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除魔
万岁山皇宫,太子赵桓不现喜怒,身后跟着项弦,穿过御花园,前往崇文院。项弦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背后的智慧剑隐隐发出光芒,预备随时出鞘。
“昨日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赵桓冷冷道。
项弦一句话便将赵桓堵了回去:“驱魔司奉萧琨萧大人为正使,微臣不敢擅自决定。”
赵桓要的是“天兆”,什么风雪雷霆、真龙现世、天降异光甚至仙迹降临,留下天谕,制造出改朝换代的异兆,便可顺理成章,联合朝中的支持者,逼迫父皇退位。
他已事先做足了准备,半个朝廷都是他的人,数年来大臣们对道君皇帝赵佶已心生不满,一年前他们甚至联合罢免了同平章事蔡京,并扬言驱逐包括童贯在内的“祸朝六贼”,赵佶不得民心,其奢华生活更是引得天怒人怨,只差赵桓出面递出请退的奏折。
如今他的计划,却卡在了最后一步,赵桓先是暗示郭京,郭京却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的权力来自项弦,没有项弦,他毫无倚仗。
赵桓高估了郭京,原本他以为驱魔司地位超然,拥有“大驱魔师”之称的国师郭京不在乎谁当皇帝。但他恰恰错了:郭京毫无法力,能爬到如今地位,全靠装神弄鬼地唬人,自然希望赵佶坐在那个位置上更久一点,自己才能得享荣华富贵。
于是赵桓改从项弦身上入手,虽遭到他与萧琨的拒绝,赵桓却总觉得仍有希望,只因提出请求时,项弦大部分时候沉默,这是保留意见的迹象,这让他觉得或许还能再争取一下。
他们在崇文院外停下了脚步。
“官家尚未梳洗,太子殿下请在院外稍等。”侍卫拦住了赵桓与项弦。
“郭大人已先一步进去了?”赵桓沉声道。
侍卫没有回答。
崇文院内,阳光透过穹顶的星轨落下,正午时分,屏风后隐约现出人影,榻后又响起了长睡后心满意足的声音。
赵佶已在姬妾侍奉下梳洗完毕,宫人们过来,将屏风纷纷挪开。
“官家。”秦先生所附身的郭京,已换了一副面孔。
“唔。”这是赵佶在年节开始后第一次接见大臣,他朝左右道,“给国师赐座,上碗年糕予他吃。”
赵佶看了眼潮生,没有开口询问他的来历,知道郭京必定会介绍。
果然,“郭京”也不坐,只道:“官家大喜,有消息了。”
潮生看了秦先生一眼,没有说话,他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开口。
而就在此刻,他突然看见了侧边高处,站着一只鸟儿——阿黄。
阿黄正在穹顶的天窗上,沐浴于正午的日光之下,依旧是那慵懒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潮生于是定了心,知道项弦一定就在附近。
“哦?”赵佶闻得此话,马上道,“上回你说的那事,查得如何了?”
秦先生但笑不语,赵佶眼里充满了惊讶,继而意识到了什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潮生身上。
“正是。”秦先生仿佛打哑谜般,朝赵佶道,“官家想要的,就在这位小哥身上。”
潮生沉默注视赵佶,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快请小先生坐!”赵佶顿时变了面孔,接着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屏退左右,清场,唯留“郭京”与潮生。
“不妨。”秦先生亲切笑道:“官家,这件事,要从昆仑山与白玉宫说起,昆仑山巅,有一棵巨树,名唤句芒,传说连接了神州的气脉,巨树之下有一仙宫,以白玉砌成,乃是上古时众仙之母,西王母的神域。”
“哦——”赵佶捋须,缓缓点头。
他怎么对白玉宫这么了解?潮生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居住于宫中的神侍,拥有不老不死的生命,”秦先生叹了口气,说,“但仅限于留在昆仑山巅,一旦离开神树句芒的力量,便与凡人无异。”
“唔。”赵佶若有所思。
不待占据郭京身体的秦先生再开口,潮生突然说:“你已是人王之尊,也放不下追求永恒的生命么?”
秦先生与赵佶都一同大笑起来。
潮生莫名其妙,赵佶说:“容我想想。”
秦先生却一笑道:“臣已为官家,找到了不必上山修炼,也能得长生的办法。”
赵佶顿时神色一振,起身道:“快快说来!”
秦先生:“句芒千岁一开花,千岁一结果,上一个千年中,诞出了一枚仙果。这是真正的不世之宝,只要得到它,臣可保官家乃真正的千秋万世第一人。”
赵佶顿时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拖着白袍,踱下帝座,颤声道:“果实在何处?可难觅得?”
秦先生:“这枚果实已修得人身,就在官家的面前。”
潮生怒道:“秦先生!你疯了!”
赵佶终于明白了,马上转头,望向潮生,一时张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如何……如何……”赵佶打量潮生,仿佛在思考如何“服用”他。
潮生眼神里,却对赵佶充满了讥讽。
“收起你那不自量力的念头。”潮生冷冷道。
秦先生认真道:“臣只需要一个炼丹炉。”
“官家,”外头有人通传道,“太子殿下求见。”
如此关键时刻,赵佶怎么可能让儿子来打岔?马上厉声喝道:“谁也不许进来!”
潮生退后半步,秦先生当即以一手按在了他的肩上,黑气翻涌,压制住了他,潮生意识到不对,开始挣扎,秦先生却续道:“……将这位小兄弟置于炉中,炼化七七四十九日,如此,定可得一枚永世金丹,可保官家与天地同寿,与神州共运。”
“放开我!”潮生吃痛大喊道。
倾宇金樽的空间中,秦先生虽与潮生置身外界,声音却如天顶洪钟,源源不绝地传来。
乌英纵不断挣扎,拖动那系于石柱上的铁链,猛力拉扯,胸膛中的内丹迸射出白光,伴随着野兽般的低沉怒吼,他焦急地握着潮生递给他的剪刀,反手以剪刀的刃来回切割,只想用它剪断锁链。
那剪刀虽无名无号,却非同小可,乃是西王母所持,用来修剪句芒枝叶的法宝。剪刀隐隐泛起光芒,锁链现出缺口,慢慢地,竟被从中剪断。
及至秦先生提及将潮生炼丹时,乌英纵蓦然静了,继而发出一声咆哮,身形暴涨,石柱上的符文破碎,出现裂痕。
赵佶盯着潮生的双眼,顿时现出了贪婪神色,发出了笑声,潮生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秦先生所言的“种子”!只见赵佶连连点头,说:“好,很好!便令你全权负责此事!郭京!我……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佶的神志仿佛受到激发,陷入了疯狂之中,双目隐隐现出黑气。秦先生一手按住潮生后颈,潮生要将他推开,身体修为迸发,焕发出绿光,抵挡魔气的侵袭,秦先生却似仍有余力,另一手凌空朝向赵佶。
霎时间,赵佶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双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秦先生手中,魔气焕发,从他的心脏处长出了一棵漆黑的树!
潮生震惊了,然而下一刻,魔树便轰然收敛,没入了赵佶的身躯!
赵佶全身迸发出魔气的暴风,在殿内席卷,他身处暴风团中央,发出了疯狂的大笑。
“长生——长生——”
潮生再顾不得呼救,马上转身,双手释放青木之力,要压制赵佶被魔气转化的身躯,与此同时,殿外响起惊呼声。
另一道火焰轰然冲来,将拦路的屏风尽数斩碎,项弦到了。
“他他他……你们的皇帝!”潮生喊道,“好像也……入魔了!”
“离开这里!”项弦喝道,“到外面去!潮生!”
“不!不!乌英纵被他……”
秦先生转身,优雅地按住了潮生的肩膀,项弦持智慧剑。
“本代智慧剑传人,”秦先生说,“听闻你迄今尚未能控制这山海神兵?”
项弦剧烈喘息,赵佶正在黑色的暴风中变化,秦先生则牢牢控制住了潮生,自己若不顾一切拔剑,能否战胜面前这名魔人不论,若一剑斩杀入魔的赵佶,皇帝就驾崩了!
赵桓赶到的一刻顿时骇得大喊:“这是什么——!刺客!来人!有刺客!”
下一刻,一声咆哮震彻崇文院,冲击波扫出,屏风破碎垮塌。秦先生色变,万万未料自己先是遭了偷袭,腰畔所系的法宝迸发强光,紧接着光芒爆射,漫天黑气伴随着一只丈许高的巨大白猿冲了出来!
白猿一头撞在了秦先生身上,单手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平地拖起,秦先生猝不及防,被狠狠掼向地面。
“手下留情!”潮生与项弦同时吼道。
白猿动作一停,改而横挥,将附体于郭京身上的秦先生扔向斜窗,魔人登时犹如断线风筝被扔了出去,若非项弦及时阻止,那一下定将郭京的肉身砸成了一团泥。
白猿转身,朝着入魔的赵佶深吸气,发出一声咆哮。
赵佶已控制不住自己,在魔气的漩涡中发出痛苦与喜悦的狂喊。下一刻,魔人秦先生从郭京身上脱离,以原形再一次冲进了崇文院内。
“别管他了!”项弦喝道,“保护好潮生,到外面去打!”
白猿当即搂住潮生,撞破宫门,冲了出去。项弦一声唿哨,阿黄飞来,落在他的肩上,下一刻,秦先生手中亮起了一把黑色的长戟,朝向项弦,笑道:
“天子对你很有兴趣,来比画两招?”
秦先生弃了郭京肉身,抖开一把魔戟,化作一道滚滚黑气,瞬间袭向项弦,疾掠出招!
项弦飞身悬空,全身金红羽翼爆射,硬接了这一式“破阵”,纵声爆喝,气劲相撞,崇文院顶部坍塌,四面八方尽是飞旋的火羽。
项弦飞出花园外,秦先生疾追而至,双手持黑气爆发的魔戟,又一式横扫千军,项弦早有预备,双掌迸发烈火之光,催动全身修为,竟是以空手入白刃之神技,强行去接秦先生的魔戟,右手锁戟刃,左手凝聚柔力,拍向戟身,喝道:“破!”
火光与魔气对撞,两人同时被激飞,项弦在空中翻身,双手后撤,秦先生手中魔戟化作黑气消散,回手,凌空画出血色符文,漆黑光华随之一闪。
一声龙吟响彻天际。
项弦以出掌式对敌,听到龙吟的刹那,便有了底气,双手同时一抖,抽出了金光四射的智慧剑!
秦先生不敢再托大,猛地后跃,顷刻间一道强光在万岁山顶迸射、扩散。
龙吟从云端传下,萧琨回来了,他将金龙催到最高速,猛然俯冲,疾射向大宋皇宫。这场骤然而起的战事已惊动了整个宋廷与满城百姓,开封上百万人震惊无比,纷纷跃上屋檐,抬头看着远方的皇宫顶端。
智慧剑现世,强光万道,云海中金光翻滚,项弦全身笼罩在金火之中,再不言语,双目喷发出烈火,犹如神祇降世,飞射向秦先生。
秦先生一退再退,与项弦在天空中翻滚,金光与黑气轰然击穿宫内高墙,沿途无数碎石不断垮塌,宫闱起火。
“在哪里?!”萧琨落向万岁山皇宫。
只见白猿抱着潮生冲向高处,俯瞰皇宫。
“里头还有一个!”潮生喊道,“有两个魔!两个!”
潮生抖开袖内法宝,皇宫内已经一片混乱,无数碎石、断木升上空中,萧琨色变忙大喊道:“不要用山河社稷图!千万不要!”
“哦哦好……”潮生将山河社稷图一收,所有崩塌的建筑又轰然落地。紧接着,潮生开始从自己的乾坤袋中翻法宝,就在这兵荒马乱中,“哗啦”一声,原本被收进袋里的对联飞了漫天。
秦先生飞速退后,祭起魔剑,正要与项弦换招的瞬间,一张“步步高升”的春联飞来,“啪”一声糊在了他的脸上。
秦先生:“这是甚么!”
萧琨:“…………”
万岁山皇宫中,到处都是横飞的春联,秦先生怒喝一声,以手几次挡开春联,奈何潮生买得太多也收藏了太多,好几张“吉星高照”“金玉满堂”又在气流的冲击下飞来,糊上了他的侧脸。
秦先生忍无可忍,魔气爆散,冲开了漫天飞舞的对联。
萧琨争取到了时间,猛力一催金龙,冲向战团,他在高速飞行中抖开森罗万象,并为双刃,提前算准了高速飞行的速度,于空中无声无息,弃了金龙,人与刀合,从高处疾射而下!
秦先生使尽浑身解数,抵挡项弦。
高处万丈光华伴随着萧琨的惊天一式当头劈下。秦先生当即右手接智慧剑,左手接森罗万象,爆发出一道彗星尾火般的黑气,顷刻间射出数十里距离,撞破内城城墙,出现在龙亭湖畔,将一座三层高的酒楼撞成了废墟。
“项弦!”萧琨喝道。
项弦化作一道金光,再次追去。萧琨要唤来金龙,却倏然间感觉到了崇文院的废墟中,出现了另一股极为强大的魔气,那力量与秦先生绝不可同日而语!
虚空中开出一道萦绕着黑火的大门,一名笼罩在黑气中的男人出现,与潮生几乎势均力敌的植被力量发散,带着宏伟的腐蚀与死亡气息,刹那间涌向整个皇宫。
他的容貌带着古老的犬戎血脉特征,脸庞瘦削,双目深陷,嘴唇锋锐如刃,长发飞扬,头顶别着一枚古木簪,簪尾绽放着奇特的花朵。
秦先生蓦然一停,转身望向从黑火大门中迈出的魔人。
“天子?”秦先生颤声道。
“你搞砸了。”那男人的声音冷冷道,单手朝向入魔的赵佶,赵佶双目喷出血光,在黑气中不断颤抖。
“穆?!”萧琨顿时明白到,魔王现身了!
