进去,瞬间就能砸死不说,还能让人看不见尸骸。到时候提出河神祭祀的幕后之手便可以轻飘飘地说小孩被河神收走了,总之又没有人能看清底下的尸骸。
贺星芷皱起眉,似是打了个颤。
宋怀景低眉,又道:“阿芷,过些时日,城中会兴起新传言,说那河神实则是位女神,是河神娘娘,既不需童男童女,也不要新娘。你听到此留言不必感到惊讶,我与你说便是让你预先知晓此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散落的发梢上,“今日我与燕郎在张大娘面前做了一场戏,她信不信河神娘娘不打紧,但她会与那些丢了孩童的人家帮我们将这流言流传出去。”
除此之外,宋怀景也收买了城中几位出名的说书先生,还有戏班在这几日也会传唱河神娘娘的曲目。
贺星芷有些惊讶,“意思是你想让那幕后之人坐不住,等他又做出什么反应吗?”
虽然明面上知道润州官员贪污残害百姓此事与长史以及长史身边的道长脱不了干系,但这道长极其谨小慎微,宋怀景至今也未查到他真实的身份,更不知道是谁撑在他们背后。
宋怀景此行人手也不多,断断不能贸然行动,只能引蛇出洞。
宋怀景笑着点点头,“这法子也是多亏了阿芷。”
“多亏了我?”贺星芷有些懵然。
贺星芷这人忘性大,前一日才说过的话就忘了。宋怀景只好提醒她道:“你前一日与我无意说道世人又不知这河神是男是女,说不定是河神娘娘呢。”
贺星芷听了宋怀景这话,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只见宋怀景突然低下头,唤了她一声,“阿芷。”
“怎么了?”
“你的衣裳,这破了个洞。”
贺星芷顺着宋怀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自己衣服腰后侧确实破了个洞。
她怕热得很,身上穿的是轻软香罗衣裙,这丝绸质地的衣服虽轻薄美丽,但实在是有些容易勾破。
她伸手,将手指戳到勾破的洞里,想来是方才抱着小芸急急忙忙找地儿躲的时候不慎剐蹭到哪给勾破的。
见到她这般动作,宋怀景瞬时想起从前阿芷也时不时弄破衣裳,每次她发现了破洞,就会下意识将手指戳到洞中。
他呼吸一滞,“阿芷将这衣裳换下吧,我正巧懂些针线活,这洞小,稍稍缝补即可。”
贺星芷先是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权当宋怀景是在开玩笑,“表哥,您可别折煞我了,我哪敢让您帮我缝衣服呀。”
她指着门外,“小芸的娘亲不就在云水轩吗,现成的绣娘,我去找她帮忙弄一下吧。”
说着,她便一溜烟地跑了,留下宋怀景一人在房间里站着。
在去找程秀云的路上,贺星芷感觉宋怀景有些奇怪,此前她觉得他对她好是因为那几乎不存在的亲缘关系,但她细细想来,心底却感到越来越奇怪。
直至今日晌午休憩时,贺星芷才猛地意识到宋怀景的存在有些影响到她的游戏进程了。
宋怀景与所有男主们都有关联,就连每回大剧情中都有宋怀景这个人,而他的出现好似占据了男主们的剧情。假钱案中明明可以只有陆决明一人查案,江南水患中贺星芷明明理应与国师有更多接触。
贺星芷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宋怀景爱慕她,但她只觉得心底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从前她还以为自己是抱上了大腿呢。
她手里还握着刚刚摘下来的簪子,簪子的尖端扎在掌心里,贺星芷晃了晃脑袋,暂且将心底的疑惑放下,找程秀云帮她补好衣裳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
宋怀景忽然发觉最近两日,贺星芷好似在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
倘若说从前是若即若离,如今就像是攥在掌心中的流沙,越用力握住散得越快。
只是这两日他忙得晕头转向,宋怀景来不及去思考自己做了何事让贺星芷会心怀芥蒂。
想来是自己操之过急逾了距,也知自己更不能贸然做出太过主动的姿态。
他只能再静等几日等解决水患之事。
而贺星芷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在刻意疏远宋怀景,只是担心与他走得太近会影响到游戏与其余男主们的剧情与好感值,无声无息地对宋怀景更礼貌疏远了些。
这两日她也忙得晕头转向,听国师送来的信上说三四日后又要开始连着下暴雨,让他们做好准备。
这两日红豆一直在带板车来回从邻近州县拉货,贺星芷则是盯着工匠加固云水轩与香料铺。
如宋怀景所说的那般,这几日润州城的大街小巷,果然传开了新的说法都说这河神是位娘娘,娘娘慈悲,不是那般强抢稚童之神。
就连云水轩常来的说书先生近日也改了话本,天天在说《河神娘娘显灵救童》。
果不其然,长史施利锋那边似是坐不住了。
这不,官府连夜在城中集市旁的空地搭起了高台,朱漆立柱上缠着红绸,明晃晃写着谢神大典四个大字,说的是来谢河神。
官府通知每家要在农历七月十四这日举办谢神大典,并且每家每户均可派人来观看谢神大典。
夜里,国师找了机会瞒过耳目,来到宋怀景此时住的客栈寻他说事。
“翊玄,一切可安排妥当?”
国师点点头,只道:“天时地利只差人和。”
“此话怎讲?”宋怀景轻呷了一口茶。
“我需要贺东家协助。”
听到贺星芷,宋怀景皱起眉,“翊玄,早与你有过约定,不得将阿芷牵扯进来。”
国师轻叹一声,“只是我如何算下来,她都是最好的那个。”
他压低嗓音,与宋怀景道需要借贺星芷在谢神大典中假扮那河神娘娘。
“这河神娘娘任何人都可扮演,为何非要阿芷?”宋怀景不解,语气也硬了几分。
前些日子与张大娘寻天坑回村的路上,是燕断云穿着衣裙假扮河神娘娘在张大娘以及村中人面前做了场障眼法的戏。
他身上功夫了得,就算有何危险也能护住自己,但贺星芷不同。
国师微微眯起双眸,“子昭,我觉得你对贺东家太过上心了……”
被点破的宋怀景也没有一丝慌乱,不急不慢地往茶杯里添茶水,“她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对她上心是自然。”
从一开始,宋怀景便很想与国师说阿芷便是他八年前亡故的妻子,只是宋怀景如今知道自己如何也说不出来,他不想遭一身痛,只好找了这个借口应付。
国师望着添满了的茶,“子昭,我从前见过你在书房挂着的已故令正的画像。从前我总是记不住她的模样,只是她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我总觉得贺东家与那画像可有好几分相似。”
听到国师说及此时,宋怀景下意识攥紧了掌心,他此时迫切地期望国师能想到贺星芷就是留不下姓名的贺氏。可他又想起国师有阿芷两个不同的生辰,怎会想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可能。
果不其然,只见国师眉头紧锁,问道:“子昭,你可是将贺东家当作了故人替身?觉得她与令正长得相似……”
国师话还未说完,宋怀景突然厉声望向门外,胸口的疼痛感让他的声音都带了些颤,“何人?!”
门口传来叩叩两声,“是,是我,贺星芷。”
第47章 通神饼
宋怀景闻声, 身形微滞,他望了一眼国师,胸口猛地一阵钝痛, 想起方才他说的话。
“翊玄,并非你想的那般。”话音方落, 宋怀景胸口再传来一阵阵痛。
他能与国师说的只有这句话了, 再多的,宋怀景也说不出来。
宋怀景站起身想为贺星芷开门,身子顿时失了力, 他左手掌心撑在案几上, 右手又摁住了自己的胸口。
国师微微蹙起眉头, 猛然想起前两月在宋怀景还在调查假钱案时,两人执子下棋时,提起贺星芷的事时, 宋怀景许久未犯的心疾复发。
他霎时抬手扶住宋怀景, “子昭, 不要再说了,先缓缓,我去开门。”
宋怀景极力地压抑着胸口的疼痛, 好在此次的心疾没有发狠,只是疼了须臾片刻。
他皱着眉,隔着国师的背影望向打开的门。
贺星芷今日穿了一身青色衣裙, 现下头上只簪了两根木发簪, 想来是沐浴过后的装扮,而她的目光似是有些茫然地望了过来。
贺星芷瞧见开门的是今日早才见过面的国师,目光越过国师看向坐在案几边的宋怀景。
她视力不详但第六感很强,此时只感觉宋怀景与国师两人神色各异, 她虽什么也瞧不清,但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一股她看不懂的诡异感。
想起方才二人定是在屋内商讨要事,许是她听不得的要事,被她贸然打断许是感觉有些不悦。
她摸了摸沐浴后还带着些许湿润的发梢,道:“抱歉打扰了,不过我刚刚没听见你你们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宋怀景抬起头,目光幽深,直勾勾地望着她,“阿芷确实没听见我们说的话?”
国师在他面前提起贺星芷时,宋怀景便感觉到了门外有人的气息与走动的声响,只是论事的案几离门尚且有些距离,他身子又有些不适,无法揣测到贺星芷站在门口站了多久。
如今连最为亲近的好友都误会了他,若是被她亲耳听闻了这番话,她又会如何作想……
宋怀景只觉得掩在衣袍下的指尖都控制不住轻微地颤起。
贺星芷微侧着头,心想她确实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但她平时就耳背,在她面前说话若是小声了些她都能听错话中的意思,她哪听得见宋怀景与国师方才讨论的事呀。
她摇摇头,“没听见。”
贺星芷只觉屋外一阵风吹来,裹着夏夜偶尔的凉意,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奇怪了些,她又嘀咕道:“真的没听见。”
“你们在谈什么要紧事吗?那你们继续聊,我先走?”说着贺星芷就想转身走出房门。
“阿芷!”
