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谈崩


    夜已经很深了。


    黛尔独自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耳朵捕捉着来自浴室方向的每一丝响动。


    水流声停了。


    她的心也跟着轻轻颤了一下。


    十天不见,她觉得莉娜变得有点陌生。


    她还有很多担心——


    自古以来,从龙功臣大都不得善终,她怕莉娜也重蹈覆辙;


    她一直都知道莉娜心中有恨,她怕莉娜如今大权在握,会公报私仇,大开杀戒;


    她更怕莉娜不再需要她,怕那双曾经盛满热烈爱意的眼睛,最终会变得冷漠疏离。


    ……


    黛尔满脸愁云,浴室的门锁发出轻响,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莉娜将浴袍随意一裹,便走了出来,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日渐锐利的五官,但抹不掉她眉宇间的深深倦色。


    气氛有些微妙。


    十天不见,两个人之间竟涌出了些许生涩感。


    黛尔沉默地坐在床边。


    莉娜正在措辞,随手端起了桌上的温水。


    水的温度恰到好处,里面调入了一股清甜,正是她喜欢的花香蜂蜜,量也正好,不过分甜腻。


    加蜂蜜这个隐秘的、近乎孩子气的习惯,只有黛尔知道。


    这十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莉娜在高压的环境里周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好不容易脱身离开,也一刻没休息,直接赶回了家。


    她好累。


    这一杯温热的甜水撕破了她冷硬的伪装。


    莉娜放下杯子,二话不说,直接扑向了坐在床边的黛尔。


    “我好想你。”


    黛尔被直接压倒在床上,她心底的委屈和不安还在轻轻翻涌,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她压下那些想要倾吐的疑问和恐惧,稳稳抱住了莉娜。


    两个人在床上滚了一圈。


    莉娜将头埋进黛尔的心口。


    是熟悉的冷香。


    浓重的疲倦在一瞬间袭来,她含混道:“喜欢你……”


    黛尔的心被这句话烫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也需要反复向莉娜确认心意了。


    “你刚刚说什么?”


    黛尔小心翼翼地问。


    她其实还想再听一遍。


    莉娜没有接话。


    黛尔看向她,怀里人呼吸绵长,眼睫安静地垂着。


    莉娜睡着了。


    这十天,她都没有安安稳稳地阖过眼。


    强撑许久的人,终于在最安全的港湾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黛尔却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缠住。


    她有很多话想跟莉娜谈。


    她需要一次坦诚的交流,来确认彼此的心意,来安抚自己惊惶不安的灵魂。


    可是,莉娜睡着了。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了她的怀里。


    所有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


    长夜漫漫,无处宣泄的情绪让黛尔胸口发闷,她不舍得摇醒莉娜,质问她还爱不爱自己,只能紧紧将人抱住,仿佛这样就能永远抓住她。


    黛尔只能这样安抚自己。


    她低下头,唇瓣轻轻碰了碰莉娜的额头,还未体会到爱人肌肤的温度,酸涩就先一步涌上喉头。


    ……


    翌日清晨。


    黛尔是被楼下一阵突兀的喧嚣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手下意识地向身边摸去——


    空的。


    床单冰冷。


    黛尔瞬间清醒过来,猛地坐起身。


    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莉娜走了。


    是进宫了吗?


    怎么一声不吭呢……


    黛尔心里空落落的,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刚要躺下去,试图用睡觉来混时间,突然又听到了楼下的吵闹声。


    她竖起耳朵。


    有男人的争辩、女仆的讨论,似乎……还有莉娜的声音?


    她急忙爬起来,冲到窗边。


    庭院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身穿马夫制服的男人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莉娜则站在他面前,背对着城堡。


    即使看不到表情,黛尔也能从她的背影里感受到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


    仆役们都远远躲着,不敢靠近。


    黛尔眼看莉娜招呼了带刀的护卫,心道不好!


    只怕要出事!


    她匆匆披上外衣,便冲出了门,越靠近底*楼,声音就越清晰。


    “……我明明说过,在这里做事,第一条规矩就是——”莉娜的声音像淬了冰,“绝对、绝对不许信仰圣教!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马夫抬起惨白的脸,唇瓣哆嗦着,小声道:“圣……圣教万岁……”


    这句话犹如掉进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莉娜的理智。


    迪丽斯直接闭上了眼睛,其他仆役更是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知道,圣教就是莉娜的逆鳞。


    “你找死!”莉娜一把抽出护卫的长刀,“我成全你!我送你去见你的神!”


    雪亮的刀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映出莉娜因极致厌恶而微微扭曲的五官。


    她双手握刀,手臂高高扬起,眼看就要劈下!


    “不要!”


    黛尔冲了过去,大声阻止。


    听到她的声音,莉娜动作猛然顿住,扬起的刀僵在半空中。


    几瞬后,她垂下手,转身看向黛尔。


    倘若放在从前,让黛尔撞见她的暴力,她一定会无比惊惶。


    她不想让爱人看见自己的不堪,她不想被爱人讨厌,因为被讨厌就会被抛弃。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


    莉娜不觉得黛尔有本事离开她。


    只是一瞬间,她就将本能涌起的慌乱给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地位跃升带来的身份颠倒,终于让她脱离了这段关系的弱势方,她不再需要讨好和顺从了。


    至少客观上,不必要。


    主观上,她还是愿意给黛尔做狗的。


    黛尔以为莉娜会像过去那样,在看到自己后立刻收敛,会露出懊恼的神情,会因为害怕被自己厌恶而小心翼翼讨好。


    但这些猜想都没有发生。


    此时此刻的莉娜,眼神冰冷,甚至带着一种令黛尔感到陌生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莉娜手腕一翻,将长刀利落地插回刀鞘,她甚至没有再看那马夫一眼,冷声说:“扔出去。永不再用。”


    “是,大人。”迪丽斯对她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莉娜放下刀,并不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仅仅只是在外人面前,保全自己爱人的脸面罢了。


    既然黛尔不让她杀,她就不杀喽。


    莉娜大步朝黛尔走近,脸上刻意缓和出一丝近乎温和的表情,但眼底深处残留的冷意尚未完全散去。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她走到黛尔面前,想帮她捋一捋因为奔跑而散乱的发丝,“我让人给你准备的大餐还没好呢。”


    黛尔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莉娜的手又一次顿在半空,眸光细微地沉了一下。


    这已经是黛尔第二次拒绝她了!


