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梅花汤饼


    晌午饭过后的太阳总是热辣的, 炽热的阳光洒在门外,灼烧出扭曲的热浪。


    院子角落那株贺星芷叫不出名字的花被晒得蔫了,花边都热得卷起。


    贺星芷此刻却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之意, 面上疑惑更甚,“宋大人这是何意……”


    见她真是满面疑惑, 宋怀景也不逗她了, 吩咐宋墨从书房里取了族谱来。


    这并非是宋氏族谱,而是宋怀景母族明氏的族谱。


    贺星芷依旧摸不着头脑的姿态,瞧着他翻开写满了名字的那一页。


    紧接着宋怀景将族谱递到了贺星芷的面前, “令堂与我母亲为再从姐妹, 贺姑娘, 你与我可是再从表兄妹。”


    “再从姐妹,再从表兄妹?”贺星芷显然有些懵,此前她从未听过这两个词, 但从字面意思, 大概也能猜得出个大概。


    他俩大抵是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


    “直白些说, 贺姑娘的外祖父与我的外祖父乃是堂兄弟。你我二人的母亲为再从姐妹,按照昭朝的礼法,你我当称一声表兄妹也不过分。”


    这一段话快要将贺星芷绕晕了, 她从小到大连亲人都没几个,这些亲戚关系在她眼中简直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再从表兄妹,过了五服吗?”


    其实贺星芷连五服具体的范围也不太清楚, 只是在那些文学作品或者古装剧里, 似乎总是说五服内。


    故而在她的认知中,超过五服,大抵已经算不上什么亲戚了。


    宋怀景低眉,“你我二人关系确实不在五服内了。只是当年我外祖父的父母早亡, 养在贺姑娘太外祖父名下,两人自小亲如兄弟。你我二人在幼时还见过面,不过你那会太小了,定是忘了。”


    他这话说得不疾不徐,神色坦荡。唯有他知晓其中虚妄,什么所谓的再从表兄妹,也都是他伪造的关系。


    这般远的亲缘关系,贺星芷若是想去求证,也求证不来。


    更何况按理说,阿芷甚至有可能连自己在这儿的父母都不认得。


    当年阿芷突然出现在他家邻处时,不知出于何缘由,她刻意接近他,许是她这样一个孤女独自处世,世道艰难,想要寻些帮衬。那时的她便是靠着这远到数不清的亲戚关系与他相熟的。


    只是此前的阿芷与他真存了点姑表姻亲的瓜葛。


    而今番却是宋怀景存了龌龊心思,要借这由头亲近于她。所谓亲戚之说,不过是他处心积虑设下的连环计罢了,为了名正言顺地接近她。


    贺星芷听了他这话,才意识到他们顶多算是远亲,甚至还不是五服内的亲戚。


    宋怀景得犯上诛九族的大事,才可能想起她是他亲戚……


    “我们小时候还见过面?”


    贺星芷突然想起游戏中的设定,她与宋怀景都是南洲县人,住得这样近的亲戚哪怕是远亲,有过交集却变得合理起来。


    宋怀景笑着点头,此时他没有欺骗她,他们年少时确实见过面。


    贺星芷想起她与宋怀景正式有交集那日,便是她被带去茶坊问话的那一晚,他问了许多与她私人有关的信息。


    “宋大人是最近才知道我们有这层关系的?此前找我问话问了许多与南洲县有关的事,是那时就在调查我的身份吗?”


    宋怀景怔了一瞬,未料到贺星芷自己将话圆了回来。


    那时他确实假借查案来调查她,只是当时的他在查她到底是不是阿芷,而不是在查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再从表妹。


    他顺水推舟,“是,你我户籍虽都在南洲县,但我们祖籍均不在此,因为景和八、九年时的水灾逃往南洲县。天灾人祸,害得你我无了许多亲人。因着父母过世得早,我尚且年幼,便也找不到你的踪迹,谁知你我二人自小还是在南洲县长大。”


    贺星芷微微张着唇,听着宋怀景的话,显然是陷入了略微惊讶的状态。此前她就有纳闷过,被系统介绍为游戏的NPC虽是NPC,但实则都与自己关系密切。


    比如红豆,是日日与自己在一起的半个亲人;再比如崔汐真,是她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那面前这位参政大人与自己难道只是过了假钱案这样一个小小的剧情点,就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谁料她与宋怀景竟还有这层关系。


    “贺姑娘,可是觉得有些惊讶?”宋怀景轻轻地呷了一口热茶。


    “许是我命中无亲人,年幼丧父丧母,旁的亲戚也寥寥无几,不过廿八,竟已孑然一身。”


    他抬头,对着贺星芷时他的嘴角总是勾起的,明明是该有笑意的,只是那双眼却含着苦意。


    “可如今才知,这世上还有个能称为表妹的亲戚。你如今又无父族母族可以依赖,我想如今认了这层关系,也可互相帮衬。”


    贺星芷看不清宋怀景的神色,只觉得他的嗓音带了些许寂寥。


    只是他说话也实在是客气了,他这样有权有钱的人,她一个商女能给他做什么帮衬,到头来,是她捡了便宜抱上了大腿。


    怪不得此前她总觉着宋怀景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想来是这层关系的缘故。


    贺星芷只见宋怀景将茶杯放下,指尖随意地搭在案几上。


    “贺姑娘此前说过想要在京城长住,然还未准备自家宅院,不若搬来此处住。参政府除了洒扫煮饭的奴仆外,就只有我一个主子在住,有许多空着的宅院。”


    贺星芷好歹也在这住过几日,她自然知道这参政府有多大,而且宋怀景这人居然和坊间传闻那般没有再娶妻纳妾。府中的奴仆也不多,整个府邸瞧着都格外冷清。


    她低着头,指尖又揪起自己的绦带。


    “贺姑娘可是还有何顾虑,我身为参知政事,府中收留无父族依靠的远亲孤女合乎大昭律例。明日让管家去户部递个文书便是,不过走个过场。”


    只是贺星芷总觉得有些奇怪,哪里奇怪,贺星芷又说不上来……莫非是觉得宋怀景太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权臣了,对一个于他无任何利用价值的远亲也如此重情重义。


    “我也不强求贺姑娘住在此处,只是参政府距离金禧楼不过盏茶功夫的脚程,你一个孤女在京中有个亲人在身旁也总好过孤身一人。”


    宋怀景眯起双眸,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面庞上。


    “若是你往后要择婿,也可将我当作你的娘家,有娘家撑腰自然不是坏事。日后议亲时,聘礼单子、嫁妆数目,自有我替你把关。”


    窗旁的竹影印在他的半边脸上,将他含笑的双眸映得忽明忽暗。


    这样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当年他们无父无母,成亲之事也只能两人亲力亲为。只不过贺星芷做生意很有一手,但一扯到这些繁文缛节,就喊头痛,故而准确来说,订婚成亲这事儿近乎是由宋怀景一人操办。


    贺星芷摆摆手,不知他为何突然扯到成亲这事来了,“成亲什么的其实我没有考虑过,但宋大人能与我认亲我当然觉得是好的。”


    绦带在她的食指上绕了好几圈,“只是搬来府上住这件事可容我考虑两日。”


    贺星芷又有些觉得宋怀景许是与她客气罢了,像他们这些文人士大夫,口里总有很多文绉绉的大道理,说话也总是绕来绕去的。如果他只是同她客气几句,她就一口答应下来,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现下看来,宋怀景貌似并不是在与她客气。


    “好,贺姑娘若是有了决断,差人知会我一声即可,这两日你且安好在这住着。也不差这两日?”


    也不知宋怀景这府邸是不是请过风水大师,亦或者是他这屋里的家具行当都是用顶顶好的,贺星芷在他这住着确实舒适。


    这院子还临水,夏日有穿堂风而过,比许多屋子要凉快,贺星芷最怕热了,这还未到最热的时候,屋子里就要放冰鉴来凉快,否则睡不着觉。


    又因宋怀景府中人烟稀少,夜幕降临后安静得出奇,静得她这几日都睡得极早。


    平日若是在金禧楼的后院住,贺星芷夜半醒来想方便时,总能听到酒楼的嬉戏吵闹声,天还未亮,又听见后厨轰隆隆的炊火声,还有轮着大勺乒里乓啷声。


    若宋怀景是真想请她来住,她倒不想客气。


    贺星芷旋开绕在自己食指上的绦带,点点头,道了声:“好。”


    回到宋怀景给他安置的宅院,贺星芷此时都觉得脑子有些迷糊。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关键点,又或者是想不起什么事了。


    这两日红豆没有再陪她一起睡在一块,但也跟着她暂且住在这处带有花园的独立小院,就住在她房间隔壁的小房间。


    红豆去领了给贺星芷新买的首饰,回到府里见贺星芷心事重重的模样,“东家,怎的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贺星芷便将白日宋怀景与她的事说与她听。


    “所以红豆,你觉得我有这个脸皮住在这儿吗?”


    “宋大人都亲自请您来住,就住着吧,东家,我们在京城虽然不必攀附权贵,但是有权贵的大腿可以抱,为何不抱?这对我们金禧楼也是百利无一害的吧。”


    还是红豆懂她,就那么一句话更是让她更心动了。


    直至夜幕来临,贺星芷洗漱过后便回了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抱着被子翻滚了一圈。


    不知是她自作多情还是如何,觉得宋怀景今天白日与她讲的话并不是客套话,而是情真意切。


    贺星芷仰头望着房梁,现实中的她与游戏中有不少相同点,甚至连她年幼丧父丧母也对应上了。


    小时候很多事贺星芷其实也记不清了,或许大脑总是会忘记太过痛苦的事。她年少时大抵过得并不快乐。


    父母在科考路上遇难,那时她年纪不大不小,尚且是能照顾自己的年纪,便一直在研究所的员工宿舍住着,轮流去组里其他研究员家里吃饭。


    再大些,父亲的表姐找上来,表姑家中便是做茶楼生意的,家中有钱的很,这两年因为意外丧子,便走了法律程序收养了贺星芷。


    虽然在收养贺星芷的第二年,表姑又生了个孩子,但是表姑一家一直都对她都很好。只是到底没多少血缘上的感情,收养她时贺星芷又是极其尴尬的年龄。


    故而他们一家与贺星芷维持着客气的亲近,像隔了一层糯米纸。


    从很小的时候,贺星芷就想要是有个哥哥姐姐就好了,这样自己是不是不用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


    结果游戏里给她安排了个哥。倒好像给她实现了曾经的一个很小的愿望。


    贺星芷想过了,此次进入游戏,她想着或许会经历游戏中贺星芷的一生才退出游戏,也许会在真的爱上游戏中某个男主时脱离游戏。


    无论如何看,她在这里待的时间还很长。


    宋怀景此人身份地位不凡,还与这游戏中的四位男主都有关系,说不定是剧情安排他来推波助澜。


    他又显然是个正面角色,与他打好关系,说不定能更好地去接触到男主们,增加好感值,获得积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贺星芷有些兴奋地又翻滚一圈,才发现有一大撮头发湿漉漉的。她坐起身捏了捏这湿漉漉的发梢。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穿上鞋出了院子晾晾头发。


    随意在院中走动,忽有几点萤火幽幽亮起,如散落的星子,忽明忽暗地浮动。


    在她的世界,已经近乎没有萤火虫这种生物了。贺星芷一时兴起,顺着萤火虫的方向走去,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像是被那微弱的光牵引着,不知不觉便离了自己的院子。


    走着走着,贺星芷才发觉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宋怀景府邸是四进制的宅院,光是门贺星芷都数不清有多少扇,住在这几日她都还未走遍过这处宅院。


    现下又月黑风高,本来视力就不大好,天黑了更是差了,路上连一个下人也见不到,饶是贺星芷想问路也问不到,她只能凭着感觉走,不多久,她似是看见了亮光。


    便径直朝着亮光的方向走去,走近了,她才发觉是书房,房中有人,不用猜便知道是宋怀景了。


    贺星芷正犹豫要不要再走近些,向这宅院的主人问问路时,一道声传来。


    “何人?!”屋内人极其敏锐,厉声喝道。


    贺星芷被吓得身子一僵硬,挪着步子走回门口,她抬起手。


    “是我,不好意思啊宋大人,我找不着回屋的路了,走着走着结果走到这儿来了。”


    见来人是贺星芷,宋怀景瞬间敛起了脸上的锋利,连神色也柔和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地唤了一声:“贺姑娘,那么晚了,怎的会走出院子。”


    他站起身,“无妨,贺姑娘不用站在门口,这处的书房无甚机密。进来坐一下?”


    贺星芷捋了一下干得差不多的头发,将自己走出院子迷路的事简单说与宋怀景听。


    他只是笑叹一声,“前几日忙着查案,都忘了带贺姑娘在府中逛逛了。”


    “没事没事,宋大人公务忙很正常,不用管我的。”贺星芷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书案,放了许多书本纸张,还有一个有些突兀的艳红色册子。


    感觉到她的视线,宋怀景不着痕迹地拿起一册书压在那抹红上,那是他与阿芷的婚书……


    “贺姑娘,今日我们也算是认了亲,也不必一直叫我宋大人,实在过于生分了些。”


    贺星芷眨眨眼,可不这样叫,她能叫他什么?


    只见宋怀景垂头似是思量一阵,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我的字是子昭,唤我子昭也可,或者……”


    只是此时宋怀景却有些犹豫了,快要说出口的言语又被咽了回去。


    贺星芷抿了抿唇,试探问道:“表兄,或者哥哥?”


    后面二字贺星芷咬得很轻,宋怀景却猛地呼吸一滞。


    第22章 酸梅饮


    烛火在盏灯中燃得正旺, 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满墙的书架上。


    此处合该是宋怀景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房,贺星芷一眼望不尽这儿的大小,只觉得满眼都是书架。案头之书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幽静。


    她险些忘了宋怀景当年可是进士及第, 读书写作必然很有一手。


    整个书房却毫无陈年纸张的霉腐味儿,空气中反倒是逸散着清冽的墨香味, 似乎还有几缕熏香气味。


    她眨着眼, 又用着那种直勾勾的目光望着宋怀景,不过宋怀景与她都知道,她这般目光只是短视带来的习惯。


    宋怀景听到她的话时下意识撇开目光, 脊背倏然绷直, 覆在衣袍下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指尖掐着自己的掌心。


    “哥哥”二字如同书案边那蜜烛燃烧时滴落下来带着滚烫温度的烛泪,坠于他的心上,瞬间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烫得一颤。


    就连以前的阿芷都鲜少这样叫他。


    宋怀景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竟一时忘了回贺星芷。


    贺星芷话说出口时, 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僭越了……毕竟昭朝对于她来说, 规矩多得记都记不住。


    而且许多词语称呼与贺星芷现实中用的本意或许有偏差,她也不知是否能用表示兄长的词来称呼宋怀景。


    可是人李逵都能喊宋江哥哥哩。


    贺星芷有些尴尬地望着地,“抱歉, 我可能不太知晓京城的说话习惯,不知这样叫你是否合适……”


    宋怀景此时已敛起情绪,“无碍, 贺姑娘觉着哪个顺口便如何叫。你我现既已算是亲人, 何必在意那些没有意义的规矩。”


    不知是否是书房烛火自带的微黄色调,映在他面庞上时,显得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温和气质。


    贺星芷摸了摸鼻尖,叫来叫去, 还是觉得“宋大人”叫得最顺口,她张了张嘴,笑了两声,实话实说:“我还是觉得宋大人顺口些呢。”


    宋怀景低头轻笑,“贺姑娘若是实在叫不出口,那就随你意吧。”


    “那宋大人不也还是叫我‘贺姑娘’这种如此客气的称呼吗,我一点儿也不记得小时候我们见过面的事,宋大人还记得那时你怎么称呼我的吗?”


