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父母 郁大小姐别来无恙。
身座迈巴赫的员工们度过艰难而压抑的一路。
他们默默观察着大老板冷清又疏离的身影, 在心底把秦越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你有心!就你怜香惜玉!你知道那半小时我们在车上过得什么日子吗?”
一下车,秦越便被请到同事们的房间里,一进门, 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越揉了揉额头, 疲惫又无奈, “她是老板的小姨子, 我敢不照顾她们吗?”
“可是老板都没发现她被欺负呢,是你啊秦副总,你一下子就眼尖看到她了!着急火燎下车救人去了!”
法务部的女同志勾了勾唇, “你不会是喜欢这位容二小姐吧!”
秦越叹口气, “我就是习惯了。”
容逢卿跟商呈玉恋爱的那段时光,跟容逢卿相处时间最长的反而不是商呈玉,而是秦越。
每当容逢卿遇到难题急得掉眼泪的时候, 商呈玉远在万里之外,总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去找秦越。”
容逢卿名义上的男友是商呈玉, 实则,一直照顾她的, 是秦越。
就连商呈玉送给容逢卿的多数礼品, 也都是他亲自挑了请商呈玉过目, 然后送给容逢卿。
久而久之,照顾她便成了一种习惯。
回到套房, 容逢卿坐在套房沙发上,小口小口喝着热奶茶, 眼巴巴看他,“姐夫呢?这不是他房间吗?”
秦越:“这是我的房间。”
他说:“大老板结婚了,你不要再纠缠他。”
容逢卿扁嘴, “他爱上姐姐了?”
秦越摇头,“大老板是完美主义者,他不会容许自己的婚姻有瑕疵。”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一会儿我送你回你住的地方。”
容逢卿没应,她怔怔看着地面,想到什么似的,弯起唇,掏出手机拨电话,“是姐姐吗?我在姐夫酒店房间里,我想让他亲自送我回住处,你觉得可以吗?他要我问你的意见哦。”
她天真又满含恶意说.
接到容逢卿电话时,容向熙在医院。
她在病房里削苹果。
削第一个苹果时,一个苹果她削得只剩半个,第二个,她不仅能从容削完一整个苹果,而且苹果皮不断。
削完苹果后,她切成小块,自己拿叉子吃掉。
容韶山靠在病床上,默默无言,过了会儿,“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蹭我的水果吃?”
容向熙说:“当然不是,是为了彰显我的孝顺。”
真正的孝顺自然不需要彰显。
她变相承认,她来这里,是虚情假意。
容韶山并不恼,因为同样的事情他也做过,心底颇有些女承父业的欣慰,“你去看过子暮了吗?”
“去了。”容向熙在蓝底白字通告下来前,便去看守所去见了一次容子暮。
直到彼时,容子暮依旧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他胆小又懦弱,隔着层玻璃,泪眼婆娑对容向熙说:“姐姐,你要救我,要找最好的律师救我!”
容向熙说:“当然。”
此时此刻,她抬眸看容韶山,问:“爸爸想要替暮暮减刑?”
于容家来说,玩死一个小女孩儿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容礼仁还在的时候,这不过是抬抬手便能掠过的事情,即使现在容礼仁不在了,他遗留的能量还是巨大,只要容家真的想出手救容子暮,总能把他捞出来。
容韶山摇头,“不要帮任何忙。”
只有最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做他的孩子,容子暮这样的窝囊废,还不配。
说了一会儿话,容韶山便累了,他放弃了保守治疗,现在开始化疗,整个人虚弱得厉害。
陪伴照顾他的李清源说,容韶山已经几天没有正经吃过饭了。
容向熙望一眼他苍白憔悴的脸,脑中无意识浮现出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想起当年他将她举得高高的,笑容满面,俊美无铸。
生理冲动让她控制不住心尖发软,她很想如小时候那般扑到爸爸怀里,牵着他的手说一些撒娇的话。
残留的理智阻挡她。
她跟爸爸再回不到从前。
再做那些亲昵举动,容韶山要么觉得她疯了,要么觉得她在虚伪的演戏。
他不愿相信他的女儿对他有真心,就如同容向熙不相信他一般。
“你母亲还在郁家?”
“对。”容向熙回神,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您找母亲有事?”
容韶山点头,示意李清源去拿文件,“离婚协议书拟定好了,我需要你的母亲在上面签字。”
李清源将离婚协议书递给容韶山,容韶山摆了摆手,示意他拿给容向熙。
容向熙接过,垂眸翻阅起来。
一旦离婚,郁小瑛便不是容家太太,也失去在坤泰集团董事会的席位——她在坤泰集团的地位和股份跟婚姻绑定,一旦离婚,她所有的荣誉和地位都烟消云散。
母亲便只有郁正国女儿这一个身份了。
“我拿给母亲。”容向熙看完,道。
容韶山说:“我亲自送过去,你只管处理好公司的事情,我跟你母亲之间的事情,不用你插手。”
容韶山休息后,容向熙抬步出门,李清源柔和说:“董事长很久没那么有精神过了。”
“他很高兴,您愿意狠下心抹掉太太在坤泰的影响力。”
容向熙做不出别的表情。
她的爸爸妈妈就要离婚了。
在这段婚姻名存实亡近二十年后,他们总算要做最后的切割。
一切都要往前看了。
只有她还困在过去的幻境里。
走不出来。
李清源还在说:“我看过了董事长新拟定的遗嘱,无论是坤泰还是容家,您都是唯一的继承人,我提前恭祝您登顶。”
容向熙提了提唇,“谢谢。”
她暂时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有电话打过来,她便随手接了,是容逢卿。
容逢卿在电话里娇娇说,她在商呈玉房间里,要商呈玉送她回家。
容向熙平静问:“你在布达佩斯?”
容逢卿没等来容向熙的大发雷霆,无趣撇了撇嘴,“嗯,怎么了?”
“没事,注意安全。”说完,她便挂了。
望着挂掉的电话,容逢卿不可置信,“她什么意思?”
秦越一直在注视着她,自然也旁听到她俩谈话的内容,“太太对先生很有信心,你没有骗到她。”
容逢卿不悦蹙眉,“什么太太!你这样叫她,是存心让我难受吗?”
容逢卿理所当然发脾气,她知道秦越会顺着她。
她又不傻,知道在哪个男人面前可以娇纵无所忌惮,哪一个面前要乖乖老实听话。
秦越温声道歉。
过了几分钟,有电话打过来,是坤泰集团西欧总部驻布达佩斯办事处打过来的,说是已经为容家二小姐安排了下榻地点和安保人员,让容二小姐提前准备好,马上他们就派人来接她。
最后,办事处人员说:“这是容总的嘱托。”
容逢卿撅唇,“我不走。”
秦越挂了电话,“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太太的吩咐。”
说完,他将房间留给容逢卿,上楼去大老板的套房。
夜色昏沉,顶楼套房的灯还亮着,秦越敲门入内。
灯光晕染,香气清幽,每一寸空气都是寂静的。
秦越缓步,慢慢走到书房外。
大BOSS坐在书桌后。
书案上横铺一张设计稿,是已经完成的雕刻设计图。
秦越瞧了一眼,跟上次画的内容相似,斟酌问:“您不是已经画过一次设计稿了吗?”用了最好的翡翠,又特意请常山玉大师雕刻成型。
商呈玉放下笔,轻描淡写说:“好事成双。”
“有事?”他摘下手套,神情淡漠,漫不经心问。
铺垫得差不多,秦越道:“是太太打电话过来,让二小姐到她安排好的下榻地点去住,二小姐不想走,我来问您的意见。”
商呈玉眼神静寂,“太太怎么知道二小姐在这里?”
他明明已经猜到,却还是慢条斯理问秦越,“二小姐是怎么跟太太说得,太太又是怎么回复的,你慢慢说给我听。”
秦越疑心,此时此刻问询姐妹见聊天私话的大BOSS,比谈判桌上的大BOSS还要认真几分。
他不敢说谎,更不敢遗漏,一五一十全部说了。
话毕,他又说了自己的猜测,“太太很信任您。”
商呈玉面上并没有欣悦,漆黑的眼眸凝霜似雪,淡淡道:“或许吧。”
他想起出差前的那一个午后。
所有的旖旎散去,她起身穿衣。
临走时,他握住她手腕,“太太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那一樽翡翠玉雕她没有带着。
她眉眼间的春情犹在,眼眸已经恢复沉静淡然,“先放在这儿吧,我常常来这里,便也能常常看见。”
她不收,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此时此刻,依旧如此。
她不是对他有信心,只是不在意了。
她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之前他所希望的模样——一心如止水、却又体面得体的商太太。
但心底,并没有涌出如愿以偿的欢悦。
“按照太太的吩咐做。”商呈玉淡声说。
秦越走了之后,商呈玉拨电话给容向熙。
她还没有说话,他便在听筒里敏锐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微微挑了下眉,心平气和开口,“太太。”
容向熙打断李清源的话,走到僻静地方接电话,轻“嗯”一声,“有事儿吗?”
“没事不能找你?”
容向熙心里确实是这样想。
身边事情一大堆,她真没那个心情应付商呈玉。
“保险柜里取出来的东西我给陈助理寄过去了,明天你应该就能收到。”
商呈玉垂眸,轻轻摩挲指尖,“有没有看里面是什么?”
容向熙:“当然没有,我一向尊重别人的隐私。”
她这话露出一点指桑骂槐的意味。
毕竟跟她通话的这个人很不尊重她的隐私,几次破译她的手机密码。
商呈玉自然听出她话中深意,并没有恼,温声说:“我们是夫妻,以后我的东西,你可以随意拆开看。”
他们还要一起度过三十年的时间,他不想将界限画得太清晰。
容向熙随意听了听,便抛诸脑后。
“还有事吗?”她已经急于挂断电话了。
也就是对面的人是商呈玉,如果别人,她根本不会有此一问,直接干脆利落挂断。
“有。”他惜字如金,说完一个字,便不再开口,把沉寂的空白留给她。
是要她猜得意思。
容向熙垂眸看手腕上的镯子,莹润通透,翠绿如潭,是上上之品,但依旧不及商呈玉送给她的那一只。
那一只,她只戴过一次,便又收了起来。
不属于她的东西,即使再漂亮再珍贵,她也不屑一顾。
“是卿卿的事情吗?”
商呈玉:“太太对这件事有什么见解?”
明明是他俩惹出的事情,却要问她的见解。
一团又一团的郁气往胸腔顶,容向熙维持着温和平缓的语调,“没什么见解,我相信你。”
“是相信,还是根本不在意?”
他语调发沉,明明是清润温和的声线,此刻却听出风雪欲来的味道。
容向熙本来觉得他不该在意她的态度,此刻却不确定起来。
难道商呈玉跟容韶山一样的癖好——即使不爱这个女人却也乐于看她为他争风吃醋。
容向熙不想做太多口舌纠缠,巧妙换了个语气,无奈道:“还是没有瞒过你,我其实很在意。”
商呈玉自然听出她的虚假,但还是忍不住唇角轻弯,“既然在意,就该主动问我。”
容向熙心道,他理直气壮的好像当初说“没有义务向太太分享隐私”的人不是他一样。
她敷衍回,“下次问。”
“现在我就很有时间。”
“你不睡觉吗?”布达佩斯现在是凌晨。
商呈玉见好就收,“明天打给我,我告诉你来龙去脉。”
秦越回到房间,告诉容逢卿商呈玉的安排,“大老板让你按大小姐的吩咐做。”
因为容逢卿不喜欢容向熙冠以“太太”称呼,他换了个称呼。
容逢卿还是不想走,她环住膝盖,可怜兮兮说:“我想跟姐夫说几句话,告诉他我要订婚的消息。”
秦越微蹙眉,“你要订婚,谁?”
“陆家二公子咯,跟我一样,都是私生子。”
秦越抿唇,“别这么说自己。”
他想了想,“陆二公子是不错的人选。”
容逢卿:“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姐夫,告诉他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秦越知道她是口不对心,不纠缠是假的,这不过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
但现实不是戏剧,大老板不会如她所愿制止她的订婚。
大老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原则。
就如同当年,容逢卿爽约,他便立刻跟容向熙联姻一样。
——他从不是被女人玩弄控制的人。
“我不会帮你见大老板。”秦越淡淡说:“除非我不想干了。”
容逢卿揪着裙角,期期艾艾,“我自己去,好吗?”
秦越挑眉,“你想试一试楼上安保的能力吗?”
容逢卿瘪了瘪嘴,低下头。
时间差不多,容向熙接她的人该到了,秦越说:“走吧,我送你出门。”
容逢卿恋恋不舍看一眼顶楼,“我真的爱他。”
秦越瞥她一眼,没说话。
走廊里,李清源迎接容向熙,续上没有拍完的马屁,“没想到您会出手帮二小姐。”
容向熙说:“我想做容家家主,自然要向族人展示我的宽容、慈和、值得依靠。”
她侧眸看向窗外,天色阴沉弥漫铅云,风雨欲来.
下午,容韶山被人服侍着吃完药,起身,撑着力气,到郁宅。
郁宅是建立在京城中心圈的古建筑,是前朝的王府改建。
建立郁宅时,郁正国如日中天,摆了许多博物馆都没有古董放在宅子里做装饰。
当年有人笑言 ,郁宅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有两千年的历史。
如今,繁华落尽,辉煌不再。
抵达山路前,亮了牌照,没人敢阻拦。
一路畅通。
车停在正门,已经有人在门前迎候,容韶山笑着说:“王伯,您身体还好吗?”
他记得这位王伯,三十年前他便是郁宅的管家了。
只不过从前,王伯一头黑发,英姿勃发,容礼仁见了他的面都得微微低头,“一切全凭您斟办。”
不过如今,容礼仁墓前的芳草都清了几波,王伯也是满头白发。
郁宅内,那一条直通正院的长径两侧,再也不是花枝葳蕤,而是芳草萋萋。
物不是,人也非。
王伯笑,“您的身体也还好吗?”
容韶山道:“不大好了,兴许今天便是最后一面了。”
王伯诧异,还要再问,容韶山却已经止话,不再聊。
他的目光悠远,穿过凄冷枯草、灰影照壁,落到徐徐向他走来的人身上。
阴冷的风将她身上的香气送至鼻尖。
还没有见到她的影,他便知道她过来了。
郁小瑛穿过照壁,脚步未停,目光还没有着落,便听他沉缓含笑开口,“太太,别来无恙?”
郁小瑛脚步顿时停住了,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神采奕奕的眼睛里。
她有一瞬怀疑收到的信息是不是失误。
他不是病入膏肓了吗?
“太太,不用怀疑,我就是要死了。”容韶山笑着走近,轻抬手,让陪侍身边的秘书将离婚协议书拿过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太太。”
他含笑,“郁大小姐,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第32章 转变 太太,你谈恋爱了么?
自从容韶山立遗嘱的消息传出来, 郁小瑛便迅疾搬到郁宅住。
她知道徐兰珺母子是什么德性。
容韶山立容子暮为继承人,徐兰珺的尾巴准会翘到天上去,还会来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倒不是处理不了这种事情, 纯粹心累, 所以及时搬走, 眼不见心不烦。
一连几月过去, 从徐兰珺母女在社交圈里春风得意、到容子暮黑料曝光入狱,再到她的女儿稳坐钓鱼台——
郁小瑛什么坏的可能性都想过,独独没想过, 容韶山会跟她离婚。
她稳了稳心神, “外面风大,你身体不好,我们到屋里谈。”
不管遇到什么状况, 郁小瑛大家闺秀的人设不倒,永远是秀外慧中的温婉模样。
到了未出嫁前的闺房,郁小瑛亲自为容韶山端茶递水。
容韶山端坐在梨花木圈椅上, 拒绝道:“劳烦费心,但我不能喝茶。”
他都快死了, 实在没有品茶的闲情雅致。
“签了吧, 你也忍受我这么多年了, 郁大小姐重回自由身,也算不辜负郁主任苦苦等待几十年的深情。”
“我跟他没有任何事。”郁小瑛双手交叠, 冷静道:“你真的介意我的私事才跟我离婚,还是介意我会用自己在坤泰的影响力插手昭昭的事情?”
“都没有。”容韶山说:“单纯是——”
他偏头想了下, “单纯我不想跟你百年后合葬。”
如果他们不离婚,尽管闹得再难看,百年后, 他们确实要合于一坟。
郁小瑛闭了闭眼睛,睁眼又是温柔的模样,“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合适,是你对不起我。”
容韶山不想提前尘往事,“算我对不起你,离婚协议书签了,今天把证领了,我们就再不相干。”
郁小瑛不想签,一个丧偶的容夫人远远比离婚后的郁大小姐更有威慑力,容韶山就要死了,她就快熬出头了,她为什么要放下唾手可得的权力?
容韶山看出她的心思,轻笑。
这便是他亲自过来的原因。
容向熙怎么可能说服郁小瑛离婚?
她从来没有看清她的母亲。
“你不离,我会起诉离婚。”他拨弄着瓷盖,慢条斯理道:“理由是,在我们的婚姻存续期间,你背叛了婚姻。”
郁小瑛简直要冷笑了,“容韶山,你这个把二太太和私生子接进家门的人也好意思说我背叛婚姻?”
容韶山:“是的,我不否认我背叛婚姻,但我承担得起恶果。”他看向她,反问,“你能承受这份恶果吗?你猜,事情真的曝光了,你苦苦维持这么多年的好名声还能不能撑得住?你的那位好情郎还能不能平步青云?”
他双手交扣,“老头子当年就查过这桩子事,但没有爆出来,你猜为什么?郁大小姐,你这么多年在后院呼风唤雨把徐兰珺压得死死的,你真以为是你自己有能力吗?大错特错。”他看她,目光温缓几乎带着怜惜,“是因为我容忍你。”
郁小瑛情绪瞬间失控,她缓了许久,掌心都被抓破,“我怀孕的时候,你就跟徐兰珺好上了,是你先背叛婚姻。”
她执着想证明,他们之间,先犯错的人是他。
容韶山瞥她,“订婚宴的时候,我到化妆间找你,你衣衫不整,口红都花了,那个时候,郁怀亭是不是在柜子里藏着?”
“你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嫁给他呢?为什么要不情不愿嫁给我?容某人还没有差劲到娶不到太太。”想起什么,他又笑起来,鱼尾纹都泛起,“新婚夜里,你跟我约法三章,说要学外国人,开放式婚姻,我找徐兰珺,不是如你的愿吗?”
郁小瑛说不出话,她确实有过这么一段莽撞骄纵的过去。
“……你真的很记仇。”
“签了吧。”容韶山语气淡淡,“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容向熙到郁宅时,郁小瑛跟容韶山已经领完离婚证。
她在院前,望见郁怀亭的专属座驾,白底车牌。
兰姨挽住她,“走吧,大小姐在里面等你呢。”
容向熙没有进院门,“舅舅走了,我再过来。”
她不喜欢见郁怀亭的理由跟不喜欢见徐兰珺的理由一样。
有些事,她并非不知,只是故意装傻。
兰姨脸上的笑僵住,攥着手帕的手紧紧绞住,过了会儿,她叹气,“也好,我就说你没过来。”
容向熙点了下头,回身想走,想起什么,又问:“这几天,方珏还好吗?”
“我没见着他,他一直住在公寓里。”兰姨见容向熙关切,立刻道:“您别关心他,好好关心商先生才是正理呢。”
回程路上,经过母校。
容向熙下车,到母校旁的小吃街里,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和一杯玉米汁。
她记得,方珏以前很喜欢吃这个。
“不要太甜。”她叮嘱店家。
回到坤泰,方珏在办公室加班。
那天晚上之后,容向熙还没有跟他好好说过话。
他有意躲着她。
除非公务,她根本见不到他人。
在门前,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容向熙推门而入。
背着手,将糖炒栗子和玉米汁藏在身后。
“中午好。”
“嗯。”方珏抬起脸,一如平常,“刚从医院回来?”
