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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心灯


    克孜尔千佛洞。


    斛律光被安排到了崖顶放哨,阿黄在高处盘旋,观察可能出现的变数。


    项弦与萧琨进入石窟。


    这些石窟大多在四百多年前的唐时所建,伴随着龟兹的兴盛而进入了繁华期。四百年前,诸多本地的豪门大户捐资聘请画师们绘出经变故事,以作家寺,到得节日时,族人便络绎出行,来到此处虔诚礼佛。


    如今石窟已大多荒废,不少塑像被损毁,岁月令壁画上的佛像面孔呈现出灰黑色,顶部还有被香烛熏黑的痕迹。


    “这是释尊。”项弦道,“这些是协侍,就像潮生所说的,昆仑山上的神侍。”


    萧琨:“你很学识渊博。”


    项弦:“那是,老爷我博览群书,无所不知。来,咱们看下一个。”


    萧琨嘲讽项弦的懒惰向来不留情,夸他时却也绝不吝啬,认真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你竟能从葛亮临终前的壁画上,看出是远在天边的克孜尔千佛洞。”


    项弦:“其实是小时候学得杂,跟师父学过看画。”


    项弦手中绽放出指间火,与萧琨挨个石窟寻找、查看。


    萧琨眉头深锁,在这气氛之下,显得有点焦虑。


    他们依次找过数十个洞窟,都没有葛亮生前所绘的肖像。


    “等等,”萧琨说,“把照明收了,你看到了什么?”


    项弦:“??”


    他们正站在一个山洞内,洞中满是废木与破布。萧琨抬手,释放法力凌空抓起一截断裂木板,封住了洞门,整个山洞陷入了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项弦茫然转头。


    “等一会儿。”萧琨在黑暗里说。


    “你在哪儿?”项弦问,“别离我太远。”


    萧琨一手放在项弦肩上,在这黑暗里,两人靠近了少许。


    双目适应了漆黑环境后,萧琨说:“看见了吗?”


    项弦也发现了,在洞壁上,出现了一个很淡的人影,他马上回头,寻找光源,萧琨先一步找到了,说:“智慧剑!”


    此时项弦正背着智慧剑,藏在鞘内的剑身发出极淡的光芒,而映在洞壁上的,则是萧琨的影子。


    项弦抽出智慧剑,与萧琨对视。


    智慧剑正面出现五个符文,意为智慧剑的另五种形态:捆妖绳,金刚箭、大日金轮、降魔杵与蚀月弓。


    背面,则是天地间的七大光芒凝结。


    “金乌终有隐蚀之日;玉兔亦有归退之夜;繁星将有消隐之夜。”项弦道。


    萧琨自然而然地续道:“烈火须有熄灭之时。电光与雷霆,终有晦暗之际;骨磷微光,终有弥散之终。”


    万法归寂,时光无涯,唯心灯万古如昼永存。


    项弦:“智慧剑上的心灯力量有感应了!”


    项弦与萧琨在那暗淡的符文散发出的光芒下对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敌人哪怕知道心灯就在克孜尔千佛洞,也迟迟不下手。


    心灯的下落,一定与智慧剑有关!换句话说,没有智慧剑,魔王无法让心灯显现!


    “你确定现在把它找出来?”项弦说。


    “确定。”萧琨答道,“无论有什么刀山火海,咱们迟早都得去直面解决。”


    项弦沉默片刻,他承认萧琨说得对,敌人相当有把握他们会踏入这个陷阱,而哪怕明知是陷阱,他们也只能认。


    “心灯出现的刹那,”萧琨说,“我将全力以赴,将它纳入我的三魂七魄中,届时请你保护我。”


    “行。”项弦心道心灯现世的瞬间,情况势必非常凶险,现在虽不见敌人的下落,但一定在旁窥伺,只要心灯绽放光芒,他们便将遭受猛烈的围攻。


    项弦右手平持智慧剑,左手侧托剑身,令它指向各个方向,在指向东南时,第七个符文的光芒就会再亮起少许,犹如一枚罗盘上的指北针。


    萧琨与项弦离开石窟,快步前往智慧剑所指的区域。


    他们翻出栈道,抄近路从一处掠向另一处。与此同时,萧琨望向高处,斛律光正在崖顶的临时营地中无所事事,而阿黄还在天空中盘旋。


    “这儿没有石窟。”项弦来到一处空地上。


    萧琨把手搭上了项弦的剑柄,令智慧剑旋转方向,剑尖指向地面,符文再次发出光。


    “地底,”萧琨说,“附近一定有入口。”


    项弦说:“还没碰到敌人呢,别搞得这么紧张。”


    萧琨也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了,关键气氛烘托到这个程度,且魔族始终不曾现身,令他精神绷得很紧。


    项弦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极狭隘的裂口,出现在一个石窟内,仿佛山体地震后形成了裂缝,内里有少许风。


    萧琨:“进去看看,说不定通往地下。”


    项弦:“萧大人先请。”


    萧琨:“老爷先请。”


    项弦:“萧大人先请。”


    萧琨:“你是鹦鹉么?”


    项弦:“万一你被卡住了,我将你左削削右砍砍,弄成人棍还能拖出来,反正你也能自个儿重新长好。”


    萧琨:“……”


    萧琨只得自己侧身挤了进去,项弦见萧琨能勉强挤过,自己想必也行。


    “搭把手。”萧琨说。


    “卡住啦?”项弦幸灾乐祸道。


    萧琨现在只想揍项弦一顿,项弦便在后头用双手推他。


    片刻后,砂石掉落,萧琨成功地挤了过去。


    “找到了,”萧琨说,“快!”


    项弦只得也钻了过来,他的胸膛与萧琨厚度相仿,但肩背有少许差别,卡得比萧琨更紧。


    “呼气。”萧琨在旁指挥道,“你屁股翘,卡住了。”


    “拉我一把……”项弦已经用尽全力了。


    萧琨:“自己想办法。”


    接着他走了。


    “喂!”项弦道。


    片刻后,萧琨又回来了,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猛地朝外一拉,两人同时使出猛劲,项弦一下冲了过来,扑在萧琨身上,两人的脸相撞,萧琨猝不及防,“啪”地与他互亲了一记。


    萧琨:“!!!”


    项弦:“哈哈哈哈哈——”


    萧琨:“够了!”


    方才那一下亲得甚是用力,项弦被撞得嘴唇有点痛,却拄着智慧剑,笑得快站不直了,萧琨满脸通红,不住擦嘴。


    萧琨:“前面有条路。”


    项弦:“你的嘴真软。”


    萧琨:“别闹!”


    项弦坐在一块石头上:“被你撞得生疼,得歇会儿。”


    萧琨:“我看看?”


    萧琨一脸疑惑,躬身借着微光与项弦对视,左手覆在他脖颈上,右手则扳着他的脸,让他朝向自己。


    项弦看着萧琨那蓝色的双目、红润的嘴唇,被他控制着脖颈。


    项弦满脸通红,方才那一下竟令他心情荡漾,忍不住还想再占点便宜。


    这一刻,项弦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再亲一下。


    那个念头转瞬即逝,萧琨为他擦了下嘴唇,拍了下他的背,说:“淌了点血,不碍事。”


    项弦几次示意他看,萧琨道:“你只是想偷懒罢!”


    项弦笑了起来,总算起身:“你占我便宜,还不让我坐会儿?”


    萧琨:“谁占你便宜了!快办正事。”


    项弦以智慧剑指向洞窟深处,第七枚符文的光芒更亮了,他们沿着石阶走下,风越来越大,在那地底尽头,出现了一处断崖,前方已无路可走。


    项弦与萧琨同时打响指,两个光球升起,项弦的法力幻化为橙红的火焰之力,萧琨的法力则化作青黄色的木土真力,环绕断崖四周,照亮了洞壁。


    这是一个犹如巨穹般的空殿,空殿顶上出现了地裂一线天,殿内山壁上,绘满了与葛亮遗作相似的壁画,中央是燃灯经变图,燃灯单手作灯诀,明光照耀天地。


    四面八方绘满千佛,以及鹿王本生、狼形的巨神、北海的鲲与飞鸟。


    而断崖另一侧,则是一个台座,台座上有一法阵,法阵上出现了与智慧剑第七符文相同的光符。


    两人跃过断崖,萧琨说:“一定是这儿了!”


    项弦抬头看,见此间壁画与葛亮多年前尚未绘完的壁画,几乎一模一样。穹间一片寂静,唯独洞穴的滴水声时不时响起,幽深与神秘感无处不在。


    “他在死前的最后时光,看见了此地,”项弦道,“于是将所见画了下来,为后来者留下了指引。”


    萧琨把手放在台座上,触碰符文,符文没有任何反应。


    萧琨:“我猜测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否则心灯不会显现。”


    项弦沉吟片刻,而后道:“我大概明白了,让我试试。”


    项弦右手横握智慧剑,把左手放在第七符文上,注入部分法力,那枚符文当即亮了起来。


    “嗡”一声,台座上的法阵开始流动着光束,智慧剑剑尖渗出一道柔光,凝聚为水滴,发出轻响,落在了法阵正中央。


    萧琨开始预备着随时出手,应付可能出现的敌人。


    柔光出现的一刻,天地间充满了圣洁之意。下一刻,台座法阵大亮,天脉仿佛得到感应,一道光从天空中落下,穿过一线天,击中了台座。


    强光的浩瀚海洋迸发,项弦退后,萧琨知道至关重要的一刻来临了,快步迎上前去。


    光的力量汹涌澎湃,洞穴剧震,四面壁画坍塌,台座向大地升起,光芒朝着台座中央飞速收拢,聚集为一枚白色的光火之种!


    台座出现在地面上时,斛律光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大喊,飞跃上了栈道,朝项弦与萧琨所在之处飞速跑来,找到合适的位置,一脸茫然地观察二人动向。


    “敌人来了!”阿黄飞速疾射,冲向台座处的项弦。


    一个声音响起:“有劳两位。”


    项弦:“妈的,魔王亲自来了!”


    话音落,空中出现嘶吼的巨兽之口,幻化作空间门,穆天子疾冲而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两人身前。


    萧琨当机立断道:“我要拿心灯了!保护我!”


    项弦二话不说,转身朝向穆天子,双手绽放出漫天火焰,喝道:“阿黄!”


    心灯殿堂升起,正位于克孜尔千佛洞环抱的盆地中央,一时梵音唱响,无数洞内释放出金光,犹如被心灯所引动召唤。


    殿堂离开地面,在悬空飞起的高台上,项弦转身,迎战陡然出现的魔人。


    阿黄长鸣一声飞来,身体散发出无数赤红火羽。项弦大喝一声,继而将漫天的金火收作一股,并拢双手,剑指朝向穆天子,一道橙黄光束直击而去!


    穆天子在空中消散避过,化作黑气,再次席天卷地冲来,心灯却仿佛感应到了魔的逼近,迸发出强光,形成球形的守护结界。


    萧琨伸出双手,探向台座中的光火种子,那道白色的火种顺着他的手臂攀衍,灼烧他的身体,萧琨只觉一阵剧痛,却没有松手,以手掌围拢,困住了它。


    项弦展开火红羽翼冲天而起,与穆天子交战,吼道:“萧琨?!交给你了!”


    “它在灼烧我!”萧琨道。心灯正在灼烧他的身躯,它的力量太过强悍,作为半妖之身,萧琨感觉到妖族的血液正在体内沸腾,更甚之在燃烧!


    项弦与穆天子几次对撞,对方沉声道:“智慧剑啊……你显然距离掌控它,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喂……你……开打前都不先聊几句吗?!”项弦咬牙苦撑,换作魔将,兴许他还能游刃有余,奈何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毫无轻敌之意,敌方最高级别的魔王竟亲自上阵!


    “我们已聊过许多次,”穆天子沉声道,“只是你忘了,接招罢!”


    旋即,穆天子手中澎湃的黑气凝聚,化作一把漆黑的魔枪,只见他单手托着魔枪,凌空朝项弦来了一式崩云斜刺!


    项弦始终不曾将智慧剑出鞘,仅靠自己的修为与魔王缠斗,在阿黄的协助下,他展开火翼,并拢,强行架了一式,附着于身上的阿黄受到震击,火鸟形态与项弦再次分离。


    魔王绝非曾经交战的对手可比,只见他释放出铺天盖地的黑气,双手持漆黑魔枪,又一式横扫,与项弦在空中对撞。


    项弦被扫得朝后疾射,摔回台座前,发出巨响。


    项弦喘息着,背后是双目焕发蓝光、被心灯灼烧的萧琨。


    “不着急,”项弦擦了把嘴角的血迹,低声道,“你一定行,我相信你,萧琨。”


    项弦纵身再起,抽出智慧剑,一道金光在山谷内爆发,心灯得到强烈感应,爆射出流星般的白光。


    “只差一点了!”萧琨全身被心灯火焰覆盖,面部、肩膀、脖颈俱被那圣洁的光火烧得皮肤龟裂,迸出鲜血,他朝心灯敞开自己的胸膛处,露出靛蓝色旋转的内丹,令它进入身躯,喝道,“坚持住!项弦!”


    项弦化身不动明王,双目金火喷射,失去了自我意识,持智慧剑飞射向空中的穆天子。


    不动明王金光万道,智慧剑一出,力量的天平顿时被扳了回来。


    穆天子猛地拔高,避过首当其冲的一击,但智慧剑凝聚了斩妖驱魔之力,正是为了克制魔气而铸造的神兵,感受到魔气时紧追不舍,呼啸着射向穆天子!


