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演技 感知湮没在她含情的眼睛里。……
商呈玉的话并没有撼动容向熙的心神。
她仰眸温和说:“可以啊, 你维护你的,我做我的。”
容向熙人生中很少有慌张无助的时刻,她总是能在问题出现的第一刻找到解决方式, 就算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也不会让事情在心头盘旋太久, 她相信, 总有那么一天,她能将事情顺利解决。
跟商呈玉离婚便是一件短时间不好解决,放眼长久, 她一定要解决的事情。
她说:“我会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走好我自己的长征路。”
商呈玉眼神淡漠,“太太心态很好。”
容向熙含笑说:“我能有今天的好心态,除了要感谢爸爸和二房, 还要感谢你。”
感谢他们的磨难塑造她的好心态。
说完,容向熙便不再看他,轻巧移开视线。
她脚步轻快往前走, 远远将他落在身后.
翌日,郁小瑛接了容向熙的班, 大张旗鼓来301陪护容韶山。
这件事容韶山已经提前知道, 心底还是止不住惊讶。
离婚时他把话说得那么绝, 以郁小瑛的高傲,绝不会再低下头颅见他。
他叹气, “还是昭昭的力量大。”
李清源附和道:“太太还是比二太太心软一些的,从您住院到现在, 二太太别说自己了,连身边人都没派来一个看望您,她只忙着为二小姐相亲找婆家。”
听说现在已经找了个顶顶满意的, 就等大小姐过了目,就让二小姐跟她那位二婚夫正式订婚。
容韶山倒不觉得徐兰珺的做法有什么,本来他对她们也没什么期待。
“大太太喜欢喝玉露茶,你找出来煮上。”他吩咐。
话音未落,嗅见一阵淡雅的香风。
郁小瑛的身影出现在半掩映的门前。
容韶山刚要让人为她开门,门下一刻开了。
郁小瑛扶着门框,含笑说:“光泡茶可不够,内间的屋子也收拾出来吧。”
“你要久住?”
郁小瑛的目光这才落到容韶山身上,目光微微一凝。
他现在可不是跟她离婚时那神采奕奕的模样了。
瘦骨嶙峋,比原来老了二十岁。
她心底漠然,嘴上道:“怎么病成这样了。”
大抵是每个要死的时候都不愿承认自己要死了,容韶山淡淡道:“太太才知道?”
郁小瑛叹气说:“果然是快死了,脑子都不好用了,我早不是你太太了,容先生得记住这件事,不然闹笑话就不好了。”
容韶山淡淡道:“暂时死不了。”
郁小瑛道:“那可说不准。”
她来了,他死得就快了。
他俩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听得李清源着急,一个劲儿朝郁小瑛眼神示意——别再说“死”了!再说下去,容董真得被气死!
郁小瑛瞥见李清源着急忙慌的眼,轻笑,“你想说什么,明明白白说出来,你家先生都要死了,得积阴福,就算你说话说错了,他也不会责怪你的。”
又是一个“死”字。
李清源不敢说了。
容韶山也没制止郁小瑛的冷嘲热讽,恭顺的人见多了,来一个拌嘴的也不错,他瞧着郁小瑛,生机勃勃的模样,比在容公馆时有朝气多了,还是郁家的风水养人。
他抬了下手,示意郁小瑛坐下。
郁小瑛点了头,远远离他坐了。
病床前就有一张乌木玫瑰椅,是容向熙在这里的时候常坐得。
容向熙知道容韶山眼睛不好,坐得远了他看不见人影,所以特意让人将椅子放在床前。
郁小瑛坐得远,容韶山只瞥见一道模糊的影。
深秋了,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火气,轻轻晃着白团扇子。
“郁主任赴宁,你没跟着去?”
就像商呈玉三句不离方珏一般,容韶山也是句句不离郁怀亭,好像郁怀亭刨了他家祖坟似的。
郁小瑛倒没遮掩,“他赴宁带着我做什么?我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不是爱他吗?”他还记得郁怀亭刚到宁省的那段时日,郁小瑛常常往那边寄东西,有时候还亲自过去,十天半月不回来。
“这不得感谢你?”郁小瑛道:“你不给我依靠,还不允许我依靠别人?”
郁家势弱,郁怀亭是唯一的希望,她可不得好好扶持这个前途无量的弟弟。
事实证明,她没有投错人,随着郁怀亭步步高升,她在容家的日子果然日日好过。
郁小瑛说着,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扇子,吹得容韶山生冷。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被说服了,没再继续开口。
轻轻躺下,闭目养神。
郁小瑛以为他睡了,轻轻抬手,示意李清源跟她到外面说话。
李清源忙不迭跟过去。
到了走廊,空寂无声。
郁小瑛瞥着窗外红如火的枫树,淡淡问:“昭昭是怎么照顾他的?”
李清源不敢怠慢,一五一十仔细说了。
郁小瑛轻轻颔首,“以前大小姐在的时候怎么做,现在还是怎么做。”
李清源笑,“夫人仁善,我还以为夫人过来得好好折磨董事长呢。”
李清源亦步亦趋拍着郁小瑛的马屁,小心翼翼讨好着她,似乎在病房里那个为了容韶山向她使眼色的不是他一般。
郁小瑛并没有欢悦,心底升起物伤其类的寒意。
她想起自己,更想起她的昭昭。
就连容韶山这种至死不放权的人都免不了属下的背叛,她跟昭昭会如何呢?
尤其是,昭昭还没有孩子——
是时候让她生个孩子了。
容向熙并不知郁小瑛的想法,她在接待商家的形象工程师团队。
商家的形象总监教导她在中恒集团百年庆典当日该以何种姿态示人。
他讲解得很细致,细致到告诉容向熙该什么时候亮出钻戒,“BOSS演讲结束时,希望您能恰好抚摸钻戒,那个时候摄像会捕捉到您的动作和神情。”
“在晚宴上,BOSS会跟您一起跳舞,希望您在第十五分钟的时候表现得踉跄,BOSS会扶住您的腰。”
他们甚至设计了商呈玉该什么时候为她披上外套,向公众展示他不为人知的温柔。
还有最简单的微笑和步频要求。
三秒钟的延迟微笑,还有微微落后于商呈玉的步频。
他们安排了容向熙当晚该穿得服装。
裙装是深宝石蓝色,是商家族徽的颜色,裙身和袖口绣制云杉纹,这是商氏家族族花的纹路。
当晚她必须佩戴铂金祖母绿双环项链,象征家族团结,新旧交融,源远流长。
……
全部讲解完,商呈玉侧眸看她,“还好吗?”
容向熙不觉得有什么难度,“当然。”
“但有些地方要改一改。”容向熙说:“我不喜欢踉跄,更不喜欢被搀扶,这两处改掉。”
她不能让坤泰的员工们觉得,他们未来的大BOSS是一个跳舞时踉跄,走路时也要被人搀扶的莽撞女人。
“其他的可以。”
这一part结束,宣传负责人说:“庆典结束后,可能会有上一些夫妻恩爱的热搜,到时候希望您——”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一对尊贵雍容的夫妻身上,欲言又止。
太直白的话实在不能讲出来,任哪个大人物也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到让他们约束好自己小情儿的话。
“我们夫妻恩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商呈玉漆黑眼眸看着容向熙的眼,含笑,“太太,你说对么?”
容向熙微笑与他对视,说:“当然。”
形象工程团队的人走后,客厅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容向熙不想久待,打算离开,动作被商呈玉的话止住。
他说:“没想到太太如此配合。”
容向熙回眸,礼貌回,“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一天是你的太太,我一天不耽搁联姻利益。”
现在,口口声声把“联姻”放在嘴边的变成容向熙。
商呈玉默然,少顷,他说:“既然不耽误联姻利益,我们是不是该生一个孩子。”
“毕竟,这是最实际的联姻成果。””可以。”容向熙说:“生下的孩子归你,离婚的时候我不会带走。”
她谈起未来的孩子,像谈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玩具。
商呈玉显然懂她的心理,“因为不爱父亲,所以也不会爱孩子,是吗?”他望着她,淡淡道:“太太的确足够铁石心肠。”
容向熙神情和煦。
她一向喜欢克制自己的情绪,即使怒到极点,她也不说过分的话,听到商呈玉的话,她只是柔声说:“商先生,对于这段婚姻乃至对于你,我都是问心无愧,你呢,你是不是无愧于心?”
商呈玉神情不变,“当然。”
“嗯,既然我们彼此问心无愧,那么我们彼此也该互相尊重。商先生,我尊重当初的你,也请你尊重现在的我。”
容向熙不疾不徐说:“商先生,我们是联姻夫妻,我们之间不适合有那些复杂的情感,孩子是爱情的结晶,而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爱情,所以我们的孩子只能是一个交易的筹码,我愿意将这个筹码无偿让给您,您为什么觉得我狠心?您该觉得,我仁慈而慷慨。”
说完,容向熙也不想继续待在这儿,起身,手腕被人攥住。
商呈玉肤色冷白,眼瞳漆黑,语气平淡,“太太这个样子,让我很难相信你在庆典上可以表现得夫妻恩爱。”
“我当然可以表现出来。”
商呈使了粗浅的激将法,“口说无凭。”
刚刚冷硬不可摧的人立刻柔和了姿态,容向熙微微俯身,眼眸专注凝视他,澄澈通透的眼睛自然而然涌出脉脉情意。
——似乎她全心全意爱着眼前的人。
商呈玉有一瞬怔然,感知湮没在她含情的眼睛里。
鼻间香气充盈,是她的气息。
容向熙莹润的眼睛情意缱绻,红唇扬起,轻轻问:“可以了么?”
商呈玉回神,从这种迷离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他望她,淡淡道:“太太演技超群。”
“当然。”
话落,她抽身而去,空气中徒留一段残香。
第42章 吊灯 你该恨我。
在中恒集团的百年庆典上, 一反常态没有安排主持人。
主持由容向熙担任。
她出场时,眉眼含笑,宝蓝色裙摆摇曳出恰到好处的涟漪。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 最前方是中恒集团董事局成员。
他们只是坐在那里, 便让人噤若寒蝉。
容向熙调整话筒, 身姿窈窕而挺拔, 唇角扬起笑。
“欢迎来到中恒大厦,感谢如此多的朋友莅临参会,来庆祝中恒集团这座“百年老店”的庆典仪式。”
简短两句开场白后, 容向熙眉眼微弯, 眼眸中柔情涌动,语气轻柔,”现在, 由我以妻子的身份介绍xx协会副主席、xx委员会主任、xx代表、中恒集团董事长,商呈玉先生!”
话音落下,台下涌起波涛似的掌声。
容向熙侧眸望去。
璀璨灯光下, 隆重掌声中,商呈玉缓步登台。
比起容向熙精心打扮, 他依旧是简单的黑色西装三件套。
长身鹤立, 清隽雍容。
走上前来, 掌声渐熄。
他没有急着向演讲台走去,目光轻缓渡过容向熙。
她的眼睛流光璀璨, 似乎站在眼前的不是她深恶厌绝的丈夫,而是什么从天而降的英雄。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得有些久。
仗着舞美遮掩, 容向熙抬腿蹭了下他的裤脚,示意他回神。
面上,她依旧柔情似水。
商呈玉敛眸, 移开视线。
望着台下,他轻笑开口,嗓音清润,“太太的介绍,是我听过最动人的介绍。”
台下笑声阵阵。
接着,他从容不迫,开始正式的演讲。
商呈玉并非激情演讲家,他神情温雅,嗓音清沉,有条不紊。
即使同样说得是空话套话,但听他讲说,便赏心悦目一些。
容向熙全程用仰慕而专注的眼神凝望他。
她微微仰脸,似乎身边讲话的男人便是她的全世界。
而这一切,全部镜头录入。
再由剪辑师剪辑,挑选合适的片段发到网上。
然后宣传部再挑选适当的词条加热,营造出夫妻美满家庭和乐的假象。
董事长的开场词一般在两个小时左右,商呈玉缩减了一半时间,快结束时,他侧眸,握住身边人的手。
这是突发行为,形象总监没有设计过这个动作。
容向熙僵了半秒钟,立刻找出合适的反应。
她微微瞪他一眼,似乎在怪他正式场合不庄重,不过还是暗藏喜悦微微垂眸,面颊微红。
一瞬间,万种风情。
这一段表演,让网友直呼真夫妻好甜。
“绝不可能是演的,要真演技这么好,影后都可以拿了!”
“怎么可能演技这么好!这么细腻的眼神戏,吊打娱乐圈流量!我不管,我磕的CP肯定是真的!”
“真夫妻就是好嗑!全都是真情流露!”
“……”
中恒集团公关总监在后台让下属员工过滤掉网上不好的言论,他瞧一眼,望见密密麻麻的——
“绝不可能演戏,有这么好的演技进圈当演员不好吗?”
他冷嗤,演员才挣几个钱。
演员辛苦一辈子挣的钱不如台上两位一出生挣的钱多.