“不是。”容向熙说:“我刚从郁宅回来。”
“你不是不喜欢到郁宅去吗?”
因为郁怀亭的缘故,容向熙一直对郁宅避而远之。
而方珏对容家的事门儿清。
容向熙说:“所以我立刻就回来了。”
“路过母校的时候,我给你带了礼物,你可以猜猜看。”
她将双手藏在身后,方珏看不见她带了什么,隐隐嗅到空气中的甜香。
他立刻便猜出,“糖炒栗子和玉米汁,对吗?”
“这么容易猜出来?”
方珏含笑,“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吗?”
容向熙唇角笑意微敛,“你不喜欢?”
方珏察觉到她神情变化,“也算喜欢。”
“因为我喜欢,你才喜欢。”容向熙轻轻点了点头,一切明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知道。”方珏抬眸,凝视她的眼。
容向熙站在灯下,身形纤瘦单薄,她脸上的笑意也薄透了,似一层朦胧的雾,“知道有什么用,你又不认。”
说完,她转身,提着糖炒栗子和玉米汁走了。
商呈玉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容向熙正在公寓里做轻食沙拉。
商呈玉出差后,她只回过檀园一次,剩余时间都是住在坤泰集团员工公寓里。
作为曾经的中层领导,未来的集团领袖,容向熙在坤泰员工公寓里拥有一间70平的单人员工公寓。
两室一厅,独立卫浴,比起檀园和容公馆略显寒酸,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她将手机搁在流理台上,开了扬声器,“怎么了?”
商呈玉:“太太,你昨天忘记打电话给我。”
容向熙缓缓想起来,“昨天太忙了,我忘记了。”
昨天确实很忙,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她真的不关心商呈玉跟容逢卿之间的乌糟子破事儿。
有这个时间,她宁愿多批几份文件。
“在忙什么?”
“公司机密,就算你是坤泰战略合作伙伴也不能告诉你。”
但这哪能瞒得了商呈玉?
李清源都是他的人,坤泰集团早被漏成筛子。
“你要清理管理层。”
容向熙轻“嗯”一声,将切成小块的黄桃放入糯米粥里。
锅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响。
容向熙关小火,合上盖子闷了一会儿,馥郁的香气弥漫整个厨房。
“太太,你在做什么?”他听到了异响。
“没做什么。”容向熙道:“我很累,可以挂掉吗?”
商呈玉并不应允,他淡淡问:“你是恋爱了吗?”
容向熙猛然捏紧手指。
谈恋爱倒说不上,只是这几天,她确实有恋爱的苗头。
她分给方珏的注意力呈指数级增加。
容向熙:“……胡说什么。”
“你对我这么敷衍,你的耐心用到哪个男人身上了?”
容向熙还没回答,便听他冷清道:“开视频,我要看你。”
容向熙以为,商呈玉所谓的“看你”是要看着她解释。
但通了视频,他根本没问这件事。
他漆黑深邃的目光透过屏幕看过来,一向冷静淡然的容向熙也微微不自在,她微微撇过脸,解释说:“这几天我太忙了,搬到公司公寓住。”
商呈玉知道她住在外面的事。
她刚从檀园搬出,就有人立刻将消息汇报给他。
“太太,你住在哪里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向我解释。”
容向熙松口气,以为他转性。
“所以,太太,我回国后,能在檀园看到你么?”他看向她,温和的问询,似乎真的打算要一个答案。
可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清冷不可捉摸。
容向熙眨了下眼,“……当然。”
通话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容向熙需要吃晚饭。
“太太可以去吃晚饭了。”
商呈玉神情清淡,从他清绝眉目间,看不出别的情绪。
但容向熙有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他不高兴。
她捏紧手机,缓缓露出一个笑,“不是要跟我解释吗?你还没有解释。”
还没有到跟商呈玉好聚好散的时候,她不能跟他闹得太生硬。
“你不是没有兴趣听吗?而且——”他看向她,意味深长,“你不是很累吗?”
容向熙只好昧着良心说:“跟你通话就算充电了,我现在精力十足。”她主动给他递台阶,“你不想讲也没关系,秦越在你身边吧,让秦助理抽出宝贵时间跟我讲一讲,也可以。”
听了她的话,商呈玉眉目松缓一些,慢条斯理,“从两天前到现在,我跟二小姐距离最近的时候是在车内看到她被人欺负。”
“所以你是英雄救美。”
“救美的是秦越。”他不轻不重反驳。
容向熙笑了笑,因他难得的解释。
“为什么笑?”他问。
“因为你今天很有耐心。”
挂断容向熙电话,商呈玉全无睡意。
布达佩斯凌晨五点,他推开窗户,垂眸赏景。
天幕中铅云涌动,狂风乱舞,树木摧折。
但心底,却如此寂静,如此清醒。
早上,秦越送来早餐,向商呈玉商量行程。
“刚刚驻匈使馆的朱参赞打了电话,说想在正式洽谈开始前,再进行一次预备会,我把时间定在下午两点,三个小时内结束,您看可以吗?”
商呈玉不吃青瓜,将那道腌青瓜推远一些,“可以。”
秦越继续道:“NGO组织秘书长拉科奇女士想要见您,她有一些关于中恒集团劳工、人权方面的问题想要跟您探讨。”
商呈玉抬眸道:“跟NGO方面的会面推到三天之后,先见《民族报》的人。”
在外国投资,尤其是在欧盟内,舆论战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NGO方面关于所谓环保、人权、劳工的质疑商呈玉没有兴趣亲自解答,有匈牙利最大的主流媒体《民族报》背书,一切舆论攻击,都会不攻自破。
预备会比预期结束得晚三个小时。
天色暗沉,大雪纷飞。
上一场积雪未化,新雪又覆盖其上。
商呈玉穿着黑色大衣,撑伞自使馆走出,肤色冷白如玉,身形修长挺拔。
秦越紧跟其后,快速汇报这几个小时国际国内发生的事情。
商呈玉自进入商场以来,便运筹帷幄、撒豆成金,凭借得从来不是所谓的天赋异禀。
之所以能当散财童子,是因为他比旁人,拥有更加及时、更加全面、更加准确的信息源,和更精准的判断力。
他高高在上,何止知晓舆论,甚至可以操纵舆论。
秦越语调急速,商呈玉漫不经心听,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融融化在掌心,微冷。
他想起容向熙。
她的手似乎总是捂不热。
“坤泰集团那边,刚拷走了几位老臣,一半是郁家的人,一半是容董自己的人,为了给太太铺路,他是出了血了。”
商呈玉道:“郁家的那几位,有几个跟郁怀亭关系匪浅。”
“您说的对。”秦越知道商家跟容家的关系,“要不要跟老爷子那边说一说,替郁主任挡一挡。”
“不用。”商呈玉轻描淡写道:“不算什么大事,郁主任主动请罪自罚三杯,上面也就轻拿轻放了。”
可是,郁怀亭怎么会主动请罪呢?
商呈玉眼底闪过一丝幽芒.
一场风波过去,坤泰集团董事会又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容向熙坐在会议室里,心情并不似上次轻松。
祸及殃鱼,她没想到会牵连到郁怀亭。
以为只是抓一些虫豸,没想到会波及到真龙。
她神色淡漠,会议室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这位是真正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主。
老董事长二十年不忍心办的事,她半年就出手料理了。
众人虽然恐惧,但心底也涌出几分幸灾乐祸。
房梁和地基都拆了,看你这座大厦还能撑几时!
容向熙并不担心手下无人可用。
老家伙下台,自然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补上,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办事的人。
她只忧心郁小瑛。
会议结束后,容向熙亲自去了一趟郁宅。
这是郁小瑛跟容韶山离婚后母女俩第一次见面。
郁小瑛猜到女儿是为什么来得,并不想跟她谈论。
这件事牵扯得太多太复杂,她不想拉女儿入泥潭。
在容向熙开口问前,她故意说旁的事堵女儿的嘴,“听说从商呈玉出差到现在,你一直住在公寓里,你让商家人怎么想?”
容向熙瞬间无言。
从结婚后,母亲关心她的婚姻胜过关心她。
她垂眸,“他回国后我会搬回去的。”
郁小瑛点头,“这才对,你要接手集团,要让集团正常运行下去,首先要做的就是维持好跟商家的关系,发展好跟中恒的项目,其他的都是小事。”
容向熙看向郁小瑛。
母亲依旧从容和煦,脸上的笑容像纹在唇边,几十年不曾改变过。
跟容韶山离婚似乎并没有改变她什么,她依旧风姿绰约,温婉动人。
容向熙坦诚道:“我动了您的人,我怕您伤心。”而且还牵连到郁怀亭。
“就算我伤心,你还是要做,对不对?”
容向熙沉默点头。
郁小瑛抚她的脸,“我怎么会伤心?我欣慰还来不及呢。只有狠下心你才能真正成为容家的顶梁柱。再说了——”她扬眉笑,“容韶山都能壮士断腕为你铺路,难道我还比不了他吗?别想太多,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容向熙看着她,没有继续说,双手紧紧扣着青花茶盏。
她能感受到郁小瑛没有跟她交心。
母女连心,此时此刻,她们之间隔了一层屏障。
走到垂花门前,容向熙跟郁怀亭不期而遇。
郁怀亭被停职在家,穿一件灰色修身羊绒衫,儒雅英俊的模样。
看起来根本不像年近半百的人。
“跟你妈妈聊了什么?”他像不知道容向熙才是导致他停职的罪魁祸首,温和问。
容向熙对他有戒心,自然不可能说真话,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是汪家的事,汪家想跟您联姻,我跟母亲聊了一下这件事。”
“这很久了。”郁怀亭说,“我已经跟汪家的人谈过了,半截土埋身的人还是不耽误人家小姑娘了,汪家人又找你了?”
“没。”
容向熙敛眸,怪不得汪明漪和汪尔雅没再因为这件事找她,原来是郁怀亭主动拒了。
“昭昭,你似乎对我很有戒心。”容向熙心思再深,对郁怀亭这样久经官场历练的人来说,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他一眼窥破她心思。
容向熙仰眸,“因为你在利用母亲。”
利用郁正国的威望给他仕途铺路,利用母亲跟容家的关系助他青云直上,他已经把手插到坤泰董事会了,其他地方渗透得多么彻底不用多说。
容向熙永远不会忘记,在外祖父出事后,郁怀亭把姓氏改成“郁”的果决。
从那之后,他便取代郁小瑛,成为外界一致认可的郁家代言人。
她目光澄澈,直直望向他。
郁怀亭避开她目光,淡笑,“我跟你母亲清清白白,我只是你母亲用来报复你父亲的工具。”
容向熙并不被他的话牵着走,她只听到,他没有反驳“利用母亲”这件事。
她深吸口气,不愿多纠缠,“祝您平安落地。”
郁怀亭笑了笑,“有商呈玉在,我想我会很快脱离苦海。”
挑开帘子,他坐到郁小瑛身边,温文尔雅,“不要为我担心,我会高兴过这样安静祥和的日子。”
好像,刚刚用“苦海”形容此时困境的,不是他一样。
第33章 欣悦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项目纳入两国双边合作项目之后, 战线便拉得很长,本来为期半个月的出差一延再延,秦越耳边已经几次听到同事抱怨。
这次进会议室, 还没进门, 便听到抱怨。
“什么时候能回国啊, 好想我老公。”
“我也想我家小子了, 还不知道得谈到什么时候,政府部门都深入了,战线拉得太长了, 听说大老板要追加投资, 至少要追这个数。”另一同事比了个三。
“这是要建欧洲供应中心吗?但我不关心,我只想回家——”
秦越听不下去,指节在门上轻叩, “砰”一声响,室内静寂了。
他淡淡道:“差不多得了,老板都没说想家你们想什么家?老板也是新婚燕尔呢, 把太太丢到国内出差,整天不眠不休, 比你们累八倍, 也没见他抱怨。”
女同事“切”一声, “老板都不喜欢这样标榜自己呢。”
她说得是实话。
犹记那一年,她刚进入中恒, 年轻的大老板也空降到管理层。
部门部长带着整个部门加班。
深夜了,带她去总裁办呈递资料。
大老板坐在办公室内加班, 见到他们,微微有些诧异,嗓音清润温和, “这么晚还没下班?”
她敢怒不敢言,低着头跟在部长身后。
部长殷勤笑,“这才哪到哪呢!您都不下班他们怎么能下班呢?咱们全集团都要学您的劲头!要有狼性精神!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您在前面冲,我们就得费力跟—”
大老板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拍马屁,“没必要跟我比,我的报酬也不是你们能比的。”说完,他抬起眼,看向部长身后的她,“回去告诉你们部门,可以下班了。”
完全看见他的脸,她怔住了。
这是她生平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什么叫芝兰玉树、清贵无双,彼时彼刻,她算领会到了。
部长急忙道:“这才哪到哪儿,以前再晚的时候也有的。”
大老板看向他,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坐在这里,当然要听我的话,黄总,你觉得呢?”
他含笑看着那个色厉内荏的黄总,明明是优雅温润的腔调,却极具威慑力。
那个外界八面威风的黄总,柔顺成小猫,“当然,当然,您说的对。”
回神,女同事说:“老板自己也想家呢,我好几次在会后听见他打电话,他还抽烟呢!肯定是想老婆想得!”她振振有词。
秦越无奈,“老板跟太太是联姻,哪有这么深的感情,应该是无聊的。”
“老板都在房间里雕刻东西了。”又一名同事赞同说:“陈助万里迢迢送来的东西是雕刻玉石的物件,老板用这玩意儿打发时间。”
秦越没有附和这句话。
他很确信,大老板不可能是出于无聊才亲手雕刻东西送给某人。
他上一次亲手雕刻物件还是在五年前。
只不过,那个人注定不会再收到他亲手雕刻的礼物。
开完短会,秦越回到顶楼套房复命。
大老板在下级员工里一直保持着温和宽仁的明君形象,但他并不喜欢直接跟下级员工接触,秦越和陈澍是他的代理人,通常是他俩代替大老板接触员工开会,再将会议结果汇报给大老板。
大老板在雕刻玉件,修长白皙的手指按住刻刀,长睫低垂。
玉件的简单轮廓已经被机器打磨好,商呈玉要将轮廓更加细化,使雕刻更加精美完善。
他知道秦越过来了,没有抬眼,“距离下次洽谈会还有多长时间?”
“六十二小时。”
商呈玉轻“嗯”一声,“我要回国,当然,也允许团队里其他一部分人跟我回国,十五号之前回来。”
秦越一惊,“是京里出事了吗?”
上一次,大老板如此急促回国是董事长和大公子罹难。
“并没有。”商呈玉不喜欢容向熙沾上任何不好的词汇,例如“出事”这个词,极为不吉。他道:“有一些其他的事,需要我回去。”
秦越猜测可能是商载道那边有什么紧急事情交代大老板做。
他点头,“好,我这就去统计随您回国的人名单。”
顿了顿,他想起什么,轻轻问:“可以允许团队之外的人跟您随行吗?”
他说的是谁,商呈玉一听便知。
他掀起薄白的眼皮,漆黑清冷眼眸看向他,似笑非笑,“你说呢?”
秦越知道答案了。
“好。”
在秦越推门离开前,听到大老板的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有时候,你需要向陈澍学习。”
这边是敲打了。
大老板从来不对属下说难听的话,即使是敲打也是适可而止。
但秦越知道,如果下次他再拿着容逢卿的事叨扰大老板,周雯的今天便是他的明天。
他收到的只会是一份解聘书。
“好。”.
飞机落地时是国内晚上八点。
随行的不是秦越,是另一位同样有回国需求的秘书,她尽职尽责问:“您要回檀园吗?”
商呈玉道:“不。”他看一眼秘书,难得关切,“不用跟着我,该回家就回家吧,不是想孩子么?”
秘书微微红了脸。
没想到她随口抱怨的话被大老板听到了。
“好。”
商呈玉最后的落足点是坤泰集团前台。
他没有凭借权限直接从专梯到顶楼,而是缓步来到前台,语气谦和,“我要见容向熙容总,劳烦帮你接洽。”
前台望见他的脸,惊艳一瞬,“……您有预约吗?”
“容总在加班,如果不是重要的人,很难请动她。”因为他这张好看的脸,前台多说一些。
“她会下来的。”商呈玉神情温润,胸有成竹。
前台只好往副总裁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是群群。”谁来找老板?”
“一个特别帅特别有气质的男人!”前台避着那个人的目光,捂嘴轻轻说:“是不是容总的小情人啊,他看起来很自信容总会见他!”
“Linda,你的花痴病又犯了。”群群说:“除了好看有气质,还有别的特征吗?”
Linda懊恼道:“光顾着欣赏颜值了,忘了问他名字,不过他应该挺有钱的,衣品一绝。”她瞄一眼坐在休闲室等人的商呈玉,眼尖看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带着婚戒!”她说了婚戒的牌子。
群群全部明白了,“Linda,你的眼睛可以去眼科医院进修了,怪不得他不报名姓呢,你连中恒集团大老板都认不出来吗?”
Linda:“……这么帅的吗?”
群群懒得跟这个花痴计较,挂了电话,到办公室找容向熙。
容向熙在看公关预案。
坤泰集团管理层大规模换血加引起市场恐慌,她得想法子平息市场情绪。
公关部给她的建议是上一档有口皆碑的经济访谈节目,亲自打气鼓舞人心。
容向熙觉得这个建议荒谬且不合实际。
且不说商家的背景,单就她的身份都不适合频频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她已经想到她露脸之后在网上会引起怎样的热议,一个“花瓶”的称号是少不了的。
再有“裙带关系”“联姻夫妻”的热点,如果没有外力因素控制,她想,她的名字得长久挂在花边新闻周刊上。
容向熙直接驳回公关部的建议。
做完这一切,才发觉群群正隔着玻璃门看她。
见容向熙忙完,她立刻推开门,殷勤说:“大老板真是勤政,吾辈楷模啊!”
容向熙笑了下,“是要我请夜宵吗?”
她办公室这些人,只有要她出血的时候才会违心说一些好听话。
“冤枉我了!当然,您想请的话我也同意啊!”
容向熙直接拿手机订餐,“还是订万和?”
群群抓住她的手,“别先管订餐的事,有人在楼下等您呢!”
容向熙抬眸,“谁?”.
容向熙从电梯走出后,前台立刻迎上来,“在休息室呢,我没认出他身份,是不是闯祸了?”
她焦急着问,小脸都变得惨白。
容向熙安慰她,“没事儿,他又不是什么必须要认识的人,下次记得就好了。”她伸手拍了拍前台的肩膀,“别担心了,去忙吧。”
深夜的接待室空空荡荡,室内弥漫着温润琥珀调香气。
容向熙一眼便看到商呈玉。
他坐在灰棕色真皮沙发上,微微撑着额头,双眸轻阖。
神色倦怠,看起来是累极睡着了。
容向熙瞟一眼桌上的茶,是他最讨厌的玉露茶。
她思考着,该把他的喜好发给前台和秘书办,免得商先生好不容易来一次坤泰,连茶都喝不顺口。
容向熙坐在商呈玉身边,端起茶杯,慢吞吞出神。
她在想自己的私人感情问题——这自然与商呈玉无关。
肩膀忽然一重,是商呈玉靠过来,头微偏枕在她肩膀。
容向熙起了善心,微微侧了侧身体,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自从结婚到现在,他们似乎还没有这样安静祥和的时候。
相依相靠,更符合她心目中对夫妻一词的定义。
当然,商呈玉赋予“夫妻”新的定义。
容向熙敛眸,慢慢喝着茶。
茶还没喝光,呼听一道清冷微哑的声音响起,“怎么不叫我?”