    “小妹,那时我唤你小妹。”


    最初时是唤她小妹,再后来便是叫阿芷。


    宋怀景看着她,总是透过现在的贺星芷去怀念那些被他刻画无数次的记忆,因为害怕自己会忘记她,所以夜夜总是自虐般去想他们感情最好时的画面。


    这样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忘了她,但他不会。


    “小时候这样叫还挺可爱的……”贺星芷嘀咕道,只是现在她和宋怀景又一点感情都没有,就连游戏剧情中都没有半点幼时与宋怀景的互动剧情,太过亲昵但称呼叫起来又有些奇怪。


    宋怀景从她的神色中揣测着她正在想什么,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轻声道:“今日一切对于贺姑娘来说确实有些突然。”


    他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若不是贺星芷这姑娘在感情上向来像根木头,否则她必然会对宋怀景为了正当理由接近她的这些行为起疑。


    “可能一时半会还未习惯身边多了个表亲兄长。但来日方长,我们总会相熟。”


    贺星芷抿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宋怀景这人太会说话了,明明是温和的语气,但总是让她难以辩驳,又或者总让她觉得他说的话确实是对的。


    “不早了,我先送你回房。”宋怀景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麻烦宋大人了。”


    夜色浓酽,参政府安静得出奇,路上只偶尔能瞧见一些穿着与宋墨相似的人,除此之外很少见到奴仆。


    “贺姑娘住在后正房,方才是不慎来到了西厢房这处。”见贺星芷左看看右看看显然对整个参政府都好奇的很,宋怀景耐心地同她讲道。


    其实贺星芷连自己住在的位置具体在府中的何处,她也不知晓,这地儿实在是太大了。


    前几日又因喝了那裴湛回手中有毒的药,加之有些后怕,她甚至有好几日没去过金禧楼,一直在宋怀景安排给她的住处休养,也没出来逛一逛。


    直到一路上听着宋怀景说的话,她才渐渐有了个概念。


    她住在带有花园的四进院后正房,而宋怀景住在三进院的正房,三进院西侧是西厢房,东侧则是东厢房。


    在她住处以北,是府邸最北方,为女仆住的后罩房以及小厨房,整个参政府最南的倒坐房住的是男仆。


    因参政府人烟稀少,连奴仆也少得可怜,实际上整个府邸至少有三分二的屋子是空着的。


    “我平日忙公务或者学习时我会在西厢房的书房,此处有许多收藏多年的古籍,若是贺姑娘感兴趣,也可在西厢房读书。”


    “哦哦,那东厢房呢?”贺星芷随口一问。


    东厢房……东厢房也被他打造成书房的样式,只是里面放满了阿芷的画像,还有些许她的物件。


    宋怀景神色有些不自在,“东厢房有些许机密的公务,故而贺姑娘平日是不能进去的。”


    “好的,我明白的,我绝对不会去的。”


    “贺姑娘住处的西耳室当初也是照着书房格局去布置的,但里头还是空的,我想着可以给你当作小账房,正巧连通你的卧室。”


    宋怀景走在她身侧,特意放慢步幅,与她步调一致地走着。


    “府中婢子不多,多都是家生子,若是贺姑娘不嫌弃,可拨几个来照顾起居。且她们住的与你近,照顾你也方便。安危则不必忧虑,我一直有派暗卫暗中护你。”


    因为先前贺星芷是暂住,且宋怀景在忙着抓捕裴湛回,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嬷嬷帮衬她的起居生活。


    且贺星芷实在受不了古代这套尊卑规矩,除了烧水沐浴与做饭这种她无法亲力亲为的事,她近乎都没使唤过下人。便也没有让宋怀景安排伺候她的奴婢。


    贺星芷细细地听着他的话,才发觉这位宋大人居然已经考虑得如此细致,看来像是真得愿意让她住在自家府中。


    见贺星芷默不作声,宋怀景的脚步微顿,“险些忘了,贺姑娘还未做好决定,倒是叫我先做了主张,实在不该。”


    贺星芷连连摆手,连忙给他发好人卡,“宋大人您人真好,想得比我周到多了。”


    她语气一顿,嗓音都小了些。


    “我想了想,其实我也没什么要考虑的必要了,宋大人都不嫌弃我,我定是想在京城能攀着些亲缘,总是件好事。”


    听到这话,宋怀景在她看不清的夜色中瞬间如重石落地,松了一口气。


    “好,这两日贺姑娘看看还需添些什么家具,让管家一并去采买,钱财之事贺姑娘不必忧心,总之让管家安排妥当即可。”


    西厢房距离贺星芷住的后正房其实不远,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回到了她暂住的卧室。


    “好,多谢宋大人。”


    贺星芷下意识地道谢,除了这话,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平日谈生意的时她能一个劲儿地说,而像现下这种与人打交道的时候,她宁愿当一个鹌鹑。


    “嗯,不早了,贺姑娘早些睡吧。”


    “嗯,宋大人也早些睡。”


    草丛中的虫又在发出延绵不绝的叫声,这叫声送走了宋怀景,直夜幕中无法再瞧清他的身影。


    于是紧接着的这几日,都在重新布置贺星芷住的正后房,宋怀景顺带让管家找人打理留给贺星芷的书房。


    贺星芷的东西很少,除了衣物便是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首饰,这些贴身之物很快便从金禧楼的后院搬来了参政府。


    宋怀景白日要上朝入宫奏对,在政事堂处理公务,圣上还时不时召他议事。


    而最近金禧楼正巧有大宗生意,贺星芷也突然忙了起来,这一连几日,两人甚至连面都没怎么见过。


    今日在金禧楼又一同见到了李知晦与燕断云,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又涨了一大截好感值。


    燕断云得知贺星芷与宋怀景认了亲的事,但对于贺星芷搬去宋怀景府里住而不是去他那住这件事耿耿于怀。


    “阿芷姐姐,之前你还口口声声说在金禧楼后院住得很舒服呢,结果现下去了宋大人那住。”


    贺星芷挥挥手,直话直说:“哎呀,参政府离金禧楼可近了,我平时吃饱饭都是走着来金禧楼的,还能当作锻炼身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是你将军府实在是太远了。”


    燕断云气鼓鼓的,但也无法反驳。


    贺星芷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真生气了结果一看好感值还在攀升,脸上的喜悦之色倒是难抑地显现而出,也没再理他们。


    她在金禧楼吃过夜饭回参政府后,看着今日领的积分,最近她又在商城兑换了一些有用的道具,越发觉得这积分比钱财还要重要。


    她得想想法子,从游戏的几个男主身上多弄些积分。


    正思及此,她走到了书房,西耳房属于她的账房还在重新修葺,故而只能暂用是宋怀景在西厢的书房。


    因为晚上太无聊,她有时会在西厢书房练练字,所以对这个书房也略微熟悉了些许。


    她熟稔地磨了墨,坐在书案边上,拿起笔又将每位男主的名字写了上去。


    贺星芷想做个攻略,找到最容易完成剧情点以及不同男主涨好感值的最优方法。


    只是还没写多少,只感觉亮堂堂的门前暗沉下来,她抬起头,看见宋怀景背着光站在门边,手中好像还拿着些什么东西。


    “贺姑娘。”他走进,“正巧有事找你。”


    贺星芷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刚刚写着的那张纸折了起来。


    随后她抬起头来,近视的双眸总是稍显呆愣,就这般呆呆地看向他,“宋大人有何事?”


    宋怀景走到一个书架,从架上拿出的匣子放在贺星芷的面前。


    “贺姑娘,且看看。”


    “这是什么?”贺星芷嘀咕着打开匣子一看,一叠地契静静地躺在匣子中。


    她抬头,鼻腔轻轻地发出一声疑惑声,“嗯?”


    “这是我名下的一些商铺,我想着将这些商铺都过户给你,如何?”


    “啊?”贺星芷有些懵,“为什么?”


    “有西街的点心铺、茶肆,还有一间香药铺……”宋怀景并没有立即解释,只是一一同贺星芷介绍道,他绕到她身侧,翻开她手中的地契。


    此时,窗外、门外的风突然起了势,拂过书案,将案几上的一张纸吹飞落地。


    贺星芷看着手里的地契,仿若抓着两个烫手山芋,等她回过神后,那张纸已经飞落在宋怀景的脚边,他弯腰拾起,却明晃晃地看见了那白纸黑字。


    几行清秀却又有些洒脱的行书,赫然写着四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指尖倏然收紧,纸张的边缘被攥出浅浅的褶皱,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像是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又是那般像喝了过夜酸梅汤的感觉。


    待贺星芷看清宋怀景捡到的何物时,她下意识地就从他的手里拿走了那张纸。


    虽然宋怀景不是游戏的男主,但是让别人看见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写这些外男的名字,总该不是件正经事……


    贺星芷万分尴尬地僵在原地,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宋怀景垂下眼睫,掩去方才眸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他这样敏锐的人何尝不知道贺星芷近日与这几位走得很近,只是他一直还未查清缘由。


    贺星芷还未开口,只见宋怀景微微侧着头,嘴角像是在笑,“阿……贺姑娘,你最近可是遇到了点难磨的事?”


    第23章 大耐糕


    风依旧阵阵地吹过, 将书案上其余纸张吹得簌簌作响。


    天边逐渐蔓延开艳红色,残阳的光映在贺星芷的脸庞上,将她面庞轮廓镀上一层明艳的暖色, 将她的脸颊染上几分绯红。


    本该是很美好的画面,只是贺星芷现下心情看似不太妙。


    羞赧倒算不上, 只是那微妙的尴尬感让她哽在原地, 掌心从宋怀景手中夺走的那张纸被自己攥得紧紧的,摆明告诉了宋怀景此地无银三百两。


    脑子一片混乱时,宋怀景那温和又略微低沉的嗓音绕在耳畔, 只是他刚刚在和她说什么?


    点男模?


    她眯起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什, 什么点男模?”


    贺星芷纳闷地想着,这世界还有男模这个说法吗?南风馆里的不是叫作小倌嘛。


    话说出口时,贺星芷闭起嘴将剩下的话赶速速咽了下去, 就算这世界上有男模, 宋怀景也不会当着她面说这话。


    在游戏中玩恋爱线攻略男主在某种程度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点男模”……


    贺星芷不知为何这般联想, 就觉得的更心虚了些。


    宋怀景此时离她近,近到她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眼底浮着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


    宋怀景时常觉得自己还不够通透, 还无法参透世间万象,至今也未能悟得阿芷重返人世的因缘。


    只是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如今的阿芷即便没有他的携手陪伴, 也足以在这世间从容立足。


    她不需要他了……


    宋怀景的嘴抿成一条直线, 两人静默到近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贺姑娘,我是想问你最近可是遇到些什么麻烦了?若是有何麻烦别怕,说与我听,若是能帮上你, 那便是最好的。”


    比方说,是不是这些人在缠着她。


    又比方说,阿芷此次回来的目的就是接近这些人。


    “啊,不是不是,没遇到什么事情。”


    “这纸上的名字?”宋怀景明明知道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啊,但他依旧按捺不住问她。


    他很早就发觉,如今贺星芷身侧与她相熟交好的人比从前要多多了。


    “额……哦哦这些是最近这段时间订了金禧楼三楼雅间的贵客,我就是随手写一下,算一下近一旬也多少预订了雅间的客人。”


    贺星芷感觉自己简直神了,想出了如此好的理由,她已然将自己毕生的演技使了出来,说罢她抿起唇,看似十分严肃。


    宋怀景站直身,似是学着她眯眼的模样,脸上好似带了笑,又好似没有在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贺姑娘招惹了些什么麻烦。”


    又一阵风袭来,桌上的地契被吹得扬起一角,宋怀景伸手压住。


    宋怀景低眉瞥了一眼依旧攥在贺星芷掌心的纸,慢条斯理地折好手中的地契,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去。


    “国师近日也有订雅间?我与他向来相熟,好似没听他提过。”


    “是吧,好像有,可能是我记错了。”贺星芷将纸折好,方才还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迅速被攻破,心虚地轻咳了两声,手还装模作样地轻握起抵在唇上。


    贺星芷垂下头时,看见宋怀景拿起的地契,迅速想到了转移话题的由头,“对了,宋大人你方才说什么铺子什么地契?”


    宋怀景依旧微蹙着眉头,他眉骨高衬得眼窝深邃如墨,蹙起眉时竟让人敲不出是凝着疑惑抑或是蕴着怒意。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如往常那般温和,却压抑不住一丝悲凉的意味,“我想着你我认了亲,想将这些铺子当做我赠与你的礼。”


    他话音刚落,贺星芷便连连摆手。


    “宋大人客气了,这些都是你自己名下的产业,为何要送与我?虽然认了亲不过也是远亲,这些铺子作礼实在贵重了。更何况我还在你这白吃白住呢。”


    宋怀景将地契一一摆在书案上排列开来,语气不急不缓道:“这些铺子与地契我是诚心想赠与贺姑娘,不过确实还有个难宣于口的缘由。”


    贺星芷看着他,只觉得他似乎又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那便是我实在不善经营,这些铺子经营有近十年了,虽未有亏损,但盈利其实微薄,但无论位置与铺面装潢都是极好的。


    “术业有专攻,我确实不是经商的料。想着贺姑娘在经商这件事上多有建树,赠与你对于这些铺子来说,只是终于回到最正确的人手中。”


    “呵呵,宋,宋大人您这太客气了……”


    贺星芷望着地契,上边写着每间铺子上位置,都算是不错的位置,更何况这是寸金寸土的京城,哪怕是京城的边边角角的地,都强过他们老家县令老爷府邸的那块地。


    白给的东西,谁不想要。就像每个人小时候过年收压岁钱,一边非要跟着那些规矩假意推托亲戚递来的红包,实则心里想要得不得了。


    金禧楼的经营模式已十分成熟,且早已在京城扎稳了根,又有两个掌柜打理。故而贺星芷在经营金禧楼这方面实在轻松。


    若是多了几间小铺子,倒有一种她在玩经营游戏开局的感觉。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可贺星芷莫名觉得宋怀景还怀着别的心思,可他也说不上来会害她一个没有过节的孤女,更何况两人虽是远亲好歹也是目前两人仅剩在世的亲戚了。


    贺星芷抿着嘴努力压抑着嘴角的笑,不过她眯起眼仔细瞧地契时,有了些疑惑。


    “不过宋大人,这茶肆怎的开在了西街梁月桥边怎?”贺星芷有些纳闷。


    “十年前那处有个码头……”宋怀景解释道,码头搬运工人多,闲下来时便要喝茶饮酒,且有些等待货船卸货的商人也会在茶肆谈些生意。


    那时在码头开茶肆最是赚钱,整条街是数不清的茶肆酒肆,当年阿芷刚来到京城,身上的银子不够她在京城繁华地带开食肆,她便在那处盘下一块地做了茶肆顺便卖些点心。


    后来靠着茶肆赚来的银子,才又开了间点心铺。


    “我说呢,怎么会在那处开茶肆。可据我所知,现在京城的漕运路线有变,梁月桥那处的码头应该是荒废了?”


    宋怀景点头应是。


    “宋大人怪不得盈利微薄呢。”


    “贺姑娘的意思是这处已然不适合开茶肆了?”


    见贺星芷连连点头,宋怀景追说道:“若是不适合做茶肆,贺姑娘也可做别的生意,或者关门留了个地在自己手上也是好的。”


    宋怀景这般顺承地说着,实则是在循循善诱。


    他何尝看不出贺星芷是想要这些铺子的,但碍于两人此时还算不上亲近的关系,一文不出就拿到这些地契,她大抵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处地那么大,我觉着可以做酿酒坊。加上我手上有不少美酒配方……虽水路无了,但陆运还在,将酿好的酒运出售卖也是极其方便的。


    “除此之外,做染坊也好,码头荒废但河道还在,染坊用水多,近水之地对于染坊多有便利。


    “我记着附近就有成衣铺还有染坊之类的铺子。总之做茶肆肯定是不合适的了。”


    听到贺星芷如此见解,宋怀景欣慰地地点头,“贺姑娘说的是。”


    其实这般道理若是说出来,他也是明白的,只是让他自己想,他却不一定能想到。


    贺星芷连京城的路都记不住,但在与经商有关的事上依旧如此了如指掌,与从前的阿芷如出一辙。


    他的阿芷永远这般聪慧能干,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无论他在不在她身边,其实她都能过得很好。


    只是越这样想,宋怀景越发想要她能想起从前他们的旧情。


    可惜被这所谓的天道阻隔在二人之间。


    宋怀景翻开另外一张地契,“那这家点心铺呢?”


    贺星芷摸了摸下巴,记忆中那条街都是吃食,和现代的美食街很相像,但是这点心铺怎的也赚不了银子呢……


    她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宋大人,这处是不是夜市?就是晚上比白天要热闹些?”


    “是,尤其最近夏日来了,白日热得慌,百姓更喜在夜晚出街游逛。”


    “那就是啦,谁晚上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点心呢。”贺星芷一拍掌,恍然大悟,这不就好比在全是烧烤奶茶的夜市美食街开了一间蛋糕店。


    “而且还有一个缘故,是九年前铺子的主厨师傅现已不在世了,虽配方不变,但换了人,就做不出他那般手艺。”


    “这样啊……我觉得这个点心铺很有前途,不若改成饮子店,夏天时卖清凉解口的,冬天卖暖和舒胃的饮子。”


    宋怀景轻轻地笑着,“既给了贺姑娘,贺姑娘想如何便如何,我相信你。”


    说及此,贺星芷才发觉自己被宋怀景绕到圈套中了,她怎么就这样接受了他的馈赠。


    宋怀景显然看出她心底在想些什么了,继续说道:“若是贺姑娘觉得实在不好意思,每年随便给我些分红?就当替我管这些铺子,也算解决了我心头的麻烦事。”


    “那就多谢宋大人了?”贺星芷对着宋怀景,又有些哑口无言了,只知道道谢。


    “是我多谢贺姑娘了。”宋怀景用镇纸压住地契,“若是明日有空,你我二人便可去京兆府做官府的公证。”


    方才门外窗外那艳丽得让人近乎睁不开眼的夕阳早已不见,云层挡在天边,天渐渐暗了下来。


    他说罢站起身,走到烛台边逐一点燃屋内的蜜烛①。


    “好……我最近都有空的。”贺星芷眉开眼笑地看着桌上的地契,“话说宋大人,京城的百姓可这些铺子是你的吗?”


    “不知。”


    “为啥不知道啊,宋大人在百姓间的口碑如此好为何不利用自己的身份。”她撑着头,有些疑惑。


    “在古代也是要营销的,得把名声打出去才好做生意的嘛。


    “近年来经济繁荣各国贸易往来,京中百姓更喜那些所谓胡商开的香药铺,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这种铺子的老板其实是昭朝人。”


    贺星芷顿了顿,感觉着书房内渐渐明亮了起来。


    “我觉得香药铺可借着你宋大人的由头去打响名号啊。”


    宋怀景侧头,望向她,“贺姑娘,你这点我倒不赞成了。生意场与官场本就不可混为一谈。现下觉得我风光,借着我参知政事的名头去做生意。若是有一天我惹恼了圣人被贬官,那史官又大手一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及我身上时,将名声坏了,那生意岂不也跟着做不下去了?”