演讲结束后是颁奖。
为各种辛勤对中恒集团做出卓越贡献的员工颁奖。
奖项自然得由中恒集团一把手,最尊贵无匹的中恒集团董事长商呈玉来颁。
容向熙陪同在侧。
她巧笑嫣然将奖杯递给商呈玉,商呈玉再亲自拿给员工。
然后,商呈玉和容向熙亲切与他们握手,拥抱,合影。
接下来三个小时,容向熙和商呈玉一直重复如上动作。
一直到最后,他们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破绽。
每一个微笑,每一个谦和的鞠躬,真诚得拥抱都一模一样,像完全复制粘贴。
颁奖仪式结束,有一小时休息时间。
休息过,又是舞会应酬时间。
容向熙和商呈玉携手跳开场舞。
到了这一刻,她有些理解形象总监为什么会设计踉跄的动作。
站了一天,做了一整天的合影、拥抱、握手机器,她确实没办法如以往那般游刃有余跳完这支舞。
她祈祷商呈玉不出错。
只要他不出错,她凭惯性也能跳完
商呈玉果然没有出错。
他在任何方面都会做到极致,哪怕跳一支舞,也出类拔萃、完美至极。
容向熙想起中学时她教方珏跳舞的场景。
明明学习上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跳舞上却笨得厉害。
短短一支舞,踩了十几次她的脚。
不过比起游刃有余的完美,笨拙的仓促也别有韵味。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完美,而是适合。
她仰眸凝望商呈玉漆黑深邃的眼睛,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旋转折腰,整个人像完全依附在他怀中,舞步翩翩。
远远望去,他们多像一对情深意切的真实夫妻。
在宴会的应酬闲暇中,容向熙和商呈玉还要接受相关媒体的采访,当然,依旧是商呈玉诉说集团战略,容向熙讲述夫妻情深。
容向熙先到后场换衣服。
穿上适合媒体出镜的简约黑裙,佩戴素雅白珍珠耳饰,妆容清淡。
她出来,媒体已经在等待。
他们已经布置好场景。
采访在包厢中的真皮沙发上进行,沙发上方流苏灯璀璨照人,照亮后方墙壁上悬挂着商载道、商介民与商希林的合影。
是曾经支撑起中恒集团这座辉煌大厦的老中青三代。
容向熙仰眸瞧了一眼辉煌璀璨的流苏灯,浅声,“沙发挪一挪。”
正如不习惯在视野全无遮蔽的水晶餐厅用餐,容向熙也不能接受自己头顶上方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吊灯。
近五百公斤的重量,她不敢拿命去赌。
负责人连忙解释道:“容总,这个吊灯就是这样的,晃晃悠悠别有美感,其实很坚固的。”面对容向熙威严的视线,她低下头,“不管如何,那幅画一定得入镜的。”
画得位置不能轻易挪动,那是某年商载道来访亲自命人装裱挂起。
中恒集团每年的新年致辞,这幅画都稳稳出镜,悬挂在相同的位置。
“怎么了?”商呈玉走过来,身姿颀长,酒气薄淡。
容向熙指了指吊灯,“该挪一挪。”她低声说:“我上次过来的时候,没晃这么厉害。”
在容公馆那样的环境长大,比学会做人更先进入她头脑的是学会保命。
她有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这种直觉几次帮助她死里逃生。
商呈玉看一眼吊灯,轻抚她肩膀,淡声吩咐,“叫安全部门过来检查。”
陈澍说:“BOSS,我们只有半小时。”采访结束后,他还有客人要接待。
商呈玉言简意赅,“挪一挪。”
沙发挪到距离吊顶五米开外的位置,摄影师们站在原本沙发的位置摄影。
容向熙瞥一眼,“你们也换一个地方。”
负责人笑,“不碍事的,那个地方光线好,容易出片。”
容向熙:“我们不需要出片。”
她跟商呈玉也不需要靠颜值吃饭,安全第一位。
所有人都从吊灯下撤离,留出大片空地。
原本留在吊灯下的摄影师们松口气。
本来他们不觉得这个吊灯有什么危险,但被容总这么一说,心底不由得惴惴起来,还好现在脱离潜在危险。
采访顺遂进行。
容向熙坐在商呈玉身边,在他讲述集团政策时,她要做适时补充,当然是以一种家常亲昵的口吻。
“说起这个政策我印象深刻,大半夜的,他还在厨房跟这项推进不下去的政策作斗争呢。”这当然是假话,是提前背的稿子。
适当展露脆弱的一面,可以博得公众更多好感。
“商董还会做饭?”
“当然。”容向熙按照稿子,柔和轻快说起了几样菜,眼底出现回味的光芒,“他的厨艺很好,有机会你们要尝尝。”
在这段采访中,商呈玉展现他英明强势的一面,而容向熙的任务则是要在他的冷硬中披上温情的外衣。
容向熙巧笑嫣然,眼神仰慕看着商呈玉,“或许在你们眼中看到的是商先生雷厉风行的一面,但在我眼中,作为一个妻子,我看到的是他的另一面。”她刚要举一些商呈玉在家里”与众不同”的例子,耳朵敏感听到“咯吱”的声音,她瞬间冷了脸,立即要闪身向前躲。
有人比她更快,半搂着她的腰将她抱到前面。
下一秒,“轰隆”一声,古董流苏吊灯轰然倒地。
掉落迸起的碎渣,引得阵阵尖叫声。
容向熙耳边是轰鸣嘈杂的尖叫,眼前是他宽阔清冽的怀抱。
他扣住她的肩膀,温和垂眸,眼底平静,“被吓到了?”
当然没有。
容向熙蹙眉瞥一眼倒塌的吊灯,碎玉琼花般,而承载它重量的木质地板寸寸开裂——
她心底疑云升起,给护在暗处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得了命令,悄悄从这热闹而混乱的环境离开。
几分钟后,容向熙觉得演得差不多,想从他怀里挣托。
商呈玉抬手扣住她肩膀,声音很轻,“有人在拍。”
容向熙瞬间恢复小鸟依人模样,受惊似的伏在他怀里。
而商呈玉轻轻抚着她脊背,修长挺拔,做好温柔安抚的模样。
又过了几分钟,负责人惊魂失魄走过来,“商董,容总,咱们继续——商总!您的手!”
容向熙后知后觉嗅到血腥气。
商呈玉白皙漂亮的手背上,汩汩有血流渗出。
他淡然,“可能刚刚被渣子崩到了。”
吊灯掉落,碎片飞溅,免不得有些崩到商呈玉手上。
容向熙反应一会儿,做出合理反应,“我帮你包扎。”
有人立刻拿了药箱过来,容向熙轻垂眼眸,一丝不苟包扎上药。
她做得很熟练,蝴蝶结都打得很漂亮。
商呈玉垂眸凝望着她,专注又温和的模样。
这一幕,又落到摄像机里。
即使有这样的插曲,依旧没有阻碍商呈玉和容向熙会客应酬的步伐。
一切结束,天要将明。
保镖给容向熙发了消息,说扣住了行为鬼祟的人。
容向熙将这件事告诉商呈玉,“可能是荣昌苑那边的人,我把人证交给你,你看着办。”
事故一发生,容向熙便猜到行凶对象。
最期盼着商呈玉死的肯定是荣昌苑那边的人了。
商呈玉没有孩子,他一旦丧命,继承权肯定花落荣昌苑。
而且,为了商家基业永固,商载道不仅不会怪罪他们,还会捏着鼻子给他们擦屁股。
毕竟,商家必须得后继有人。
商呈玉反应平淡,似乎并不关心有人做手脚害他。
让他上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静静问:“我曾经帮过太太的对手,今时今日,太太还愿意向着我。”
他说的是当初他把容子暮从陆家那里捞出来的事。
容向熙立即说:“当初你做得决定是出于利益考量,我同样如此。”
当年容家的继承局势未明,商呈玉两头下注,倒也无可厚非。
虽然在感情上辜负她——
她冷淡想,对于他们这种人,利益是最重要的,感情算什么?
商呈玉并不为她的解释动容,神情反而淡漠几分。
容向熙便适时补充,“一个出手就要人命的人,不足为谋,比起那些类人的私生子们,我还是更喜欢更商先生合作。”
她目含微笑,坦坦荡荡。
商呈玉凝视她,“你该恨我。”
她该恨他,而不是一视同仁把他当做施舍仁慈的对象。
包厢被清扫过,刚刚还碎渣遍地的地板又光洁如新。
博山炉里重燃了香,淡雅的梅花清香。
容向熙怔了下,装作没懂他这句“你该恨我”。
她侧目扫一眼左右,空空静静。
她并不喜欢商呈玉此刻看她的眼神,微微侧开视线。
“你去向爷爷汇报吧,我走了。”
她要上班。
商呈玉用受伤的手攥住她手腕,“我送你。”
“你一夜没睡了,好好休息。”容向熙说。
客气又疏离的口吻。
语气稍顿,她回眸坦诚看他的眼睛,“就算我们离婚,我也会做你坚定的盟友。”
她说:“在私生子和你之间,我一定坚定站在你这一边。”
她每一句真情实感的发言都在刺向曾经的他。
商呈玉平复一息,敛眸,“我送你。”
容向熙拂开他的手,仰眸说:“我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了。”
她不再需要他。
第43章 暗流 他的婚姻即将崩盘。
容向熙走后, 陈澍推开包厢门。
香气袅袅中,他悄然走到商呈玉身侧,低声汇报, “人已经控制住了, 视频也全部保存, 我们是直接上报警方还是通知老爷子那边?”
商呈玉没有立即回应。
陈澍瞥一眼上司, 瞧见上司在望着手上包扎好的伤口出神。
平日清冷淡漠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也能被人瞧出情绪。
陈澍猜测着,“倒是太太打乱您的全盘规划。”
吊灯有问题这件事商呈玉早就知道,那边人一动手, 商呈玉的眼线就发现端倪, 之所以没有拆穿,是顺水推舟,演一场苦肉计给商载道看——让他仔细瞧瞧, 他费心扶持的东西是个什么货色。
只不过,计划被容向熙打乱了。
商呈玉回神,平淡道:“这件事, 当做没有发生。”他又恢复一贯的淡然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义务为弟弟们遮丑。”
比起冷血精明, 商载道显然更希望看见他友善宽仁的一面。
“这事儿老爷子做得确实过分, 想扶持他们就算了, 怎么能扶持到安保管理部呢?这不是把您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他们了吗?”
商呈玉声音平静,“可能商首长以为, 他们不能掌控我的生死,他们就得死了。”
身处官场多年, 商载道太擅长制衡之术,现在,他要把他前半生用得炉火纯青的伎俩用到他身上了。
陈澍解语花一般, “您似乎心情不好,是因为太太吗?”
商呈玉没有说,目光遥望窗外。
重山叠影中,似乎隐隐窥见容向熙清冷的轮廓。
他的婚姻即将崩盘。
“太太是想跟您离婚?”陈澍耳聪目明,已经知晓容向熙麾下庞大的律师团队在为她拟定离婚协议。
商呈玉轻“嗯”一声。
陈澍没想到商呈玉会回复他关于私事的问询,受宠若惊,说:“BOSS,您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阻止太太离婚。您手里有容家理事会的席位,只要再买通两个董事,太太便不可能在家族会议上通过离婚申请。”
只要卡住这一个关卡,离婚这件事,便如天方夜谭了。
商呈玉道:“我不会这样做。”
或者说——他怯于这样做。
陈澍讶异,“您要来郁夫人的席位,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商呈玉:“我不能让她恨我。”
如果已经扭转不了容向熙离婚的想法,他便要好好为下一步思量准备了。
只有当下好聚好散,日后才有可能重新开始.
容向熙到了坤泰大厦已经天明,但距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
她先到员工宿舍换掉衣裙,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穿上白衫黑裙,描摹上一贯的素净妆容。
又回到办公室,里面有亮光。
群群已经在了。
群群打开电脑,余光瞥见老板的脸,立刻出去献殷勤,“老板,我看到中恒集团的庆典直播了,您可真是绝代风姿,跟商董天造地设——”
“容总。”
群群话没说完,便被突然插进来的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
群群不悦蹙眉,望见方珏,只好忍下这口气。
她笑脸迎人,“方助,您也来得这么早啊。”
方珏淡淡点头,目光看向容向熙,“今晚过得怎么样?”
中恒的庆典自然跟他们坤泰的人没关系,今天一晚,他们只有在电视前手机上观看直播的份,只有容向熙最贴身的安保人员才能伴她身侧,方珏显然不属于这一类人。
容向熙侧过眸,看向方珏。
“你好像没有睡好。”
“一夜未睡。”
容向熙轻笑,“我也是,那我们聊一聊今晚我过得怎么样。”
大老板都这样说,群群只好依依不舍送别老板,外加隐晦向方珏飞了个眼刀子。
至于吗?日日都霸占着老板,让她连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方珏的地位确实水涨船高,听闻老板不满足他困于总助的职位,打算在董事会替他谋一个席位,到那个时候,她连方助都不能称呼了,得尊尊敬敬喊他一声“方董事。”
容向熙来到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指尖在沙发另一边点了下,“你也坐。”
她知道方珏介意什么,温和说:“庆典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逢场作戏。”
方珏:“我不在乎。”
他要不在乎也不会直白问起庆典的事情。
容向熙一眼望穿他的心思。
在她眼里,方珏类似于小时候玩过的发条玩偶,她拧紧发条,不需要眼睛看到,就猜到下一刻玩偶将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动作。
她没有戳穿,温和向他讲述庆典发生的事情。
包括庆典上,她跟商呈玉的每一次眼神交流、肢体接触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那盏吊灯落下来,你被他搂在怀里,你不是这样胆小的人。”方珏说。
他知道,容向熙从小接受过特殊培训,仅听枪声,她便能辨清狙击手的方向,然后迅速做出反击。
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避不开一个吊灯呢?