商呈玉捏了捏眉心,直起身。
修长如玉的手放在她纤瘦肩膀轻揉,“枕疼了吗?”
容向熙转过脸,“不疼,这才多久啊。”
商呈玉:“忙完了?”
“差不多,让你久等了。”她很客气,语调柔和。
商呈玉扫一眼休息室外虎视眈眈的前台保安们,大抵明白容向熙如此客气温柔的原因。
她倾向于在外人面前跟他伪装成恩爱夫妻。
“很累吗?”容向熙关心道:“是刚回国吗?怎么突然来这里?什么回去?”她很少这样捏着嗓子说话,神情都显得做作。
商呈玉倒很受用,抬手抚她的脸,不疾不徐挨个问题回答。
长指从面颊,抚到下颌继而摩挲嘴唇。
容向熙不动声色偏开头,“你这么累了,又放司机去休息,我送你回檀园。”
商呈玉收回手,目光凝视她,“带我回你的公寓。”
容向熙:“……好啊。”念在他长途跋涉十几个小时没休息的份上,她微笑说。
容向熙并不喜欢带外人来私人场所。
无论是容公馆的暄和居还是坤泰集团的公寓,都是极少有人踏足的地方。
自从搬进来到现在,商呈玉还是第一次到访这里的人。
这间公寓出乎意料的狭小,还没有檀园的卫生间阔大。
商呈玉微不可查蹙眉。
容向熙不想跟他距离太近,走到厨房,“你吃饭了吗?”
商呈玉伸手扣她盈盈一握的腰,“你吃了吗?”
“当然。”容向熙动了动腰,没挣开,反而越收越紧。
他的指尖暧昧在腰际游走,丝丝的痒意透过纤薄布料直抵肌肤。
“那就不用吃。”他漆黑的眸底欲色翻滚。
容向熙忽然想起他从前上床时清冷沉静的模样。
例行公事一般。
回神,他的吻已经落在耳侧。
容向熙伸手推他,“去洗澡。”
商呈玉攥着她的手,吻她纤细指尖,“飞机上洗过了。”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漫不经心提醒说:“太太,这是义务。”
容向熙蓦然冷静,姿态由僵硬变得柔软。
身体腾空被他抱起。
他打横抱起她,不紧不慢问:“太太,告诉我,你的卧室在哪里?”
其实用不着容向熙的回答,这里实在太小。
商呈玉轻易便找到那张狭窄而整洁的小床。
被他压在床上那一刻,容向熙有些出神。
所以呢,他长途跋涉,十几个小时行程回国,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他的精力何止旺盛啊。
最后,容向熙沉沉睡过去,商呈玉依旧没有困意。
或许情事结束后,是多巴胺分泌最旺盛的时候,他克制不住得吻她,抚摸她,揉弄她。
又把容向熙弄醒。
她的眼睛潋滟而布满水雾,眼尾还是泛红的,捂住他的唇,“好了,我明天要上班。”
商呈玉扣住她手腕,吻她掌心,“宝贝,明天周末,你不上班。”
他怎么可能在工作日回来。
“所以呢?”容向熙冷笑勾唇。
她太累,撑不起柔软姿态,戾气有些重。
商呈玉将她搂在怀里,垂眸望她的眼,一反常态温柔,“所以你要好好休息,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商呈玉的公务机刚落地,便有耳报神告诉汪明漪他回京的消息。
汪明漪在山上耐着性子等了两天,都没等来商呈玉拜访——这违反他一贯的原则。
自从商介民和商希林罹难后,他雷打不动坚守着出国前拜会商载道,回国后拜访她的习惯。
现在,两天了,她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她忍不住打电话给商呈玉。
商呈玉靠在容向熙公寓里那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上。
容向熙还在睡,面颊枕在他臂弯。
商呈玉静静看她,冷不丁听到电话铃声。
他瞥一眼来电人,蹙眉挂断。
轻轻抽出手臂,到阳台接电话。
“母亲。”他声音平静温和,一如平常。
汪明漪知道他没有耐性,长话短说,“郁怀亭的事你知道了吗?虽然他拒绝了跟尔雅联姻,但也不是没有情分在,你舅舅的意思是,要不要抬手帮帮他?”
锦绣添花远不及雪中送炭,笼络身陷囹圄的能臣,是汪家一贯喜欢使用的手段。
只不过,凭汪家本身并发挥不出这么大的能量,能不能做,还要看商家。
“商家不做亏本买卖,想要救人,得拿出诚意来。”
汪明漪蹙眉,“郁怀亭能拿出什么让你看得上的诚意?”
“郁小瑛可以。”
汪明漪久久不能回神,反应过来之后,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翻看通话记录,上一则通话来自郁小瑛。
她答应郁小瑛为郁怀亭说话的。
挂断不孝子电话,汪明漪打电话给郁小瑛。
虽然是一圈子里的贵太太,但几十年来,汪明漪跟郁小瑛一直不算熟悉,不过汪明漪对郁小瑛有深深的怜悯之情。
容韶山太不是东西,衬得商介民都算个人。
“瑛子,不好意思,这件事我没办成。”汪明漪把商呈玉说给她的话复述给郁小瑛,“我不建议你跟他交换什么,你去找昭昭谈一谈,让昭昭替你说说好话。”
丈母娘跟女婿做交易当然要找女儿做润滑剂,汪明漪不明白郁小瑛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撂开容向熙。
“呈玉跟昭昭还是有感情的,让昭昭劝劝他,或许比咱俩说破嘴皮都管用。”
郁小瑛说:“这是我的事情,不该让昭昭知道。”顿了顿,她温声说:“我请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昭昭。”
汪明漪道:“当然当然,我没这么大嘴巴。”
挂断电话,郁小瑛沉思片刻,问兰姨,“商呈玉还在京?”
兰姨了然她心思,“我建议你现在不要去找他,他留京三天,恐怕没那么多时间处理郁主任的事。”
兰姨叹气,“郁主任的官做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呢?他都说自己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在说谎。”郁小瑛淡淡道:“他表现得轻松,其实是怕我担心。”
“你担心吗?”
“我不担心。”郁小瑛道:“但我得表现得担心。”
“就算再冷清,也是得表现得有人情味。”
就如同郁怀亭,根本不感激她父亲,却还时时把父亲对他的养育之恩挂在嘴边。
“我尽力就好,其他的也不归我管。”她捋了捋裙子,道:“等商呈玉从匈牙利回来,第一时间替我约他。”
“约他做什么?”
夜深了,鼻尖飘起细密的晚香玉的香气。
郁怀亭捧着一把刚采的晚香玉,站在珠帘边上,他听见一个尾音。
知道郁小瑛要为他出力,心底掀起果然如此的欣悦。
不过,在面上,他还是不认同的蹙起眉,“我说过,我喜欢过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去几十年,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
郁小瑛让兰姨把晚香玉插瓶,转过脸,柔和说:“我不忍心你壮志未酬,不忍心你的努力付诸东流,让我帮你。”
郁怀亭动容,抬手想要握她的手,郁小瑛轻轻避过。
“夜深了,回去睡吧。”郁小瑛抬手,指尖在他泛白的鬓发抚过。
这是相识几十年,迄今为止,他们唯一做过的亲密动作。
容韶山说她背叛婚姻——或许有这一回事,但那个人绝不是郁怀亭。
她不会拿郁家的名声做赌注。
郁怀亭走了之后,兰姨拿着插好的花回房,“郁主任越来越腻歪了。”
郁小瑛扯了扯唇,“所以说,容韶山的存在还是有用的。”
最起码,容韶山没跟她离婚的时候,郁怀亭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进她房间,也不管如此理所当然将郁家乃至容家当做他的所有物。
第34章 表明 何止喜欢你。
“老板, 你消失了整整两天,去哪里玩了!”
一进办公室,容向熙便被群群质问, 一旁的方珏也温和沉静看向她, 似乎同样好奇这个答案。
容向熙克制住伸手抚脖颈的欲望。
脖子上涂了太多遮掩痕迹的粉底, 实在不舒服。
“小别胜新婚, 这两天,老板都跟商先生在一起?”群群猜测。
容向熙无法回答。
因为事实如此。
何止是在一起呢?
她闭了闭眼,并不想回忆那荒唐又糜乱的时光。
方珏淡淡道:“周秘书, 今天周一, 你的工作总结记录似乎还没有提交,需要我等你到下午吗?”
群群神情一变,做了个求饶的姿态, “方助,你现在比老板更有官威呢。”
群群走了,方珏却还没走。
他目光凝在容向熙身上某一处, 温和问:“你知道为什么刚刚她问得这么暧昧吗?”
“嗯?”容向熙挑起眉,神色平静, “八卦是人的天性。”
方珏说:“因为你的粉底液没有覆盖住全部肌肤。”
他抬手, 指尖轻轻在她后颈划了下, “还有这儿。”
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印着一枚浅淡如梅花的吻痕。
容向熙一颤, 因他陡然的触碰。
她抬眸看向方珏,“你以前不这样。”
他很少碰她, 最亲密的触碰,是中学时握住她的手,免得她被人流冲散。
方珏凝眸看她, 跟她四目相对,“因为吃醋,也是人的天性。”
容向熙轻轻攥紧手指,面上微笑平和,“你不是不敢承认喜欢我吗?”
“不是不敢,因为这种形容是错误。”
“哦,你不喜欢我。”
“我对你何止喜欢。”他目光定定看她,容向熙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隐忍和无奈,终于轻笑,叹气,“容向熙,我爱你。”.
回到布达佩斯,商呈玉的生活再次进入快节奏。
数不清的洽谈会、磋商会和专家技术会议。
每天雷打不动的,是商呈玉每天听秦越汇报国内消息。
这天散会,秦越静待大老板跟与会专家告别,见他缓步而出,立刻跟上,急促而有条理的汇报,“国内要正式将郁主任的问题定性,他很可能——”
“先说太太。”商呈玉制止他的话,平静问:“我听说太太最近过得很不错,对么?”
秦越丝毫不惊讶大老板如此清楚太太身边的一举一动,大老板在太太身边何止埋了几颗钉子。
他垂眸,汇总得到的信息,“是的,太太前两天去看了演唱会还去看了电影。”
“跟方珏一起。”商呈玉抬步下台阶,不疾不徐的陈述语气。
他神色沉静,目光沉凝,像布达佩斯总是不见晴的铅灰色天空。
秦越说:“您没必要太在意方特助,到了太太这个位置,向她投怀送抱的男人不会比讨好您的女人少,方特助并不是最出众的。”
身为校友,秦越委婉替方珏说好话。
商呈玉眼底不见笑意,道:“但是太太对他有真心。”
秦越没有跟随商呈玉回酒店,他请了半天假,他的工作由Eva接待。
秦越抵达的地方是一间地下酒吧。
还没到晚上,这里已经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他从卡座里找到容逢卿。
容逢卿喝得醉醺醺,穿着薄薄的吊带,裸背设计,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皮肤。
保镖在她附近守候着,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二小姐不肯回酒店,但我的工作任务已经结束,明天便回国。”
保镖是容向熙的人,他不可能永远留在布达佩斯看护容逢卿,国内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回国前,他把秦越叫过来照顾容逢卿,没把她丢在这乱糟糟的地下酒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秦越轻轻颔首,“多谢你这段时间对二小姐的照料。”
保镖:“您更应该谢大小姐。”
保镖走后,秦越蹙着眉走近容逢卿。
她酒气熏天,醉眼迷离,张着手臂,嘟嘴,“就你了,抱我回去。”
酒醉后随便找一个男人送她回房间是她一贯的习惯。
秦越顿了片刻,没有碰她,找女侍应生送她回房间。
容逢卿醒来时,是在陌生的房间。
揉了揉要爆炸的头,她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
只记得去了酒吧,然后喝了尽兴。
秦越推门进来,“清醒了吗?”
容逢卿蹙着眉,“怎么是你啊?”
秦越没得戳破她的美梦
容逢卿还觉得只要喝得烂醉商呈玉就会放下公务到酒吧接她。
实则,大老板根本没接过她几次。
大老板只会在第二天她酒醒之到房间看她。
他厌恶酒气。
秦越将温水搁在床头柜上,“我请了两天假,你尽快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国。”
“我不回,回国我就得去相亲了。”容逢卿才看不上陆在宥那个私生子。
容向熙当年相亲时,陆在宥大哥陆允执都排不上号,结果她就得嫁陆在宥!
“那你该这么过呢?”秦越道:“你的英语不好,钱也输光,保镖受不了你也要回国,你在这里该怎么生存?”
容逢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没赌钱!我的钱已经捐了!”
只不过她的捐赠对象是个骗子。
“你养我啊。”她抬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是一种得天独厚娇气的神态,“秦越,你别不承认,你喜欢我,从我上学的时候你就喜欢了,我在姐夫身边那几年,你嫉妒坏了吧。”
秦越道:“我可养不起你,大小姐一月给你二百万生活费,你眼不眨花光,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呢?”
再者说,他也不会承认喜欢容逢卿。
他忘不掉容逢卿高高在上俯视他,冷脸说他是“配不上她的贱狗”的模样。
“那我就去卖身,反正我没什么本事,就长得几分姿色,你不养我,我就去找合适的人养我!”她得意扬扬。
她太知道如何拿捏一个爱她的男人的心。
秦越没说话,沉默走出房间,拨通容向熙电话。
这是在中学毕业后,他第一次跟容向熙打电话。
说的却是关于容逢卿的事情。
“我拿她毫无办法。”
容向熙听完,说:“你把刚刚对我说得话,原封不动给二太太说一遍,二太太会管教她,让她回国。”
“而且,这件事你不该跟我讲,同在布达佩斯,你的上司处理这件事会比我更方便。”
秦越道:“大老板很忙。”说完,他也觉这个理由生硬,换了说辞,“大老板已经没那么在乎她了。”
容向熙不对这件事做评价,“你打电话给二太太,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事情果然如容向熙所料。
把事情告诉徐兰珺,徐兰珺立刻拨越洋电话过来把容逢卿一通臭骂,责令她立刻回国,不然就断绝母女关系。
容逢卿便这样无可奈何坐上回国的飞机。
下飞机后,徐兰珺派来的人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了。
他们不由分说,把容逢卿押回容公馆。
见她平安坐上回家的车,秦越收回视线,没有停顿,走向航站台,坐返程航班。
容逢卿到了容公馆,徐兰珺没有来迎接她,她委屈巴巴走到院子里,还未入门,听到悠扬的钢琴声。
是徐兰珺在弹钢琴。
容逢卿揉了揉脸,露出卖乖的笑,“妈妈,你怎么想起弹钢琴?”
徐兰珺停下,侧目望她一眼,见她全须全尾,便没有继续苛责她。
她不是郁小瑛,能对子女狠下心来。
“心情好。”
“暮暮进了监狱,爸爸快死了,有什么值得心情好的?”她低头,小声嘟囔着。
徐兰珺道:“日子总是要往下过,比起我之前过得日子,现在就是天堂。”
“您对爸爸没有感情吗?自从他住院,我们一次都没去过。”没徐兰珺陪着,即使已经知道容韶山住院地址,她也不敢去。
徐兰珺道:“没感情,我怎么会对自己的老板有感情呢?”
她在容韶山眼底就是个玩意儿,不过他在她心里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我陪你到陆家相亲。”
容逢卿不想去,“我不喜欢陆在宥。”
“你喜欢的人也看不上你啊。”徐兰珺说:“我给了时间让你去布达佩斯,你要是真能让商呈玉跟容向熙离婚娶你,我举双手同意,但你不是无功而返吗?”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语重心长,“人还是要知足,等你爸爸真的没了,你连陆家的门槛都登不进去,只能嫁暴发户,到时候,你更不甘心了。”
容逢卿扁嘴,用眼神无声控诉。
“明天容向熙会来作陪,你不想输给她,就好好打扮。”
“她来作陪?她凭什么来?”容逢卿瞪大眼睛。
徐兰珺缓声说:“是我请的她,请她过来给你撑场面。”
她的身份说到底也就那样,尤其是容韶山日暮西山,她这个二太太更没什么影响力了,不想在相亲宴上被陆家人看扁,便只好请来容向熙这座大山。
“她怎么会愿意帮我?”
徐兰珺道:“容向熙一贯是体面人,而且,她想做容家家主,首先就得表现得宽仁慈和。”
容逢卿撇了撇嘴,“她可真是有野心啊,做商太太、坤泰一把手不够,现在还要做容家家主!”
徐兰珺慢悠悠道:“你要是像她一样有能耐,我愿意折寿十年。”.
相亲宴没有在陆公馆进行,而是设在在陆家北戴河的一处别院里。
容向熙忙完公事直接过来,依旧是办公的打扮。
容逢卿则艳丽夺目得多,纵使陆二公子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容二小姐最大的优点是她的美貌。
陆二公子明面上的母亲陆夫人亲自迎接容向熙,身后是一片爬满绿植的红墙。
“昭昭过来了,这段忙坏了吧,几次品香会我都没见着你。”
陆夫人牵着容向熙的手,姿态亲热。
陆二公子也同样跟随容向熙的脚步,“上次见面还是在金融峰会上。”他嘴角衔着笑,“大小姐,有没有空私下一起聊一聊。”
峰会上遥遥一见,只是简单寒暄,很多事都不能展开聊。
陆大公子的秘书也含笑走过来,“容总,陆董想请您到后院喝茶,准备了您最喜欢的玉露茶。”
此时情景跟上次过来时的冷待,对比鲜明。
毕竟,容韶山重病,竞争者入狱,她胜券在握,御极在望。
容向熙圆融应对,从容不迫,不让任何人受到冷落。
她应下陆大公子和陆二公子的邀约,又道:“什么时候都可以喝茶,现在不行,我是为我们家卿卿过来的。”
说着,她朝容逢卿招了招手。
容逢卿被冷落在一旁,眼眶酸涩。
她觉得自己就像衣着华丽的小丑。
无论她穿得再漂亮珠宝再名贵,只要容向熙出现,所有的注目都属于容向熙。
此刻,见容向熙招手,她忍着酸涩,吸了吸鼻子,提裙走过去。
她低着头,不敢看陆太太威严的眼睛,小声呢喃,“阿姨。”
陆太太不易察觉蹙了蹙眉,碍于容向熙在,她耐着性子问:“是卿卿啊,这么多年没见你在京里活动过,是刚刚回国吗?”
容逢卿脸色微微苍白。
回国后,她确实没参与过贵太太们的各种集会,她不爱被贵太太们用打量货物的眼神衡量,更不愿意面对那些名媛们表面尊重实则轻蔑的眼神。
她更偏爱释放天性的场所——酒吧和夜店。
但陆太太高高在上的秉性当然不会看得上这样的场所。
“……在忙工作。”她小声,细白的腿轻轻抖着。
“什么工作啊,也是在坤泰帮忙吗?”陆太太含笑望向她,肃然双眸中不减威压。
容逢卿:“……不是。”她耳垂红透。
她没说什么工作,陆太太便知道她的工作上不得台面,轻轻点了点头,又亲热招待容向熙一番后,朝陆在宥使了个眼色,一起来到后院。
北戴河景致疏淡,绿植再多,也遮不住扑面而来的海腥气。
陆太太捏着手帕半遮住口鼻,“你怎么想,真要娶容逢卿?”