    穆天子以魔枪格挡,魔枪与智慧剑相撞,顿时黑火溃散,这下换成魔王在智慧剑的惊天之威下,撞向山峦,爆发出乱石。


    项弦浑身金甲,挟降神的强大力量,冲向魔王落地之处。


    祭坛前,赢先生的身影突然在萧琨背后出现,只见他祭起右手,趁着心灯被取下法阵、守御结界最薄弱的一刻,以青铜臂猛地一拳轰在了结界外围!


    结界顿时破碎,赢先生再无声无息扬手,左手中出现了一盏小巧的琉璃灯座。


    天地间所有的光仿佛都消失了,苍白的阳光被一瞬间吸走,克孜尔陷入了永恒的黑夜,唯独心灯还在抵抗,于萧琨与赢先生之间疯狂震荡,此刻它化作流光般的细线,被收向赢先生的法宝中。


    “赢先生?!”萧琨认出了那身影。


    “到此为止了。”赢先生道,催动手中法宝,心灯化出强光,被加速收走。


    仓促间萧琨已无法对抗,眼看就要失去心灯之际,他当机立断,撤去握着心灯的双手,转身拔刀,血祭,一道刀光飞射而去,赢先生竟是不避不让,以青铜臂强行格挡,拳虎被劈碎,与此同时心灯被彻底收走,世间一片黑暗。


    最后一刻,斛律光从高崖上跃下,大喊一声,飞扑,身在半空时,扔出了他的断刀。利刃在空中旋转,准确地掠向赢先生左手,击中那灯座,灯座发出轻响,在空中旋转飞起。


    赢先生万万未料竟还有人在旁偷袭,蓦然转身,灯座在空中砰然破碎!


    霎时克孜尔河谷中爆出了一道大闪光,所有光芒恢复,心灯已无影无踪。


    赢先生冲天而起,追着斛律光而去。


    河谷更高处,穆天子冲出,双手召来魔枪涣散后外溢的黑气,聚为巨大的拳掌,腾空的刹那,徒手握住了项弦的智慧剑!


    项弦眼中喷发着火焰,手持智慧剑,刺入穆天子身体,穆天子不避不让,拼着被重创,左手锁住了剑势,右手五指连弹,一道又一道凛冽无比的黑气接连迸发,准确无比地击中了智慧剑上的裂痕!


    那是项弦曾发现过的、智慧剑上出现的小小裂痕。


    魔气纵横,连番撞在智慧剑上。


    砰然声响,金光一暗,滔天魔气顺着剑身倒卷,侵蚀了项弦的全身,项弦发出痛苦的大喊,被魔火所侵袭,坠向地面。


    “项弦——!”萧琨顾不得再寻找心灯,冲向坠落的项弦,抱住了他。


    项弦猛烈喘息,智慧剑的金光再亮起,辟开魔气,驱逐了缭绕的黑火,令他双目中的黑气逐渐消退。


    萧琨抬头,只听山摇地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穆天子再次从高空中冲下。


    萧琨当即把项弦一拖,挡在自己身后,右手合持双刀,左手按在胸膛前,五指做虚抓之式,手中焕发出一道靛蓝色的光华,竟是祭出了自己的内丹!


    穆天子悬浮空中,双手舒展,头顶花苞绽放,喷发出浓重黑气,笼罩了整个河谷地区。


    魔王的双目于黑暗中亮起紫色光芒,缓缓道:“心灯依旧拒绝了你。”


    萧琨守在项弦身前,面朝穆天子,双目中,幽蓝之光迸射,逼退暗夜,他沉声道:


    “那又如何?”


    话音落,萧琨以掌中内丹能量,在刀刃上猛地一抹!


    森罗万象燃起地渊幽火,犹如龙卷般冲天而起,将天地万物尽数吞入,萧琨眼中蓝光暴涨,犹如比穆天子更为高阶的存在,短暂现身了!


    在他的身后,出现了遍体鳞伤的上古女神虚影,神音再次震响,女魃倾身,摊开环握的双爪,萧琨站立于双爪间,倾身,双刀齐出!


    穆天子横过魔枪抵挡,交错刀气先摧魔枪,再将他魔躯斩破,魔气随之爆射!只听空间门内一声鸟鸣,疾射出一只黑火鸟儿,砰然附着于穆天子之身,穆天子在狂吼中化作黑火流星,投向空间门,逃回了天魔宫。


    空间门坍缩,收敛为一点,消失了。


    斛律光冲向他们,喊道:“萧大人!老爷!”


    萧琨双眼中的蓝色光芒消失,双刀脱手,在飞扬的风沙之中倒下。


    萧琨倒地瞬间,项弦恢复意识,调匀气息,踉跄站起,抱住了萧琨。河谷外千军万马,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大军朝着谷内冲来。


    阿黄飞下,说道:“战死尸鬼出现了!快离开这儿!”


    项弦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项弦已来不及察看萧琨情况,架起他开始逃离。


    顷刻间满山满谷的战死尸鬼冲了进来,个个肤色靛蓝,双目浑浊,身穿锈甲,手持古兵器,朝他们展开了冲锋。


    “萧琨!”项弦道,“快醒醒!你怎么了?”


    阿黄:“他被心灯烧伤了!心灯不接受他!”


    项弦说:“没关系……再想办法,得先离开这地方!”


    他们跑进峡谷,奈何战死尸鬼穷追不舍,剧痛令萧琨短暂恢复清醒,耳畔项弦焦急的大喊声、四周的震动令他犹如身在梦中。


    “我……失败了。”萧琨说。


    最后以内丹祭刀的一式,更对他的修为形成重创,当下所有的真气都在疯狂冲撞,近乎让他爆体而亡。


    “不要紧!不要紧!”项弦扛着萧琨,与斛律光踉跄奔跑,喊道,“振作点!萧琨!”


    萧琨从未想过心灯的力量竟如此强大与无情,就在接触它的一刻,它透过筋脉与血液,燃烧着他的毕生修为,仿佛将他视作污秽,视作敌人,要把他彻底烧成灰烬。


    “别管我,”萧琨的声音发着抖,栽倒在地,他的全身都不听使唤,“我……要死了,但你得活下去,项弦,我……有话朝你说,我……你……”


    “不,你不会死。”项弦道,“斛律光,带他走。”


    项弦将萧琨推向斛律光,喝道:“带他去找潮生!”


    “等等,项弦——”萧琨艰难支撑,抓住项弦的衣角,他爆发出了最后的一点力量,大吼道。


    项弦转头看着萧琨,眼神里带着莫名的滋味,一切来得太快,令他不及细想,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萧琨活下去,无论如何,绝不能死。


    项弦一声唿哨,阿黄羽翼尽开,令项弦化身火神。


    只见他赤手空拳做预备拳式,守在峡谷的出口处,全身爆发出璀璨的火焰,化作一道流星,冲向了峡谷尽头朝他们掩杀而来的千军万马。


    克孜尔河谷中,烈焰犹如龙炎,贯穿了峡谷的两端,释放了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顿时掀翻了无数战死尸鬼。


    河流为之改道,南面的石窟发生连环坍塌,乱石犹如海啸,卷向山谷中央那焕发万丈光芒的火焰之神。


    河谷崩毁的刹那,周遭卷起了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第37章 囚笼


    稍早前,姑墨城外,两匹奔马不疾不徐,缓慢地行进在道路上。潮生与乌英纵共乘,充满好奇,不时回头看落在他们身后的郑庸。


    郑庸始终沉默不语,到得一段路上时,忽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罢,你不是萧琨,要在此地动手么?”


    乌英纵放慢马速,回头疑惑道:“郑大人,什么意思?”


    郑庸也不曾见过萧琨,那话不过是诈他,及至见到乌英纵的表情,愈发疑神疑鬼起来。


    乌英纵勒停马匹,说道:“你挺聪明,但还是着了萧大人的算计。”


    郑庸听到这话时,知道乌英纵要动手了,他虽身为僵尸,身手却极其敏捷,马上抽离坐骑,不知对方修为到了何等境界,早一刻脱身总是对的。


    乌英纵却只是在马上做了一个手势,催动大道两侧自己布设下的符文,一道金光平地升起,化作半球形的结界,将方圆数十丈的空间围了起来,困住了郑庸!


    郑庸不慌不忙,沉声道:“果然,从见面的第一刻起,便知道你二人另有所图。”


    乌英纵站定,散发出强大的气势,马匹感应到了来自高阶兽族的压制,转头逃离。


    乌英纵沉声道:“虽知你必顽强抵抗,这话却依旧要说,郑庸,你想清楚了么?”


    话音落,乌英纵侧马步,拉开拳脚架势,朝向郑庸。


    好帅!潮生心想。他退到金圈边缘处,等待乌英纵削弱这只战死尸鬼,再行动手。


    郑庸冷笑一声:“谁派你来的?你不是萧琨!”


    乌英纵气势犹如山峦:“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大家都是妖族,莫说我不念几分同族之情。”


    郑庸也拉开架势,衡量乌英纵的实力,认为只要不是项弦在场,尚可一搏,而背后那“耶律雅里”,又似乎身无技艺。


    “既然是妖,”郑庸道,“为何又与人为伥?!”


    “道之善恶而已。”乌英纵道,“既不愿投降,就凭手下功夫决胜负罢。”


    郑庸一动,化作旋风袭来,乌英纵甚至没有变幻猿形本身,拳脚交加,已与郑庸撞在一起。潮生第一次看见乌英纵以武学应敌,那身姿极其潇洒,武袍飞扬,猿拳更是刚猛中带着柔劲,刚柔并济。


    潮生忍不住喝彩,乌英纵却猛然回头,生怕他遭了埋伏偷袭,潮生意识到干扰了他,只得马上捂住自己的嘴。


    这下郑庸发现了乌英纵的弱点,飞身从他肋下冲过,要去挟持潮生作为人质。


    乌英纵心情正不好,一手拖住了郑庸的脚踝,来了招回旋,将他掼在地上!


    潮生要抖镇妖幡时,乌英纵却抬手示意不妨。郑庸被摔在地上,发出骨骼折断的声音,却依旧缓慢爬起,将歪到一侧的脖颈拧回原位,手脚尽数复原,身体散发出猛烈的尸臭。


    郑庸发出诡异的怪笑,说道:“你又是什么?”


    乌英纵再拉开架势,面朝郑庸,双方再次战到一起!潮生已看出郑庸无论从修为上还是从武艺上,都不是乌英纵的对手,便坐到一旁,安心观战。


    也是郑庸触了乌英纵霉头,被拳脚交加地当沙包揍,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两人错身而过,乌英纵使一招回身掌,正中郑庸后背,郑庸喷出腐朽的黑色毒水与内脏,乌英纵当即喝道:“现在!快!”


    潮生抓着镇妖幡一角,朝着郑庸一抖,滚滚红云卷去,郑庸却早有提防,猛地后退,潮生当即收了个空。


    潮生马上道:“糟了……对不起。”


    乌英纵道:“重来,不要紧。”


    “好……好的。”潮生说。


    潮生进场,郑庸总算知道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嘶吼着开始逃跑。乌英纵从背后冲向郑庸,一招膝击,将他摁在了地上,腐朽的内脏伴随着黑水散发出恶臭,从郑庸口中狂喷出来。


    潮生第二次抖开红布,乌英纵抽身后退,郑庸却将自己的头猛地拧转,双手撑地昂起上半身,恶狠狠地咬住了乌英纵大腿。


    潮生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大叫出声。


    乌英纵凌空一招回旋,将咬着他不放的郑庸单腿挑起,直甩出去,同时矮身避过袭来的红云,免得自己也被收进镇妖幡中。


    乌英纵:“快!”


    潮生学着项弦,喝道:“收妖!”


    镇妖幡裹住了郑庸,郑庸不住哀号,几次想逃跑,却被潮生用力拉扯,最终兜住他的红布随之一收,将他纳入幡中。


    收妖后潮生第一件事是跑向乌英纵,焦急道:“你没事罢!”


    乌英纵大腿上先前被郑庸死死咬住,竟是咬下一块肉来,说道:“没关系。”


    潮生低头看伤口,只见尸毒正沿伤口缓慢地渗透,乌英纵下意识挡住,潮生说:“别挡啊,我给你治。”


    潮生手上焕发绿光,按在了乌英纵的大腿上,突然间乌英纵示意潮生当心,两人警觉抬头。


    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出现诸多战死尸鬼,包围了他们所在之处。


    “这位朋友,”一个声音道,“我兄弟学艺未精,看在大家都是妖族同族的分上,卖不才一个薄面,放他回来如何?”


    一名身穿全覆铠、胯乘高大铁甲马、手持一把长戟的战死尸鬼将领排众而出,四面八方的尸鬼兵士纷纷举起盾牌,组成了铁桶阵于近五十步开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乌英纵环顾四周,猜测郑庸一定秘密朝他的上级发出了讯号。


    “学艺未精,就该在家好好修行,红尘中是很危险的。”乌英纵答道。


    “只不知如何得罪两位?”战死尸鬼将领又道,“兄台有通天本领,何故欺负一名小辈?”


    乌英纵正色道:“此乃我家老爷吩咐,若不想被牵累,这就请回罢。”


    将领冷笑一声,说:“可见是不愿放人了,你可知天山南北两域,不日便有一番大战?”


    乌英纵:“这不是我所操心的事,今日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收来,决计没有交还的道理。”


    潮生的目光驻留于那将领身上,不知敌人修为如何,但观察乌英纵神色如常,似乎不在话下,便打消了忧虑。


    霎时间,远处又传来一声爆炸,犹如闷雷在西南方的乌云之下绽放,大地阵阵震荡,那是稍早前萧琨与项弦去往的方向。


    乌英纵蓦然抬头,正在判断轻重缓急之时,战死尸鬼将领却挺起长戟,沉声道:“冲锋。”


    霎时间四面八方手持坚盾的战死尸鬼朝着中央冲来,竟是要将他们挤在其中,乌英纵马上捞起潮生,一声猿啸,化作丈许高的巨大白猿形态,冲向战阵。


    潮生坐在白猿侧肩上,抖袖,手中幻化出山河社稷图,大地轰然抬升,近千名战死尸鬼顿时人仰马翻,白猿觑到机会,冲出了包围。


    那将领万万未料潮生竟有这等超级法宝,发出信号,数千只战死尸鬼并未放弃,马上合拢为一股,骑着尸骸战马衔尾疾追。潮生喊道:“当心身后的箭!”