容向熙说:“我需要装成小鸟依人的姿态。”
容向熙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说起庆典与会人员。
都是一些司空见惯的人,还有一些是被商呈玉秘密接待的,那是商载道的门生故旧,那些人没有在庆典的出席名单上。
容向熙没有进入商家最深层的权力机构,没有看到他们的正面。
他们的专车停在地库,从地库上楼,走私人通道,进入包厢,容向熙只模糊看到他们影影绰绰的轮廓。
容向熙眸色蓦然冷静下来,“帮我查几个人。”
得益于从小在容礼仁身边言传身教,即使是影影绰绰的背影,容向熙也能把那几个大佬的认得差不多。
她边思索着,边慢慢说出那几个人的名字,“崔靖边、陆开疆……谢敦源。”
都是老一辈的人物了。
方珏反应一会儿,从刚才她望着他温情脉脉的一面抽离,“为什么查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在网页上除百科之外根本没有多余资料。
容向熙自然而然蹙眉,“你为什么会问‘为什么’?”
他的职责就是为她排忧解难,溯源信息,不是吗?
方珏一怔,低下头,“……对。”
容向熙捕捉到他眸中的那丝伤色。
她立刻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刚刚的相处,方珏不是以助理的身份跟上司相处,而是以未来男朋友的身份跟容向熙相处。
他不适应她从温柔诉说到冷淡吩咐的转变。
方珏起身,公事公办,“BOSS,我去查资料,您辛苦。”
容向熙叫住他,待他回眸,她语气柔和,“辛苦了。”
方珏神情立刻由黯然变得莞尔,语调微扬,“好。”
群群眼见方珏走出办公室,等他彻底离开后,立刻轻手轻脚走进办公室,并侧过身,轻轻掩门。
“BOSS,我得向您汇报一件事。”
容向熙正在看跟陆氏集团的合作草案,闻言,抬眸,“说。”
她示意群群坐下。
群群扫一眼,坐在方珏刚才坐得位置。
她说:“BOSS,您有了解过您的未来妹夫吗?”
几个月没见,容逢卿已经谈婚论嫁了。
对象是容逢卿在夜店认识的,一位年纪轻轻、身价上亿的商界新贵。
群群说:“他是做私募的,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没有任何背景,手下就有千亿资金供他筹划,而且——”她隐晦指了指天花板,“他跟上面走得很近,我不能不多想。”
也不叫多想,似乎叫顺理成章。
在这个圈子里,已经见过太多奇崛而起又迅速陨落的所谓商界天才了。
等他们锒铛入狱,真相缓缓浮水而出。
他们不是商界天才,只是适合的敛金的白手套。
“我没查过,只是有这个猜测。”群群看向容向熙,“我还是希望您能早做准备,不然,集团的名声——”
出轨的爸,入狱的弟,再来一个洗钱的妹夫。
纵使容向熙手腕再高超,也很难洗净容家这黑成锅底的名声。
而且,坤泰集团跟一般的网红公司不同,它背靠政府,源远流长,它的名声该庄严肃重,而不能因私事频繁被公众讨论。
尤其是洗钱这种事——
群群噘嘴,撒娇说:“BOSS,我不想被巡回组入驻调查,好累的。”
上次审计组入住是容子暮出事的时候,集团内部确实一连加了几个月的班应对审查。
容向熙说:“好,我知道了。”
她唇角带笑,“很细心,很敏锐,做得很不错。”
群群立刻懂事说:“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话落,她轻轻瞥一眼门外,是方珏办公室的位置,而后面朝容向熙,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BOSS,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跟方珏有关?”她做得太明显,容向熙想不懂都难。
“嗯!”群群小碎步走到容向熙身边,俯身挨着她,低声在容向熙耳边说:“我觉得,方助不大适合待在您身边了。”
她余光瞥着容向熙微垂的眼,循循善诱,“您想啊,您的枕边人又是知晓您所有秘密的人,这多危险啊。”
而且,如果未来容向熙跟商呈玉离婚,方珏又会变成她的遗产继承人之一。
这样庞大的财富,得有多大的自控力才能保证自己不动歪心呢?
容向熙并不惊讶群群说出这一番话。
群群跟方珏是竞争关系,她想顶掉方珏的位置无可厚非。
“过一段时间,他会去投资部。”这是容向熙早就计划好的。
群群支持,“这样才好呢,反正方助本身就是学金融的。”
容向熙短暂敲定对方珏的安排,却忽略一件事情——她忘记跟方珏商量这件事。
她潜意识还是觉得,作为上司,她有权调动任何任何下属的职务。
第44章 驱逐 我会跟昭昭离婚。
商载道得知庆典出事是两天后。
得知一切后, 他没有向往常一样直接打电话叫商呈玉来商宅,而是亲自去了檀园。
他是第一次到访商呈玉的婚房。
一上山,瞧见森森郁郁的树木, 笑起来, “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李秘书笑着奉承, “二公子选的地方, 能不好吗?”
商载道没接李秘书这句奉承,精明的眼微微眯起来,“他的眼光比起希林差多了。”
李秘书知道首长这句话指的什么, “昭昭是多么念旧情的人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亲自上山祭拜大公子呢,不枉大公子喜欢她一场。”
商载道道:“昭昭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硬把不喜欢的人凑在一起也是孽缘,我倒是属意让他们离婚的。”
商载道松口同意商呈玉的容向熙离婚,并非出于将容向熙从婚姻泥淖中救出的善心, 他已经有了一个过分精明的儿媳,不想再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孙媳。
他们商家需要的太太, 一直都是出身名门的好看又贵气的花瓶, 而不是精明算计冷血如狼的女人。
他没想到容韶山的命数这么短, 更没想到,看着娇娇弱弱的容向熙, 竟然真能把坤泰和容家捏在手里.
任何人步入檀园,管家都会第一时间发消息给商呈玉, 只有商载道是例外。
商载道的名字打出来都是屏蔽,更不要说直接暴露他行踪。
管家还没有胆量到派出所关半个月的禁闭。
商呈玉一进门,望见空空静静连片叶子都不见的院子, 便知道商载道来了。
檀园的所有佣人消失无痕。
商呈玉静了静,抬步进门。
李秘书起身相迎,“二公子。”他含笑说着到来的目的,“听说您受伤了,首长心底着急,就赶过来看看,您身体还好吗?”
李秘书的职责之一是说商载道明面上不能说的话,做商载道明面上不能做的事,当然,他更多的任务是活跃气氛,使商载道与其他人的交谈不至于冷凝成冰。
此刻,他担当商载道的嘴替,而商载道本人正端着杯子喝茶,时不时用余光瞥商呈玉一眼。
似乎他很关切他,只是不好意思讲。
显然,商载道是演戏的高手。
商呈玉忽略他出神入化的演技,沉静道:“劳您关心,没什么大事,您过来,是为了荣昌苑的事。”
直接被戳破意图,商载道也不再演戏。
他搁下茶盏,进入主题,“要不是昭昭提醒,那灯就掉下来了,今天能不能见到你都不好说。”他审视看向商呈玉,“你就这么粗心,任由别人在灯上做手脚?”
商载道并不关心商呈玉的伤势。
只要不关乎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就算死了,只要不折损他名声,也是小事。
“当然不是。”商呈玉道:“我只是想看一看,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对我有没有半点手足之情,会不会真的想弄死我。”
“那就拿命赌?”
商呈玉说:“不拿命赌,我倒怕冤枉他们。再说了,一条命算什么呢?”
商载道很懂他的言外之意,“你不是怕冤枉他们,是怕我冤枉你对不对?怕我冤枉你故意对他们下手,才用这件事表现你的无辜!”
商呈玉随意坐在另一侧的梨花圈椅上,淡淡问,“您说该怎么做呢?”
商载道语重心长,“可是老二,善良和仁慈不是只靠表现就能表现出来的,你要真想表现能容忍,得做一些其他事情。”
他开始诉说真实目的,“我知道你看不惯荣昌苑那些人,我也没打算让他们认祖归宗,他们对灯做手脚这件事我会秉公处理,让他们干干净净消失在京城,但是他们的孩子却是无辜的,你跟昭昭结婚两年都没有孩子,我打算——”
他打算让商呈玉从私生子那里过继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儿。
只不过这话过于难以启齿,厚脸皮如商载道,也无法把话语圆融表述,只用眼神示意他的未尽之语。
商呈玉了然,直接道:“您用不着让我过继,您看中谁了,我直接把位置让给他。”
商载道表情有一瞬的凝固,蹙眉,“你在说什么话!”
商呈玉道:“前几天,昭昭问我,是不是对我们的婚姻问心无愧,我当时肯定回答了她——”他勾了勾唇,“但我心底清楚,我并不是问心无愧,我很对不起她。”话音一转,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商载道,目光薄凉,“但有一件事,我是问心无愧。”
“无论对您、对中恒还是对商家,我都是问心无愧。”他说:“让位置的事是真心话,并非出于我的试探,首长可以仔细思量思量,该让谁顶替我的位置。”
商载道微微瞪大眼睛,怒气自心底油然而生。
他盯着眼前这个并不在身边长大,却已经成长到不容小觑的孙子。
商呈玉平静跟他对视,“首长考虑得怎么样?”
商载道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他垂垂老矣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再精心培养一个继承人。
况且,商呈玉的天资也不是他精心培养便能造就的。
他做出妥协模样,“好了,你不愿过继就不过继,我不逼你。”
“但你得跟昭昭离婚。”商载道盯着商呈玉,徐徐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们已经没有感情,为什么还要硬凑在一起呢?为了昭昭的幸福,我有必要劝你放手。”
商呈玉挑明商载道心思,淡淡道:“首长又觉得,昭昭不符合您孙媳的标准了。”
商载道见明晰他心思,便不再隐瞒,“容韶山的身体也就这一日两日的事了,接下来昭昭作为他的继承人,会操办丧礼为他守孝,她还要忙坤泰的事情,你们夫妻聚少离多,什么时候才能有继承人呢?你不要觉得我管得多,我总要为百年之后着想。”
商呈玉微哂,“李家、郁家都是煊赫一时的家族,权势最盛的时候,他们何止畅想过百年?但现在,他们又在哪里?”
不过,商呈玉还是答应下来,他微微侧过脸,看窗外的风景,一蓬蓬的风从森郁的竹林穿过,惊起松海波涛。
“我会跟昭昭离婚。”未等商载道欣喜,他又缓声说:“但我的第二任妻子也必须是她。”
商载道蹙眉,刚要发怒,商呈玉转过脸,眸色漆黑,“作为交换,您之前说得那件事,我答应了。”
商载道眉眼松缓,满心愠怒犹如扎破的气球,飘飘乎不知所踪。
“好,您能这样想就是最好的。”他起身,满面笑容,“你的身体和天资都优于希林,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说完,商载道离开,带着他那一群鬼魅一样如影随形的便衣。
商呈玉没有去送,微微支着额头,漫不经心赏景。
商载道的离开并没有让阴森清幽的檀园多几分活气。
檀园依旧被一片萧瑟孤冷笼罩.
下班后,容向熙来到容韶山治病的301,带着几摞文件。
郁小瑛在病房前的院子里荡秋千,容向熙一靠近院门,她便看见了,起身笑,“怎么过来了?”
容向熙走近她,温声将容逢卿的事告诉她,“我不能不防,不能毁了坤泰集团自祖辈起积攒的英明。”
这话孰真孰假只有容向熙自己知道。
或许她真的想维持坤泰集团的名声,或许她只是不想让容逢卿好过。
自容子暮入狱,郁小瑛对徐兰珺母女的关注大大减少,还真不知道徐兰珺竟然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婿。
“你想拆散他们?”
把容逢卿跟她那位未婚夫分开,即使她未婚夫出了再大事情,也跟容家无关。
“当然不是。”容向熙说:“我要把容逢卿和徐兰珺逐出族谱,驱逐出容家。”
一个跟容家无关的人,即使找得未婚夫再过分,也不关容家的事情。
郁小瑛眼睛一亮,“你已经说服理事会了,过来通知你父亲?”
她以为作为容家家族的理事长,容向熙已经做了驱逐徐兰珺母子的决议,现在是来通知容韶山,气死他。
“也不是。”容向熙柔声说:“我怎么好做残害手足的事呢?这件事要爸爸决议,要他来大义灭亲。”
郁小瑛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我女儿!”
容向熙说:“这是文件,我去说服他。签了这份文件,爸爸便以他的名义发起驱逐徐兰珺母女的提案申请,而我作为理事长,会顺利将这份文件通过,至于理事会其他董事同不同意——”
当然会同意。
徐兰珺母女对容家没有任何利益,将他们驱逐出去,信托便少发一份生活费,剩下的人不知有多快乐。
“诶,我来劝说他。”郁小瑛拦住容向熙,从她手里拿过文件。
这么好的气人机会,她才不会放过!
容向熙猜到郁小瑛想法,从容将文件交给她,又轻轻嘱托她几句,便抬步去见主治医师。
郁小瑛唇角带笑走至门前。
步伐稍顿,她压下唇角笑意,眼角眉梢装作一贯的冷清模样,而后推门而入。
容韶山躺在床上在合眼休息,郁小瑛进门的声响扰了他安眠,他睁开眼,目光望向她身影。
随着身体机能衰退,他的视力也越发不好,再绝代芳华的美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道模糊的影,他没瞧见郁小瑛手里拿得什么,只是察觉到她心情不错。
“哦,昭昭过来了。”容韶山知晓,只有见到容向熙,郁小瑛得心情才会转好。
一贯如此。
郁小瑛见瞒不过他,也就不刻意装成冷冰冰的模样,脸色温和,“签了吧。”
“什么?”