    第二次!


    黛尔的心脏还在狂跳,莉娜举刀砍人的画面还在眼前,她毫无胃口,说:“我不想吃什么大餐,我们需要谈谈。就现在。”


    莉娜维持着那份温和。


    “好。”她答应得爽快,但泛着冷意的目光已经暴露了她的不满,“我们回房间。”


    ……


    房门一关,房间内的气氛瞬间沉下去。


    黛尔直截了当,“你变了。”


    莉娜抱臂站在她对面,闻言,唇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讥诮。


    她反问:“我变了?就因为我想杀一个明知故犯的马夫?”


    黛尔没接话。


    窗外传来的鸟鸣,衬得室内的安静更加令人窒息。


    黛尔盯着莉娜,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蓝眼睛里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纯真,明媚,或是忧郁。


    都没有。


    她看到的只有冷漠。


    彻底的冷漠。


    “莉娜,你越来越极端了,你自己没有感觉吗?再这样下去,不行的。”黛尔眼神担忧。


    “极端?”


    莉娜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荒谬的词,她站在原地,眼神微变,极力克制的愤怒让她周身的压迫感瞬间变浓,“你是在指责我吗?为了一个信仰圣教、忤逆我的下人,来指责我?”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以为你是懂我的!这个世界上,至少你应该懂我为什么恨!”


    见莉娜情绪激动,黛尔下意识地想要安抚,她伸出手:“不是,我……”


    “不是什么?!”莉娜直接打断她,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克制与伪装。


    她呼吸变得急促,伸手指着脚下的地毯,说:“就是在这里!”


    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是挤出来的,裹挟着巨大的痛苦和积压多年的屈辱,“就在这里!从前那些教引师把我的脸狠狠踩在地上!用她们肮脏的鞋底碾压的我脸!肆意嘲笑我!羞辱我!说祭品不需要脸面!说我的脸还没有她们脚底的泥干净!”


    莉娜胸口剧烈起伏间已然红了眼,她又指向楼下,“也是这么大的雪,冷得能冻裂骨头!我就跪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两天两夜!就因为我不肯背诵那套该死的教义!不肯承认自己祭品的身份!我的膝盖,我的腰,打那以后就坏了!什么药都治不好!每到阴雨天就钻心地痛!”


    屈辱的记忆历历在目,滔天的恨意让人面目全非,莉娜死死盯着黛尔,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思,她双眼通红,里面却没有泪,只有滚烫的怨恨。


    “我都记得!每一秒!每一次羞辱!每一次疼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黛尔被这些血淋淋的往事冲击得脸色煞白,莉娜亲口说出来,更让她痛不欲生,一颗心仿佛被人从中间剖开。


    “莉娜……”


    黛尔的声音软了下去,带着心痛,“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圣教害人不浅,我从来都支持你反抗圣教的!但是……”


    她试图拉回莉娜的理智,“但是那个马夫,他那种人,一看就是被洗脑、被蒙蔽的!你要惩罚他,赶走他,都可以,但是不要……不要杀人……不要用那种极端的方式……”


    莉娜摇头,说:“被蛊惑就是蠢!跟赫尔特一样蠢!这些蠢货,留着只会祸害更多人!他们不配得到怜悯!清除他们,才是对这个世界负责!”


    “你不要这样!莉娜!”黛尔的声音近乎哀求,她已经感受到了莉娜的疯狂,“仇恨不能解决问题。”


    德州大陆上还有很多这样的人,难道莉娜要全部杀掉!?


    那太残忍了!


    “那你告诉我什么能解决问题?!”莉娜眼神疯狂而偏执,“你凭什么替我慷慨!被踩在地上的人不是你!是我!”


    黛尔被她噎住,陡然红了眼眶,“我是心疼你啊!我怕你做错事!到时候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莉娜听见了她哽咽的声音,冲顶的怒火在一瞬间熄灭了八成。


    “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极端的人,我一直都是。”她没有再大喊,“我非常坦诚地告诉你,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想过杀了你。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勇气,没有力气,更没有权力,我做不到而已。”


    莉娜向她靠近,说:“我只能依附你,讨好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吃饱饭,才可以不挨打,你懂我的忐忑吗?我每一天都在担心你会不会讨厌我,你所有的表情,我都要仔细地揣摩……我生怕你对我不满……因为你一旦不高兴,我就又要被欺负了。”


    她说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后来,我爱上了你,我更加害怕了,我怕你会离开我,会带走这份爱,我不想你离开,我不能失去这份爱……我一直很痛苦……我真的好痛。”


    黛尔摇摇头,说:“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信我。”


    莉娜自嘲地勾了勾唇,说:“我命不好。”


    她重复道:“我命不好。”


    所有的美好都会离我而去,我什么都留不住,我的底色注定就是痛苦的,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这条命。


    莉娜捂住脸,她以为眼泪会决堤而下,可泪痕已经干掉了。


    她哭不出来了。


    光是在这间屋子,她就流过太多眼泪。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早就把泪流光了。


    莉娜顿了顿,再露出眼睛时,悲伤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就是黛尔感受到的疯狂。


    她彻底疯了。


    “你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我不介意告诉你,等局势彻底稳定以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圣教!我要让所有信仰它、同情它、甚至只是了解它的人,都通通消失!一个不留!十年!最多十年!我要让这片土地上再也找不到圣教的任何痕迹!我要杀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他一个马夫!”