宋怀景叫住了她,大抵是自己心乱了又心急了,竟一时之间看不出贺星芷到底有没有听到国师说她是替身此事。
“你找我有事?”
贺星芷顿住脚步,看了眼国师,将门掩起,转身坐在一张椅子上。
“那个……就是国师与我讲了你们明日的计划。我是想与表哥说我可以帮忙的。”
今日一早,国师就来云水轩找过贺星芷,与她讲清楚他们在明日七月十四谢神大典上的计谋。
长话短说便是明日酉时长史一行人包括道长,会在城北集市旁搭建好的祭台举办谢神大典。
而他们会在下雨前一刻伪造出河神娘娘现身的假象,引起动乱,与裴禹声里应外合将长史与道长捉拿,而另外一边宋墨会带人去将困在密室的孩童们放出。
只是不知官差是否全然听长史差遣,更不知长史是否会调动兵力,整件听起来简易,但未知的危险依旧重重。
而国师想让贺星芷来协助他们伪装河神娘娘。
听到贺星芷的话,宋怀景不是看向她,反倒是抬眉望向国师。
他的眼神中显然带了一丝不解甚至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愠怒。
翊玄与他相识多年,他从来不像是这种会在两人还未商议好便做出决定的人。
他竟先斩后奏了罢,与贺星芷说了这一切且让她掺和进来,才与他假意商议。
“子昭,我与你说过我已起过卦,明日也必定下雨,此乃天时。祭台正对的茶楼,背临漕运支流,此为地利。而这人和,非要借贺小姐之力。”
还有一桩要紧事,国师终究未能对宋怀景言明,那便是明夜他极有可能会遭遇凶险,而贺星芷是化此凶险的命定之人,他必须要将贺星芷扯入其中。
天机不可尽泄,若将这番推算和盘托出,非但难改命数让宋怀景逢凶化吉,反倒可能引动更大的劫煞。
“不可,阿芷,此行定有凶险,你最好待在云水轩,连大典也别去。”
贺星芷指尖绕起腰间的绦带,“表哥,真的没事的,国师不是说已经算过了吗,让我上是最好的吗?”
她不知宋怀景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连语气都变得有些冷硬。
她这人不喜欢欠着别人,一时半会,她没法与宋怀景割席,但此次帮了他,也算是报答从前他待她的好,往后若是一刀两断也好断……
且她左右都不可能在这儿死去,哪怕遇到任何凶险,她还有她的金手指外挂,反倒是比普通人要安全千倍万倍。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语气重了些,宋怀景微微皱着眉,面上满是无可奈何。
他柔声道:“阿芷,就当我现在是你兄长的身份,你听话些,若是出了事,我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不想让你再遇到何凶险。”
“表哥,你不是还想借一艘船吗,我已经联系到崔汐真的舅舅借了他们的一艘船。但是船上的人只听我的差遣,若想明日计划万无一失,那就让我加入你们。”
贺星芷有时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宋怀景不让她干,她偏偏想要做。
更重要的是,眼瞧着这江南水患剧情已近尾声,她必须借国师这条线完成系统任务,赚取最后的积分。
不能再被宋怀景无意地横加阻止。
如若不是不能告知他们自己绝不会遇险,哪怕受伤了也能靠着积分迅速恢复,她真的很想自己的底都托了出去。
宋怀景拧着眉,依旧不应声。
“表哥……”贺星芷撇撇嘴,眨着那双杏眼,软硬皆施。
他垂下眼睫,端起茶杯喝了那半杯已凉了的茶,宋怀景猛地想起,阿芷重回这个世上,似乎另有所图,莫非明日她非要出来这一遭?
依她往日脾性,断不会这般闲着没事凑这热闹。
从前她虽为商贾抛头露面,却总爱窝在家中的那张老藤椅上念叨“等我攒够银子,定要当条咸鱼,日日躺平吃吃喝喝睡睡,快乐似神仙”诸如此类的话。
除了经商赚银子,她也几乎从不掺和其余事。哪怕想八卦凑热闹,也只是私底下与好友聊。
更何况,这两日她躲着他都还不够,那会是眼下会向他撒娇的性子。
今夜贺星芷与国师像是串通好了要逼他就范,直叫他头疼。宋怀景此时显然瞬间败下阵来。
“好……”
宋怀景闭了闭眼,“但无论如何,安危于你来讲才是至为重要的,阿芷,谨记此事。”
“知道了知道了。”贺星芷将绦带从手指上褪去,挥了挥手。
她看了眼国师,又看了眼宋怀景,压低嗓音道:“那我们再商讨商讨具体的事宜吧,把小燕和宋墨也叫来吧。”
宋怀景瞧她这副兴奋的神色,颇为无奈,轻点了点头,只道了声:“好。”
农历七月十四,今日的天灰蒙蒙的,却一直未下雨。
祭台早已经搭建完毕,有几分气派又神秘的模样。
祭台正对面是一间茶楼,茶楼的掌柜就是东家,与周掌柜私下相熟关系不错,贺星芷订下正对着祭台的那个包间。
窗前的窗纱被破了个豁口,有一面特制的铜镜,还有几盏摆好距离的烛台以及一个凹面镜。
贺星芷站在窗前,遥遥望向不远处的祭台,宋怀景正在调整铜镜的位置,以及与宋墨确认铜管是否顺通。
“在我老家有一种说法,十四比十五要凶,七月十四才是鬼节。”
贺星芷念叨着,“这长史在七月十四谢神,真不怕将鬼请上身?”
听到贺星芷这话,宋怀景摆弄铜镜的动作显然一僵。
从前的阿芷也与他说过这样的话,当年冰贵,两人时常在一个屋里睡觉过夜。
夏日她贪凉,嫌与他一起睡会热,屋里便摆了两张床,唯独中元节前后这两日,她会抱着薄被与他睡在一块。
“阿芷可是怕了?若是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宋怀景眼见楼下祭台的白墙上落下一个光点,他的指尖稳住铜镜,抬头望向贺星芷。
“我才不怕呢。”贺星芷仰起头,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说怕确实说不上,但心里有些发毛。
最近两日城里洋溢着一种她说不上来的氛围,因为水灾褪去,街坊百姓们的脸上似是露出了笑意。
只是中元节哀悼亡魂之日来临,又让人们想起水患时满街的尸首,多少人在这场老天带来的灾难中家破人亡,许多人眼中又有悲伤。
有人笑着分食祭神的糕饼,有人哭着在街头烧纸纪念亡魂。
贺星芷在这茶楼的二楼,都隐隐约约能闻到不远处烧纸钱的焦味。
“阿芷今日千万小心,燕郎会护着你,但若是发生何变故,走为上计。”
“嗯,我知道的。”
贺星芷倒完全没有宋怀景的紧张,距离酉时越近,反倒是越兴奋。
宋怀景却总觉得心中有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将贺星芷牵连进来,便是彻底拿捏住他的命脉。
今日一整日,都没出半点太阳,寻常天晴时,酉时还天光大亮。今日酉时却显得更加昏暗,仿若有一层灰色纱帐笼住了润州城。
谢神大典如期举办,润州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事皆出席,长史身边那个道长穿了一身道袍,站在祭台上。
台子四角燃着烛台,火苗昏黄的灯光泛开。
台前摆放的木制祭舟上,上面放着两个人偶,一身着蓝袍一身着粉衣,是所谓“童男童女”的化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出几分人形来。
贺星芷站在茶楼上,举着一个水晶凸透镜望着祭台的方向。
只见那道长手中拿着什么,似是念念有词,在台上跳起了诡谲的舞步。
此次他们举办谢神大典,不过是想压过河神娘娘的风头,让那些百姓相信他们,将强抢孩童此事变得合理。
祭台已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道长的动作,众人凝神屏息,有一部分是相信河神之人,有一部分纯属来凑热闹,其中还混杂着宋怀景的人手。
道长拿起一个符纸,想要点燃,却发觉如何都燃不起。
国师站在不远处暗自地笑了,他手中的符纸被他动过手脚,自然点不燃。
道长皱着眉,显然也发觉了些许异常,只见他高喊一声:“福生无量天尊,河神已显圣迹。”
随后他便将符纸贴在人偶上,“河神明鉴,今日先以草人代形,焚香通禀。”
他挥挥手,只见同样穿着道袍模样的男子将人偶放到小木舟上,两人捧着木舟朝河边走去。
道长又回头,面对着祭台前的人们,抬头望天喊道:“待明日寅时三刻,阴阳交泰之时,本座当亲奉童男童女各一,献于河神座前。”
与此同时,国师回头望向茶楼的二楼,燕断云眼尖,收到他的目光,回头喊:“姐姐,可以了。”
贺星芷点燃几盏烛火将火光聚在一处,屋内瞬间散发出极强的光芒,随后她拿起特制铜镜放在凹面镜后。
这特制铜镜是透光鉴①,铜镜背后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浮雕仙女图案,而前面则是产生曲率但看似未发生形变平整光滑的镜面。
将光源放在铜镜花纹的背后,对着白墙,光则似是能透过金属铜,将仙女图案映在墙壁上。
只是这样直接产生的光影较小,贺星芷他们又利用了凹面镜放大成像,将铜镜上的浮雕仙女图案放大数倍,透过窗户,将像落在祭台的后的白墙上。
瞬时,祭台上的白墙上竟映出一个巨大的人影。
台下众人惊呼,纷纷扰扰的嘈杂声响彻整个祭台。
道长还以为众人是为自己欢呼,瞧见长史面上神色不对时,他才回头望向祭台后,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影,那人影的衣袂还似乎随着风轻轻飘荡。
不知从哪处传来一道声响回荡在祭台边:“童子无辜,恶徒当诛!邪祭当止!”