他话音落下,一旁守着的李清源立刻恭恭敬敬从郁小瑛手里拿过文件,语气舒缓复述着文件内容。
只念了三两句,容韶山便了然,他说:“我死了之后,作为容家家主,昭昭自然有权力驱逐家族内她不喜欢的人,怎么还要我签字?”
郁小瑛冷笑,“你以为昭昭是你么?不孝不悌的名声她可不会沾!你既然做了那么多残害兄弟不孝长辈的事情,也就不差驱逐子女这一桩了,签了吧,我们彼此都好看。”
容韶山点了下头,“那就签。”
事到如今,签与不签不是他能掌控的,他不签字,郁小瑛立刻便能拔他的氧气管,他把大权全部交付出去,自己便是秋后的蚂蚱,能蹦跶几天,都要看郁小瑛母女是否手下留情。
李清源拿了笔给他。
容韶山许久没握笔,手腕无力,笔尖在纸上颤抖 ,写不出完整的字,歪歪曲曲。
郁小瑛蹙眉,拿过他手中的笔,垂眸在纸面上签字。
“容韶山”三个字,铁骨银钩。
完美写出容韶山身体极盛时的风采。
不仔细辨别,容韶山本人都辨明不了真假。
容韶山微微眯眼,“描摹过我的字?”
“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写完,郁小瑛毫不迟疑握住容韶山的手,蘸了印泥,在文件上摁下手印。
第45章 疏离 鬼上身了。
郁小瑛并没有说出确切的年份, 只含糊说了“二十几年前”,容韶山却准确猜到那段时间的具体范围。
他们之间,也就只有那一段还算愉悦的时光。
郁小瑛看出他在出神, 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某些时候, 他们算是心有灵犀。
她不打算让他进行这虚假的回溯, 似乎他回想一次过去, 过去的他们便更加肮脏几分。
“我真可怜你。”郁小瑛清冷冷道:“你如今这幅模样,还能清清白白下去见你的老师吗?”
容韶山回神,闻言, 微哂, “我的老师,你是指王国委还是李书记?他们可早就转世投胎了。”仔细想一想,要是顺利, 他这两位老师也是高考的年纪了。
“父母才是最好的老师。”郁小瑛说。
那就是说容礼仁了。
容韶山更是讥讽,“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他,死了我会怕?都是鬼, 他还能拿阳间那一套压我?”
郁小瑛轻轻说:“我说得老师,是你的生身母亲。”
那个可怜的女人, 并没有见过她唯一的儿子功成名就, 她此生唯一的愿望, 是希望她的儿子变成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人。
容韶山微征,“……你还记得。”
知道他幼年过往的人, 往往是他的敌人,早在二十年前, 便死得差不多了,过后的人们,脑中只留有他风光无限的那一面, 谁还知道他那堪称凄凉悲惨的过去呢?
只有郁小瑛知道。
是他亲口告诉她的。
蜜月的时候,他带她回了乡下,便在那座母亲曾经居住过的寥落的屋子旁,跟她说起过去的往事。
他已经记不清郁小瑛当时是什么反应,多半是不在意,毕竟她如此厌恶那个地方,每天最大的乐趣是折腾他让睡在地上替她抓蚊子。
“我当然记得。”郁小瑛低眸。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容韶山这种心思深重的男人肯对她说起并不光彩的过往,一定是对她敞开心扉。
她坚定不移的相信,他对她动了感情。
所以,她也愿意放弃刚成婚时的抵触慢跟他接触,慢慢培养感情。
可她等来的是天塌地陷的未来.
容向熙向主治医生询问病情后,便坐在院子里那架郁小瑛让人搭建的秋千上,耐心等待郁小瑛出来。
过了一会儿,郁小瑛携着文件,缓步而出。
“签好了。”
容向熙道:“这件事先保密,等到触发条件生效后,我们再公之于众。”
所谓触发条款,便是容逢卿真正做了伤害容家的事情后,这个驱逐协议才正式生效。”行,这样更显你仁义。”
容向熙:“那我走啦。”
“别急着走。”郁小瑛漫不经心问:“你跟商呈玉怎么回事?”
“我们好好的呀。”容向熙斟酌道。
郁小瑛扯唇,“你们要是好好的,你十天半月不回家?以前你是住在医院里照顾容韶山没办法,现在我来替你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公司就那么好?””公司事忙。”
“我看未必,一定是谁引诱了你!是方珏是不是?”
容向熙微蹙眉,“方珏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人品性格,您还不放心吗?””就是因为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才不放心呢!”郁小瑛一提起方珏就来气。
在之前,她从不厌恶方珏,甚至放纵容向熙跟他来往。
她知道女儿需要朋友,方珏一家子都是被她养着,知根知底,当个玩伴也不错。
谁知道方珏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会给她女儿写情书!
她的昭昭才十五岁,正筹备着出国读书,被一个年长她这么多岁,吃她家喝她家用她家的人惦记上了!
这封情书,被她当着方珏和兰姨的面烧掉。
方珏不敢吱声,低垂着头,苍白清瘦如竹影。
她看了也心怜,问:“你为什么要给昭昭写情书?她正是读书的年纪。”
她以为方珏会说一些“情难自禁”的话。
结果,方珏回她,“我不希望她忘掉我。”
当时,方珏还不知道她有意安排他跟昭昭一起出国念书。
听了他这番话,她瞬间打消送他出国的念头。
怕她忘记他!方珏送情书是有目的的!不是出于爱!
他想借这封情书禁锢住她的昭昭!让她在国外也得牢牢想着他念着他!
她冷笑,“怕她忘记你?怎么,你还想让我女儿在心底给你留位置?”你也配!
当然,这么难听的话郁小瑛没有说,但从此之后,她对方珏的印象一落千丈。
他不是纯粹的人。
郁小瑛没把这段过往告诉容向熙,只是说:“你要是看上方珏,你的眼光就太差了!他貌不如商呈玉,才更不如,更不用说是家世,天壤之别!”
“你就算再找,也不能找这样的!除非你就是喜欢蠢货!”
容向熙垂眸没回话。
郁小瑛:“容向熙,你要是喜欢蠢货,你就太让我失望了!”见容向熙没反驳,郁小瑛冷笑,“你倒是你爸爸的女儿,商呈玉的妻子,品味都这么清奇。”
一个个见了蠢货挪不动路!
容向熙无奈,“跟聪明人相处太累了。”
最起码,她不用猜方珏的心思,相处起来很是轻松。
郁小瑛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我现在很生气,你最好立刻想想该怎么哄我,不然我立刻跟你断绝母女关系,我的女儿不可能眼光这么差!”
容向熙:“……”
她垂眸,拨通商呈玉电话。
郁小瑛挑了下眉,转身。
“怎么还没接,别告诉我,你们关系差到他连你电话都不接了。”
容向熙:“……”
未等她反驳,电话接通,商呈玉嗓音清润,“太太。”
容向熙硬着头皮说:“妈妈因为我长久不回檀园,正怪我呢,你替我解释解释。”
说完,她把手机递给郁小瑛,“让他给你解释。”
郁小瑛没接,慢悠悠按了免提,“呈玉,是我。”
商呈玉从容道:“母亲多虑了,我跟昭昭感情很好。”
“那她怎么迟迟不回去?”
商呈玉说:“檀园在翻修,住在外面更方便一些。”
这事儿郁小瑛倒不知道。她诧异瞥一眼容向熙,容向熙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淡然极了。
“为什么翻修啊。”
商呈玉淡定道:“竹子太多了,闹鬼。”
好清奇的理由。
郁小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示意容向熙接话。
容向熙心底已经有章程了,温和关切问:“我听你鼻音有点重,是感冒了?”
郁小瑛赞赏看一眼容向熙。
还不错,立刻就听出商呈玉病了,说明他们夫妻关系还没有差到分崩离析。
“风寒而已,劳烦太太关怀。”
郁小瑛贴着容向熙耳朵,声音低低,“他都病了,你不回去探望探望?”
容向熙便道:“我回去看看你。”
挂了电话,容向熙道:“那我回了?”
郁小瑛不急着让她走,握着她细瘦的手腕,“你跟呈玉,是不是该生个孩子了?”
容向熙说:“我记得,您说过,三年内不考虑生孩子。”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你们感情不稳定,现在稳定了。”郁小瑛有理有据,“你瞧瞧你爸爸病重,要不是你统筹管控着,那些秘书们、医生们、护理们哪一个不得欺压到他头上?多亏你压着,他们还装出个人样来!你爸爸有你个好女儿孝顺着,百年之后谁管你呢?要你真没个后,我死不瞑目!”
这话可太重了。
容向熙道:“什么死啊活的,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我想想。”
郁小瑛满意点头,“你可以走了,让我的司机送你。”
瞧见郁小瑛的指示,郁小瑛的专用司机刘叔忙不迭过来。
“大小姐。”
郁小瑛点点头,吩咐道:“姑爷病了,务必把昭昭送到檀园里探病。”
她加重了“务必”和“檀园”的语气,显然防着容向熙阳奉阴违。
容向熙总是拗不过她,无奈叹口气,“好吧,我们走了。”
郁小瑛拉着她的手,矜持道:“希望早一日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容向熙:“……”.
上次回檀园还是中恒庆典之前,现在“吊灯坠毁案”的主谋已经伏诛,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容向熙坐在郁小瑛专车后座,侧眸望着上山路。
哦,还真把竹子砍了大半。
种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粉的娇艳,白得清雅。
司机好奇,“这个季节,也不知道这些这些花怎么开得这么好。”
容向熙道:“怎么可能亲自种,全都得空运现成的。”
司机笑,“现成得栽在这里也养不活呀。”
这种寒风飒飒的季节,可不适宜种花。
“养不活就换一波养得活的种上。”反正商呈玉有的是钱。
不过山茶花绚丽只绵延在山尾,正式上山之后,檀园周边,依旧是清寂幽静。
凉风袭来,吹起松涛滚滚。
门前空寂,站在这样庞大而通明的建筑群,竟催生出凄凉之感。
管家见她回来,微微一怔,顿了会儿,才露出热切笑意,“太太回来了。”
自从容韶山生病住院,容向熙不回檀园才是常态。
容向熙问:“先生病了几天了?”
管家细细道:“从上周就病了,但先生不当回事,结果这病缠绵着迟迟没好,他才撂了工作,叫了医生。”他笑说:“医生刚走。”
管家话没讲话,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商呈玉似乎刚从侧边的松竹林里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松竹清露的香气,手里捧着一大束白台鹅山茶花。
他身形清瘦修长,容色苍白,漆黑的眸微含笑意,“太太回来,檀园蓬荜生辉。”
容向熙默不作声瞥一眼亦步亦趋跟随的郁小瑛专属司机,其中含意不言而表。
商呈玉将花随手递给管家,淡淡说:“刘叔开了一路车也累了,你带他去休息。”
刘叔还有些犹豫,毕竟他是受了郁小瑛嘱托过来的,郁小瑛让他盯紧容向熙,不要让她阳奉阴违偷偷下山。
商呈玉看出他的犹豫,眸中笑意浅淡,“昭昭交给我,刘叔还不放心?”
刘叔浑身一凛,听出他的威胁意味。
商呈玉扫他一眼,看出他的紧绷,转圜语气,又温言道:“您去休息,母亲那里,我去说。”
一张一弛,才是驭人之道。
“好。”刘叔跟着管家走了。
人走之后,商呈玉偏头看向容向熙,“我让人送你下山?”
他说:“太太不用担心,我会避开母亲的眼线,不让母亲抓了你的短。”
说完,他掩唇轻轻咳嗽,唇色浅淡。
“你病了一场,都不像你了。”容向熙神情复杂。
以前,他可没这么体贴,这么善解人意。
商呈玉淡淡道:“竹林闹鬼,可能是鬼上身了。”
第46章 山茶 还是太晚了。
闹鬼这种清奇的理由竟然能用第二次。
容向熙一瞬沉默, 过了会儿,她温言说:“多谢你在母亲面前替我解围。”
商呈玉礼尚往来,“也多谢太太知道我病了赶回来看我。”
两人之间簌簌有凉风吹过, 似乎将从前那些爱恨纠葛都吹散了。
夫妻两个生疏客气得似乎头一回见面。
风停了, 天地寂静。
容向熙说:“我想看看新移栽的山茶花。”
她这样讲, 眼神里并没有透露需要他陪伴的意思。
商呈玉收回视线, 了然,“我接个电话,一会儿过来陪你。”
商呈玉察言观色的能力登峰造极, 他也可以非常通情达理。
——前提是在他愿意的时候。
他总是一眼明了众人的心思, 却总是高高在上漠视他人的苦难与难堪。
他很少用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取悦别人,更多是用于发现旁人软肋,必要的时候加以威胁达到目的。
容向熙算是例外。
商呈玉转身, 脸上的表情由面对容向熙时的温煦变成清冷的淡漠,他扫一眼隐在暗处的保镖,示意他们陪护好容向熙。
而后他抬步朝主楼走去.