    贺星芷挠挠头,觉得宋怀景这话说得也十分有道理。


    他可是伴君如伴虎,宋怀景再如何学富五车再如何聪明,在官场上走至这般地位,何尝不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虽说当今圣上现在瞧着是个明君,可保不齐晚年发疯,先帝便就是老了才糊涂的。


    宋怀景确实也如自己说的那般想的,但更重要的是这些地契与铺子本不属于他,那都是阿芷的铺子。


    但八年前阿芷消失后,这些铺子没有变,但铺子的主人却变成了别人。


    他花了攒下许久的俸禄,才将她所有铺子都买了回来,唯有一个食肆因五六年前京城改建拆迁没有留住。


    他着实不像阿芷那般会做生意,那么多年来,也只是维持着微薄的盈利,但宋怀景并不在意钱财这种身外之物。


    他只在意的是这些都是阿芷的铺子,他要保护好她费了那么多心血的铺子。


    他点燃了第二盏蜜烛,暖黄的光映在他的面庞,将他眼睫倒映在脸上,风吹来,烛火明明灭灭,就像他如今的心情。


    贺星芷将刚刚写着游戏男主们名字的那张纸悄然收到身上,见宋怀景将书房的烛台都点着时,她却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事要待在书房了。


    “那个,宋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我先回房了?”晚风虽吹得凉快,但贺星芷还是感觉热得不行,书房这又未放冰鉴②,方才洗漱完干净清爽的身子感觉又快要出汗了。


    她只想赶紧回房间用扇子扇风凉快,还是怼着冰鉴扇。


    “无事,贺姑娘若是有事或想歇息了便请回吧。”


    “那这些地契?”


    “贺姑娘先拿着?”


    “不了,还是先放在书房吧,我怕我自己弄不见。”


    “好。”


    贺星芷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将地契折好放回刚刚的盒子中,又扬起头朝着还在亲力亲为点燃烛火的宋怀景说:


    “那宋大人我把盒子放回原位?”


    见宋怀景点头应好后,她便捧着盒子放回原位,只是她转身之时不知是碰到了旁的书还是怎的,只见有个艳红色的物件从书架上摔落下来。


    贺星芷连忙蹲下身将自己碰掉的这物件拾了起来。


    这绯红色的册子实在是抓眼,贺星芷拾起拿在手中时忍不住定睛一看,虽她短视看不清小字,可这上面金色大字实在晃眼——婚书。


    她眨眨眼,手忙脚乱地想要找回它刚刚待着的地方,便见宋怀景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来放好吧。”


    就在他接过这写着婚书二字的册子时,蓦地,贺星芷只感觉脑子传来一阵疼痛,太阳穴如锥刺股,竟瞬间疼得眼前发昏。


    贺星芷皱紧眉头,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宋怀景这怎么有一册婚书,“嘶……”


    宋怀景收好婚书,转身将贺星芷的动作收入眼底,明显见到她身子好似有些不适,语气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焦急,“贺姑娘,怎的了?”


    “我头突然有点痛,可能是昨夜睡得晚,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好,若是有哪处不适,也可唤府中的大夫。”


    贺星芷只觉得头疼得眼睛都睁不开,她连连挥手,“没事,就是熬夜后遗症吧。”


    很快地,贺星芷便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好在书房距离她屋子也算近,她在路上又用积分兑换了痛感屏蔽剂。


    头痛的感觉瞬间减轻了许多,只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微到近乎感觉不到的闷痛感。


    回到房间就有人为她准备好了冰鉴,贺星芷没了头疼之感,但依旧眼前发昏,便换了寝衣躺下来赶快闭了眼歇了过去。


    见到贺星芷的身影从自己眼前彻底消失,宋怀景拿着婚书,目光带着一丝的困惑。


    阿芷确实经常头痛,但近乎都是因为夜晚睡得晚了些才导致的头疼。可是现下她这副状态,看似并不像自己身子的缘故。


    宋怀景低头望着攥在手中的婚书。


    莫非是这婚书害的?


    就像他每每想说出贺星芷就是阿芷时,浑身宛若万箭穿心那般疼痛。


    他低头望着婚书,也是把保存了八年的物件,哪怕宋怀景一直珍之重之,极其小心翼翼地珍藏至今,但这婚书看着也能知晓有些年头。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这聚着火光的烛台上。


    眼前好似出现了贺星芷的脸,她穿着嫁衣笑得明眸皓齿的身影晃过……


    贺星芷这孤女的身份,自是无人替她做嫁衣,自己更不可能为自己缝嫁衣。


    当年她的嫁衣是请京中有名的绣娘替她做的。


    在婚期三两个月前便将整套婚服做好了。


    绣娘派人将嫁衣送来时,贺星芷满是好奇,左看看右瞧瞧。


    晚上沐浴过后的她身上散发着皂角混杂着她身上原本气味的香味,而她正带着这种宋怀景最熟悉喜爱的气味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见她好似已经看了个遍,宋怀景正准备替她收好这嫁衣,她却阻止道,“既然这嫁衣已制成,我想试穿一下。”


    贺星芷指尖摸着嫁衣上的绣纹,“保不准量的尺寸会有问题,如果不合适,还来得及改呢。”


    在当时的昭朝,成亲昏礼前一日有“催妆”,即试穿嫁衣与梳妆打扮。


    只是现下这距离婚期还有一段时间,虽嫁衣已制好,但也还未到催妆的时候。


    按理来说,贺星芷不能那么早就穿这嫁衣的。


    只是宋怀景这人向来顺从贺星芷。整个成亲的仪式,他都严格按照礼法制度来。可面对着阿芷时,那些礼法制度宛若不复存在。她想要怎样便怎样。


    他们甚至都同住一块,这般条条框框的规矩从来都不是阻隔他们的障碍。


    见她双眸亮起,像是好奇与兴奋,她拿起那繁杂的嫁衣,又左看看右瞧瞧,“可是这个要怎么穿?”


    来到这个世界后的贺星芷,最头痛的事情不是今晚吃什么,而是这衣服要怎么穿。


    从前他们在江南,天儿比京城要热上些许,他们的衣物往往比较轻便,随便一套便穿好了。何况她又不是什么养在闺中的世家小姐,穿着向来没那么讲究。


    只是这嫁衣贺星芷还真没找到从哪里穿起。


    坐在床榻上的贺星芷抬起头戳了戳宋怀景的手臂,“帮我穿。”


    宋怀景敛起了脸上温和的笑意,只是耳根似是红了一片,只不过贺星芷看不见,用着指尖又戳了戳他。


    他总是无法拒绝贺星芷,无法拒绝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替她穿过衣服……宋怀景言听计从地站到她的身前,将她身上的衣物一一褪去,宛如贺星芷的贴身丫鬟那般。


    她的衣物在宋怀景耳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哥,你真的知道这个嫁衣怎么穿吗?”


    “嗯,知道。”


    “那就好,这个是什么东东,绕在身后的吗?”


    “阿芷,抬手,是这样穿的。”他垂下眼睫,语气轻到近乎要听不清。


    “好复杂啊,还好我们成亲不是在大夏天,要不然岂不是要热死我了。”贺星芷依旧在嘀咕着。


    “阿芷扶着我,抬腿。”


    贺星芷的手听话地撑在他的手臂上,见他将方才放在床榻上她看都看不懂的嫁衣一点一点穿到她的身上。


    将这繁琐的嫁衣穿完,贺星芷倒是没有出一点汗,只是宋怀景觉得浑身都好似在发烫那般。


    正绿色为主色调的嫁衣,混杂着些许绛红色,格外的扎眼。贺星芷抬起双臂在宋怀景面前转了一圈,“哥,好看吗?”


    她歪着头看着他。


    宋怀景感觉好似有一瞬呼吸不过来,面前的贺星芷素面朝天,今夜洗了长发直接披在身后。


    哪怕是这副模样,在他眼中也是极好看的,宋怀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看,我们阿芷好看至极。”


    得到想要的答案,贺星芷也不管宋怀景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又转了两圈,只是脚下不慎踩到了嫁衣的裙摆,她一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着一侧倒去。


    宋怀景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两人却一同倒在了榻上。


    贺星芷压在他身上,当她伸手撑着床,想要爬起身时,却又因压到身上的衣裙又倒了回去。


    她突然趴在宋怀景的胸膛上笑个不停。


    “阿芷,笑什么?”


    等她笑够了她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


    她戳了戳宋怀景的胸膛,“宋怀景,我怎么觉得你的胸变大了?”


    “阿芷,莫要胡说。”


    “给我看看就知道了。”她说着,就伸手扒开他的圆领衣袍,想要一探究竟。


    “阿芷,别……”他握住贺星芷的手,胸口却因为呼吸起伏颇大,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胸膛。


    随后她又嘿嘿笑了两声抬起头看着宋怀景,“嗯,我就是要看,你刚刚都看到我的了,我为什么不能看你的?”


    贺星芷一边说着,一边在宋怀景身上乱动。


    “嗯……阿芷,别乱动。”


    宋怀景伸手锢住她的腰际,骤然翻身将她欺在身下。


    “哥,你要……唔。”贺星芷怔住,在宋怀景骤然暗沉的目光里咽下了她的话。


    第24章 驴打滚


    贺星芷的眼睁得圆碌碌的, 长睫在宋怀景映在自己身上的阴影中扑闪着。


    她下意识将手抵在宋怀景的肩上,只是还未用力,胳膊便往后一伸, 勾住了他的脖颈。


    宋怀景这人做什么事向来都是温温柔柔的。


    与她说话时总是压低着嗓音,怕吓着她。


    为她梳头时, 手上的力道也轻极了, 但每每都能为她梳出一个只有贵女身边梳头丫鬟才能梳得出的精细发髻。


    就抱着她睡觉时也是轻轻柔柔的,掌心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等她睡熟自己才睡过去。


    但唯独在亲吻这件事上,宋怀景总是很容易失了分寸。


    唇齿相缠时, 他总不若从前那般温润, 那双总平日里温柔似水的眼里似暗潮翻涌。


    好似想将贺星芷拆吃入腹。就连锢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无法克制地用力, 好似要将她融到他的身子中。


    贺星芷被亲得昏昏沉沉,只是手臂依旧勾在他的脖颈上,就连小腿也抬起勾在他的身上。


    两人的衣裳、气息、以及身上独有的气味混杂着……


    直到听到贺星芷在自己怀中的轻声嘤咛声, 宋怀景才抬起头。


    “阿芷……”他轻声唤着, 有些像低声无意识地呢喃。


    贺星芷的手隔着他的衣领悄然探了进去, 贴在他发烫的背部上。


    从前,她一直以为宋怀景是个文弱书生,毕竟他长得又白又净, 说话还有一股之乎者也的味道。


    从未料到他有具如此健硕的身子,若不是后来她知晓他从小也拜师学过武,她真以为宋怀景是先天便有着这般好看的身子。


    见她的手已经开始肆意地摸了起来, 宋怀景“阿芷, 你呀你。”


    “我呀我,我怎么了?”她的脸颊已染上了一层绯红,只是说话与动作依旧那般大咧咧的。


    她的指尖贴在他身前的肌肤,将两人的气味与温热混杂在一起。


    宋怀景抿着唇, 两人之间的情动好似将他拉入深渊将他拉入热潮中……


    “宋怀景。”贺星芷的另外一只手贴在宋怀景的脸颊上,轻轻地摸了摸。


    听到她这般语气,宋怀景便知晓她想要什么。


    他闭了闭眼,靠在她的耳畔,“阿芷,不行,再等等,还有两月便成亲了。”


    “反正迟早都要成亲,为什么还要等呢。”贺星芷眨眨眼,虽然她知晓宋怀景这人定然极其遵守礼法,在成亲前与她如此这般亲昵,已然是突破了他的底线。


    只是站在她的思想观念来看,做这最亲密的事又不过分,成亲前不试一试,万一成亲后发现宋怀景不行,岂不是这辈子都没好肉吃了。


    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在游戏中罢了。


    贺星芷脑子乱糟糟地想着。


    直至耳边再次传来宋怀景的声音,贺星芷才回过神来。


    “阿芷,我很想知道。”宋怀景抬起头盯着贺星芷的双眸。


    他背着光,却依旧感觉目光如炬,宛若要将她看穿。


    “想知道什么?”贺星芷在心里感慨,怎么有人撑在床上俯身时的脸也依旧好看。


    真好看呀宋怀景。


    “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半分真心在我身上。”他说罢,垂下头将脸埋在贺星芷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的身上,像轻飘飘的鸿毛抚过她的肌肤。


    “阿芷,到底爱不爱我,还是说你更喜欢的只是我这副身子罢?”


    贺星芷被弄得痒痒的,止不住发笑,笑得浑身发颤,笑得她都险些忽略宋怀景问出的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哥,你在胡说什么话?”她笑得泪花都快溢出,只感觉他的唇瓣已然贴到自己的脖颈上,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拿出最为敏感的肌肤。


    “那你说爱我。”宋怀景抬首轻叹,明明没再亲吻她的脖颈了,但贺星芷还在笑个不停。


    “干嘛呀,怎么突然要我说这个。”她笑得腹部都有些酸痛,直到感觉此时安静得出奇,才彻底缓了过来,眯起眼看着宋怀景。


    他忽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这般不安让宋怀景蓦地觉得自己似乎要抓不紧贺星芷了。


    宋怀景蹙起眉头,就这般与她对视,半晌,他才垂下眼睫,“算了,我只当阿芷是害羞不想说与我罢。”


    见宋怀景这副模样,贺星芷抓勾住他的脖颈,“不喜欢你我怎么还会与你这样亲密,我又不是什么很随便的人……”她嘀嘀咕咕道。


    宋怀景怔愣片刻,他很想再追问一句“当真”,只是他怕再问,阿芷真的不愿意回答他了。


    “你今晚要陪我睡觉,还要脱掉上面的衣服。”


    贺星芷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宋怀景身上的衣物早就被贺星芷蹂躏得不像话了。


    “好。”宋怀景眼眸一亮,笑着搂住她。


    他总觉得阿芷对他的感情很奇怪,像是爱他又像是没那么爱他。


    可这世上,她最亲近的男子只有他,她愿意这般亲密的男子也只有他……


    “宋怀景,帮我脱掉这个嫁衣,好热哦。”


    贺星芷说着,抬手抓住宋怀景的手贴在自己腹上。


    他抱着她坐起身,像方才那样将她身上一件件衣裳除去,又替她换上了寝衣。


    准备歇息时,他也遵从了方才答应她的要求,将上身的衣裳褪去,阿芷果然两眼冒着星光那般贴到他的身上,软乎乎的脸颊贴在同样软弹的胸膛上。


    “你身上香香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贺星芷抬起头眨巴眨巴眼,在宋怀景甫一猜到她想做甚时,贺星芷便低下头往他身上咬了一口。


    “嘶……”


    夜晚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虫鸣不绝。屋内的冰鉴不断冒着凉意,贺星芷抿了抿唇,骤然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抬手擦了擦唇角,猛地坐起了身,瞬间想起方才自己做的梦。


    她居然梦见和一个看不清面庞的男子做那般亲密的事。


    贺星芷拍了拍自己的脑壳,只觉得梦中的画面很真实,甚至好似体会到了真实的触感,唯独看不清人的面庞,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


    莫非是到年纪了,怎的会做这样的梦。


    贺星芷皱起眉,明明梦中的画面如此暧昧旖旎,贺星芷却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好似还未从梦中抽离出的落空感。


    傍晚从宋怀景书房走出来时,贺星芷就感觉头很晕很沉,好在她已然沐浴,只漱了漱口便倒头睡了过去。


    她睡下时,天还未暗,现下天边早就高高挂起一轮弯月。


    蓦地,贺星芷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声响,她下意识循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她穿好鞋履站起身点燃了屋内的烛火,走到了睡房的门前。


    门吱呀一声推开,只见不远处有一双圆碌碌冒着光似的眼珠。


    “呀,小猫咪。”贺星芷眯起眼,只见那小狸奴站起身,又蜷成一坨毛团。


    贺星芷蹲下身,朝着狸奴嘬嘬了两声,听闻此声,那小狸奴竖着尾巴踮着脚走了过来,脑袋一歪撞到贺星芷的身上。


    “咪咪,嘬嘬,你怎么在这呀?”贺星芷有些茫然地看着小猫用脑袋蹭着她的脚,紧接着又在她面前翻了个身。


    “好可爱呜呜。”贺星芷好想摸一摸,可她从前未养过猫狗,平日最多也只是嘬嘬两声逗逗小猫。


    想着这里可没有疫苗,贺星芷悻悻地收起手,终究是没有摸它。


    小狸奴自知得不到面前这个人类的宠爱,又站起身竖着尾巴走了出去。


    贺星芷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却又浮现出刚刚梦中见到的大胸裸男。


    怎么最近净做这样的梦……贺星芷这般想着,猛地发觉好似每次这样的梦都是同一个人,哪怕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也不知他的嗓音如何。


    “该不是阴桃花吧……”话毕,一阵风袭来,传来树枝摇曳的簇簇声。


    小猫早就消失在黑夜中,而眼前是一望无际带着微弱冷白月光的黑夜。


    贺星芷感觉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跳回床上,连烛火都没有熄灭,就抱着布老虎裹紧被子,将整个头都盖住自己的头部。


    别自己吓自己了……贺星芷在心里自言自语道,这般想着想着竟又睡了过去。


    房间的窗旁,晃过一道身影。


    宋怀景隔着窗上的纱绢望进去,悄然地轻叹了一声气。


    翌日一早。


    红豆又穿着一身嫩绿,准备给贺星芷今日的梳妆。


    见铜镜前连声打哈欠的贺星芷,她有些狐疑地道:“东家,你可是没睡好?”