实际上是贺星芷站在茶楼这边通过一个上窄下宽的铜管说出的这句话,而铜管通向祭台边,声音自铜管传播,嘹亮响彻,竟似神明降谕般震慑人心。
放着人偶的木舟甫一放在河边,不远处竟游来一艘船,只见船头上冒着好几个幽蓝色的火苗,船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白布,白布上也印着一个仙女般的人影。
“那是什么?”
“好像坟墓边的鬼火。”
台下不知何人喊了一声:“这是河神娘娘,是河神娘娘显灵了!”
天边骤然昏沉下来,倏然落下几颗雨点,一滴两滴,豆大似的。
“是河神娘娘发怒了!”不知何人又在喊道。
瞬时,倾盆大雨落下,将祭台四角的烛火熄灭,台下乱作一团。
此时信不信河神的众人都信了有河神娘娘,也知晓长史和道长骗了他们。
长史正想望向道长,双臂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将自己一整个人都架了起来。
此时周围的差役也吓得乱窜,哪有人顾得找长史还有那几个官。
不到半刻,长史还有那几位润州官员都被宋怀景的暗卫抓起来捆在一团。裴禹声带着暗卫将几位润州官员带到了屋内。
于此同时,宋墨那边已然将被困在一起的孩童们全都救了出来,关着孩童的密室距离南郊罗家村很近,正是张大娘嫁过来的那个村子。
这村子几乎所有稚童都被抓走,张大娘的男人以及他们村的男丁便自发来接应他们,冒着大雨拉着板车将所有的孩童们运到村里。
宋怀景的目光顺着找道长时,却发现他早就没了身影,心中暗想着果然此人身上会武。
见下面乱做一团,贺星芷放下铜镜,看向透过窗户观察局势的燕断云。
“姐姐,那道长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我们先下去去河边。”
燕断云拉着贺星芷往茶楼的密道跑了出去。船按着计划朝着岸边驶去,只是这船看似近实则还有一段距离,要走过一段密林才能到接应的岸边。
贺星芷今日为了方便,穿着一身素衣利落,快要将自己中学跑八百米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一路跟着燕断云狂奔,却还未到达河岸边时,遥遥见到一队兵马。
燕断云马背上升官发财的人,对兵马熟悉不过,他眯着眼透过雨雾看过去,“姐姐,这不是润州的兵马。遭了,瞧着装束也不像朝廷的兵马。”
贺星芷心头猛的一跳,“莫不是长史或者那道长的私兵!那宋怀景他们就凶多吉少了。”
燕断云手中有宋怀景给他的调兵符,此前宋怀景就有怀疑道长或与逆党有干系,但他又查不到任何线索。
为了以防万一,便将调兵符给了燕断云,遇到实在不可控的局面,他才能持着调兵符前往城西京口寨带水陆兵前来支援。
“小燕,你能看得清有多少人吗?”
燕断云摇摇头,“雨太大了,我看不清,但少说有五百人。”
“五百人?!”
贺星芷捂住嘴巴,此次宋怀景带的暗卫也不过六七人。
加上在这接应的内线,裴禹声带来的人,会武的加起来估计也没有二十人。
“小燕,你别管我了,你赶紧去调兵,我在这,也没人找得到我。”
“不行,姐姐我要保护你。”
“没事,表哥还有安排一个暗卫在我身边,你赶快去调兵就好。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燕断云皱着眉,“好,我去!姐姐注意安全。”
贺星芷眼睫早就被雨水打湿,看见燕断云不过一瞬就在自己眼前消失,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刚刚骗了燕断云,现在她身边压根没人保护她。
不过念着自己有玩家光环,不会出事,她自然不怎么担心自己,倒是有些担心宋怀景他们。
宋怀景右肩的伤还未好呢,这又下着大雨,也不知他有没有捉到那道长。
贺星芷想着,只好自己独自一人往船的方向走去,只是这雨下得也忒大了,叫她近乎要看不见眼前的路,还险些摔了一跤。
她扶着树,浑身湿透了,方才跟着燕断云跑得太快了些,腹部隐隐绞痛着。
嘈杂的雨声还混着一些别的声响,顺着感知望过去,只看见不远处有几人在打斗。
贺星芷拿着一柄芭蕉叶挡在脑袋上。
擦干眼睛和怀里的水晶透镜,望过去时竟发现是宋怀景与两人纠缠打斗。
但她也看不清谁占上风,眼见宋怀景手持着一把长剑,刺倒一人,继续与另一人周旋。
贺星芷猛地掏出用积分兑换的箭矢,好在甭管她会不会射箭,这箭矢都能百发百中。
她举起箭矢朝着另外一人射去。
宋怀景眼见不远处一支箭射过来,射中对面人的右腿。
他又迅速折了对方的左腿与右手,彻底让对方动弹不得后,他才抬头循着箭矢的方向望去。
贺星芷举着弓站起身,脑袋还顶着那柄芭蕉叶。
“表哥!”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半山坡上走下来,这雨将泥土冲得湿滑,她又看不清路,眼瞧着打了滑重心不稳要朝地上摔去。
宋怀景连忙伸手拥住她。
贺星芷一个踉跄撞了他个满怀。
只听宋怀景闷哼一声,两人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一起,她发间的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滑入衣领,冰凉刺骨。
贺星芷的指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宋怀景还未来得及问贺星芷她身边的燕断云去了哪。
他耳尖一动,只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踏着泥水顺着他的方向奔来。
宋怀景低下头,只感觉到贺星芷温热的气息,混杂着雨天的土腥味,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的感知。
“阿芷,有危险,快跑。”
第48章 沆瀣浆
雨水将眼睫打湿, 视野被雨水浸泡糊作一团。
贺星芷眯着眼,条件反射手脚并用从宋怀景的怀中挣脱开,又挪着步子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宋怀景低眉看了眼方才搂住她腰身的掌心, 被冰冷的雨水泡湿的掌心已然感觉不到贺星芷身上的温度。
他直到如今,才愿意承认, 贺星芷不仅没了从前的爱, 连身体本能的亲近也无了。
他看着她身上本只是半湿的衣物彻底湿透了,方才她拿着遮雨的芭蕉叶在下坡险些摔倒时脱离了她的手落在地上,被雨水击打, 积了一滩水洼。
宋怀景咽了咽唾沫, 只是此时这般危急时刻, 他已然顾不上那么多。
她活着比她爱他更重要。
“阿芷,走!”宋怀景声音沙哑,雨水顺着眉骨滑落, 砸落至地。
说罢, 他伸手想要推她一把, 右肩未愈合的伤口让他疼得失了力,掌心只堪堪擦过她的肩头。
“跑什么跑,要跑一起跑呀, 跑一个是跑,跑两个也是跑。”
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太过嘈杂,贺星芷几乎是喊出声, 只是她的声音也被这大雨吞没。
“宋大人, 南边有私兵往城内赶来,我们谁也打不过!我们一起藏起来才是眼下最好的法子。”贺星芷扯着他的衣袖喊道。
“私兵?”
宋怀景却没有过多惊讶,他早该料到如此场面,否则不会预先将调兵符给了燕断云。
只是他与翊玄到底是轻敌了, 哪怕料到不妙,起初也只以为顶多是官府贪污,直至近几日才查到并非贪污这般简单。
贺星芷也不知自己如何有了一身牛劲,扯着宋怀景往坡上跑去。
“小燕已经去城西京口寨调兵了,没事,等小燕赶过来就好了。”
她扯着宋怀景蹲在一处芭蕉树下,那是她方才发现的藏身之地。
这风大得将宽大的芭蕉叶吹得簌簌震颤,雨水顺着叶脉汇聚成细流,从叶子边缘滴落,砸落在两人脚边。
贺星芷屏住呼吸,湿透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而她的手还下意识地攥着宋怀景的衣袖。
方才她也能听得到脚步声竟渐渐变小了,贺星芷知晓宋怀景的耳力比自己好得多,她扯着他的衣袖看向他。
“那些人没有朝着我们的方向来……”
贺星芷看着宋怀景弯下腰身,侧着头靠近地面。
他只听到脚步声似渐渐往南边移,最终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中。
贺星芷冷得身子直发颤,听到宋怀景这句话露出了几分喜意,“当真?”
她松开攥着衣袖的手,将双手掌心摊开,又互相搓了搓,只觉得双手已然毫无知觉。
宋怀景凝神屏息,细细地听闻,随后他朝着她点点头,“嗯,往南边走了。”
“是不是去南边那群私兵了?”