容向熙慢悠悠往山上走, 走到绚丽稠密的花丛旁,她拍了一组照片发给郁小瑛, 定位点在檀园。
郁小瑛立刻回了个“欣喜若狂”的表情包。
容向熙唇角抽动, 垂眸将手机收在包里。
凉风簌簌, 花枝摇曳,阴寒的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
她听到皮鞋踩在鹅卵石□□上的声音。
听声辨人。
很显然, 来人不是商呈玉。
容向熙温缓转身,望见秦越沉默而坚毅的脸。
容向熙眸光温和看他, 示意他开口。
秦越轻抿唇,“我有事想拜托大小姐。”
容向熙不易察觉蹙眉。
她并不介意旁人叫她“大小姐”,甚至在某些时候很喜欢这个称呼, 但这个称呼不能从秦越嘴里说出来。
他是为了容逢卿才这样称呼她的。
这是一种隐晦的挑衅。
容向熙俯身摘了一朵朱红色的山茶花,绕在手中把玩,眉宇间的神色由温和变得淡漠。
她已经猜到秦越找她的目的了。
果然,秦越说:“二小姐的未婚夫有问题,您可不可以劝她跟那个人斩断情缘?”
他手里拿着公文包。
话落,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文件。
他俯身,轻轻的,满含期待将文件交给容向熙。
“这是他犯罪洗钱的证据。”
容向熙默不作声将文件拿过来,慢条斯理翻看,凉风吹动雪白的文件页,发出飒飒响声。
她看得很仔细。
比起之前她委托私人侦探调查的那一份,秦越这一份更加切实详细。
毕竟秦越背靠商呈玉庞大的人脉关系网,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容向熙细细看过那些公司,记下来,然后把文件重新交到秦越手中,“我无意拆散一段姻缘,如果你不想卿卿嫁给江凛,你可以亲自跟她讲。”
江凛,是容逢卿未婚夫的名字。
秦越唇角溢出一丝苦涩,“她怎么会听我的?”
就算他把真相告诉容逢卿,她也不会信,她会认为他是见不得她好,处心积虑破坏她的婚姻。
“那她又怎么会听我的呢?”容向熙道:“秦助,我跟你一起读过几年书,你不会不知道我跟卿卿的关系多么一般。”
“一般”是委婉说辞,准确来说应该是“差劲”。
秦越当然知道,当年他陪同大公子来过几次容公馆,亲眼目睹容逢卿把容向熙推到后院荷花池里去。
好在,容向熙会游泳,最后安然无恙。
“但你是未来的家主,你的话她会听。”
如果施加断绝生活费外加逐出家门的威胁,容逢卿确实极有可能就范。容向熙勾了勾唇,慢条斯理道:“我好像没有理由这么做。”
秦越说:“如果二小姐出事,作为容家的一份子,容家也会因此事蒙羞。”他看着容向熙,轻声,“大小姐也不想一上位就被一个治家不严的骂名吧。”
显然,他在威胁她。
容向熙笑起来。
她是很冷清的性格,极少有大喜大悲的时候,生活于她而言,不过是平稳划过的河流,她很能容忍河面上一些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过这一刻,秦越确实惹怒她。
她敛了笑,开口道:“秦助,你威胁得确实很到位,但,如果二小姐已经不是容家的人,那我便不会背上治家不严的名声。”她凝视秦越,眼底的笑意寸寸结成冰,语调依旧那么柔婉,“秦助对容家如此了解,应该知道,作为家主,我有权利驱逐任何一个有损家族利益的人。”
而如何认定一个人有损家族利益,主动权也完全握在她手里,毕竟,她掌管容家理事会。
秦越神情似乎被冻住了,刚刚神采奕奕的眼眸凝固。
他紧攥着掌心,身体僵硬如枯松,“没想到您如此狠心。”
他是讲不过容向熙便开始人身攻击。
容向熙平静反问,“秦助理,既然你如此正义凛然,你为什么不去举报那些利用江凛洗钱的大人物?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凛然正气把江凛送到监狱?你怎么不求商呈玉救容逢卿于水火之中?他的话比我更管用。”
秦越一怔,没有回答。
容向熙字字珠玑,“秦助理,在这些人面前,你有没有像对待我一般对他们仗义直言,又有没有言辞切切责骂他们狠心?”
秦越哑口无言。
容向熙点出他本质,“你之所以敢这样跟我说话,正是因为我不够狠心。”
“你知道即使你惹怒我,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秦越没吭声,但沉默便代表认同。
容向熙懒得搭理他,侧过视线继续赏花。
风中飘来一道清润的声音,“秦特助,明天到老宅找王叔递交你的辞呈,海阔任鱼跃,你该离开商家了。”
不知何时,商呈玉过来了。
他来得悄无声息,容向熙都没有察觉。
她微微侧眸。
商呈玉换了一身衣服,深色大衣越发显得他皮肤苍白如雪。
他轻描淡写开掉跟随他近十年的左膀右臂,眸色漆黑冷淡,神情变都没变。
秦越脸上出现剧烈的情感波动。
即使被容逢卿彻头彻尾羞辱,他也没这样失态。
“二公子,我……”
容向熙很清晰看见秦越在颤抖,他高大的身形如一座溃塌的山。
商呈玉漫不经心说:“秦助理,念在你陪同大哥长大的份上,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现在看来,你并没有对此珍惜。”
秦越手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无措站在原地,脚似乎钉在地面。
从商家离开,这对他来说,是天塌地陷的事情。
他从小父母双亡,被中恒名下的福利院收养,小学时,被商介民挑中养在商希林身边做玩伴,后来又被商希林指派到商呈玉身边——
他坚信自己会一辈子都为商家服务。
这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立身之本。
“二公子——”他苦涩启唇,无助而苍白。
在商呈玉身边多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商呈玉的狠厉果决。
只要商呈玉做的决定,没有推翻的。
越是清楚,越是绝望。
商呈玉白皙指尖点了点他手里的文件,淡淡道:“我并没有让你查过这件事,你违规动用了我的权限,我似乎可以因此起诉你。”
商呈玉语调淡淡,隐晦威胁他。
跟刚刚秦越威胁容向熙的方法如出一辙,但商呈玉的威胁是如此有说服力。
秦越连最后的诉衷情都不敢再有,慢慢将文件递交到保镖手里,迟缓离开。
他像被抽干了精气。
“‘商家的生涯’‘陪同大哥长大’,秦助理跟商家的关系匪浅呀。”容向熙目送秦越离开,偏头转移话题。
商呈玉没再询问她要不要听,抬步向她走过去,直接道:“他是孤儿,从小在商家下属的福利院长大,后来跟在大哥身边,做大哥的福星。”
他语气温润柔和,讲故事一般,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神。
容向熙语气如常,兴致勃勃,“什么叫‘福星’?’
商呈玉垂眸,温和说:“能替大哥挡灾挡难,使他转危为安的人就是他的福星。”
容向熙懂了,秦越是商希林的替身。
“后来他到你身边,是做了你的福星。”
“不是。”商呈玉浅声,“他做了眼睛。”
——监视他的眼睛。
容向熙猜到秦越是谁派去的眼睛,便没有再问。
风声渐大,阴云卷起,容向熙道:“要下雨了,我们回去。”
商呈玉道:“刘叔回去休息了,需要人送你下山吗?”
如果他真的想送她走,就不该用疑问句。
他最常用的句式明明是平静的陈述。
容向熙拢了拢风衣,说:“留一夜吧。”
她抬步欲走,商呈玉温缓开口,“昭昭,二小姐要被赶出容家,又找了个这样未婚夫,在京城似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你觉得我会帮她吗?”
容向熙脚步微顿,回眸看他。
自从知道他跟容逢卿的过去,她很少跟他涉及这样的话题。
她不会拿头去撞马蜂窝。
“我不关心。”此时此刻,容向熙心底的确这样想。
“我知道你不关心,也知道现在说太晚了,但我还是要讲——”商呈玉凝眸看她,语气温缓,“我不会。”
容向熙抿了下唇,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他。
她既不欣喜,也不感动。
她像戏台下的观众,看一场抒情的演出。
她没有被台上人的表演打动心弦,但戏剧终了,作为观众,似乎也该配合鼓鼓掌。
毕竟,他能站上台,能说出这一番话也不容易。
但还没等她鼓掌表示一番,商呈玉已经收回视线,姿态疏淡往山下走。
远山绵延,月光寂静,不时寒风涌起。
容向熙垂眸望他孤身下山的身影,清瘦峻拔。
心底后知后觉忽然涌起一股怅然。
还是太晚了。
第47章 水钵 我们该谈一谈。
商呈玉把主卧让给容向熙, 他独身去了楼下客卧。
容向熙走进主卧,打量一眼室内。
这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居住过的痕迹。
室内香气清凛, 不属于任何人的气息, 只是纯粹的由博山炉发散出的香气。
她询问佣人, “先生以前不住在这里吗?”他的东西一点不留。
佣人答, “以前住呢,中午知道您要过来,特意让人把东西都收拾了, 担心您看到碍眼。””碍眼”——
倒也不用如此深刻的词形容.
容向熙睡了之后, 佣人轻手轻脚到三楼客房汇报情况。
“太太睡了,很安稳。”
内室里,隔着一截金属格纹屏风, 商呈玉在处理工作。
他道:“不用时时观察,她不喜欢这样。”
陈澍在旁边沙发上喝茶,听了上司忍不住深想, “那坤泰里的人,要不要撤出?”
商呈玉可不止在檀园有眼睛观测着容向熙, 他的钉子密密麻麻, 无孔不入。
“不用。”商呈玉翻了一页文件, 道:“分一部分人给方珏。”
陈澍说:“方助理现在是风头正劲,深得老板宠信不说, 还极有可能入主董事会,那些老牌董事们争先恐后拉拢他这个新宠呢。”
商呈玉道:“方珏不会入主董事会。”
陈澍笑, “您要给他使点绊子?”
商呈玉漫不经心,“用不着给他使绊子。”
他自己就能玩死自己。
身为旁观者,他把方珏看得很清。
方珏的自尊心远胜于对容向熙的忠诚, 更胜于他对容向熙的所谓喜欢。
容向熙跟方珏的关系,不用他插手,自己就会崩盘。
不过,他还是打算做一些什么,加快进度。
他抬眸,“离婚协议拟好了吗?”
陈澍谨慎道:“在您跟太太结婚那一刻,律师团在拟定结婚协议时便将离婚协议也拟好,您现在有什么删改吗?”
商呈玉说:“增加一部分赠予协议。”
他要通过赠与协议,让离婚后的容向熙也跟他密不可分。
容向熙只在檀园留了一夜,一夜之后,她如约下山。
车子刚走到山下,她接到了汪明漪的电话,“我有东西托付给你,你代我拿给希林。”
容向熙挂了电话,对司机说:“刘叔,我们去一趟云山。”
云山不愧其名,云雾缭绕。
汪明漪住得宅院里同样竹林密布,但丝毫没有檀园的萧瑟空灵之感,反而生动活泼。
树下扎着秋千,摆着石桌,还有成群的野猫在林中嬉戏。
果然是世之兴造,三分匠人,七分主人。
只看园子,便知道商呈玉跟其母的性格截然不同。
“来得挺快。”汪明漪穿着墨绿色旗袍,手上和脖颈上都带着亮晶晶的珠宝,怀里抱一只西森猫,眉眼含笑。
容向熙说:“从檀园直接过来的。”
汪明漪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固,她警惕问:“商呈玉不知道你来这儿吧?”
“不知道。”
汪明漪松口气,说起正经事,“希林的生日要到了,你替我带个蛋糕还有礼物送到他那里去。”
容向熙记得前几个月刚跟商希林过过生日。
她多问了一句,“希林哥有两个生日?”
汪明漪说:“上一个是他真实的生日,明天那个是庆祝他起死回生的生日,以前每年我都给他过的。”
明天——
容向熙记得,明天好像是商呈玉的生日。
“明天好像是呈玉——”
“对啊,幸好有商呈玉,不然我的希林还不能起死回生呢!”汪明漪并没有意识到明天也是商呈玉的生日,只惦记着明天是商希林生命中第二个大日子。
见容向熙默然,她蹙眉,“你想说什么?”
容向熙笑笑,“没什么。”
她想起,刚结婚时,她也想过为商呈玉庆生。
他言辞淡淡拒绝,“并不是每个人的降生都值得庆祝。”
她对汪明漪道:“好,我明天过去。”.
从云山回来还没到上班时间。
办公室里已经亮起灯。
容向熙脚步停在隔断前,透过通明的玻璃墙,望见她的办公室内方珏坐在她的沙发上垂眸等待的身影。
容韶山虽然重病,但依旧是名义上的董事长,容向熙保留着他在顶楼的办公室,自己依然在从前的小办公室内办公。
即使办公室没变,其他的事情却已经改变。
譬如,她的办公室已经不像从前一样不经通知便可以随意来去自如。
——她是代理董事长,职位的重要性不能跟做副总时同日而语。
容向熙缓步走到门前,轻敲门。
清泠的声响惊醒了方珏,他抬眸,微笑看向容向熙,“早。”
“嗯。”容向熙抬步进门,语气辨不出喜怒,“有事?”
她坐在办公椅上,双手交叠,神色冷冷清清。
方珏:“在檀园住得不舒服?”
他知道昨晚容向熙留宿檀园。
郁小瑛破天荒发了朋友圈,配图是檀园富有标志性的中央喷泉。
配文:[愿好事发生。]
他不可能猜不到郁小瑛口中的“好事”指什么。
容向熙说:“还好。”
“找我有事?”
方珏压下心底涩然的不适,淡笑,“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容向熙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问题,缓和了语气,“当然可以来。”
方珏这才说明来意,道:“我想知道公司的内部传闻是否属实。”
“你是指哪一个?”