    黛尔被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抬起手,想打醒眼前人!


    可手掌挥到半空,却无法落下。


    她舍不得。


    莉娜一把抓住了黛尔停滞在半空的手腕,强硬地、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打去!


    “不要!”


    黛尔第一次对抗她的力道,“松手!”


    刚刚被劈开的心,呼呼灌着冷风,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劝慰没用,道理也讲不通。


    黛尔面上流露出崩溃。


    莉娜阴晴不定,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看到黛尔无助地杵在原地,整个人瞬间收敛了锋芒,她逼近半步,说:“你不用担心。”


    黛尔背后就是门板,退无可退。


    莉娜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黛尔担心她又“发疯”,站在原地,不敢动。


    “我要权力,只是想报仇,把我受过苦,百倍千倍地还给他们。”


    “我只爱你一个人,真的,我发誓。”


    “我没想花天酒地,也不会朝三暮四。”


    “你比我的命还重要。”她试探着将黛尔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说:“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绝对不会!”


    莉娜将她死死箍在怀里,催眠般的语气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你乖乖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你什么都不用愁,我保证,让你一辈子都富贵无虞。”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我愿意被你支配。”


    热息吹进耳朵里,黛尔难以自控地抖了一下。


    莉娜却误解成挣扎,她捏住了黛尔的手臂,略显粗.暴的动作和掐没有区别。


    她的爱语里藏着冰冷的控制欲。


    “我爱你。”


    “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千万不要,好吗?”


    该解决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黛尔被无限的担忧裹挟着,毫无谈情说爱的心思,更何况,莉娜的语气,更像威胁。


    黛尔没有回答。


    莉娜呼吸渐重,竭力克制着起伏的情绪,又问:“好吗?”


    黛尔被勒得快喘不上气,只能答应,“好。”


    莉娜面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她转而捧起黛尔的脸,“我爱你。”


    她踮起脚尖,吻住了爱人的唇瓣。


    黛尔麻木地站着,没有逃避,也没有配合。


    第52章 卧底


    这是黛尔生平最荒唐的时刻。


    她靠着门板,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冰凉。


    她不接受任何逗.弄,每一个细胞都像她这个人一样,短暂地死掉了。


    得不到配合的莉娜即便撬开了齿关,也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空气被蛮横地卷走,晕眩的感觉让黛尔发昏,恍惚间,她尝到了铁锈味。


    是血。


    出血了。


    她下意识以为受伤的人是自己,她以为自己被坏兔子咬伤了。


    莉娜终于还是弄伤了她。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她麻木的伪装,本能的惊惧暴露在外。


    她下意识地偏开头,动作仓促,冷漠的面具一寸寸裂开了。


    黛尔指尖急切地探寻那想象中的伤口——


    必然破了。


    流血了,才会有这么清晰的味道。


    然而没有。


    她什么伤口都没有摸到。


    黛尔愣了一下。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莉娜声音低哑,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永远不会。”


    四目相对。


    莉娜盯着她,沾血的唇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挂着疯狂的、近乎悲凉的得意。


    她咬破了自己。


    黛尔心绪复杂,率先涌出来的依旧是心疼。


    但这份心疼里又夹杂着病态的喜悦。


    一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得到了黛尔的信任。


    她相信这个带着血腥气的承诺。


    甚至相信了莉娜说的“永远爱”。


    黛尔感觉自己也快疯了,她居然不想逃,她愿意被莉娜缠住,心甘情愿地沉溺。


    她也想永远留住莉娜。


    黛尔猛地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一把捏住了莉娜的后脖颈。


    她第一次如此用力,“你耍我,别发疯了。”


    莉娜出奇地乖顺。


    因为她感受到了黛尔对自己的在意和占有欲。


    再粗鲁一点吧。


    再失控一点吧。


    再疯狂一点吧。


    她眼睛里燃烧的怒火熄灭,只剩下湿漉漉的求爱,“你别离开我,我就不发疯。”


    黛尔又说:“我不离开你,但是你能不能别杀……”


    “杀”字刚出口,莉娜就点住了她的唇瓣,执拗道:“一码归一码。”


    黛尔没办法,只能用更深的吻来宣泄情绪。


    坏兔子!


    ***


    餐厅里。


    所有的餐具都换成了沉甸甸的纯银,繁复的花纹雕刻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冽又昂贵的光泽。


    餐桌上面摆满了令人瞠目的珍馐美馔。


    色彩鲜艳的异域水果、黑珍珠一样的鱼子酱、从剖下来到上桌不超过二十分钟的新鲜鹅肝……


    应有尽有。


    规制与宫廷盛宴一比一。


    黛尔坐在长桌边,眼神扫过这一桌极其铺张的食物,内心毫无波澜。


    迪丽斯走近,身后跟着几名女仆,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


    “淑女。”


    迪丽斯观察着黛尔的脸色,说:“这是大人吩咐送来的,都是她为您搜罗的小玩意儿,希望您能喜欢。”


    第一个托盘被呈上。


    上面是一枚鸽卵大小的蓝宝石,在烛光下泛出神秘的幽蓝色光芒。


    第二个托盘里,躺着一条项链,纯金的链子上挂着一枚水滴型的珍珠坠子。


    黛尔没有兴趣继续看下去,指尖在冰冷的餐具上轻轻敲了一下,问:“她人呢?又进宫了?”