陆太太并不是陆在宥生母,他的生母很上不了台面,为了给他抬身份,便将他记名在陆太太名下。
陆太太不怎么愿意管这个没有血缘儿子的事情,奈何老爷子的命令压下来,她只好捏着鼻子做慈母。
陆在宥轻轻摇头,他的性情并不似表现出的那么不羁。
“我没兴趣娶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他的妻子必须能担起陆家太太的责任,跟他携手并进,同甘共苦。
陆太太听了他要求,“哦,你这个要求容向熙倒符合。”论手段论性情,京城名媛里没人比得上她。
更何况她还是郁小瑛的女儿,论贤惠大度,她比旁人更胜一筹。
陆在宥看出陆太太的讥讽,笑了笑,“我哪里配得上容大小姐呢?要说配,也只有大哥配得上大小姐。”
这倒让陆太太听了舒服。
她是打算让亲儿子娶容向熙的,好不容易上了郁小瑛的选婿名单,不成想,容向熙倒被商家订走了。
谁敢跟商家抢人呢?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去回了徐兰珺,左不过是个私生女,倒也不怕因为这个得罪容向熙。”
到了前厅,陆太太脸上重新挂起笑,看起来亲和多了。
徐兰珺心底倒惴惴起来。
果然,陆太太言辞客气拒绝了容逢卿跟陆在宥的婚事。
“他那个混球,可配不上咱们家这么好的卿卿啊。”她笑着说,语气柔和,好像刚刚那个冷面挑剔的人不是她一样。
徐兰珺当然不会被表面的温柔蒙蔽,心底冷了冷,勉强撑着笑。
“说到底,是我们卿卿不配。”
容逢卿听得满头雾水,眼睛看向陆太太又看向徐兰珺,不懂她俩怎么谦虚起来了,“什么配不配的,我也看不上陆在宥呢。”
她大剌剌开口,陆太太脸上的笑落了落,她捏起帕子遮住嘴角,掩盖不悦。
陆在宥再不好,也是陆家的人,还轮不到容逢卿指摘。
她起身,不愿再待,“好好在院子里玩一玩,有想吃想用的都让人告诉我,总不能亏待了妹妹和卿卿。”
说完,她轻飘飘走了。
徐兰珺咬了咬牙,让容逢卿待在原地不动,出门去找容向熙。
容向熙在接公务电话,她简短交代几句,听到声音,微微侧过脸。
是陆大公子。
他姿态俢挺,耐心等容向熙处理完公事,“一会儿去半岛餐厅吃饭?有生意想跟你聊一聊。”
陆家跟容家并不属于一个投资圈的人。
陆家所在的是以商家领头的南派资本,投资领域主要涉及港澳粤和海外,而坤泰的投资很少出华北,几十年以京城为中心,向四周辐射。
容家跟南派资本唯一的合作便是由商呈玉和容向熙联姻而达成的三十年超万亿的合作项目。
当时容韶山拍板决断,也是想借中恒集团的锋芒,剖开坤泰集团的淤塞,使他可以放开手脚,深化改革。
容向熙明了陆大公子此时向她抛出橄榄枝的原因——在此前的董事会洗牌里,空出的位置,她留了一个给陆家的人。
当时她想的是什么呢?
她想的是——未来三十年,中恒集团绝不能成为坤泰集团资本市场唯一的合作伙伴。
第35章 认错 太太把我当做谁?
容向熙跟随陆允执到后院半岛餐厅用餐。
这是一栋明透的玻璃建筑, 灯火煌煌,屹立在延伸出湖面的半岛平地中,周围绿植葳蕤, 幽清静谧。
在进入餐厅前, 容向熙瞥了眼餐厅的透明的玻璃幕墙。
这栋华美的玻璃建筑外立面没有做任何防窥处理, 站在容向熙这个位置, 餐厅内部的景象一览无余。
她能看清内部伫立的长达八米的大理石餐桌,以及摆在餐桌上,高昂脖颈开得肆意妖娆的瑞典女王。
陆允执察觉到她步伐停顿, 转头, “怎么了?”
容向熙道:“陆老爷子光明磊落,在我们家,老爷子书房前的树都是要砍光的。”以防偷窥。
陆允执说:“这只是赏景的地方, 双向透明的玻璃,能将湖上的景致看得更清楚。”他告诉容向熙,坐在餐桌主位上, 可以看到白鹭涉水而过时幽静湖面上掀起的细微波纹。
容向熙想象了下场景,笑, “老爷子是浪漫的人。”
无论是商载道还是容礼仁, 都不会为了赏景放弃安保工作。
他们眼中最美的景, 应该是无边绮丽、波澜壮阔的江山。
“我奶奶就说老爷子没有上进心。”
“老爷子宁折不弯,一心为公。”
陆允执看她, “但我没有继承老爷子的高风亮节。”
容向熙道:“老爷子为国鞠躬尽瘁,陆大哥为家砥柱中流, 家国一体,治家如治国,并没有好坏之分。”
陆允执笑起来, “昭昭到了今天,还是那么谦和会说话。”
言下之意,他觉得稳坐容家继承人之位的容向熙该更傲慢一些。
容向熙轻笑,“我是真心话。”
几句寒暄试探,陆允执猜到容向熙想法——他此前的预感是正确的,容向熙有意向在中恒集团之外另增加一个合作伙伴。
他请容向熙进入餐厅,将主座让给她,“今天不凑巧,星星没有出来,看不见白鹭涉水的场面。”
容向熙没有看到白鹭涉水,看到对岸高而茂密的林木,夜风吹拂,徐徐晃动。
她端起餐前酒,漫不经心想。
如果在那个地方架起一座机关枪,她跟陆允执都不能活着走出这间餐厅.
对岸水杉和菖蒲繁茂生长的地方,并没有人架起机关枪。
不过确实有人暗暗注视这一切。
“谢谢你带我们过来,我们在这里等大小姐出来。”徐兰珺温和对领她跟容逢卿过来找人的秘书说。
“这儿挺冷的,您不到房子里避一避风吗?”秘书关切道。
“不用。”徐兰珺想,惨一点才能让容向熙心软。
她看准了陆在宥这个乘龙快婿,即使向容向熙低头,也要托举容逢卿嫁进陆家。
容逢卿心不在焉,全程走神,根本没听见。
在这个位置,她完全看得清餐厅里的景象。
金辉流溢的玻璃建筑中,一贯冷清不近人情的陆家大公子俯身为容向熙倒酒,她看得眼睛酸涩,似乎可以看清水晶高脚杯里琥珀一样晶莹的液体。
她紧紧捏了下指尖。
过去,一起的时候,商呈玉从未屈身为她倒酒。
他们一起用餐的时间很少,少有的几次共进晚餐也都发生激烈的争吵。
或许她真的是安全感不足,总是用刺耳的话破坏掉安宁气氛。
“你现在跟我一起晚餐,以后陪你一起吃饭的该变成我姐了,你不知道我姐是多么斯文优雅的人,我这样的私生女拍马不及。”
每当这时,商呈玉总是平静拿起湿巾擦拭指尖,淡然起身,“我吃好了,你继续用。”
他转身离开。
之后,他们便陷入漫长的冷战。
直到节日时,秦越送礼物给她,“不要再使性子,这是节日礼物。”
这些礼物跟之前送过的天价珠宝相比并不算珍贵,但多一份用心和童趣,她笑盈盈接了,主动破冰。
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骄矜自己又看上哪件珠宝,让他买给她。
商呈玉往往会答应。
她便心花怒放,彻底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此时此刻,望着为容向熙布菜倒酒的陆允执,她不禁想。
如果当年商呈玉能稍稍软下姿态,他们大抵没有那么多漫长的冷战——
她的思绪被徐兰珺的惊呼打断。
“有人把车直接开进园子了!”徐兰珺不可思议。
多么尊贵的客人,才能不顾陆家的禁令,堂而皇之将私家车开到车辆禁行的甬道?
容逢卿抿了抿唇,无比熟悉那辆挂三地车牌的迈巴赫,她轻轻说:“是商呈玉。”.
公务机抵达京城是下午。
暮色冥冥铺满天际。
商呈玉拾级而下,秦越匆匆在他身后,语速很快,“汪主任打了几次电话过来,让您到山上看她,檀园也备好了晚餐,等待您享用,如果您想回公司办公,部长们也在准备着——”您打算去哪儿?
话还没说完,上司淡淡问:“太太在哪儿?”
“在北戴河陆家的园子里跟陆大公子吃饭。”
商呈玉:“先回檀园,准备车子,一小时后出发去北戴河。”
回到檀园,管家立刻向商呈玉汇报这段时间容向熙的行踪。
“自您出差,太太便搬出檀园,之后除了过来开保险箱,便没有再回来过。”他说了容向熙离开的具体时间。
商呈玉重复管家话中的词语,“搬出?”
管家道:“是的,太太把常用的衣物都搬走了。”
商呈玉点了点头,抬步上楼。
卧室里,衣帽间中依旧满满当当,里面的衣裙或淡雅、或华美、或简约,都是品牌方按月送往檀园的佳品,但容向熙很少上身。
出身使然,她很少穿能被人一眼看出价格的衣服。
她常穿的是出自家族裁缝专门量体裁衣的衣裙,或是出自意大利高级手工坊制作的不带logo的衬衫长裤。
现在,那些她常穿的衣服全部搬走,只留下那些她从未施舍过眼神的华美衣衫。
空气净化系统持续工作,卧室空气中漂浮着空气被净化后的洁净气息。
容向熙在时的清幽香气,似乎依然在鼻端,却终究杳然无痕.
容向熙跟陆允执的用餐长达三小时。
夜色深邃暗沉,湖面上显现出闪烁光点的涟漪。
星星出来了。
酒过三巡,陆允执依旧谈性很浓,生意之外,他谈起大学时光,笑着说:“你在那个时候便鼎鼎有名,我导师很想招你做他的研究生。”
但容向熙彼时无意在学术上耕耘,学业结束后,她便飞回国,进入家族企业,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到了今天。
容向熙没有意向跟陆允执回忆往昔,她若无其事给方珏发了条信息,几秒钟后,清脆铃声响起。
陆允执意犹未尽,望着她,“要去忙?”
容向熙挂断,看向陆允执,“不是什么大事,我们继续。”
陆允执心底熨帖,不过还是道:“你先去接电话,我也有事情得处理一下。”
容向熙没再推辞,绕过通透的玻璃门,走到餐厅后的园林里。
她靠着一棵高大白皮松,翠盖如云,蓊蓊郁郁。
方珏问:“还有多久结束?”
“不好说,半小时后再给我打一次电话。”
“你在哪儿?”容向熙问。
“不好说。”他学着容向熙刚刚说话的语气,“可能半小时后就到了。”
容向熙弯唇,“等你。”
再回到餐厅,陆允执加快谈话进度,说起深入合作的事情。
容向熙处处有回应。
陆允执很是开怀,他示意侍应生去拿酒,“刚拍的酒拿两瓶过来。”
容向熙目光微凝。
之前他们喝得是香槟,度数很低。
侍应生新拿过来的酒是罗曼尼康帝。
中等度数的勃艮第红酒。
容向熙酒量一般,并不想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
她指尖敲了下桌面,“一会儿我的助理过来接我,劳烦陆大哥让警卫放行。”她说了方珏的车牌号。
“我马上安排。”陆允执看向容向熙,察言观色,“既然有人来接你,酒就不用继续喝了,我送你。”
容向熙摇头,“不用,我独自走走。”
走出餐厅,容向熙慢吞吞往外走。
她的酒量实在很差,几杯香槟入腹,脚软得像踩棉花,身形也略微不稳。
夜风吹拂,带起更深的醉意。
她心情不错,想去领略白鹭涉水而飞的风采。
刚走到芦苇荡,高跟鞋陷入微湿的泥地里。
她皱了下眉。
忽然有人从后面虚虚揽过她。
容向熙以为是方珏,挑眉笑,“胆子挺大啊。”
一道声音伴着芦苇荡的夜风吹入耳中,意味深长,“我抱自己的太太,为什么算胆子大?”
在海腥气之余,容向熙终于闻到属于商呈玉身上的清冷香气。
微弱的松脂气息伴着淡淡的清冽感。
——她认错人了。
而且,商呈玉敏锐察觉到这一点。
容向熙瞬间酒醒。
商呈玉扣住她腰肢的手很重,气息浮在耳廓,伴随着着海水的潮气,“太太把我当做谁?”
容向熙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下一秒,她放软姿态。
“当然是你。”容向熙语气平缓,仰眸看他,以表诚意,“我只是有点诧异,你会在外面抱我。”
她这个理由还算正当,毕竟,商呈玉确实很少在外面跟她公开亲密。
“哦。”商呈玉眼眸微眯,似乎在判断这个答复值不值得他相信。
下一刻,他扣住她的脸,俯身吻上去。
容向熙怔了下,启唇回应他的吻。
这个吻很轻,商呈玉似乎只是想让她辨别出什么。
他指尖抚摸她的脸,“亲密过了,太太以后还会惊讶吗?”
他想问的不是“惊讶”而是“认错”,只不过换了个体面的表述方式。
容向熙当然明他的意,说:“不会。”
商呈玉没有再问,搂住她肩膀,“你本来想来这里做什么?”
“醒酒。”
“我以为你是童心大起,要来玩泥巴。”他垂眸看她深陷泥地的高跟鞋,“还能出来吗?”
“我脱掉,拿一双新鞋子换上。”车子上有备用鞋,换上很方便。
“我记得这双鞋你很喜欢。”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商呈玉不喜欢她这样薄幸,“我帮你。”
容向熙微微凝眸,“嗯?”
商呈玉屈膝在她身前,握住她细瘦脚踝,稍稍用力。
被风吹得冰冷的脚踝被温热掌心裹住,下一秒,踩在泥泞里的脚重获自由。
商呈玉没有急着起身,以仰视的姿态,抬眼,看她的眼睛。
她似乎笑了下,笑意晕染下,她的眼眸比星河更加璀璨。
容向熙伸手,看向他,“要我拉你起来吗?”
当她看向他,周身所有的倦怠一扫而空。
商呈玉轻轻摇头,从容起身。
手机屏幕亮了下,他垂眸扫一眼,刚刚温和眼神微深。
容向熙没有留意,她早就转移视线,欣赏湖面上垂颈的天鹅。
“走么?”商呈玉道。
他的手扣住她肩膀,不容拒绝的语气.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出了陆园。
容向熙坐在后座,赤裸的足踩在车上绵软的地毯上。
她侧目瞟一眼商呈玉。
他似乎倦极了,上车之后便开始阖眼补眠。
容向熙收回视线,看微信界面。
师兄:[我到了。]
容向熙:[他回来了,明天见。]她给方珏发了一个可可爱爱的道歉表情包,以表歉意。
“是方助。”不知何时,商呈玉已经睁开眼,因为倦怠,他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温和,不过眼神依旧如此凛冽而犀利。
容向熙疑心他长了两双眼睛,不然怎会敏锐到如此地步。
她含糊“嗯”一声,并不深入解释。
商呈玉开口,“在芦苇荡,也是把我认成他?”
容向熙微微蹙眉,她没想到商呈玉会直接把事情剖开问。
“当初,你看着我出神的时候,我并没有问,你看着我,心底到底在想谁。”
言下之意,当初,她给了他这份尊重,现在,他也不该刨根问底。
商呈玉笑了。
他眼神很冷,“太太,我不是你,我想知道的,就一定要知道。”
容向熙没说话,神情冷漠。
商呈玉凝视她,“太太,想好怎么报复我了么?”
“不会报复你。”不值得。
她偏过头去,看向窗外外漆黑而深邃的夜。
可是她已经在报复他了。
商呈玉淡淡想,她的目光不再看向他.
回国后,商呈玉第一个面见的是郁小瑛。
出长差结束后,他有一周的假期。
不用上班的日子他穿得很休闲,浅色羊绒衫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温润。
只是,这是假象。
他跟郁小瑛说得第一句话是,“母亲想找我帮舅舅,总要开出让我满意的条件。”
郁小瑛早就知道他的薄情冷性,“尽我所能。”
她不可能帮郁怀亭官复原职,但总要让他体面退场,到底他还姓郁,到底她还要伪装成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姐姐模样来。
商呈玉:“我要您在容家家族理事会的董事席位。”
郁小瑛做了二十多年容家主母,在容家家族理事会地位尊崇,容家做得所有大事决定都绕不开她,在家族理事会里,容韶山都要让她三分。
郁小瑛蹙眉,“我跟容韶山已经离婚,这个席位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当然可以给你,你要这又有什么用呢?”
商呈玉垂眸品茶,青涩的苦味弥漫喉腔。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
他不想说,郁小瑛也不问,她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见好就收。
她说:“我并不想郁怀亭位极人臣,只希望他平平淡淡,安稳退休。”
商呈玉说:“母亲高看我,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气氛总算和煦一点,郁小瑛想了想,还是问:“你跟昭昭,感情还好吗?”
商呈玉问:“昭昭怎么说?”
郁小瑛道:“她说蛮好的。”
若是按商呈玉以往的行事作风,当然要告诉郁小瑛容向熙和方珏的事情,郁小瑛出手打鸳鸯远比他自己出手更为凌厉高效。
他顿了下,眼眸微垂,“我跟她的答案一样。”
他已经仁慈到近乎懦弱
郁小瑛点下头,不打算久坐,“联姻夫妻就是这样的,我跟容韶山可以凑合二十多年,你们也可以,不要对对方有太高的期望,对彼此都有好处。”.
商呈玉出差回来后,容向熙便跟他一起搬到商宅住。
出远门归家后,商载道要跟孙子一起共叙天伦,这是自商希林和商介民罹难后形成的习惯。
商呈玉一早出门,容向熙便去宠物房逗猫。
这几只猫都是附近伤残的流浪猫,被商宅管家看到后抱回商宅养着。
平常,这些猫可以自由活动,但商呈玉归家,这些猫便只能被束缚在宠物房。
管家说:“少爷不喜欢猫。”他若有似无跟容向熙说:“因为他最喜欢的那只猫死了,便再也不能见猫这个物种。”
容向熙心底平静无波,配合应一句,“少爷挺长情。”
“不及太太长情。”
商呈玉不知何时回来了,长身鹤立,眸光淡漠看向她。
容向熙懒得理他,好像自动屏蔽了他,眼神里只有那几只喵呜直叫的小猫。
管家却不敢忽视商呈玉,眼神问询一下,得到答复,立刻联合几个人把猫弄走,其中也包括那只窝在容向熙怀里,舒服得打呼噜的猫咪。
管家祈求看向容向熙,“昭昭,给我吧——”
在得罪二少爷还是二少夫人之间,他只好选择得罪脾气温和的少夫人。
容向熙轻“嗯”一声,无意难为他,托起小猫,刚要递给他。
“让她抱着吧。”商呈玉淡淡道。
管家一瞥他沉冷的脸,立刻带着其余的猫撤了。
商呈玉走过来,气息沉沉。
容向熙抬起眸看他,轻轻抚摸小猫背脊,“你的爱猫怎么没得?”
商呈玉勾了勾唇,“不关心你的方助理,开始关心猫了?”
第36章 玉佩 太太,我从不标榜自己是君子。……
见他不接台阶, 容向熙也懒得哄,垂下眼睛,漫无目的看青石地砖。
“当然是病死的。”商呈玉偏了下头, “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
“项目圆满成功了?”容向熙配合问。
“没有。”商呈玉屈膝, 垂眸跟她对视, “被NGO组织联合抗议, 暂时搁置。”
“这种组织不是花钱就能摆平吗?”他靠得太近了,容向熙身体往后倾。
但他已经靠过来,手掌扣在她脖颈, 像容向熙揉弄小猫颈项一般抚摸她的脖颈。
猫咪夹在两人之间, 眼珠咕噜噜转。
“当地政府在政治站位上有问题,与其承担不必要风险,不如顺势停下。”商呈玉抬手拎住小猫的脖颈, 将它从容向熙身上丢下去。
那只可怜的小猫在地上打了滚,而后怯生生瘸着后腿,颠颠跑远了。
容向熙的视线恋恋不舍从小猫身上收回, 落到面前的男人身上。
“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布达佩斯方面还是友好的, 怎么变化得这么快?”