方珏看她,眸色微沉,”你想调我去董事会?”
他的眸中没有半分欣悦,容向熙清楚看到这一点。
容向熙:“对,的确有这个想法。”
她需要在董事会安插自己的人。
在上一次的检察组入驻后,上面发布文件,希望加强坤泰集团内部的民主因素,进行更深层次的董事会改革。
在容向熙带领下,坤泰集团的确为董事会增加更多的民主因素。
日后董事会投票,不仅要看股权比例,还要看人头比例。
容向熙毫不吝啬分了权。
但她不会被规则框住。
既然投票时增加人头权重,她就会往董事会安插更多心向她的人。
她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方珏,但他似乎并不乐意。
“我位卑言轻,不适合进入董事会。”他说。
容向熙道:“我说你适合你就适合。”
方珏抿唇,“可那些闲言碎语很难听。”
他不想在平日的工作里,孤立无援面对那些或嘲讽、或艳羡、怜悯的眼神。
不想随便去一个地方,都能听到别人对他的窃窃私语。
就连他的恩师也打电话关怀,”不管是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坤泰集团内部非容家出身这么年轻就进入董事局的,你是第一个,我为你贺喜。”
他不会听不出恩师的阴阳怪气。
这让他难堪。
容向熙顿了下,目光审视看向方珏,“你怕这些闲言碎语?”
方珏微微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靠关系上位,这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容向熙定定凝视他。
方珏掌心微潮,无可奈何回眸,“昭昭,我不想借用你的影响力往上走,我只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工作氛围。””而且,你从来没有跟我商量过这件事。”
他在埋怨她。容向熙平静道:“我不需要跟你商量,下属的天职是服从。”
方珏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他叹口气,起身,“容总,以上这些都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希望您可以斟酌采纳。”
重新闭合的办公室门阻隔一切声响。
容向熙怔神片刻才收拾文件办公。
方珏走后,组织部的人过来送文件,将董事会人员名单交给她审查签名。
“您看,这些人合适吗?”
新的董事会名单只有经过容向熙的审查批准才能正式送到委员会被委员会成员投票选择。
此时此刻,名单上,方珏的名字赫然在其中。
容向熙垂眸,抬笔将方珏的名字勾掉。
组织部副总疑惑,“您不是很钟意让方助进董事会吗?”
新的董事会架构出台后,大老板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方珏的名字加入董事会成员名单,结果临门一脚,她又划掉。
容向熙没解释理由,淡淡道:“方珏空下的名额,交给一线工人代表。”
副总没多问,他猜想是方珏跟大老板闹了矛盾。
“好,最晚明天,我会把名单在集团官网公示出来。”
一整天,方珏都没来见容向熙,需要递交给她的文件、汇报给她的工作,他一律交给群群代劳。
群群当然乐意,临下班时,见老板依旧冷清的神色,她本着为君分忧的原则,故作俏皮问:“BOSS,晚餐我打算跟部门的人准备小聚一下,您要过来一起吗?”
容向熙放下钢笔,挑了下眉,“都有谁?”
群群甜笑,“其他人我不保证,方助一定在的,我让他向您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倒是不用,但有些事情,她得给他说开。
“好。”
下班后,群群和方珏一行人到了餐厅。
餐厅是典型的宋式风格,清幽淡雅。
汝窑瓷瓶里,插着细支粉嫩的桃花,花枝斜斜。
桌上布置着曲水流畅,穿着宋制襦裙的侍者将餐碟放入清澈流动的水面上,精致薄白的餐碟托着珍稀菜肴在水流轻缓浮动中飘到中人面前。
伴随着香气袅袅,水雾飘飘,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味。
而屏风外,丝竹声渐起,有专人在屏风后演奏乐曲。
Linda侧眸对群群说:“可以啊,出血了。”
这地方,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正门连招牌都没有,没想到是这样的人间福地。
群群低低说:“我哪有这个能量,还不是托了人的福。”
“谁得福?”
群群没作声,眼刀飞向一直默不作声孤高冷淡的方珏。
众人留意到她眼神,齐齐艳羡道:“方助好福气啊,因为你,咱们今天才有这样的口福!”
方珏没出声,慢慢喝着杯中茶。
群群说:“大老板在外面等你呢,你不去见她?”她酸溜溜说:“这局也是她特意为你攒的。”
方珏侧眸望向窗外,隔着通透的窗户,看不见人影。
只见侘寂寥落的院落,空明昏暗的天际。
他起身离座,推门而出。
包厢推门便是空落的庭院,院中立着一尊水钵,水钵中映出薄淡的月色。
淡淡的月痕,薄白如霜雾化掉的残迹。
容向熙就站在院子里,她身形纤瘦单薄,风吹动她长长的衣摆,显出几分不禁风的羸弱。
但谁能觉得她羸弱呢?
容向熙的目光直直看过来,“我们该谈一谈。”
第48章 琴曲 我要送他一份远大前程。
夜色深沉, 容向熙声音平淡柔和,“我知道这段时间我的性格转变很突兀,此一时彼一时, 作为集团一把手, 我不可能再向从前一样, 事事体察人心, 平易近人。”
作为副总,容向熙需要表现得体贴温和笼络人心。
但作为集团一把手,她必须冷静威严, 震慑四方。
她细细跟他解释, 自认为足够体贴。
方珏垂眸,望着脚下的青石地砖,婆娑树影映照其上, 摇摇颤颤。
他轻轻道:“但是,威严不等同于傲慢。”
容向熙转眸,“你在说我傲慢?”
方珏反问, “没有吗?”
容向熙笑起来,“家有诤子, 不败其家;国有诤臣, 不亡其国。我们坤泰有你这样敢于直言敢于直接指明老板错误的人, 真是坤泰的福气,我的福气!”
方珏不可能看不出她的愠怒。
他动了动口, 坚硬的脊骨却怎么都弯不下去,最后只是撇开头, 轻轻说:“我不想你走上董事长的老路,被权力异化,众叛亲离。”
刚刚还是指责她, 现在便开始威胁她了。
容向熙微微眯了眯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裹了裹大衣,抬步离开。
独留方珏,留在空旷冷寂的月色中。
司机在停车区等待,眼见容向熙步履匆匆回来,不禁疑惑。
他下车为她推开车门,“不是要聚餐吗?”
容向熙本来想简单“嗯”一声当做回复,脑海中陡然冒出方珏的声音——我不想你走上董事长的老路。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跟人吵架了,很不愉快,我就先回来了。”
司机受宠若惊,自从进入坤泰,大小姐便很少这么细致回过话了,“是跟方珏闹矛盾了吗?”
司机也是容家的老人,是看着容向熙和方珏长大的。
从容向熙上小学以来,便是他负责接送她。
“您对他倒是了解。”
司机笑,“您站得越高,身边的好人也就越多,难听的话就慢慢变少了,也就只有方珏肯对您说几句真心话了。”
容向熙揉了揉额心,“也是。”
车子缓缓启动,漫过昏暗清幽的夜色。
容向熙想,如果方珏只是她的下属,她当然会为这么一个敢于向她谏言的员工欣慰,但是,她把他视作未来的伴侣——
既然是她的伴侣,难道不该无论对错都要跟她统一战线吗?
驶过中央街道,司机问询,“大小姐,您打算去哪里?”
容向熙:“去[露华浓]。”
[露华浓]是CBD附近的高级公寓住所,距离坤泰集团不到十分钟路程,是容向熙一年前购入的当做离婚后居所的顶层复式。
容向熙刷卡上楼,步入式衣帽间已经悬挂满各式外套风衣。
指纹解锁,推门进屋,白幽幽的室内空间映入眼帘。
公寓管家适时拨通电话,询问她是否需要夜宵。
容向熙轻“嗯”一声,扫一眼雪洞一样的房间,“明天让Evy来一趟,这房子太素了。”
公寓管家并没有提醒她,这“雪洞”一样的装修风格正是她要求的,Evy作为设计师,将房间弄成这种单调而简素的模样可是费了好大心思。
“您有别的要求吗?”
容向熙:“钱管够,让她看着弄,我下次过来,希望见着一个很舒服的房子。”
“……舒服。”管家肯定,将“舒服”这个要求告诉Evy,她又会炸毛了.
方珏独身回了包厢,引得众人诧异。
群群看他身后,“老板呢?”
方珏没说话,沉静的面容如覆了冷霜。
群群见他心情不好,也没有继续询问。
用餐毕,方珏自觉去买单,却被经理告知容向熙已经买完单。
“订餐前,容总就已经结过账了。”
方珏没说话,心底的烦闷又加一重。
明明之前,容向熙只是一个单纯柔弱如清晨露珠的女孩儿。
但现在,他已经看不透她。
会所很大,出了包厢门,还要经过蜿蜒漫长的风雨连廊
他踩上木质走廊,廊上悬挂着各式名家真迹。
富人喜好用高价从拍卖行里拍来佳作,却吝啬给予它们更好的保存条件。
这条长廊湿润阴寒,用不了多久,这些名画的笔触便会被湿气蚕食。
不过,他们哪里在乎这些呢?
方珏静静站在廊上,借着清幽的月光欣赏画作。
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
直到那人出声,亲切的嗓音,“方助理。”
方珏侧眸,望见李清源的脸。
“李总,您不该在医院里陪董事长吗?”
因为李清源是容韶山的身边人,方珏对他很客气。
李清源笑,“在医院待久也闷,出来松快松快!”
方珏勾了勾唇,并没有跟他深聊的意思。
他一直有几分清傲气的,很看不上李清源这种靠谄媚和圆融才爬上高位的人。
李清源像没看出他的冷淡似的,拉着他的手,执意要跟他深谈,“前几天董事长清醒的时候跟我聊过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时间找你说,现在刚好遇上,那我得好好跟你讲一讲。”
方珏慢慢抽出手,“您说。”
李清源不在意的笑,“我想讲的——是你迫害大小姐、你毁损坤泰名声的事啊。”
方珏瞳孔微缩,保持镇静:“您为什么这么讲?”
李清源意味深长道:“大小姐要跟商先生离婚,却属意你跟她在一起,而你又是她的特助整天形影不离的——”
方珏一口打断他,“我跟昭昭清清白白!”
李清源含笑道“我知道你清白,但谁能证明你们清白?你们的花边在坤泰都传遍了,你不也深受其扰?”他叹口气,“方助理,你是受伤害了,但你的损害远不及大小姐。你再不放手,你就是让大小姐,让你的昭昭站在舆论的风后浪尖被别人指责。”
他盯着他,“你说你自不自私?”
方珏耳朵微红,因为他那句“你的昭昭。”
缓了缓,方珏保持基本的镇静,“这只是您的一家之言。”
李清源笑容深深,道:“你说错了,我背后还站着董事长和郁夫人。”
方珏抿唇,不说话。
李清源见他强硬,也不着急,循循善诱掏心窝似的,“方珏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对大小姐多么上心,你不愿意跟她分开这可以理解。”
方珏面色微微松缓。
李清源话音一转,”你跟大小姐不能再待在一间公司里工作。”
他有条不紊,“万一大小姐跟商先生离婚了,又立刻跟你在一起,你想公众会如何评说你跟她的这段关系呢?”
他一副全然为他着想的模样,“他们会不会觉得你们在离婚前就已经——”他笑着摆手,“当然,我知道你们清白,但你们可堵不住人心非非,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方珏沉默片刻,“我会离职。”
李清源笑,“这就对了,你们离得远,那些无端的猜测便立刻烟消云散了。”
“而且。”他低声在方珏耳边说:“方珏,你也不愿意一直矮大小姐一头做她的下属,你也想一展宏图成为让她依靠的男人吧。”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无声撬动了方珏的心扉。
方珏依旧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李清源拍他肩膀鼓励,“方珏啊,我相信你,即使在坤泰之外,你也完全可以闯出一片全新的天地呀!你不比任何人差,只是缺一个好出身,缺一个好伯乐!”
方珏抬眸,“多谢提醒。”
李清源说:“这也算我为你们小辈尽一分心,不值当的。”
之后,李清源仔细盯着方珏在集□□统里提交辞呈,而后恋恋不舍跟方珏告别。
别了方珏后,李清源身影悠然,踏入风雨连廊后那一座被竹林遮掩的院落。
庭院里有明光渗出。
商呈玉面容清隽温雅,坐在廊下,就着幽明的廊灯,垂眸专注弹奏钢琴曲。
有清泠的乐曲声散出。
李清源静静聆听一会儿,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紫丁香],含蓄中透出点悲凉。
再被这郁郁苍苍的竹林衬托着,更悲凉了。
他笑起来,决定说一点好消息,“商先生,我亲眼盯着方珏提交辞呈。”
“好。”商呈玉神情平静,并不意外。
李清源隐隐担忧,“就是不知道大小姐会不会批了。”
方珏的顶头上司并不是容向熙。
容向熙比方珏的职级高三阶不止,批准他辞呈的另有其人。
但方珏跟容向熙关系亲密,他辞职这件事,方珏上司肯定不会一声不吭就批准的,还是要问询容向熙的意见。
就是不知道,容向熙会不会如商先生的心愿行事。
商呈玉病没有全好,脸色依旧通透如冰雪,不过他心情不错,微微勾唇,“她会批的。”
他漫不经心,“他们吵架了,不是吗?”