“也许……”
此时雨势渐小,风却依旧像是要吞噬一切般呼啸着。
头顶的芭蕉叶互相击打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裂。
船还在岸边等着贺星芷,等着将她接去安全的地方,船上有私家的护卫,但只在船上候着,无论如何,现在将贺星芷送到船上才是上计。
“阿芷,我先送你去船上。不过阿芷,你怎么往这个方向走,距离河岸离你的船更远了……”
贺星芷顿时尴尬地扯出了个笑,“天黑了,我找不到路,走着走着才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了。”
当她发现自己好像走错路后,才爬上坡上找了个地儿蹲着藏身,总想着躲起来好过乱走。
她说着话,见面前的宋怀景站起身,抬手又折了一块芭蕉叶,随后他将芭蕉叶轻轻置于她的头顶上。
“走吧阿芷,国师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一切只能等燕郎将兵马带入城中。”
“走去哪?”贺星芷双手抬起,举着芭蕉叶。
“去崔氏的船上,方才不是与你说了吗?”宋怀景笑道。
“那你呢?”
贺星芷缓缓站起身,未料到方才蹲着久了,这一站起身两眼一黑。
她从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宋怀景习以为常手疾眼快地扶住她,“阿芷,小心些。”
他四处眺望,确认没有脚步声才继续道:“我自然是先送你去崔氏船上,再回城中与翊玄以及裴墨之汇合。”
“你等会自己一个人回城中?”贺星芷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嗯,莫非还要你陪着我回城中?”宋怀景垂下眼睫。
此时贺星芷正不动声色地又将手臂从他的掌心脱离出来,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皱起眉头,嗓音中带了些许忧虑:“会有危险吗?”
宋怀景摇头,“就算危险也没办法,阿芷,不能再耽误了,别再优柔寡断,我送你,你得了安稳,我才心安些,你懂吗?”
贺星芷冷得嘴唇微微发抖望着宋怀景。
她不懂,她不懂的。宋怀景明明都知道,但还是执意问出口。
贺星芷不知为何,总是还觉得心底有阵不安感,但眼下,不成为宋怀景的拖累就是对他最大帮助,她咬着唇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穿过树林,走在泥泞的路上,泥水早已经将两人的衣摆浸透,沾了泥水的布料黏在腿上,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
鞋底一下一下地陷入泥沼中,贺星芷本就耗了不少力,此时已艰难地开始轻喘着气。
宋怀景站在她身侧,知晓她不再喜欢自己与她的肢体接触,只将手臂悬在贺星芷身侧,随时准备在她踉跄时扶住。
雨势渐小,但夜幕也真正地降临,他们走的不是官道,一直走在林子间的泥路上,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阿芷,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走到了。”
他身上的伤口正留着血,宋怀景疼得轻颤,连说话的嗓音都暗哑几分。
贺星芷看见宋怀景说话时轻蹙着眉头,“宋大人,可是身上伤口崩开了?”
“无妨,小伤。”
他轻声道,贺星芷正想问他用不用吃止痛药时,却见宋怀景突然僵住了身子。
他的耳朵微微一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宋怀景突然凑近她的耳旁:“阿芷,你先走,千万不要出来。”
在贺星芷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时,宋怀景旋身将她完全护在怀中,紧接着自己便猛地被推向转角路旁一块突出的山岩后。
贺星芷朝着岩石后的稻草堆边倒去,掌心擦在地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但她顾不及痛,想起宋怀景的话,也顾忌不了体面,近乎是爬着朝巨石后躲去。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一道破空声响从后方传来,而宋怀景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外,一枚铁蒺藜钉入他的肩胛。
贺星芷只见宋怀景身子往前倾,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左手提着的剑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
雨水顺着剑锋滴落,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断续的痕迹。
“宋大人,哦现在是宋参政了,好久不见。”道长依旧穿着那身道袍,看他提着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笑眯眯地望着宋怀景。
宋怀景竟扯嘴角笑了,“原来是你。”
见到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面庞以及嗓音,却总算是知道这道长是何人,冯霄,曾经五皇子的幕僚。
只是当年处死五皇子后,冯霄也销声匿迹了。
“现在才发现是我,看来宋大人是好日子久了,这点戒备心都没了,啧啧。”
冯霄也没有直接对他动手,只是垂下眼睫瞥了一眼宋怀景身上的伤口。
宋怀景想提剑,竟发现手上也无了力气,想来是冯霄在铁蒺藜上做了手脚,让他此时尽失了力。
“而且也真没想到,你居然在我手里栽了两次,也不知宋大人是如何作想。”
贺星芷躲在巨石后,顺着坡度往上爬去,泥水将她浑身上下都弄得脏兮兮。
她靠在草丛中,只感觉心脏扑通乱跳着,他们说话的声音透过雨声传入她的耳中。
只是他们的对话宛若打哑谜,贺星芷压根听不懂。
直到系统的提示,贺星芷才知晓来龙去脉。
才知晓三年前夺权之争,五皇子与当今圣上是斗到最后的,而宋怀景人生中最凶险的一道坎便是被五皇子与冯霄摆了一道,他为李成璟受了伤,险些丧命。
宋怀景的求生欲本就不强,这伤又极其凶险,若不是当年李成璟将他有的所有名贵药材吊着他的命才勉强活了下来。
也是因为此事,李成璟才格外信任器重宋怀景,否则他也不会在如此年纪便官拜参知政事。
宋怀景咬破了舌尖,感觉到嘴里弥漫的血腥味以及钻心的疼痛感,才提起力。
所以冯霄早就知道宋怀景的身份了,只是想来宋怀景还有利用价值,又因为在润州还有更重要的事,他便一直对宋怀景按兵不动。
冯霄最擅长的便是隐匿行踪。当年五皇子兵败后,他能在朝廷的追捕下销声匿迹十余年,靠的就是这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藏息功夫。
即便是宋怀景这般敏锐之人,也未能察觉他的存在。
方才不过是玩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让宋怀景与贺星芷松懈下来,紧接着暗中中伤宋怀景,但偏偏不会伤到要害处。
他轻蔑地扫了眼躲在岩石后贺星芷的身影,他也早就查清了贺星芷的身份,不过一个普通商女,连多瞧一眼都嫌多余。
冯霄又将目光转回宋怀景身上。
只是宋怀景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他瞬间凝起神,举起长剑,动作却丝毫不缓,每一剑都直取要害。
冯霄挥着拂尘连连躲避,“不如加入我们,以你的才能,何愁大事不成?”
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当年五殿下未能给你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加倍奉上。”
宋怀景冷笑一声,“乱臣贼子,也配谈荣华富贵?”
他肩头与身后的伤口都还在渗血,挥剑力道渐渐变小。但还是划破了冯霄的左臂。
“放弃挣扎吧,宋大人,你若是想护住那商女,也该考虑考虑我方才说的话。”
冯霄本是试探道,却未料到宋怀景竟有一瞬的停滞。
他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看来那女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居然能威胁得上宋怀景。
冯霄手中拂尘摆去,眼见又要朝宋怀景射出一枚铁蒺藜,右侧一支箭破空而来,射在他的右腿上。
冯霄猛地转身,看见站在高处的贺星芷,他举起手想朝着贺星芷的方向射出一枚铁蒺藜,宋怀景趁机举剑打落他手中的暗器。
紧接着贺星芷将第二支箭又射到他的左腿上,冯霄瞬时跪倒在地。
贺星芷眯了眯眼,举起弓箭,往他肩胛又射了一箭。
“阿芷。”宋怀景抬起头,手却连握着剑的力道都无了,他霎时半跪倒在地。
与同样跪倒在地的冯霄平视,宋怀景扯出一个笑,“冯霄,该放弃挣扎的合该是你。”
“哈哈哈哈。”
冯霄大笑几声,“宋怀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知道你现在定是不想杀了我的,不过……”
冯霄话音刚落,宋怀景便听闻了远处骤然传来杂沓的马蹄声。
他看着冯霄,只见他的神情越发兴奋起来。
虽水陆兵可时刻出兵,但距离此地有一段距离,今夜又下着雨,道路泥泞,燕断云没办法那么快带着润州水陆兵赶来。
唯有一种可能,是冯霄的私兵。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侧旁冲出,贺星芷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双手攥紧,狠狠向冯霄的后颈砸去。
砰的一声,冯霄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禁瞪大着眼睛,坐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轰然栽倒在泥水中。
“走!”贺星芷上前扶起宋怀景,又嘀咕一句,“真的是反派死于话多。”
此时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将宋怀景硬生生从地上拽了起来,“宋大人,还能走吗?”