    迪丽斯听出了她的不满,急忙道:“大人去洗手了,她特意请了假,往后几天都会待在庄园里,她说,会多抽时间陪伴您,没有什么比您更重要。”


    听到这个回答,黛尔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唇角轻轻勾起了一个弧度。


    好吧。


    还算坏兔子有良心……


    迪丽斯额角渗出了一层冷汗,后半句话莉娜没说过。


    莉娜请假,也是因为——


    在餐厅的盥洗室内,莉娜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身体正剧烈地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仿佛住了一头嗜血的野兽,暴戾而疯狂的念头正在叫嚣。


    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破坏欲达到了顶峰。


    她攥紧了自己的手臂,尖锐的疼痛勉强压制住毁灭一切的想法。


    莉娜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嘤咛,她不能这样去见黛尔。


    她会吓到黛尔……更有可能伤害到她……


    她不能允许自己伤到黛尔。


    绝对不能。


    莉娜恍然想起那些珠宝和美食。


    那不是她对黛尔的赏赐,是她拼命想给,又不知道怎么表达的真心。


    家庭教师跟她讲过,功高盖主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越是得意的时候,越应该谨慎小心,伴君如伴虎,登高跌重的代价,往往是不得善终。


    她明白。


    但她还是发疯一般四处搜罗好东西。


    因为她知道自己缺失了一部分陪伴,她想弥补黛尔。


    因为她知道自己在变得不人不鬼,她怕自己有一天会彻底扭曲——


    如果她早早死掉,死在华光的猜疑中,死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下,死在她的心理疾病里,黛尔至少还能有富裕的生活……


    至少,她这辈子让黛尔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


    钱和爱,总要给一样吧。


    她没有遗憾了。


    莉娜死死掐住自己。


    她需要快点平静下来。


    黛尔还在餐厅等着,她要陪她吃饭……


    权力和爱情,她还做不出选择,因为她是凡人。


    但潜意识里,她最在意的,依旧是当初帮她脱下圣袍,从深渊里将她救出来的爱人。


    她总有一天,会做出选择,迷途知返。


    ***


    宫墙外面刷了一层金漆,里面却是一片灰白。


    华光站在垛口旁,她没戴王冠,头发整齐地挽着,目光所及,是城楼下的刑场。


    新制的绞架仅仅三天就已经血迹斑斑。


    风将血气带到城楼上,黛尔登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将脚步放得很轻。


    她看见了城楼下的景象。


    黛尔挪开视线,只觉胃里翻涌。


    “你来了。”


    华光的声音响起,她没有回头,依旧目光平静地盯着楼下,辨不出喜怒。


    “陛下。”


    黛尔的声音出奇干涩。


    华光转过身,半月未见,她眉眼间的阴郁戾气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


    她唇角勾起一点浅淡的笑意,说:“不必多礼。过来些,这里视野很好。”


    华光的语气,就像是邀请朋友欣赏一场普通的风景。


    可楼下正在行刑。


    黛尔依言上前,这个角度,楼下的景象更加清晰,她后背浸出了一层冷汗。


    “我让莉娜给你带回去的雪参,喜欢吗?”华光问。


    “喜欢,多谢陛下厚爱。”黛尔指尖冰凉。


    侍从搬来了椅子和茶桌。


    “坐吧。”华光说。


    黛尔又道谢。


    她不明白华光突然叫她来的目的,愈发惶恐。


    华光姿态放松,往琥珀色的红茶中加了一块方糖。


    黛尔强迫自己喝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但她尝不出任何味道。


    从楼下传来的血腥气反而让她感受更深。


    绞架每一次响动,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黛尔抓紧了茶杯的边缘。


    “莉娜说她病了,这两天好些了吗?”华光语气关切。


    “劳陛下挂心,已经好多了。”黛尔放下茶杯。


    “那就好。”华光搅动着杯子里的方糖,说:“我很看重她,千万不要累坏了。”


    她顿了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救她吗?”


    四目相对,黛尔喉咙发紧,片刻便垂下目光,灰墙的冰冷,正一丝丝地渗入她的脚底板。


    还能为了什么?


    为了赫尔特的产业;


    为了自己背后可能存在的豪门望族;


    为了……利益。


    黛尔不敢直说。


    眼前人是国王,是一念之间就能决定她生死的人,她不敢放肆,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正在上升期的莉娜。


    她必须把握住自己的身份。


    “我……”


    华光看到了她的战战兢兢,眸光里闪过一丝满意,旋即莞尔道:“我说没有考虑利益,就太虚伪了,但比她更有价值的人多了,我帮她,是因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


    黛尔心里一惊,陡然警铃大作。


    君主与臣子,怎么可以相比?


    华光可以说她们像,但黛尔断断不敢承认。


    “陛下!”黛尔猛地站起来,说:“莉娜年纪尚小,不懂分寸进退,若有失礼冒犯之处,万望陛下念在她年少无知,宽恕她……她绝无不敬之心,更不敢与陛下您有丝毫相较!”


    华光轻笑两声,语气里甚至多了几分无奈,说:“你坐下。不必如此紧张。”


    “是。”黛尔无形的尾巴已经完全炸毛了。


    “我很喜欢莉娜。”华光说:“我小时候,也不受待见,送进我宫里的东西永远比我王兄的差,我就宽慰自己,他是长兄,又在王室有正儿八经的差事,比我用的好些也正常,后来,王弟出生了,他还是个襁褓婴儿,用的东西就比我好了。”


    黛尔不敢接话。


    华光继续回忆,“我又宽慰自己,想他年纪小,毕竟脆弱,养得精细些也正常,再后来,我的亲妹妹出生了,我当时最想要的是一个镶满了钻石的王冠,几番讨要之下,先王都没有赏给我,他却在妹妹满月礼上赐给了她。”


    华光看向黛尔,“不受待见的小孩,注定要遭受很多白眼与冷待,求而不得、备受煎熬的时刻多了,心里就会生出恨,其实坊间的传闻……”


    杀兄杀弟,杀父杀母。


    “陛下……”黛尔又想站起来。


    华光顿了顿,“我早就把你当做了自己人,告诉你这些事情也没关系。”


    黛尔将这些话听进耳朵里,感觉更像是敲打。


    敲打她。


    也敲打莉娜。


    若有不臣之心,则是死路一条。


    一个连自己血亲都能够杀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华光够狠,狠得让黛尔浑身发冷。


    “这世界上许多人没有作恶,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承担不起作恶的后果。假如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可以肆意报复自己的仇家,报复那些曾经折辱你,孤立你,欺负你,陷害你的人,并且不会得到任何制裁,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你觉得大部分人会怎么选?”