商呈玉并没有旁观容向熙和方珏吵架的情景,他留在容向熙身边的“眼睛”目睹了一切,一字不差复述给他。
商呈玉不得不赞叹方珏是个摆不清自己位置的蠢货。
李清源建议说:“商先生,那我们要不要在行业里封杀他,让他在京城里混不下去!”
李清源私心觉得,要想拆散一对情侣,一定要将他们远远隔开,距离远了,感情自然而然就淡了。
商呈玉却早有规划,他眸色微深,淡然道:“不,我要送他一份远大的前程。”
他要方珏进退两难。
他要让方珏不得不在容向熙和“伟大前程”之前两相权衡。
而他已经料想到方珏会如何选择了。
“让中金发offer给他,按坤泰同级别的三倍标准给他入职待遇,让周裕宁好好栽培他,一定要做一个好伯乐。”
方珏不是要尊严吗?他给他。
在李清源离开后,商呈玉又弹奏一曲[欢乐岛].
翌日清晨,容向熙到墓园拜访商希林。
墓碑黑白照片上,商希林的神情温柔如昨。
容向熙点了蜡烛,静静等待蜡烛燃尽,拢衣下山。
途中路过甜点房,她让司机停车,亲自买了个十寸小蛋糕。
司机关切问:“您要回公司吗?”
容向熙垂眸看着膝上包装精致的蛋糕,“去檀园。”
既然商呈玉为她办过一场声势浩大的生日宴,她也该略略尽心,还他一场。
第49章 离婚 他再没有名正言顺的资格了。
抵达檀园前, 容向熙在公司政务系统里提交了请假申请。
请过假后,万籁俱寂,她没能够第一时间知晓方珏辞职的消息。
檀园内, 商呈玉不在, 管家说他昨晚在会所过夜, 甚至体贴说了会所名称, 然后又补充一句,“只有先生一个人,没有其他人陪同。”
容向熙不关心, 不过还是温声道:“辛苦您了。”
她独身走入别墅, 将蛋糕放在岛台,上楼换了一身家居衣服,然后进入厨房煮长寿面。
厨师讶异, 他从没见太太进过厨房。
“您想吃什么,交给我做就好了,我如果做不了, 立刻联系其他厨师给您做。”
容向熙垂眸说:“煮一碗长寿面,做给先生吃的。”
下一碗面很快, 尤其对于容向熙这种厨房杀手, 除了加水煮面之外, 她根本不会进行其他的操作。
商呈玉回来时,面条已经出锅, 摆成漂亮的形状。
蛋糕上也插上蜡烛,幽幽烛火映照着容向熙平和明艳的面容。
商呈玉穿着正装, 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他让人将玫瑰插瓶,坐在大理石餐桌对面, “是要过什么纪念日吗?”
根据管家对容向熙来到时的情景描述,商呈玉以为她要在离婚前跟他过某个他遗漏的纪念日,所以特意买了玫瑰回来。
容向熙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来陪你过生日。”
商呈玉平静道:“是祭拜大哥挑起的念头。”
他对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熟悉,却很记得,今天又是祭拜商希林的日子。
容向熙不置可否,推了蛋糕和面条给他。
“稍微尝一下,应个景。”
商呈玉掠过蛋糕,拿起筷子,挑起面条。
未等他入口,容向熙说:“面条我尝过了,很难吃。”
她很郑重说:“你稍微咬一下做个样子就行。”
商呈玉有点想笑,他撑额缓一会儿,垂眸仔细将面条吃光。
容向熙由衷佩服他。
不愧是从商家这个龙潭虎穴闯出来的,忍耐力非比寻常。
他放下筷子,容向熙说:“你可以吹蜡烛许愿了。”
商呈玉挑眉,“不应该让我吃块蛋糕吗?”
容向熙很有自知明说:“你吃了面条,很难再有胃口吃别的了。”
商呈玉倒觉得还好,他在中非那些年,吃过比这难吃的东西无数。
“太太很有厨艺天赋。”他缓声。
目光看向蛋糕上幽幽的烛火,他道:“愿望我就不许了,把这个机会让给太太。”
他看着她眼睛,眸光中隐有烛火晃动,“你许愿,我帮你实现愿望。”
容向熙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还是双手合十,很虔诚在心中默念愿望。
在心中默诵完,她倾身,刚要吹灭烛火。
商呈玉嗓音清润悠缓,“为什么不出声?”
容向熙说:“出声就不灵了。”
商呈玉含笑道:“你是要让我帮你实现愿望,不出声,我怎么帮你实现?”
容向熙念在他生日的份上没有反驳,双手合十,朗声,“祝愿商先生椿萱并茂、兰桂齐芳。”
商呈玉笑,“你是把祝福长辈过寿的话用在我身上吗?”
容向熙说:“我没有什么愿望需要你实现。
商呈玉温声:“我以为你会很想让我答应离婚。”
容向熙脸上的温度瞬间消退,她凝视他的眼,“我许了愿望,你就会答应?”
商呈玉眸中的笑意敛掉,因她骤然冷淡的态度。
他淡淡反问:“你不许,怎么知道我不答应?”
“你口头上答应过我很多事,但做到得很少,我不敢真的相信你,我担心自己再把信任投注进去,得到的只是你高高在上的讥讽。”
话落,容向熙起身,“抱歉,让你的生日过得不愉快,但离婚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商呈玉同样起身,他没有叫住容向熙,而是神情沉冷对管家道:“叫律师过来,今天我要跟容小姐正式离婚。”
容向熙转眸看他一眼,见他不像说笑的模样。
她当机立断,立刻拨打电话给自己的律师团,“迅速来檀园。”
“可以继续吹蜡烛了吗?”商呈玉平静看向容向熙。
容向熙垂眸抚了抚褶皱的裙摆,缓身坐下,“当然。”
她倾身,将幽幽燃烧的烛火吹灭。
室内唯一的灯光消失不见,只剩凛然的昏沉。
今日阴天,明明天光大亮,白昼的亮色也投不进窗户,破不开一室的昏暗。
容向熙却能在昏暗中看到商呈玉的眼眸。
漆黑深邃的,却又如烛火般幽亮的眼睛。
而容向熙的眼睛里,只有平和倦怠.
两边的律师都来得很快,尤其是容向熙的专属律师团——她们日日枕戈待旦,就等这一天了。
两方律师互相交换各自拟定的离婚协议。
两边拟定的协议大致框架相同——两位老板在结婚前就已经签署庞大繁杂的婚前协议,利益上的东西早就规定的很明确,无需商榷。
需要讨论的在其他方面。
容向熙的首席律师代表轻步走到她身边,低声汇报,“其他的没什么问题,只是商先生要额外给您一些赠予,我担心有什么短时间无法分辨的陷阱,需要进一步研究研究。”
容向熙却不想拖延,她轻轻说:“他给了什么,我还他一份。”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给了您中恒集团的股份还有中恒集团独立董事的席位。”
容向熙微微眯了眯眼。
商呈玉好整以暇看过来,含笑问:“难道赠予股份也算一桩错误吗?”
律师声音压得很低,按理说商呈玉是听不到的,但他懂唇语。
容向熙的律师没有谨慎到掩唇说话,他们聊了什么,他看得清清楚楚。
“我同样赠与您坤泰集团股份和独立董事的席位。”
“容小姐舍得?”
当然舍得。尤其是没有投票权的股份,谁会在意呢?
容向熙干净利落亮出底牌,“我只想尽快离婚。”
“容小姐就这么厌恶这里?”
容向熙没有说她厌恶檀园,她望向他的眼睛,温和说:“我只是像你厌恶当初的新婚妻子一般厌恶现在的你。”
商呈玉:“容小姐说得话我不敢苟同。”
容向熙平缓道:“不重要了。”她换了个话题,“既然要离婚了,你安在我身边的钉子就拔一拔,我不想背着别人的眼睛过日子,如果你不愿意,我会逐个以侵犯隐私权的名义起诉他们。”
商呈玉没有出声,他只是静谧看着容向熙。
他看她褪去所有温和的假面,露出冷厉精明的本质。
空气里还残留着蜡烛的香气,她许下的愿望是祝愿他“椿萱并茂、兰桂齐芳”。
商呈玉看她,陈述语气,“你非常恨我。”
在他们交锋时,两边的律师已经对离婚意向协议达成共识。
“容总,商董,请签字。”
容向熙垂眸签下名字,她的字迹并不属于清秀的簪花小楷,郁小瑛欣赏“柳骨”,她从小便临摹柳公权的字,写出的字铁骨银钩,龙飞凤舞。
商呈玉没有签,律师递过的笔都没有接。
他眼眸漆黑深静凝视她,坐姿优雅从容,但极富威压。
“你该签字。”容向熙提醒。
“想听一个答案。”他淡淡道。
他接过笔,漫不经心在指尖把玩,似乎只要容向熙回答了,他便立刻签字。
容向熙懂他,开口说:“谈不上恨,我真正恨得人是那个喜欢你的容向熙。”
闻言,商呈玉执笔的长指泛起青白。
比起这个答案,他宁愿她恨他。
容向熙说:“从此之后,我再也不相信一见钟情了。”
相亲完之后,与生俱来的多疑让她想过调查他一番。
不过感性战胜理性,她止住这个念头。
她想赌一把。
她这一生从没有赌过,每一步都走得谨慎而小心。
这是唯一一次例外。
她想释放那个长期压抑的本性,肆意赌一把,爱一次。
或许命运厚待她,或许她会赢呢?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商呈玉顿了顿,垂眸签字。
字体温雅秀丽,不见风骨,很有圆融之道的模样。
放下笔,他说:“过去的事,我很抱歉。”
容向熙道:“无需道歉,我只想一刀两断。”
两边律师仔细检查签名,而后共同汇报,“两位老板 ,正式的离婚协议书在三个月之内便可以正式敲定,到时候还要麻烦您们二位,然后就是离婚公关的事了,两位打算什么时候正式洽谈离婚公关的方案呢?”
“明天。”容向熙希望越快越好。
商呈玉不置可否。
字签完,容向熙想把檀园的东西全部处理掉。
律师自告奋勇,“BOSS,我帮您。”
商呈玉淡淡说:“我不喜欢别人去顶楼卧室。”
容向熙:“我亲自收拾。”
她抬步上楼,步伐悠缓,姿态摇曳。
似乎离婚这件事为她增加了生动的活力。
商呈玉静静看片刻,起身,随她脚步上楼。
大件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留下的是一些小物件。
比如容向熙洗澡后绑头发的发带,贴在书桌上的便签,浴室里留下的精油……
那些并不起眼,却着实带有她气息的东西。
东西并不多,容向熙不打算带走,精油倒掉,发圈和便签都放在铜盆里烧掉。
不值得留念的回忆就该留在不值得回忆的地方。
商呈玉一直静静看着她。
容向熙察觉到,也不在意,直接忽略掉。
烧完后,她准备下楼。
她空手上楼,如今也是空手下楼。
除了衣服上带走一些纸张染烧的烟灰气什么也没带上。
商呈玉叫住她,说:“艺术展览室的东西,不是你的么?”
结婚两年,他送给她很多富有价值的礼物。
珠宝、玉樽、还有那座价值连城的蓝宝王冠——
商呈玉说:“这些东西你用过,便留有你的痕迹,便签和发绳烧掉,这些也烧掉或者毁掉。”
容向熙侧眸,望他漆黑清冷的眼,说:“这些东西没有我的痕迹,它们既没有被我带出去见过人,也没有长久待在我身边,我只短暂佩戴了一下,佩戴完,我及时让珠宝维护员做了清痕处理,它们是干净的。”
“如果你实在觉得可惜,我可以转账给你。”
商呈玉看她,“我会缺这点钱?”
容向熙抚了抚裙摆上的灰尘,“你不缺这些钱,我会缺?我不喜欢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商呈玉勾唇道:“商家并没有从事洗钱业务。”
容向熙不假思索,说:“你不干净,你送的东西当然也不干净。”
话落,她有些厌恶的蹙眉。
她不是喜欢恶语相向的人,但跟商呈玉的交谈,往往能激起她心底最深层的戾气。
她道歉, “抱歉,我不是有心的。”
商呈玉缓声:“没什么。”
他静了静,轻声说:“昭昭,希望离婚能带给你幸福。”
容向熙礼尚往来,“你也是。”她仰起脸,神情又变得温婉亲和。
商呈玉垂眸凝视她。
她的头发乱了,商呈玉很想抬手替她掖在耳后。
但今天过后,他再没有名正言顺的资格了。
第50章 新人 中立本身就有态度。
容向熙搬走后, 檀园内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很久之前便将檀园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现在,只不过是将剩下的一点痕迹全部清除。
商呈玉坐在偌大的客厅内静默许久,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他淡漠接听电话, “说。”
“方珏已经接受了中金的offer, [露华浓]的公寓也已经收拾好, 就在太太楼下,您要搬进去吗?”
“搬进去的事不急。”容向熙现在正是厌恶他到极点的时候,他不会这个时候搬进去触她霉头。
挂断电话, 他拨给项目组主任, “从此以后,跟坤泰的项目,我全权负责。”
项目组主任诚惶诚恐, “好,好,好, 我马上安排下去。”
安排好一切后续计划,商呈玉罕见陷入无事可做的境地——似乎, 跟容向熙无关的事, 已经不值得他再上心。
可他又怪得了谁?
一切都是自作孽, 不可活.