男人的嘴角扬起弧度,仿佛默许了这个称呼。只见他单手凌空虚握,赵佶胸膛处出现了一枚旋转的种子,飞向他的手掌,失去种子的赵佶蓦然无声无息,瘫倒在地。
就在他合掌的刹那,伴随着一声怒吼,萧琨冲向废墟之中,穆天子蓦然飞高,左手中现出一把黑暗魔枪,与萧琨对撞,竟是抵挡住了昆仑双刀的全力一击。
“好兵器。”穆天子沉声道。
“将撒鸾还回来!”萧琨大喝道。
穆天子背后,金龙猛地俯冲,喷发出光火,穆天子却腾空而起,萧琨跃上金龙拔高要追,又一只黑色的鸟儿飞来,落在穆天子背后!
借助黑鸟的力量,穆天子展开了黑色的、铺天盖地的羽翼!
穆天子抬掌,手中释放出无数黑色的飞弹,漫天飞弹呼啸而来,尽数击中金龙,金龙被染成墨黑之色,再被穆天子凌空出指一点,在空中挣扎,发出怒吼消失。
萧琨将刀刃一抹,鲜血在空中迸射,刀刃于空中释放出一道大闪光。
与此同时,秦先生从废墟中升起,面前是持智慧剑的项弦,项弦浑身已笼罩在金红色火焰中,对外界毫不关心,眼中只追踪着四散的魔气。
秦先生退后,项弦再追,秦先生以破烂武袖一抖,漫天黑气缭绕,倾宇金樽中怪物般的魔兵尽数涌出,城中充满了恐惧的大喊。
“魃!”站在宫内高处的潮生想起了某个古老的种族,那竟是以死尸所化的战死尸鬼!活死人涌入开封各处,百姓们发出恐惧大喊,四处逃离。
项弦充耳不闻,释放出金光,朝秦先生飞掠而至,秦先生喝道:“迎敌!”
魃军冲来,组成前阵守护秦先生,却在光海下被冲得溃散;第二波漫天箭矢飞到,在秦先生一个手势之下聚集为魔气利箭,旋转着射向项弦。
白猿飞跃,攀过宫墙,一声巨响中落向民宅,瓦片飞射。
潮生手持一枚绿枝,举过头顶,不断画圈,绿意盎然,光华流转,所过之处,树木尽数拔出根须,朝着与项弦交战的十万魔兵前赴后继而去。
萧琨在空中一刀斩去,穆天子却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再次拔高,在半空中化作一团席卷黑气,飞向项弦与秦先生决斗的战场。
萧琨欲再补一刀,却因先在封禅台战燕燕,再参与开封死斗,已战至精疲力竭之境,金龙坐骑消失,再无处借力,从高空中疾坠而下。
与此同时,项弦化作一道金光,以智慧剑贯穿了秦先生的胸膛,秦先生发出痛苦的大吼,全身在金火灼烧之下,魔气不断消散。
“该走了。”晴空之下,乌云汇聚,穆天子之声震响。
萧琨落地,所有人抬头望向天空,潮生突然停下动作,注视那席卷的乌云。以穆天子为中心,乌云漩涡中发出巨大的吸力,竟是将残破的秦先生与无数魔兵同时吸上天空带走。
项弦笼罩在一团金光中,抬头望向漩涡中央,持剑上挑,朝向云团。
“等等!项弦!”潮生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白猿发出咆哮,朝项弦冲去。
漩涡云团吸收了所有的魔气,在项弦高速射向云团核心的一刻,一道碧空惊雷,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战意控制的项弦顿时失去了目标,悬浮于空中,展开火红色的羽翼,腰畔的振魔铃依旧发出极其微弱的轻响。
白猿下意识地避开,项弦再一次找到了目标,化作金光横亘十里,刷然出现在万岁山皇宫,崇文院的废墟前。
“住手!”萧琨正在喘气,见项弦带着万顷烈焰冲来,知道再不阻拦便要造成更大的麻烦,当即挡在了赵佶身前,大喝道,“项弦!”
智慧剑与森罗万象第一次正式碰撞,发出轻声,但项弦近乎马上就收了手,双目中火光缓慢敛去,注视萧琨。
项弦显然也到了强弩之末,金光暗淡,火焰收摄。
“你……”
智慧剑脱手,化为凡兵,项弦朝身前倒下,萧琨弃了唐刀,当即一步冲上,抱住了他。
“当啷”两声,唐刀与智慧剑同时落地,萧琨抱着脱力的项弦,望向四周。
万岁山皇宫西侧被摧得破破烂烂,开封城中,烟雾四起。
第27章 残局
“项弦?项弦!”萧琨情知此时须得让项弦休息,奈何身为新任大驱魔师,他对宋廷实在不熟悉,面对这混乱的局面,项弦若不醒,自己根本无法收拾。
项弦醒转,喘息声粗重,躺在萧琨的怀里,艰难撑起,注意到他的手掌上正在愈合的伤口,说:“你没事吧?”
萧琨松了口气,未料项弦已筋疲力尽,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关心自己。
项弦勉力站起,环顾四周,看见了近乎成为废墟般的大宋皇宫一隅。
“这得赔多少钱?”项弦喃喃道。
“要问你。”萧琨也同样茫然。
项弦:“全是我干的?”
萧琨硬着头皮说:“不能这么说,潮生也……帮了点忙。”
道君皇帝赵佶被带去了延福宫中,一国之君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
太子赵桓则第一时间召集群臣,去查看开封城内的损坏情况。
乌英纵单膝跪地,说:“都是我的错,老爷。”
项弦下意识地摆手,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官家入魔了?”
潮生告诉了他事情的前半段经过,萧琨则接上了后半段,项弦听了没多久就当机立断道:“快走,别待在这儿了。”
“去哪儿?”萧琨问。
“先跑再说!”项弦说,“翻墙出去,走!”
一行四人趁着宫内正混乱时,来到西南角正要离开,赵桓却匆匆回来,忙道:“站住……几位请留步!”
萧琨扶额。
这下驱魔司正副使再躲不掉,项弦只得挤出阳光灿烂的笑容,想安慰赵桓几句,赵桓却丝毫不在乎先前所发生的事,更对自己的父亲毫无关心,说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个……说来话长。”项弦说。
萧琨瞬间明白内情,虽然魔的现身引发了极度混乱,但对赵桓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太子希望皇帝识趣退位!
一场混战后,高俅带着御林军姗姗来迟,项弦与萧琨只得到紫宸殿去朝众官员解释,但项弦自己也尚未理清细节,只得尽力告诉他们,道君皇帝被魔附身了。
这种附身,近似于民间常说的“中邪”,接着又要面对群臣的疑问:为什么一国之君、紫微星之体会中邪,原因又是什么?这就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对长生的追求上来,诸多事由越说越混乱。
赵桓眼下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走,站在他的立场上,必须让所有大臣都知道,赵佶已经不再适合统治大宋。
项弦是宋人,顾及朝廷派系斗争,解释时仍有忌惮,萧琨却对大宋并无多少归属感,最终项弦实在无法替赵佶遮掩,索性把心一横,让萧琨来说。
“所以‘魔’的祸乱,”萧琨已失去了耐心,不想再为赵桓造势,说道,“正是驱魔司得以组建的原因。太子殿下,其中就里,我们亦有许多尚未查明之处,你确定还要在这里盘问下去?”
赵桓脸色不悦——这场动乱归根到底因驱魔司失责而起,项弦镇守开封多年,竟未曾发现魔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活动了这么久,难辞其咎,然而此事最大的受益人又是赵桓自己,歪打正着,便暂时松口,答应不再追责。
“罢了。”赵桓又朝群臣说,“可见项大人带回的‘天命’,关系到我大宋之存亡。”
朝臣或多或少都听说了,上一次项弦直谏,惹得皇帝大怒,数月中与天命有关的传言甚嚣尘上,连民间亦开始议论纷纷,此刻再无怀疑。
“我也许能让损坏的皇宫恢复,要试试吗?”潮生见气氛相当严肃,便小声想挽回少许局面。
乌英纵示意潮生没关系,正在萧琨表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时,赵桓终于懂得适可而止,放他们离开。
项弦松了口气,由始至终,没让他赔损坏的皇宫,离开紫宸殿的一刻,笑容又回来了。
“你帮他们修一修罢,潮生?”
“你在笑什么?”萧琨简直对项弦没脾气了。
“打完了,”项弦说,“总算能回家了啊!”
这个年过得焦头烂额,虽然他们尚未查明魔的来处以及目的,但至少干了活儿,项弦的态度依旧十分乐观。
此时又有一名中年人匆匆从宫外前来,显然刚得到消息。
“这位可是萧大人?”那中年人一身便服,御林军竟不敢阻拦。
萧琨站在紫宸殿外打量此人,项弦马上道:“蔡相。”
萧琨听到这称呼,便知来人定是那大名鼎鼎的大宋同平章事蔡京了,当初在辽时他不止一次听众臣提起过这个名字,蔡京曾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儿媳妇乃赵佶之女茂德帝姬,是真正的位极人臣,其后在宣和四年与辽作战中大败,招致朝野攻讦而托病罢朝。
“初闻萧大人上任驱魔司,未及前往拜访。”蔡京混迹官场多年,非常识趣,早早地打听到消息,得知萧琨将是正使,没有与项弦多寒暄,先朝萧琨拱手。
萧琨回礼。
蔡京:“不知官家的情况如何?”
项弦朝潮生说:“来,潮生,该你出手了。”
潮生会意,祭起法宝山河社稷图,光华流转,坍塌的崇文院与花园,土石砖瓦在这旷世法宝的力量之下飞起。
蔡京见此神迹,顿时瞠目结舌,忘了再问下去,紫宸殿内太子与众臣听到动静,一窝蜂涌出。
傍晚时分,宫殿发出巨响,潮生悬浮空中,一身仙气缭绕,开始修补崇文院。
大臣们彻底震惊了,不少人当场就要跪拜,赵桓咳了声,跪到一半的臣子意识到不妥,只得努力站直,毕竟以赵家的规矩,文武将纵然上朝亦不需跪拜天子。
奈何这超脱凡尘的力量实在太震撼,最后有老臣哆嗦着开始跪拜,口称:“仙人,仙人啊!”
“各位大人快快请起!”项弦快步上去扶,大家又纷纷起身,潮生转过身,所有人再次匆忙跪下,跪下起身,再跪下起身连续数次,犹如雨后春笋般反复出土。潮生说:“修……修完啦,不太好看,先凑合着用罢。”
“感谢仙人。”赵桓带领群臣出外拱手。
“不客气。”潮生说,“看好你们的江山啊,别再出岔子了。”
一句话未完,潮生已被项弦捂上嘴,直接带走了。
驱魔司内:
“萧大人回来了!萧大人回来……”
“我真是受够这俩石狮子了,”项弦说,“你们先回,我这就把它们扔龙亭湖里去。”
“不要啊——”石狮子们又一起惨叫道。
大伙儿都筋疲力尽,萧琨拉着项弦,回到正榻上一躺,已经不想动了,乌英纵去换衣服,为他们准备晚饭,项弦说:“老乌,你也歇会儿。”
乌英纵没有回答,转身去了后院。
萧琨示意项弦挪过去点,自己也倚在正榻上。
“郭京呢?!”项弦突然想起。
“被带去疗伤了,”萧琨答道,“还活着。”
两人对视,俱心有余悸,骤然出现的魔人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竟能无声无息,附着于凡人之身,在过往史籍上极少有此记载。
这次若非项弦坚持回了开封,道君皇帝一旦被魔所控制,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最后做了什么?”项弦全不知后头的经过。
“就在你到处乱杀乱砍的时候,魔王突然现身,从官家身上取走了一枚黑色的种子。”萧琨现在也不在乎“你们皇帝”“我们皇帝”的区别了,自己已经做了大宋的官,在面对魔时,只能一视同仁。
“我又有什么办法?”项弦也很郁闷,“我控制不住这把剑。”
“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萧琨安抚了项弦一句,拍了拍他的手背,项弦叹了口气,归根到底,这场祸乱俱因自己学艺未精。
项弦与萧琨牵了下手,萧琨便马上抽回,说:“你是小孩儿么?”
萧琨也注意到了,他们虽将魔人成功驱逐,大家却都显得很沮丧。
“幸好你没有玉石俱焚。”项弦得知魔王出现,那是萧琨最在意的事。
“不会。”萧琨沉吟道,“现在我们知道,魔王的手下有赢先生、秦先生、周望、善于红、巴山出现的魔人,今天出现的那厮,被秦先生称作‘天子’,那就是‘穆’,一定是他们的老大了。”
项弦道:“篡夺郭京的肉身,绑走潮生与老乌,俱为铺垫,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控制皇帝?”萧琨沉吟道,“我觉得他们也许还想抓走潮生。”
正在此时,潮生匆匆进来,说:“老乌好像很难过,我该怎么办?”
项弦喝了半杯冷茶,起身去关心自己的管家。乌英纵此时正坐在后院的石椅上出神,双目发红,潮生则从背后搂着他,在他的耳畔小声安慰。
项弦明白乌英纵认为自己无用,没看顾好潮生,更为他们添了麻烦。
“老乌?”项弦说。
“老爷。”乌英纵起身。
项弦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实属寻常,我们迄今尚不知道敌人身在何方。”
乌英纵点了点头,项弦情知这等安慰并不能让他好受点,却仍然在他身边坐下,说:“师父死后,我常常觉得,自己挑不起这大梁。”
乌英纵沉默,项弦笑了笑,说:“当初是你安慰我,你说的什么?”