    红豆的语气显然有些出奇,自从贺星芷住在参政府后,贺星芷睡得比平日早,醒得也早了些,精神比在金禧楼睡要好上不少。


    吃过晌午饭后,贺星芷还会歇到自然醒,一日下来她睡得可多了,故而红豆近日很少见贺星芷有睡不够的时候了。


    被红豆这样一说,贺星芷又想起昨夜的梦。


    她转身直勾勾地望着红豆,问道:“红豆,你可听说过阴桃花?”


    红豆歪着脑袋,摇头,“阴桃花,这是何物,樱红色的桃花?”


    “不是不是,是阴阳的阴。”贺星芷扯着红豆坐下,两人挨在冰鉴旁,冰块从冰鉴中逸出阵阵凉意,朝着两人面前扑来。


    “东家,这是何物?”红豆皱起眉,满是好奇地看着贺星芷。


    自家东家平日说话就爱说些稀奇古怪的物什,只是往常红豆总是能听懂,这回倒是有些懵了。


    “就是传说中,阴间的鬼魂会入到姑娘的梦来,化作做梦人最喜的俊俏模样,无论说话动作都深得做梦人的心意,两人在梦中往往是恩爱一对鸳鸯,浓情蜜意,恩爱两不疑。”


    贺星芷说着,抬起两根食指挨在一起,轻轻一碰。


    “而这俊俏郎君会让做梦人记着他的名字,甚至让做梦人去哪找他。然醒来后却找不到这俊俏郎君到底是何人。”


    贺星芷说着,将手撑在红豆的肩上,压低着嗓音道:“因为他压根就不是人,是来换运的鬼魂。”


    红豆瞬间打了个颤,“东家,你从何处听来的这般志怪,太骇人了。”


    “我也不记得从哪处听来了,只是我怀疑我最近也梦到阴桃花了。”


    外形性格完全符合她的审美,又总是出现在她的梦中,每次梦中的画面两人都是即将成亲的有情人,梦醒了又记不起这人是何样貌。


    这越想越像阴桃花呐!


    贺星芷倒也不是这般迷信之人,对于鬼神之说,不完全信但也不会一点儿也不信,只是她确实有看过一些与之相关的事儿。让她很难不联想到一块去。


    “呸呸呸,东家这话咱可别乱说。”


    红豆摇摇头,“东家要是怕的话,要不咱们去寺里拜拜。我好像听闻京城有好几处很灵验的寺庙呢。”


    “好呀,过两天再说吧,今天肯定是没空了。”


    贺星芷很快又将那些梦抛之脑后。


    因为今天还有件天大的喜事,那便是宋怀景之前答应她的事居然真做到了,假钱案结案后,官府会给金禧楼奖赏。


    除了减免今年金禧楼部分商税,赐了御酒,还有翰林院题字赐匾额。


    今日便是将这官赐匾额挂牌的日子。


    贺星芷今日难得地梳妆打扮一番,梳了发髻还化了妆。


    只见铜镜中的人额上画了花钿,眼角点上两点朱砂红点般的妆靥。


    一早,衙役鸣锣开道。


    新的牌匾迎着朝阳,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今日的天气也好极了,贺星芷一早因为早起阴沉沉的心情挥之即去,只余下数不尽的喜悦。


    贺星芷遮着眉眼仰头望向新换上的匾额。


    若是能让皇帝也送她一个御赐的牌匾就好了。


    她白日做梦般想着,只是想到她估摸着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皇帝这般身份的人,便也只是在脑中想想罢了。


    此时,金禧楼内已热闹得水泄不通。


    本来大部分来凑热闹的人得知今金禧楼酒水让利三分,有部分趁着便宜便也涌入楼中饮酒吃饭。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女眷光顾。


    贺星芷的金禧楼虽有唱曲的、说书的来留下茶余饭后的闲散客人。


    但从不会请倚门卖笑的女子来招揽客人,她这儿的表演都是只卖艺不卖身。


    贺星芷不管友商的酒楼有做如何勾当,但贺星芷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赚的是酒饭钱,不是皮肉钱。


    她贺星芷可是女子当家,怎会去想做迫害旁的女子的事。


    就连整个《浮世织梦》的游戏世界中都未有任何刻画青楼的剧情。


    金禧楼有专门围起出的女眷区。


    京中贵女也喜爱来金禧楼,比如尚书家的小姐,骠骑将军家的千金,甚至有微服私访的公主,都来过金禧楼。


    因为金禧楼干净雅致,她们也可堂堂正正地坐在金禧楼听专门请来的女先儿①说书唱曲,不必担忧会遇到冒犯的眼神。


    今日忙得平日轮值的两位掌柜都一同来了金禧楼,忙得脚不着地。


    连贺星芷这位东家也跟着忙起来招待贵客。


    贺星芷方才还在女眷那边迎着客人,总算忙完了回到一楼的账台想要坐下,又瞧见两位看似是夫妻俩的客人进了门。


    客人说是昨日订了三楼雅间。


    贺星芷连连对着帐,“客人,可是预订了三个位子?”


    “嗯,还有一位好友迟些来。”


    确认客人信息无误后,贺星芷便带着茶娘子与两位客人上了三楼的云岫轩。


    茶娘子为客人醒着茶,贺星芷拿来了菜单给客人。


    专门介绍菜式的伙计绘声绘色地介绍着最近的招牌菜。


    贺星芷在旁候着,却未料到系统面板突然跳出眼前。


    居然是眼前两位贵客的个人简介。贺星芷定睛一看,险些懵了。


    她还以为他们只是非富即贵的有钱人家夫妻。


    未料到他们二人居然是皇帝皇后!


    贺星芷有些懵,虽民间都说帝后亲民,但也不是这般亲民法吧,那些从小说里看的礼法规矩都是假的吗?


    她此时才定睛望着他们俩,他们低声耳语着,说笑着,像是有些纠结要吃何菜式,就仿若寻常夫妻那般。


    贺星芷本只是有些惊诧,只是不知为何在瞬间有些发毛,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连带着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突然蹲下身去,重心不稳让膝盖磕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不知是飞刀还是箭矢从不知何处飞入,呲的一声扎到屏风中。


    贺星芷还未来得及看桌旁两位“贵客”的动作,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阿芷!”


    是一道她分外熟悉的嗓音,贺星芷下意识望去,明明看不清那人的脸庞,她却知道是宋怀景。


    第25章 旋煎肉


    贺星芷眯起眼, 明明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方才是口中唤的何字,总之并不是喊的“贺姑娘”。


    但宋怀景却是朝她的方向疾步走来。


    只是她无暇顾及宋怀景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更不知道他怎么会料到有危险。


    现下她面前可还有两尊她得罪不起的大佛。


    贺星芷站起身冲着皇帝皇后喊道:“当心!”


    当她才喊出声时,金禧楼的护院也迅速闻声而来, 但除此之外还有些贺星芷不认识的人, 许是保护帝后二人的暗卫。


    与此同时,做寻常人打扮的圣人与娘娘却看似没有被惊着,而那看似温婉的娘娘从广袖中抽出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利刃, 站在圣人身侧前方。


    电光火石之间, 皇后的刀朝着一人的腿上飞去, 狠准稳地插入那人的小腿中,霎时,男子腿脚失力, 单膝跪倒在地。


    贺星芷还未从这变数中反应过来时, 宋怀景已然走到她身侧, 隔着衣裳握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他走得急,此时还在轻轻喘着气。


    贺星芷今日本就穿得繁重, 又簪了满头的金簪,方才下意识蹲下避险的动作又太过急切,急得她头上甚至落了个簪子。


    两人挨得极近, 近到贺星芷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以及木质熏香的气味。


    直到此时, 贺星芷才觉得宋怀景离她实在有些太近了。


    她轻轻一晃胳膊,将手臂从宋怀景的掌心中挣脱开,默默地朝侧边挪了两步,距他远了些。


    两位圣人甚至连话都未说, 便已经用眼神示意暗卫将此次捉拿的人带走了。


    “贺姑娘,可没伤着?”


    宋怀景来得太急了,急得方才甚至下意识唤她“阿芷”。


    现在他竟看不穿贺星芷心底在想什么,只能透过她那双眼看到满满的疑惑。


    只有疑惑,而没有后怕……


    宋怀景看着贺星芷那刻意远离自己的小动作,心中似是有一瞬间的钝痛,不禁紧紧蹙起眉头。


    “没事没事。”


    贺星芷拍了拍身上的衣裙,扶着自己因为贪心簪满金簪又沉得不行的头。


    “两位贵客可无事?”她又连忙望向两尊“大佛”,语气听起既忧虑又急切。


    皇帝皇后在她的酒楼遇刺,给她十个脑袋也在昭朝里活不下去。


    不过显然这俩人是做足了准备,不像是为了贪玩出来吃顿饭无意被刺杀,更像是在等那刺客等了许久。


    只是她倒霉,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地点在她金禧楼中。


    不过贺星芷觉得这不是她倒霉,这必然都怪她选了悬疑元素,才接连遇到这样凶险的事!


    李成璟抿着唇,朝着贺星芷摆了摆手,“无碍无碍……”


    随后他望向宋怀景。他的目光不是帝王的威严,反倒是透着一副少年郎犯了错的心虚模样。


    宋怀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人是当今圣上,他当真想板着脸训斥他了。


    贺星芷左看看宋怀景又看看站在桌侧的圣人和娘娘,只见这俩天家夫妻,此时宛若寻常人家闯了祸的夫妻,一个握着拳轻咳掩饰尴尬,一个垂着眸摆弄自己手中另外一把银刀。


    此时暗卫已然消失,只剩下贺星芷在金禧楼雇佣的护院听候贺星芷发令。


    从前,金禧楼有雇佣几位瞧着五大三粗会些拳脚功夫的大汉。也只是以免遇着故意来闹事的闲人。


    只是自从贺星芷上次遇到被绑这件事,她才意识到京城治安也不一定有多好,更何况在现代世界里的首富出行都要带着保镖,她虽算不上昭朝最富,但也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富商,哪怕贺星芷从未招惹过任何人,但心里记恨她的同行不可能没有。


    虽然住在了参政府,但她还是花了大价钱雇了好一些实打实的练家子当护院,有些许是曾上过战场有过军功的,有些许是武林门派的出色弟子。


    之前雇佣的大汉只能算个保安,现在这些藏在暗处的练家子那可算是保镖。


    贺星芷仰着头,朝着几个比自己高了一两个头的护院道:“你们先退下吧。”


    随后她看着被吓到的茶娘子以及伙计,“你们也跟着护院一起退下吧,没事了别怕。”


    “诺。”


    重叠在一起的嘹亮声音响起,随后屋内只剩下贺星芷、宋怀景,还有帝后二人。


    包间中安静得可怕,好似连一楼唱曲的声都能听清。


    直到一道低沉平稳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寂静,国师靠站在门边,脸上的神情难得丰富多彩,颇为有趣地望着他们四人。


    帝后二人对视一番,此情此景,只能告知贺星芷他们二人的身份。


    可怜贺星芷这毫无演技不会骗人的人浮夸地表演了一遍得知他们身份后的惊讶。


    在宋怀景的请求下……说着是请求,不过更像是要求,李成璟还是同意他将今日这意外的来龙去脉讲与给贺星芷听——


    先帝在位末期,天地动荡,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此后便是各地战乱、夺嫡之争。李成璟最终虽从中厮杀而出,成为九五之尊的圣上。却始终未能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势力连根拔起。


    败落的皇子党羽、心怀怨恨的世家旧族,在他登基这三年来伺机而动,这三年间,李成璟已然除去大半有意逆反的党派。为了彻底除去后患,帝后二人与参知政事宋怀景在暗中设了个局。


    皇帝连日罢朝假装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皇后也称病不出,闭门休养。


    而宋怀景则假意被假钱案牵制,无暇他顾。


    近两月来朝野上下渐起流言,说天子懈怠,朝纲不振。却不知这正是李成璟他们的计谋,佯装颓势,让那些藏于阴影中的逆贼按捺不住,自露马脚。


    果然,此番帝后微服出宫,假意将行踪泄露出去。


    只是这暗中埋伏的逆党也着实小心,一路都未出手。


    直到李成璟这两日都打算放弃引蛇出洞,想起前一阵在九弟生辰宴上问及宋怀景那位金禧楼的东家,便同皇后姜寒雁在前一日订了金禧楼的雅间。


    却未料到逆党终于等不及了,箭矢破窗的刹那,皇后出手如电,皇帝稳坐如松。


    而隐在暗处的宋怀景与国师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将这群逆党一网打尽。


    只是在此前,宋怀景极力反对李成璟要在金禧楼守株待兔。只是他越这样,李成璟就越好奇,宋怀景特意让国师给出了吉卦,才松口。


    未料到还真在金禧楼捉拿了逆党。


    贺星芷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当皇帝也容易掉脑袋呀。


    不过这样也好,这一切都和金禧楼无关,按照李成璟目前的作风为人,她也不必担心他们会怪罪金禧楼。


    实际上也确实如贺星芷这般想的,李成璟与姜寒雁反倒是对贺星芷请来的护院动作及时感到欣慰,未料她做事竟这般细心。


    “贺姑娘,没吓着就好,此次是我们的错,还望你别挂记心上。”


    直至此时,通过皇帝对宋怀景的态度来看,贺星芷才意识到面前这位所谓远房表哥,权利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没事没事。大家都没事就是最好的。”贺星芷嘿嘿笑了两声。


    她心里默默想着,看来她是真的要去庙里拜一拜了,又是梦见阴桃花,又是掺和到他们天家的事中。


    可是她只想赚赚银子,运气好的话能看上哪位游戏男主体验体验恋爱的感觉。一点也不想和什么朝廷权谋扯上关系。


    李成璟轻咳了两声,“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对对对,先吃饭,那我不打扰大家了,今日金禧楼忙得很,民女还得招待其余客人了,对了,圣……圣上娘娘,还有国师,您选好菜单给伙计就好。”


    贺星芷扭头看着宋怀景,这里她最熟悉的就是他了,她眼里写满:我可以走了吗?


    宋怀景本还为她险些负伤,又在方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这事耿耿于怀,只是现下瞧着她望着他那求助式的眼神,心头的那股郁气又如何都聚不起来了。


    若是从前,他定然会握紧她的手轻声说别怕,只是现在的他又有何身份去与贺星芷做这般动作,说这般话。


    他站起身敛起衣袖对着李成璟行李,“圣人若无他事,臣与贺姑娘先行告退。”


    李成璟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扫视着,他衣袍下的掌心与姜寒雁的紧紧相握着,他侧头看了一眼皇后。


    随后便似笑非笑地挥挥手,“去吧,子昭可要好好照顾你的表妹。”


    走至包间外的阁道,贺星芷才皱起眉,总觉得还会发生些什么事。


    她拧着眉头盯着宋怀景,“宋大人,怎的圣上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算上认亲也不过几日光阴……”


    宋怀景笑道:“贺姑娘,你都说了,他可是圣上,他想要知晓什么,又如何会不知晓呢?”


    贺星芷觉得宋怀景说的对,但又不知好回些什么,只好干笑了两声。


    “贺姑娘,可是还要在金禧楼忙?”


    贺星芷靠在栏杆旁,朝着二楼一楼的方向努了努嘴,“宋大人您不瞧瞧,今日生意忙成什么样了,光是三楼雅间都招待了不少贵人……我定是有的忙的呀。”


    “不过这次还得多谢宋大人了,我以为当时你说的话是哄我的场面话呢,没想到还真给金禧楼和我奖赏了。”


    “贺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宋怀景忽地站在原地侧头盯着贺星芷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贺星芷顿住脚步,冷不丁地问:“欸,宋大人,你吃晌午饭了吗?”


    宋怀景摇头,“尚未。”


    “那刚刚为什么不……”贺星芷捂着嘴,不好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提到圣上,她只好朝着云岫轩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啊?”


    “我手中还有些事要忙。”宋怀景随口胡诌道。


    他只是单纯想带着贺星芷从云岫轩出来,便也没想那么多。


    “公务再忙也不能耽误吃饭的时辰啊,吃饭这事可讲究了,不仅吃饭的时间不能耽搁,这菜式也不能乱吃……”贺星芷碎碎念着。


    收养她的表姑家做茶楼生意的,贺星芷耳濡目染,向来很尊重食物以及吃饭这件事。


    “古人有云,民以食为天下。”


    说罢,贺星芷下意识往他身体瞄了一眼,他的衣物略微宽大,完全瞧不出他的身形。


    但想起他当年是孤苦伶仃的读书人,脸型又略微消瘦,除了那双能看得见的手看起来又是有些力气的,但如何有力气,宋怀景的身子应当是瘦弱书生的模样。


    天可怜见的,别人当了这般的大官,都大腹便便了,他瞧着还是如此清瘦。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从前的阿芷也说过很多次。


    宋怀景眯起眼望着她,嘴角轻勾起,“无事,我习惯了。”


    “习惯啥呀习惯饿肚子吗?”贺星芷摇摇头,“不行不行,宋大人要不在我这吃点东西,吃完再忙公务也不着急啊。你瞧,云岫轩里那两位都有空吃饭游玩,你总不能比他们还要忙吧。”


    “也好,只是贺姑娘现下雅间应该满客了吧。”


    “没事啊,我正好也没吃午饭饿死了,宋大人不介意的话和我去后厨我平日专门吃饭的地儿吃?环境和雅间也差不离的。”


    贺星芷这人向来不亏待自己的肚子,金禧楼前后院都有她专门吃饭的小膳房。


    “如此就叨扰贺姑娘了。”宋怀景跟在她的身侧,被贺星芷带去了后厨附近自己吃饭的小膳房。


    这次居然算得上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同坐一桌吃饭。


    贺星芷虽住在宋怀景府中半月有余了,但两人的工作作息貌似非常不一致,在府里从未在饭点碰过面。


    因此参政府的厨房往往都是给他们分开做的饭。


    而且昭朝这个世界与她想象中的古代也有很大的出入。


    《浮世织梦》虽是被艺术加工过的古代世界,但除了玩家剧情线之外,旁的都严格遵从符合历史上的昭朝。


    故而贺星芷才从中感悟到,古代人真没他们想的那般封建。


    比如他们坐一块吃饭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只有宋怀景知道,这只是他们二人重逢之后第一次一起用饭。


    从前,他们一同吃过不知多少餐饭,不知一同见过多少次日出日落,不知相拥过多少次。


    贺星芷着实是饿极了,吃得可谓是狼吞虎咽,也没有在意自己在宋怀景面前的形象。


    “宋大人快吃呀,这个旋煎肉可好吃了。”她说着头也没抬起。


    “好。”宋怀景一边按捺着自己想为她夹菜的欲望,一边悄然看着她吃饭的模样。


    好久未见阿芷像这般大快朵颐,宋怀景竟对这样的小事也如此怀念。


    可惜如今他能做的只是在心中祈祷着,祈祷日后能与阿芷一日三餐餐餐相伴……


    三日后,金禧楼算是没有那么忙了,贺星芷也终于可以罢工休息。


    但想起前两日又是梦见奇怪的男人,又是眼看着皇帝皇后遇刺,贺星芷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透了,难道运气都拿去赚银子去了?