翌日,容向熙来到公司, 登陆系统,才得知方珏要离职的消息。
方珏的顶头上司发信息给她, [方助的离职申请我还没有批准,您看,是否该应允。]
容向熙:[他是你的人, 你看着办。]
方珏的顶头上司却不敢看着办,得知大老板已经大驾办公室的消息,他立刻从自己的部门办公室来到总裁办。
进门之前,他谨慎敲门,得到容向熙应允,他缓步而入,并谨慎关门。
尽管这扇通透的玻璃门,关不关都一样。
“老板,方助是你跟前的红人,我还真不敢自己拿主意,还是您给我一个准信。”
容向熙抬起眼,温和说:“我跟方珏无任何关系,所有事情,你秉公处理。”
他微征,“那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他想让容向熙给一个准信,他好在方珏离职后替老板清除这些谣言,尽一尽自己的忠心。
“如你所想,我们什么也没有。”
“好,那我立刻就替您澄清这些事情。”
容向熙道:“不用澄清,有些事情越澄清越乱,等方珏离职后,一切事情都会烟消云散。”
批准了离职申请,方珏便可以正式离职,离开这个他奋斗了近十年的地方。
他走之前,群群来送他,说话还是毫不留情,“你也太不负责,也不等培养新人就直接走了,还好老板仁慈,没扣你的离职待遇。”
方珏轻点头,目光落在群群身后,“就你一个人吗?”
群群:“嫌我啊?我是代表整个部门来的!”话落,她意识到方珏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你还想让老板亲自来送你呀。”
“你做这些事情,老板没找你茬就是好的!还亲自送你!你想得美!”
方珏被她一通怼,也没了脾气,沉默听着,而后抬步离开。
他走了,群群心底还记挂着,特意进容向熙办公室,汇报一番,“他走了,好像很遗憾您没送他,您瞧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尽一尽前同事的关怀之心,再陪陪他?”
容向熙正在看跟陆家的合作协议书,闻言,勾了勾唇,“不用管。”
“他失宠了?”群群问得放肆一点。
容向熙温和看她,“以后不要提他的事。”
群群懂了,这不仅是失宠了,还被打入冷宫了。
“好,好,老板我懂得。”
方珏离职后,坤泰内部没有任何变化,新的特助走马上任。
听说是从海外分公司调过来的,跟老板情分很深,老板在国外读书时,便是他陪伴身侧。
他的名字还无人知晓,美名便迅速传遍公司。
怎么说呢?一位帅哥空降,还是值得全公司的女同胞热烈讨论的。
女同事举着偷拍新特助的照片跟群群感慨,“老板吃得真好,又是她内宠——”她得戏谑之意,不言于表。
群群却道:“这次可不一样,这位是真特助,老板在旧金山的时候就跟他认识了,要是真有什么早有了,还用得着走得那一位?”
方珏离职,群群连全名唤他都懒得了。
女同事看出群群气不顺,本以为挤兑走方珏,她能上去,结果来了一个更难对付的。
“老板不也升了你的职务吗?”方珏从前负责的行政部公务如今悉数交到她手里,无论是工资还是职务,她都有了极大提升。
群群叹气,“这些算什么,我想做老板的身边人。”
女同事说:“方助从前在的时候,也没当上老板的身边人。”
所谓身边人,自然是全权管理老板身边的一切大事,她的安保财务还是一些内务都由身边人来管理。
可方珏在老板身边时,老板出差时的行李都是自己收拾的,老板戒心很重,方珏从没真正意义上进入到核心圈。
“你该搬到楼上去,这里的保密性太差。”新来的特助巡视一遍容向熙的办公环境和安保团队之后,道:“你的安保团队不干净了,我看着,至少有三个人被收买。”
容向熙说:“何止,至少五个,这还只是我看出来的。”
“我母亲我前夫还有我舅舅,他们不止在我的安保团队里安插了一个人。”
李璟说:“我慢慢出手帮你清理。”
“晚上一起吃饭吗?”容向熙邀请。
他们很久没见了。
久到她快忘记他这个人。
实在是李璟太没有存在感。
跟他比起来,方珏都算是情商高有趣味的人。
“不需要。”李璟说:“你今天的任务繁重,空不出时间来吃晚饭。”
他垂眸看一眼腕表,这支漂亮精致的腕表是八年前容向熙送给他的礼物,不仅可以看时间,还能精准定位他的位置。
李璟知道容向熙送这只表的用意,自从她送了,他就没有摘下过。
“还有八分钟,你的前夫处理离婚公关的团队便会来到坤泰大厦三十二层,需要准备一下吗?”
“需要什么准备?”容向熙觉得自己妆容精致,衣着得体,大脑清醒,无需准备。
李璟眼睛瞥向她发顶,“不如,把你用来固定头发的钢笔换成簪子。”
他准确从储物格第三层拿出一支古朴素雅的檀木梅花簪,递到她眼前。
容向熙沉默片刻,拿过簪子,随意挽住头发。
相处多年,她还是受不了李璟的人机作风。
明明她跟他认识的时候,他还是个正常人,现在越来越接近人工智能。
“有时候,你可以变得有人情味一点。”
李璟说:“像刚离职的那位特助一样有人情味?”
容向熙:“……”倒也不用如此极端.
离婚公关团队准点抵达三十二层。
他们是以谈项目的名义过来的,来人除了有公关总监,还有商呈玉、项目部主任,以及中恒集团其他高层。
容向熙抵达之后,其他高层自觉避开,到会议室外面的休闲室跟坤泰集团的高层交谈有关项目的事。
容向熙和李璟一起入内。
李璟稍后一步,关上门。
他坐在容向熙侧后边的位置。
商呈玉目光落到李璟脸上,微微一顿,而后不易察觉朝陈澍递了个眼神,陈澍收到,立刻让人调查容向熙身边这个陌生男人的关系。
会议室内暗流涌动。
公关负责人撑着笑意,开口,“关于两位老板的离婚公关,我们初步做了框架,不满意的地方,我们慢慢改。”
见两位老板没有异议,她正色,“首先,我们计划分三个阶段逐渐增强公众对两位老板离婚的耐受性,最大程度降低离婚引起的动荡。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保密,我们还是希望不到官宣离婚的那一刻,任何人都不要掌握到两位老板已经确切离婚的证据,一切都要在烟雾缭绕中进行,只等官宣那一刻,再拨云见日。”
“为了两位老板的名誉着想,我们初步将两位老板的离婚原因定为性格不合,所以,在正式官宣离婚前,希望您二位尽量扫清之前的暧昧绯闻,从现在开始到正式官宣离婚,务必不要传出花边新闻,除非,两位老板想为对方增添一个受害者名声,让他/她获得公众怜惜。”
“……”
在公关负责人的长篇大论结束前,商呈玉便已经获悉李璟的一切身世背景信息,他不易察觉蹙了蹙眉,目光瞥向李璟的眉眼。
容向熙觉察到他的注视,替自己的助理回望过去。
商呈玉勾了勾唇,收回视线。
短会结束,公关团队离场,商呈玉却没走。
陈澍作为他的能说话的嘴,告知容向熙,“中恒集团做了初步调整,从今日起,由董事长亲自负责坤泰集团—中恒集团的合作项目。”
在陈澍说完,商呈玉慢条斯理道:“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告知容小姐。”
容向熙:“请讲。”
商呈玉看着她眼睛,含笑,“母亲早上打电话过来,想要亲自拜访檀园,你看,是我独自招待,还是——”
商呈玉话里的母亲当然是指郁小瑛。
通常,他用“汪主任”称呼他的亲生母亲。
“我当然要过去。”
离婚的事情郁小瑛按理说该一无所知。
不过,她的安保团队里有郁小瑛的钉子,她也说不准,郁小瑛对此事知道了多少。
眼下之计,还是要瞒着郁小瑛的。
不然,她前脚知道离婚,后脚就会安排容向熙相亲了。
在容向熙眼中,自己的母亲当然处处都好,只是母亲的有些想法实在不敢苟同。
郁小瑛认为,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一番事业,比有一番事业更重要的是有一个门当户对的爱人。
当然,比“爱”这个形容词更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当然,在郁小瑛的词典里,“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并不代表男女双方要地位相当,而是男略高于女,如果真的时地位相当,郁小瑛便觉得这是低嫁,而低嫁是万万不可的!
商呈玉没有开完整场坤泰—中恒洽谈会。
中场休息时,他拎起外套抽身离开。
陈澍留下,负责解释,“老板去了云山。”说着,他眼神若有似无朝李璟瞥了下。
李璟面色淡然,或者说面无表情。
容向熙留意到陈澍的眼神,微微蹙眉.
车子抵达云山脚下,司机停车。
汪明漪对访客有规定,想登山拜访她,必须从山脚走到山顶,方显诚意,从前,商呈玉每次都遵守这个规定,无论狂风暴雨还是微雨细雪,他都徒步上山。
但此刻,他面无表情,“开上去。”
知道商呈玉驱车上山,汪明漪怒不可遏,“什么意思,来搅和我的清净了!”
以后人人都这样做,她还有什么清净可享!只闻车尾气罢!
商呈玉没接话,淡淡扫一眼汪明漪身边侍候的人,“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这是要驱人了。
左右忽视,讷讷不敢言,轻手轻脚离开,将庭院留给母子二人。
汪明漪还没见过这阵仗,有些害怕,小声说:“怎么了?”
“母亲,八年前的事,有谁经手了?”
汪明漪抿唇,“干嘛,人都被你爷爷清干净了,还兴师问罪啊?都这么多年了,还记仇!”
商呈玉道:“我是说旧金山的事情。”
汪明漪脸色微白,“那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小小年纪勾引别人的丈夫,我稍微用点手段怎么了!”
“我没有说不可以,斩草须除根,您当年没有除尽的草蔓延到我身边来了。”商呈玉平静道:“涉及旧金山的人有那些,我帮你清干净。”
汪明漪:“没有了,一根草都不剩了!”
她确保那对母子都死在当年的加州山火里。
商呈玉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汪明漪,“那这是谁?”
汪明漪微微瞪大眼睛。
她并不认识照片上的人,但认得出照片上青年跟商介民如出一辙的眼眉。
她的手有些发抖,依旧强撑着冷静,“你从哪里见到他的?”
商呈玉没回,他说:“不管您觉得有没有斩草除根,经手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列名单给我。”他一个个的查。
汪明漪抿了抿唇,“很多是汪家的人,你还是手下留情。”
商呈玉说:“您还是留在山上修身养性,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商呈玉跟汪明漪讲完,吩咐人看好汪明漪,便直接下山。
云雨霏霏,下起小雨。
商呈玉倚在座椅上,侧目,静静看向窗外的雨。
一个李璟很好解决,但他待在容向熙身边,便是巨大的难题。
短时间内,他并不能判断,李璟跟在容向熙身边是否另有所图。
如果没有,他贸然出手解决李璟,恐怕会伤她的心。
——他不能再做令她伤心的事。
这件事,由此变得棘手。
回到坤泰大厦,会议还在进行。
商呈玉抬手敲门,不疾不徐敲了三下。
陈澍立刻起身开门。
商呈玉进门,目光往容向熙身上扫一眼,作为礼节,他的余光也依次瞥过容向熙身侧的高管。
高管们立刻坐直身体。
商呈玉在对面落座,并不需要会议秘书向他汇报会议进程,“叨扰大家,继续。”他精确说出双边会议下一个该商议的点,眉眼清隽淡漠。
散会后,容向熙到对面的休息室询问李璟,直截了当,“你好像跟商家人有故事。”
李璟直接回答她,“我生父应该是你前夫的父亲。”
容向熙并不意外他用“应该”这个词。
因为作为养在国外的情妇的儿子,他并不会知晓父亲的身份。
容向熙之所以知晓,也是因为容韶山也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养在国外的小女友也不知晓,他在国内有两位妻子三个孩子。
“你打算怎么样,认祖归宗?”
李璟说:“哦,我还没有活够。”
容向熙有点想笑,他还是第一次承认自己怕死。
李璟询问,“他们家,应该比在旧金山追求你的王子和议员更有权势吧?”
容向熙耐心说:“按照当前的权力架构,是这样的。”
“不过在京城,远比在旧金山安全。”她加重语气,“尤其是在我身边。”
余光瞥见来人,容向熙及时停口。
商呈玉长身鹤立,温文尔雅,“母亲已经到了。”
容向熙转头对李璟说:“钥匙拿到了吧,回去等我。”
商呈玉微微眯了眯眼。
上车之后,容向熙若无其事开口,“我跟李璟关系匪浅,他的命是我救下的。”
当年山火蔓延,整个小区都遭了灾,李璟家烧得尤其严重,作为邻居,容向熙带着安保团队救下奄奄一息的他。
“我知道,不会碰你的东西。”商呈玉瞥她道。
这话听着很怪,容向熙挑眉,“他应该跟你没仇吧?”
“没有,除了商介民是因为去看他才惨遭罹难,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半分关系没有。”
容向熙默然。
商呈玉不疾不徐,说:“只要他不出手,我绝不会主动出手。”
话落,他看向容向熙,眼眸漆黑深邃,“如果我们真的有冲突,容小姐会保持中立吗?”
中立这个词汇有点耳熟。
容向熙柔和说:“我会保持灵活的中立姿态。”
她抬眸望他眼睛,格外真诚,“如果他占据上风,我会保持中立,如果他屈居你之下,我会帮他。”
商呈玉微哂,“容总的态度明确。”
“中立本来就有态度。”
面对她翻旧账的行为,商呈玉并不恼,反而勾唇笑了笑。
他发觉,离婚确实让容向熙变得活泼一些。
这也算一件好事。【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