宋怀景低头看着倒地的冯霄,试探着他的鼻息,他受了伤,根本不可能带着冯霄全身而退,且冯霄断断不能现在就死。
贺星芷踹了他一脚,“没死吧……”
“没死,阿芷留他一命。”
贺星芷哦了一声,只见宋怀景四处望了望,想来是记住此处地点。
“走吧,我们先别管他了,保命要紧。”
贺星芷不容拒绝地抱着宋怀景的左臂几乎半拖半拽地带着他跌跌撞撞前行。
马蹄声越来越近,若不是冯霄像宋怀景那样也轻敌了,贺星芷与宋怀景看来是要在这丧命了。
若是碰上私兵,贺星芷有再多金手指,也感觉自己这局要重开了。
“宋大人,你要坚持住。”贺星芷感觉到怀里的手臂越来越沉,开始心慌起来。
若不是为了送她,宋怀景也不一定会遭受暗器袭击……
明明冷得浑身发抖,贺星芷又感觉自己热得出了一身汗。
“阿芷,放下我吧,你先走。”
贺星芷没有回话,只一味地拖着宋怀景继续走。
宋怀景连挣脱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又轻声道:“阿芷,我没事的。”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抛弃了。
贺星芷满脸的雨水,看着他,“嘘。”
她走到一处废弃的运河支渠,干涸的渠底积了层厚厚的枯叶。
贺星芷毫不犹豫地拉着宋怀景滑了下去,两人重重摔在松软的腐叶堆上。
她立刻扯过几根垂落的藤蔓还有干草胡乱盖在渠口,又抓了把枯叶撒在两人身上,拖着宋怀景往洞口里挪了挪。
贺星芷瞬间累瘫在地上,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四肢疼得发颤,膝盖和手掌上都是划破的伤口,她的双手又红又紫。
身上的衣物已经不成样,又破又脏。
“好痛……”
贺星芷蜷缩着身子,缩在角落,生理性的泪水就这样溢出,混着发丝上的雨水。
她连忙吃了颗止痛药,总算是缓了过来。
贺星芷扭头看向身侧的宋怀景,此时马蹄声越发响彻,两人缩在渠沟底下不敢多数话。
宋怀景显然比她更糟糕,甚至瞧起来有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止痛药,宋大人,先吃些止痛药,吃了就不痛了。”
贺星芷慌忙地再次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瓷瓶倒了颗药在掌心,黑褐色的药沾上掌心中的水,将水滴沾染作褐色。
宋怀景抬起头,朝着贺星芷扯出了个笑,笑得眉眼弯弯,他摇头道:“阿芷,我已经不痛了,吃了也没有用的。”
他的身子本就受过致命伤,又有前一阵还未愈合的旧伤复发,且因为长年忧虑留下不可逆转的暗疾。
冯霄这一暗器上定是抹了毒,哪怕不致命,但他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贺星芷自顾自地将手伸到他面前,“吃了就不痛了,快吃,我都倒出来了不能放回去了,好贵的!”
他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睑下落下液体挂在他的下颔,贺星芷不知是雨水,抑或者是他的泪。
宋怀景的瞳色极深,深得望不见底。
深得贺星芷时常看不懂宋怀景在想什么。
深到她时常看不懂他的情绪,更看不懂他到底将她当做何人。
宋怀景垂下头,抬手拾起她掌心中的药丸,咽下去,权当哄她了。
看见她手指因为自己的指尖触碰到她掌心的触感蜷起,就连这样的触碰她也会抵触吗?
宋怀景苦笑着,近乎是将全身的力气使出,才坐起身靠在渠沟壁上,与她稍稍拉开了距离。
宋怀景总是在想,自己是不是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如今的一切可是他死前的那一刻为自己编造的幻境,在还余下最后的那一缕灵魂留在这个虚无缥缈的幻境中,再等待下一次死亡。
可若是幻境,为何连幻境中也没有贺星芷。宋怀景摇摇头,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若是他真的死了就好了,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能见到阿芷了,死了之后见到的阿芷是不是能想起从前的一切?
或者死了这个世界就消失了也好。
总之不要再将他留在这世上独活。
“是不是不痛了?”
“不痛了,可是阿芷,我本来就不痛了,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闭了闭眼,好似要睡过去。
“宋大人,别睡,坚持一下,等小燕带兵来了就好。”贺星芷扶着他的头,生怕他就这样昏过去了。
她不懂医术,但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宋怀景昏过去。
贺星芷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生怕牵扯到他的伤口,不敢再动他。
只是宋怀景闭上了眼,什么反应都没有。
贺星芷小心翼翼将指尖放在他的鼻尖下,还好还有呼吸。
她抬头望着天,周围黑黢黢,什么也瞧不清。
沟渠底下的落叶沾了水,带着霉味,还有未知的虫子在爬走,窸窸窣窣作响,今夜还是她老家过的鬼节,贺星芷又怕又冷,浑身没了力,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害怕,宋大人,我害怕。”贺星芷只感觉鼻尖一热,擦干的眼眶又泛起泪。
哭解决不了问题,可是人类哭泣从来都不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眼泪只是身体在为灵魂在诉说。
所以若是想哭了,贺星芷从来都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
“别怕……”宋怀景到底是撑着睁开了眼皮,看着她。
“你别睡过去,当我求求你吧。”贺星芷攥着拳的手依旧在发颤。
“好。”
“那我们聊聊天?”害怕被发现,贺星芷也不敢用火折子点燃。
两人就这样静坐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去年的今天这个时候,我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呢的。”
贺星芷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宋大人呢?”
宋怀景轻眨眼睫,如实道:“去年这个时候呀,我在给亡妻烧纸,不过想来,她也收不到我烧去的纸钱。”
贺星芷猛地一怔,这还是她认识宋怀景那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传闻中的亡妻。
“能收到的。”贺星芷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安慰一句。
她小心试探般问道:“宋大人,和夫人感情是不是很好?”
宋怀景抬眉,今夜她又一直唤他“宋大人”了,只是自己还在坚持叫她“阿芷”,他也不知道还能这样叫她多少次了。
“阿芷也听过坊间那些传言。”
贺星芷抿着唇,嗯了一声。
他却笑了,“坊间传闻有很多是假的。”
“啊?”
“很多是美化过的吧。”
宋怀景如释重负,“我想我妻其实没那么爱我。”
“为什么,你们感情不应该很好吗?”贺星芷下意识脱口而出,又下意识捂住嘴,只觉得自己这话好似有些不太礼貌。
“嗯……我相信我们感情是很好,但不太像是纯粹的爱,对于她来说,我大抵只是最合适成亲的人,其实我都知道。”
贺星芷自知在生人面前讨论死人不是件礼貌的事,只是现在宋怀景似是提起了一点力气,她便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
“那你现在还爱她吗?”
宋怀景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瞳中透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贺星芷不知为何感觉浑身一凉,他们明明在讨论着第三个人,宋怀景的目光却直勾勾地定在她的身上,就像“爱”。
他笑了,“爱,很爱很爱。”
但是宋怀景又在心里想着,他是不是也有一点恨贺星芷,恨她不够爱他。
“那你们感情肯定很好啦,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可是她抛弃我了,她不要我了,她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贺星芷一时语塞,只觉得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往宋怀景身上捅伤口,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宋大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就是老天也会见不得过得太幸福的人,也有可能是你们曾经太美满了,老天才拆散了你们。”
“是吗?有可能吧……”
宋怀景看着她,贺星芷现在身上极其狼狈,头发被雨水打湿糊作一团,脸上也不知为何沾上了泥点子。
可不知为何,这样狼狈的她,却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那些过往像是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这样的感觉在那次险些丧命的危险中他也体会过。
“可是我们也是从很苦很苦的日子走过来的。她很可爱,每天好像都无忧无虑,但有时候晚上也担心第二天生意做不好。她每天晚上都要蹲在院子里数铜板,她第一次做成大生意时,提着裙摆开心地转圈。有时候晚上会伏在账本上睡着,想要抱她回房睡觉,她还抓着账本不放开。”
贺星芷张了张嘴,却觉得宋怀景这话里有别的意味,怎么有一种走马灯的感觉……
她心下一紧,“宋大人,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宋怀景摇头,“没有感觉了,感觉不到痛了,阿芷。”
“宋大人,你别吓我。”
贺星芷慌了,坐起身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宋怀景却也撑起了身子,将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阿芷,让我记住你的样子。”
宋怀景抬手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贴在她的脸上,生怕她被他吓到。
贺星芷也确实被他这句话以及动作惊到了,她低着头,对他的接触在生理本能上竟不感觉到抗拒,只是心理上却有些抵触。
他这话是何意……
“什么……”她下意识瑟缩了下身子,宋怀景却紧追着她,跪坐起身双手虚虚地捧在她的脸上。
宋怀景想,如果他死了,他肯定不会忘记贺星芷的样貌,肯定不会忘记她。
而如今她的生活过得很好,哪怕没有他的依仗,阿芷也能幸福安康地活着。
宋怀景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幼稚,此时的他竟想用死来让贺星芷永远记住他,如果他死在她的怀里,她会不会将他记得更深切些。
贺星芷只感觉宋怀景好似只吊着一口气了,连带他的掌心都是凉的。
马蹄声此时已渐远。
她不知道燕断云有没有成功借了兵,也不知国师他们有没有控制住长史,更不知宋墨带着张大娘有没有把所有孩子都救出来。
宋怀景扯出一个笑,真的感觉不到痛了,“阿芷,你好狠的心。”
贺星芷眨眨眼,怔愣在原地,进退两难,“宋大人,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迷糊了?”
她垂下头,有些茫然,“我什么也没做呀。”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阿芷,为什么要忘了我。”
宋怀景一字一顿道,心口好似有些麻痹,但不再是疼痛了。
贺星芷只感觉他的呼吸渐沉,而她脑子乱入麻,甚至有阵阵眩晕感,“宋大人?”
“阿芷,阿芷……”
宋怀景感觉自己又快要说不出话来,感觉像是有铁锥敲击着心口,却感觉不到疼痛了。
死了也好,死在她怀里就好了。
“我妻不叫贺氏,她姓贺,闺名星芷。” 宋怀景笑了,笑得眉眼弯下。
“阿芷,你,你是我的妻,你为何将我忘了。”
第49章 杏酪
贺星芷惊得甚至忘了呼吸, 宋怀景的掌心彻底覆在她的脸上,指尖带着雨水与血迹,轻颤着手, 哪怕肌肤相贴,也格外小心翼翼。
宋怀景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隐藏剧情吗?