“老爷一定可以。”乌英纵沉声道,“我会协助您,守护在您身畔,直到我再无用处的那天,老爷。”
项弦摊手,示意乌英纵,说:“这次若没有萧琨,我们不仅无法驱逐魔,说不定还将命丧皇宫中。”
与此同时,项弦背上出了冷汗——似乎确实如此,若萧琨没有改变主意,跟他们回来,今天搞不好就全完蛋了!乌英纵与潮生被困,自己祭出智慧剑后失去意识,最后时刻魔王出现,会发生什么?当真好险。
乌英纵点了点头,项弦说:“许多事,单靠我也办不到,但只要我们相信对方,就会有希望,是不是?”
乌英纵叹了口气,潮生知道他确实很自责,又说:“要不是你冲破倾宇金樽,及时出来,我一定就被抓走啦,好了,别再难过了,我现在好饿。”
“我这就去准备晚饭。”乌英纵道,又交给了潮生一把破碎的剪刀,说:“我把它也弄坏了。”
潮生说:“没关系,你用它打破了倾宇金樽的结界吗?”
乌英纵十分不安,潮生只是把破碎的小法宝收了起来,朝项弦道:“这种剪刀,白玉宫还有不少呢。”
“唔。”项弦点头道,“不过改天我也可以试试看修复它。”
项弦拍拍乌英纵的肩以示安慰,回到厅内,不见萧琨,唐刀已归位,侧旁又多了一把内弯的镔铁短剑,抽剑时见上头刻满了契丹文,当即十分疑惑。
“萧琨?!”项弦大声找寻,循着水声走去,“你在嵩山碰上了什么?”
“你总算想起来了。”萧琨正在侧院里冲澡,冰冷的水浇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肌肤白得犹如雪一般,赤条条的身体上,手臂、大腿的血管现出隐约的青蓝色。
“受这么多伤?”项弦走近萧琨,萧琨的伤势受半妖体质影响,大多能自愈,但愈合后依旧会留下浅红色的伤痕,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如初。项弦看到他的胸腹、后腰与臀腿处尽是愈合后的剑伤。
“封禅台上等着我的是……别碰!”
项弦把手放在萧琨的大腿上,萧琨要推开他,项弦却道:“痛么?”
萧琨锁住项弦的手腕,让他到一边去,别在自己身上乱摸。项弦坐在侧旁,抬头打量萧琨的身体。萧琨大致交代了自己所遇见之事,项弦却突然觉得萧琨的身材令他心里隐隐约约,生出了奇特的感觉。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了,今天在月光之下,萧琨的身体尤其如白玉一般。
他的胸膛肌肉流线十分漂亮,因素习唐刀武艺,胳膊结实有力,腰身窄细,腹肌整齐分明,双腿温润白皙,更有明显的翘臀,红色的伤痕遍布侧身,明显在交战时以右半身抵挡了狂风骤雨般的剑势,项弦光是想象他所受的伤,就觉得疼痛。
然而又想到萧琨身上拖着鲜血的画面,竟有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萧琨正朝他解释少室山之事,项弦竟有点走神,萧琨不时瞥他一眼,见他目光全在自己身上打量,当即被看得有了反应。
萧琨:“你在听我说话?!你在看哪儿?!”
项弦突然大笑起来,萧琨满脸通红,抽来浴袍匆忙系上。
项弦一路跟着萧琨回房,只想多亲近他一会儿,萧琨却满脸通红,只想回房。
“哎!这么害羞做什么?走,咱们出门喝酒去。”
项弦一手扒着门框,萧琨存心让他吃个闭门羹,关门时却夹住了项弦的手,项弦夸张大叫,萧琨吓了一跳,说:“痛吗?”
项弦一本正经道:“没有,但差点就夹到了。”
萧琨:“快滚!本官要换衣服!”
项弦只觉好笑,转身去冲澡。末了,乌英纵摆上晚饭,大伙儿总算恢复往常。
“还是须得有心灯。”
饭吃到一半,萧琨突然开口道。
“嗯,”项弦答道,“过完这个年,得尽快出发了。”
根据驱魔司内的古籍记载,心灯拥有驱魔的强大力量,心灯之光能让魔气退散,哪怕传说中的魔王,在照耀天地的心灯面前,亦无所遁形。今日若有心灯在手,想必不会打得如此艰难,在心灯的力量之下,他们轻易便可驱逐附身的魔,令敌人现形,再以智慧剑斩杀。
潮生一直有点走神,萧琨猜测他是因为乌英纵,朝厅堂外望了一眼,在驱魔司内,乌英纵秉袭管家身份,不会入席与他们一同用饭,只在门口的脚榻上跪坐着,待他们吩咐而入内伺候。
“都累了,”萧琨说,“早点歇下罢,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今日萧琨用尽所有力气,累得不行,早早回房躺在榻上,忽听房外声响。
萧琨翻了个身,说,“不喝酒,让我歇会儿,萧大人很累。”
项弦却道:“有话说,开门。”
萧琨心道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但他并不讨厌项弦,非但不讨厌,项弦站在门外,还令他隐隐有着期待,原本在撒鸾被掳走,辽国亡国,上京被攻陷的时候,萧琨就有了人间与自己再无相关的念头,所有的牵绊都被斩断。
而在认识了项弦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多了许多责任,那股被反复消磨、近乎殆尽的少年气焰,又渐渐地回来了。
“门没有上栓。”萧琨一身单衣,坐起,项弦于是推门进来。
项弦穿着浴袍,头发披散,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
“伤好些了?”项弦问,坐在榻畔,把手放在萧琨干净的脚踝上。
萧琨:“快则一天,迟则三天,不必为我担忧,多少年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萧琨从十六岁上就要与北地的妖怪战斗,他没有项弦的智慧剑,震慑不了群妖,身为大驱魔师,尽是实打实的、一刀刀斩出的名声,学艺未成之时,常常战得满身是血。
“你答应我,”项弦认真道,“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打法。”
萧琨嘴角微微牵起,项弦神色凝重,又说:“我也会保护你,萧琨,再强的敌人,我们一同面对,除非必要,别血祭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受这么重的伤。”
萧琨看着项弦的双眼,他想说:那么,你也好好修行罢,努力驾驭智慧剑,令它真正为你所用。
但这话没有出口。
从懂事开始,项弦是唯一一个,会在乎他在战斗中拼命的人,连恩师乐晚霜都从未在意过,仿佛对他的自残,早已习惯。
“知道了。”萧琨最后说。
第28章 魔宫
深夜,乌云蔽月。
“你们须得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托予彼此,将是晦暗浩劫之中,残存的一点光芒……”
项弦躺在床上,一袭浴袍下,赤裸强健的身体正不停出汗。
魔气在他的梦境中不断扩散,重重景象交叠,诸多陌生人出现在他的身边,犹如无数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记忆瞬间。
一座巨大的浮空岛上,项弦驾驭金龙,带领潮生、乌英纵与数名陌生人飞向那宏大的岛屿上,萧琨则化身巨大的魔神,胸膛处裸露出搏动的心脏,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萧琨——!”项弦发出怒吼,手持智慧剑,身周金光流转。
萧琨举起唐刀,天地间的魔气洪流朝着他汇聚。
“我恨你。”项弦拉开蚀月弓,哽咽道,金刚箭在他的弓上凝聚成形。
“我爱你。”萧琨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
一道金光爆发,浮空岛被摧毁,化作千万道流星疾射向人间。
项弦疯狂大喊出声,他下意识地在那破碎的梦境中追寻着萧琨,喊出了他的名字。
“萧琨!萧琨!”
“醒醒!”萧琨的声音在耳畔道,“是我!项弦!”
项弦浑身是汗,犹如在水里被捞了起来,浴袍已在噩梦中挣得解开,萧琨不住摇晃他,又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项弦蓦然清醒,猛地抓住了萧琨的手。
萧琨担忧地说:“你在做梦。”
项弦放开萧琨,长出了一口气,摆摆手,穿上浴袍,定了定神。
“什么时辰了?”项弦的头一阵阵地作痛。
“天刚亮。”萧琨睡得早,醒得也早,一身精力尽复,刚睡醒就听见项弦在隔壁做噩梦并大喊自己的名字,忙过来察看。
“什么梦?”萧琨尚未更衣,安抚了项弦。
“驱魔的事。”项弦低着头,看清晨投入房内的阳光。
“从前常常这样?”萧琨知道有些将士在经历了大战以后,目睹同袍死在面前,会留下创伤,从而频繁引发梦魇。
项弦说:“不是第一次,但很少做这种噩梦。”
项弦十分迷茫,萧琨便拍了两下他的头,起身回房更衣。
不多时,项弦来到萧琨房外等候。
“我梦见自己不受控制,正在除魔。”项弦说。
萧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问:“持剑降神时,你认得出我,是不是?”
萧琨不太明白项弦持剑时的内心世界,根据观察,项弦仿佛陷入了毫无情感的战斗状态之中,人性尽数被摒弃、消失,唯余神性。
“不!千万别这么想!”项弦紧张道,“你必须躲开!知道吗?”
“好。”萧琨下意识点头。
项弦认真道:“持剑时,我的六感将会被短暂封闭,智慧剑抽取我的所有力量,是它在斩妖除魔,我只是它的宿主。你若不躲开,我又伤及你,只会让我痛苦万分。”
萧琨:“可你分明认出我了,而且愿意在最后一刻放下剑!”
“有吗?”项弦被说得十分茫然。
萧琨:“有,两次了。”
项弦回忆过往,说:“我确实在拔剑后,仿佛听见有人在喊我,但不真切。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冒险。”
“行,知道。”萧琨答道,“我不会做傻事,放心罢。”
两人来到厅内,乌英纵已备好早饭,乃是以炭炉点起的锅食,潮生则还在睡。
“还梦见了什么?”萧琨坐下后又接着问。
项弦答道:“梦见你……我,死了。”
项弦脸上带着几分落寞,萧琨便不再追问下去,反而安慰他。
萧琨:“小时候我也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阴暗的地宫墓地中,周围尽是死人。”
项弦终于完全定了神,说:“不打紧,应当只是这些天里太累了。老乌,你去看看郭京情况如何。”
乌英纵应了声,起身出去,萧琨观察乌英纵,知道他也好些了。
“最好今天就出发,”萧琨说,“不能再耽搁时间,已经在开封拖得够久了。”
项弦没有异议,他也想尽快离开,否则过得几天,待宋廷回过神,驱魔司势必会面临没完没了的访客。
萧琨:“我们的敌人相当多,目前已知的就有……”
项弦放下筷子,知道萧琨须得认真分析眼下战况了。
项弦:“嵩山上,你那相好的,还唤她燕燕。”
“给我闭嘴,”萧琨威胁道,“再插科打诨,削你俸禄。她原本就叫燕燕。”
“你连俸禄在哪儿领都还不知道罢。”项弦笑道。
萧琨把手放在榻畔刀剑架上,项弦色变道:“别!正使请说,小的错了!”
“魔王穆天子,与已知的魔将……且先称其为魔将,按咱们先后遇见的顺序:赢先生、巫峡中,身份不明,处于巴蛇口中的魔人、秦先生、燕燕。”萧琨将奔狼剑横在膝前作为威慑,开始喝茶。
“魔将以下,”萧琨说,“则是魍仙人周望、已被你我驱除的善于红。”
“所以魔将都有‘先生’之称?”项弦说,“除了那位‘燕燕’。”
“也许。”萧琨思考片刻,说,“我夺来了‘燕燕’的兵器,兴许可以为她的来历,作一个参考,就是它,大辽的镇国之剑。”
萧琨将剑递给项弦,项弦认真端详。
“剑是好剑,”项弦说,“却并非神兵。”
“这伙人正在密谋,”萧琨说,“并尝试着篡夺赵佶的身体,目前尚不知是否会对他造成影响。”
萧琨向来对皇帝都是直呼其名,大宋更因连年败于辽国之手,并未得到他的尊敬,只是看在项弦的面子上,没有说得太直白。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项弦说,“魔王想让官家也成为他的手下?”
萧琨:“有这个可能,如果赵佶听令于魔王穆天子,他可以做的事实在太多了。别的不说,光是强行发动战争,就能让成千上万的人死去,为他提供大量的天地戾气,是不是?”
项弦:“人君入魔,确实能做许多事,可是就这么容易?战争也不是说打就打的。何况他是怎么让官家入魔的?”
萧琨道:“但凡尘世君王,俱有紫微星护体,所谓‘气数’一说,正因为此;我想,大部分的皇帝应当都不容易被妖邪所侵?赵佶只在于心心念念渴求长生,气数将尽,便难说得很。”
项弦道:“我若是穆天子,宁愿选储君当目标,不是更好?”
萧琨道:“谁都一样,光是让赵佶入魔,挑拨父子相争,就已能制造出不少戾气了。说到这点,关于燕燕,我还有一个猜测,眼下尚无法证实。”
项弦扬眉,洗耳恭听。
萧琨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我怀疑她的真正身份,就是我的祖先,萧太后。”
项弦睁大了双眼,他没有对一个百余年前的人为何又出现在这世上发表疑问,对驱魔师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
“她是魃?”项弦喃喃道,瞬间联系起了“赢先生”“秦先生”的出现。这两人也是高手,莫非身份相似?
“不,不是。”萧琨说,“我很确定她是人,并非活尸。那也许是年轻时的萧绰。”
项弦再次混乱了,萧琨说:“她手中有奔狼剑,且告诉我,名叫‘燕燕’,萧绰的小名,正是‘燕燕’。而她所使,亦是如假包换的萧家剑法。”
“这尚不足以佐证,”项弦说,“仅凭名字与剑法。”
“所以我说,这只是猜测。”萧琨道,“再想想‘赢先生’与‘秦先生’,你想到了什么?”
项弦如梦初醒,碰翻了杯盘,出外道:“潮生!老乌!”