    她拉着红豆帮她寻了京中灵验的寺庙,两人一同去了京郊的安宁寺。


    贺星芷攥着三支香拜完起身理着衣裙时。总觉得好像有谁在看她。


    她四处张望却没瞧见谁。继而弯着腰理衣裙,此时余光却瞧见一双鞋靴站定在自己身旁,她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那人也望着她。


    “国师?”贺星芷下意识开口道,如今她才意识到自己进入游戏已有三月,与国师的剧情还迟迟未动。


    “贺东家,竟还认得我。”国师温声道。


    此时,贺星芷才发现不知是自己没留意还是别的缘故,她错过了系统面板的两条信息提示。


    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前几日帝后在金禧楼遇刺也是安排好的剧情点,而此次剧情,合该是与国师有关的。


    贺星芷身子突然一僵,不对,那阴桃花不会是国师吧?第26章 雪泡豆儿水


    贺星芷猛地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一惊, 迅速摇了摇脑袋。


    不对不对,梦里的人瞧着身形好似也和国师并非一模一样。


    虽然国师相当地神秘莫测,但应该或许也许可能大概不是他呢……


    “贺东家, 近日身子可安好了些?”国师的声音将她从乱糟糟的想象中抽离出来。


    他与贺星芷算不上相熟,但此前去过几次金禧楼, 与她也不能算完全不相识。


    更何况隔着宋怀景这层关系, 国师与贺星芷自然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关系。


    国师是这般想的,但贺星芷只觉得这是游戏的剧情线安排。


    听到国师向她问好,贺星芷下意识直接回道:“啊, 没事没事。”


    她以为国师说的是前几日在金禧楼云岫轩与帝后遇刺这件事。


    国师却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 笑道:“吾问的是上月东家因假钱案遇险的事。”


    贺星芷有些惊讶, “欸,国师,你怎知此事?”


    她还以为国师就是每天在宫中夜观星象, 帮皇帝算算卦哄哄皇帝呢, 假钱案理应与他毫无干系。


    只是她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宋怀景时, 就是在宋怀景与国师一同来光顾金禧楼,而且记忆里好像有见过国师来参政府找宋怀景,两人应当算得上关系不错的好友。


    “是宋大人说与你听的吗?”


    国师点点头, “嗯,贺东家不知晓吗?”他似是有些疑惑。


    但显然贺星芷更疑惑了,“不知晓什么?”


    “当时贺东家失踪了, 宋大人心底很着急呢, 着急得来寻了我替你算了一卦。可惜吾学疏才浅,只能算得出东家在四十里外临水之地。后来宋大人大抵是手上也还有些什么证据,便带人去寻你。”


    贺星芷有些惊讶,摇摇头, “宋大人未与我提及此事。”


    “哇,那真的是多谢国师了。”


    同时,她不禁在心中感慨着,国师不愧是国师啊,还真有些真材实料在身上的,她确实是在四十里外临水之地被宋怀景寻到的,这居然也能算得到。


    “人命关天,份内事。”


    国师抬头看了眼她刚刚插好的三支香。


    “东家若是求财,应当去拜东北角的财帛星君殿才是。”


    贺星芷摆摆手,“不不不,我今日来不是特意拜财神的。”


    为了避免挡到其余人上香,贺星芷绕到一块空地,“我是来拜平安消灾的,没拜错吧。”


    “平安消灾?那没错,这位是药师佛,专司祛病消厄保人平安。”


    国师顿了顿,“瞧着贺东家一副愁容,可是遇到何难处了?”


    他向来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只是他现今对面前这位女娘很感兴趣,与其说感兴趣,更不如说是好奇,一种自己无法窥探看破的好奇……


    此前宋怀景因寻人心切,将贺星芷的八字给了他,但事后他却觉得贺星芷的八字如何看如何别扭。


    总之似是与她的经历与特质并不能完全对上。


    起初国师想着或许是生辰记错了,许多人出生之时,由于条件有限,父母许是不能得知准确时辰的,时辰记错了时柱便错了,八字就对不上。


    只是他用了对应年、月、日柱,将那一整日的所有时辰都算了一遍,依旧对不上……


    他又试图用贺星芷的生平经历反推她的生辰八字,眼睛却像被纱布围住,看得朦朦胧胧如何也算不清。


    这样倒是让他越发好奇贺星芷这个人了。


    贺星芷挠了挠脸,“国师料事如神啊,我近日总是倒霉,您瞧,前两日遇刺的事你也知道的,还有上月被绑架,还有……”


    贺星芷有些犹豫,国师会算命,不代表他一定相信鬼神,但比起其他男主来说,这个话题大概只有国师是最了解的。


    她摸了摸鼻尖,“我还感觉我最近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国师失笑,“贺东家,此话可不能乱讲,就算真有怪力乱神,我等凡人也很难遇见。”


    贺星芷耸耸肩,干笑道:“呵呵,当我胡说了罢。”


    想起刚刚国师提及他为她算卦这件事,她抬起头有些好奇问到:“那我想请问一下,国师可以帮寻常人算卦吗?”


    国师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她转了转自己圆碌碌的眼睛,在心底打了打小算盘,“那国师可以帮我算算最近为什么那么倒霉吗?”


    贺星芷连忙补充道:“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我会给卦金的,或者国师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在金禧楼请你吃饭。”


    “钱,我有很多的,卦金我应该给得起。”她举起右手,拇指与食指无名指搓了搓,比了个钱的手势。


    贺星芷紧接其后地暗自嘀咕道:“讲元不讲钱嘛。”


    国师却轻轻地摇摇头,“贺东家说的对,讲缘不讲钱,今日你我有缘,你想算什么尽告知吾即可,只是算近日为何诸事不顺?姻缘、事业财运,吾也可以算。”


    她点头如捣蒜又摆摆手,“只用算我最近为何霉,其他的不用刻意算。”


    “好。”他站在一棵高大的榕树边,从袖口的暗袋中取出了瞧着崭新的三枚铜钱。


    紧接着他接连投掷了六次铜钱,一一记下每次投掷的结果并且记好此次算出的卦象。


    贺星芷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作声。


    她当然不是什么玄学的业内人士,但作为国人,谁没看过八字算过命。


    从前也经历过学习工作压力很大的时候,意志低迷时贺星芷也图个心理安慰算算八字看看运势。东玄西玄都测过,虽自己不会算命,但看国师这架势,便知晓他现下在用铜钱起卦的法门叫做六爻。


    “算出什么卦?”贺星芷探着脑袋好奇问道。


    六爻需要投掷六次铜钱,以每次投掷的正反为结果记录一次为一爻,六次便是六爻。


    六爻共六十四卦,以贺星芷的记性以及对玄学的了解,她是根本不知道这六次的结果能算出什么卦。


    “水火既济卦。”国师收起铜钱放回暗袋中。


    “水火既济卦?”贺星芷复述了一遍。


    不过实际上她连既济卦怎么写也不知道,六爻六十四卦中,她只知道否卦与泰卦。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人们倒霉透顶时总爱用这个成语安慰自己。


    “这是何意?”贺星芷见国师好似皱起眉头,有些不安道:“不会是很不好的意思吧?有什么你直白同我说吧,我都能承受得住的。”


    贺星芷这话不假,毕竟只有她知道这是一个游戏世界,虽然倒霉起来确实有些难受,但说真的,她在这个世界哪怕死了,她也不会有多害怕。


    “初吉终乱。”国师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贺东家近期遇到的怪事,就像这卦象,看似危机已过,实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贺星芷皱起眉,“意思是我后面还会遇到倒霉事吗?”


    “贺东家也不必如此担忧,此局可解,先注重水火调和。平日做事不要懈怠、忽略了细节,许能避过。多带些金银饰品也是好的。若是东家不安心,吾给东家写个平安符随身带着也好。”


    “好啊好啊,那麻烦国师帮我弄个符了。”


    贺星芷眨了眨眼,感觉眼睛都亮了起来。这可是国师画的符,不是街头骗子卖的工艺品呢。


    贺星芷还没从要得到全国算命最厉害的大师亲手写的符的喜悦中抽离出来,又发觉系统面板上国师的好感值居然升高了。


    只是她有些纳闷,自己到底是触发什么条件才让国师涨好感值。


    难道是让他给自己算命能涨好感值?!


    前一阵贺星芷因为假钱案从陆决明那里获取了一大笔积分后,她任务刷好感值的心都有些许懈怠了,专门薅着燕断云和李知晦的好感值换积分。


    可是也许好感值达到一定值且暂时没有开展新的剧情点,最近他们二人的好感值涨得也有些慢,换不到多少积分。


    而国师作为好感值最低的那个,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且前两日遇刺是触发了国师个人剧情线,最近时日她与国师必然有不少交集,贺星芷觉得自己又能大赚一笔了。


    喜悦冲昏了贺星芷的头脑,她忍不住眉开眼笑,方才的愁眉苦脸烟消云散。


    国师却依旧一副平淡的神色,“贺东家,还有件事,你近日可有遗失何物件?”


    “弄丢什么?”贺星芷摇摇头,“没有吧,我好像没有弄不见什么东西啊。”


    她转着眼珠仔细想了想,也只想到前一阵搬家到参政府的时候,好像有件里衣不见了,这般不重要的东西不见便不见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怪了,吾瞧着总觉得东家好似遗失了某些物什,还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能遗失很长一段时间了,东家回去可仔细些看看自己的财物。”


    “好,我回去看看。”


    贺星芷听国师这样一说,心想着自己要去账房对对账了,还要看看自己最近的金银珠宝有没有不慎遗失的。


    “那明日吾写好符再给贺东家。”


    “好呀好呀,多谢国师了,下次你来金禧楼,我给你免单。”


    “免单?”


    “哦哦就是请你吃饭,不要同我客气哦,真的,你讲究缘分,我也讲究缘分,我掐指一算,算到我最近应该请你吃饭。”贺星芷爱钱,但她不爱占小便宜。


    方才国师再三推脱居然只收她三枚铜钱的卦金,再如何,她也应该请人吃一顿饭。


    “好,那有空吾便去拜访金禧楼。”


    “东家东家,哎哟我终于买到了。”红豆从不远处跑来,对着国师行了个礼,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贺星芷面前。


    那是一碗雪泡豆儿水,临近正午,日头大得很,贺星芷方才与红豆都又热又渴,身上带的水喝完了。红豆便去找饮子摊,结果寻了好一阵才找到。


    “谢谢红豆。”贺星芷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水中加了冰块,凉快得她一颤。


    见此,国师微微颔首,“贺东家,吾还有事要去观星台一趟,先告辞了。”


    “啊,好的,国师再见。”贺星芷差点把拜拜都说出口了,朝着国师挥挥手。


    他转身,星蓝色的衣袍与他一同消失在人群中。


    “东家,怎么那么巧又遇到了国师,咱们好像每次去寺庙,都能瞧见他。”红豆随口一问。


    “是啊,好巧。”只不过贺星芷口不对心,心里想的却是这都是剧情的安排。


    她抬头将碗给红豆,“红豆我想喝一口你那个,你也可以喝我的。”


    “好呀,东家给你。”


    ……


    两人在寺庙逛完后,去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市游玩,又喝了两碗冰镇的饮子,吃了肉饼、两碗豆腐羹、一袋蜜饯、灌汤包……


    又看了场皮影戏,等贺星芷回到参政府时,月亮正高高挂起,暮色四合。


    今夜的风还未带着夏季的燥热,反倒是有些许凉快。


    因为明日金禧楼承办了个小宴席,贺星芷又有意让红豆接管掌柜这项工作,来京城后让红豆多接触在金禧楼的活。


    红豆明日要在寅时就醒,故而她今夜宿在金禧楼的后院。两人在半路便分头走了,红豆回金禧楼,贺星芷回参政府。


    因为知晓有暗卫保护自己,外头街上又还热闹着,贺星芷便也没有走夜路时的害怕。


    她拎着今日出街新买的小玩意和没吃完的吃食,迈着步子哼着不记得从哪听到的小曲回了参政府。


    她才踏入自己院子的月洞门,忽地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月洞门内左侧竹林边的阴影处。


    “贺姑娘今日可玩得尽兴?”


    完全没想到院里有人,贺星芷险些弄掉手里的油纸包,只是她的脚没站稳,眼瞧着就要往前摔下去。


    那人手疾眼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别怕,是我。”


    熟悉的嗓音传来。


    “宋,宋大人,你怎么在这,吓我一跳!”


    第27章 糖金桔


    在夜市游玩时, 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贺星芷灯笼都不用提一路明亮如昼。


    回到参政府后,府中主干道两侧砌有整齐的石灯塔, 烛火映着石板路,足以看清脚下的路。


    且参政府的布局极其方正, 廊庑笔直, 路面平坦,即便夜色已深,走起来也毫不费力。


    只是一走到自己院子这边, 少了石灯塔的照明, 院里又没有点亮烛火, 贺星芷压根就没瞧见站在不远处的宋怀景。


    直到他同她说了话,将贺星芷吓了一跳,未顾及到月洞门处的小阶梯踩了个空。


    甫一被宋怀景扶住, 她便眨着那双圆碌碌的杏眼抱怨了一句。


    方才宋怀景站在廊边, 竹叶的影子映在面庞, 随着风吹来时竹叶的摇曳,他的脸在黑夜中明明灭灭。


    尤其是他生得还肤白,今夜又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裳, 夜晚瞧着更是白得不像话。


    乍一看,贺星芷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


    她正想往院子里走两步时,右脚又踩到一块石子, 重心瞬时不稳, 整个人又踉跄着往身侧栽去。


    好在宋怀景方才扶着她手腕的掌心还未松开力气,紧接着他掌心力道一收,将贺星芷实实在在地扶住。


    天儿越发热了,他们身上的衣裳也越发单薄, 隔着衣袖布料,贺星芷似乎都能感觉到宋怀景掌心的温度。


    接连两次差点摔跤,贺星芷吓得直拍胸口。


    她这双眼睛白天看东西就够费劲了,街边地上落了块黑色的布料,她都能看成一只黑色的小猫……晚上那更是迷离惝恍。


    “抱歉贺姑娘,不知会吓着你。”宋怀景轻蹙眉头,高挺的眉骨压着双眼,让人瞧不出神色。


    他抽出火折子,点燃。


    “宋大人,你找我有事吗?”


    见到光亮后,贺星芷总算缓了过来。


    “你刚刚是不是问了我什么话,不好意思啊,我没听清。”


    说着贺星芷便眯起眼,总算是看清面前的宋怀景。


    宋怀景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刚刚扶住她的手,手中的火折子暖黄色的光扑在他的面庞上。


    平日中总是弯着眉眼微笑的脸现下瞧着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怀景张了张嘴,思量着他要如何说。


    问她今日去哪玩了,问她今日见了何人,问她今日玩得可欢喜?


    可是宋怀景又有何身份去光明正大问她这样的话,他如今这个所谓的远房表哥的身份甚至也是他伪造的。


    他还有什么身份能和贺星芷说这种只有亲近人才合适问的话。


    还未等宋怀景回复,贺星芷抬头看了眼天,繁星点点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她抬手扇了扇作扇风状。


    “好热呀,宋大人有什么话说进屋再说吧。”


    与此同时,后正房整个屋子瞬间灯火通明,是丫鬟瞧见贺星芷回府了,走来替他们点燃烛火。


    贺星芷不太喜欢被人贴身伺候着,这点宋怀景倒与她很相似,故而平日院子里除了洒扫,很少有丫鬟走动。


    平日负责贺星芷在参政府的生活起居的只有两个小姑娘,见贺星芷回来后,便点燃了烛火,又赶忙将冰鉴取出放在茶室供贺星芷纳凉。


    只是贺星芷还未来得及说一句多谢,她们又悄悄地站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贺星芷眨眨眼又回头看了眼宋怀景,将手里零零碎碎的物什都放在茶室的案几上。


    “宋大人?”