    白猿冲上高地,又一个俯冲,战死尸鬼将领率领部下冲来,所有兵士在马匹上连番放箭,一时箭如雨下,而白猿全力奔跑,带着肩上的潮生,于广漠与荒野中拖出一道烟尘,投向大地西南方。


    克孜尔北方,荒滩深处:


    “你们须得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托予彼此,将是晦暗浩劫之中,残存的一点光芒……”倏忽的声音在梦境中震响。


    项弦手持黑火喷发的智慧剑,悬浮于空中,化身苍茫大地上的不世魔神,声音响彻梦境:“萧琨,我恨你。”


    诸多景象闪烁而过,开封焰火齐绽的刹那,项弦与萧琨坐在屋顶上,项弦搭着萧琨的肩膀,侧过头,吻了他的侧脸,萧琨顿时满脸通红。


    “项弦——!”景象再变,萧琨手持两把唐刀,守护在心灯显现的祭坛前,项弦双手覆住心灯,光芒席卷他的全身。


    “它在……抗拒我!”项弦喝道,与此同时,智慧剑不住震荡。


    众多景象重重收拢,归于萧琨靛蓝色的双目,犹如无数碎片轰然灌注,涌进了他的脑海。


    他睁开了双眼。


    “萧大人!”斛律光在旁焦急地说。


    萧琨躺在一个僻静的洞穴深处,那是戈壁与巨石形成的天然避风岩洞,顶部有数个裂隙,投下天光,外界狂风呼啸,卷起了沙尘暴,细沙沿着裂隙缓慢地漏下。


    地面尽是细软的砂尘。萧琨一手撑着起身,不住咳嗽,殷红的血吐在了胸膛上,手边则放着项弦的智慧剑。


    “萧大人!”斛律光焦急万分,“你还好罢!”


    萧琨只觉全身快要被撕开了,他身上一直在出血,稍一动弹便产生剧痛。


    “项弦?!”萧琨猛然想起,“项弦!”


    他挣扎着要站,斛律光却道:“不行!你受了很重的伤!我得把你带回潮生身边!他一定能让你好起来!”


    萧琨意识模糊,斛律光半抱着他,萧琨问:“这是什么地方。”


    斛律光:“木扎特河的西北,天山脚下,沙暴里有一个人,他把咱们带到了……”


    一个身影在洞穴深处出现,走向萧琨与斛律光。斛律光抬起头,见他身穿武士服,身材高瘦,以黑色布巾蒙面,露出双目。


    他有着与萧琨如出一辙的靛蓝双眼。


    萧琨十分痛苦,与他对视,咽喉内发出声响。


    两双靛蓝色的眼睛对视,那男人的双眼里,绽放出流动的光芒,与萧琨的双目相接,短短刹那,萧琨眼里的光消失,倒了下去。


    “萧大人!”


    “嘘。”男人竖起一根手指,说,“让他睡罢,他已经很累了。我答应你,在这里他是安全的。”


    斛律光惊疑不定,男人又说:“去寻找你的同伴,无论是谁,带他们来这儿,快去。”


    地底宫殿最深处,众多石棺错落,一眼看不到尽头。


    诸多梦境温柔展开。


    “你们须得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托予彼此,将是晦暗浩劫之中,残存的一点光芒……”倏忽的声音在梦境中震响。


    “萧琨——!”项弦在狂风里大喊。


    “我抓住你了。”萧琨有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浮空岛崩碎,巨大的金轮瓦解,拖着闪烁的金光飞射向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


    “项弦。”萧琨抱着项弦,金龙载着他们飞出浮空岛,在滚滚金云中飞往大地的尽头。


    项弦看着萧琨的胸膛,那儿出现了一个血洞,本应是心脏所在之处。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萧琨抱着项弦,低声在他耳畔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伏在了项弦的身上,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全身。项弦的胸膛中,原本属于萧琨的心脏猛烈搏动。


    萧琨最后说道:“你……一定要……忘了我,答应我……不要再想起。”


    金龙掠过神州大地,项弦眼里泪水疯狂涌出,吼道:“不!萧琨!不!回来!”


    金龙载着他们撞破梦境,刹那间,项弦醒了。


    他的脸上仍然满是泪水,下意识地坐起,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石棺中。


    “萧琨?”项弦低声道,回忆起先前种种,第一件事是确认他的安危。


    斛律光与萧琨都不在此地,项弦摸不到智慧剑,阿黄也不在身畔。


    他从石棺里起身,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宏大的地下墓场,这景象尤其诡异,犹如在一个宫殿的校场上摆满了封闭的石棺。回头看,石棺群一眼望不到头,排列整齐,足有数万。


    空中飘满磷火,若无石棺,此地想必颇有仙境气氛。


    项弦迈出自己容身之处,面对逐级台阶,只见台阶的高处,笼罩着一片黑雾。


    “睡得好么?”一个声音响起。


    “谁?”项弦马上道。


    “上来罢。”那声音冷冷道。


    项弦走上台阶,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踝出现了黑气萦绕所形成的镣铐,想必是拘禁用的法宝,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关心。


    台阶最高处出现了一个王座,座上懒洋洋地坐着一名黑色的魔人。


    项弦知道自己已落入敌手,根据眼下情形判断,至少萧琨与斛律光逃掉了。


    “又是一位。”项弦凭借最后的一点记忆认出了他——正是带领战死尸鬼大军,在最后关头杀进峡谷的魔人将领,说,“还未来得及请教如何称呼?”


    项弦在短短数息内判断出局势,便镇定了不少。


    “你可以叫我‘刘先生’。”那魔人答道。


    项弦:“嗯,你也可以叫我‘项先生’。”


    魔人:“以你修为,不配称‘先生’。”


    “那,唤我项某也行,随你喜欢。”项弦竟是半点不客气,看看四周,说,“连张椅子也没有?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


    说着,项弦在台阶上背对刘先生,直接坐下了。他观察殿内石棺,估测大概数目,同时脱掉靴子,倒出里头的砂。


    刘先生的声音充满威严,道:“好大的口气,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项弦说,“先生请赐教,有什么要求,也一并说了罢。”


    刘先生:“人间驱魔师,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项弦:“来点喝的罢,有酒么?”


    刘先生顿时大怒,喝道:“住嘴!”


    项弦:“没有就没有,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项弦朝刘先生笑了笑,又道:“我是真的渴了。”


    刘先生做了个手势,便有战死尸鬼快步上来,架住了项弦。


    “让他先喝个饱。”刘先生吩咐道。


    “等等……哎!”项弦一向能屈能伸,开始求饶。但刘先生不吃这套,手下直接把他架走,按在了宫殿角落的一处浅池里,项弦假装猛力挣扎,不住呛水,发现又一个重要信息:这儿有水道。


    有水道,就证明与外界仍然连通。


    项弦索性把头埋在水里开始装死。


    战死尸鬼又将他拖出来,带回台阶上。


    “喝够了?”刘先生道。


    项弦点点头,咳了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说:“再给点吃的罢。”


    “没有。”刘先生冷冷道,“你很快就不用再吃东西了。”


    项弦意识到刘先生言下之意,也许接下来,他要将自己转化为战死尸鬼。


    项弦:“想把我变成尸鬼只怕不容易啊,你知道我是纯阳之体。”


    刘先生:“我不知道。”


    项弦:“万一不成功,将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先生良心何安?不如还是让我先吃点东西再上路?”


    刘先生简直对这家伙毫无办法,尽在东拉西扯,胡搅蛮缠,导致他已忘了要说什么。


    “没有。”刘先生冷冷道。


    项弦:“我的乾坤袋呢?里头有不少干粮。”


    刘先生做了个手势,便有战死尸鬼取来乾坤袋,项弦从里头翻出长安百姓们送的馒头,过了月余,不少已经长霉了。


    “这些可以给你的弟兄们吃,”项弦说,“他们看上去也在发霉,搭配这霉馒头,正好补点养分。”


    刘先生又怒吼道:“给我住嘴!”


    项弦抬起双手,示意别生气。找来找去,他找了几个干瘪却仍然能吃的,掰开小块开始填肚子,那馒头又干又噎,必须直着脖子才能下咽。


    刘先生似乎在等待什么,宫殿内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项弦掰下一小块馒头渣,扔了出去,打在刘先生的侧脸上。


    刘先生:“……”


    项弦:“晚辈不才,斗胆请教一句,先生到底是什么?”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刘先生冷冷答道。


    “我很好奇,你是刘邦还是刘秀?”项弦突然问,“或是刘彻?”


    这话若对寻常人抑或妖族,说不得马上就要起效,对战死尸鬼而言,他们的脸是僵死的,看不出表情。


    然而项弦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刘先生马上转头,朝他望来。


    “所以秦先生是世民?”项弦充满疑惑,自言自语道,“赢先生……自然就是那位始皇帝了。燕燕是萧绰。你们还有多少人,彘儿?”


    那句“彘儿”一出,项弦马上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刘先生直接站了起来,伸手取兵器。


    “有话好说!”项弦说,“别动手!”


    项弦正吃干粮,反而差点被噎住,起身找地方躲。刘先生沉默站了良久,才再次坐下。


    项弦开始思考,萧琨最初的推测是对的,从“燕燕”身上,他敏锐地察觉了这些魔人竟曾是神州大地赫赫有名的君王!但年纪对不上……据历史记载,刘彻活了将近七十岁,萧太后终年也近六十了,六十岁的老太太抡起剑,还能在嵩山与萧琨打个有来有回?


    项弦又想起秦先生对赵佶所做的事——他们似乎在他的身上植入了某种神秘的“种子”,而在取走种子后,他们便对赵佶不再感兴趣了。


    他们用取去的种子,培育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魔人?!这就说得通了!


    “不错,”刘先生仿佛知道项弦所思考之事,说,“朕正是这万世江山的主人,穆天子为朕再铸身躯,终有一日,在天魔降临之际,众王将重归红尘!”


    项弦看着刘先生,现出古怪的表情。


    刘先生:“你很聪明,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项弦眉头深锁,说:“实不相瞒,陛下,我肚子有点疼,兴许是刚喝的水不大干净,也或许是这干粮放坏了,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


    刘先生:“……………”


    “咱们甩掉他们了吗?!”潮生骑在巨猿的肩背上,不时回望。


    巨猿的喘息声渐重,脚步亦有迟滞,尸毒正沿着它的大腿朝着胸腹处蔓延,潮生说:“快停下,先治伤。”


    “不碍事。”巨猿回头看,他们已甩掉了追兵,此地乃是一大片陆地红层巨岩,岩山错立,纵横交错的深壑与耸起的崎岖地形遮挡住视线。


    锈红色的岩层与沙土上长满了骆驼刺,犹如大地上杂驳的斑点。


    “放我下来,”潮生摸摸巨猿的头,“别再跑了。”


    巨猿一手抱着潮生,手足并用,攀上高处,已再找不到追兵。


    确认脱离险境后,乌英纵才恢复人形,低头看自己被咬伤的大腿,左腿的伤口已蔓延到腿根处。潮生祭起法术,按在他的伤口处,小声问:“痛吗?”


    “不痛。”乌英纵也小声答道。


    “我先试试,”潮生说,“不行只能问郑庸。”


    两人对视,绿色的微光泛起,幻化出生机,仙气在他们身前流转,伤口开始愈合,潮生最初并不知自己能否解去尸毒,毕竟从未尝试过,现在乌英纵伤愈,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啦,”潮生说,“我也得休息下。”


    潮生不需休息,只为了乌英纵考虑,否则他将抱着自己一直奔跑。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这座高耸的红色岩山再往西南去,就是克孜尔千佛洞了,今日稍早时项弦与萧琨一定途经此地。


    乌英纵跑得满头大汗,虽气温不高,但在近午时分的烈日曝晒之下,猿身毛皮厚重,这么全力以赴地跑出了近五十里地,只觉头昏脑胀。


    “你是不是被热着了?”潮生又担心地问。


    “我歇会儿就好。”乌英纵强打精神,摆手示意无妨。潮生摸他胸膛,只觉得他的体温实在太高了,便为他解开上身衣物,令他散热,又给他饮水。


    “萧大人与老爷一定在木扎特河遇见敌人了。”乌英纵说,“咱们是去帮忙,还是回城?”


    潮生有点担忧地望向西南,说:“我觉得要去,万一他们受伤了怎么办?”