乌英纵匆匆入内,项弦让他坐下,问道:“你们在倾宇金樽内,发现了什么?再说一次,不可遗漏。”
乌英纵仔细回忆,从被秦先生掳走开始,将倾宇金樽内的细节逐一再次描述,包括建筑的式样与牌匾。
项弦充满了震惊,与萧琨对视。
狂风与暴雪肆虐的云团深处,黑色宫殿若隐若现。
一棵漆黑的巨树位于巨大的浮空岛顶端,天魔宫深处,魔气在树冠上散开,巨树遮天蔽日,树前出现了冰冷的黑色王座。
树冠高处,出现了一个旋转着的巨大金轮,金轮缓慢旋转,轮上铭刻有诸多符号,正前方的符文犹如殷文的“宋”,发出微光。
两道魔气犹如彗星般,旋转着飞向天魔宫。
穆端坐于黑色王座上,俯瞰着宫殿内的黑色水池,目光犹如透过水面,望向了神州大地,数千年光阴飞逝,天魔宫内的时间却仿佛完全静止了。
赢先生站立于穆天子身侧,那两道彗星落地,秦先生与燕燕现身。
两名魔将心中充满了不安,只因黑色王座上的穆天子,预测竟是出了差错,这前所未有。
此前人间的一切,俱沿着穆天子所预言的方向延展,有条不紊,但就在不久前的开封任务中,发生了失控,两名驱魔师没有分道扬镳,而是一同抵达开封。
仿佛一首宏大的乐曲,出现了不和谐的错音,这让计划发生连环崩塌,逐渐变得混乱起来。
穆天子没有承认自己的错误,魔将们也不敢发出任何质疑。
“你把事情搞砸了。”穆天子只冷冷道。
秦先生拖着残破的身躯,跌进了黑水中,开始挣扎,并痛苦地哀号出声。
燕燕蹙眉,望向黑水,秦先生残破的身躯正在被黑水缓慢修补。
“他被智慧剑捅了个对穿。”燕燕低声说道。
赢先生道:“对付本代驱魔师,算不上轻松。”
穆答道:“但已比历代需面对的强敌简单多了,即便他俩都在开封,也不应招致此大败,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半妖之体,一个连智慧剑亦无法驾驭,就连凤凰,也无法保护他们。”
燕燕来到王座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穆。
“你们犯下了愚蠢的错误!”穆天子陡然发出一声怒吼。
燕燕不住发抖。
赢先生保持了沉默,黑水之池中,秦先生的身形浮沉,颤声道:“天子……天子……”
“我吩咐你去做什么?”穆天子冷冷道。
秦先生的声音嘶吼着,说:“引诱赵佶入魔,带回李潮生,昆仑的另一枚仙实……”
穆天子:“知道他们都在场后,为什么要打草惊蛇?你浪费了一枚种子!”
秦先生颤声道:“天子、天子……按理说,不该有差错,您说过,萧琨不会跟随他们回往开封……”
“天子,”燕燕躬身道,“现在再杀回去,兴许能抓回那小子。”
“没有必要,”穆沉声道,“他们已无处可逃,诸多因正朝着‘果’汇聚,命运终将到来,谁也无法阻拦。”
穆站起身,环顾四周,伸出手臂,漆黑的鸟儿从一侧飞来,停在他的肩上。
“赢先生,”穆天子吩咐道,“接下来,他们势必一起前往克孜尔千佛洞,寻找心灯下落。虽未知他俩谁会试图获得心灯,但一旦心灯现世,便是最佳时机。跟紧一点,我会吩咐刘先生,让他尽力协助你,趁这个机会,我将彻底解决他们。”
赢先生应声,化作拖着黑气的流星,离开了天魔宫。穆依旧端坐王座上,头顶高处的巨大金轮上,符号上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开封城中,阿黄安排了它的鸟儿朋友们值班,看管者是一只白隼,而萧琨将振魔铃悬在了厅堂正中央,一旦铃响,白隼便会以最高速飞来,追寻他们,驱魔师也将马上回往开封查看情况。
原本最佳的安排是项弦留守,另一人则带着乌英纵与潮生去高昌国寻觅心灯下落,但项弦实在不放心萧琨,讨论良久,最终决定一同出发。
“我觉得这没有太大意义,”萧琨考虑再三,索性道,“就算有隼报信,且能及时找到咱们下落,金龙也无法再驱使,换句话说,咱们不能飞了。”
“什么?”项弦安排好了一应事宜,正要走时,突然听到了噩耗。
萧琨:“龙腾玦遭到了魔气的侵染。”
项弦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被魔气侵染?”
萧琨说:“我控制不住它,要试试吗?”
“它没事罢!”潮生不止一次骑过这条金龙,对它多少有了感情,虽然金龙口不能言,却已被潮生视作朋友。
萧琨出示他的玉玦,玉玦已化作了墨色,注入法力后,极淡的魔气开始四散,厅内的振魔铃随即“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在这驱魔司已整理好行装,正准备出发时,萧琨却告诉了他们玉玦被魔气所污染一事。
“昨天怎么不说?”项弦道。
“我试了所有的办法,”萧琨说,“都无法驱逐这魔气。”
那日在万岁山皇宫鏖战之时,萧琨驾驭金龙飞向穆天子,金龙遭到重创,在空中消失,被收回玉玦内,在那之后龙腾玦便不断变黑。萧琨本想独力解决此事,不引起同伴们的担忧,奈何魔王实在太强大,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能在此处放出来,”项弦想了想,说,“去城外找个地方。”
于是大伙儿离城前往外围荒野,萧琨说:“做好准备,它也许会发狂。”
项弦:“发狂怎么办?难不成还用智慧剑斩了它?”
萧琨叹了口气。
“若收拾不住,”萧琨道,“只能这样了。”
潮生说:“不,不行!一定有办法的!我不想你们杀了小金!”
潮生不仅喜欢这条龙,还给它起了名字。
“先放出来看看罢。”项弦说。
荒郊山上,萧琨确定所有人都做好准备,发动了龙腾玦,瞬间只见一条漆黑的墨龙轰然冲出,项弦当即吼道:“当心!”
萧琨想尝试看看这条龙是否还能认出自己,墨龙却猛然嘶吼,转身朝他冲来,项弦从旁飞身一扑,将萧琨保护在身后,墨龙当即咬住了项弦,腾空而起。
“项弦!”萧琨喊道。
项弦飞身上天,抓住墨龙的角,身周飞火爆散,那景象显得尤其妖异——一只通体漆黑的魔龙载着火光爆射的项弦,在空中四处冲撞。潮生马上祭出绿枝,四周的树木涌动,挥舞藤蔓,射向天空,要缠绕住那黑龙,将它拖下来。
项弦一拳揍在墨龙头上,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萧琨祭起晶莹闪烁的龙腾玦,朝着空中推去,墨龙与项弦在空中搏斗,最终轰然坠地。
项弦始终没有出智慧剑,他不想让龙受伤。萧琨催动全身法力,巨大的吸扯力化作龙卷,墨龙下意识转身想逃,却在吸摄力下轰然被收回了玉玦中。
项弦落地,潮生收回法术。
萧琨摊开手,朝项弦出示再次变得漆黑的龙腾玦。
项弦:“现在你是腰间盘着一条黑龙的男人了。”
“我很烦,副使,莫要再开无聊的玩笑了。怎么办?”萧琨说。
“正好,”项弦说,“我也不想你这么累,大伙儿循陆路去高昌罢,老乌,朝金石局借车。”
乌英纵前去借车,萧琨着实郁闷,项弦却没事人一般,很快就恢复,毕竟先前自己来来去去,也全是骑马,遇见萧琨之前,去蜀地走了一遭耗去他近一个月。
回到驱魔司内,阿黄正在打盹,问:“方才城外发生了什么?”
项弦摆手,不想再提,朝阿黄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阿黄:“?”
项弦:“这样大伙儿就能骑你了。”
“滚!”阿黄怒道,“我长再大也载不动你们四个!”
乌英纵找来一辆大车,恰好开春第一波中原商队已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长安,大车正好跟随在商队后开拔。
车内空间宽敞,布置得十分舒服,既有软垫,还有烹茶的小炉。
“哇!”潮生第一次坐车旅行,说道,“太好玩了!”
“这是金石局的车,”项弦说,“郭京陪官家下江南时用的,用完得还回去,打架时注意着点,别把车给打烂了。”
萧琨着实有点愧疚,项弦却亲热地搭着他,安慰道:“找到心灯后,一定就能驱散法宝上的魔气,莫要忧虑。”
萧琨很清楚心灯的力量,只是现在他们仅得到一个线索,且未查证,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件缥缈的法宝上,终究让他不安。
“罢了。”萧琨说,“我只是在担心,万一魔族再来,以如今传讯速度,无法赶回。”
“管它的呢。”项弦已顺势躺下,枕在萧琨腿上,这次萧琨没有再推开他。
开年,城中下起春雪,乌英纵坐在车门外侧位,马车沿着主干道驶离开封,潮生扒在窗上好奇地朝外看,沿途街道上摊位纷纷开张,项弦主动要求下去买点吃的,以备路上不时之需,萧琨答应了。
过西街时,潮生又下车去买瓷器与摆设。
到得兴国寺外,该下车吃午饭了。
再到梁门前,路上又有不少附近村镇住民前来开封,所摆开的摊位,俱是年货、腊肉等郊野特产。
项弦:“买点腊肉?”
“我去看看!”潮生说。
萧琨正色道:“老爷,要么咱们回家先住一晚上,明早再走?”
项弦:“啊?怎么?你看黄历了?”
萧琨总算暴走了:“坐这么半天车,还没出开封城!不能再下车了!乌英纵!加快速度!否则天黑还不出城,全给我回驱魔司睡觉!”
——卷一·好事成双·完——
卷二:鸿运当头
第29章 长安
长安之路,寒风裹着暴雪呼啸南下,倒春寒袭来,较年节前的隆冬更冷。
项弦下车看路后,再入马车时不住搓着手,阿黄在车内时暖意盎然,四季如春。而车夫与坐在外头的乌英纵,眉毛与睫毛间都覆着雪。
潮生躺在一旁,裹着毯子,睡得正香。
“今春比往岁更冷。”项弦说。
萧琨正在读一本书,头也不抬地答道:“不少人说,金国正因天寒地冻,在塞北活不下去,才南下入侵大辽,关内又在闹旱灾与饥荒,已是第三年了。”
想起辽国覆灭、撒鸾失踪的往事,萧琨又在心里叹了口气,数日间,他始终握着自己那漆黑的龙腾玦,金龙被魔气所污染,藏身玉玦之中。
项弦朝萧琨摊开一手,萧琨看了眼,把玉玦放在他的手里。
项弦却没有细看,将它随手揣起。
萧琨:“?”
“没收了,”项弦说,“找到心灯后再还你,免得你总心神不宁。”
萧琨没有坚持要回玉玦,知道项弦用这种方式表达出了对他的关心。
“这是我爹留给我娘,唯一的信物,拿到它时,我也只有六岁,”萧琨说,“与你认识阿黄时差不多大。还记得师父教我把它从玉中放出来那天,它看了我许久,尽管它不会说话,但我能感觉到我们成为了朋友。”
项弦只觉得龙腾玦甚是稀奇:“我从未听说这宝物。”
“天下这么大,”萧琨道,“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奇怪?”
项弦说:“你忘了我师父是什么人。”
“哪怕沈括大师,”萧琨道,“也有不知道的事,正常。”
项弦翻出一本发黄破旧的书,说:“若为龙腾玦定级,想必是天字乙级的宝物了。”
“什么书?”萧琨被勾起求知欲,说,“我看看?”
项弦所持,乃沈括生前编纂的神器谱。
沈括是天下闻名的法宝大师,毕生都在钻研法宝与机关,据其所知所得,结合驱魔司历代的记载,留下这么一本著作。当然,神器谱尚未完整,交给亲传弟子项弦,让他来填补其中的空白。
萧琨翻开第一页,大部分区域空着,未有图样,亦无法宝名,底下则有注释:
【与神州命运相连,令因果倒转,时光逆流。】
“我怀疑有些是他想不出来了,自己编的。”项弦说。
“有这么说自己师父的?”萧琨简直哭笑不得,“你以为他是你呢。”
第二页则是智慧剑,剑尖刺穿了一枚心脏,似是魔心,小楷注释:山海,镇守神州,无上神兵,守护凡尘,诛屠轮回中诞生之天魔。
第三页是一枚光华四射的火焰,注释:时光无涯,唯心灯光耀如昼,万古永存。
第四页空白。
第五页是一个小小的瓶状物,上书“倾宇金樽”,注释为:一沙即三千世界,跨越罅隙,连接千万里,无穷无尽。
前五页俱是无级,意味着超然天地众多法宝与神器之上的存在。
“第四页留给你写么?”萧琨翻了过去,问。
“不知道。”项弦说,“兴许想象力有限,编不出来了。”
“不要这样说你的师父!”萧琨听不下去了,他从小就对乐晚霜非常尊敬,严格遵守弟子规仪,也经常挨揍,从未有过项弦与沈括那种相处模式。
年少时项弦常常问师父“师父,你又在瞎编什么呢”,沈括也是但笑不语,责备徒弟时亦常说:“没出息的,什么时候你也能炼出件大法宝?”
再翻过一页,开始是天字甲级法宝,第一个赫然正是潮生所持有的山河社稷图,能覆山川,履丘地,化沧海为桑田,注释:女娲创世之物,于鹿野之战后失落人间,其后被仙宫带走。
“在白玉宫手中回收了,”萧琨联想到潮生的介绍,说,“被西王母拿去松土。”
下一个赫然是萧琨的森罗万象!萧琨本以为自己的佩刀算不上出名。上面绘制两把唐刀:森罗万象,为古神句芒枝干所煅制,木土双生。
萧琨对沈括的博学肃然起敬。与前面的无级法宝占据单页不同,从天字级开始,法宝便各占半页。其后又是能收众多魂魄的落魂钟、陆压道人传下的四把斩仙飞刀,潮生从白玉宫中带出来的绿枝也赫然在列,名唤“万物生”。
萧琨起初看得很认真,但法宝多了,被胡乱堆在一起,书上既有沈括的注释又有项弦学习时的批阅,密密麻麻的,看得他头昏脑胀。
项弦找出一支笔,正要记他的龙腾玦,萧琨又说:“不要舔笔,否则扣你俸禄。”
项弦说:“你这人怎么跟我爹一样,什么都要管?我不舔笔。”
项弦从小出身于世家,规矩很严,拿笔在车窗旁的融雪上蘸了两下,翻到空页,开始记龙腾玦。
“这就将它定了个无级?”萧琨道。
“对啊,”项弦说,“现在我是法宝大师,说了算,怎么?”