雨停了,月光透着藤蔓将微弱的光映在宋怀景的脸上,几缕湿透的发丝贴在额前, 更衬得他眉眼深邃如墨。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此刻泛着红, 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贺星芷知道,这不是雨水,是他的泪。
宋怀景的双眸只死死盯着她, 里面盛着贺星芷读不懂的情绪, 绝望、悲哀却又有期待、渴求与希冀。
只见他张了张嘴, 却没有再说出话。
头好晕,贺星芷只感觉宋怀景那张在月光下惨白的面庞变得模糊扭曲,倏然, 她失去了意识,往宋怀景身上栽去。
……
【玩家数据载入中断,正在尝试修复……】
【修复后将第一时间同步补偿玩家一百二十点积分。】
【剩余恢复时间未知, 建议玩家保持静置状态。】
……
好晕。
贺星芷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团看不清的黑色迷雾包裹住, 明明能感觉到自己意识清晰,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耳边响起杂乱的声响,邻居大娘推开木窗的吱呀声,小摊板车碾在泥地上的轱辘声, 还有一道轻声温和的男声,好似就匍匐在她的身前,唇瓣靠在她耳边喷洒出呼吸的余温。
“阿芷,醒醒,晨起了哦。”
谁,谁在说话?好耳熟的嗓音。
贺星芷用力地想撑开眼皮,感觉自己好似已经睁开了眼,但并没有看见方才在自己耳边说话的声音。
只是眼前的黑暗渐渐褪去,有光亮映入,但眼前依旧朦胧而模糊,宛若坠入皂角打出泡泡的水池中,风拂过,光影浮动,视线被一层薄雾似的白翳笼罩,眼前所有物件都像是隔着一层摇晃的水膜。
扭曲的树枝,褪色的房屋,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是宣纸上褪去墨色的山水画。
瞬时,眼前晃过一幅又一幅画面,晃得贺星芷感觉头晕沉沉,压根瞧不清那些画面。
就连此刻的脑海中的记忆也好像被打乱混杂在一起。
直至最后一幅画面如同幕布投影一般停在她的眼前。
贺星芷眯起了眼,看见自己坐在一间简陋的小屋内,只有一张木床一个木桌的小屋里,身上穿着暗粉色的粗布麻衣,睁着那双杏眼上下打量着这间屋子。
过往早已被遗弃的记忆竟重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她五年前自己是进入了《浮世织梦》前身游戏世界最初的剧情。
她少时念书念得早,读大学时还未成年,通过导师介绍在十七岁时参与游戏测试,选择了最经典的经营模式。
而她进入游戏的初始身份为年幼失去双亲的孤女。一进入到游戏中,贺星芷就好奇地四处打量着,不仅将自己的小破屋打量了个遍,又将游戏系统各项打开看了个遍。
她对这种比全息游戏更有体验感的意识投射类游戏感到十分新奇。
随后她盯着人物介绍面板看,面板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头像,大部分都是灰色剪影。
她试着打开几个瞧,却都显示【该人物信息尚未解锁】。
只有几个有具体立绘的人物,贺星芷一一看过去,几乎都是平民百姓邻居潦草的简介,唯一能看见个有些权势的还是县令的信息介绍。
“嘿,还有个帅小伙。”贺星芷歪着头打开看。
“宋怀景,西巷邻居,因祖籍水患迁居至此……”贺星芷本觉得无趣,只匆匆扫了眼,却猛地瞧见了科举二字,她定睛一看最后一行,竟还多了几行笔墨写他将来会进士及第,还会在十二年后官拜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是什么?”
贺星芷瘠薄的历史学识让她回忆了半晌,自言自语道,“好像和丞相差不多?”
系统也及时给出了提示,贺星芷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嘀咕了一句:“好大的官!”
从前过往的记忆涌出,贺星芷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中的场面。
她甚至还记得当年由于未成年防沉迷,她玩这游戏玩得断断续续,一直玩到了十八、九岁,但还未升到最高级时,游戏出现了重大的数据问题无法修复,才叫她全然忘了从前在游戏中经历的一切。
只是如今她的记忆依旧十分混乱,贺星芷皱起眉,双手捂住了头,只感觉阵阵的眩晕感好像要将她吞没。
宋怀景?所以从前她就知道宋怀景这个人?从前的那个宋怀景就是现在她认识的宋怀景?
贺星芷有些惊讶惶恐,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与兴奋。
所以意思是游戏的数据出现了问题,将她如今的账号与过去的账号数据杂糅在一起了?
也许因为主线是贺星芷成为富商的经营路线,与宋怀景有关的剧情并不属于游戏剧情中的主线,所以贺星芷此时脑子与宋怀景过去的记忆也只有一些极其零碎片段式的记忆。
等一会儿,她现在为什么在这?这里是哪里?她现在是在做梦吗?
贺星芷蜷起身子,低下头,指尖轻敲着头,耳边好似传来一道又一道沙哑的嗓音。
“阿芷,阿芷……”
贺星芷猛地想起,自己在意识清晰的前一刻,她正与宋怀景躲在废弃沟渠底下藏身,而宋怀景说的那些话历历在目。
“宋怀景,帮我试穿一下这个嫁衣嘛。”
脑中闪过一道自己说话的声音,贺星芷发觉这好似是她梦里的画面,而那些零散得看不清人脸的梦境竟也变得清明,她好奇许久的梦中人竟都是宋怀景。
贺星芷心中对宋怀景许多的疑惑也一一有了答案。
为何他望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为何他仅仅因为一层远到数不清的亲戚关系接近她,甚至不从她身上获取半点利益,反倒是无缘无故待她这般好。
为何他一个恪守礼节的文人君子与她会有下意识的亲近,为何她无论在哪,宋怀景都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故而是宋怀景将她两次游戏世界串在一起,也有可能这本来就是同一个世界。
可为何他不从一开始就与她说清楚?
她消失多年又回来,宋怀景为何就能确定她就是从前的贺星芷?
贺星芷瞬间知道了许多惊天秘密,却多了更多的疑问。
她阖上双眼,想要探究彻底,脑子却如何也想不起更多。
眼前再次变得昏暗,再一次被黑雾团住,贺星芷只觉得自己像是走在只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前行,湖面蒙上浓雾,她看不清前路,更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觉得自己分分钟要从湖上坠落。
贺星芷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东家,东家。”红豆见贺星芷的眼皮动了动,有些惊喜地唤着她。
手中本还端着准备喂给她的肉沫米糊,眼瞧着贺星芷有了清醒的迹象,红豆手忙脚乱地将碗勺放下。
“我这是在哪?”贺星芷只觉得屋内烛火有些刺眼,扎得她都睁不开眼睛。
耳旁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她先是听到红豆在她床边带着哭腔唤她,紧接着是她跑出屋外的脚步踢踏声。
她听见雨声砸在屋檐落在墙壁上的簇簇生,风卷过房屋的呼啸声。
前几天还是好天气,今日竟又在下大雨。
贺星芷对这反复无常的天气倒不觉得奇怪,毕竟现实中她住在更南边的地域,有时上午还大太阳,下午就开始下起了暴雨;有时预报今日有雨但今天出了一整日的大太阳,有时特意拿了伞出门以防下雨但总偏偏在忘记拿伞时下起倾盆大雨。
故而对于润州此时反复无常的梅雨季也见怪不怪。
贺星芷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的肉香混着米脂的香气钻入鼻腔。
她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作出反应,肚子咕噜噜响起。
迷迷糊糊间,她摸索着起了身,端起床头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肉沫米糊,顾不得烫嘴就簌簌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
不多久,红豆领着刘大夫进了屋。
刘大夫放下沾了些许雨水的药箱,先是盯着贺星芷狼吞虎咽的样子瞧了会儿,见贺星芷吃得有五分饱了,才开始诊脉望闻问切。
刘大夫松了一口气,道:“东家此时身体并无大碍,不过昏迷了一日,气血有些亏损。多炖几顿鸡汤参汤补补元气就好。”
“我想喝鸡汤,想吃大鸡腿。”贺星芷从米糊碗里抬起头,依旧感觉有些饿。
“好,红豆这就去安排。”说罢,她便吩咐人去炖鸡汤。
吃饱喝足,贺星芷靠在床上,又茫然地看着空气发了好一阵的呆,才算彻底醒了过来。
还未来得及去细究宋怀景与自己的谜题,她想起昨夜的凶险,扯着红豆的衣袖问:
“红豆,昨天晚上我是怎么被救的,还有那个道长抓到没有,长史那几个官员可有问题?”
红豆怔了怔,“东家,那都是前夜的事了。你莫要担心。”
她将手帕浸湿递给贺星芷擦手,又轻轻拭去她额角因热粥时沁出的细汗,与她讲清前夜的事。
昨天夜里燕断云与贺星芷分开后,带兵及时,在冯霄的私兵进京城时候他跟着宋怀景一路上做的标记捉拿了昏倒在路上的冯霄。
“又凭宋大人一路留下的标记,还有他吹响的骨哨声。小燕带着官兵们循着声响,在沟渠里找着您二位。去的时候您俩都昏倒了。
“国师大人和裴大人忙了整宿,冒着大雨把那些孩童一一送回家去。听说那道长等候审问,长史招供将被囚禁的刺史大人都救出来了。”
红豆顿了顿,又道:
“不过红豆到底是外人,知晓的就这些,还是小燕告诉我的。东家若是想要知道更多,应当问问小燕,不过他现在搁屋里睡觉呢,大家都累坏了。裴大人甚至还没歇下来,还在北岸那边泄洪。”
贺星芷轻轻地点了点头,连着喝了几杯水总算是让干涩的喉咙与嘴唇感到滋润。她此时脑子依旧乱糟糟,只感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那,那宋大人呢?他身上受了伤。”
红豆皱起眉,她对参政大人只有普通的尊敬,并无甚感情,但红豆知道宋怀景的对贺星芷好,到底也会有些情绪,她摇摇头。
“还在昏迷着,听说……”
红豆垂下头,噤了声。
贺星芷眼皮一跳,莫名的不安感袭来,她现在明明心乱得做不出思考,却想去看看他。
“他在哪?”