    当恨达到一定的界限,当规则变成摆设,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仅仅只是个开始。


    黛尔心里有答案,依旧不敢坦言,含混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华光又说:“恨极了的人,即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也会动手,或迟或早而已,如果给了这些人机会……”


    大开杀戒,根本不稀奇。


    黛尔听出华光是在说莉娜,但她拿不准华光的态度是积极还是消极。


    毕竟,铲除圣教这个扒着王室吸血的寄生虫,应该也是华光的愿望。


    “受教了。”黛尔说。


    “当我看到他们的尸体,当我真正胜利的时候,仇恨才失去了重量。”华光脸上根本见不到从前的阴郁,“我想,当圣教彻底从德州大陆上消失时,莉娜才能真的放下执念。”


    黛尔试探道:“可是圣教影响广泛,教徒众多,想铲除,岂不是要……”


    血流成河。


    “杀是杀不干净的。”华光说。


    黛尔成功被她勾起了兴趣。


    “圣教信徒是多,但撒出去的探子说,除了小部分被完全洗脑蛊惑的人,其余都还有自己的意志,甚至在偏远地区,当地人加入圣教,只是为了领免费的土豆和鸡蛋。”


    “那么就好办了。”黛尔说:“利诱或是威逼,就能让他们脱离,抓几个典型严惩,杀鸡儆猴。”


    “是了。”华光接话接得很快,就像在心里模拟了千万遍,“难办的是那群被完全洗脑的人,他们游走在人群里,像瘟疫一样散播着病毒,想要杀他们,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但莉娜给我讲解圣教的时候,给了我一个灵感。”


    “陛下请讲。”


    “既然圣教的教义是永生,你说这群信徒看到他们能沟通上界的主教都没有办法永生,信仰会不会崩塌?”


    “您的意思是,杀主教?”黛尔问。


    华光图穷匕见,“杀一人,胜过杀千千万万人,不好吗?”


    这一路上,黛尔在面对生灵苦难时,总是会流露出怜悯之色,华光早就看出了她底色里的纯良。


    也吃死了她的纯良。


    “当然好。”


    “只是,主教神秘,多年来与王室沟通都靠着长老,从不自己出面,根本查不到行踪,再过两天,就是圣教一年一度的长老大会,你也要去参加吧。”


    华光笑盈盈地盯着她。


    心里却道——


    莉娜心中有恨,此仇不报,她断然不会安心,你是想看她满手血债,被仇恨拖累得不人不鬼,还是参与我的计划,替她解决掉麻烦,你自己选。


    黛尔对上她的眼睛,恍然大悟。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黛尔心如擂鼓。


    这是要她做卧底啊。


    她根本没有拒绝的选项。


    为了保护莉娜,不让兔球变成杀戮机器,她得去。


    拒绝华光势必影响莉娜的前途,她得去。


    毁掉圣教,说不定也能毁掉这个故事,她还要带莉娜回家,她得去。


    ……


    黛尔站起来,说:“我去,但您可否让我回家一趟,我得跟莉娜说一声。”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华光拒绝了她,说:“夜长梦多,不过也就去两天,你找到参会地址,我的人会善后的。”


    “莉娜她……”黛尔还想争取。


    华光摆摆手,“你可以给她留一封信,我会让元柚交给她。”


    “……好。”


    ***


    迪丽斯从元柚手里拿到信,没敢偷看,直接放进了莉娜的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逐渐浮现出一道人影。


    “黛尔”一脸邪笑,她从兜里掏出另一封信,换掉了桌上的真信。


    /


    “我就是一个欲壑难填的普通人,当我站在权力高点向下看的时候,才发现人生原来这么自由,我可以肆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要的东西,永远有人捧到我面前,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我得罪不起的。”


    “这般体验,谁能够拒绝?自从有了权力,我再也不感到缺爱了,这样讲好赤.裸,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很清楚,即便黛尔离开,我也不会缺爱,多的是人会扑上来,求着我垂怜。爱不爱的,根本就不重要。”


    “我写下上面这段话的时候,真是春风得意,也真是年少轻狂,直到现在,我才有勇气承认,我贪恋权力,不止想报仇,还想掩饰自卑,我拼命给黛尔塞好东西,八成是想她过得好,一成是弥补我缺失的陪伴,还有一成是想拉近我们的距离,我不想一直从她那里得到,这让我感觉低人一等。”


    “我绝不会否认权力的重要性,但如果让我回到过去,我不会再如此迷失,我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只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肆意挥霍,好在我的爱人足够宽容,好在我没有陷得太深。”


    “我的爱人把我修好了。”


    “即便我是一只爱发疯的兔子。”


    第53章 抓人


    马车正在疾驰,黛尔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空悬的心一直在狂跳。


    窗外的风景早已模糊成了飞速流动的色块,很快,她就离开了熟悉的城镇,进入了寂寥的山道,悬挂在车顶的小铜铃叮当作响。


    那声音急促又杂乱,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黛尔的神经,她第三次摸上自己的胸口,心脏正在胸腔里乱撞。


    她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封匆匆写就的信,敏感的兔子会不会胡思乱想?她会不会再次自.残?自己不在,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能不能安睡?