萧琨要阻拦项弦,项弦却飞快地在萧琨脸上画了个圈,萧琨“哎”一声,转身擦拭,这下把潮生吵醒了。
“还有多久到长安?”潮生睡眼惺忪道。
项弦正在与萧琨扭打,萧琨使尽力气与他僵持,力量的天平缓慢地朝萧琨倾斜,笔锋距离项弦的俊脸不及半寸。
“快……了。”萧琨答道,顿时又被项弦倒推回来,最后萧琨直接一脚将项弦踹开,到窗畔去掏雪擦脸。
“入夜前能到,”项弦说,“进城还能赶上明天过元宵。”
潮生好奇地去看项弦写神器谱。萧琨倚在车窗畔,一脚搁在睡榻上,片刻后说:“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天色昏暗,北神州一连下了快七天的雪,开封处没有传来任何警报,这让他们的心情放松了不少,而阿黄在车内时还很温暖。
车外寒意与车内暖煦的强烈对比,让萧琨觉得很困,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得以放松精神休息,于是昏昏沉沉地入睡。
潮生先是与项弦小声说了几句,两人都注意到萧琨很快睡熟,项弦便偷偷用笔在他脸上画东西,先是在左眼处画出一个黑圈,又在右眼上画了一朵花。
潮生差点就要爆笑出声,不停地捶床,项弦忙示意他安静。
潮生几次来抢笔,项弦只得递过,潮生在萧琨的嘴唇上,画出夸张的翘胡,延伸到耳下。
两人正换朱红颜料为萧琨涂唇时,萧琨动了两下,转过身背朝他们,项弦马上停笔。
潮生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歪在榻上。
“老爷,”乌英纵在车外说,“到了。”
“辛苦了。”项弦答道,“今夜在官府内投宿。”
黄昏时,马车抵达长安城外,萧琨醒转,这一觉睡得十分酣畅。座驾虽是辆大车,但挤了三个人终究腾挪不开,项弦与萧琨都是高个子,于是大部分时候不是搂着就是抱着,导致萧琨午睡时得枕在项弦的腿上,项弦也不动,任由他枕着。
身体的接触让萧琨很有安全感,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极少与人相处,甚至没有同龄的朋友,项弦虽较他小了两岁,身上的气质却让萧琨觉得很安心。
关键项弦实在太主动了,在身体触碰上显得很正常,仿佛本该如此,萧琨慢慢地习惯了他的勾肩搭背与亲热。
萧琨定了定神:“得去查长安知府一家遇害之事。”
项弦说:“今夜来不及,先找地方住下,老乌?”
乌英纵取了官府文书,前去当地通传,城墙外守军倒是很爽快,未作盘问直接让他们进城。天已全黑,潮生正高兴地想下车去晃悠时,却发现久闻盛名的长安城中黑漆漆一片。
潮生:“???”
“快回来,”项弦说,“下这么大雪,太冷了,没什么看的。”
潮生刚下马车,看看四周,十分迷茫,长安城内冷清寂寥,伴随着初春的寒风,风里隐隐约约,更传来哭声。
潮生不见想象中的繁华长安,带着满腹疑问回到了马车上。从外城进内城,渐有几星灯火,却无法与开封相提并论。车辆到得官府前,长安知府亲自出来迎,忙道:“萧大人!项大人!一路辛苦了!”
天色昏黑,萧琨下车,说道:“情况如何?”
长安知府姓刘,名唤刘辛舟,昔年是蔡京门生,为正六品。萧琨身为驱魔司正使,虽不上朝,却是正四品,副使项弦则为从四品,官位大了足足两级,刘辛舟不敢怠慢,说道:“王大人那案子已有好些天了,全城上下,人心惶惶。”
抵达当日,刘辛舟按接待郭京的排场,很是张罗了一番,又唤来官府中捕头、主簿、刑狱以及数名出身望族的长安士人,设宴为京城的大人们接风。
“别折腾了,”萧琨说,“天色已晚,就先睡下罢。”
从进城到刘府的一路上俱是黑灯瞎火,纵有几个灯笼亦看不真切,及至进了府中,灯火辉煌时,项弦才想起至关重要之事。
府里已等了满厅的人,上了一桌好菜无人动筷,都等着正客抵达,见他们进来,官员们纷纷起身相迎。
“这两位是汴京驱魔司的萧大人与项大人。”刘辛舟转头介绍道。
刘辛舟:“……”
项弦暗道今晚完了。
萧琨点头,解释道:“原本半月前便接到了长安的案情通报,却因要事无暇抽身,来晚了。”
潮生看着萧琨脸上乌漆麻黑,被自己与项弦画出的黑眼圈,右眼上的花,脸上翘起的胡须与那夸张的、巨大的烈焰红唇,一时不知该提醒,还是不提醒。
厅内众人不住颤抖,极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刘辛舟忙低下头,全身发抖,死死掐着自己大腿,说道:“本地久闻大驱魔师郭大人的威名,着实想瞻仰一番……想来两位大人一路上也累了,不如就让他们先下去?”
“也罢,既来了,坐罢。”黑脸外加烈焰红唇的萧琨,在车上睡足了,现在很有精神。
众人让出四个主位请他们入席,各自低着头不敢看萧琨,生怕控制不住。萧琨又道:“四年前我曾来过一趟长安,却是以辽人的身份。”
萧琨心道他们多半会猜测自己这名新任驱魔司使来头,是以爽快地先报了身世,坐下后坦然接过热毛巾擦手,项弦小声道:“擦擦脸。”
萧琨点头,随手擦了把,脸上的墨迹全部化开。
片刻后:
项弦闪电般逃往刘府深处,萧琨则穷追不舍。
“我错了!哥哥!”项弦不住告饶,喊道,“潮生也有份!”
萧琨险些当场就抽刀砍他,项弦一个翻身,躲进刘府的某个房中,内里传来女性尖叫,项弦又喊道:“对不住了!”从后窗翻了出去,萧琨则“嗖”一声如穿堂风,飞越卧室。项弦逃到偏厅上,终于无路可跑,喊道:“阿黄!救我——!”
阿黄站在窗台上,身边围了一群交头接耳的鸟儿,面无表情地说:“打得好。”
萧琨终于追上项弦,把他按在了榻上。
“你……你……混账!”萧琨简直不敢回忆自己在众多官员面前粉墨登堂的场面,只想揍死项弦。项弦被他拿住胸肋穴位,满脸通红,要提腿蹬开他。
萧琨一使真气,项弦开始狂喊,两人以全身真气较劲,原本以项弦修为,不至于输得太快太彻底,奈何与萧琨僵持之时,看到那张俊脸上满是自己的杰作,又忍不住爆笑,气劲顿时涣散,被萧琨拿捏得死死的。
项弦几次爬开,萧琨都将他拖回来,摁在自己身下,咬牙切齿,突然间心中涌起莫名感觉,下意识松开手。
两人对视,在这扭打里,竟是隐隐生出几分别样感受。
项弦抬起双手,示意服输,膝盖顶住萧琨,萧琨则一整武袍,一声不吭地出去洗脸擦脸。方才那一瞬间,他只想狠狠地惩罚项弦,却苦无合适的手段,有那么一瞬间产生的念头,竟是狠狠地吻上去,再变着花样欺负他一番。
项弦的恶作剧犹如唤醒了萧琨那契丹人的狼性,彼此撕扯,更是激起了他的控制欲。但很快冷水洗脸,萧琨便清醒过来。
“潮生也有份!”项弦衣冠不整,气喘吁吁,跟了出来,说道。
萧琨不理他,回到厅堂内,众官员又马上起身。
乌英纵做了个手势,示意萧琨衣领,萧琨忙整理装束,再次坐下,项弦笑着亲手与他斟酒,没事人一般开始用饭。
晚饭时长安知府所谈,并未涉及案情,大多是本地之事与探听朝中风向。朝廷的钦差已有段时间未曾顾及长安了,这数年来,道君皇帝终日在宫中花天酒地、绘画赏石,其属意之地唯有上供宝物的江南一带。
而长安与辽境离得太近,此处被历任王朝持续刮了上千年的地皮,实在再刮不出多少油水,于是这千古帝都竟日渐荒芜,如今连城墙亦无钱修缮,又正值饥荒年,大批百姓或迁往汉中,或前往洛阳、开封等地。
谈论长安往昔的辉煌与如今的拮据,与席者俱唏嘘不已,不知不觉,萧琨也将自己当作了一名汉人。席间知府一再诚恳请求,希望萧琨与项弦回到开封后,能为本地美言几句,至少让他调往江南等地。
接着,属下捧上一个小匣,内里俱是银两,萧琨正要拒绝时,项弦却收下了。
直到散席后,已是深夜时分。
项弦跟在萧琨身后直设法哄他,又忍不住想笑,萧琨蓦然转身,项弦忙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今日被你害得颜面尽失,怎么赔罪?”萧琨严肃道,“你自己说!”
项弦自知理亏,说:“你也画我,明天我不洗,出去游街,行了罢?”
萧琨:“你当我和你一样,是小孩儿?”
项弦又笑,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琨身后,萧琨说:“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否则不罚你一顿,本官出不了这口气。”
“行。”项弦爽快道,“让我做什么,说罢。”
“现在还没想到,”萧琨入房,把脸上残余的墨迹擦去,说,“想到再说。”
项弦倚在榻上,连着赶路多日,舟车劳顿,总算有地方能好好睡觉,说:“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萧琨本想着项弦这人几乎就没认真的时候,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拿住他的把柄,未来也好使唤他,至于画脸之仇,早已不计较了,只视作寻常玩闹。
他宽衣解带,开始擦身更衣,项弦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已困得不行,躺在了榻上。
“起来,”萧琨说,“这是我的房!”
项弦翻了个身,不理会他,睡着了。
梦里,项弦突然感觉到萧琨正在牵他的手,他骤然回头,一时不知两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彼此呼吸交错。接着,萧琨吻了上来。
“喂!”项弦紧张起来,“你干什么?”
“嘘。”萧琨示意噤声。
这是哪儿?驱魔司中?项弦心下竟是生出偷情般的刺激感,既紧张又忐忑。他下意识地转过身,与萧琨抱在一起,以唇相触,继而吻了起来。两人只穿薄衣,灼热的肌肤隔着单衣,不住颤抖。
“哥哥?”潮生拍了拍项弦的脸,项弦马上醒了,顿时拉起被子,遮挡身体。
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项弦不知何时被除了外袍,只穿单衣,盖着被子,睡在温暖的榻上。
“快起来!”潮生入内摇他,说,“咱们出去玩吧!”
项弦睡眼惺忪,心脏狂跳,仿佛还在梦里,兴许是昨夜与萧琨那一番扭打,令他做了奇怪的梦,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
萧琨在院内练刀,打着赤膊,雪白的上半身与雪景同为一色,唯独腰畔系着的红黑二色武袍犹如一团火云,伴随双刀闪烁。
“要查案,”萧琨收刀,说,“潮生,今天哥哥们不能陪你玩。”
潮生问:“那我可以和老乌一起出门吗?”
“行吧,但只能在城里。”
项弦答道,打着呵欠,恢复精神,将衣袍搭在身上去洗漱。他到得正厅内用饭时,萧琨已收拾妥当,开始检阅长安知府灭门案的案情报告。
“王朝英,”萧琨说,“时年五十六岁,熙宁元年生。”
项弦露出少许茫然表情看萧琨,昨夜做了那个梦后,便忍不住总想打量他。项弦只觉萧琨不仅长得俊美,且十分耐看,初见时显得冷漠不近人情,一副峻冽美男的模样,熟悉后竟觉得他有几分可爱,尤其一本正经地尽其驱魔师正使职责之时。
“家中父、母已亡故,”萧琨又道,“四十七岁上为河东路监军,四十九岁丁忧三载,五十二岁调任长安知府。既曾任监军,想必多少会点武艺。喂!老爷!想什么呢?还没睡醒?你这什么眼神?”
项弦:“我在听。”
萧琨:“我方才说什么?”
“根据死者家世,排除仇人谋杀吗?”项弦回过神,开始喝茶吃早饭,问道。
“嗯。”萧琨翻过一页,说,“有妻、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因成婚较晚,唯一子成年,孙一人两岁。除此以外,妾六,仆役诸多,满府共四十三人。”
项弦问:“找驱魔司的原因是什么?”
“其中一名小妾,名唤晚香,”萧琨念道,“年前的某一夜里突然发疯,说看见了吃人的妖怪,将吃掉长安城内所有百姓。”
项弦:“唔。”
“王朝英延请名医,诊治无效,只得将她先关在后院厢房内。”萧琨说,“十一月廿二,发现晚香在房中自缢身亡。冬至夜,王家四十二人毫无征兆被灭门,血流遍地,犹如被野兽撕咬,死状恐怖。”
“去看看罢。”项弦说。
是日,萧琨与项弦朝府上要了马,前往城北原知府宅邸查案。
“咱们不能在长安耽搁太久,”萧琨说,“以三天为限,无论有没有结论,都必须前往高昌。”
项弦说:“就怕这事与魔有关,不查个明白,心里存着事,不会忧虑么?”