商呈玉平缓说:“太太, 我不想谈这件事。”
容向熙:“这是机密吗?”
她眼神澄澈而明亮, 目光中没有任何怨怒和不悦,只是单纯疑惑他为什么不想谈?
商呈玉俯身, 垂眸看她的眼,“因为我要吻你。”
不是“想”而是“要”。
容向熙眼神防备, “只是吻吗?”
商呈玉摩挲她脖颈细滑如凝脂的皮肤,并不给出直接答案,“昭昭, 我们很久没见了。”
容向熙明了,脸色没什么变化,“那我去洗澡。”她玩了一会儿猫,满身猫毛。
她像接任务一样坦然从容。
商呈玉心底的情绪瞬间淡下来,起身,“嗯。”
容向熙洗澡的时长远超过商呈玉。
商呈玉从另一间浴室洗漱出来,主浴室的水声还没停。
容向熙放在床柜上充电的手机屏幕闪烁,他抬手拿起,漫不经心看她的手机消息。
是方珏。
只是简单汇报工作,没什么暧昧的。
指尖顺着聊天记录往上翻。
容向熙依旧没有养成随手删消息记录的习惯,她跟方珏的每一条消息都完整清晰保留在聊天界面里。
他们依旧没说什么过界的话,只是不知道何时,容向熙开始用表情包回方珏,用词柔软——这不并是一个领导该对下属展现的姿态。
他敛眸,已经看完消息却还把手机握在手中。
容向熙从浴室出来,便看到这一幕。
商呈玉神色沉冷,修长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手机。
容向熙没做任何解释,就如同他屡次帮助容逢卿也没跟她解释一般。
她直接忽视了手机在他手里这回事,慢悠悠坐到梳妆台前护肤,护肤完毕,又轻缓上床,盖上被子阖眼休息。
直到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容向熙睁开眼,示意商呈玉把手机递给她。
商呈玉垂眸淡淡道:“你不是看不见么?”
容向熙不回,抬眸看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
——徐兰珺。
哦,接不接也无所谓。
她心平气和对商呈玉讲,“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北戴河陆园吗?因为卿卿要相亲,二太太请我去捧场,不过那天的相亲不顺利,二太太打电话过来应该是向我讨对策的。”
“这似乎跟我无关。”他为什么要关心他们容家谁要相亲谁要结婚,他只想他的太太向他解释她为什么跟助理言辞暧昧。
容向熙“哦”一声,故意曲解,“原来你这样想。”
她往商呈玉这边靠了一点。
这是她习惯,跟人说话时总要直视对方眼睛,方显坦诚。
商呈玉偏头看她一会儿,抬手轻扣住她靠过来的腰身,“我怎么想?”
他忽然变得有耐心。
容向熙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按照计划说了,“你还惦记着卿卿,你不让我接电话,是想故意破坏她的相亲——”话说一半,截然而止。
“怎么不继续说?”商呈玉神情温旭,好整以暇。
容向熙眼尾泛红,忍怒,“我认为,作为一个君子,不该在别人认真说话的时候动手动脚。”
“太太,我从来不标榜自己是君子,我是小人。”顿了下,他俯身贴住她耳尖,说:“你也没认真说话,你是一本正经胡言乱语。”
容向熙忍住满腔刻薄的话,抿唇,“把手拿开。”
商呈玉亲她皙白的耳尖,笑了下,“对,你不喜欢这样,你喜欢我用嘴,对不对?”
容向熙伸手捂住他的唇,“我们正经一点,好吗?”
商呈玉扣住她手腕,轻吻她掌心,“上床哪里有正经的?”
容向熙没再说话,闭上眼睛装睡。
商呈玉没有继续作弄她,垂眸,望靠在怀里眼眸轻阖的她。
刚刚因为手机而引起的不快荡然无存。
无需不快。
她还在他怀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冲她发脾气。
让那些勾引她的人消失才是他真正该做的事.
中午,阿姨轻敲窗棂,“呈玉,太太过来了,您要去见吗?”
他说得太太是汪明漪。
商呈玉垂眸瞥一眼还在安眠的容向熙,浅声,“不去。”
他话音落下,耳侧有人轻轻说:“去呀,你跟妈妈好久没见了。”
商呈玉瞥她,“我跟我的太太也很久没见了。”
容向熙:“……”
商呈玉:“睡醒了?”
他抚摸她被长发拢住的耳朵,“既然睡醒,我们做一点有趣的事。”
“我没睡醒。”容向熙往上拉了拉被子,遮住眼睛。
商呈玉轻笑,她这样的动作让他想起小时候捉迷藏只知道蒙住脑袋的小孩子。
他没拆穿,抚她发顶,“那就继续睡。”
他伸臂搂住她,连人带被子,一并拥在怀里.
汪明漪站在院子里,听了阿姨的回话,了然笑起来,“昭昭也在远香阁?”
阿姨说:“是,昭昭在午睡,呈玉在陪她。”
汪明漪满意点了点头,等阿姨走之后,她悄悄揪了揪旁边低头剥莲蓬的汪尔雅的袖口,“跟我讲一讲那位二小姐。”
汪尔雅一本正经剥莲子,打算一会儿给商载道做一道荷叶莲蓬粥以表心意,闻言,她怔忪一会儿,似乎想起伤心事,“没什么好讲。”
汪明漪说:“你当年总往伦敦跑,怎么可能没有好讲的事情?”
汪尔雅当年确实总往伦敦跑,不过不是为了见商呈玉,而是为了见另一个人。
彼时,商希林还在世,商家的天平稳稳偏向汪家,汪尔雅并没有那么大的联姻压力,她可以放肆喜欢一些跟她并不门当户对的人。
她看上二表哥身边的特助——秦越。
说不清什么时候,她为这个高大又文气的青年动心。
她频频往伦敦跑借宿在商呈玉在伦敦的私宅里,找尽机会跟秦越单独相处——
本来一切都挺好,她只需要温水煮青蛙,让秦越为她动心。
直到有一天,秦越从夜店领回一个妆容艳丽穿着暴露的漂亮女孩儿。
秦越对她非常照顾,忙前忙后。
那位女孩儿把妆容洗净之后,露出一张清水芙蓉一样的漂亮脸颊,她总是怯生生看着房里的一切,柔顺接受秦越对她的照顾。
汪尔雅蹙眉看向温柔替她擦拭掌心的秦越,冷冰冰说:“秦助理,你是不是喜欢这位姑娘啊?”
她话里酸气冲天。
秦越没应,沉默起身为容逢卿披上外套。
汪尔雅扯了扯唇,“容小姐,秦助理这么喜欢你,你喜欢她吗?”
容逢卿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喜欢,我们什么也没有!”话落,她咬了咬唇,眼睛瞥向小客厅里,一回来就靠在沙发上处理文件的商呈玉。
汪尔雅眸光一凝,笑起来,“原来你喜欢我表哥啊。”
容逢卿没回话,轻轻垂下头,白皙脸颊泛红。
一个少女的脸红胜过一切言语。
汪尔雅瞥一眼神色明显低落的秦越,笑着走到商呈玉身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哥哥,你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喜欢你呢,你不表示表示?”
商呈玉眉眼清隽矜冷,合上文件,起身,淡淡道:“你是太闲了。”
汪尔雅一贯有点怕他,比了个“收”的手势,“好,我到此为止。”
商呈玉抬步上楼,远离纠纷。
汪尔雅本来以为他那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表哥不会看上容逢卿,但等她下一次来伦敦,容逢卿已经荣升成他女朋友了。
秦越的心情显得那么低落,几乎咬着牙问她,“你满意了?”
汪尔雅愣了愣,下一秒,抬手重重打在他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
她越想越气,感觉被深深侮辱,“秦助理,你不敢跟二哥抢人倒来冲我脾气,怎么,你觉得你得罪不起商家二公子却可以得罪汪家大小姐?”她说:“我喜欢你是你的荣幸,别觉得你能压我一头!”
秦越被扇懵了,他那张文气英挺的脸露出跟普通男人一样的迷茫神色。
一瞬间,汪尔雅滤镜全消。
至今想起喜欢过秦越的过往,她都恶心得恨不得隔夜饭都吐出来。
绝对的黑历史!
汪尔雅避掉她跟秦越的事情,简单把容逢卿在伦敦的事情简单跟汪明漪说了说,“我没看出表哥多喜欢她,不过他很舍得花钱,天价珠宝说送就送,阔气得很。”
汪明漪说:“那几年,他确实没少赚钱。”
家族要往前走,必须黄金铺路,商呈玉在国外那几年,便是承担为家族敛金的任务。
他只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出现。
杀戮和暴力,往往也意味着商机。
“他那么忙,怎么跟二小姐谈恋爱呢?”那些枪林弹雨的地方,也不适合容逢卿那样娇气的小姑娘生活。
“她当然是留在伦敦的福乐窝里,被秦越好吃好喝陪着伺候着,二哥只负责爆金币。”她不无恶意想,“人家郎情妾意,绿帽子都不知给——”话起了个头,汪尔雅收了声,笑盈盈起身,“嫂子。”
容向熙并没有听清汪尔雅和汪明漪在说什么,礼节性寒暄,“母亲,尔雅。”
汪尔雅装成淑女模样,擦了擦手站起来,矜持跟容向熙谈天,“快过年了,嫂子今年想去哪里玩呢?是去瑞士滑雪还是到西疆泡温泉,或者去北戴河住一段时间也不错,汪家在那边有个小别墅,推门就能看到海。”
容向熙耐心应和着。
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不妨碍她顺着汪尔雅的话题继续聊下去,把汪尔雅哄得眉开眼笑。
在跟容逢卿相处时,汪尔雅总是要装成知心大姐姐的模样,但跟容向熙在一起,她总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说什么。
有时候,她也会暗暗提醒自己该警惕,不要被容向熙一哄,便什么都说了。
但只要遇见容向熙,望见她那一双温柔带笑又富有耐心的眼睛,心里的话跟倒豆子一样往外吐,“嫂子,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多难过吗?我本来是想找郁主任联姻的,结果他出事了,我家紧急叫停这个计划,要重新替我挑选联姻对象。”
如果是旁人说这些话,容向熙会认为他们是在借机埋怨她,毕竟郁怀亭的塌台,也有她的责任在。
而汪尔雅不会,她被汪家保护得很好,并不懂权力倾轧。
容向熙温和问:“又替你选了谁?”
汪尔雅清了清嗓子,刚想讲一讲,被汪明漪紧急叫停。
汪明漪似笑非笑说:“这么关心雅雅的婚事做什么?你还是操心操心你的婚姻吧!”
容向熙已经习惯了汪明漪间接性抽风。
自从嫁给商呈玉,汪明漪一直对她包含恶意。
一开始,容向熙以为汪明漪是对她不满,后来意识到,汪明漪是对商呈玉不满——
汪明漪得罪不起商呈玉,只好把不能发泄的恶意蔓延到她身上。
容向熙没有理会汪明漪的嘲讽,柔声说:“大哥的祭日要到了,母亲要我帮忙带什么东西祭奠大哥吗?”
商家不容许长辈祭奠晚辈,就连亲父母也不能去孩子墓前看一看,自商希林出事,汪明漪既没有看到他的遗骸,也不被允许去他墓前看一看,就连他的葬礼也是由工作人员操持的——商载道不允许她插手。
她只能被禁锢着住在山中寺庙里,带发修行,给商家一个留一个忠贞不渝的好名声。
容向熙的话的确拿捏住汪明漪的心结,她松了眉心,“你刚嫁过来就去祭奠希林?而且,没有弟媳妇祭奠大伯的道理……”
容向熙:“大哥哥对我一直很好,我思念他,想去就去了,无所谓什么道理名声的。”
汪明漪看着她,幽幽说:“希林确实对你不错。”
希林一直喜欢她,能对她不好吗?
可惜了,她嫁给老二,老二对她还不好。
“可惜了……”汪明漪叹口气,轻轻拉住容向熙的手,“去看看他吧,代我去看看他。”
容向熙柔声,“好。”
“在聊什么?”一道清沉的声音传过来。
汪明漪浑身一悚,下意识松开容向熙的手,离她八尺远。
“没聊什么。”汪明漪故作无事拢了拢头发,“聊昭昭的生日,她不是要过生日了吗?是吧,昭昭?”
她边说着,边给容向熙使眼色。
容向熙收到,抬目望向商呈玉,并没有接着过生日的话题继续讲,换了个话题,“要吃晚饭了吗?”
商呈玉点了下头,瞥向汪尔雅,“首长要喝你亲手熬的荷叶莲蓬粥,熬得怎么样了?”
见话题转开,汪明漪悄悄松口气。
如临大敌的变成汪尔雅,她望着那一点点莲子芯,茫然看向商呈玉,“二哥,你确定?”
容向熙轻笑,“他逗你的。”
商呈玉垂眸牵住容向熙的手,顺着容向熙的话说:“你嫂子说得对,确实在逗你。”
一直等他们夫妻俩走了,汪尔雅都还云里雾里的,“姑姑,二哥真的在逗我吗?”
汪明漪瞪她一眼,“当然,老爷子什么时候关心过吃?再说了,他根本就不喝汤!”
商载道军旅出身,他们那个艰苦年代,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哪里有闲心喝汤?他最喜欢吃的菜是辣椒炒肉,这种口味,也吃不惯清汤寡水的荷叶粥。
比起汪尔雅关心商载道喜欢吃什么,汪明漪更关心她刚刚的伪装有没有露馅,她真的瞒过商呈玉了吗?
“母亲在跟你聊大哥?”出了垂花门,走到院外繁茂的金桂树下,商呈玉漫不经心问。
容向熙说:“母亲在跟我聊过生日的事。”
商呈玉慢条斯理问:“哦,她打算怎么操持你的生日呢?”
容向熙丝毫不窘迫,见识过太多生日宴,随口编一个计划对她来说不成问题。
她洋洋洒洒说完,商呈玉点评,“不够郑重。”
容向熙:“还不郑重?”再郑重一点,反贪局都要上门了。
商呈玉垂眸轻抚她的脸,“母亲的计划不好,我亲自替你操办。”
容向熙应景的“哇”一声,“好期待。”
商呈玉微哂,“好假。”
容向熙心道,不这样假,他这么小心眼,又该冷脸生气了。
餐桌上,商载道也问起容向熙过生日的事情,得知商呈玉亲自替她操持,他轻轻颔首,“到时候我不能过去,却还是要拿点心意出来。”他抬了抬手,示意秘书去拿礼物。
容向熙双手接过紫檀木盒,在众人围视下,打开。
里面放着一块和田玉鸳鸯佩。
玉质如凝脂初雪,雕工精妙绝伦,无疑是上上佳品。
比这枚玉佩本身价值更贵重的是它蕴藏的深意。
商载道望着容向熙的脸,沉沉说:“我送这枚玉佩,希望你能跟呈玉,永结同心。”
容向熙立刻仰起脸,看向审视她的商载道,脸上的笑真切动人,“当然,我一定秉承您的期待,跟呈玉永结同心。”
第37章 阴风 因为檀园有我不喜欢的人。
休假结束后, 商呈玉返回集团。
刚到总裁办,商宅的管家打电话问他,需不需要把容向熙的行李搬回檀园。
管家小心翼翼, “少夫人说, 东西先放在远香阁, 她晚上下班后亲自将东西搬走。”
商宅位置特殊, 除非特许,旁人一概不许进入。
容向熙本来想派助理替她搬行李,但一想商宅的私密性, 还是作罢, 打算晚上下班亲自搬。
她特意叮嘱管家自己的行李不许动。
管家表面听了,转眼就把事情汇报给商呈玉。
此时此刻,管家正全心贯注等待商呈玉回复。
商呈玉倚在办公椅上, 散漫道:“这种事情还用问么?”
管家:“……您说是听少夫人的?”
“搬回檀园。”商呈玉眼底的笑意悉数敛去,漫不经心道:“这件事不用告诉太太,中午我亲自告诉她。”
“……好。”.
商呈玉出差几个月, 容向熙早忘记中午陪他吃饭的事情。
商呈玉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容向熙已经跟办公室的人抵达私房菜馆, 群群贴心把方珏的位置跟容向熙的位置安排在一起。
眼前是满桌下属, 旁边是方珏, 容向熙拿起手机,离席接电话。
这次吃饭没有订包间, 桌与桌之间是素雅的屏风相隔。
隔着扇扇兰花纹木制镂空屏风,容向熙的身影在大堂若隐若现, 越距越远。
方珏偏过脸,静静望着那道即将消失的纤瘦窈窕的背影。
群群凑头过来,小声说:“方助, 大老板连着请客一个月了,她是为了跟你一起共进午餐才挨着请部门同事吃饭,这份心意你领不领会?”
方珏回眸瞥她一眼,淡定喝茶,“你想说什么?”
群群试探,“你们到哪一步了?”
方珏想了想,“没有到哪一步。”
在他告白后,容向熙对他的态度没有明显变化。
第二天见到他,依旧轻盈含笑,没有丝毫滞涩不自在。
除了,她开始频频邀请部门聚餐、看电影,搞一些团建活动,他一直陪同在侧。
原来是为了他吗?
方珏不禁扬唇。
群群还没有说下一句话,他便起身,“你们慢慢聊,我去买单。”
他一走,群群的脸落下来,“什么嘛,说了那么多,他只记得买单。”
一位男同事说:“方助也该买单了,不能频频让容总付钱啊?他是男人,得照顾喜欢的女人。”
群群不赞同,“老板跟方助之间的差异比不过他俩之间的阶级差异,方助如果只把老板当做普通的女人看,那就大错特错!”
她刚刚试探方珏,也是想劝方珏不要再矜持,直接A上去。
老板那样的身份,他难道还想堂堂正正成为她的男朋友吗?
座上的女同事赞同道:“方助不该在老板面前表现得那么要强,老板喜欢他,难道是看上他能力突出吗?好好小意温柔伺候着,让老板愉悦身心,这就是他最大的贡献了。”
群群赞赏看她一眼,“方助要有这个觉悟,咱们这些娘家人也不用在后面干着急了。”
在这个圈子里,养小情儿是最正常的事情,哪个成功的男人女人背后没有小三小四呢?
在这种畸形环境下,众人非但不觉得做某些大人物的小情儿是可耻的行为,反而觉得这些人很是上进,如果部门因这些小情儿的存在得到了上面看重,那这个人简直就是人生楷模,是全部门要慷慨激昂颂赞歌的存在。
群群抱着这样的期望看待方珏,希望他能用自己的魅力征服未来大老板,给他们行政部带来更多的偏爱和油水。
奈何,他总是故作矜持。
桌上的男同事不乐意了,“你们把方助看成什么了?要真像你们说得那样,不是跟女人一样了?”
群群忍不住啐他,“你还不乐意了!要是容总喜欢女人,还用得着他?”她还用苦口婆心劝方珏。她早亲身上阵了。
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没留神有人过来。
听到脚步声,他们立刻收声,若无其事各做各的事。
作为容向熙和方珏离场后暂时的一号人物,群群挺了挺腰,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您好,您来这里——”在看到他的脸时,脸上的笑意瞬间灿烂几分,“陈助,您怎么过来了?”
身为容向熙身边的二号助理,群群跟陈澍有过几面之缘。
陈澍目光从桌面上扫过,视线落到群群身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方便拼下桌吗?”