    “其实也无甚事,只是瞧贺姑娘平日这个时刻已然洗漱歇在房中,今日却还未回府,有些许担心。”


    宋怀景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今日倒是穿得肃静,只将长发随意挽起,连金簪都未簪上,只有两个素雅的玉簪。


    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极其素雅的天青色,只有在衣袂处绣了极淡的纹样。


    从前他们日子过得还没那么好时,阿芷便喜欢这样穿。


    “没事没事,我身边有暗卫保护我呢。”贺星芷今夜吃了不少油腻的吃食,现下觉得唇舌还有些腻得慌,连忙拆开那还剩下三分一的蜜饯吃了两颗解腻。


    “而且我是和红豆一起出去玩了,她明日有活儿,今夜回金禧楼歇息才没有与我一同回府。”


    “去玩了?贺姑娘玩得可开心?”


    “开心啊,就是有点累,我明天的腿肯定酸痛得不得了了。”


    贺星芷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宋大人说实话,我虽然来京城有一段时日了,但前一阵水土不服一直在歇息,要不然就是金禧楼的活儿忙得很,我都还没认认真真出京城逛过街。”


    贺星芷咂咂舌,“京城不愧是京城啊,这般繁华。”


    宋怀景望着她,瞧着她那清脆明亮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雀跃和疲惫,竟怔愣了片刻。


    从前阿芷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她第一次来京城不是来游玩的,是陪他一同赶考。


    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贺星芷就扯着他的衣袖道:“哇,京城不愧是京城,好繁华。”


    那时他生活都依仗着贺星芷,她一个个头还在涨的小姑娘就这样带着配方手艺莽莽撞撞地来京城做生意。


    好在那时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他考取了功名,她的生意也渐渐做大。


    每夜算账时,她拿着一贯一贯的铜钱,笑得明媚地与他说:“哥,我以后一定要当京城首富,你也要当上大官。到时候我们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嘿嘿嘿。”


    他如她所说的那般,当上了大官,可是她呢,食肆才开张不到半年,一切明明都在越来越好,明明……


    “宋大人,怎么了?”


    贺星芷将那半包蜜饯递过去,本来想着宋怀景不像是喜欢吃这种玩意的人。何况这还是她与红豆吃剩打包的,起初就没想着给宋怀景吃。


    只是见他将目光好似在看她吃蜜饯,她才将包着蜜饯的纸包推到他面前,“你想吃吗?”


    宋怀景忽地觉得胸口有些痛,不如往常那般千刀万剐般的疼痛,而是一阵一阵沉闷的痛。


    他垂眉,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又勾起嘴角露出了往日那般和善的笑意,“多谢贺姑娘,我且尝一个。”


    “宋大人,你方才是不是觉得我没见过世面?”贺星芷直来直往问出了口。


    宋怀景一怔,被她这话弄得瞬间有些哭笑不得,“贺姑娘,你怎会这般想我?”


    他倒了两杯温茶,“贺姑娘别忘了,我也是在南洲县长大的,曾经也是一穷二白。十年前来到京城时,我的第一想法也是,京城不愧是京城,当真繁华。”


    “对了,我寻贺姑娘还有件事,小西厢房的书房已收拾妥当,窗下也重新安置了张书案,临窗光线不错,看账本也不会伤眼。”


    宋怀景瞧着贺星芷又吃了个蜜饯,继续道:“我让管事备了些笔墨纸砚,若是你觉得不合用,或是还需要什么书籍,只管告诉我。若是想看话本……”


    他轻轻咳了一声,“我也可替你搜罗些时新的。”


    “好啊好啊,那麻烦宋大人了。”


    “若是想弄成小账房需从金禧楼搬些什么来府中,与我说一声便好。”


    “好。”贺星芷点头如捣蒜,边点着脑袋边打了个哈欠。


    “那我不叨扰贺姑娘了,洗漱的热水府中已备好,尽管吩咐青霜绛雪。”


    青霜和绛雪便是宋怀景派来照顾贺星芷生活起居的两位丫鬟。


    见宋怀景站起身,贺星芷拍了拍手,只感觉指尖被蜜饯弄得有些黏腻。她送着宋怀景走出了门。


    他那身月白色的衣裳在黑夜中格外突出,像是清晨的一阵白雾。


    宋怀景背影挺拔端正,步履沉稳,可不知为何,贺星芷却觉得他今日的脚步比往日慢了些。


    她今夜一直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不知何处奇怪。莫非是最近政务上的烦心事太多了?


    贺星芷耸耸肩没有细究,总之定是与她无关……随后她便叫了青霜帮忙准备热水浴。


    她今日晒了不少太阳,又走了数不清的路,到了夜里沐浴过后,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连方才放在茶室的吃食都忘了收拾好,还是绛雪替她放好了。


    夜色深沉,贺星芷沉入睡梦中,像乘着小舟滑入深潭,静谧万分。


    夏虫的鸣叫时断时续,掩住了宋怀景的呼吸声。他立于阴影处,望着纱帐后熟睡的身影。


    只见贺星芷翻了个身,怀里的布老虎被她甩飞掉落在地上,手臂从被褥中伸出又举到头顶。


    宋怀景弯腰拾起她的布老虎轻轻地拍了拍,放到她的榻上,指尖又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腕放回身侧。


    她睡得很沉,可是他睡不着。


    他知道贺星芷的一举一动,知晓她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为何她与国师也扯上了关系……那四位男子于她而言,是何等分量,何等身份?


    宋怀景站在一侧只静静地望着她,身影融于这浓酽的夜色中。


    翌日,天晴。


    贺星芷正巧闲着,便叫了金禧楼有空闲的伙计还有张掌柜帮她整理了下小账房。


    小账房说是小账房,确实是算小账的地儿,但也是贺星芷在金禧楼的书房,故而里面还有许多的与账房没有很大干系的物件,一并搬去了参政府小西厢房的书房中。


    当然,参政府属于贺星芷的书房也留了空余的地儿来算账,她便顺道从金禧楼带了把上好的紫檀算盘,还有她近期用得比较习惯的笔墨纸砚。


    只是差不多收拾好后,贺星芷却未料到宋怀景竟来了她这处。


    她鲜少在白日能见到宋怀景,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忙到贺星芷总感觉参政府只有她一个人住。


    前两日,她从青霜绛雪口中得知宋怀景平日寅时便要起了进宫,白日大多时候会在政事堂忙公务,昼食与晌午食都不在府中吃,直至傍晚才会回府。


    “宋大人?今日不用忙公务吗?”贺星芷起身迎了上去。


    “今日我休沐。”宋怀景笑道,手中还拿着两个木质匣子,“书房可还有缺的?”


    贺星芷环视一圈,摇摇头,“暂时没有缺的东西了。”


    张掌柜很有眼力见地带着伙计朝宋怀景行了礼便离去了。


    书房中只剩下贺星芷与他二人。


    贺星芷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手中的匣子上,猜到这些或许是宋怀景要给她的,她目光中无法掩饰她的好奇。


    宋怀景将匣子放置到窗旁的书案上,从稍细长的那个匣子拿出了个贺星芷瞧不清的物件,递到她面前。


    “贺姑娘,我知你双目短视,平日看书算账定是废了不少眼。这是番商进献的西域火珠,经匠人磨制制成的薄片,这是宫中的物件,比外头能买到最贵的单照还要透亮清澈,你且试试。”


    贺星芷接过,瞧了瞧,其实宋怀景口中的单照就是放大镜,确实比她之前买的要清晰明亮许多。


    不愧是进贡的东西……


    “宋大人这是要送与我吗?”


    宋怀景点点头,“我留着也无用,给你正巧派上用场。”


    “谢谢宋大人,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贺星芷眉开眼笑,心想不愧是抱上了好大腿,宫里的东西也是让她用上了。


    “还有这个,是之前的地契。”


    宋怀景打开另外一个大些的匣子,“既已经在京兆府做了官府公证,此后这些地与铺子便是贺姑娘你的了,就放在你这儿吧。”


    “好的。”贺星芷低头看着眼前那些盖过新章的地契。


    她抬头看着宋怀景的目光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宋大人有件事,我想问你。”


    贺星芷敛起平日里的笑眼,难得看起来格外严肃。


    “有何事?”


    “就是……”


    贺星芷有些纠结,看了眼面前装着地契的匣子,“宋大人你赠与我的那些地契和铺子,是一直都在你的名下的吗?”


    “是。贺姑娘为何提及此事?”


    宋怀景蓦地笑了笑,“你莫不是怕我骗你?本官好歹也是当朝参政,怎会随便骗人?”


    “那就好……”贺星芷显然松了一口气。


    见贺星芷这副模样,宋怀景难得地没猜透她的内心。


    “怎的了,贺姑娘可是还有何忧虑,既送与你了,这地与商铺都任你处置。”


    贺星芷指尖绕在腰间的绦带上,细长的绦带被她绕了好几圈缠在她的食指上。


    宋怀景自然迅速捕捉到她这个小动作,少时她一犯愁又或者是有何犹疑不决的事时,就会做这样的小动作。


    “无事,你我既是亲人,近些日子相处也从未有过嫌隙,心中有何疑问,尽管问出口。”


    你我既是亲人……贺星芷听到这话,明明知道这或许只是单纯的剧情设置,心中却不知为何像有羽毛拂过那般。


    明明或许只是程序中设定好的一句话,但现实生活里,贺星芷却甚至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她张了张嘴,却还是无从下口,只见宋怀景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没有催促,只是等待她开口。


    “宋大人,很抱歉提起伤心事,就是……我以为这些铺子是表嫂的。”


    宋怀景眉头轻轻蹙起,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表嫂?”


    第28章 冰酪


    “表嫂?”


    宋怀景重复着贺星芷方才说的话, 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


    阿芷对着他连一声“表哥”都未唤过,叫表嫂倒叫得如此顺口。


    他深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贺星芷身上,像是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此时的宋怀景背着光, 眼睫的阴影似是挡住他的眼眸,让贺星芷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贺星芷看到他这般样子, 话说出口瞬间就后悔了, 后悔到她现在咬紧了牙关。


    可是如果不问清楚,她心中定会哽着一口气。


    起初贺星芷对于宋怀景赠与她地契与铺子这件事,只有赧然与雀跃交织的情绪。


    赧然是因为这作为单纯的礼物实在太过贵重, 宋怀景没有必要一下子便将这样贵重的财产赠与她。


    雀跃那是人之常情, 毕竟何人能拒绝这般财富。


    贺星芷思来想去又觉得这只是游戏世界, 游戏中的钱又不能领出来花,且她与宋怀景说了这三间铺子经营赚得的银子他俩三七分,宋怀景三她七。


    这般想着贺星芷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宋怀景的馈赠。


    只是前两日去京兆府做完地契转让的官府公证后, 贺星芷才越发觉得不对劲。


    昭朝确实没有限制官员经商, 只是会限制商铺的类型。


    像茶水点心铺这般寻常的铺子, 官员是可以经营的。宋怀景有这几个铺子表面看起来是件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从宋怀景给她的地契上的信息可知,这些铺子在八九年前甚至十年前就有了。


    也就是说十年前宋怀景便在京城买了这地儿又建了铺子营生。


    可十年前宋怀景不过十八……


    传闻中他自幼失去双亲,家中条件艰苦, 十八那年正巧是他上京赶考的年纪,哪来的钱财经营铺子。


    就算传闻是假的,他有钱, 也未必有时间有精力一边科考一边做生意。


    思来想去, 贺星芷猛地才想起那个在崔汐真口中的贺氏,宋怀景未过门的亡妻,便是商女。


    她细细想来,回忆起前两月崔汐真与自己说的那些秘辛, 便细思极恐起来。


    心底一直在告诉她,这些商铺也许不是宋怀景的,而是他逝世的妻子的。


    因为贺氏无父无母且与他又有三书六礼,虽未办成亲的仪式,但在礼仪制度以及法律上,都认为宋怀景是她唯一的亲属。


    她死了,那她名下的铺子自然而然便成了宋怀景的。


    然宋怀景此人行事低调,并没有张扬铺子的事。


    又因他不擅经营,铺子也做不出如何名头,故而无人知晓贺氏当年的商铺。


    若是这些铺子本就是宋怀景的产业,贺星芷感觉收下倒也心安理得。


    毕竟在这游戏世界里,宋怀景是她名义上的表哥,又待她亲厚,四舍五入当做这是娘家人给予的支撑。


    只是这铺子若属于她那位传闻中亡故的表嫂,贺星芷就觉得格外别扭了。


    那毕竟是亡故之人留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痕迹。


    就算贺星芷看上了那间香料铺的位置,真心想要这些铺子,也该是向宋怀景租聘,而非一分不给让他转让到她的名下。


    贺星芷望着宋怀景,睫毛急促地颤了几下,指尖又无意识地绕上腰间的绦带。


    “我……额……”


    此时宋怀景离她近,近到她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贺星芷眼睫眨得更急促了些。


    “抱歉,若是宋大人不想说,那便回避这个话题吧,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宋怀景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些。


    他做事向来疏而不漏万无一失,唯独在面对与贺星芷有关的事时,会乱了阵脚出了差错。


    “无碍,我知晓贺姑娘这是在忧虑什么。这铺子确确实实是我名下,用了多年俸禄买下的。早几年便赚回了本。只是当年衙门登记时沿用旧例,地契上写的是前任主人转让的年份,并非我实际购置的时间。”


    宋怀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这些话都是真话,他说得并不心虚。


    但胸口又开始的阵阵钝痛感让他不受控地握紧了拳。


    宋怀景继而补充道:“只是近几年公务实在繁忙,之前请来打理铺子的掌柜又生病了,加之一些外界的变故,才导致铺子盈利微薄。与其让它们空置,不如交给懂得生财之道的贺姑娘。”


    贺星芷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心里哽住的那口气总算是放下了,这铺子是宋怀景自己使银子购置的,并非传闻中贺氏的财产。


    只是宋怀景同她说了那么多话,都未提及他的亡妻。


    那些传闻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贺星芷却越发好奇,越发想知晓宋怀景与自己这素未谋面亡故表嫂的故事。


    只是她现在可是不敢再提及表嫂了,在生人面前提及死人,本就是极不妥当的,何况那还是宋怀景曾经的爱人。


    她摸了摸脖颈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宋怀景眯起眼就这般紧紧地望着她。


    他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他如今再如何接近她如何亲近她,都不可能让她再爱他。


    阿芷年岁尚小时,就很“专制”。她讨厌男人的不忠心,讨厌那些三妻四妾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讨厌那些三心二意的男人。


    宋怀景爱她,也只爱她,故而喜欢她这样的专制,也愿意忠诚于她。


    而现如今他在贺星芷眼中还有个深爱的亡妻,他于她只是兄长。


    贺星芷如何都不会爱上他了,阿芷不会爱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当年为了迫切地留下阿芷存在过在这个世界证明,他记下了他们之间经历的所有事,撰写了版本不同的话本,为自己立贞节牌坊,终于让世人口口相传,知晓贺星芷的存在。


    可是宋怀景又何尝能料到她如今会换了新的身份回来,又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除非能让阿芷想起从前的事,想起他们的过往,她才会再爱回他。


    宋怀景抿着唇,恨不得要一字一句将过去的事情说与她听。


    他薄唇轻启想要开口说话,显然地,他说不出口……


    胸口的钝痛感瞬时加剧,像用那淬火的利刃插入心脏,刀柄被握着刺入他的血肉中转动,将他的血、将他的肉搅在一块。


    贺星芷眨眨眼,显然愣了一瞬,只觉得宋怀景的呼吸声沉了许多,似是无力支撑身子,猛地朝书案的方向靠去,宽大的掌心撑在桌上。


    “宋大人,宋大人,你怎么了?!”


    贺星芷就算看不太清他的脸色,也猜到他好似突发恶疾,身子不适。


    他贴在墙边,浑身失力般地沿着墙面跪坐在地上。


    贺星芷手忙脚乱地想扶住他,可惜他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沉了,她压根就使不上力气将他扶起。


    反倒是被宋怀景带着一起跪坐在地上。


    宋怀景彻底没了力气,连跪着的力气都全无,直接歪坐在地上。


    他扬起头望向贺星芷,眼眸早已泛起阵阵涟漪,湿润从眼眸中滑落,将他的面庞濡湿。


    “宋大人,你还能行吗?”


    贺星芷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冒了一身汗,宋怀景虽在她眼中是个典型的文弱文官形象,但身子算得上健朗。


    毕竟也不是谁天天凌晨四五点醒来去上班精气神还能那么足的。


    “你是不是心疾发作了!”


    贺星芷想起之前宋怀景确实与她提过一嘴这事,这心疾竟如此骇人,能硬生生把宋怀景给疼哭了吗。


    宋怀景用尽浑身力气那般点了点头。


    “药,你是不是有药在身上,快把药拿出来吃。”


    贺星芷手忙脚乱的,感觉若是自己迟了一步,宋怀景就要死在自己面前了。


    只有宋怀景知道这样的痛只要咬着牙忍一忍就能过去。


    实际上他的身子确实健朗,所谓的心疾不过也是天道的惩罚,只要他不执意将贺星芷真实的身份说出,就不会发作。


    “药呢,药在哪?”


    贺星芷额角已落下汗珠,她扭头往外看,此时倒是有些痛恨自己屋子那么少奴仆了,想叫人都不一定能叫到,平日常见的宋墨此时也不在宋怀景身边。


    “宋大人,你先振作起来,别晕!”


    贺星芷猛然想起积分商城中好似有很多药物。


    这些道具不仅对玩家有作用,只要是游戏中的人物,都可以用。


    不知是否是剧情设定的缘故,她虽与宋怀景相识不久,但她如今很轻易地就信任他,仿佛他真的是自己的兄长那般。


    就像她与崔汐真、与红豆真正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她也很轻易地与她们交好。


    眼睁睁看着宋怀景在自己面前死这件事,贺星芷可是一点也做不到的。


    她慌乱地在寻找有何道具可以兑换给宋怀景的药剂,只是还未找到适用的药剂,宋怀景就捏住她的手腕。


    “有,有药,在我左侧袖口内的暗袋中,贺姑娘,帮,帮我。”


    “左边袖口?”