大部分妖怪都不一定盘踞在固定之地,甚至诸多妖与人类的领地并无交集,偶尔离山闯荡,一旦被发现就会逃回山中,实在难以追查。
白日间来到城内,长安城的全景展现于眼前,项弦与萧琨都来过长安,倒不如何奇怪,唯独大道上的潮生,简直为此地的贫穷而震惊。
“这就是长安?”潮生既找不到繁华的集市,也没有盛唐的美景,四周破败的民房内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咳嗽声四起,风寒病正在城中蔓延。
“安史之乱后,大唐根基飘摇,”项弦解释道,“肃宗李亨为平叛,借回纥军入关,击败叛军后回纥人四处劫掠,其后藩镇割据,长安失其都城之位。数场战乱后,渐渐地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千年长安幻梦,只余一片凄凉之景。
“但往好处想,”萧琨说,“如今的开封,便承袭了长安盛况。”
“嗯。”潮生点了点头。
“你往西市去,”项弦说,“那里人多点,有附近村镇的人来开的集市,市上的羊肉汤不错。”
潮生与乌英纵共乘一骑,萧琨想问让潮生跟着乌英纵,不至于出上次的事罢?但再三考虑,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对乌英纵的信任,也有助于他重拾信心。
“走,咱们去城北。”项弦拨转马头,朝萧琨问,“你上一次来长安做什么?”
“寻找长安大唐驱魔司的旧址,”萧琨说,“兴许能追查出心灯的下落……”
萧琨与项弦走远了。
乌英纵带着潮生往西市去,潮生问:“只有长安变成这样了么?”
“大部分地方都如此。”乌英纵答道,“天下只有川蜀与开封、江南三地算得上富足。”
潮生下山后,被萧琨驭龙载到了天府之地成都,接着又是素有逍遥桃源之称的灌江口,再沿恭州下三峡时,巴蜀之地偶有穷困处,却也不至于到活不下去的光景。接下来被带到开封,更是感受到了十里红尘的快乐。
孰料抵达长安,只见满街衣不蔽体、面色蜡黄的百姓,城内一片惨淡,所见之物无不蒙着一股尘土气。
“好多人都在生病。”潮生说。
“给他们看病么?”乌英纵问。
“嗯。”
“好,我帮你。”乌英纵将潮生带到市集最边上,一拍手,从乾坤袋中取出笔墨与白布,制作了简单的招幡,几笔画了个葫芦。
仙家的医术较之凡间不可同日而语,且潮生不收诊金,很快摊位前就排起了长队。
“给他开一副散热疏寒的发汗汤。”潮生边诊断边说。
乌英纵“嗯”了声,在旁写药方,潮生所言药材,乌英纵竟都认得,医理、药理亦无不精通。他的手很漂亮,指节分明,写下的字遒劲有力,显然认真摹练过。
没有病人时,乌英纵便拉起潮生的手,焐在怀中为他取暖。
“你知道得真多!”潮生相当意外乌英纵居然认得药名。
“哥哥从前跟着一个炼丹的方士,为他炼过药。”乌英纵说。
潮生会意点头,又见乌英纵仍心情低落,想必因上次两人被秦先生所掳,给他造成了沉重打击,这一路上话也变少了,虽依旧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眉目间却多了几分忧虑。
潮生又要往他怀里钻,乌英纵脸上发红,说:“坐好,潮生,稍后还有人来,外头不比在家里。”
潮生于是只牵着他的手指,又问:“后来那方士呢?”
“那不是好人,”乌英纵说,“他拿活人炼丹,是老爷与沈大师救了我。”
那天,乌英纵与潮生被秦先生困在倾宇金樽中时,令他再次想起了当初被丹妖关在笼中之时,激发出了他的兽性与恐惧。
“劫难啊。”潮生想了想,说,“长戈告诉过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要渡,我也有,只是还没到,渡过以后就好啦。你已经很强了,哥哥,不要总念着些有的没的。”
乌英纵认真地说:“老爷总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让我不要执着于修炼,顺其自然就行,但现在看来,我就是太懒了,做得还是不够。”
“等回到昆仑,”潮生高兴地说,“我找点仙丹给你吃,到时你就变得更厉害了。”
乌英纵笑了起来,说:“不必了,我现在听见‘仙丹’二字就怕。”
潮生不久前听项弦说起过,乌英纵脾性敦厚温和,虽根骨是上等,却没有成为大妖怪的野心,项弦也正因喜欢这点,才让他留在自己身旁。毕竟正因如此,项弦能看清乌英纵本性,知道他并非抱着某种目的。
当然,表现在另一面上,则是不上进了。乌英纵自从没保护好潮生以后,这一路上就总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荒废了修炼,应当更努力些。
“我教你一点昆仑的修行法术?”潮生说。
“是秘术么?”乌英纵问,“若是不许外授之术,就别了。”
“不不,”潮生说,“没关系的,你若能学会,长戈一定还觉得很高兴呢。”
潮生每日受乌英纵照料,只不知要如何回报他,送他法宝吧,乌英纵不要,自己也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乌英纵又长得高大帅气,令潮生越看越喜欢,能教他点粗浅的昆仑道法,潮生求之不得,当即在纸上简单画了经脉图,传授他白玉宫的绿叶心法。
长安城另一处:
“我怀疑魔还跟着咱们,”萧琨骑着马与项弦往城北去,说,“没有振魔铃在手,很难发现魔的踪迹。”
“那怎么办?”项弦说,“是你要将它留在开封。”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
项弦:“?”
萧琨:“副使,我发现你最常说的就是‘怎么办’。”
项弦一头雾水:“否则呢?”
萧琨:“上司问你话,是让你解决问题,你又将这麻烦推回来给我?”
项弦大清早的就被教训了,说:“啊,点我呢,才知道,可小的也办不到啊,萧大人!”
“从前你也这般?”萧琨心道还不是因为我来了,你便乐得当撒手掌柜,“你一定能再做一个振魔铃,只是懒。”
“材料难找得很,”项弦说,“莫要折腾我了。”
“我与你找去。”萧琨说,“写张条子。”
项弦只得道:“我试试罢。”
萧琨:“你看,办法这不就出来了么?”
彼此熟络后,萧琨已大致知道如何使唤项弦了,除非天塌下来,其他都是小事,项弦绝不会主动跑腿,平日里萧琨得戳他一下,他才动一下,想物尽其用,就得不停地戳他,令他行动起来。
原知府宅邸的大门外,院墙足有一丈高,占地数亩。
“城内穷成这模样,知府家里挺阔气,”萧琨说,“你们大宋的朝廷命官,倒知道不亏待自己。”
“天下乌鸦一般黑,”项弦随口答道,“你大辽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边抬杠边找后门,然而这深深院墙外贴满了符纸,转了两圈,找不到显眼的小门,萧琨失去耐性,说:“翻墙罢。”
一丈高的院墙,对二人而言俱如平地,项弦下来拴马,萧琨先是跃上围墙,突然不吭声了。
“怎么?”项弦问。
萧琨朝项弦伸手,项弦几步助跑踏上院墙,两人牵手互握,借力上了去。
院内四处散发着极淡的黑气,若振魔铃在身,想必在靠近王宅的一刻,便已响了起来。
“必须查清底细再走。”项弦说。
“嗯。”萧琨环顾四周。
萧琨跃入王家后院,看见大宅厅堂外,贴着诸多镇鬼的符咒,想必是灭门惨案以后,新任知府为求心安,请附近道士贴的符箓。
萧琨走向前院,单手前推,厅堂大门缓慢洞开。
内里全是凝固的黑色血迹,墙上、地上、柱子上,极其惨烈,地面因连日以来下雪,痕迹已不可察,萧琨再转身,祭起法术,平地卷起一阵风,吹散积雪。
血迹蔓延到前廊,再到偏僻的角落中。
萧琨:“这里死了三个人。”
项弦:“嗯。”
“这里死了六个。”
“逃跑时被杀的。”
“这里……”
项弦与萧琨根据四处留下的血迹,开始还原当时的杀戮现场。
“妖怪速度很快,”萧琨说,“奇怪的是,没有脚印。”
“没有脚印。”项弦喃喃道。
这很不合理,若是狼妖、狐妖等兽类妖怪,必然会留下爪印,哪怕被积雪掩盖了,花园的泥土中、房中的地面也应有痕迹。
而没有脚印存在,正说明了又一个可能——这是一只鸟。
“仵作的报告说了什么?”项弦说。
“撕裂伤,”萧琨说,“看不出是何妖兽所为。阿黄呢?”
“昨夜起就不见影儿了,”项弦说,“又沾花惹鸟去了罢。”
他们来到后院,边厢前房门紧锁,贴着符,项弦推开。
“这是晚香上吊的房间。”萧琨检查房间,没有异样,项弦问:“尸体呢?”
“都下葬了,就葬在这儿的后山上,”萧琨问,“挖一具出来看看?”
项弦沉吟片刻,点了头。
他发现与萧琨在一起办案,下决定相当爽快,简单地讨论之后彼此就会达成一致,从不啰唆争执。
他们来到葬下王家人的墓地,项弦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琨:“?”
项弦:“挖啊。”
萧琨:“当然是你挖,还要上司动手?”
“我是纯阳之体,”项弦不想动,嫌麻烦,说,“会惊扰了死者。”
“死都死了,还怕他惊扰?”萧琨说,“少拿装神弄鬼的说法来糊弄我,不吃这一套。”
项弦忍不住大笑,手头也无工具,用法力罢,只怕控制不好连整片墓地都翻了出来。他只得取下智慧剑,连剑带鞘一并戳进泥里,萧琨搭了把手,将棺木一起拖出来。
“确实是鸟类造成的撕裂伤。”两人看完,一致确认,萧琨将棺材放回去,以法术掩盖,恢复了墓地,又回到了王家大宅中。
项弦在前廊里坐下,背靠柱子,缓慢下溜,躺着开始晒太阳。
“起来干活!”萧琨道。
“好好好,是,大人。”项弦口中回答,却没有动作。片刻后,他在花园里突然看见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小团挂在花丛隐蔽处的白色绒毛。
项弦过去,拈起那团绒毛,放在掌中,带着疑惑审视它。
“过来看看。”萧琨说。
项弦说:“我在前院找到了这个。”
萧琨:“这是什么?动物的毛?这不是羽毛。”
“只有一处。”项弦说,“你找到了什么?”
萧琨正在后院马厩旁,那里有一口井,上头盖着木板,他给了井口一脚,将木板踹开。
“是口枯井,”萧琨说,“里头有风。”
项弦:“??”
项弦探头去看,接着被萧琨一脚踹进了井里。
“哎!”项弦马上稳住身形,说,“谋杀!”
以项弦身手自然不会脑袋着地,只见他一个翻身,跨步劈腿,靴底踏在井壁上,“唰”一声滑向井底,稳稳当当落地。
“看看风从哪儿来。”萧琨在顶上说,又扔了根绳索下来。
萧琨拿着项弦找到的白色绒毛,回到前院里去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更多,再回到马厩前时,突然不见项弦,快步来到井边,朝下喊道:“项弦!你还在里头?快上来!”
项弦突然从他身后无声无息出现,一脚把萧琨也踹了下去。
萧琨:“……”
萧琨轻飘飘落向井底,发现风的来处竟是一个洞穴通道,通道出现于井壁底部,不知通往何方。
项弦再次跳下,萧琨顺手接了他一把,让他站稳。
“进去看看?”项弦说。
“走罢。”萧琨躬身,从随身物品中取出了一枚寒光四射的珠子,走进了通道,珠上光华流转,隐隐约约带着冰霜寒气。
“好东西,”项弦说,“哪儿来的?”
“曾经收伏北海一条妖蛟,所缴获的内丹,”萧琨随口答道,“很是费了我一番力气。”
项弦:“送我罢。”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萧琨说,“想要宝物,自己弄去。”
项弦:“我拿这个与你换,喏,阿黄的羽毛,也会发光。”
“拿去拿去。”萧琨被项弦缠得没法,只得把法宝送他。
这是个通往漆黑地下河的蜿蜒河道,起初他们只想看看有何异状,及至发现脚印后,才意识到也许与灭门案有关系。
“这脚印很小……项弦!不要这么玩!”萧琨正在低头查案时,项弦却拿着内丹,把它从萧琨的后领塞进去,那珠子乃寒蛟修炼百年的内丹,自带凛冽冰寒,萧琨差点就大叫出声,连忙抖自己的上衣,要将珠子掏出来,然而衣领一开,项弦又抓了把雪往里塞。
萧琨怒道:“你找死!”
萧琨将项弦摁在了洞壁上,项弦忙笑着躲闪。不知道为何,昨日画过脸后,他总忍不住想捉弄萧琨。似乎想以近乎恶作剧的行为,来引起萧琨对他的关注。
萧琨掏出那珠子,再不给项弦。
项弦伸手来抢,萧琨动作却很迅捷,朝侧旁一让,出手如风,项弦几次失手,最后萧琨烦不胜烦,做了个动作,示意再胡闹就要揍他了。
通道突然变得开阔,面前是方方正正的地下河,犹如一个迷宫。
萧琨相当震惊,长安府下,竟还有一座地下城?
第30章 黑鹏
“这是长安的古河道。”项弦看着萧琨的背影,正寻思又有什么办法能捉弄他。
不知何时开始,项弦觉得自己挺喜欢萧琨,没事总想拍他、揉他,或是搭他肩膀,出拳揍他的背几下。萧琨对这些亲密接触,常常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老实,项弦便只想恶作剧,让他的反应更明显一点。
昨夜被萧琨按着,项弦满脸通红,不知道为什么,竟隐隐期待着他低头来亲自己,哪怕那会儿的萧琨还顶着满脸墨画,滑稽无比。
当初师父沈括逝世以后,他就独自到处查案,形单影只,再漂亮的风景也无人能分享,诸多事宜,也无人能商量。
如今有萧琨作伴,真是太好了——项弦常有这种念头。结识萧琨之后,不用再像从前一般,项弦要把他彻底留在身边,再不想回到从前驱魔司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他俩之间,说是上下级关系,算不得合适,较之战友兄弟,似乎又更心意相通一点。对此项弦的解释是:人总得有个伴,有个知己,否则人生太也无趣。
当然,萧琨是否将他当知己,项弦不确定,但这不妨碍他三不五时地想捉弄萧琨,仿佛看他发火,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正证明了他也同样在意自己。
“不要闹了!”萧琨架开项弦的胳膊,项弦精神很好,正拿他当沙包,练自己的太祖长拳。
萧琨:“你如何得知这里是古长安水道?”