他并没有说理由。
也无需理由。
“当然当然!”群群立刻叫侍应生加椅子。
她热情而郑重朝同事们介绍,“陈澍陈总,中恒集团总办主任。”
桌上同事纷纷起身寒暄握手。
直到侍应生询问加几张椅子,热闹的寒暄才停歇。
“一张椅子。”群群转过头,向陈澍确认,“陈助,是要一张吧?”
陈澍摇摇头,伸出两指,“两张。”
在群群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陈澍温文尔雅,“我们大老板也马上过来,叨扰你们了。”
群群:“……”
其他同事:“……”
这么大的桌子放两张椅子绰绰有余,侍应生想把椅子放在临出口的空位上,群群立刻道:“放在我这里!”
她可不敢让堂堂商先生坐在门口上菜的地方。
商呈玉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安排好。
群群起身,指着刚放上的空椅子,“您坐这里,旁边就是我们容总的位置。”
商呈玉目光精准落到容向熙座椅旁的另一张空椅子上,淡笑问:“那是方助理的位置?”
明明他姿态清雅,神情温润,群群还是觉得有阴风从周身刺刺穿过,她反应一会儿,“您要坐的是我刚刚的位置,旁边隔一个是方助的位置,我们俩是容总的左膀右臂,我是左膀他是右臂,都是一样的,哈哈。”
说完这蹩脚的话,她满头大汗,第一次在大会议室发言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小心翼翼看向商呈玉,寄希望于这位商先生跟方珏一样好骗。
他神情平静,她察觉不出他的情绪。
似潮汐前的海水,静若无波。
心底却隐隐浮起触礁的恐惧。
她飞快给容向熙发短信,焦急等待她回来。
短信发送不到两分钟,容向熙姗姗来到.
容向熙并不知道商呈玉要过来。
刚刚离席打电话,只想随口敷衍过中午陪他吃饭的事情。
“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过去了,明天好吗?”
商呈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容向熙耐心等了两秒钟,“挂掉了?”她挂掉电话。
转身望见方珏。
她默不作声望了眼他身后。
没有人。
四处空寂,周围是屏风阻隔,大蓬的兰草掩盖人影。
容向熙这才温声,“你怎么过来了?”
方珏轻轻弯唇,“买单,顺便问你一些问题。”
容向熙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垂眸给群群发消息,让他们先吃饭。
仰起眸,她说:“方助理,你可以随便问。”
方珏:“大老板倒也不用这么郑重其事。”他其实没什么好问的,只是想静静跟她待一会儿。
“那天我的话,有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他说得是那一句何止喜欢。
“没有。”反而,给她枯燥的生活带来很多余韵。
但也说不上多么惊喜——她早知道,他喜欢她。
方珏说:“群群说,你频频请办公室里的人吃饭是为了我,我有那么大脸面吗?”
他这样说,眸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
容向熙禁不住想,这就是被人喜欢吗?
他的情绪完全袒露到她眼前,几乎没有遮掩,如同他近乎敞开的心——
“你当然有。”容向熙说:“之所以这样,也是避嫌。”
“为什么避嫌?”
容向熙没有讲。
她不会说任何会给自己留下把柄的话。
——因为她心里有鬼啊。
这种认知在看到座位上商呈玉时更加深刻清晰。
群群挤眉弄眼,脸色急得发红——老板没回她消息,她担心露馅!
怎么说呢?
虽然她急吼吼想推方珏上位为部门谋福利,但也不想得罪老板的正牌老公啊!
两头吃才是成年人的智慧。
好在自家大老板自带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buff,永远一副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
老板的目光只是微微顿了下,下一刻,脸上绽放出更加柔和温婉的笑容,“来得好快。”
她坐在商呈玉身边位置上,轻声慢语说。
似乎商呈玉过来吃饭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好的,她为丈夫的提前到来感到惊讶又欢喜。
商呈玉静静看她演戏,过了片刻,接了她的戏,“不来早一点怎么行呢?心底总是发慌。”
他意有所指。
刚刚过来的方珏脚步微顿。
出于礼节,方珏撑起笑,跟商呈玉打招呼,“商总。”
不管未来如何,商呈玉此刻的地位都是高于方珏。
他完全可以蔑视他,完全以傲慢姿态回他的礼。
商呈玉却起身,身姿颀长挺拔,伸手,温文尔雅,“方助。”
方珏本来没想跟他握手,只是场面寒暄。
没想到商呈玉如此郑重其事。
他顿了顿,手掌与他轻轻交握。
心脏紧提起来。
不知是否错觉,他疑心,商呈玉那双深邃含笑的眼睛里闪过极其细微的轻蔑的光。
但他回神时,商呈玉已经收回手,安然坐在容向熙身边。
容向熙也奇怪他今日的转性,不过她没说什么,尽职尽责在外人面前跟他扮演恩爱夫妻。
餐前菜是一道青瓜海胆刺身。
海胆被青瓜环包裹。
容向熙记得商呈玉不吃青瓜,细心将他餐盘里的青瓜用公筷夹到自己的餐盘里。
商呈玉抬手将剥好的栗子仁喂给她,温声在她耳边说:“如果想表现亲密,不适宜用公筷。”
容向熙说:“哪里有表现?我对您,完全是真情实感。”
商呈玉轻笑,长指顺势捋起她鬓边碎发藏在玉白耳后。
众人并没有发觉两位BOSS之间姿态暧昧。
一是菜品惊艳,作为打工人饿了一上午,很难察觉出除了吃之外的事情。
再是,两位老板之间的举动暧昧却隐晦,不一直盯着他们看,实在瞧不出他们除了认真吃饭之外还做了什么。
只有方珏看见。
一餐饭,苦不知味。
吃完饭上车之后,抵达私密空间,容向熙丢掉温婉动人的面具,神情显出一种面无表情的冷淡。
倒不是她多么厌恶商呈玉,实在是上班太累,还要处理容家宗族的各种事情,她累得连做表情的力气都没有。
连郁小瑛都好奇,“为什么非得做理事长的位置?”
捏住坤泰集团,就是捏住容家命脉和容氏家族所有青年才俊的上升渠道,做了坤泰一把手,实在没必要再去争理事长的虚名。
这个职位除了表面风光,实在很鸡肋,容韶山都懒得做,直接丢给副手,容向熙倒好,真塌下身来,处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容向熙的理由无法对人言说——理事长的位置确实很鸡肋,但有一个好处——这个位置可以批准家族内部人士的离婚申请。
是的,容家家族内部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离婚自由。
你想离婚,不仅要你们夫妻同意,还要家族理事会同意。
只有家族理事会认定你们夫妻关系破裂不会影响到家族利益,你的离婚申请案才会通过申请,申请后,再经家族理事会董事们商讨评判之后,才能正式去民政局离婚。
你当然可以不遵循这样繁琐的一套流程。
很简单,自主放弃理事会的权柄,你将不受任何束缚。
为了加速跟郁小瑛离婚,容韶山便辞去家族理事会的职位。
容向熙却不能这样做。
容韶山屹立云端几十年,树大根深,自然可以不惧任何力量阻碍,她则不同。
位置还不稳,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把她掀翻。
尽管能不能离婚还要放在家族理事会上讨论。
暂时,她想离婚,必然要经过合情合理的流程。
她还不具备蔑视规则的力量——
容向熙漫无边际想着,身体歪斜,靠在座椅上睡着。
即使睡了,她的姿态也是十分优雅端方的,乌润柔顺长发垂坠在胸前,双手交叠在腰腹,纤长眼睫轻阖,呼吸没有半分波动,静谧得如同午夜的风。
商呈玉看她一会儿,从隐藏柜里拿出薄毯盖在她身上。
毯子服帖覆在她身上后,商呈玉抬手,手指顿在她颈侧。
她这个姿势醒了之后恐怕会落枕。
想为她调一下。
容向熙眼睫轻颤,似乎有所觉察。
她眼神朦胧睁开眼,“怎么了?”她望见他的手,还停在她颈侧,“要掐死我呀?”
商呈玉收回手,“靠在我身上睡。”
他并不是随心说这句话,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容向熙有种被他目光攫取之感。
她慢慢挪到他身边,头倾斜靠在他肩膀上,她的长发柔顺如瀑,丝丝垂在他服帖整齐的西装上。
容向熙控制着力度,免得他被压疼,惹得他不悦。
商呈玉自然意识到她没有把身体的重量交过来,侧眸瞧她,刚要开口让她把身体重量全部倾靠过来。
容向熙仰眸轻声:“是我太重了?”
商呈玉敛眸,意识到——他没有给他的妻子心安理得倚靠他肩膀的安全感。
他有一瞬无言。
他想说得任何缓和的话,在前尘往事的叠加下,只会显得虚伪讥讽,甚至带有威胁含义。
“并没有。”商呈玉顿了几秒,说:“昭昭,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理一理,好吗?”
容向熙诧异,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商呈玉用“好吗”来问询她。
还没等容向熙诧异完,他又温声讲,“你想让我帮你理吗?”
原来,她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容向熙不知他吃错什么药,餐桌上还风雨欲来的样子,现在又如此温风细雨,她抬眸,”我可以说不吗?”
商呈玉顿了几秒,收回手,“当然。”
“那我可以不靠你的肩膀吗?”容向熙继续问。
“也可以。”
容向熙直起身,挪回自己的位置,专注望窗外的雨。
她又一丝目光不愿意分给他了。
商呈玉从来都是耐得住寂寞的性格,却耐不得跟容向熙相处的沉寂。
他希望她跟他讲话,身体贴住他,明亮的眼睛全神贯注看着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车厢静寂,她只关注窗外的残风冷雨。
“太太,你的行李已经送到檀园了。”商呈玉语气又变沉冷,昏暗光线下,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容向熙回眸瞥他一眼,不懂他态度为何转换如此突兀,“嗯”了一声。
她向来不爱在这种小事上跟商呈玉计较。
回到檀园后,容向熙没有急于收拾行李,先到浴室洗澡。
她不喜欢餐馆的气味黏腻在身上。
商呈玉随着容向熙的身影上楼。
行李还没收拾,几只行李箱整齐码在入口地毯上。
阿姨站在门边,“先生,太太去洗澡了,我帮忙收拾出来?”
阿姨知道先生不会让她动太太的东西,她这样讲,只是表达关切的态度——
即使这对顶顶尊贵的夫妻只是豪门联姻,感情一般,但她们也丝毫不敢展露出对女主人的不尊重——
前任管家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呢。
那还是从商宅抽调过来的老人呢!
如她所料,男主人清淡拒绝,“我来收拾。”
他垂眸摘掉腕表,折起袖口,轻车熟路将容向熙的行李归纳收理到衣帽间。
容向熙从浴室出来时,便望见商呈玉为她整理行李的一幕。
她步伐微顿,穿着黛蓝色长裙的身形窈窕细瘦。
商呈玉回眸,眼神克制在她身上扫过,“这条裙子很衬你。”
容向熙的常穿的衣服都留在公司公寓里,她身上穿得这件是商呈玉回国后见了空荡荡的衣帽间特意挑选了重新放置的。
“是你眼光好。”容向熙自如跟他商业互夸,抬步走过来,目光扫一眼已经搁置好的衣物,“公司事忙,我可能不会常常回来住,行李放在那里就好了。”
商呈玉没接她这句话,漆黑的眼眸望她湿淋淋的长发,“我帮你吹头发。”
他白皙修长的手扣在她肩膀,不容拒绝的姿态。
容向熙点了下头,坐到梳妆台前。
镜面光洁明亮,映出他们两人的身影。
倒真像一对琴瑟和鸣的恩爱夫妻。
吹风机声音清浅,噪音很低。
商呈玉在她耳边平缓说:“太太,我并不在意你跟方助的事情。”
容向熙身形一僵,表情淡然,“不要随便往我身上泼污水。”
“哦,原来太太跟方助之间清清白白。”商呈玉长指捻着她乌润的发丝,慢条斯理说:“太太这么不愿意在家里住,我原以为是外面有人勾了你的魂,原来没有。”
“不喜欢在家里住,除了外面有人,还有另一种可能。”容向熙突然转过脸,直视他,微笑说:“因为檀园有我不喜欢的人,我想退避三尺。”
商呈玉神情不变,柔和抚她的脸,“是谁啊,我把他开掉。”
第38章 病重 总归是合格的障眼法。
容向熙到底还是没把话直接说开, 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她移开视线,“一个不重要的人。”
商呈玉微笑道:“既然是不重要的人,他做什么, 太太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如果他对你的影响真的到了让你退避三舍的地步说明你还是在意他。”
容向熙扯了扯唇, 转身看向镜面。
商呈玉神情波澜不惊, 继续细致为她吹头发。
从镜中看, 他们还是一对鹣鲽情深的恩爱夫妻.
几天后,是容向熙的生日。
就如同商呈玉所说的那般,这场生日宴十分盛大。
一直到几年后, 都是圈内津津乐道的话题。
容向熙对这场生日宴却没有太多印象——她重病的父亲还有遭贬谪的舅舅都来参加宴会, 这牵扯她绝大部分心神。
而且,一个不重要的人为她筹办的生日宴,即使再盛大, 也无法让她真正欢喜。
不过总要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
切蛋糕时,众人围观下,容向熙满目柔情让商呈玉为她戴上蓝宝石王冠——传言, 这是阿尔伯特亲王亲手为维多利亚女王打造的王冠,价值连城, 是忠贞不渝爱情的象征。
商呈玉微微俯身, 细致为她调整王冠。
清沉的声音传至耳边, “太太,表现得自然一些。”
似乎是提醒, 又似乎在警告。
容向熙望他的眼睛。
他的神情是恰到好处的温和,一贯冷淡的眼神里蕴含笑意。
似乎还有微微的情意流露。
比起她, 他确实演技更为精湛。
容向熙缓了缓,下一刻,很自然调整出柔和姿态。
仰起脸, 双眸专注凝视他。
灯光下,她的眼眸比最名贵的珠宝还要璀璨莹澈。
她漂亮的眼睛里情意似乎要溢出。
很夸张,却让人动容。
商呈玉眸光微顿,手掌轻轻托住她下颌。
做预演之外的事情。
他俯身吻她。
容向熙怔了一秒,踮脚攀住他脖颈,回应他的吻。
外人眼中,他们何等般配。
没人知道,他们的婚姻已经摇摇欲坠.
容韶山的身体已经行将朽木,在强撑着看过容向熙跟商呈玉表现完夫妻恩爱后,他离开游轮,乘快艇回岸,返回医院治疗。
知道容韶山病情加重时,容向熙正将那座价值连城的王冠放在卧房内的保险箱,打算将它连同翡翠雕刻、帝王绿手镯一同搁在檀园艺术展览室里,让来访檀园的客人观赏这些举世无双的夫妻恩爱的象征。
李清源的电话打过来,语气仓促,“董事长在抢救,您要不要赶快过来?”
容向熙:“封锁消息,我马上赶到。”
商呈玉随容向熙一起前往,撂下满堂尊贵的客人。
容向熙状似关切问:“撂下那些叔叔伯伯不大好吧?”
商呈玉:“你想让我陪你吗?”
容向熙:“当然。”越是情况紧急,越得表示夫妻恩爱,以压住那些深潭之下蠢蠢欲动的势力。
“那还问?”既然她想,他当然会应允。
容向熙说:“意思一下,显得我像贤妻良母。”
言下之意,她其实并不想做贤妻良母,只是迫于形势,伪装成贤妻良母的样子。
商呈玉垂眸看她,说:“你已经是贤妻了。”
至于良母——
他凝视她明亮莹润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思考孩子的问题。
他们是联姻,孩子当然是一桩联姻中必不可少的存在,是联姻成功的果实。
但他并不喜欢孩子,也没有意愿让孩子继承所谓的事业——
经年之后,再鼎盛的家族也会陨落,所有辉煌的过往都化作黄土一抔,谁还记得谁?
不过,孩子,确实是巩固婚姻的法宝。
快艇临近岸边,天色暗沉,透出风雨欲来的凝重。
天色变化映在容向熙脸上,她的神情并不轻松。
商呈玉侧眸看她,“你似乎并不开心。”
容韶山命悬一线,她即将大权在握,脸上并没有即将掌控所有的欣喜,而是凝重深沉——或许还有悲伤。
他们坐上去医院的车。
车子驶入高速,融入夜色中。
容向熙回答商呈玉的问题,“他是我父亲,再不好,也是我父亲。”
她心知肚明,“这是对我母亲的背叛。”
商呈玉:“这很正常,商介民罹难的时候,我也表现得很伤心。”
他有意转移话题疏解她的心情。
“表现?”
京城里从来没有真正恩爱的夫妻,没有真正和睦的家庭。
容向熙可以猜测到真实的商家不可能是商载道致力维系的那般平和美满,但也没想到商呈玉的态度如此赤裸而不屑隐藏——装一装都不肯的吗?
商呈玉漆黑的眸看向她,“太太,有兴趣了解商家的事情吗?”
他神色温和,似乎她问,他就会讲。
容向熙却不想打开潘多拉魔盒。
容家的是是非非已经让她烦不可耐,她没兴趣沾染商家的是是非非。
她没有拒绝得很生硬,“我能猜到一些。”
言下之意,她既然猜到,他就不要说了。
商呈玉倒也没强逼着她听,要不是转移话题,他也懒得提起过去的事。
他望着她眼底因容韶山而泛起的伤色,“知道James Orbinski吗?”
容向熙好奇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提起精神回,“知道啊,全世界最著名的无国界医生,诺贝尔□□有力角逐者,是非洲抗击埃博拉病毒的英雄,最让他声名鹊起的一句话是——”
商呈玉打断容向熙介绍James Orbinski的话,“在他为世界贡献大爱前,你知道他是哪方面的专家么?”
容向熙当然知道,他是治疗容韶山癌症细分领域最顶级的专家。
不过,James Orbinski是国际主义者,共产主义者,一直奔赴在非洲、中东最危险的第一线进行医疗救援,在他心里,非洲儿童的命可比垂垂老矣的所谓权贵的命值钱多了。
用他的话说,救这些半截土埋身的所谓上层人士的命,是纯粹的浪费资源。
容向熙说:“你能请到他?”
商呈玉从不说无的放矢的话,既然他开口,那他就有办法把James Orbinski请过来为容韶山治疗。
“嗯。”商呈玉并没有解释他跟James有何渊源,只是说:“再厉害的医生也不能让枯木逢春,只能延长一段寿命。”尤其是容韶山的病情——
即使最乐观的估计,他也熬不到容向熙下一个生日了。
容向熙何尝不知道,“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而且,她需要容韶山活着,为她交接最后的人脉关系网。
容韶山活得久一些,往后她对商家乃至对商呈玉的依赖便会少一些。
商呈玉说:“你去医院,我亲自到机场接James Orbinski。”
“谢谢。”
商呈玉垂眸望她,“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在生日这天失去父亲。”
这是他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之一。
当然,如果她盼望容韶山去世的话,James Orbinski到京城的行程便是去京城景点游玩,享受难得的假期。
商呈玉将车子留给容向熙,独身上了另一辆前往机场的车。
一路上细雨纷飞,薄雾冥冥。
他抵达机场,James Orbinski走下飞机舷梯。
James头发花白,衣着朴素,英语蹩脚。
商呈玉换了西语跟他交流。
“你让我帮助的人是谁?”James只关注了病人的病情还有手术方案,并没有关注病人的背景情况。
应该是个不小的人物,毕竟他这位忘年交便家世显赫得吓人。
商呈玉:“我太太的父亲。”
James这才看见他无名指上的婚戒,疑惑,“你结婚了!”