“就在隔壁屋。”红豆扶起贺星芷,“东家,紧着些身子,换身衣裳。”
宋怀景的情况比她要危急得多,身上有多处伤口。
最深的伤还是冯霄在他肩胛落下的暗器伤,且有未名的毒,被关押的冯霄死咬着没有给出解药。眼下国师他们请来了润州最好的大夫来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国师与宋墨都在宋怀景的屋内,见贺星芷来了,国师看了眼宋墨,宋墨便退出了屋内。
贺星芷回头看了眼宋墨掩上的房门,又扭头看回国师,“国师,宋大人现下可还好?”
国师摇头,“依旧十分凶险。”
他想起前两日与宋怀景的交谈,又看着贺星芷这张逐渐清晰的面孔,与书房中的画渐渐重合。
国师忽地意识到,这天地,好似还有许多他未能参破的秘密。
贺星芷踮起脚,看着躺在床上的宋怀景。
“贺东家,你既是子昭为数不多算得上亲人的人,吾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如今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什么占星演卦,说到底不过是揣度天意的把戏。
就像此刻,他知晓宋怀景命悬一线,却算不准那缕生机究竟系在何处,算不准他到底是否能把握住这一缕生机。
国师知晓,贺星芷对于宋怀景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他对她的情感太不同寻常了,仅仅只是亲属关系,也不至于叫他会有这般感情。
他自诩与宋怀景交好,了解宋怀景,但他身上也有许多他无法参破的事。
“不愿意醒来?”贺星芷迈着步子走到了宋怀景床前,“为什么……”
她想起他在月光下双手捧着她的脸,说她狠心,说她为什么忘记了他,说要记住她的样子。
贺星芷只感觉好似有一道电流自腰椎袭来,浑身一阵酥麻。
她握了握拳,正准备开口时,国师又道:“贺东家,可要留你在屋里同他说说话?”
她抬头看了眼国师的好感值,涨了,却不算很多。
“好。”
贺星芷正有此意,她醒来之际便白白领了一百多积分,说不定能找到些什么救命神药。
但她得躲开国师他们的视线,将她与宋怀景单独留在屋内是最好的。
“贺东家请自便。”说罢,他走出房间,掩起房门。
宋怀景此时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青丝垂落,将他略微惨白的脸衬得更为苍白。
屋里泛着药物的甘苦味儿与熏香的香味交织在屋内,贺星芷怔怔地望着宋怀景苍白的脸。
她对他的感觉好似有些微妙,从前只纳闷自己为何如此信任他,如此轻而易举地与他交好。
而如今贺星芷好像至于搞明白了,只是她对于从前的记忆依旧没有恢复太多,就连那些与他有关的梦境,也不过是她醒来之际记得最清晰,如今有许多梦境的画面已然朦胧。
故而说爱不爱的,她定是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可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模样,她又有些难过。
贺星芷最后咬着牙用了六十六的积分,权当做是用了补偿她的积分来换了瓶还魂丹。
只是如何喂药给他变成了一件难事。
她指尖捻着药丸,放在他的唇上,却又喂不进去。
贺星芷有些心急,索性膝盖撑在床沿边,一手撑着床在琢磨。
屋内快叫她热出了一身汗来,“怎么才能吃下去嘛。”
贺星芷嘀咕着总算是将药丸塞了进去,又抬起他的脖颈试图让他咽下。
她顺势垂下头瞥了眼宋怀景的面庞。
明明他正沉睡着,她却总觉得他正皱着眉。那高挺的眉骨压着眼睫与紧闭着的双眼。
她从前竟与他有过许多亲近……贺星芷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正出神,贺星芷未发觉宋怀景的眼皮微动,还保持着撑着半边身子在床上的姿势。
手腕上突然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紧接着她被宋怀景欺在身下,他的掌心险些要抵在她的脖颈上时,他顿时敛起脸上的凶狠,目光也变得如往常那般温和。
只是他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是梦吗,否则贺星芷怎会这样贴近他。
宋怀景悬在她脖颈上的掌心渐渐向上移,贴在了她的脸侧,“阿芷……”
第50章 蜜麻酥
雨水砸落在屋檐迸溅起细碎的水花, 在砖瓦上落下密集的啪嗒声。
梅雨季潮湿的水汽从窗缝渗入,将屋内沾上一层黏腻的湿润热意。
宋怀景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
他的掌心近乎能完全覆盖住她的脸颊, 掌心、指尖悄然贴在了她的脸上。
贺星芷显然怔住竟做不出任何反应,她此时脑子里唯一在想的是国师不是说宋怀景都快要死了吗, 为何如今还有这般力气, 险些将她当做在他昏睡时要谋害他的人将她欺压在床榻上。
在她差点以为就要被宋怀景掐住脖颈的一瞬间,他顿时露出了懊悔以及惊讶的神色。
那险些触碰到贺星芷脖颈的手也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的指尖摸过她的眉骨,轻轻落在她的眼角上, 紧接着宋怀景像是浑身失去力气了那般, 将脸埋在她的颈间。
“阿芷……阿芷, 我定是在做梦了。”
宋怀景低喃着,每说出一个字时,唇齿间的热气都扑在她极其敏感的脖颈上。
是梦吧……宋怀景贴在她肩上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总是很难很难梦到贺星芷, 哪怕在睡前无数遍回忆他们的过往, 回想阿芷的面庞, 回想她的说话的声音。他都很难会梦见贺星芷。
唯独每次都在他将要死时才会在他的梦中出现,在他第一次生出自戕的念头时,在他当年为了李成璟险些死在五皇子手下生命垂危时, 在他此时已全然放弃生的念头之时。
宋怀景只感觉自己昏迷了很久很久,他还记得自己受伤到全身感知不到疼痛时对贺星芷说的话,也记得贺星芷是先他一步昏迷了过去。
他好不容易说出口的真相, 但宋怀景只觉得贺星芷定然是没有听清, 这世上连老天也不愿意让他们在一起。
思及此,宋怀景只扯着唇角苦笑了一声。
贺星芷只觉得有些晕乎乎的,昏迷一天一夜仿佛让她大病一场,加之又因记忆混乱使得她的意识还未彻底清晰, 连四肢都没力动弹。
她只觉得热得身子好像在发胀,肌肤的每一寸都极致的敏感,身上泛着不正常的热,她大抵是在发热。
宋怀景的膝盖抵在她腿侧,弯腰贴近她的时候,耳边只听得见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他侧着头,高挺的鼻梁刮蹭过她颈侧的肌肤,她只觉得好似有一处柔软贴在她的脖颈上。
他的身上泛着好闻的气息,檀香、松木香、抑或是他身上本来就有的香味,夹杂着药物的味道,被此时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钻入她的鼻腔。
贺星芷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肌肤的敏感让她总算反应过来,双手抬起猛地推开了宋怀景,连跑带跳地下了床。
“宋大人!”