    太多的问题盘旋在脑海中,黛尔只感到一阵接一阵的窒息。


    她甚至能想象到莉娜受伤的眼神,惊惧的兔球也许会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掉眼泪……


    黛尔几乎想跳车,她现在就想回去。


    立刻马上。


    但是她不能。


    她只能一遍遍祈祷,祈祷自己留下的那封信能够短暂地温暖莉娜,抚平她的不安……


    她在信中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爱意,也说清楚了归期,她盼望着那些饱含歉疚与爱意的字句,可以替代她,将敏感的爱人温柔地包裹起来。


    但愿可以。


    ……


    莉娜在庄园里转了三圈,都没有找到黛尔的身影。


    餐厅里放着已经变凉的鲦鱼蔬菜浓汤,书房的桌上摊开了一本画册,还停留在她们一起讨论过的那一页,晾衣绳上挂着黛尔的外套,正湿漉漉地淌着水。


    到处都是黛尔的东西。


    但莉娜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终于,一种冰冷的、蛛丝般的怀疑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黛尔从未这样,不说一声就消失这么久。


    难道……


    莉娜及时掐断了阴暗的猜想,但脸色已经阴沉下去。


    她大步走到门口,声音紧绷,“淑女呢?”


    守门的女仆吓了一跳,恭恭敬敬地回答:“大人,淑女一早便出门了,很匆忙的样子,只吩咐说有事要办。”


    “出门?!”莉娜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去了哪里?带行李了吗?自己一个人,还是有人来接她?什么时候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把女仆都问蒙圈了,她说:“淑女没带行李,有马车来接,是自己走的,但什么时候回来,具体是做什么,她都没说。”


    女仆声音越来越低,她感觉眼前人马上就要发火了。


    莉娜呼吸微促。


    急事?什么急事需要这样不告而别?


    居然还有马车来接?难道是蓄谋已久?


    连行李都不带了?难道是怕自己撞见?


    不久前,两个人才大吵一架,虽然表面上和好了,但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难道黛尔真的受够自己了?


    不好的猜想被无限放大,多情必多疑,蛛丝般的怀疑密密麻麻地攀上脊背,莉娜转身就跑,一口气冲进了她们的卧室。


    她拉开装钱的匣子,里面的金条珠宝一样没少。


    想逃跑的人怎么会不带钱呢?


    莉娜长舒一口气。


    或许……黛尔真的只是有急事……应该多给爱人一点信任和自由啊……


    莉娜试图安抚自己。


    房间里一切如常,干净整洁的床铺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所有的玩具都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桌上…*…


    那是什么?


    莉娜瞥见了桌上那一抹突兀的白。


    她走近一瞧,是信封。


    心跳骤然失序,不详的预感直冲头顶,莉娜迟疑了好几秒,才鼓起勇气,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封信,撕开了火漆。


    莉娜将信纸抽出来,匆匆看了眼书信的长度,不敢瞧内容。


    她希望那是黛尔留给她的情书,或是不告而别的解释……


    千万不能是诀别。


    绝不能是。


    莉娜抓着那张信纸,在屋里转了一大圈,才终于做好心理建设。


    然而,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就像一把冰锥,狠狠插进了她心底:


    【莉娜,】


    我亲爱的宝贝,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决意离开。】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受人所托,要去处理一桩万分紧急的事,不得不暂时离开家,离开你。


    【我真的受够你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与你共处一室。】


    不能与你当面告别,我很抱歉,所以特意留下这封书信。


    【哪怕多一秒的伪装都让我窒息,我再也不会回来!】


    不必为我担忧,也别胡思乱想,三日之内,日落之前,我一定回家。


    【你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行笔于此,我已开始想念你。


    【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是我来得太迟了,我心疼你所有的遭遇,也理解你的变化。


    【我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就是一个魔鬼!】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会帮你解决掉眼前的麻烦,陪你慢慢甩掉阴霾。


    【我这些时日的付出简直喂了狗!】


    你的成长让我欣慰。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待在你身边,多一秒的伪装都让我窒息。】


    我支持你往上走,我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这三日,我不在你身边,你务必、务必照顾好自己,一日三餐,都不能少。


    【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断然不会救你!这简直是我人生中的污点!】


    假如我回家发现你瘦了,我将家法伺候,莉娜大人也不想光屁股挨打吧。


    【我恨你。】


    我爱你,宝贝。无论我身在何方,我的心始终在你身边。


    【我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你的黛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读一下,便烫一下。


    莉娜从头读到尾,又从尾读到头。


    自虐一般死死盯着纸上的墨迹,仿佛只要看得足够久,那些笔画就能重组成她预期当中的温言软语。


    【受够你了】


    【魔鬼】


    【我恨你】


    莉娜抓着这张被恶意浸透的信纸,比悲伤先涌出来的是难以置信。


    黛尔真的离开了。


    黛尔真的不要她了。


    带着对她的憎恨和厌恶,提出了永别!?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咔——


    信纸上出现了一条褶皱。


    咔咔——


    褶皱多了两条。


    所有的响声戛然而止,在漫长的安静后——


    信纸被猛地揉成了一团,然后砰然砸向墙壁。


    莉娜感觉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被连根拔起了,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黛尔是唯一能拴住她的人。


    现在人跑了……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牙关咯咯作响,道:“来人……”


    干涩的喉咙勉强发出破碎的气音。


    没人听见。


    “来……”莉娜摇摇欲坠,一把扶住桌子,“来人!”


    第二声尖利无比,甚至破了音,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疯狂和惊惶。


    “来人!来人!”


    迪丽斯闻声,吓得直接冲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暗色里的莉娜,惊疑道:“大人,您怎么了?!”


    “找到黛尔!去找她!”莉娜瞳孔紧缩,惊惧到极点,“不惜一切代价!所有的码头!车行!立刻去找!把所有的人都撒出去!动用所有的关系!天亮之前、天亮之前我必须知道她在哪里!”