商呈玉含笑点头。
“是总是给你打电话要钱的那一个吗?”James有些八卦。
又有些怜悯。
在中非的时候,他常常听见有小女生给商呈玉打电话,要钱要珠宝要礼服。
明明身处全球最危险的地带,做着与死神竞争的生死博弈,他还优游从容为他万里之外的小女友一掷千金。
他在外多年,从没见他的小女友来找过他,只有他一趟一趟飞回去的份。
商呈玉敛眸,“不是。”
“哦,可惜了,你付出那么多呢。”
“还可以。”
彼时,他需要让人相信,他在伦敦、纽约、港城陪女友一掷千金,而不是在雨林、沙漠,在黄金铺地、石油丰饶的地方搅弄风云。
总归是合格的障眼法。
James是随和又八卦的老头,他身上并没有属于顶级领域专家的高傲淡漠,“你们的公司换了一个负责人,你以后还会回去吗?”
James跟商呈玉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生死边缘的短暂接触往往比漫长的平日相处更能增进感情。
商呈玉在中非做生意时为了推进进展,协助政府打击反对武装,顺手几次将被地方反对武装俘虏的Jame解救出来,之后,James的团队便一直受商家驻中非公司的庇护。
现在分公司驻非的负责人更加注重□□,并不似商呈玉在时锐意进取,James有些怀念他在的时候,毕竟他在时的冷厉作风令当地的恐怖分子都安分不少。
因为有求于人,商呈玉罕见配合他聊几句,“我大哥去世,我必须从幕后走到台前。”
从前商希林在时,商呈玉必须作为影子为商希林的光明前程铺路,商希林不在,他便要站到商希林从前的台前瞩目的位置。
背后的影子可以枪林弹雨满手血污,而商家的继承人只能霁月清风,君子如玉。
James怜悯他,“你好像提线木偶诶。”
他知道商呈玉从前是学医出身,他旁观过商呈玉如何在紧急状况下完成一台成功的手术,也见过他拿手术刀治病救人的手如何握住枪支射杀敌人。
这样的转变,只是为了家族的荣耀。
商呈玉神情平静,并没有意愿说太多。
他说:“希望您能对我们的过往守口如瓶。”
“当然,怕吓着你太太,对吗?”
商呈玉没有回应。
并不是。
他没有向别人分享过去的习惯。
容向熙见到James如同粉丝见到明星,她用英语跟他交谈,“我一直视您为偶像,我从小的梦想是像您一样做一名无国界医生。”
当然,这种梦想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郁小瑛的期望远远比她的人生梦想更重要。
James用蹩脚的英文回应她,容向熙听得满头雾水。
商呈玉从中做翻译,并且把James贫瘠的夸赞词汇描述得更加圆融华丽。
直到James走进手术室跟容韶山的主治医生交流方案,容向熙才收回眼,问商呈玉,“你怎么请动他的?”
她原本以为偶像潇洒不在,不得不对现实低头才迫于商呈玉的威压过来帮忙,但刚刚的短暂交流,偶像依旧意气风发。
商呈玉说:“无论多么伟大的人都要吃饭要生活,他的团队还要科研,要救死扶伤,我只是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金钱资助。”当然,有事还要为他提供一些政治庇护,免得他被反对派政府搞死。
容向熙不怎么信,“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多的是人要给他送钱。”容韶山刚患病的时候就私下联系过他的团队,被他严厉拒绝,说他的精力要用在更伟大的事业上。
她微微仰眸看着他,目光澄澈专注,引诱着人将真相全部交付给她。
商呈玉心中微动。
“确实有更深层的原因,你想听吗?”他垂眸望她。
他的眼眸漆黑深邃,一贯是冷清的底色,但此刻在暖融融的灯光映照下,显得耐心又温和。
容向熙与他对视,望着他的眼,一个念头恍惚从脑中划过——
她压下这个念头,冷静,“你想让我知道吗?”
“看来不想听。”商呈玉从她简短的反问中看出她的想法。
容向熙移过视线,“我们这样的联姻夫妻,不该过多打探对方的过去,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了解得太深,都不是好事。”
她没看他眼睛,垂眸望着脚下整块的大理石地板,“保持合适的距离,才是我们这样的联姻夫妻的相处之道。”
她一连说了两次“联姻夫妻”,语气在咬字时格外加重,不知是无意还是特意提醒。
说完,她依旧没有回望他眼睛,径直走入术中观察室,留他在原地。
就如同之前数次,他把她留在原地的时刻.
James的出现成功延长容韶山的生命。
睁开眼的那一刻,容韶山望见容向熙守在病床前的脸,笑了,虚弱说:“我以为,睁眼看到的是你祖父。”
容向熙握住他枯瘦硌人的手,“不应该是祖母吗?”
容韶山轻笑,笑容里带着怅然,“我已经忘记你祖母的样子了。”
容韶山的生母既不是容礼仁出身名门的原配,也不是他后娶的富甲一方的续弦,更不是年轻貌美陪他终老的三太太。
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
是容礼仁被下放到基层后村里派来照顾他的平凡女人。
前途未卜,容礼仁以为一辈子再难回京,便跟这个女人一起生活,很快有了容韶山。
他们一家三口过了一段平和而温馨的日子。
直到京里形势幽而复明。
容礼仁毫不犹豫离开。
他从此没了父亲,他的母亲也备受讥讽。
他们的日子变得很艰难。
直到现在,容韶山还能记起那一段朝不保夕与备受欺辱的日子。
他十岁时,为了给自己这一方在激烈继承之战中夺得更多筹码,容礼仁的二太太来接他进京。
算上他,容礼仁有五个儿子。
当然,容礼仁的五个儿子有三位母亲。
容韶山不知道二太太跟他的母亲说了什么,但母亲干脆利落送他进京。
他走的时候,大雪纷飞,母亲就倚在木门遥遥望着他。
风雪模糊他的视线,也模糊掉母亲的影子。
那是一生中,他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她是自尽。
在他被二太太认作儿子的时候,他的亲生母亲死于农村最毒的农药。
回神,容韶山凝望容向熙的脸,“难得,你还知道你祖母。”
容向熙说:“爷爷说,我长得像祖母。”
容韶山轻嗤,“老头子骗你,你祖母没你漂亮。”
他不想讲容礼仁,岔开话题,“James是商呈玉请来的,对吗?”
容向熙:“对。”
容韶山:“北非是商家的经略点,James听他的话很正常。”
容向熙微微挑眉,“我记得,中恒集团的生意主要在西欧北美,没听过在非洲有生意。”
“那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一些。”容韶山说:“商家跟咱们家还不一样,他们家的生意很大部分是跟着上面的政策走,政治利益远大于经济利益。”他看着女儿,说:“你还没接触过这些,正好我侥幸多了几个月的时间,以后你就留在这里,我跟你讲一讲这些事情。”
话落,他又问:“商呈玉会放你在这里陪房的,对吗?”
容向熙还真不好说,她斟酌说:“应该。”
容韶山笑一声,死后劫生,让他心情很是轻松快慰,“我觉得你离婚有些难。”
容向熙道:“主观上的难题先放在一边,我会先解决客观上的难题。”
现下,她并不在乎管商呈玉对离婚的态度如何,她立足当下,一点点肃清阻碍她离婚的客观难题。
容韶山神智清明,“或许你可以在商载道那边发力。”
生死之间,一些早年忽略的事情渐渐浮上心头,他说:“商大公子还在世的时候曾经暗地里向我提过亲,他喜欢你。”
“不过我跟你母亲商量了一下,拒绝了。”
容韶山和郁小瑛拒绝商希林的理由十分冷酷而现实。
他们当然相信温润如玉谦谦公子的商希林会一心一意对容向熙,但他们不相信商希林的身体——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真的能撑起他们对商家的野望吗?
“商大公子七岁的时候生过一次大病,从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你跟他接触过,也应该能看出来。”
容向熙并没有看出来,她只记得,商希林是笑起来如春风柔和的谦谦公子。
容向熙抬眸,精准说出容韶山的想法,“您觉得,我可以利用老首长对大哥哥的怜惜,让他支持我跟商呈玉离婚?”
“是这样的。”
容向熙抿唇,“让我想一想。”
临走前,容向熙问容韶山,“既然您跟母亲觉得大哥哥身体不好,不能做我的联姻人选,又为什么费尽心机为我跟他提供相处的机会?”
容韶山并不隐瞒他的圆滑和势利,温和说:“或许他可以撑很长时间,作为他未来的弟媳,你跟他处的好一点,对你的未来没有坏处。”
容向熙:“您算是一女两用吗?”
要占着商呈玉太太的位置,还要占商希林的心。
容韶山说:“这才是联姻啊,联姻就是要攫取对方最大的利益,可惜——”他叹息说:“可惜商呈玉不是商希林。”
比起商希林当年对容家倾尽所有的帮扶,商呈玉堪称吝啬。
容向熙扯了扯唇,没再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谈,“我回檀园收拾东西,下午搬过来陪您。”
容向熙留在檀园的东西很少,两个行李箱便可以全部带走。
她不打算再回来,将商呈玉送她的礼物全部留在艺术展览室里,然后利落收拾行李。
她收拾得很仔细,一根针都不打算留下。
卧室门从外推开,容向熙的余光望见一截笔挺的长裤。
微微仰起脸,她望见商呈玉神情淡漠的脸。
收回视线,容向熙忽略他,继续垂眸收拾东西。
“太太打算直接搬走。”他用陈述句,表明已经看清她的意图。
容向熙说:“我没有做破坏联姻的事情,我的父亲病了,我打算去陪房,合情合理,爷爷也会愿意有一个名声纯孝的孙媳。”
“我没有破坏商家的利益,你该应允我。”
从前,他用所谓联姻的名头强迫她做了一连串她并不喜欢的事情,如今,他也该折服于这个名头。
商呈玉平静片刻,语调掐出温和的模样,“我当然会应允你。”
他屈膝,扣住容向熙装衣服的手指,“我帮你。”
容向熙动作微顿。
商呈玉声音和缓给出理由,“既然太太当初为我收拾过行李,投桃报李,我也该帮你。”
容向熙没有拒绝,她看出这是商呈玉难得的让步。
论收拾东西,商呈玉比她还要熟知她的东西放在哪里,他面不改色在衣帽间夹层里的抽屉中挑选合适内衣装叠在行李中。
容向熙侧过视线,若无其事找话题,“你今天不是加班吗?”
商呈玉垂眸将收拾整齐的行李箱合上,起身看向她,眸色深深,“总要见太太最后一面。”
容向熙:“你这样说,好像我从此之后不打算回来一样。”
商呈玉眼神清淡,“不是吗?”
第39章 真相 她连撒谎哄一哄他都不肯了。……
确实如此, 非常正确。
容向熙心底的确这么想。
从这里搬出后,她不打算再回来。
即使回来,唯一的目的也是跟商呈玉办理离婚协议。
但眼下不能这么说。
事情还没有十拿九稳, 她不能半场开香槟。
“当然不是。”容向熙主动朝他走过来, 指尖轻轻揪住他雪白的袖口, 仰眸望他, 深情说着保证,“我们是夫妻,这里是我们的婚房, 料理完爸爸的事情后, 我还会回来的。”
商呈玉当然知道她在撒谎。
他却不能戳破这谎言。
戳破了,她连撒谎哄一哄他都不肯了。
他敛眸,轻“嗯”一声, 像是丝毫不知她的意图。
长指扣住她指尖,与她十指相扣。
他温声,像丝毫未觉, “既然还会回来,下次见到太太该是什么时候?”
容向熙轻笑, 柔声说:“我还没走呢, 你就想下一次了吗?”她笑说:“商先生,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有意赶我走吗?”
她很会哄人, 眼波柔柔笼罩他,似嗔似怒, 语气却那么柔和,似三月的春水。
商呈玉眸色微深,“可以吻你么?”
容向熙眼睫如蝶翼轻颤, “当然,我们是——”夫妻。
还没等她表述完夫妻关系,他已经俯身吻下来。
他似乎已经不爱听“我们是夫妻”这个接吻理由.
在病情稳定下来之后,容韶山转院到301。
这表明,他公开承认自己命不久矣。
一时间,301特需病房里访客如云。
容韶山强撑着精力接待,并且在访客走后,将所有细丝如缕的人脉关系细致说给容向熙听。
容向熙从小对这些耳濡目染,接受这些并不困难。
熬过最艰难的冬季,容韶山的病情有了些许转圜。
James说,如果幸运的话,容韶山可以看到容向熙的下一个生辰。
容向熙终于可以喘口气。
她慢慢走到庭院的玉兰花树下,仰眸望着悠远的云。
脑子里思索着公司、家族还有缠绕逼迫她喘不上气的婚姻。
她可以加急跟商呈玉离婚的进度了——
容韶山多撑了半年,这半年,她用他的余威做了很多事情,为自己增加许多底牌,未来,即使靠自己,她也有信心坐稳身下这个位置,而不必寄希望于商呈玉那渺茫的助力——
她正出神,郁小瑛电话打过来。
郁小瑛语气不冷不热,“你舅舅离京,你过来送送他。”
自从容向熙留在301伺候容韶山,郁小瑛对她的态度一日冷过一日。
容向熙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心结呢?
但她只能忽略。
在利益和感情面前,她只能舍弃感情。
时隔半年,郁怀亭的履历更新,他下一个任职地点在宁省——是他仕途开始的地方。
半年前郁怀亭深陷其中的事情,经过几家势力斡旋,终于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只是,他的前程再不如他所期盼得那般光明。
容向熙到郁宅去送他。
郁怀亭沧桑许多,再不如之前意气风发,权力赋予他的光环逐渐消散,他终于表现得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
真正打击一个男人的是仕途失利。
他的心气散了。
“昭昭来了。”他勉强撑起笑,身后芳草萋萋。
郁小瑛没有出来,留在屋子里等待容向熙拜访,院子里只有郁怀亭。
容向熙在郁怀亭身前站定,看出郁怀亭的丧气。
“这个结果并不十分合您心意。”
郁怀亭默然,侧眸望着身侧一棵枝繁叶茂黄栌。
叶片如烟雾散开,赤若红霞。
他的野心何止宁省的方寸土地,目光极望,他的视野落在万里江山。
可现在,全部毁于一旦。
“商载道还是有私心。”说着,郁怀亭唇角勾唇一个讥讽的笑,“只有在他自己的事情上,他才会真正的尽心竭力。”
尽心竭力到可以舍弃孙子和儿子。
容向熙微不可察蹙眉。
顿了顿,她扫去这份疑虑,劝慰说:“您还记得外祖父吗?”
郁怀亭:“当然。”他已经习惯性长叹一口气,“老爷子,永远活在我心里。”
多年仕途,郁怀亭已经养成三句不离老爷子,一提老爷子便湿了眼眶的习惯——
他打算好好讲一讲老爷子对他的苦心栽培。
尽管这是他杜撰出来的。
但不妨碍他讲得十分真情实感。
“如果他还在——”讲到动情处,他怅然闭了闭眼睛。
容向熙面无表情想,如果他还在,你还混不到现在这个位置呢。
不过眼下,容向熙还是配合红了眼眶。
她说:“舅舅,即使外公那样的人,最后几年的时候,也一直关心自己的身后名。”
郁怀亭敛眸。
也对,不仅要为现在奋斗,还要为死后奋斗。
当然,他的功勋远远不及郁正国。
不过,他的过错也远远不及郁正国。
容向熙说:“您这个年龄正当年,商首长还三起三落呢。”
郁怀亭笑了,“昭昭,原来你是真心来劝我的。”
他还以为这个一直跟他不对付的外甥女是专门看他笑话的。
容向熙:“我这是烧冷灶,下闲棋,说不准,您什么时候又被拔擢入京了呢。”
郁正国眉间郁色散开一些,“借你吉言。”
容向熙又说:“我看过您的毕业论文。”
论文最后结尾处,致辞的时候,他写到——他想做在祖国大地翱翔的雄鹰。
“您是主动请求到宁省去。”去最艰苦的地方,将鲜血洒满祖国大地。
郁怀亭目光微凝,看向容向熙的目光温和起来,“昭昭,这件事我都快忘记。”
宦海沉浮久了,或多或少都会忘记初心。
人人都如此,他也不例外。
容向熙说:“我跟妈妈都替您记着。”
目送郁怀亭专车离开,容向熙立刻给容家理事会办公处秘书打电话,“我要看一年内理事权益变更信息。”
三分钟后,信息由办公处秘书发到容向熙邮箱。
一年内的理事权益变更信息历历在目。
并没有太大变化。
除了容韶山丧失理事席位,还有。
——郁小瑛把席位转移给其他人。
转移对象那一栏是一家公司的名字。
容向熙不用查,就知道那家公司背后老板是谁。
原来这才是郁怀亭平稳落地的原因。
——她的母亲背着她为了郁怀亭跟商呈玉做了交易。
人为的,为她离婚进程又加了一道坎。
“昭昭,太太等你呢,怎么不进来?”
看容向熙迟迟没有进屋,郁小瑛让兰姨出来叫她。
容向熙静了静,唇角扬起笑,“好。”
她平静将神情调整成郁小瑛乐意见到的模样,拾阶而上。
“容总现在是出了名的孝女,是京中所有名门闺秀的人生楷模。”郁小瑛半掀着眼皮,瞧着进门的容向熙说。
容向熙坐下,“孝敬父母的人那么多,我哪里算人生楷模了呢?”
郁小瑛似笑非笑,“你不仅孝顺,还夫妻恩爱呀?谁不知道商呈玉爱你,为了你请鼎鼎有名的James给你爸爸做手术,又为了见你,频频往医院去,人都说,他去医院的次数比回檀园还勤快呢。”
兰姨见母女两个说话加枪带棒,连忙离得远远的。
容向熙说:“母亲说得不全面,商呈玉的孝顺除了给爸爸请医生常常去医院探望,还有一桩呢。”
郁小瑛望着容向熙泠然的脸,蹙起眉,“还有什么?”
“他还为了您,把舅舅捞出来呢。”容向熙垂眸捏着茶盏,“既然他想表现孝顺,让他表现就是了,您为什么要把理事会的席位给他呢?孝顺丈母娘是应该的,你就该一毛不拔。”
郁小瑛抿了下唇,“哦,原来你是为这件事生气。”
从前她说话再带着火星子,容向熙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说话带刺。
“你还是想离婚。”
那个席位除了对离婚有用,其他的半分用没有。
“你既然能容忍你爸爸,为什么不能容忍商呈玉?”郁小瑛盯着她。
到底还是怨的。
自己苦苦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临了临了,到容韶山面前做孝女,京中每多一个人赞容向熙孝顺,她心里便涩一分。
容向熙轻轻酌一口微涩的茶汤,“对父母,总是要更容忍一些。”
“父母……父母……”郁小瑛喃喃重复这两个词,表情越发讥讽,“容总,我也是你需要容忍的对象,是吗!”
“你把我跟容韶山相提并论了,是吗!”郁小瑛冷冷看向容向熙。
容向熙怔然,“我没有。”
她的反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郁小瑛冷笑,指着门,“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容向熙缓缓起身,轻轻看了郁小瑛一眼。
郁小瑛侧过脸,显然不想被她看。
容向熙便抬步出门。
兰姨在外面等着,一见她出来,连忙迎过来,“又吵架了?”