    “再等我一盏茶时分。”乌英纵调匀气息,他虽有数百年修为,却并未有名师相授,只在追随项弦与沈括后,才断断续续地学到一点简单的法术,纵是如此,本着不自信,对上妖怪时,他仍习惯以蛮力取胜。


    “你需要一把兵器。”潮生说。


    “我不想杀生,”乌英纵说,“跟在老爷身边时,我很少有出手的机会。”


    潮生摸摸他的脸,乌英纵回过神,说:“咱们走罢,我已好多了。”


    正要再次变为猿身之时,四周突然卷起了黑气,乌英纵尚未站起,潮生却蓦然警觉,挡在了乌英纵的身前。


    魔气犹如海潮般涌来,他们所站立的岩山之顶成为了茫茫黑色大海中的孤岛,乌英纵睁大双眼,潮生则站定,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等等!”潮生说。


    四周一片晦暗,天地间光芒不再,唯独汹涌的魔气之海上,出现了一名魔人。


    乌英纵瞬间感受到了妖气的全面压制,所有的妖族在面对魔时,都有着本能的种族畏惧,缘因数千年来,魔是比妖更高阶的存在,当天魔现身之时,妖族必须受其驱使。


    唯独潮生巍然而立,不为所动,全身衣袍在青绿的光芒下飞扬。


    “找到你了。”秦先生说,“将你带回天魔宫,天子一定很满意。”


    “就凭你?”潮生双手做施法式,丝毫不怕他。


    秦先生缓缓道:“跟我走罢,潮生。”


    乌英纵不住喘息,抵挡着秦先生的威压,艰难站起。


    秦先生身躯残破,上一次吃了智慧剑的亏,尚未痊愈,他下身拖着黑气,缓慢靠近潮生与乌英纵。


    潮生只紧盯着秦先生,双手旋转着绿光,顷刻间双方同时出手!秦先生冲向潮生,朝他当头抓下,潮生则祭起生命之光,推向秦先生。潮生平生所学俱是守护与救治,从未练习过杀生法术,绿光澎湃汹涌,与魔气相撞的刹那,藤蔓重重交织,攀延上秦先生身躯。


    秦先生身周魔气爆破,将藤蔓击溃,双爪扼向潮生的刹那,乌英纵突破了内心的恐惧,一声狂吼,挡在了潮生身前。


    乌英纵胸膛处迸发出光芒,抵挡住了秦先生。


    “不,不!”潮生陡然意识到乌英纵要做什么,紧接着法力爆发,乌英纵竟是施展最后的燃神之术,要催动内丹,引发爆炸,与秦先生同归于尽!


    “潮生——!”另一个声音响起。


    斛律光蓦然出现,从旁冲来,去救乌英纵。


    秦先生双眼陡然睁大,斛律光身周突然迸发出白色的柔和光芒。


    “当”一声,他的胸膛震荡,犹如洪钟在天际震响,一道白光呈环形扩散,顿时扫开了魔气之海的黑雾,秦先生猝不及防,收回魔气与白光对抗。而斛律光的身后,竟是出现了神灵之形!


    燃灯身影在斛律光身后浮现,神眸仍闭,金袍飘飞,世间梵音唱响,滚滚金光涌来,黑气尽散。


    斛律光:“???”


    斛律光难以置信,身在半空,回头看自己背后的燃灯法相。


    “这什么东西?!”斛律光自言自语道。


    魔气散开,潮生喊道:“有机会!聚集你的力量!”


    骤变陡生,乌英纵马上回过神来,喝道:“击退他!”


    “我……我不会!”斛律光大喊道。


    乌英纵身在半空,侧过肩背,让斛律光借力,斛律光一脚踏上他的背脊,转身,与那魔人正面朝向,两人对视,秦先生浑身黑气散尽,现出人形,眼中带着震惊。


    斛律光:“揍他吗!可我的刀已经没了!”


    他未曾得到应答,背心处却被潮生一按,灵气疯狂涌来,催动他的经脉。


    潮生修习仙术,虽无法杀敌,对法力的控制却绝非凡人能比,按中斛律光后,替他聚拢灵力,将漫天的白光一收。


    “点他!”乌英纵喝道。


    在两人的相助之下,斛律光侧身,伸出右手,手指朝着秦先生遥遥一点。


    秦先生当即收拢魔气与其对抗,只见一道光束刷然射出,穿透魔气,击中了秦先生胸膛,白光顿时爆发,将山顶夷平,魔气被扫荡得一干二净。秦先生在飓风中狂吼,黑火被完全摧毁,化作一缕青烟,竟不见魂魄,就此彻底消失。


    世界再次恢复原状,乌英纵与斛律光一先一后落下,斛律光敏捷翻身,躬身落地,乌英纵则“砰”的一声,近乎砸在了地面上。


    潮生看看两人,再看空中。


    “他死了?”乌英纵说。


    “好像……是的吧?”潮生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茫然,判断情况后,跑向了乌英纵。


    “你没事吧?”潮生说。


    乌英纵示意放心,潮生却很生气,说:“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做?”


    乌英纵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潮生:“要不是斛律光来了,你会被自己炸死的!你觉得引爆内丹,就能打败他吗?没有智慧剑与心灯,你根本……咦?心灯怎么在你那儿?”


    乌英纵没有回答,潮生眉头深锁,回过神,再看斛律光,寻思片刻,两人同时意识到了刚才那股力量。


    “那是心灯吗?”乌英纵问,“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潮生:“是的!燃灯法相出现了啊!我看见了降神!”


    “什……什么?”斛律光答道,“我不知道啊!”


    “萧大人与老爷呢?”乌英纵问。


    斛律光看看潮生,再看乌英纵,三人在岩山顶端对视片刻,斛律光想起来此之事,色变道:“不好了!咱们得马上过去!”


    第38章 鬼王


    茫茫旷野上,乌英纵化为巨猿,载着潮生以最高速度奔跑,斛律光则徒步跟随在后疾奔。


    潮生道:“心灯所选的人,必然内心纯粹,并无恶念。”


    “可为什么最后是你得到了它?”乌英纵知道此行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寻找这件旷世法宝,而根据斛律光之言,如今萧琨与项弦,一人重伤,另一人下落不明,事态已变得极其严重。


    “萧大人呢?”巨猿又问。


    “我不知道!”斛律光有点怕乌英纵,他的个头实在太大了,问话时因着急,隐隐有咆哮之意,口中又带着獠牙般的犬齿。斛律光虽素来行侠仗义,却从未与妖怪正面对抗过,这是他认知范围以外之物。


    这短短半天里,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先是克孜尔千佛洞的爆炸,又有冒着黑火的人出现,及至在岩山顶端,斛律光看见了一团浓厚的乌云,云层中还有闪电,他本能地觉得与今日之事有关,便冲上了石山。


    现在事情越来越混乱,简直令斛律光头昏脑胀,而乌英纵变成了白猿之事,反而已在诸多诡异景象里,显得相对正常。


    “你生下来就是这样吗?”斛律光又问,“还是被恶人变成这副模样?”


    “他是猿仙,”潮生说,“天生的,平时咱们看见的,是他修炼成人的容貌。”


    斛律光又问:“怎么不说话?他在生气吗?”


    “他没力气说话。”潮生替乌英纵回答道。


    乌英纵正在全力以赴奔跑,必须保证真气流转,无法开口,奈何斛律光竟仍有余力,穿着夹趾拖鞋还能在高速奔行之中聊天,不服不行。


    “对不起。”斛律光显然十分自责。


    潮生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便改口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项弦与萧琨已是驱魔师里实力最强的二人,连他们都没控制住局面,何况一介凡人之身的斛律光?


    “所以你击碎了那件法宝?”潮生思考片刻,而后说,“那是净光琉璃盏吗?心灯进入了你的身体?”


    “净光琉璃盏是什么?”斛律光又问。


    前方戈壁的洞穴群落出现,乌英纵长啸一声,带着他们疾冲进去。


    潮生与斛律光停下了交谈,乌英纵问:“人呢?”


    “刚刚还在这儿的。”斛律光看着裂隙日光投射下的沙尘空地,先前的萧琨已不知去向,当即色变道,“人呢?”


    乌英纵:“你怎么能将他扔在这儿?”


    “我没办法!”斛律光,“那人让我去找你们!”


    “别着急啊,”潮生说,“究竟碰上了谁?”


    乌英纵:“万一是敌人怎么办?”


    斛律光:“他不是敌人,因为他的眼睛,他……他俩的眼睛是一样的,而且他说,他说……”


    一个声音在洞穴深处响起,说道:“因为我是他爹。”


    乌英纵猛地转头,那名男性战死尸鬼再次出现,他穿着修身的刺客服,现出健朗的体型,裸露的手腕上满是伤痕,在昏暗的日光下现身,朝他们走来。


    见斛律光时,他以破布蒙面,只露出靛蓝色幽瞳。潮生抵达后,这名神秘人便主动揭开蒙面布,坦然展现与萧琨相似度极高的五官。


    看他模样似乎不到三十,鼻梁高挺,眉清目秀,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的肤色比萧琨更白,透出灰蓝之色。


    “对,他一看就是萧大人的爹。”斛律光解释道。


    潮生与神秘客对视,乌英纵问:“我家老爷呢?”


    这是他最着急的问题,那男性战死尸鬼答道:“他被‘穆’的手下刘先生所带走,现下应当不至于有危险。来,进来罢。我的名字叫景翩歌,我想,萧琨兴许朝你们提过?”


    那名唤景翩歌的战死尸鬼没有任何敌意,转身将他们带进了戈壁洞穴的最深处。


    萧琨躺在了一个石台上,已停止呼吸。潮生见状顿时大喊一声,扑上前去。


    “他试图强行引心灯入体,又在灵力衰竭之际,强行催动内丹燃神念,召唤天女旱魃降神。”景翩歌沉声道,“筋脉、肉身遭到心灯所灼烧后再逢恶战,毁去大半,我以秘术将他的三魂七魄暂时封在了体内。”


    他抬眼注视潮生,又说:“在他们遭受追杀之时,那位叫项弦的小伙子舍命保护他,被你们的敌人所带走。”


    潮生的声音发着抖,说:“现在呢?怎么办?”


    景翩歌道:“真奴的身体,有一半来自我的血脉,乃是战死尸鬼之身;另一半,则是人族,仅以幽冥之力,无法修补他破损的身躯。”


    潮生明白到眼前此人是行家,答道:“对,青木的力量,也无法让他的身体再生。”


    “所以只有在你我联手的情况下,”景翩歌说,“你用昆仑山的仙术修补他凡人那一半,而我以幽冥之力,修补他的鬼身,如此他才能活过来。”


    潮生点了点头,乌英纵却道:“等等,你们认识?你为何会知道潮生来自昆仑?”


    “不认识啊。”潮生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认识,”景翩歌沉声道,“在另一场梦里。但我不知道当下这场梦,已是你们的第几世了。”


    所有人充满茫然,景翩歌又道:“尽力而为罢,只希望当下不要化作第三场梦。潮生,你准备好了么?”


    潮生疑惑更甚,景翩歌走到一旁,取来一个敞口酒碗,手掌沿碗口平抚而过,碗中出现了浓烈的酒,散发出香气。


    乌英纵知道再无他法,只得退后,他仍不完全相信面前此人,已作好了防备。


    潮生以双手按在了萧琨的胸膛上。


    只见景翩歌左手持碗,右手放在心脏前,手指没入自己的胸膛,一扯,从心脏处取出了一枚光华四射的靛蓝色宝珠!


    斛律光险些大喊出声,乌英纵却让他安心,至此,他总算相信景翩歌不再有加害之心,只因内丹对妖族来说乃是至关重要之物。


    “遂古之初,谁传道?上下未形,何由考?冥昭瞢暗,谁能极?”


    景翩歌的声音在石穴中回荡,茫茫风沙之中,戈壁群面朝广袤天地,显得十分渺小。


    黄昏时分,夕阳似血,天山的阴影投下,天脉从天山顶峰经过,仿佛触手可及。然而就在景翩歌的法术之下,群星的分布被刹那打乱。


    “生死漫漫,借天地之力,炼万亿英魂于地底,归我一杯浊酒中。”


    天际星河投下璀璨的光芒,星轨围绕着戈壁洞穴群落,中天之野旋转,最终汇聚为一股。


    潮生屏息以对,知道这是上古时代极其强大的秘术,昆仑执掌生,地渊执掌死,触及生与死的门扉,亦在自己知识之外。


    潮生按着萧琨的胸膛,催动全身修为,而萧琨身体上,被心灯灼烧出的伤口开始逐一愈合。


    景翩歌以右手手指浸入碗中,抽出,朝空中一弹,朗声道:“敬这浩浩苍天,万象幻化之初。”


    旋即再朝地面一弹:“敬这神州沃土,众生归寂之末!”


    内丹发出强光,景翩歌再倾侧酒碗,朝着萧琨哗啦一洒,喝道:


    “敬这大千世界,碌碌众生!先父之力,命你回魂!”


    漫天星轨发出一道光束,从正天坠下,潮生随之撤手,那道光正中萧琨胸膛。


    断绝气息的萧琨发出一声大喊,骤然坐起,睁开了双眼。


    萧琨惊魂未定,不住喘息。


    一刻钟后,萧琨竟不知当下该做什么,他回忆起自己重伤力竭倒下前的一幕,听斛律光讲述经过,一时十分混乱。


    “我必须马上去救项弦。”萧琨看见倚在一旁的、项弦的智慧剑,与自己的唐刀。


    “与你娘一般地急性子。”景翩歌抱着手臂,倚站于洞壁一侧,淡淡道,“你知道他被谁扣住,关押在何处?知道敌人有何本领?此去地渊神宫,入口隐蔽,朋友们都在此处,等待你的带领,一时冲动莽撞,又有何益?”


    萧琨深呼吸,转头看景翩歌。


    他是父亲。彼此对视时,萧琨便已心下了然。


    血脉的共鸣已无需多言,不必再自证。换作寻常,萧琨定有许多话说,现如今,项弦冲向山谷的一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无法定神。


    “你得先歇会儿,”潮生担心地看着萧琨,说,“你太虚弱了,哥哥。”


    萧琨长叹一声,在石台前坐下。景翩歌说:“想清楚后,再来问我罢。”


    话音落,他已转身回往戈壁洞穴的另一处,消失在众人面前。


    “什么时辰了?”萧琨理清思绪,问道。


    距离他们在克孜尔千佛洞一战后,已过了足足六个时辰。


    “我来说罢。”乌英纵对许多事更清楚,否则交给斛律光,实在无法描述这混乱的一天里发生了什么。


    “潮生,不要乱走动。”萧琨又说。


    “我只是看看。哥哥被关在地渊神宫了吗?是哪儿?”