    她语速极快,已经接近歇斯底里。


    迪丽斯一句也不敢多问,被莉娜前所未有的失态给惊到了,她慌忙低下头,说:“是,大人!我立刻就去!”


    她几乎是小跑着退出了房间,脚步声飞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庭院里旋即热闹起来,信鸽全部被放出,迅速飞向四面八方。


    专门负责发报的女仆将找人的命令用莫尔斯电码迅速发出,遍布全国的信息网全部收到指令,停在后院的十几辆马车转眼就扎进夜色里,奔向了各个港口与车行。


    天涯海角,逃无可逃。


    迪丽斯一走,房间里又剩下莉娜一个人。


    她盯着那张宽大的双人床,枕头上还残留着一点黛尔睡过的凹陷。


    不可能。


    黛尔对自己的怜惜绝不可能作假。


    没有爱的话,根本演不出来。


    但——


    糟糕的命运就像一种诅咒,当不幸降临时足以让人加倍恐慌。


    一向被抛弃惯了的人在这一刻彻底应激。


    莉娜以为自己拥有了财富和地位,就拥有了不再恐惧的资本。


    直到黛尔消失的这一刻,她才绝望地发现,她的精神世界依旧不堪一击。


    显赫的权势压根就填不满心里那个血淋淋的空洞。


    她需要爱。


    很多很多,真心实意的爱。


    莉娜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


    童年的无助与惊惶再度涌上心头。


    她本能地爬进了床底。


    爬进了童年里最安全的“港湾”。


    床底的空间阴暗又逼仄,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莉娜蜷缩起来,冰冷坚硬的地板硌得她关节生疼。


    但她还是越缩越紧。


    她要把自己藏起来,像小时候一样。


    她躲在这里,企图躲开命运的追捕,企图摆脱贱命一条的诅咒。


    剧烈的颤抖再次席卷了她。


    莉娜环抱住自己,像黛尔抱着她一样,轻轻地用手拍打自己的后背,假装自己还有人哄。


    她紧紧咬着齿根,却还是难以克制从灵魂深处涌来的战栗。


    眼泪汹涌地滚落,一滴接一滴地砸在地板上。


    木板上有一块明显深于周围的颜色,那是长年累月被泪水浸润留下的痕迹。


    在黛尔闯进她生命之前,无数个凄冷的夜晚,她就是像现在这样,蜷缩在这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独自哭泣。


    绝望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地浸湿了这块地板。


    黛尔像一束阳光,从天而降,照亮了这个潮湿阴暗的角落,让她终于敢从床底爬出来,拥抱属于她自己的温暖和偏爱。


    但命运似乎不肯放过她。


    她注定要回到床底。


    回到阴影里蜷缩起来,才是垂耳兔的命运。


    眼泪又一次打湿了那块陈旧的水渍,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过去四个月的圆满与幸福都像一场大梦。


    莉娜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


    她是不是要死掉了?


    所以才做了一个梦。


    等梦醒来,是不是又要挨打了?是不是又要饿肚子了?


    刻入骨髓的恐惧将她拖回了童年的噩梦,权势金钱在一刻显得是那样苍白,她甚至连仇恨都没有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害怕。


    她害怕命运。


    怕极了。


    黛尔走了,只剩下她这个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的可怜虫。


    从今往后,垂耳兔又要孤身一人了吗?


    ***


    黛尔抵达目的地时,天色已晚,圣教的长老大会通常在海边举行,那里有个地下城,四通八达,难以定位。


    具体的开会地址,需要等待主教的喜鹊来送信。


    开了灵智的喜鹊,赫尔特曾经就有一只。


    它们能听懂人话,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有黛尔一个人走进小旅馆,其余人则是埋伏在百米之外。


    夜色渐浓,一路的颠簸几乎耗尽了黛尔的全部力气。


    她草草吃了两口冷面包,洗漱的水也只是温热,不足以冲掉疲惫。


    对莉娜的担忧更是挥之不去。


    黛尔躺上坚硬的单人床,祈祷这三天快些过去……


    她实在不放心莉娜。


    很快,她就意识模糊,沉入了不安的浅睡。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在窗外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刮过窗棂。


    黛尔在睡梦中蹙了蹙眉,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随即又陷入了彻底的昏睡。


    那声响太轻,被深沉的夜色吞没,疲惫的黛尔完全没有意识到——


    窗外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


    莉娜从床底下爬出来了,她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天色从白转黑,再泛起鱼肚白。


    她一动不动,被黎明前最深沉的天光包裹着,苍白的侧脸像极了玻璃展柜里的瓷娃娃。


    精致又空洞。


    她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不见,被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所取代。


    她望着远处即将升起的朝阳,眼底是一片浓到搅不动的阴翳。


    莉娜修长且毫无血色的手指缓慢地,轻轻敲打着桌上皱皱巴巴的信纸。


    嗒——


    嗒嗒——


    声音很轻,却听得人头皮发紧,像索命的倒计时。


    一整夜,来往的眼线,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信息。


    她已经知道黛尔进了宫,然后就离开了。


    也许是华光找她有什么任务……


    也许……


    莉娜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了。


    包括,信件的真假。


    即便迪丽斯再三向她保证,信封和元柚送来的一模一样。


    但莉娜还是隐约感觉,黛尔不会这样对她。


    至少,不会如此决绝。


    可她的精神,不允许她再思考下去。


    无论如何,黛尔就是离开她了。


    她快疯了。


    不。


    她已经疯了。


    莉娜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浓郁的湛蓝色正在一点点变淡,透出一点模糊的灰白,天光并未带来任何温暖,反而像冰冷的刀锋,切割着她本就敏感的精神。