    贺星芷重复了一遍,见宋怀景闭了闭眼表示肯定后,她连忙攥住宋怀景的右手,将他的衣袖撸起,暗袋中的药瓶被她慌忙地掏出,她连忙倒出一颗塞到宋怀景的嘴里。


    “我去倒水。”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倒了水递到宋怀景的面前。


    宋怀景此时已然比方才好了些许,只是看起来还没什么力气。


    贺星芷后知后觉地直接扶着他喂着他喝完了这杯水。


    “好一点了吗?这个药是只吃一颗就够了吗?胸口还痛吗?”贺星芷接二连三的话,让宋怀景有些应接不暇。


    他只能费劲力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贺星芷将手里的药瓶又放回了他袖口的暗袋中,指尖掠过他绷紧的小臂,感觉到他温热的温度以及坚硬的肌肉,直至此时,她才看清宋怀景手臂上的机理,这显然不是一个瘦弱文官该有的手臂啊。


    她显然怔愣住,看清他手臂上的青筋时,以及在青筋上交错的几道不深不浅的疤痕,贺星芷意识到面前的宋怀景,好像还有许多秘密。


    她连忙又将他的衣袖重新理好。


    宋怀景扶了扶额,又在阿芷面前失态了,可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战胜所谓的天道。


    见宋怀景坐在地上的姿势都变得正襟危坐了些许,贺星芷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宋大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好点了?”


    宋怀景扯出一个笑,“好些了,贺姑娘不用担心。”


    只是他眼上的湿润从未干涸,眼眶瞧着越发红润,不像是因为疼痛泛出的生理性泪水,更像是真情实感地哭过一场。


    贺星芷看着他脸上的湿润,掏出了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宋大人,擦擦吧。”


    宋怀景倒也没客气地接过,轻轻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只是越擦拭越难以克制。


    “能站得起来吗,要我扶你吗?”贺星芷蹲久了只感觉头晕和脚麻,先行站起身。


    只见宋怀景仰起头,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


    贺星芷便隔着他的衣裳用力握住他将他扯起来。


    “吓死我了。”


    贺星芷皱着眉,打了个颤,“宋大人,你这心疾发作起来都这般吓人吗?可有请御医看过?”


    宋怀景轻点头,“嗯,这药便是沈太医所制。此症虽发作时疼痛难忍,看着凶险,却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有些磨人。”


    贺星芷显然松了一口气,“心脏得病真的好危险的,宋大人平日要注意身体啊。”


    “抱歉,让贺姑娘受惊了。”宋怀景此时看起来如往常那般正常,全然没有刚刚发作失态的模样。


    他掌心攥紧着贺星芷方才给他的手帕,悄然将其收到自己怀中。


    “没事,宋大人,你平时工作太忙太累了,今日难得休息,多睡一睡才好。”


    “嗯,这道理我是知晓的。”


    “既知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赶紧回房休息啦。”


    贺星芷催着宋怀景赶紧休息将他催离了书房,见宋墨终于出现,将方才宋怀景心疾发作的事告知宋墨,让宋墨赶紧扶着宋怀景回房歇息。


    她自己则是窝在书房里收拾到了晌午,才彻底将自己在参政府独属于自己的书房装点好……


    今日一整日,贺星芷都待在参政府,不过往后的几日她都是白日去金禧楼忙活,到了日落时分边回府。


    这夏日的暑气一日胜过一日,就连那大清早的太阳都刺眼得很,风都是热的。


    金禧楼最近不只是卖寻常酒饮,也开始学着饮子店那般,上新了各式各样的冰镇饮子。


    贺星芷日日不是窝在参政府自己的屋里就是窝在金禧楼一楼给她特意划开的一处散座。


    拿着扇子在冰鉴面前扇风,将阵阵凉气扑在自己的身上,吃着刘厨子给她做的最新鲜凉快的蔬果冰酪。


    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曲声,好不快哉。


    金禧楼常客李知晦很快见到了贺星芷的身影,从自己的位子走近坐在她对面。


    “贺东家。”李知晦眯起狐狸眼,笑问:“听闻前些日子你与参知政事宋大人认了亲,你们二人竟是表亲?”


    贺星芷抬起头,想着那劳什子再从表兄妹,也算是表亲吧,便没有纠正李知晦的话,只是惊讶道:“是啊,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李知晦收起折扇,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知晓的,“许是从好友那道听途说的。”


    贺星想起这两日,好些人都知道这京城最大的民营酒楼金禧楼的东家是当朝参知政事宋大人的表妹。


    她纳闷极了,自己压根就没显摆过这个关系,而宋怀景看起来更不像是到处将他们认亲之事昭告天下的性子。


    自己虽搬到了参政府,但参政府附近几乎都是高官门第,这般身份的人也不会八卦到到处将他们认亲的事说出去吧。


    燕断云将剥好的花生米推到贺星芷面前,“好像最近确实有这个传言,不知为何众人都知晓阿芷姐姐与宋大人有亲缘关系。”


    紧接着燕断云又开始剥第二碟花生。


    贺星芷扭头纳闷地看着红豆,“红豆,为什么他们都知道我是宋大人的远房表妹了?”


    红豆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贺星芷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晓,她又如何知晓得比贺星芷更多。


    贺星芷也跟着摇摇头,正巧台上的曲唱到了高潮部分,她瞬间敛起疑惑,将注意力投在台上的伶人身上。


    她这处离台子最近,对于她来说,看清台上的伶人在演什么倒也足矣。


    只是面前的李知晦却没有转身看戏,贺星芷只感觉他的目光好像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有些狐疑地与李知晦对视了一眼,才发觉他看的好像不是她,而是在看她身后。


    贺星芷下意识顺着李知晦的目光看过去,却瞧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那熟悉的面庞坐在自己身侧,唇角如往常那样露出最温和的笑意。


    她还未来得及问宋怀景为何来金禧楼,他却先开口道:“表妹。”


    第29章 槐叶冷淘


    又是一段高潮, 戏台上旦角水袖一甩,哀怨的唱腔飘在空中。


    围着戏台而坐的散客均抬头屏息,连拿着茶水的小二都忍不住分神瞧了过去。


    只是台上伶人唱了何曲词, 贺星芷没听清,因为她的注意都被这突然拜访的宋怀景引去了。


    只见他今日身着天青色圆领罗素袖衫, 一头乌发半束半散, 束发用一根素白玉簪挽起,余下的青丝垂落在肩头。


    瞧着便是一身伪装身份的打扮。


    昭朝有律令,凡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出行, 需清道, 呵斥行人回避, 百姓商贩皆禁止停留围观。①


    但宋怀景这般在自家府中都鲜少下人伺候的性子,本就不喜这般繁文缛节。除却去皇宫上朝、与圣人议事,他平日前往市坊之地, 均为微服出行, 且大多是公务需要。


    他甚至鲜少会来金禧楼这般地方。


    贺星芷扭头瞧着他, 面上依旧是那般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


    突然变换的称呼让贺星芷有些不适应,“宋,宋大人, 你怎么来这儿了?”


    宋怀景虽与她认亲有一小段时日了,但他还从未叫过她表妹呢……


    宋怀景抬眉瞧了一眼手里还拿着一颗未完全剥开的花生的燕断云一眼,又低眉望向贺星芷, “怎的, 金禧楼还不欢迎我吗?”


    “不是不是,我可没这个意思。”贺星芷连连摆手,“只是平日没怎么瞧你来过。”


    金禧楼在京城已快有两年的历史,可是根据掌柜的记录, 此前他仅来过三两次,而这三两次,还都是贺星芷来京城的这两三个月中发生。


    也就是此前一年有余,宋怀景从未光顾过金禧楼。


    宋怀景扫了一圈,低声道:“表妹这儿可是热闹非凡。”


    贺星芷看了一眼,左边的燕断云在为她剥花生,右侧的红豆在给她扇风,方才坐在侧前方的李知晦在与她聊闲话,确实是有些热闹了……


    她嘀咕一声,“从前也未见宋大人唤我作表妹。”


    贺星芷以为这喧嚣之地,她这样小的声音宋怀景听不到,结果宋怀景蓦地笑了,“少时我还唤你小妹,只是你不记得了。”


    贺星芷睁着眼,有一种说人坏话被戳穿的感觉,顿时哑口无言。


    “好了不与你说笑了,我是有事来金禧楼与国师商量的,他近日订了金禧楼的雅间。正巧看见你在这,同你打声招呼了罢。”


    宋怀景轻声道,语气倒实实在在像兄长的模样。


    “这样啊,宋大人有事便去忙吧,对了等会别买单,我之前欠了国师一个人情,说请他吃饭来着。”贺星芷险些忘记这茬了。


    宋怀景只点点头,“晚些时候再来寻你,有事与你说。”


    “啊,好。”贺星芷一头雾水,不知道宋怀景口中这个有事说是何事,只是瞧着他现在的神情,猜测大概不是坏事。


    见宋怀景衣袂飘飘地离了席,贺星芷才将目光落回伶人的身上。


    “贺东家,你少时便与宋大人相识?”李知晦从方才两人敞亮的对话中捕捉了这点信息。


    贺星芷点点头,“是吧,不过我那会应该很小,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实际上她是完全不知道剧情中还有这般设定,角色的虚拟记忆中也没有自己与宋怀景在年少时相识的记忆。


    不过她想着宋怀景应该不会骗她,便迅速地接受了两人小时候见过面这件事。


    听着贺星芷这话,燕断云望了一眼贺星芷又望了一眼宋怀景上楼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有些堵塞的怪异感。


    “我还以为阿芷姐姐只认了我这个弟弟,没想到还有个正儿八经的表哥。”


    贺星芷眨眨眼,觉得燕断云这话说得怪怪的,但又不知道怪在哪里。


    她抓起几颗花生嚼了嚼,十分真诚道:“你要是喜欢,你也可以问问宋大人认你这个弟弟不。”


    话音刚落,坐在侧对面的李知晦哈哈笑了两声,“贺东家,你说的这多让燕小将军难为情啊。”


    “嗯?什么意思?”贺星芷感觉一头雾水。


    她发觉她有些看不懂这几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细究李知晦这话中的意思,贺星芷发觉他们二人的好感值又涨了点,正巧达到了又可以领取积分的好感值。


    贺星芷满心攒积分,完全没留意到燕断云与李知晦脸上的神情。眼前的冰酪吃完了,又叫红豆帮她拿了碗槐叶冷淘。


    李知晦摇着折扇,嘴上笑着,却是叹了一口气。


    这一日同往日无二,时间又似流水般悄然流走。


    直到夕阳落下时,贺星芷还差几步回到参政府时,有一青衫小厮追上她,拿着信送到贺星芷手中,“贺东家,这是周掌柜加急送来的信。”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轻微地喘着气,他不知贺星芷最近住在参政府,先去金禧楼扑了个空。


    好在金禧楼距离参政府很近,又急急忙忙跑着来送信,赶巧追上了贺星芷。


    红豆目光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东家,可又是与江南水患有干系?”


    贺星芷打点了小厮,一边走着进了参政府一边拆开信件,还未看到信上的字,她就沉沉叹了一声气,“十有八九吧。”


    她放慢了脚步,低下头眯起眼慢慢瞧着信上的内容,才看了打头两句话,贺星芷就知道她们果真猜对了。


    近几日,贺星芷接连收到了许多信件,都是从江南那边快马加鞭寄来的。


    江南一带多有暴雨,多地发生洪灾。贺星芷作为江南富商,虽产业渐渐转移到了京城,但在江南多地依旧留有她的铺子。


    在南方,她有不少茶坊食肆,还有染坊、香料坊诸如此类女性商人常开的铺子。


    因着水患影响,她名下在润州,也正巧是受灾的太湖流域一带的商铺通通遭了殃。


    染坊的布匹发霉,茶坊的茶叶受潮,食肆的食材腐败,香料铺的香料断供……


    然润州同行商铺虽也遭灾,却远不及贺星芷的损失惨重。她的铺子俨然成了这场天灾中最倒霉的那几家之一。


    饶是长年经营江南、见惯风雨的周掌柜,如今也束手无策。且信中提及,官府不仅毫无作为,竟还借治理水患之名横征暴敛。


    这一个月来本就入不敷出,偏又遇上商税加重,简直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若润州官员真能治水救灾,多缴些税银倒也罢了。只是他们尸位素餐,毫无作为,任由水患泛滥。最近苦得周掌柜头发都白了三分一。


    看到周掌柜的信,贺星芷也跟着一起愁眉苦脸,一副恹恹态。


    她顿时想起国师前些日子算的卦,竟好似有些对上了。


    真的是有一种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感觉,水是这江南水患,火是这热得快要将人蒸熟了的夏天。


    贺星芷眼看着信件,便无神看眼前的路,转了个弯时,直挺挺地与前面的人撞了个照面。


    “嘶……”


    “贺姑娘,无碍吧?”他们二人都走得急,未料到转角便撞上了对方。


    宋怀景下意识扶住她,瞧着她如今的状态,有些疑惑,他鲜少会在贺星芷脸上瞧出这般愁容。


    “不好意思。”贺星芷脱口而出,随后摇摇头,“没事。”


    “怎的了,瞧着好像有难过的事?”宋怀景问道。


    贺星芷想着江南水患这事又不是秘密,更何况宋怀景还是朝廷重臣,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商铺遭殃的事,只不过还未与宋怀景提及到润州官员的事。


    不过她想她说给宋怀景听也没用,在京城如此好地段的商铺,宋怀景都不会经营,何况是正在受到水患侵害的铺子。


    她说给宋怀景听,全然当做小小地发泄一下如今的哀愁。


    “对了,宋大人,你白天时不是与我说有事要同我说吗?”


    “是。”


    宋怀景顿了顿,瞧着她额角冒出的细密汗珠,他望向西厢房的方向,“外头热,我们去西厢房说吧。”


    贺星芷跟着宋怀景进了作为书房的西厢房,此时书房中竟已然放好了冰鉴,且傍晚又有阵阵穿堂风袭来,附近又有活水,这书房比外头凉快了许多。


    宋怀景先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折好的符纸,“这是国师托我带给你的。”


    贺星芷眼睛亮了亮,接过这枚符纸,“那麻烦你帮我与国师说句多谢了。”


    她坐在椅上,将平安符放到随身带的荷包中,这荷包依旧鼓鼓囊囊地装满了金叶子。


    “宋大人还有何事与我说?”


    宋怀景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整齐摆放的靛青封皮装帧考究的书册书脊上,朝着贺星芷勾了勾手,示意她来这儿。


    贺星芷折起方才看的信件,走到他身侧,“怎么了?”


    “前些日子理旧籍,偶然寻得这些书册,《商贾辑要》《市舶通略》……”


    宋怀景抽出几本,递到贺星芷手中。


    “都是与经商之道有干系的书籍,我想贺姑娘可能有用,想着是否要将这些书册放到你那边的书房。”


    “好啊,如果宋大人平时用不上,就放我这儿吧。”贺星芷倒是欣然接受。


    在《浮世织梦》中做符合玩家身份设定的事也能获得积分。像她作为商人,经营酒楼、学习经商知识,对于她来说都是正向的事,可以获得积分,虽不及恋爱攻略线任务的多,但也好过没有。


    “有多少册呀?”贺星芷探着个脑袋。


    “不少,你我二人的力气估计一次搬不完,晚些我叫下人来帮忙搬去你的书房。”


    “好呀。”


    贺星芷环视了一圈,这书房当真大,大到她压根一眼望不尽。


    光是有多少个书架,她都数不清了。


    两人静默了半晌,宋怀景整理着面前的书册,蓦地开口道:“贺姑娘,我知晓,你对我还未有何感情,但我真心将你当作最亲近的妹妹。你不习惯我叫你表妹,我是知晓的。”


    他声音很轻,听起来声音又有些落寞的低沉。


    听他这样一说,贺星芷想起他提及的今日白天在金禧楼两人碰面的事。


    被宋怀景这样一拆穿,贺星芷顿时感觉有些心虚。


    这些日子,宋怀景待她实在好,若是不说他们是那远的超过五服的再从表兄妹,宋怀景瞧着更像是她亲哥。


    她对他当然也不是毫无感情,但定是比不过与红豆与崔汐真那般亲近。


    “我……”贺星芷张了张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只是在外头,我更希望我们能以表兄妹相称。毕竟当时认亲时便与你说过,你可以将我当做你的娘家人,有娘家人替你撑腰总是好一些的。”


    宋怀景顿了顿,“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是能被人随意拿捏的,外头的人知晓你我关系好,自然也不敢随意为难你。你有难处寻我帮忙,我定是能找到门路尽量帮你。”


    一直以来,宋怀景都是遵从众生平等的说法。都是人,又有何高低贵贱之分。故而他很少会利用自己的身份显摆些什么。


    只是如今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贺星芷说这般话,他竟是头一遭将自己的官职权势明明白白摆上台面。


    贺星芷眨眨眼,有些呆愣愣地看着他,虽总觉得宋怀景对她的感情实在是来之太易了,但又真诚得她完全挑不出错处。


    思来想去,她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占着个玩家身份的金手指,自然任何人待她都是好的。


    但听着宋怀景这般话,她心中也不可能毫无波澜,自己现实中除了表姑便没有其余亲人,自是明白孤儿的苦楚。


    贺星芷咬了咬唇,随后点点头,“我明白的,多谢宋大人。”


    又在与他道谢……宋怀景笑叹一声气,状作轻松,“贺姑娘能理解便好。”


    “不过……”宋怀景话锋一转,“总觉得贺姑娘还有什么想与我说但又不知如何说出口的事?”