    潮生探头出洞外,吃了一嘴的沙,已入了夜,天地间一片黑暗,沙暴仍在席卷。


    乌英纵找到洞中的油灯,燃料早已见底,斛律光为它添了火油,灯光亮起时,众人感觉好多了。


    萧琨沉默地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而后望向斛律光。


    “心灯拒绝了我,”萧琨说,“却选择了你。”


    斛律光依旧一脸茫然,正盘膝而坐,擦拭他从路上捡回的断刀,说:“那究竟是什么?”


    萧琨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无法集中注意力。他在恐惧,他对战死尸鬼一族毫无认识,师父从未提及,哪怕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怕项弦被他们掳获以后,也被转化成尸鬼——那具充满生命力的身体开始腐烂,失去所有的感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为什么是你?”萧琨面对斛律光,简直快崩溃了。


    他与项弦付出了这么多,最后竟是一名不相干的凡人得到了心灯?为什么心灯拒绝了自己?不仅拒绝,在白光爆发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心灯的焚烧,那道心火犹如将他视作污秽又邪恶的妖怪,无情地将他点燃,仿佛要彻底消灭他才算结束。


    那滋味极不好受,导致萧琨的心情也相当痛苦。


    “我、我……我不知道。”斛律光观察萧琨的表情,猜测自己也许闯祸了,说,“能将它拿出来吗?怎么取出来还给你们?”


    萧琨没有回答,心灯所寄存之处,乃是一个人的灵魂,从有文字记载的时代开始,一众驱魔师便知心灯只会选取内心至为纯粹之人寄宿。从古至今,得心灯者俱是神州当之无愧的守护者,大多都将成为是任大驱魔师。


    萧琨很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它。


    结果他们在克孜尔遭遇了惨败,付出了项弦命悬敌手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斛律光得到了心灯?


    萧琨深吸一口气,潮生回来了,说:“你还好吗?”


    斛律光对潮生说:“我只以为,那件东西很重要,不能让人夺走,我才想着阻止敌人……要怎么还给萧大人?”


    潮生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萧琨。


    萧琨最终还是保持了镇定与涵养,说道:“算了,过后再慢慢地想办法,救项弦要紧。”


    他逐渐理清思路,心灯在斛律光身上,总比被敌人夺走的好,峡谷内出现了赢先生与另一名不知身份的魔人,兴许就是郑庸提及的刘先生了。


    “我们抓到了那个叫郑庸的,”潮生递出了镇妖幡,说,“就在里头。”


    “嗯。”萧琨没有放出郑庸,只安静地坐着思考。


    乌英纵与斛律光都保持了沉默,眼下情况,只有潮生能开导他。


    “哥哥,你和你爹,是不是有许多年没见了?”潮生问。


    “我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见过他。”萧琨逐渐冷静了,他知道潮生想说的话,认真道,“我好多了。来,咱们大伙儿一起去见他。”


    沙尘暴依旧肆虐,景翩歌身处的室内有着潦草的地铺、一个水罐、一把锈迹斑驳的唐刀,室内跳动着篝火。


    “他们都是我的战友。”萧琨入内后,没有称呼景翩歌为父,亦没有多年后相见时或感伤、或激动的相认,只介绍了同伴,“这是潮生,乌英纵,以及来到西域后认识的斛律光。”


    “新的心灯之主已出现,”景翩歌说,“兴许仍有转机,我知道你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救出项弦,但敌人绝非易与之辈,真奴,你必须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景翩歌解去覆面围巾后盘膝而坐,与萧琨对坐时,就像镜子内外的同一个人,容貌相当年轻,那是超越了生死的气质,也许因身为战死尸鬼,生命近乎永恒。


    萧琨与景翩歌的双眼同时绽放出蓝光——他读到了生父的所有念头,父亲的思想朝着儿子彻底敞开了:某个细芒飘飞的雨夜里他来到上京,在屋檐下等候时,无意中结识了萧琨的母亲,他们如何相恋,如何相守,最后又不得不分离……


    脑海中一声巨响,萧琨从景翩歌的回忆里脱离出来。


    景翩歌说:“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来,却从未想过在这等光景下见到你,我儿。”


    萧琨沉默地取出了他的出生纸,放在景翩歌的面前。


    “这些年里,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啊。”景翩歌道,“你娘还好吗?”


    “她已经死了,”萧琨注视自己的出生纸,答道,“在我五岁那年死的。”


    景翩歌说道:“生者为过客,逝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萧琨的眼眶发红,他想起了母亲,但此时他更担心项弦。


    他的人生总在面对失去,失去父亲与母亲,失去恩师,失去了为之效力的国家与驱魔司,甚至失去了耶律家托付予他的使命,家人、朋友,尽数离开了他,犹如一个背负着诅咒的不祥之人。他恐惧自己为项弦带来噩运,只因他孤独太久了,自从母亲逝世后,他就从来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直到认识项弦那天,他的生命才有了那么一点光,项弦已经代表了他生命的全部。


    “既不愿养育我,”萧琨的内心生出仇恨的念头,哽咽道,“为何又将我生下来?”


    景翩歌坦然答道:“来这世上走一遭,除却磨难,就没有令你心甘情愿地认为值得的事么?”


    萧琨不答,在那沉默里,潮生突然开口道:“有的,所以这就是红尘么?”


    “正是。”景翩歌缓缓道,“在沙暴结束前,我须得朝你说清当下你所面对的难关,萧琨,从何处说起呢?你若想知道自己的处境,兴许就要从天地初开之时开始了。”


    乌英纵听到这话时,简直服气了,表情很明显:就不能长话短说吗?


    潮生以眼神安抚,当下他反而是所有人里最镇定的。


    “别着急,”潮生道,“既然他这么说,一定事出有因。”


    “说罢。”萧琨沉声道。


    乌英纵与斛律光、潮生各自找地方坐下。景翩歌抬头,望向洞壁四周,随手凌空一抹,火光映在洞壁上,映出龙的黑影。


    “盘古创造了这个世界,想必这是你们早已熟知的传说,而盘古之力流散,落于大地的四面八方,始神亦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其后,诸神继承造物主所遗下之神力,逐一涌现,于世间划出神域,万物欣欣向荣……”


    景翩歌的声音低沉、喑哑,无数景象犹如皮影般在洞壁上闪烁,勾勒出洪荒时的画面。


    “许多年以后,龙陨落了,它坠落于北方的大地。”景翩歌说,“它是天地间所有龙的始祖,名唤‘烛阴’。”


    “啊!”潮生说,“烛阴睁眼为昼,闭眼为夜,我知道它!它是掌控时间的古神!”


    “正是。”景翩歌答道,“烛阴陨落后,留下了它的龙珠,名唤‘定海’,意为定时光的滔滔大海,它有着重置因果、令时光逆流的力量。七百多年前,龙珠托生为人,在天魔转生之时,于一场大战中破碎。”


    萧琨陡然想起了项弦那本图鉴上,空白的第一页:


    【此物与神州命运相连,令因果倒转,时光逆流。】


    景翩歌说:“定海珠破碎后,仍余下珠内核心,为一指轮,被称作宿命之轮。为避免妖、魔所得,祸害人间,大驱魔师陈星将其交由鬼族保管,留在了拓跋焱手中,拓跋焱正是我的师尊。”


    “等等……”潮生充满疑惑,说,“我似乎听说过,这件法宝能让时间逆流,是的!但极少有关于它的记载!”


    “正是。”景翩歌说,“因为红尘间销毁了关于它的描述,尽量不留下任何记录,以免有心者觊觎。


    “后来,师尊进入幽冥深处,追寻生与死的真相,再也不曾归来,宿命之轮被封印在神宫中,由我负责看守封印。”


    萧琨所想,却又是另一件事——能逆转因果与时光的法宝,会有多强?那简直是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


    “一名唤作‘穆’的魔族前来,窃走宿命之轮,”景翩歌又道,“又令其手下‘刘先生’将我驱逐出神宫。


    “七百多年来,从未有人发动过宿命之轮。只因驱使此物需极强力量;而一旦宿命之轮发动,时间将被回退,所有因果都会被重置,无论你作出多少努力,只要他不愿接受自己的失败,随时都可重来。”


    萧琨说:“这么说来,若有发动,时光与因果尽数被重置,所有人的记忆也将丢失,我们又如何得知时间是否回溯过呢?”


    景翩歌:“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最重要的一点。”


    景翩歌又做出手势,洞穴上的光影开始飞速倒转,巨龙飞回天际,战死尸鬼组成的军队影子飞快退后,碎片般的神州大地再次拼合,围聚为鸡子般的混沌。


    萧琨的心底涌起了强烈的不安,却一时说不清源自何处,总觉得景翩歌话中仍有深意。


    景翩歌见他并无异议,便轻描淡写地说:“看守宿命之轮是鬼族的职责,如今它落入魔王之手,而我的同袍们亦被刘先生控制,你须得设法寻找机会,从‘穆’的手上取回它。否则哪怕你们突破重重难关,到得他的面前,只要他发动法宝,时间也将再次倒流。”


    萧琨:“他能让时间回退多久?”


    景翩歌:“我不知道。按理说,回退越久远,所耗费的能量就越强,能驱使这等法宝的法力,已近乎比肩神祇。”


    萧琨沉吟片刻,乌英纵忽道:“若回到过去,我们还会记得发生的事么?”


    “不。”景翩歌说,“这就是最棘手的,唯独驱动宿命之轮者,也即‘穆’自己记得。也即是说,魔王将立于不败之地。”


    斛律光说:“咱们去偷偷地接近这家伙,把这个轮给偷来就是了。”


    景翩歌没有回答。


    “你知道天魔宫在何处么?”乌英纵道。


    斛律光不说话了。


    萧琨瞬间被一个设想猛地占据了内心,五脏六腑仿佛揪在了一起,抬头看着生父那靛蓝色的双眸。


    “是的。”景翩歌甚至无需使用幽瞳,便知道萧琨内心所想,“兴许你的过去、现在与将来,都已真实地发生过,如今只是漫长回溯中,一切按部就班的重演。”


    所有人大喊起来,那感觉十分诡异。


    萧琨喃喃道:“难怪,我先前始终想不通,为什么‘穆’的手下会知道我们前来克孜尔!这样就说得通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以为我们将前来西域,于是安排秦先生在开封行动,控制宋帝……”


    萧琨置身其中,初时的震惊已过去。


    “从何时开始?”萧琨眉头深锁,“‘穆’已发动过宿命之轮,等等,这也意味着……”


    景翩歌说道:“我们只能推测,在上一次你们与穆的交战中,魔王战败了。于是他利用这件法宝,回退了时光。”


    “所以,这场对话……”乌英纵再次开口,这非常罕见,毕竟在项弦与萧琨的面前,他从来不对任何事发表看法,但今天他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景翩歌说:“也许在上一世已发生过,甚至不止一世,我们都陷入了‘穆’以宿命之轮制造的闭锁轮回之中。”


    萧琨长时间沉默,片刻后终于道:“假设我们的经历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一切都是注定的,无法更改么?”


    “不。”景翩歌说,“师尊曾言,天地脉虽有强大的修正之力,万物将自发地朝着天命所归之处流转,但人力仍能干涉它,至少师尊便曾试过,改动了历史的走向。”


    潮生做了个“等等”的手势,这实在太难理解了。


    萧琨却准确地抓住了关键点:“这也许不是我们第一次击败天魔。现在‘穆’掌握了比我们更多的消息,甚至将提前料到我们要做的事。”


    景翩歌:“哪怕这一次仍然失败,只要有足够能量,穆还将会发动宿命之轮,直至他达到目的。”


    萧琨沉声道:“我明白了。”


    他必须去救项弦了,但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问清楚。


    “‘穆’究竟是何人?”萧琨起身时,注视父亲的双目。


    “我不知道。”景翩歌说,“此人于神州历史上从无记载,我只能说他的手段绝非寻常人等能理解,他藏身暗处已有千年之久,更通晓生死之道,唤起了大量远古时的死者为其驱策。”


    “我知道他是谁。”潮生忽然说。


    所有人一同望向潮生,潮生思考片刻后,解释道:“我……猜的,皮长戈告诉过我,在两千年前,曾有凡人来到昆仑山,那时西王母尚未登天,句芒大人也刚开花不久……但就在西王母离开后,他再一次进入了白玉宫,还……偷走了句芒大人的第一颗果实。”


    萧琨:“!!!”


    “他竟有此本事?”乌英纵难以置信,“一个凡人,能到白玉宫偷东西?”


    “是的。”潮生说,“虽然不曾找到这个贼,但皮长戈推测就是他,因为只有他知道怎么来白玉宫。后来瑶姬下凡前来人间,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找他的下落,带回果实。”


    “那是神州全新的气运所系。”景翩歌说。


    “对。”潮生说,“句芒大人已经……很老了,结出果实,是为了轮回新生,诞生出新的‘树’。只是这枚果实始终没有找到,后来的一千年里,句芒大人又……孕育了我。”


    “你的宿命是成为树灵?”乌英纵看着潮生。


    “我不知道,”潮生有点茫然,说,“没有人告诉过我该做什么,皮长戈说,也许时候到了,我会知道的。”


    斛律光:“你会变成树吗?”


    “不会吧?”潮生也很迷茫。


    萧琨心乱如麻,在听到这桩惊天秘密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与项弦商量,而项弦陷于敌手,更加剧了他的恐惧。按理说他应当好好分析清楚,但没时间了,他只怕项弦遭遇危险。天大的事,把项弦救回来以后再说。


    萧琨说:“我必须尽快出发,神宫在何处?”