她眨着眼,动作的抵触并不是因为她抵触宋怀景这个人,而是觉得他此时大抵是意识不清,才对她做出这样的动作。
只不过一瞬,贺星芷又回想起那些让人羞赧的梦境,梦里二人的行径远比如今要过分。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她什么反应都没有,身体对他这莫名其妙的贴近甚至也没有一丝半点的抵触。
贺星芷本还觉得昏迷时见到的画面都是假的,直至此时,她才意识到她从前真的与宋怀景相识甚至相爱过。
而宋怀景,甚至知道第一次进入《浮世织梦》的她就是现在的贺星芷。
“嘶……”宋怀景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气,才换好药的右肩被贺星芷这一推,又隐隐作痛。
贺星芷回过神来,走回床边,双手搁在半空中,想扶宋怀景又怕自己弄疼他,不扶他好似有些不大道德。
“对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宋怀景抬起头,本还迷离的双目瞬间变得清明,不是梦,这不是梦。他方才对贺星芷到底做了如何孟浪的事。
贺星芷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你醒了,我去叫大夫还有国师他们来。”
说罢,她想要转身出门,手腕却骤然被宋怀景攥住。
贺星芷回头望向他,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眸紧紧地落在自己身上,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吸入他的双瞳,被他吞咽入肚。
贺星芷张了张嘴,乱糟糟的脑子扯出一点思绪,在想现下她该如何与宋怀景相处,她自己都搞不清为何多年前的游戏记忆与经历会与如今的交叠在一起,她无法与宋怀景说得清她的事。
宋怀景眯起眼,无声无息地站起身,一步步朝贺星芷走近。
贺星芷眨着眼,睁着与八年前如出一辙的杏眼,无波无澜地看着他,直到他不能再走近。
他弯下腰,双手笼在她的肩头,“阿芷,阿芷,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宋怀景看得出,她望向他的眼神与往日有些许不同,就连二人之间的距离与动作,都与往日不同。
贺星芷咬着唇,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记起来了吗,算是记起来了吧,可是她记得也没多全。
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被扯到一个怀抱中,方才在床上闻到属于宋怀景身上的香气在此刻达到了阈值。
贺星芷很少被人这样抱过。她只能接受与中学就认识的挚友做出这般肢体上亲近的动作。
她不太喜欢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尤其是与不熟悉的人,拥抱甚至简单的牵手,都让她感觉好像被不喜欢的粘液裹住,让她透不过气来。
此时她也感觉透不过气来,但不是那种抵触带来的窒息感,而是宋怀景抱她抱得太紧了。
像是在抓紧不能再丢失的珍宝,生怕自己握得不够紧,珍宝就会从自己的掌心中掉落摔碎。
贺星芷的双手下意识抬起揪住了宋怀景腰间的衣襟,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单薄的衣衫,她甚至能感知到他胸膛的隆起,挤作一团,再与她的脸颊搓在一起。
好大,好大的胸……
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此时的唯一想法竟是感叹宋怀景胸肌很大。
宋怀景松开了禁锢着他的双臂,双手又搭在贺星芷的肩上,他弯下腰将目光与她平视,“阿芷,阿芷,让我看看你,再看看你。”
贺星芷茫然地眨眨眼,“宋大人,那个……”
她话还未说完却被宋怀景打断,他蹙眉瞧着她,“阿芷,为何还这般唤我,从前你鲜少会叫我宋大人。”
大抵是从未预料到的雀跃冲昏了宋怀景的头脑,直至此时他才意识到贺星芷方才摇了摇头,她如今的反应,更不像是知晓他们二人是订了婚的夫妻关系。
贺星芷挠了挠脸颊,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却只见身前的人颤着眼睫,双眸染上一层水雾。
“我想起来,想起从前与你认识,在你还未考取功名之时。只是后面很多事还是不记得。”
她垂落在身侧手卷起腰间的绦带,面上有些迟疑。
贺星芷也不知剧情修复成如何样子,极其不擅长说谎的她只得实话实说。
宋怀景显然是一怔,眼里闪过失落,不过须臾之间取而代之的是喜不自胜的目光。
“那阿芷还记得我们有过三书六礼,险些要成了亲吗?”
贺星芷点点头又摇摇头,“记忆里其实是不记得了,只是……”
“只是什么?阿芷你别怕,我们慢慢说,好吗?”宋怀景挽起她鬓边的长发。
前几日,她一直下意识抗拒两人稍近距离的接触,可如今她没有,就连方才在床上他亲吻过她的颈侧,阿芷也没有做出抵触的反应。
宋怀景此时心下已有了大概的猜测,想来阿芷许是只想起她最初来到这世上时的记忆,也记得自己从前与他相识,但往后再具体些的暂且还未记起。
“我之前做梦梦见过我与你换嫁衣。”也不知宋怀景的嗓音腔调为何有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贺星芷便将这实话说出。
只是她想起之前还在宋怀景面前说过自己做梦梦见了阴桃花,此时她这话便是在告诉他,这阴桃花就是宋怀景。这总让贺星芷有种在别人面前骂人的羞耻感。
“那阿芷还记得些什么吗?”
贺星芷摇头,“其他的都很混乱,我现在想不起来。”
“没关系,现在想不起来没关系,不舒服就先不要想了。”
宋怀景将她摁在椅子上,“那阿芷现在是不是有很多想问我的呢?”
贺星芷皱着眉,只觉得宋怀景这人好似有什么读心术一般,怎么连她在想什么也能看得出来,她摁了摁太阳穴。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告诉我。而且我是怎么不见了,你又怎么找到我的……”
她有好多问题,她想知道为什么两条故事线会融在一起,而只有宋怀景一个人记得她。
此时宋怀景也开口,不疾不徐道:“阿芷我们年少相识,在你十九岁时订了婚。只是在八年前你因为去西域行商,却在路上失踪,死不见尸。后来我找了你许久,你此次像是在这世上蒸发。直至今年春,我才找回你。
“阿芷,我也想与你说,但我说不出来,我没法告知其余人,你是何人,我又是你的何人。”
宋怀景说着竟慢慢蹲在她的身前,指尖轻搭在她的掌心上,划至她的手腕,轻轻地圈住了她的手,他仰起头,脸上露出苦笑。
“我一直在找你,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上,我总会找到你的。”
“可是,只有你记得我,其余人都不记得了?”
宋怀景面上的神色一僵,随后垂下眼睫,“嗯,所有人都忘了你。”
贺星芷突然意识到,她两次身份是不一样的,这方天地为了她编造出两套完整的人生,哪怕她明明知道从前的她与现在的她实则为一人,但在所有人眼中,这是两个人。
而从前的自己实则早就被这个世界抹除了痕迹,只有如今的贺星芷。
贺星芷想起从前与崔汐真说过的话,宋怀景的亡妻贺氏,原来就是她。怪不得所有人都只觉得贺氏的存在是个蹊跷。
五年前那次数据漏洞导致她强制退出游戏,却在这个世上变成了她凭空消失人间蒸发。所有人就像她忘记此次的经历那般也都忘了她。
可为何唯独宋怀景认识两次进入游戏中的她。
宋怀景微启唇,却发觉某些呼之欲出的真相又生生压抑回去。
他无法告诉贺星芷,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来到这里是有目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贺星芷不像他们这些一般人。
在胸口再次传来钝痛感的同时,宋怀景立马收回了想要说此事的念头。
“阿芷,阿芷我知晓你有许多无法说出口的事。我不知道这世上、这儿的人于你来说是如何的存在,你不必与我说清,我亦不会多问。”
听到宋怀景这话,贺星芷猛地一惊,只觉得他话里有话。而掌心再次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只感觉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手心上,指尖捏了捏她的手。
“阿芷,只要你能记起从前你就来过我身边就好。我不敢奢求太多……”
他抬眉笑了笑,只见贺星芷现在还一脸懵的状态,“没事的,阿芷我知晓你如今定是很混乱,慢慢想就好,若是非要探究个所以然来,我们还有许多时日。”
贺星芷低下头承受着他那毫无掩饰的目光,她忽地想起,这是一个由意识决定的世界,她虽忘记了第一次游戏经历,但不代表脑子中彻底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
也许只是因为她终究会想起自己曾经竟在这个世界与宋怀景相爱过,才让他也还记得自己的存在。
她的接受能力向来强,心底那些疑惑被自己这样解释一通,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只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如今宋怀景算她的何人,未婚夫吗?玩家当然可以拥有未婚夫,只是他本来的设定只是一个路人,如今的场面岂不是让她很难玩,她现在玩的可是恋爱剧情呀。
见贺星芷依旧有些怔愣的模样,宋怀景也不急,只有对着她才有的温和嗓音将贺星芷从满脑思绪中抽离出来,“阿芷的发髻乱了。”
他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从前他便总是这样毫不顾忌地将那双对她充满欲望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仗着贺星芷看不清。如今,宋怀景这样的目光更是肆无忌惮。
贺星芷垂下头,将簪子从头上取下,因为头昏脑涨,红豆方才只是极其简单地用一根上好的檀木簪将她的长发挽了个发髻。
她试图自己重新再挽起头发,只是绕了好几次,都没簪成功。
宋怀景起身绕在她的身后,“阿芷,我来帮你。”
“啊不用不用,我等会让红豆帮我就好。”贺星芷下意识挥挥手拒绝道。
她只感觉肩上一沉,宽大的掌心摁在她的肩上,他弯下腰,将脸贴在她的脸侧,“阿芷,从前都是我来替你挽发的,我会梳姑娘家的发髻。”
贺星芷只感觉脸侧发烫,紧接着手中的木簪被他抽走,指尖掠过她的掌心,酥酥麻麻。
随后她便感觉到指尖轻轻地抚摸过她的头皮与长发,直至发梢。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轻柔得让贺星芷有些怀疑宋怀景到底是不是真的会挽发。
可她也忘了自己从前最讨厌梳头,每日晨起本就让她有些小脾气,梳那些发髻让她更加烦躁。
从来都是拿了根绳子随意地捆住,再后来便是宋怀景日日亲手为她梳头,城里时兴的姑娘家发髻他都能很快就学会。
“好了。”宋怀景说罢,掌心忽地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阿芷,可是在发热?”他站在她的身前,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头上。
宋怀景突如其来的贴近让贺星芷往后一退,她抬手摁在自己的额上,“宋大人,我可能是淋了雨有些风寒。”
宋怀景本挂在嘴角的笑意僵住。
“阿芷,怎的还叫我宋大人?你可知你从前如何唤我,哥哥,你唤我作哥哥。”
“哥?”贺星芷呢喃道。
“可是我对从前的记忆感到很模糊,我想不起与你有关的许多事,所以……”
宋怀景敛起脸上的笑意打断了她的话,“所以什么,所以阿芷不打算对从前的自己负责了?”
“什么意思?”贺星芷眨眨眼,她明明知道自己对于他的亲近完全没有抵触,
“阿芷,你我是亲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贺星芷无辜地眨眨眼,“我知道呀,我们不是什么表兄妹吗?”
“阿芷错了,我们是夫妻,我该是你的夫婿。”
贺星芷只见他下垂的眼睫下的双眼,好像要将她吞噬。
“我知晓,你与那燕断云那些人或许另有牵扯。我本就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你留在我身边,我不问你来处也不问你要做什么。”
他的掌心悄然贴在她的手腕上。
“只要我们成亲,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婿。你想见何人与他们做什么事我都不管。”【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