    他微微眯起双眼,黑洞洞的眼眸定定地望向她。


    贺星芷食指又绕起了腰间的绦带,心想真是有什么事都没法瞒住宋怀景呐。


    但她依旧有些纠结,纠结的就是她不能百分百确定宋怀景在客观上就是个好官。


    将润州官员在修理水患不作为这件事告诉他,他会如何想?


    他是否会觉得她身为女子,不应该干涉政事,又或者是觉得她私自埋怨朝廷政府,是极不妥当的行为;抑或是觉得她太过天真,不知官场势力的错综复杂与险恶?


    “说吧,只要不是骂我的话,我都听得了。”宋怀景笑道。


    见他这般态度,贺星芷又骤然放松下来,她摸了摸鼻尖,将方才信上未说全的事说与宋怀景听。


    但他似是没有很惊讶,仿佛早就知晓这件事。


    贺星芷挑眉,打量着宋怀景的神色。


    “此事我已知晓,今日在金禧楼与国师谈的便是江南水患一事。”


    宋怀景皱起眉,高挺的眉骨一压着双眼,就瞧着格外严肃认真。


    “贺姑娘,且别忧心,这水患之祸,终会治理,只是尚需时日筹谋,非一日可解。”


    “当真?”


    “自然,前些日子,我经常往返皇宫,便也是与圣人商讨此事,且等等。”


    “那就好。”得了宋怀景这话,贺星芷倒是安心许多,愁容瞬间少了许多。


    “这书册那么多,要不先收拾一些我搬点回去,剩下的再慢慢搬?”


    “也可。”


    宋怀景转身到对面的书架,“这儿还有些许你用得上的书籍,我也一并收拾收拾。贺姑娘也可到处看看,这处没有什么机密,都是你可以拿去看的书。”


    宋怀景其实早就发觉贺星芷对他的书房很好奇,从一进门就在打量着他的书架,不如让她仔细看看,满足她的好奇心。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藏了私心。


    得到他的应允,贺星芷也不客气地左看看右瞧瞧,她发觉同一册书,宋怀景居然有两三本重复的,有的十分崭新,有的旧的角落翘了边,看来他是习惯买一册收藏一册阅读。


    她弯着腰,指尖摸过那些书脊,转身时不慎碰掉了几册书。


    “怎的了?”在另外一架书架前看不见贺星芷的宋怀景回头问了一声。


    “没事,不小心碰掉几本书了,不好意思,我重新摆好。”贺星芷蹲下身将碰掉的书一一拾起。


    目光瞬时被一抹艳红吸引,她蹙眉,只觉得蹊跷,为何又让她见到了这个婚书册子。


    这是折页式的婚书,上次被她碰掉时,她只瞧见封面第一页那大大的“婚书”描金二字。


    这次却被撞得翻开了折页。


    贺星芷下意识就蹲下拾起,婚书上的小字她瞧不清,但最左侧的年份写得大,她瞧了个清。


    只见同样用着泥金书写着:“农历癸亥年三月十八。”


    她目光下意识往右侧移,那婚书上赫然写着:“此证,宋怀景,贺……”


    第30章 方糕


    余晖的暖光斜斜照入西厢房, 将宋怀景手中的那册书镀上一层金光。


    他修长的掌心抚过微微蜷起的书角,贺星芷正待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另外一架书架前。好一幅恬淡画面。


    此时窗外的高空成群结队的飞鸟盘旋,不知何处的木柴燃烧的烧焦味若隐若现地游荡。


    还未来得及享受此刻难得与贺星芷独处的时光, 宋怀景抚平书页的手猛地顿住。


    一种莫名的不安像涟漪那般在他的心中泛起,他拿着书册的掌心不禁用力, 将单薄的书册卷起。


    随后他蓦地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咚的一声。


    “贺姑娘?”他轻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顿时放下手中卷起的书册,快步循着她的方位走去,只见她已然晕倒靠坐在书架一旁。


    垂落的右手旁还散落着他们当年那本婚书。


    打开的婚书折页上写满了金色的小字, 还有他们二人的名字。


    宋怀景呼吸变得急促些许, “阿芷, 阿芷!”


    对面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微风拂过,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吹得轻动。


    他跪坐在她的身侧, 指尖探着她的鼻息, 又伸手抚摸到她的脉搏处。


    他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到书房的暗室中。


    暗室顾名思义藏匿在书房不为人知的地方, 只是此处瞧着与寻常的卧室别无二致,甚是温馨。


    宋怀景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走到窗边, 对着窗外轻吹两声骨哨,不过瞬时,宋墨与宋砚悄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令宋墨守在书房, 宋砚则快马前去太医署唤沈太医。


    吩咐好一切后宋怀景极其不安地来回踱步着, 怕热着贺星芷,此时暗室的角落各摆着四个冰鉴,床边还放了一个。屋内显然比外头凉快许多。


    但他额角早已浮起细密的汗珠,浑身如芒在背。


    此时贺星芷晕倒这件事只有他与宋墨宋砚知晓, 连红豆都不知晓。


    他又走回贺星芷如今睡着的榻前,她此时双眼紧闭,唇色瞧着倒是如常。


    他坐在她身侧,双手握住她的掌心,直至此时,宋怀景才发觉自己平日温热如常的双手已然惊得发凉,贺星芷的手甚至都比他的还要热上几分。


    宋怀景有些后悔了,不对,该是十分后悔。


    婚书是他故意放在书架上。


    此前的宋怀景总觉得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步步为营循循善诱,可以慢慢等贺星芷再爱他一次。


    只是他未料到自己故意放出的与阿芷的传闻能遍布各地,连她也知晓他有个深爱的亡妻。


    得知此事后,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坐以待毙,只得寻找有可能让阿芷恢复曾经记忆的机会。


    宋怀景顿时想起之前不慎让贺星芷见到婚书的那晚。


    她的身子似乎就是在见到婚书的那一刻有些不适,她似乎对这册婚书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感应。


    若是说他是参破天机的人,会受到这天道的惩罚。那阿芷会不会并不像他那样有所限制。


    让阿芷接触过去她的所有物,比方说他们的婚书、她从前的首饰珠宝以及衣裳,会不会有机会触及她过去的记忆,让她想起被她抛弃的、遗忘的、丢失的记忆?


    故而今日他故意借着赠予书册的由头,将婚书摆在她极有可能碰到的位置,再引着她瞧见这婚书。


    宋怀景就这样痴心妄想着靠着这一纸婚书就能找回阿芷过去的记忆。


    结果却是他失算了,他有猜想到阿芷根本看不到婚书中字,又或者是看不到婚书上她的名姓。


    却如何也想不到她会直接昏倒。


    从前他就发觉阿芷的身子似乎不大好,未有过大毛病,但小毛病不少。


    每每当他想将真相说出口时都要受到的噬心之痛,定是阿芷承受不了的。


    方才她看见婚书时,可会像他那样痛?


    宋怀景越发不敢想下去,握住她手掌的力道越发沉重。


    眼前顿时变得灰蒙蒙的一片,温热濡湿着他的双眸,豆大颗泪珠砸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是绽开一朵小花,渐渐洇湿手背上的肌肤,再渐渐彻底消失。


    为了找阿芷,他花了许多时间与精力,去过很多地方,沿着她当年前往西域的路径走了一遍又一遍,可惜都没有找到她。


    他以为自己永远找不到阿芷了。


    确认她是阿芷的那一刻,宋怀景想过,只要知道贺星芷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想要她活着,想要走近她,想与她亲近,想要她像八年前那般爱他。


    宋怀景垂下眼睫,只觉得双手麻痹无力,连带着胃也传来阵阵的绞痛感。


    但身子的这些反应,都不如他的心痛。


    好在这参政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不多久沈太医便步履匆匆地走来。


    宋怀景此时已整理好自己的神态,带着恭敬但又不卑下的笑意朝着沈太医颔首。


    他其实知晓哪怕是请了这顶顶好的御医来瞧,也瞧不出贺星芷为何晕倒。


    但他现在只需要知晓她如今身子可安好。


    诊脉过后,沈太医有些狐疑地问道:“贺娘子是无知无觉突然昏倒的?”


    宋怀景抿着唇点头。


    “那就奇了,老夫瞧她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沈太医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又道:“之前的毒也已解全。贺娘子略有些气血不足,近日恰逢月信,许是操劳过度,一时体虚晕厥。”


    “没有其他问题?”


    宋怀景打量着沈太医的面庞,可心底又在想他是医者,没有必要对着他说谎。


    沈太医摇摇头,“恕老夫愚钝,瞧不出其余问题……”


    他低头记着医案,“只能暂且给贺娘子开些补充气血的药,开了些性温的补药,月信期间也可服用。”


    “好,多谢沈太医。是我见她昏倒太过心急了。”宋怀景微微颔首,“实在是劳烦沈太医跑了一趟。”


    “无碍无碍。”沈太医写下药方。


    “来得匆忙,起初听闻是骤然昏倒,药箱中的药带的不多,这方子上的药均为寻常草药,宋大人请府上的奴仆跑一趟药房抓一些即可。这补气血是长久之计,这副药可一直喝,每日食过晚饭后喝一碗即可……”


    宋怀景将沈太医说的话一一记入脑中,请了侍卫一路护送他回太医署。


    重新回到床前,他食指指腹摁在她的脉搏上,平稳有力的搏动以及方才沈太医说的话,让他安心许多。


    他的指尖不舍离去她的手腕,索性用掌心顺势握住贺星芷的手腕。


    不知宋怀景在这就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腕坐了有多久,掌心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贺星芷好似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连忙站起身躬身望去。


    贺星芷眼皮猛地掀起,先是怔愣了半晌,直到发现身侧还站着个人时,她才坐起身。


    此时的贺星芷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说不上头痛,但脑子胀得难受。


    她摁着太阳穴坐起身,眉心拧成一团,目光茫然地望四处张望。


    张开口的嗓音略微嘶哑:“怎么回事?”


    宋怀景拿起绣枕靠在她的背后,“你在书房昏倒了。”


    “昏倒了?!”贺星芷显然感到十分惊讶,她在现实世界中活了二十几年,虽然也遇到过低血糖,但从未昏倒过。


    在这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昏倒……


    他深沉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半晌才继续道:“嗯,我本还在整理书册,骤然听到你倒地的声响,走去一瞧才发觉你昏倒在地。”


    宋怀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贺姑娘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昏倒的,昏倒前做了什么?”


    听到宋怀景这样说,贺星芷才开始闭紧双眼细细回想起来。


    只是无论她如何使劲想了,她都还是想不起来。


    只感觉脑子好似散着一层白雾,记不清任何画面。


    “贺姑娘?”


    贺星芷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满眼担忧的宋怀景。


    回忆了半天,贺星芷只感觉自己好像电脑突然死机强制下线了那样,比起低血糖昏倒还要突然。


    只是贺星芷又无法将这样的形容说出口,只摁着脑袋摇摇头。


    “不记得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晕倒了,更不记得晕倒前一刻我做了什么事。”


    “那你还记得为何在书房吗?”


    “这个倒是记得,宋大人说有些书赠与我,然后我还与你说了近日江南水患的事……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吗?”


    宋怀景蹙着眉,“那你身子可有何处不适?”


    贺星芷依旧摇头,“没有,就是感觉头有点胀有点晕的感觉。”


    得到她这般答复,宋怀景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贺星芷本来就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更何况如今才从昏迷的状态苏醒过来,根本没有察觉到宋怀景神态的变化。


    只是她依旧能察觉到这间屋子与自己房间的不同之处,她扯了扯宋怀景的衣袖,“宋大人,这儿好像不是我的房间吧?”


    “嗯,这是在书房里的一个小房间,平时用来小憩的。”


    “方才请了御医来瞧你的身子,只是说了你许是气血虚亏,近日可能是金禧楼的事务繁忙又或者是思虑过多,才突然昏倒的。”


    “气血不足?”


    贺星芷有些僵在原地,是个人都容易有些气血不足,可是她也没有亏空到会昏倒的地步吧。


    “嗯,开了些温性的药物,每日晚饭过后喝一次即可。”


    听着宋怀景这一字一句,贺星芷却总觉得心底奇怪。


    按理来说她不可能无缘无故晕倒的,那么她晕倒应该是与剧情线有关的设定。


    可是她晕倒时只有宋怀景一人知晓,也没有推动到剧情的发展吧……


    “贺姑娘,可是想起什么了?”宋怀景在察言观色这件事上比贺星芷要敏锐得多。


    见贺星芷好像在想什么又或者是发呆,他轻轻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贺星芷回过神来,猛地摇摇头,“没有,我感觉我有点懵,想不起来,感觉有点晕,好沉。”


    她的话语变得有些杂乱,显然是还未彻底清醒过来。


    “贺姑娘要是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也可,又或者在这儿待一会等药煎好,喝了再回去。”


    宋怀景回望着近乎落幕的夜空,“现下还早着,还是等喝了药再说旁的吧。”


    贺星芷也只好点了点头。


    “贺姑娘,我先去替你瞧瞧这药煎得如何了,很快就回来,你且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好。”她又继续讷讷地点了点头。


    宋怀景正转身朝暗室门走去,却又转身走了回来,“险些忘了,不知贺姑娘晕倒倒地时有没有磕到碰到,你瞧瞧身子可有不适?”


    贺星芷下了床,转了一圈又蹦了几下,紧接着拍了拍四肢,随后摇头,“没有,没有感觉哪里有痛的感觉。”


    本一直蹙着眉头的宋怀景总算是勾起嘴角露出了个清浅的笑意。


    宋怀景强忍着想要抱抱她又亲亲她的冲动;强忍着想要摸摸她的头顺道理理她额前略微杂乱的发丝的冲动,面上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好。”


    只是感觉眼眶酸涩不堪,宋怀景快步走出书房暗室,又走到西厢房门外。


    瞬时他失去浑身力气般地靠在墙侧。他望着天际,今日白天天晴,连带着夜晚的星光也泛着耀眼的光芒。


    月牙弯弯,莹莹如笑。


    可他却如何也笑不起来,他垂下眼睫,视线彻底被湿润模糊。


    没法告知阿芷从前的一切,他现在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也罢,至少如今能暂且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这次不会让她再在自己眼前无知无觉地消失了。


    ……


    贺星芷倒是个心大的,前一天晚上昏倒浑浑噩噩的,但第二天她又活蹦乱跳了,早就将昨天傍晚莫名其妙晕倒这件事抛之脑后。


    更是不记得自己见到了婚书以及婚书上写了何字。


    这两日,贺星芷又收到了周掌柜寄来的急信。


    她虽未经历过水患,但大禹治水的故事从小就听闻,而治理水患也好似是每个朝代都会经历的重大事件。


    如何想也知道这件事迫在眉睫。


    她拿着信纸坐在书案前,还未沾上墨水的毛笔杆在她指尖上转出了花。


    正当贺星芷在想着要给周掌柜写什么回信时,系统面板突然弹出一则任务信息。


    硕大的红点让贺星芷不受控地就点了进去。


    贺星芷又下意识地推了推自己虚空不存在的眼镜,眯起眼端详起面前的文字。


    这次的大剧情任务居然是前往润州解决商铺的问题。


    贺星芷将眼瞪得和铜似的大,瞧着这个任务有一大笔积分,只有对标游戏男主的大剧情点才会有如此大的积分。


    可是光这样瞧着,贺星芷也看不出来与哪个男主有干系。


    不过贺星芷并不太在意,毕竟目前来说,哪个男主对于她都是差不多一样的存在。


    她实在是没那个恋爱的慧根,每每有哪个男主来找她,总是会因为其余工作的事让她无暇顾及。


    结果如今又过了两个月,她都未有最喜欢的男人。


    贺星芷总算是将毛笔沾上墨水,在信件上写了几行字。


    大意是告知周掌柜她近日会来润州一趟,与他们一齐想办法解决受灾的事。


    此次回润州会走一段陆路又走一段水路,陆路这边贺星芷名下本就有马匹,倒不担心。


    只是这水路却需要费些周章,她得想办法借船只。


    贺星芷要去润州这件事并没有瞒着宋怀景,毕竟这去一趟可能要好一段时间。


    且润州虽在京城以南很远的地方,但这润州的夏季可比京城的夏季凉快些,贺星芷打算在润州避暑,等秋天来临之际再回京城。


    这一走估摸着要三两个月,自是要与自己如今住处的主人说一声。


    “贺姑娘决心要去润州了?”


    贺星芷吃着从金禧楼打包回来的方糕栗糕等点心,点头如捣蒜。


    “当然,再不回去,润州那边的掌柜估计都要来京城把我抓过去了。”


    说着她叹了一声气,“估计得过去一段时间,我家铺子遭了大殃,想法子减少损失都是个令人头大的麻烦。”


    宋怀景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可有带人一同去?”


    “有啊,选了些身强力壮的伙计搭把手,也有护院一同回去。还有红豆肯定也要与我一起的。”


    “如此便好。”


    宋怀景轻轻地点了点头,“此番前往润州,是用自家的马匹,还是租借驿站的?”


    “自然是自家的,我有几匹脚程快得很的青骢马,也有马车,宋大人不必担心啦。”


    贺星芷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放在案几上发出清脆一声响的茶杯。


    “那正好。”宋怀景抬眸看着贺星芷,目光幽深,“我与你们同去润州可好。”


    贺星芷拿着方糕的手险些将糕点甩开,她眨了眨眼,“啊?”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