    “你需要助力。”景翩歌取出一个拨浪鼓,递给萧琨,说,“这是我族相传的圣物,能唤醒沉睡者;但刘先生手中,握有另一件法宝,在大司命笛的面前,但凡战死尸鬼,俱须听其号令。狰鼓与大司命笛都会形成音域,正将持笛,副将持鼓。按理说,狰鼓持有者仍须臣服于大司命笛的号令。”


    “但在你身上却又有所不同。”景翩歌又道,“你的体内流淌着人族的血,大司命笛对你影响有限,带着它,张开音域,去唤醒所有能为你作战的同袍,让他们从漫长的梦里醒来,倚仗心灯、智慧剑与森罗万象的力量,去再度迎战天魔。”


    “地渊神宫在何处?”萧琨接过拨浪鼓,沉声道。


    “驱逐了我以后,刘先生封闭神宫入口,想再进去很难。”景翩歌道,“但你的同伴,似乎抓住了一名神宫中的重要人物?”


    萧琨望向潮生,潮生取出了囚有郑庸的镇妖幡。


    第39章 禁闭


    地渊神宫内:


    “来人,把他……”


    “肚子突然又不疼了!”项弦马上道。


    刘先生再次陷入沉默,项弦的乾坤袋又被收走,最初目的却已达到,他坐在台阶上,手里捏着那枚凤蝶应声虫,将它藏在了束袖扣内侧,随手将它扣好以免滑落。


    阿黄又在哪里?


    项弦抬头看宫殿环境,此处并非全封闭,应当在某处的地底,或是山腹中一个巨大的空腔内,因其四面都有孔,穹顶则有发光的水晶照明。


    与长安的古水道截然不同,诸多阴暗的角落里,更有散发着荧光的地下植物,那是巨大的花朵,花苞闭合,内里隐隐散发出光亮。


    地宫内站立着不少战死尸鬼,靠近高台上就有四名侍卫,换作平时,这等寻常低阶妖怪,项弦根本不看在眼中,但有刘先生坐着,轻举妄动很可能被揍,他没有造次。


    勉强填饱肚子后,项弦站起身,仿佛来游玩,走下台阶。


    虽然刘先生没有阻拦他,但项弦只迈开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脚踝上系上了虚影镣铐,小步行走无法察觉,步伐稍迈开一点,灵力汇聚而成的镣铐便会“嗡”一声发出微光,警告他不得妄动。


    拉开手臂……也有?嗯,手铐脚镣,一应俱全,还有颈锁,这应当是刘先生没有提防他活动的原因。


    项弦走到一名战死尸鬼士兵身畔,躬身侧头,察看他的下巴,试对方的鼻孔看他是否还在出气。这是项弦有生以来头一次碰到这种妖怪,甚至已经不能说是“妖”了,就连沈括也只是听闻,不曾见过。


    根据乌英纵所言,开封秦先生出现时,也带着不少这样的活尸军队,看来这些玩意儿是魔王的主力喽啰军。


    生死之域向来是世上的谜团,项弦学过关于转生、轮回的基础知识,知道人死后,灵魂就会被天脉所吸纳,世界的灵力湍流会将所有人的记忆洗干净,再通过天地脉的联系,让魂魄回到大地,再度转世。


    战死尸鬼身躯不腐,更在某些程度上保住了魂魄,是怎么做到的?这是历代大驱魔师俱未能研究明白的课题。


    “你们一族,继承了远古神明的力量么?”项弦在寂静中发问,声音于地宫中回响,他没有急于灌注灵力,启动应声虫,否则容易引起刘先生的警惕。


    “你的学问很渊博。”刘先生的声音在高处答道。


    “哦——”项弦会意,说,“所以战死尸鬼一族的祖先,是那位天女旱魃?”


    “是,也不是。”刘先生回答了项弦的问题,却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项弦走过数名战死尸鬼士兵身旁,突然看见了一处孔道内散发出微弱火光,尽管那只是一枚暗淡的火苗,但朝夕相伴,他已经很清楚那是谁。


    阿黄正藏身于孔隙隐蔽处,冒险发出光,在提醒他。


    项弦心念电转,又说:“根据史书记载,你驾崩时已快七十岁了,陛下,你这副身板,不像七十的人。”


    刘先生沉声道:“穆天子所取,乃是我而立之年的种子。”


    项弦又回到台阶前坐下,说:“取种子?所以你不算刘彻?或许充其量是年轻时的刘彻?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一个个身为不世帝君,居然会奉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为‘天子’?”


    “你不懂。”刘先生的语气缓和了些,答道。


    “也是。”项弦想了想,说,“你觉得自己是谁?”


    刘先生没有回答,项弦忍不住又问:“你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这位“穆天子”,在项弦的认知中,必定是高手,迄今他所采取的手段,俱是项弦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能瞬息跨过千里,从自己的老巢朝着开封展开传送,缩地术使用到极致亦办不到,更能从人身上获取“种子”,再造一名古时的人间帝王!


    除此之外,魔王手中还掌握着一件叫倾宇金樽的法宝……项弦有预感,这家伙一旦成功转生为天魔,将无人再能抵挡。


    等等……项弦回忆“秦先生”所为,结合“取种子”过程,马上就明白了穆天子想做什么!他想再造一个宋帝?!也许还要取代原先的赵佶,将他安放在帝位上!若果真如此……项弦不禁不寒而栗。


    诸多石棺中嗡嗡作响,发出蓝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项弦抬头,发现原本空着的石棺中焕发幽火,里面出现了战死尸鬼的身体,他们仿佛被从某些地方传送了回来,纷纷坐起。


    “人呢?”刘先生冷冷问。


    一名万夫长模样的将领踉跄起身,说道:“回禀陛下,郑庸被他们抓走了!我们追踪上百里,直到木扎特河谷下游,追丢了他们的下落。”


    “混账——!”刘先生顿时怒吼一声,项弦当即识趣一翻身,敏捷滚到一旁,果然刘先生大发雷霆,不见其动手,那几口石棺被摧得粉碎,领头的战死尸鬼亦被扔到角落中。原本洞壁边缘的巨大花苞顿时张开了花瓣,犹如妖物,猛地包裹住了那名战死尸鬼万夫长。


    项弦:“!!!”


    一时地宫内尸臭味大作,只听尸鬼万夫长哀号不休,其余手下却面无表情。


    听起来真疼啊,稍后得离那玩意儿远点……项弦心道。但战死尸鬼也会疼?魃族不是折断手脚也不怕么?


    不片刻,那食尸之花竟是将尸鬼万夫长吞噬殆尽,开始消化。


    刘先生:“看见了么?你以为如何?”


    项弦:“有病吧!谁会在宫殿里养吃自己人的花啊!”


    刘先生手中出现了一支细长的横笛,只见他持笛,朝着某个方位一指,笛子孔洞处发出微声,被指到的石棺开启,出来另一只战死尸鬼,躬身朝着刘先生单膝跪地,默默接替了被吞食的将领的位置。


    项弦:“看来你这儿也挺弱肉强食。”


    地宫内又是“嗡”一声,光芒大作,高处正中央展开了一个巨大的虚幻之门,门内依稀能看见幻化的景色。


    项弦当即退到台阶后,知道正主儿总算要来了,看来先前刘先生一直没对自己下狠手,等的正是前去抓潮生的部下,现在刘先生的上司,要来验收了。


    他做好了全力以赴、一击脱离的准备,虽不知道对方有何通天本领,但当下智慧剑不在手里,多半自己会被带走。


    然而出现的并非所谓的穆天子,至少看上去不像。


    在那虚幻之门里,出现了一个残破的身影,与刘先生相似,也是魔人,唯一的区别就是魔人的半身消失了。项弦依稀记得在夺取心灯时,萧琨最终拼尽全力,斩中了他。这是“赢先生”!


    “人呢?”赢先生沉声道。


    “天子呢?”刘先生并未从座位上起来,冷冷道,“为什么来的是你?”


    “天子正在疗伤,派我前来,带回人与智慧剑。”赢先生飘浮在半空中,目光投向项弦。


    “剑尚未到手,拿到以后,我自会一并送去。”刘先生淡淡道,“你的任务是心灯,你没有资格来朝我发号施令。”


    秦皇汉武,互不对付倒也正常……项弦猜测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了,警惕心暂时松懈。这群古代皇帝的再造体,看似霸气外溢,实则连番吃败仗,也并未做成什么大事。


    赢先生又道:“天子约定,三天为期,三天一到,你知道该做什么,不能再等了。”


    “不需你提醒。”刘先生始终坐在战死尸鬼的王座上,翘着二郎腿,甚至不正眼看赢先生。


    赢先生稍稍飘向项弦,项弦没有退后,只见赢先生从头到脚,将他打量片刻。


    轰然一声巨响,震得项弦耳朵剧痛,虚幻门、赢先生一同消失了。


    项弦据此知道了魔王势力内部亦非铁板一块,兴许在这以后有利用的机会。他转向刘先生,刘先生却站了起来。起身瞬间,全身武袍上幻化出覆甲,错落重叠,最终头盔铮然落下,挡住了面部。


    刘先生走下台阶,只抬手做了个动作,地宫内发出整齐划一的巨响,所有石棺的棺盖同时打开,战死尸鬼们开始闪烁,沐浴在鬼火之中,接二连三地消失。


    刘先生甚至没有回头看项弦,身周燃起蓝色的烈火,凌空被传送走了。


    稍早前,大漠深处。


    沙尘暴停息后的大漠,再次恢复了漫天璀璨星光。


    萧琨与景翩歌、潮生、乌英纵、斛律光围成一个圈。萧琨一抖镇妖幡,将郑庸放了出来。


    郑庸连滚带爬,撞在地上,起身时下意识要逃,陡然一眼看见了景翩歌。


    “景将军??”郑庸震惊了,踉跄退后,乌英纵在他的身后,推了他一把。


    郑庸又回到中央,全身不住哆嗦。


    景翩歌淡淡道:“你叫郑庸是罢,我记得你,三百年前,你曾在神宫中当差。”


    “是……是。”郑庸明显相当害怕景翩歌,在他的面前,被收进镇妖幡仿佛已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答道,“刘、刘先生来了以后,小人……被调到先生身边,充当军师一职。”


    “唔。”景翩歌说,“你生前是名谋士?”


    “忘……忘了。”郑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景翩歌。


    “从现在起,”景翩歌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要耍心眼。”


    “是。”郑庸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


    萧琨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未料一名反叛的部下,竟是如此畏惧他,战死尸鬼一族连死亡亦不畏惧,想必父亲有着特别的手段。


    “进入神宫的凭证是什么?”景翩歌道。


    郑庸抖抖索索,找来一枚石子,在沙地上画出了一个奇异符文。


    景翩歌朝萧琨示意,萧琨点头,记清楚了。


    “刘先生的任务呢?”景翩歌又认真地问。


    郑庸微张着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旦将所知和盘托出,自己就背叛了刘先生,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现在违拗了景翩歌,被折磨的手段,只会更残忍。


    思来想去,郑庸最终决定屈服于当下。


    “趁……驱魔师们前来克孜尔,收缴智慧剑……并带走持剑者项弦。”郑庸答道。


    景翩歌:“还有呢?”


    萧琨与景翩歌的眼中同时散发出靛蓝色的光芒,笼罩了郑庸全身,郑庸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隐瞒,又道:“在完成穆天子分派的任务后,刘先生要以萧琨为人质,找到您……您的下落,换得狰鼓,用大司命笛,唤醒天山中的死者,取得……姑墨、库车、高昌……届时等待天子令,沿沙州入关,为……为……”


    萧琨心脏剧烈跳动,郑庸最后道:“……为一年后,天魔复生,集结部队。”


    这与倏忽的预言完全一致!至此萧琨不再怀疑。


    “知道得还挺多。”景翩歌说,“你还知道什么?”


    郑庸颤声道:“没有了……小的……不知道。”


    “他曾在刘先生身畔当差,”萧琨沉声道,“一定听到了不少。郑庸,我给你一个机会。”


    郑庸已是死人,否则此时定汗流浃背。


    “你认识赢先生么?”萧琨问。


    郑庸点头,答道:“刘先生的任务是抓走项弦,带回智慧剑;赢先生的任务,是取得心灯;秦先生的任务,是抓李潮生……”


    景翩歌抬手,沙地中幻化出一个石棺,郑庸的声音顿时变了,连滚带爬朝向萧琨,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有希望赦免自己的人,连声道:“我还知道秦先生曾前往开封!要以天子所赋予的种子,再造一个宋帝!”


    萧琨:“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子需要足够的戾气……”郑庸见景翩歌动作稍停,马上将魔将们的计划卖了个干干净净,又道,“要戾气,就势必要屠城!西域这点人还不够,须得在中原开战。取代宋帝后,他们要让宋帝发动战争,杀掉足够的人,才有充盈的戾气,让天魔转生!”


    萧琨总算明白了,回忆起他与项弦在秭归的分歧,穆天子根据上一世的经验,判断他们或将分道扬镳,他来西域,而项弦与潮生回开封,抑或他们一同来西域。无论哪个选择,秦先生都将成功地把赵佶调换为一名魔人……这感觉实在太怪异了。


    “不要将我关在蛆棺中!”郑庸又爬到景翩歌面前,哀求道,“景将军!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背叛您!刘先生来的时候,小的也没有办法!小的愿意朝您发誓!再也不背叛您了!”


    “饶了他,”萧琨突然说,“我要他带路。”


    虽不知自己的父亲有何手段,但看郑庸那哀求的惨状,这必然是比死还要狠厉一万倍的折磨。


    “你还不是本族首领,”景翩歌淡淡道,“待你攻陷神宫后再说此事罢。”


    但听那语气,已仿佛有了松动。潮生又问:“蛆棺是什么?”