“师祖有本书,里头有记载。”项弦答道。
“师祖是谁?”萧琨环顾黑暗四周,打了个响指,那枚寒蛟内丹升起,照亮了周遭,很快又被项弦攫了去。
“师祖叫苏颂。”项弦送出一片金红的火羽,取代内丹照亮了周围。
“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萧琨知道苏颂,苏颂是欧阳修的门生,更是法宝与器的不世出的大师。
“天宝之乱后,”项弦稍正经了点,解释道,“长安逐年荒废,曾经‘八水绕长安’之景,历代沉降,地下河干涸后,数百年间成为遗迹,现在咱们就在三百年前的长安河道内。”
“沿着脚印走。”萧琨注意到了一行足迹通往远方,到得某片区域时,又有一木梯,显然是近些年才架上去的。
两人攀上木梯,发现是城西处的一座桥底下。
项弦:“?”
项弦发现桥下淤泥中也有脚印,这种地方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来,桥面又被雪挡住了,只要无人破坏,足迹能保持数月。
“还有一个人,”萧琨已经接近破案了,说,“你看?另一个脚印大了许多,乃是男子。”
“唔。”项弦答道,“王朝英的小妾,或是丫鬟,抑或别的什么人,从井内出来,在外头与一名男人见面。”
“极有可能就是晚香。”萧琨从混乱的线索中快速地揪住了准确的一根线头,“夜间她出来与人私会,途中不知见到了什么,惊吓过度,逃回了王宅。”
“哦!”项弦豁然开朗,如梦初醒,其实换作他独自查案也能推断出来,但既然萧琨在,他就连脑子也不想动,说道,“萧大人英明!”
萧琨听项弦这语气,只觉更像嘲讽,说:“再下去看看,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回到地下水道时,两人看见了附近有杂乱无章的脚印,项弦在一处青石上看见了血迹以及混乱的淤泥,仿佛有什么猛兽在此地出没,更证明了猜测。
“她在这里遇见了妖怪,”项弦说,“又在石头上撞了下,摔倒,爬着过去,沿原路逃离了水道。”
萧琨与项弦沿着干涸的地下河道一路往前,到得开阔地,仿佛是数条河流的交界,冷风吹来,隐藏在长安地底的妖兽,一定就在尽头的某个区域。
“你怀疑晚香撞见了妖怪,被妖追到王家大宅中,将所有人一同灭口么?”项弦提醒道,“我怎么觉得还得细查。”
“不太好判断。”萧琨说,“灭门案必然与这只妖有关,纵不是它下的手,多半也清楚内情。”
“这玩意儿太难找了,”项弦颇有点一筹莫展,“连脚印也没有,阿黄又不在身边。”
萧琨沉吟片刻,问:“从前你都是如何追查妖怪下落?全靠阿黄?”
项弦点了点头,一直以来,阿黄确实是他最好的帮手,眼尖速度快,还能在天上侦查,妖怪的活动哪怕在夜间也无所遁形。但自从萧琨来了以后,阿黄便常常若即若离地放单,兴许觉得有萧琨在,能应付更多突发事件,不时时看着项弦也不至于闯祸。
“没有召唤它的办法么?”萧琨再三确认道。
“它才是主人。”项弦笑道,“阿黄对什么事都不在乎,比起心眼多的人族,它更喜欢与鸟儿们玩。”
萧琨只得取出一物,项弦道:“有办法就早说嘛。”
“借点火。”萧琨说。
项弦打了个响指,手指间火苗跃动,只见萧琨取出一物虚晃,引燃,乃是小小的半截沉香,又变出个香炉,将沉香放在香炉中。
“已不剩多少了,”萧琨说,“必须省着用。”
炉内香雾升起,凝聚为一条烟痕,开始缓慢抖动,项弦知道这多半是追查用的法宝。
果不其然,香迹缭绕,朝着河道深处延伸而去,萧琨解释道:“这香唤作‘绝影风痕’,能指引附近妖怪的下落,但只能辨识妖,无法发现魔。室外有风,会干扰指向,所以……”
话音落,绝影风痕的香迹分作两股,一股竟朝向萧琨,缭绕于他身畔。
“……很少用。”萧琨说。
项弦明白了,萧琨自己就是妖,他仍然介意半妖的血统,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多提。
“走。”项弦说。
地底河道深邃仿佛没有尽头,随着他们不断靠近,香炉中的烟缭绕于萧琨身上的部分变得越来越淡,飘向水道尽头深处的部分则越来越浓。
“咱们到哪里了?”萧琨问,“有地图么?”
项弦取出一个小巧的司南,说:“现在的位置,在城东北处。”
萧琨:“照明。”
项弦释放出火羽,照亮了附近。这是地下河道内一片空旷之处,四处俱是历经数百年形成的淤泥,散发着恶臭,淤泥中央,堆叠着数以百计的骸骨,犹如一只巨大妖兽的巢穴,巢穴中却不见正主出现。
两人马上采取了背靠背的姿势,各自手按兵器。
“妖怪不在家。”项弦道。
萧琨解除警戒,项弦走上前,黑靴踏过满是泥泞与血浆的地面,留下足印,躬身捡起了窝边一片黑色的羽毛。
“什么飞禽会藏身于地底……”
“当心!”萧琨蓦然爆喝,项弦下意识侧身避让,一个黑影无声无息轰然冲出,萧琨于千钧一发之际疾射而来,唐刀来不及出鞘,已为项弦格挡住了险些将他开膛破肚的利爪。
项弦当即转身,萧琨左手森罗刀与那巨大黑影对撞,唐刀脱手,改出右手“万象”,横过刀身。项弦已全身爆发出烈火,于空中跃起时单脚在萧琨刀鞘上猛地一蹬,萧琨使尽全身力量推动项弦。
项弦爆发出熊熊烈火,提拳朝着黑暗中的妖怪当头而下,黑影蓦然抽身,在爆发的火光中,两人看见了这妖怪的全貌。
它是一只足有数丈高的巨大黑翼鹏鸟,双翅展开之后足可铺天盖地,覆盖了整个地底空间,项弦与萧琨凡人身形在它的面前,犹如飞蛾般渺小。
项弦一拳出,带着火焰,与妖鹏悍然挥出的左翅碰撞,爆发出一道带火风轮,被飓风卷起甩向一侧,阻得片刻,萧琨杀到,以唐刀两式交叉斜劈,化作呼啸而去的交错刀气,唰地击中了它的羽翼!
黑色飞羽爆炸,在古河道遗迹中引发了下陷与坍塌,在那混乱之中,萧琨意识到他们正在封闭空间中,如果不控制战斗力度,他们将随着这里的陷落而被彻底埋在地底!
“先别抽剑!”萧琨在百忙中喝道。
“知道!”项弦犹如一团烈火流星,追着黑色的妖鹏在空中飞旋绕圈。然而这只妖兽实在太大了,无论什么东西体型但凡大了都相当难缠。
萧琨抬手,召来不远处掉落在地的唐刀。
项弦追着妖鹏,在空中乱飞乱撞,萧琨又朗声喝道:“项弦!”
项弦顿生默契,明白萧琨要他将这巨大妖兽诱过去,以施展杀招。
长安府内发生了一场地震,市集上,正在为百姓看病的潮生忽然察觉不妥,不少百姓纷纷紧张起来,四处奔走避让。
“都到街上来!”乌英纵当机立断,朝人群喊道,拉起潮生的手就往外跑。
地底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全城开始摇晃,转眼间又陷入了静谧。
或趴或蹲的人们面面相觑,正要站起时,长安东北面,大明宫处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大明宫遗址前,校场被冲开,砖石飞射,一只黑翼大鹏鸟疾冲而出!
“萧琨——!”
萧琨以唐刀钉在了黑翼大鹏的背上,被破地而出的妖兽带往空中高处。项弦竭尽全力要追上,黑翼大鹏却在疾射往云端后一式俯冲,朝他高速射来。
萧琨全身飞起,只有钉在黑翼大鹏身上的唐刀能借力。
白猿抱着潮生,猛地冲向大明宫高处,潮生喊道:“这是什么!”
两人已来不及回答潮生,俯冲的最后一刻,项弦抽出智慧剑!
就在抽剑之际,萧琨在空中被带得高速飞旋,喊道:“项弦!注意它的胸腹!”
项弦:“???”
项弦陡然睁大双眼,看见黑翼大鹏鸟的胸腹部出现了无数黑色的头颅,上千个头颅都在朝他嘶吼,张口喷发出黑气,仿佛它所吞噬下的人被吸收同化,都成为了妖鹏的一部分,而众多头颅所围绕的嗉囊处有一枚搏动的白色之物,犹如瘤子一般,正在散发温和的光芒。
它吃了什么?这个念头在项弦脑海中闪过。大鹏鸟已用尽全力,一式俯冲,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项弦身上,项弦顿时胸膛肋骨折断,智慧剑脱手,摔进了大明宫内。
萧琨与黑翼大鹏一同撞地,黑翼大鹏瞬间释放出无数身带黑气的魔人,上千只魔人朝着萧琨一同飞射而来。
萧琨怒吼一声,挥出唐刀,剑光刷然回卷,将冲到近前的飞翔魔人斩碎,化作漫天黑色飞羽,再一转念间,黑翼大鹏冲破飞羽,出现在他的面前。
萧琨早已预料到它的杀招,另一手蓄势已久,抖开左手唐刀,自下而上撩起,来了一招反式大劈山!
大鹏鸟的左眼顿时中了一记凌厉刀式,发出尖锐的哀嚎。
潮生奔向项弦,项弦几次艰难爬起,潮生快步冲来,滑跪,到得项弦身前,项弦吐出一口血,挣扎要起,复又被潮生按平在地面上。
黑翼大鹏撞毁了大明宫外围,砖瓦与断木飞射,白猿嘶吼着冲来,以背脊为他们抵挡冲击。
只见潮生全身焕发出翠绿光芒,朗声道:“千山之树,予你复生之力!”
顷刻间强大的生机轰然席卷了项弦全身,他的伤势开始飞快愈合,骨折之处恢复如初,潮生身体幻化出树灵的光影。
“嘿……”项弦道,“这当真比做徭役还苦……重伤眨眼间治好,还得再上战场啊!当心!”
黑翼大鹏再次冲来,白猿奔向两人,在空中翻身飞来,搂住潮生,推开项弦,避让冲击。一道巨力横扫,形成了飓风,将他们同时卷起,摔向远方。
萧琨抓住了项弦脱手落地的智慧剑,踉跄冲来,稳住身形,黑翼大鹏从大明宫中升起,面朝萧琨,收回漫天飞舞的魔人,再释放出滚滚黑气,飓风团四散,即将袭向大明宫外的长安城。
萧琨正挡在气团散出的路上,一旦失守,狂风便将摧毁山下的数万民宅。
浑厚的声音道:“又一个被人所污染的妖族血裔……污秽不堪的杂种!”
项弦飞射向萧琨,萧琨横过智慧剑,抵挡住黑翼大鹏的正面冲击,它以双爪朝萧琨正面袭来,爪中爆射出魔气,仿佛要将萧琨以爪力捏成碎块。
萧琨左掌抵在智慧剑上,连剑带鞘,爆发出惊天之力,挡住了那一式!
萧琨发出爆喝,双目焕发出蓝光,穿透了黑雾。
“还记得咱俩约好的,不错,”项弦道,“这次总算没有自残了。”
萧琨已说不出话来了,他全身剧烈颤抖,以一己之力抗衡黑翼大鹏的强大妖力,项弦掠过他的身畔。
“试试看,项弦!”萧琨竭力道,“控制住智慧剑!”
项弦万万没想到萧琨会突然这么说,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你能办到!”萧琨喝道,“相信你自己!动手!”
两人错身,萧琨充满默契地换手,卸去大半自己抵挡的气劲,交付于项弦。项弦将左手放在萧琨手背上,下定决心,抽出了智慧剑!
一道金光爆发,萧琨再不迟疑,抽身而退,将正面战场交给项弦。
金光铺天盖地,项弦腾空而起,召唤不动明王降神,双目金光四射,黑翼大鹏顿时感受到了威胁,蓦然腾空而起。
项弦却没有追击,左手持智慧剑,在空中拉出一道金光弯弧,智慧剑变换形态,光华流转,化作一道光轮。
光轮上符文依次闪烁,犹如炽日喷发,大日金轮出现。
“等等——!”萧琨喝道,“项弦!听得见我说话么?!”
然而项弦再次陷入了五感封闭之中,并未听见任何声音。
黑翼大鹏登时转身要逃,冲向高处的瞬间,不动明王法相迸发出遮天烈火,在空中投出大日金轮!
光轮犹如烈日坠地,划过数里隆隆飞来,击中了空中的黑翼大鹏鸟,黑羽四散。
“驱魔!”
不动明王神音震响。
萧琨趁着这最后一刻,身与刀合,疾射向黑翼大鹏鸟胸腹,闪光掠过,一式反手刀,将它的嗉囊斩了下来。
顿时漫天黑血与羽毛飞散,阿黄拖着火光赶到。
黑翼大鹏鸟发出震彻天地的哀嚎,极力拍打翅膀升空,爆射,拖出滚滚黑气,消失在云层顶端。萧琨没有金龙,无法再追,回身时望向大地,只见项弦全力以赴一击后,金光消失,坠向地面。
“项弦!”