她说:“吵一吵也好,你们多少年没吵过了。”
上一次容向熙跟郁小瑛吵架还是因为方珏。
容向熙说:“我去佛堂了,您劝劝母亲,不要跟我计较,我只是……”剩下的话她没说全。
因为她知道,兰姨也不赞同她离婚,更不赞同她跟方珏在一起。
“好,你放心,大小姐的脾气我知道,她一会儿就气消了。”
与其是生气,不如说是面子挂不住,只好以生气为由头给自己争得几分体面。
容向熙走到郁宅后院的佛堂内,迎面看着高大慈和的佛祖金像,慢慢跪在蒲团上。
佛堂内沉香袅袅,灯光昏暗,容向熙静心凝神,边跪在佛堂前,边思索着几桩心中挂念的事。
于她而言,跪佛堂不是难熬的事,从小做惯了。
兰姨轻轻推开门,走到郁小瑛身后。
“昭昭去佛堂里跪着了,这又不是小时候了,你怎么还无缘无故罚跪她呢?”
郁小瑛紧凝的眉心松缓,“去跪着了,没走?”
“没有呢,一出门,昭昭就直奔佛堂了,二话不说跪下来。”兰姨语气越发温缓,“她这样做,得耽搁多少工作呀!而且,医院那边也离不开她的。”
听到“医院”这个词,郁小瑛又冷下脸,“一切都好好的,她怎么又想着离婚了呢?肯定是容韶山蛊惑了她!”
这话兰姨就没法接了。
郁小瑛轻飘飘道:“或许是因为方珏?”
兰姨手一颤,慌张说:“方珏哪里敢呢?他要是敢勾引昭昭,我亲自打断他的腿!”
郁小瑛说:“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别下手太狠。”
兰姨脸上的笑都绷不住了,缓了一会儿,转移话题,“昭昭不能一直跪着,你去劝劝她?”
郁小瑛摇头,“让更合适的人去吧。”
她现在暂时拉不下脸见容向熙。
接到郁小瑛电话时,商呈玉正待在汪明漪修仙的云山上。
“那个项目,汪家明明可以办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分出去一半交给其他人呢?你知道因为这件事,你舅舅有多生气吗?我都没脸上门!”汪明漪言辞激烈。
商呈玉坐在汪明漪下首的梨花圈椅上,漫不经心品茶。
为了彰显对逝者的忠贞祈福之心,汪明漪这里不备浓茶。
茶饮种类只有老寿眉和白牡丹两种。
这两种茶,对商呈玉来讲,太鲜甜了。
他轻抿一口,将茶放在案上,耐心听汪明漪抱怨完,他说:“您本来也不该到汪家去,商首长的意思是让您安心待在山上为爸爸和大哥祈福,您怎么能轻易下山?”
汪明漪怒火高涨,“我就该待在山上待到死,是吗!”
她本来就是个爱吃爱玩爱热闹的人,性烈如火,年轻时是一天都不能待在家里,日日会友聚会,结果现在倒好,商载道逼着她在山上当活死人!
她心底又涩又苦,“你哥哥要是在,他不会这么对我。”
商呈玉淡淡道:“可惜哥哥上了那一架注定出事的飞机。”
商希林是空难,但最关键一点是有人暴露他的行踪。
至于是谁——
商呈玉敛眸,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汪明漪紧紧攥住手心,克制住浑身的颤抖。
她没想害死大儿子,她只想弄死商介民。
但她没想到,那天登机的是两个人。
她最爱的孩子也在飞机上。
商呈玉目光漆黑,他静静望着汪明漪紧绷而苍白的脸色,“母亲,我已经对汪家手下留情。”他说:“当然,如果要是大哥在,他绝对会尽心竭力帮姻亲,但我不是大哥。”
只有商家的利益才是属于他的利益。
至于其他的姻亲——
没有将他们的价值利用殆尽便已经是他的宽慈仁厚了。
“我对容家都手不留情,又怎么会对汪家心慈手软?”
汪明漪终于找到由头反驳,“你对容家手不留情?容家这两年什么发展势头!容向熙接手坤泰又是多么顺遂!你敢说你没有帮忙吗?”
商呈玉慢条斯理说:“如果舅舅也像昭昭那样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行事,赚尽可能干净的钱,我想我也会好好协助舅舅。”
“我捏着舅舅们的把柄,没有主动把他们送进去,已经是我的仁慈。”
汪明漪蹙眉忍过锥心刺骨的愤怒,她喘口气,说:“商呈玉你何止不如你大哥,你连商介民都不如!老爷子给你权柄,就是让你迫害威逼自家人的吗?”
我当初就不该生你!
最后一句话她咽在肚子里。
今时不同往日,即使身为商呈玉的母亲,她也没那个胆量肆无忌惮对他放狠话。
她只能说一些车轱辘的指责的话。
例如骂他冷血、白眼狼之类的。
她喋喋不休,越说越恼。
商呈玉平静听着汪明漪的指责,等她骂累了喝茶的时候,他说:“我今天过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祭奠大哥的事。”
汪明漪重重将茶杯搁在案上,硬邦邦说:“这件事我交给昭昭了,不用你操心。”
容向熙已经替她祭拜过一次了,还发了视频给她看,她很满意,用不着商呈玉假惺惺。
商呈玉道:“昭昭毕竟是外人,让她操持这些不好——”
“哪里不好了!”汪明漪打断他的话,扬声说:“她是你大哥喜欢的人,你大哥最想见的人就是她!”
“哦,所以呢?”商呈玉眼底并无笑意,看向汪明漪的目光泛着冷意,“母亲是不是忘了,昭昭是我的太太。”
汪明漪没敢吱声,她看出商呈玉是真的生气了。
他生气的时候,她是不敢较真反驳的。
“哦。”
气氛冷凝成冰,屋子里静悄悄,门外侍候的人只听着争吵的声音,但没一个敢到屋内劝架——
他们可不想在二公子和夫人之间做抉择。
还是手机铃声解救了这场景。
商呈玉垂眸接了电话,神色发沉。
他起身,言辞关切,“母亲,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一步。”
汪明漪冷着脸不讲话。
商呈玉径直转身,走入深沉的暮色中。
他走了之后,汪明漪叫助理过来,问:“我刚刚为了汪家跟商呈玉吵架的事情,你告诉大哥了吗?”
助理说:“告诉了,我还把您刚刚骂二公子的话发给汪董了,他骇得不行,让我劝劝您,不要真的跟二公子置气。”毕竟往后,汪家用商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汪明漪揉了揉额角,“只能这样了,我是有心无力啊。”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我骂得嗓子都哑了,他都不松口,我能怎么办?”
她爸爸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说得一句话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结果,他嫁出去那么多女儿,半点光也没少沾啊。
“要是希林在,这种事情我都不用开口他抬抬手就帮了,老二么——”汪明漪恨得咬牙,“他可真是商首长的好孙子啊!”
这话助理不好接,帮腔不能帮到商首长身上去。
“其实,商董在的时候,也是肯帮忙的。”
“那有什么用?他有六个儿子呢,我的儿子能排到老几?”比容韶山好一点的是,商介民虽然儿子多,但没有带儿子认祖归宗。
在商载道威压下,他那几个跟情妇生的儿子甚至没有姓“商”的资格,京城里根本就没有他们那几号人。
可是,商载道再威严,手腕再强硬,命数终有时。
她不能等到老爷子闭眼后眼睁睁看着商介民把他的私生子们接进家门,抢她儿子的产业。
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出行消息透给他的政敌,打算在他出国参加私生子毕业仪式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弄死他——
可惜,害了她的希林。
但她并不后悔。
第40章 说开 你的心不干净。
商呈玉到佛堂的时候, 容向熙还在佛祖前虔诚跪着。
背脊纤瘦挺拔,婷婷袅袅。
佛堂地板由紫檀木铺就,博山炉里四季如一日染着沉水香。
香气浓郁, 让人昏昏欲睡。
商呈玉抬手, 指节轻敲金丝楠木门。
“太太。”他开口, 声音惊动了廊上悬挂的鸟雀。
“啾啾唧唧”叫起来。
按理说, 佛堂是清净之地,不该养鸟。
但郁正国思维清奇。
他担心自己沉浸于礼佛之中不能及时察觉来人,所以养了一走廊的鸟, 只要有人过来, 那些鸟便自动鸣叫。
商呈玉脚步轻缓,一路行来没有惊动鸟雀。
直到现在——
他的目光悠悠落在容向熙身上,比起在云山上冷漠姿态, 他现在温和多了。
容向熙压下心底的失落,起身,“是妈妈叫你过来的?”
商呈玉疑心, 如果他回答“不是”,她可能要脆弱得抹眼泪。
“当然。”他走过去, 轻缓握住她的手, 凝视她的眼, “如果不是母亲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 太太这么大了还会被罚跪。”
容向熙纠正他,“我是主动的。”
商呈玉轻笑, “如果子女都像太太这样懂事孝顺,那么天下便没有为子女忧愤的父母了。”
容向熙:“是我不好。”
“这事儿不怪你。”商呈玉道:“是母亲播下的种,后果不该你来承受。”
“你又知道了。”
商呈玉牵住她的手, 走上幽静葳蕤的石径。
即使深秋,此处依旧草木丰盛。
空气中漂浮浓重的夜露清香。
容向熙分神观赏石径两边的景色,清晰听到商呈玉的温和的问询。
“大哥跟我讲过,你小时候为你的母亲出气,曾拿着刀跟容董拼命,有这回事吗?”
容向熙抿唇。
当然有这回事。
还是发生在容韶山来医院里探望自杀流产后的郁小瑛时。
她握着一把苹果刀,见到容韶山就想往他身上捅。
想为母亲报仇。
当然,她不是军旅出身的容韶山对手,根本没有碰到他,刀子就被他劈手夺下,整个人也如一团棉花般被推到一边。
容韶山手掌染血,冷冷看向躺在病床上修养的郁小瑛,“太太真是教得好女儿。”
病房里刚刚存在的温情瞬间消散。
郁小瑛撑着病体,厉声叫她过去,没等她站稳,郁小瑛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
母亲的表情既严厉又脆弱,“跪下,向你爸爸道歉。”
容向熙已经忘记当年跪在容韶山身前向他道歉的心情,只是如此想起,还有钝刀割肉般的痛苦。
彼时彼刻,她已经完全丧失尊严。
“后来,母亲希望我讨好他。”
商呈玉说:“母亲的做法完全正确。”他抬手,指尖落在容向熙面颊,似乎要抚平当年那一巴掌留下的伤痕。
他说:“容董绝不会将家产留给一个恨他入骨的人。”
“是的。”凉风四起,容向熙裹了裹衣襟,“母亲不仅要我不要恨他,还要装得爱他,要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做脱颖而出的大孝女。”
她扯了扯唇,那些恨意随着夜风弥散,“可是装久了,我似乎就没那么恨他了。”
其实还是恨得,但这些恨意远远没有利益来得重要。
她已经习惯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在利益之下。
“你是人,又不是没有情绪的其他生物,怎么可能如此精准控制自己的感情呢?”
“商先生很会洞察人心。”
容向熙仰起眸,看向商呈玉。
商呈玉神情温润柔和,微微垂眸,关切看着她。
他的每一分微表情都拿捏得恰如其分。
他的话说得那么妥帖,似乎比世上最熟悉她的人还能探知她的内心。
他如此观察入微,又如此洞察人心。
容向熙没有半分被安抚到的快慰。
有冰冷的念头从内心深处刺入骨髓——
他明明能看清她,他明明可以懂得她。
所以,之前,在他们的婚姻中,她为什么会如此痛苦的挣扎?
容向熙眼睛通透澄澈,可以清晰传达出任何她想传递的信息。
商呈玉看懂她的眼神。
凉风吹过微草,渗出丝丝凉意。
他平静开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容向熙垂眸扣起风衣扣子,“太晚了。”
在云山,汪明漪喋喋不休骂了商呈玉一个小时。
此刻,那些绵密的痛楚才泛到心尖。
“你回去吧。”容向熙抬头说,“我今天留在这里,到妈妈院子里睡。”
商呈玉说:“我等你。”
“随你。”容向熙抬步打算离开。
商呈玉攥住她手腕,语气依旧是平缓的,“你穿得太单薄。”
不等容向熙回应,他将大衣褪下披在她身上。
容向熙沉默看着他动作。
商呈玉垂眸,指尖通透如玉,很快将一排金属扣扣好。
他抬手替她轻轻抚平微褶皱的衣领,“可以走了。”
容向熙静静看他。
脱下那件大衣后,他身上只穿一件黑色丝质衬衫。
衬衫上端松开的纽扣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身材清瘦俢挺。
穿得那么单薄,要真把留在院子里——
她叹口气,“商先生要是真想留在这里赏景,就去避风的地方等。”
商呈玉:“劳烦太太指定地方。”
容向熙还能指定什么地方?
郁宅不同于容公馆,她能随意带人进去的地方只有她暂住的客房。
容向熙说了位置,商呈玉没有动作。
“嗯?”
商呈玉沉静看着她眼睛,说:“我看着你进母亲的院子。”
直到容向熙的身影隐入照壁,商呈玉才收回视线。
保镖跟过来跟他汇报,“荣昌苑那边,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呢?”
荣昌苑是中恒集团早年开发的一处小规模高档别墅区,当初牵头进行这项项目的是商介民。
如今荣昌苑的别墅早已卖空,但这处地方留给京中人最深的印象还是那个商介民养情妇的地方。
当然,他的几个情妇也确实住在荣昌苑。
商呈玉眸色微沉,“这是老爷子的意思。”
保镖察觉出上司话中的冷意,低下头,“是。”
“是李秘书亲自传达给我的命令,让我告诉您一声。”
商呈玉倒是能理解商载道。
越是年纪大,越想一家团圆含饴弄孙,在这样的情感驱使下,从前商载道万分看不上的私生子们,也都变得珍视起来。
商呈玉勾了勾唇,“好啊,亲自看一看。”.
容向熙进入卧室,室内黑漆漆的,郁小瑛已经靠在床上睡了。
容向熙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郁小瑛翻了个身,睫毛轻颤。
容向熙动作一顿,知道她在装睡。
她坐在床边,脱鞋上床。
刚要掀开被子,听到冷不丁的声音,“上我的床做什么?去医院啊。”
容向熙忍不住弯唇。
跪了三小时的佛堂,把脑子跪清醒了。
她摸索到该如何跟母亲相处,“我错了。”
郁小瑛没睡,抱着被子瞧她,“哪儿错了?”
容向熙掀开被子躺下,“哪里都错了。”
她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去医院了,容韶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他的权力和人脉我都拿到手了,我只想让你开心。”
郁小瑛的心瞬间就软了。
郁小瑛从小便性格娇纵,谁对她好,她便对谁格外矫情一点,自父母亲人离世后,她唯一矫情的对象变成自己的女儿。
对任何人,她都是温婉得体滴水不漏,但对容向熙,她一直性格别扭做作,总要女儿哄。
容向熙从七八岁的时候便开始任劳任怨哄着她了。
她抚摸女儿发顶,又变得格外通情达理,说:“不去也不好,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对你的名声还是不好的。”
容向熙眨了眨眼,“那该怎么办呢?反正我不去了。”
郁小瑛满意了,说:“我替你去,我替你照顾他。”
“你那么忙那么累,得好好歇歇,照顾容韶山的事情,我难道还做不好吗?”
她非得折磨死容韶山这个老不死的。
容向熙诡异猜到郁小瑛的想法,“……好,别累着自己,我在从容公馆抽调几个阿姨陪您。”
郁小瑛心情转圜,想起什么,“商呈玉走了吗?”
容向熙捏住被角,“还没。”
“那你去陪他吧。”郁小瑛说:“他来一趟也不容易。”
解决完容韶山的问题后,容向熙离婚的问题却自动被忽略。
至于为什么忽略——
容向熙心底清楚,郁小瑛不希望她跟商呈玉离婚。
容向熙也不打算征得郁小瑛同意。
她擅长先斩后奏.
商呈玉并没有到隔壁院子里去。
比起在暖和舒适的环境享受,他更喜欢在冷风萧瑟的环境里演苦肉计。
容向熙出来得很快,眉心松缓一些,似乎是已经把她母亲哄好的模样,但眼底依旧有一缕愁绪尚存。
商呈玉大致猜到她忧愁什么——
当然,他没那个意愿为了消除她的忧愁跟她离婚。
“太太。”他出声。
容向熙微征,在朦胧的庭院灯光中,望见他。
她抬步走过去,“是迷路了吗?”
不然,她不能理解已经为他指明避风点他还站在这里吹冷风。
商呈玉面不改色,“的确如此。”
容向熙扫一眼庭院,准确在院中白桦树下瞥到便衣的身影,“他也迷路了?”
商呈玉用冻得冰冷的手握住她,“我们回去?”
他转移话题,“中恒百年庆典,太太跟我一起出席?”
容向熙当然得出席。
这并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情,这是她的义务。
“当然。”容向熙说:“我们今晚回商宅住?”
自从她在301陪护容韶山,她已经很久没有到商宅去做孝子贤孙了,面子总要做一下的。
商呈玉喜欢她用“我们”形容他们彼此。
不过他不打算回商宅,当孝子贤孙这种事,有心情的时候装一装就好,没心情时,倒没必要把它当回事。
他现在便很没心情。
“回檀园,可以吗?”
他现在很喜欢用“可以吗?”“好吗”来跟容向熙对话。
容向熙仰起脸,廊灯晕黄的灯光落入她眸中,“我可以拒绝吗?”
商呈玉抚她面颊的长指微顿,神情依旧温和,“当然。”
随着商呈玉开始变得善于请求,容向熙也开始变得擅长拒绝。
容向熙笑起来,忽然觉得心情不错,“回檀园。”
商呈玉的指腹摩挲她细软的指节,“哦,可以问一下是什么让太太改变心意吗?”
他的手很冰,容向熙转了下手腕,将他的指尖放在自己手心捂热。
她认真说:“因为想跟你好聚好散。”
到手的权力还有商呈玉逐渐温和的脾气都给了容向熙直白开口的底气,她仰眸看他的眼睛,“我们注定要离婚,我不想跟你闹得很难看。”
商呈玉抽回手,淡淡说:“是方助蛊惑了你。”
这是商呈玉跟郁小瑛的相同之处。
他们都喜欢把容向熙不按他们想法做事的原因归结于有人蛊惑了她。
“没有,你知道的,方珏被我派到宁省出远差。”
商呈玉敛眸,表情冷淡,“为什么?”
他可以容忍方珏,容忍她的不专一,容忍她的拒绝。
他不明白她依旧坚持离婚的原因。
容向熙没想到商呈玉选择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挑明。
夜色深沉,凉风阵阵,他穿着那么单薄的衬衫,眼眸漆黑凝视她。
往日的温和不在,他显得那么冷清而淡漠。
似乎还有怨——
“因为我太贪心。”既然他选择挑明,容向熙也不隐瞒,“我得到了权力,便想要更多。”
她徐徐说着,眼眸柔和,似乎她的眼前已经幻现出那份美好的景象。
“我想要一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一份纯粹干净的感情。”一个值得她付出一切守护的家。
商呈玉耐心听她讲完,“太太,你想要的这些,我同样可以给。”
“你不能。”
“嗯?”他挑眉。
他如此自傲,自认为天下没有他给不了的东西。
容向熙仰眸跟他对视,眼神由他的深邃的眼眸逐渐落到他心脏。
“你的心不干净。”她说。
一颗不干净的心如何给她一份干净的感情?
“这就是我的原因。”
商呈玉依旧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哦。”
容向熙习惯了任何事都撼动不了他,她说:“走么?”
夜色四起,树影飘摇,凉风从树梢刮过,刺骨的阴寒。
商呈玉敛眸,将所有情绪压下,攥住容向熙的手腕。
容向熙顿住脚步,疑惑看向他,“怎么了?”
溶溶月色落在他脸上,他的面容,冷玉一般苍白。
他深深望她的眼,“昭昭,我会付出一切来维护我的家庭。”【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