    “曾经身为同袍,复又背誓,”景翩歌对潮生,倒是很客气,解释道,“将被关入装满魔蛆的石棺中,沉入大地深处,无法再入睡,永恒地受苦。”


    萧琨抖开镇妖幡,当着父亲的面,喝道:“收妖!”于是又将郑庸收了回去。


    景翩歌说:“去救你的同伴,还有一年,天魔就要降临了。”


    萧琨不再多言,骑上骸骨战马,朝着北方奔驰而去。


    “你不去么?”潮生问。


    景翩歌做了个“嘘”的动作,神秘地眯起眼,指指天顶,摆了摆手指。


    潮生:“?”


    虽不明其意,但潮生总隐约觉得,这也许与“宿命”有关。乌英纵当即变幻为巨猿,一手捞住潮生,让他坐在自己侧肩上,与斛律光一同追着萧琨而去。


    地渊神宫内,空空如也,所有石棺开启,战死尸鬼在刘先生的带领之下,走得一个不剩。


    这就走了?项弦简直难以置信,他确认了地宫内的情形,发现再没有战死尸鬼留下,整个地宫中的人跑得干干净净。片刻后,他撮指于唇间,打了个唿哨。


    阿黄从高处的通道内飞下来,落在他的肩上。


    “萧琨呢?”项弦问。


    “我不知道。”阿黄答道,“你昏过去后,我只能跟着你,藏在你背后进来的,险些被你压扁了。”


    项弦来到洞壁前,四处生长的巨花感应到他的接近,马上张开花瓣,舒展花苞,项弦一把捏住阿黄,把它拖回来,免得被花苞吃进去。


    “你在紧张什么?”阿黄说。


    项弦:“我哪儿紧张了?”


    阿黄:“你在揪我头顶的毛!每次你一紧张,就开始揪个没完。”


    项弦:“……”


    项弦只得放开阿黄,试着用缩地穿墙术,画出符文,手中镣铐却发出紫黑色的光芒,开始收紧。


    项弦大叫一声,被勒得手上破皮出血,自己颈部那枚铁圈还在飞快收拢,于是马上撤掉了法术。


    双手手腕、双脚脚踝、脖颈上,五个铁环全部显现。


    “这玩意儿能禁锢住法术,”项弦说,“环本身倒不难开,关键身边没人,萧琨在就好了。”


    项弦不敢再催动灵力,左看右看,又抬头眺望。


    “你上去看看。”项弦说。


    “别想了,”阿黄说,“孔道出不去,全封死了。”


    项弦撤去法术后,颈圈总算松了点,他调整颈圈位置,直着脖子,很是难受了一会儿,转身前往高处台阶顶端的座位,一脸坦然地在刘先生的王位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石椅扶手上,手指抵在一处,望向底下成千上万的空石棺。


    “不好办啊……”项弦自言自语道。


    数息后,项弦的脑袋直往下沉。


    “喂!”阿黄用翅膀拍了他一耳光,项弦惊醒了。


    “我很困,”项弦道,“现下已是晚上了罢。”


    洞中不知日夜,项弦已连续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实在困得不行。


    阿黄:“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


    “先联系萧琨看看,”项弦强打精神,说,“希望应声虫能用。”


    阿黄疑惑道:“你确定要用法力?”


    “坚持一会儿,未必就勒死。”项弦手指触碰凤蝶,将袖口凑到面前,瞬间全身的法力铁箍感应到法力流动,开始收紧。


    “萧……琨……”项弦吃力道。


    大漠中,深夜时分,世间唯有星光,北面高耸的天山山脉正在黑暗之中沉睡。


    “我等鬼族,奉天女旱魃为神。”景翩歌的声音仍在耳畔回响,“上古之时,旱魃超脱生死之道,拥有尸仙之力,凌驾于天地脉转生的规则之外。秦晋之后,战死之千万英灵,因一场覆盖神州沃土的浩劫,被蚩尤改造,阴错阳差意外重生,最终初代鬼王带领我等,归附于旱魃,获赐时光中的永恒。


    “但这永生是诅咒,抑或赐福,千年万年来,又有谁能说清?鬼族挣脱轮回束缚后,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体会生老病死、爱与恨的资格,永远活在生前的回忆中。


    “鬼族蔓生出诸多分支,曾有一支为东军,驻守于敦煌雅丹,而后跟随妖王离开西域,进入中原,拱卫妖族圣地。而我等所率领的西军,则留在了西域,世代看守宿命之轮,直至它失窃那天……


    “……我离开西域,前往中原,寻找宿命之轮的下落时,遇见了来自昆仑的乐晚霜。昔年乐晚霜为调查仙实失窃之事,下凡进入红尘,遭遇服侍天魔的凡间组织‘墨门’,她察觉到天魔的转生之劫,其背后因果错综复杂,于是赠予我一枚摘自句芒的绿叶,赋予我短暂重现的人生,让我得以在红尘中行动。


    “如是,我才以人类的身份,结识你的母亲。”


    静谧的长夜里,萧琨回头看,眼中带着茫然。潮生已困得趴在乌英纵身上睡着了,而斛律光,仍在不知疲倦地奔跑。


    “歇会儿罢,”萧琨突然道,“对不起,是我太焦急了。”


    “我也想尽快救回老爷,”乌英纵说,“我不累。”


    乌英纵也心急如焚,虽已认潮生为主,项弦对他而言却仍是极重要的人。


    “我确实有点累,”斛律光说,“但不快点去北面,就怕老爷有危险。”


    萧琨示意不要再说,先就地歇息,从离开景翩歌的山洞起,耳畔就左一句“老爷”,右一句“老爷”,听得他头都晕了。


    斛律光倒头就睡,顾不得别的。乌英纵放下潮生,以法术生起篝火。


    后半夜的大漠里,星垂平野阔,世界的尽头只有天山。


    萧琨已十分疲惫,但他无法入睡,望向天山时,别在侧领上的宝石蜻蜓应声虫亮了起来。


    “萧琨……”项弦的声音道。


    “项弦!”萧琨震惊了,说道,“你怎么样了?”


    乌英纵蓦然睁开双眼,而斛律光与潮生还在睡。


    “我……我……”


    项弦正努力发动应声虫,但一使用法力,那个项圈就不停收紧,他跪在地上,被扼得说不出话来,正在四处找东西插进项圈与脖颈的缝隙里,以撑得片刻喘息。


    凤蝶内传来萧琨之声,只听萧琨焦急道:“项弦!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快说话!”


    乌英纵:“老爷!老爷——!”


    斛律光也惊醒了,猛扑上来,喊道:“老爷!你在哪儿!老爷!”


    地渊神宫中:


    “我……我……”项弦被勒得无法喘气,满地乱爬,把脖子艰难地凑到王椅扶手上,借石雕的直角来抵着项圈,说,“我……”


    “你快说话!”应声虫里,萧琨焦急地喊道,“你怎么样了!项弦!”


    大漠中:


    “我……不行了。”项弦的声音从应声虫内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萧琨双眼通红,狂吼道,“不——!不行!项弦!你不能……不能……我……我……你要是死了,我也……我也……”


    大漠上,萧琨发出悲痛的一声大吼,跪在地上,握紧了应声虫,潮生惊醒,当即冲上前。


    萧琨的悲痛已达到了顶点,项弦就这样要死了?那一刻,萧琨的身体爆发出蓝色的烈火,跪在广漠中央,天地脉仿佛察觉到了人间至为悲彻的痛苦,诸天星辰不住震荡。


    只听应声虫里传来阿黄的声音。


    “他没事!他只是被勒住了!”阿黄快速地说,“我们还活着!被关在一个地宫里!”


    项弦的声音道:“对……对……”


    “老爷!老爷!”


    “老爷——”


    地宫内:


    阿黄站在项弦头顶,项弦举起应声虫,凑到阿黄面前。


    “都别说话!让我说!”阿黄拍打翅膀,粗暴道,“太乱了,听不清你们谁是谁!”


    阿黄的声音道:“他被一个项圈锁住了喉咙,一用法力,就会收紧,这会儿他说不了完整的话。”


    项弦猛打手势,示意阿黄别说这些不打紧的。


    大漠中央:


    萧琨浑身气劲消散得无影无踪。


    萧琨:“那你就不要用法力!听得见么?别用了!我正在来救你的路上!”


    项弦:“我……也……不……”


    阿黄:“他想说,他也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萧琨:“别用应声虫了!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项弦:“刘……刘……”


    项弦猛打手势,示意阿黄告诉他们刘先生已出发。阿黄会意,说:“刘先生去抓你们了,我俩还安全得很。”


    “听着,”萧琨焦急地说道,“项弦,撑住!一定要撑住!我们已经查清楚事情的经过了!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保护好你自己!”


    应声虫光芒一闪,法力消失。


    项弦总算能再喘气,从石椅上瘫滑了下来。


    “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项弦朝阿黄道。


    “你又没告诉我要说什么。”阿黄简直莫名其妙。


    “描述下周围环境,”项弦没脾气了,“告诉他事情经过!”


    阿黄:“待我说完,你脖子都要没了,你确定?再来一次。”


    “别。”项弦艰难调整自己的颈圈,脖上已被勒出血痕,法力的程度实在不好控制,不敢再来。


    大漠中:


    萧琨一腔悲痛之情差点要把他整个人冲爆,又在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心脏要炸开了,躺在地上不停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乌英纵:“老爷一定就在地渊神宫里。”


    斛律光:“老爷还活着罢?他没事就好。”


    萧琨抬起一手,示意别说话,这么一轮惊吓与混乱过后,他被乌英纵与斛律光吵得直想吐。


    潮生听完经过,说:“吓死我了,还好哥哥没事。”


    斛律光一脸茫然,跟着躺下。


    “萧大人?”乌英纵又问。


    萧琨总算回过神来,及至断开了应声虫的通讯之后,他的双眼与鼻子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望向星空,哽咽不止。


    方才他当真以为项弦在交代遗言,而若项弦果真就此死去,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地宫深处:


    项弦喘息不止,好多了。


    “萧琨刚说什么来着?”项弦忽然问。


    阿黄在椅子扶手上跳了两下,答道:“他说你死了,他也不活了。”


    “好像没这么说罢?”项弦道。


    “不就是这个意思么?”阿黄把头埋在翅膀里,开始睡觉了。


    项弦听到这话时心里莫名感动,眼眶发红。


    “萧琨万一碰上刘先生该怎么办?”项弦相当焦虑,说,“不行,咱们得想想办法。阿黄,我个头大,下不去,你能从那池子里潜水出去看看,找到水道出口么?”


    “不能!!滚!我累死了!”阿黄终于精神崩溃了,怒吼道,“先担心你自己罢!别再给我找事!”


    第40章 魃军


    得知项弦暂时安全,萧琨总算松了口气。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距离天山还有近百里,同伴们都醒了,萧琨将郑庸放出来,问清楚南麓的地形。


    郑庸得以脱离景翩歌,恐惧感稍减。


    “殿下,”郑庸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再发抖,说,“南麓有汉时西域大战的坟场,即景将军所言,让您唤醒弟兄们的地方。”


    “不要叫我殿下。”萧琨答道,“没有大司命笛,如何让坟场中的弟兄们完成转化?”


    郑庸定了定神,答道:“他们早已成为战死尸鬼,属于景将军手中的秘密禁军,只是常年都在坟场中沉睡。”


    萧琨点了点头,心想父亲竟会留下后手?这后手是用来对付谁的?


    “刘先生已经出来搜寻我们了,那么召集队伍后,我们要如何找到地渊的入口?”萧琨又问。


    “它在一处山崖上,”郑庸说,“抵达库车地区后,沿着峡谷一路北上,进入山中就能看见,就在沿途之路,不会错过的。”


    萧琨望向郑庸,片刻后道:“这段时间里,我不再将你收回镇妖幡中,但你若半途溜走,前去通风报信,就不要怪我手段残忍了。”


    “是,是!”郑庸说。


    萧琨没有多问关于郑庸在姑墨城中做了什么、如何蛊惑大维齐尔之事,毕竟那远非当务之急,回头再慢慢审他也来得及。


    “来,起来,”萧琨又走向坐在不远处的斛律光,说,“让我看看你的心灯。”


    潮生裹着毯子,正在清晨的冷空气里喝水,他已与斛律光谈论过此事,奈何斛律光从未修行,对诸多内丹、法力、经脉等概念一窍不通,听得一头雾水。


    “除非在很急迫的状态,譬如说同伴或他自己有生命危险,否则他几乎没办法主动用心灯。”潮生说,“从坏处看,他的经脉是阻塞的,不能释放法力。”


    “从好处看呢?”萧琨将右手按在斛律光的后背上,斛律光站直了比萧琨还要高了些许,虽一问三不知,但身板挺直,容貌俊秀,不开口时竟是有着超凡脱俗的英俊少侠气质。


    “呃……从好处看,心灯至少没有落在敌人手中。”潮生说。


    萧琨朝斛律光的经脉中注入自己的法力,蓦然剧震,心灯顺着他的力量反弹回来,隐隐有了灼烧他的架势。萧琨吃过一次苦头,知道自己半妖之身极易遭到心灯与智慧剑的斩杀,便马上撤回。


    “能教么?”萧琨说,“让他发挥出心灯的一成功力,不,半成也好,毕竟我们稍后就要迎战魔将了。”


    郑庸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评估这一行人的整体实力。


    “我觉得不行。”潮生说。


    乌英纵说:“他连周天经脉灵气运转都不清楚,一身的武艺与功夫,全是天赋使然,没有正经修行过武学。潮生教了他运转气劲的修炼方式,须得慢慢地习惯,急不来。”


    萧琨观察乌英纵与潮生,敏锐地感觉到,他俩不再像先前般腻腻歪歪,说话时甚至不看对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眼下实在不是询问别人感情的时候,只得暂时先这样。


    萧琨叹了口气,斛律光的表情则十分不安,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能把它取出来么?”斛律光说,“在我身上实在太浪费了,交给你们才能帮上忙。”


    “不行,”潮生遗憾地说,“直到你死的那天,心灯才会离开。”


    乌英纵没有回答,只看着潮生安慰斛律光。


    萧琨相当无奈,却仍然怀着一丝可能的希望,问:“潮生,你确定吗?”