萧琨只得蓦然飞回,接住了项弦,被他沉重的身体砸向地面,两人结结实实地摔出声响。
项弦压在萧琨身上,萧琨竭力呼吸,最后用力推开了他。
“还是不行。”项弦回忆起短短片刻前,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缺失了部分记忆。
“又失去意识了?”萧琨问。
项弦:“我一直在试着唤醒自己,但我办不到。”
“不要紧。”萧琨拍了下他,坐在地上,胸腹剧痛,努力喘息,扶好自己被撞断的肋骨。
“刚刚发生了什么?”项弦又问。
项弦差点就摔得头破血流,萧琨接了他那一记,则成为他的缓冲,眼冒金星,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差点就除掉它了。”萧琨回忆先前一幕,意识到项弦的实力确实非同小可,持有智慧剑的他,简直是凌驾于天地间一切妖魔之上,他几乎就是神!若非难以持久,甚至还可与魔王直接一战了。
“下回你可以不用自己的身体来接。”项弦坐在废墟里,诚恳地说。
萧琨示意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咳了几声才慢慢站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项弦道。
乌英纵带着潮生赶来,潮生震惊了,说:“黑翼大鹏鸟怎么会在这里?”
项弦头一阵一阵地疼。
“那就是黑翼大鹏?”萧琨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在古书上读到过关于它的记载。
“对。”潮生瞠目结舌,“远古大妖怪!曾经鲲鹏是一体的!它是上一代的魔王啊!”
“哦,是吗?”项弦还有点天旋地转。
潮生:“太了不起了,你们竟然打败了黑翼大鹏!那是连禹州都不敢招惹的大妖怪啊!”
“我俩简直被它打得满地找牙。”萧琨很感激潮生的安慰,但这听起来实在不像夸奖,说,“哥哥们在你眼里,总是好的。”
“不!不是这样!”潮生马上道,“那是与凤凰同阶的妖怪,它怎么会在这儿?”
“哦,是吗?”项弦朝阿黄问,“大家都是鸟,你认识它吗?”
“不认识。”阿黄答道,“我听附近的鸟儿提到它,便马上来通知你们了。”
“你这个‘马上’,”项弦有气无力道,“可当真及时。”
萧琨与项弦坐了片刻,调整了气息,恢复行动能力。他们虽身为驱魔师,却未曾有与强大的上古妖怪交手的机会,潮生却大抵知道级别,毕竟他听禹州与皮长戈说过不少世间强悍大妖的往事。
“黑翼大鹏是连你们人间号称史上最强的驱魔师,”潮生认真地说,“也难以降服的大妖怪,它与鲲一命双生,曾经是庄周的坐骑呢!”
项弦点了点头,这么看来,自己与萧琨也不算太弱。
“可它怎么会在这里呢?”潮生平日里对收妖之事从不关心,这次却显得非常在意。
“我不知道。”项弦一筹莫展,说,“你很在乎它?是你……是昆仑山的朋友吗?”
潮生在原地站着,想了想,说:“大鹏鸟与凤凰、孔雀大明王一般,都关联着神州的气运,句芒大人枝叶发黑,也有一部分这原因。”
项弦与萧琨对视一眼,潮生显然很难解释清楚,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对此一知半解。
“总之,”潮生道,“你可以理解为,鲲与鹏,也是天地的一部分,它的入魔代表着神州大地被腐化。”
萧琨答道:“知道了,不必担心,我们最后会找到它,并净化它的。”
他们望向大鹏鸟飞离的方向,它已彻底消失了。
乌英纵忽道:“萧大人先前从它身上斩下了什么?”
“对!”萧琨顿时想起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一跃,冲进了大明宫深处。
项弦对自己打败黑翼大鹏的过程毫无印象,从来不觉得自己除魔占多少功劳,搭着潮生的肩膀,跟随萧琨,随口道:“潮生,你的法术当真了得,死人多半也得被你救活。”
潮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死人救不活,但再重的伤,只要魂魄尚未离体进入天脉转生,就能救回来。”
项弦知道潮生乃是神树句芒的果实所化,虽不清楚句芒如何连接天地,但作为超脱凡间的古老生命,说它是掌管天地气脉的树祖也不为过。
“连龙也能救活么?”项弦问。
“不一定,”潮生说,“越强大的妖兽,就越难救,内丹被毁掉的不行,寿终正寝的也不行,气数使然。”
项弦点了点头,只见萧琨站在大明宫内殿前的深院中。
先前项弦坠落此地,潮生为他治伤释放出强大而茂盛的青木之力,外溢的仙力令院内草木疯长,突破寒冬时的冻土,犹如森林一般。
绿意盎然的森林院落中央,众多繁花与绿枝簇拥着被萧琨从黑翼大鹏嗉囊中斩下之物——那是一只动物。它浑身披着紫黑色的血,腐化的血液却不似来自本身,而是黑翼大鹏嗉袋中的污物。
它本色洁白,毛皮十分柔顺,侧躺在地上,四肢稍稍抽搐,头顶有着华丽的、如同树杈般的角。
“好漂亮的鹿!”潮生惊呼道。
它仿佛睡着了,双目紧闭着。萧琨停下脚步,恐怕惊扰了它,让潮生靠近,项弦起初想制止潮生,生怕潮生被它攻击,但想到潮生常常与动物打交道,便没有阻止。
“你还好吗?”潮生来到它的身前,跪地,银白色的雄鹿感受到了他的靠近,稍一挣,萧琨马上按刀,项弦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示意放心。
潮生伸出手,放在雄鹿的鹿角上。
雄鹿眼睛睁开一条缝。
一道强光犹如潮汐般卷来,扩散。
项弦、萧琨与潮生、乌英纵四人的意识犹如被拖进了幻境之中——漆黑的夜色里,一名身穿夜行服的男子宽衣解带,与晚香一番缠绵之后依依不舍,在河道中穿上衣服,整理外袍。
正要分开时,潜伏在暗中的黑翼大鹏被惊动,嘶吼着冲出,那男子马上转身,挡在晚香的身前。
晚香衣冠不整,震惊无比,男子抽出了匕首,吼道:“快走啊!”
站在黑翼大鹏这庞然大物面前,男人就像蝼蚁一般,他却丝毫没有恐惧。黑翼大鹏轻易地撕碎了他,数口将他吞下,晚香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男子半身被咬碎时,口中鲜血狂喷,说道:“晚香……来生……再……”
“不——霍弘——!”
“挺有种。”项弦的声音穿透了梦境,说道。
萧琨“嗯”了声,两人俱被这一幕所触动。
黑暗中疯狂奔跑后摔倒在地之声,晚香的哭声,梦境般的记忆碎片闪烁而过。
魔气涌来,面对空空荡荡的卧房,晚香带着泪痕,悬于梁前,蹬去了脚踏,身体重重下坠。
一切仍未结束,一个肋生双翼的魔人出现在了王家大宅之中,展开翅膀,双目喷发黑火。在晚香自尽后,魔人开始四处追杀王宅的凡人,上到知府,下到马夫,俱一个见面就被霍弘所化的魔人利爪撕成碎块。魔人悬浮空中,发出狰狞的笑声,满地鲜血犹如炼狱。
鲜血之中,白鹿现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魔人转过身,现出霍弘的脸庞,他的五官变得狰狞与邪恶,却依旧看得出原本眉清目秀的青年模样。
白鹿只是注视着霍弘,鹿的目光仿佛有着柔和、宁静的力量,魔气正在霍弘的身上散开,他陡然被激怒,朝着白鹿疾射而来,与它对撞,在花园中,留下了一小片鹿的绒毛。
幻境陡然消失,大明宫内,所有的植被已枯萎,白鹿挣出了黑翼大鹏鸟的吞噬,艰难站起,潮生快步上前,要扶起它,白鹿低下头,在潮生面前嗅了嗅。
它直立时比潮生还高,乃是一匹高大的北方之鹿。乌英纵走来,说道:“你是鹿神?”
“我正试图净化黑翼大鹏,”白鹿说话了,它的声音带着疲惫与困倦,说道,“于太行山中与它相战之时,力有不逮,被它吞噬,谢谢你们。”
萧琨上前一步。
白鹿却不给他们自我介绍的机会,转头对潮生说:“有缘再会,李潮生。”
“咦!”潮生惊讶道,“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留步!”萧琨与项弦同时说。
白鹿却优雅地侧头,四足踏上空中,山河大海,奇特幻境铺展,再倏然一收,消失,连带着鹿神亦无影无踪。
“唉!”项弦简直无奈。
萧琨有许多话想问,奈何潮生不解风情,还朝着空中挥手。
“下回再见,你设法留住它。”萧琨说。
“为什么?”潮生一脸茫然。
项弦:“咱们还有许多事没问清楚,你与它熟,它只愿意与你对话。”
“可我俩以前也不认识,”潮生说,“不熟呀。”
项弦:“传说白鹿乃是北神州掌管梦境之神,驱魔司古籍中有过记载,秦晋、唐时都曾出现,与苍狼出双入对。在唐时,它还短暂加入过人间驱魔司。”
“正因为此,”萧琨正色道,“苍狼白鹿,与驱魔司渊源颇深,说不定能好好谈谈。”
项弦搭着萧琨,知道萧琨想尝试看看能不能让鹿神加入,将是极大助力,但对方似乎还有要事:“反正有缘总会再见,它也告诉了咱们事情的经过。”
“唔。”萧琨说,“回去问现任知府罢。”
黑翼大鹏鸟虽飞走,白鹿也已消失无踪,但项弦与萧琨边走边讨论,具体内情,大抵也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黑翼大鹏存在已久,不知为何入了魔,而白鹿则不知与其有何恩怨,正设法净化它。
双方在太行山斗法,白鹿被黑翼大鹏吞食,但它明显无法彻底同化鹿神,像吃人一般将对方的力量与魂魄化作自己的一部分,于是鹿神就这样卡在了黑翼大鹏的嗉囊里。而黑翼大鹏亦寻找到了隐蔽处,开始设法消化。
在它躲藏于长安古水道遗迹深处时,出门约会的晚香与那名唤作“霍弘”的年轻人,无意中撞上了它,于是霍弘被吞噬,晚香在恐惧中逃回了王家大宅,她不敢细说,或是已被吓得语无伦次。
被锁在后院厢房以后,想起情郎惨死,晚香生出了自绝之念。
“很合理。”萧琨听项弦拼凑出了整件事的经过。
项弦:“黑翼大鹏鸟所吃下的玩意儿,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乌英纵:“它曾是巴蛇的前任妖王,其实力十分强悍。”
关于大鹏鸟,古卷上鲜少有记载,兴许妖族对它们曾经的妖王入魔一事相当忌讳,抹去了不少记录。
“你们觉得我是凤凰吗?”阿黄突然破天荒地问了一句。
萧琨忽然停下脚步,看了项弦一眼,项弦却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走,萧琨会意,便与项弦下山前往官府。
“我不知道。”潮生伸手,让阿黄停在自己的肩头,说,“我觉得……嗯,怎么说呢?你的脉轮很奇怪,不像寻常妖怪的脉轮,可是……又未到凤凰那么强大的地步。”
阿黄望向山下,忽道:“我若是凤凰,想必我无论如何,也该记得大鹏鸟。”
潮生说:“你是阿黄啊,是不是凤凰,没有关系,对不对?”
阿黄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又展翅飞走了。
乌英纵与潮生牵着手,慢慢地走下山去。
潮生突然想到白鹿所展现出的梦境里,在遭遇危险时,霍弘所喊出的一句话。
“快走啊——!”
那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与乌英纵被重重铁链困在倾宇金樽罅隙里,情急之下向潮生喊出之语奇妙地重合了。
潮生不住打量乌英纵,乌英纵不知其心中所想,说:“你一定累了,咱们回去罢?”
“不,”潮生正色道,“还有好多百姓等着看病呢。”
“好,好。”乌英纵毫无原则,“只要累了就得回去歇下。”
潮生突然抱住了乌英纵,把头埋在他胸膛前。
乌英纵:“?”
乌英纵摸了摸潮生的头,潮生脸上发红,与他分开,又回忆起梦境里晚香与霍弘之情,隐约明白了什么。
项弦与萧琨来到官府中,询问知府师爷。全城已被大明宫的打斗所惊动,但自唐末后此地就不再住人,宫殿也早已毁于战火,如今只能用“遗迹”来形容。
知府派出军队,前往全城巡逻,以防有人趁机滋事抢劫偷窃。
“晚香啊。”
官府中不可能有关于晚香的记载,毕竟上一任知府是王朝英,他买来小妾不会在官府内备案,而师爷曾是王知府的助手,对王家的大小事宜了若指掌。项弦问过究竟后,方知王朝英上任时带来了全家数十人,唯独这名叫晚香的小妾,是在长安所买。
当时晚香正在城内舞凤楼弹琴卖艺为生,据说有一名竹马之伴,在为她筹集赎身钱。至此项弦再无怀疑。
项弦正想结案之时,萧琨却问道:“是否叫霍弘?”
“这……”师爷露出为难的神色,萧琨又道:“长安城中,还有杀手组织?”
师爷脸色顿时变了,知道萧琨不好糊弄,与其对视,萧琨目中隐隐焕发蓝光,师爷心下一凛,只得据实答道:“是一名所谓的刺客,现下贤君治世,唉,这等乌合之众……”
“刺客帮派唤什么名字?”萧琨又问。
师爷避而不答:“他们极少在长安城中活动,大多位于祁连、甘南一带,这名……霍弘,乃是学艺归来,独自于城中接些散活儿,当然,仇杀等事不能做,大多也是上门要债等。”
项弦回想起幻境中那年轻刺客的身材,显然训练有素,不似寻常地痞。
“名称?”萧琨再问。
“据说是唤墨门。”师爷垂下眉眼,答道。
“结案罢。”萧琨朝项弦说。
项弦铺开纸,将案情简明写就,交付于师爷,师爷去请知府盖印,再发出加急信报,经驿站送往开封,结案。【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