    “是的。”潮生答道,“心灯是魂魄力量,换句话说,心灯现在住在他的命魂里。”


    斛律光陷入了一个艰难的抉择中,说:“我……实在不行的话……我……让我再见老爷一面后,我可以……”


    “你在想什么!”萧琨见斛律光一手按在断刀上,察觉不对,以幽瞳窥探他的内心——斛律光竟在犹豫着是否自杀,将心灯释放出来!


    乌英纵也震惊了,起身道:“斛律兄弟,你不要乱来。”


    潮生:“怎么啦?”


    若说萧琨先前内心充满戾气,甚至带着几分憎恨,愤怒于心灯竟抗拒他并灼烧了他,“为什么选了斛律光不选我?”的愤恨还存在着的话,当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斛律光的这个念头中,萧琨顿时明白了心灯之所以选他的原因。


    “对不起,”萧琨正视了局势,明白到自己必须说清楚,而后道,“是我的错,我与项弦,都有责任。”


    “不,”斛律光马上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斛律兄弟,若非你在最后关头出手,心灯便被敌人夺走了。”萧琨说,“你还救我脱离于险境,于情于理,我与项弦都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斛律光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感动。


    萧琨:“只是事出突然,我也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但今天我明白了,心灯选择你,乃是宿命注定,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唯一的结果。先前的冒犯,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斛律光的表情十分复杂,末了,点了点头。


    萧琨又说:“待救出项弦,咱们再慢慢地想办法,一定能教会你如何释放心灯的力量。”


    “我愿意帮你们的忙,”斛律光回过神,拍了拍自己的断刀,说,“只要我帮得上。”


    “嗯。”萧琨复又坐下,思考着整件事的经过。片刻后他朝乌英纵说:“我记得你说,在这之前,他成功地释放出了心灯的威力。”


    “正是如此。”乌英纵将先前岩山顶端的战况朝萧琨详细说了。


    “你们被秦先生偷袭,”萧琨说,“最后反而净化了他。”


    乌英纵:“他的目标是潮生,开封一战后,潮生对他而言就非常重要。”


    虽然不知道“穆”两次意图带走潮生是为了什么,但一定与昆仑、仙实有关。


    潮生:“斛律哥哥在危急时,是能释放出心灯力量的,这种情况被称作‘燃神念’,但这种情况无法有意识地去控制。”


    萧琨知道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在千钧一发之际,都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犹如点燃自己的神志,当然,这么做对魂魄力量的损伤极重,有些人甚至收不住,当场就会死亡。


    而这过程既无法控制它何时发生,也无法持久,不能对其寄予太大的期望。


    与此同时,他却想到另一件事。


    “项弦使用智慧剑,也是在燃神念?”萧琨问。


    “对。”潮生说,“他也控制不住智慧剑,某种程度。但他是纯阳之体,又是持剑者,所以用剑时不会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统统烧掉,智慧剑只以燃烧他当时的力量为代价。记忆依存于魂魄中,所以当燃烧起来时……”


    萧琨:“他将失去意识!懂了!”


    潮生点头。


    持剑者控制不住智慧剑,守灯人释放不出心灯……萧琨现在只想用自己的头去撞石头,历朝历代,再没有比他更难的大驱魔师了。


    萧琨沉默片刻,又问潮生:“从现在开始,教斛律兄弟修行,到他简单地释放出心灯之光打击魔人,潮生,你觉得需要多久?”


    “这个……”潮生无法判断,说,“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认真地修行过。”


    潮生自从被带回白玉宫后,就未曾完整地学习过仙术与施法,这一路上他的法术也乱七八糟,全靠自己神州仙实的先天禀赋在施法。


    潮生望向乌英纵,乌英纵虽本能地排斥斛律光,却明白到他秉性善良正直,与潮生的关系,纯属是自己想多了,给自己找不快,方才听他要自尽,反而生出几分愧疚。


    乌英纵:“萧大人您自己学过法术,从真气修炼运转周天,到第一次打出指间火,用了多久?”


    “一年。”萧琨一手覆额,近乎绝望。


    “但这是心灯啊,”潮生安慰道,“应当不会这么久。”


    乌英纵:“萧大人是天才,寻常修行者须得以十年为限,不会有比萧大人更短的时间。老爷的师父沈括大人说过,指间火,是运转灵力的初次见证,学会灵力运用后,就会快上许多,风术、流水术……直至再过数年,遇见第一个瓶颈。”


    “你倒是学了不少沈大师的真传。”萧琨整理思绪,说道,“先暂时这样罢,待救出你们老爷后再慢慢地商量,咱们得出发了。”


    “是大家的老爷。”潮生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萧琨忽觉得自己不停地在说项弦,这一路上已经说了无数次,实在太焦虑了。


    “放心,”潮生说,“我有山河社稷图,别怕他们。”


    萧琨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同伴们,觉得自己也许要修正先前的态度,他总认为大家都需要他与项弦的保护,先前才仅两人结伴,前往克孜尔峡谷。眼下的处境证明了,无论是谁,都得相信同伴,只有大家一同奋战,才有抵抗敌人的力量。


    库车峡谷内狂风呼啸,天山北面的强大气流贯穿了整道峡谷,涌向山的另一面。山顶则有无数水汽袭来,形成云瀑从高空流淌而下。


    又要下雨了,萧琨看了眼天色。


    山谷内涌出奇异的雾气,重重坠落,随着一道闷雷在云层中滚过,世间仿佛变了模样,下一刻,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


    “在哪里?”萧琨问道。


    郑庸化作一团黑气,离开大路,笔直地飞向山林深处。


    “等会儿!”斛律光大声道。


    “怎么了?”萧琨转身道。


    郑庸一离开,乌英纵顿时紧张。毕竟谁也说不清郑庸是在借机逃跑,还是真的在为他们领路,偏偏斛律光在此刻让他们停步。


    萧琨摆手示意无妨,让斛律光说。


    雨越下越大,大家都被淋得湿透,斛律光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片刻后突然说:“有人在包围咱们,从西、南、东三个方向。”


    萧琨:“我明白了,继续。”


    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地渊神宫就在库车峡谷的最深处,他们现在的举动无异于来到对方家门口挑衅。


    “越来越近了。”斛律光趴在地面听远方的声音,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在雨里大声道。


    “走!”萧琨当机立断,只要抵达坟场,就有与刘先生一战的资格。


    与此同时,刘先生已在峡谷外集结了两万黑压压的骑兵,在雨水中包围了天山山脚的万葬坟场,大军鸦雀无声,俱是身穿铠甲的战死尸鬼。


    旋即,他手握横笛,指向前方,只做了一个动作。


    所有骑兵朝向坟场,展开冲锋。


    大地震荡,马蹄声形成有节奏的闷响,犹如地面的鼓点,虽距离他们仍在数里开外,所有人却都听见了。


    暴雷再一次响起,萧琨将马匹催到最高速,冲向郑庸所指引的方向。


    他们来到一处平原外,郑庸化身的黑气显形,悬浮于平原正中央。那里有着无数风化的石碑,一眼望不到头,蔓延向天山的山脚,正中立着一方巨碑,在那久远的岁月里,碑文已斑驳不清,近乎碎裂。


    巨猿抹了把脸上的水,转身备战,所有人已浑身湿透,萧琨的武袍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头发淌下。他走向那广阔坟场的中央石碑,正如父亲所言,这里埋葬着诸多曾经死在西域的中原将士。


    从汉时远征天山伊始,一代又一代的士兵背井离乡,拿起武器,来到南疆。谁也说不清这一墓场于何时而建,兴许一名来自长安的孟姜在丝绸之路上洒满了血泪,追寻丈夫直到这个偏僻的角落,在天山山脚下立起了第一座墓碑。


    越来越多的战死之人被送到此地,围绕着汉时的第一代战死者不断扩建。到魏晋之时,再到前唐,增派向西域的大军数量已达历代顶峰,这样的坟地在天山山脚随处可见。


    风雨飘摇,时光犹如凝固,墓碑上的名字早已被风沙温柔地抚平。一道闪电掠过天际,照亮了大地上犹如漫天繁星般数不清的墓碑。


    那道电光照亮了石碑,碑上只有模糊的两行字——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他们来了!”斛律光回头道。


    暴雨中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犹如海潮般朝他们涌来。萧琨当即再不犹豫,站在碑前,沉声道:“战死尸鬼第六任持鼓者萧琨,承旱魃之力,在此唤醒沉睡此处的袍泽!”


    坟场内毫无变化,巨猿朝向战死尸鬼大军的来处,已做好迎敌准备。潮生屏息,手中出现了山河社稷图,准备随时释放法力。


    暴雨声,雷鸣声,冲锋之际大军的震荡,已再听不到任何声响,四人转身,面朝刘先生的千军万马。


    在这堪比轰雷的世界中,“咚”的一声传来,萧琨手中,那支陈旧的拨浪鼓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起,所有人的心脏都突地随之一跳。


    景翩歌之声仍在回荡:


    “狰鼓能让禁军卫士醒来,呼唤他们再一次投入战场……


    “刘先生手中,则有另一件宝物‘大司命笛’,笛声能转变死尸为魃,亦将形成音域,控制同袍作战。


    “大司命笛与狰鼓,乃是自远古便流传下的、争夺军队控制权的法宝。大司命笛为君王所持,狰鼓为将领之倚仗,犹如两半虎符,合一时将号令所有鬼族,分开时则彼此牵制。


    “归根到底,大司命笛仍凌驾于狰鼓之上,刘先生乃魔族,全力以赴,以其力量,我仍逊一筹。


    “但刘先生控制不了你。


    “你拥有人的一半血脉,正是我昔年所埋下的一枚棋子。而沉睡的禁军,也正是为你准备,等待你来到西域的那天,听从于你的唤醒。”


    “咚”的第二声响,紧接着“咚咚咚咚”拨浪鼓之声不绝。


    巨猿吼道:“萧大人!要来不及了!”


    潮生祭起山河社稷图,大地耸起,土石山丘轰涌,形成巨墙以阻拦战死尸鬼大军的靠近,奈何敌人实在太多,铺天盖地,越过高墙,犹如海浪般朝他们冲下,乌英纵大吼一声,不住退后。


    短兵相接的刹那,大地深处有什么苏醒了。


    地面破开,更多的尸骸破土而出,最外围是穿着破破烂烂的汉甲的枯骨士兵,士兵刚从土中苏醒,便遭到冲击,但越来越多的战死尸鬼爬出了坟墓,第一时间涌向敌人,抵挡住了刘先生的大军。


    岩土高墙轰然垮塌,天山下的坟场中,死亡的气息已达到了鼎盛,甚至压制住了潮生的青木之力。漆黑天幕之下,越来越多的尸鬼轰然冲出,越过萧琨等人,冲向刘先生,与其对撞。


    断肢横飞,锈戈与刀戟碰撞,战死尸鬼大军冲撞的战场,已是一片混乱。峡谷深处传来笛声,狰鼓与大司命笛法力全开,形成两大领域,互相碰撞,狰鼓的力量正在被大司命笛缓慢压制。


    换作寻常战死尸鬼将领,早在大司命笛吹奏起的一刻,祭鼓人便完全放弃法宝,低头认输了,但萧琨身体内有着人族的血脉,哪怕战死尸鬼的一半传承在不断催促着他低头跪地,人族的意志却依旧支撑着他,令他全力以赴,催动狰鼓!


    两道领域碰撞,缓慢相融,战场上一片混乱,双方的手下互相倒戈,厮杀到最后,已看不清谁是友军,谁是敌军。刘先生睁大双目,魔气涌起,要借助自身修为压制萧琨。


    萧琨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抽出唐刀,喝道:“潮生!老乌!掩护我——!”


    萧琨左手持狰鼓,右手抖开森罗刀,在空中化作一道碧绿色的光芒,挥出刀光圆弧护身,疾射向敌方战阵中军。而潮生全力以赴,发动山河社稷图,岩土耸起,犹如海浪般推向敌人骑兵。


    刘先生撤手,升上空中,头盔开启,笛在唇边,乐声蓦然攀升,音波扩散出去,参战的所有部队动作随之一缓。


    萧琨身在半空,顿觉头昏目眩,险些拿不住唐刀。音波扫开时,近十万战死尸鬼士兵的战阵溃散。


    但下一刻,萧琨的神志恢复清醒,再次催动狰鼓。


    “咚”一声,狰鼓音波扩散,与横笛的力量强横相撞,犹如尖刀般刺穿了笛音的领域。


    刘先生陡然睁大双眼。


    “你完了。”萧琨的声音响起,他风驰电掣,已掠至刘先生面前。刘先生来不及收笛,抽剑抵挡,同时萧琨来了一招潇洒的反手刀。


    两人的身影定格于半空中,唐刀掠出一道近百丈的巨大刀光,绽放!


    战阵被击溃,刘先生化作黑气,投向峡谷中逃跑。战死尸鬼大军失去了横笛指挥,开始溃逃,随之萧琨一方的千军万马冲来,成功地将他们压制,战线被推进了峡谷中。


    萧琨在空中翻身,躬身落地,地面泥水飞溅,他抬起头的刹那,重重乌云散去,库车峡谷朝着他们现出了瑰丽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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