    从始至终,她就没有痊愈。


    恐惧依旧盘踞在内心深处,那个被抛弃的、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从未离开。


    黛尔不在了,她的药没了。


    情绪越来越失控。


    莉娜再一次抓上自己的小臂,半晌,猩红的血珠滴答滴答地砸在了地板上。


    黛尔,我会找到你……你的生活只属于我……我才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从今天开始,我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


    “叩、叩叩。”


    敲门声里透露着小心翼翼。


    莉娜抠得自己两条手臂鲜血淋漓,声音诡异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进。”


    迪丽斯拿出一张纸条,她说:“大人,人找到了。”


    莉娜伸出两根沾血的长指,拈过了那张纸条,她就着微弱的天光,看了一眼上面的地址。


    “大人……您的手臂?”迪丽斯说:“我给您包扎一下吧。”


    “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啊。”莉娜将纸条卷起来,扔进了烛台里。


    迪丽斯手臂幻痛,唇角抽搐。


    “所有参与寻找的人,全部赏黄金,最后找到的人翻十倍,库房里那一箱宝矿,你拿去吧。”


    迪丽斯唇角顿时咧开,熬了一夜的疲惫直接烟消云散,“谢大人!”


    莉娜依旧面无表情。


    她再次望向窗外。


    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迪丽斯问:“淑女她?要我派人立刻去请吗?还是?”


    莉娜神色几变,最终沉淀为一种阴冷的平静。


    她说——


    我亲自去抓。


    /


    “我准备好了绳子,准备好了锁链,甚至准备好了完全隔音的屋子,去抓人的路上,我想,我再也不要给她逃跑的机会了,我要把她永远锁在我的身边,让她哪儿也不能去。”


    “可是当我看见她的脸,我只有一个念头:她好像瘦了,我想抱抱她。”


    “当然,等我真的抱住她了,我又想欺负她。”


    “她在我这里,有弃养的嫌疑!”


    第54章 窥探


    沉重的橡木门被缓缓推开,生锈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呻.吟,黛尔拖着两条腿,回到了客房里。


    她在海边转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等到主教的喜鹊,无法确定具体的参会地址,只能无功而返。


    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霉味,昏暗的烛光无法驱散客房里的阴冷。


    黛尔昏昏沉沉地靠在门板上,第一次做卧底,极度的疲惫和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她头脑空白,太阳穴突突直跳,五感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拖着步子,仅凭本能走向浴室,完全没有留意到墙角躺着的那根金黄色绒毛。


    老式小旅馆的单人房为了节约空间,不会给浴室加装门板,通常会悬挂绒布帘子以作遮挡,帘子不会太长,下方会留半米左右方便通风。


    黛尔思维停滞,在浴室里站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脱衣服。


    她先解开了白色的衬衫,随手扔进了门边的浴篮里,棉料带着她身体的余温,浸透了她的气息。


    一道黑影从浴室门口一闪而过。


    黛尔的视线恰好被脱到一半的高领羊绒衫挡住。


    她将打底的保暖内衣也从头扯下来,整个人脱得□□。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黛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迫不及待地站到花洒下。


    今天的水温足够高,水流喷涌而出,仅仅半分钟,浴室里就氤氲起白色的水雾。


    那道黑影停在了浴室门口。


    一动不动。


    热水兜头而下,黛尔享受着水流的冲击,她闭上眼,仰起脸,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一切疲惫和不安。


    突然——


    一个极其细微的声响穿透了水幕,钻进了黛尔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警惕,猛地抬手,仓促地抹开糊住眼睛的热水。


    哗啦啦的水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同时在耳边炸开。


    但白茫茫的水汽里,什么都没有。


    帘子安静地垂落着,浴篮也摆放在原地。


    是太累了吧。


    黛尔将声音的来源归咎于老化的管道。


    就在她侧身继续冲洗时,一只素白的手缓缓伸进了浴篮里,轻轻勾走了沾染着她气味的衣裳。


    清爽的皂香被热气不断地蒸腾放大。


    黛尔弯下腰,将头发拢到前面,她准备梳理一下发尾的结,但下一秒——


    透过湿漉漉的、不断滴水的发丝缝隙,她看见帘子下有一双眼睛!


    一眨不眨的,正在透过水汽窥探她的眼睛!


    黛尔霍然直起身子,热水冲进了眼睛里,她疯狂地眨眼,甩掉脸上的水珠,视线又一次看向帘子下——


    空的。


    依旧是空的。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瞥,仅仅只是她的幻觉。


    房间里的灯突然开始闪烁。


    暗色一阵接一阵地涌进来。


    黛尔看向四周,深绿色的墙壁配上黑色的烛台,正对她的镜子上还有两条红色的麦穗结……


    诡异。


    太诡异。


    黛尔无法再洗下去。


    一种微妙的、被窥视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她再也没有任何心情继续待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


    黛尔迅速关掉水龙头,整间客房迅速安静下来。


    她扯过睡袍裹住自己,手指因为紧张而稳稳颤抖。


    房间里并没有变化,和她走进浴室前,一模一样。


    黛尔坐在床边缓了很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透支到了极限。


    任务可以顺利完成吗?


    莉娜今天有乖乖吃饭吗?有没有偷偷哭?


    黛尔想着想着,眼皮就沉得像灌了水泥,根本无法睁开,她直接倒在床上,意识瞬间沉沦。


    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房间,恰好落在黛尔沉睡的脸上。


    半晌,那片月光慢慢地被一个悄然接近黛尔的身影给完全挡住了。


    冷光勾勒出两条兔耳朵的轮廓。


    莉娜一动不动地立在床边,手里抓着黛尔那件贴身的保暖内衣。


    主人,我抓到你了……


    她静静地凝视着黛尔,面无表情地描摹着她的眉眼,被弃养的愤怒超越了恐慌,她呼吸很轻,频率也很慢,整个人背光而站,眼神阴冷得如同女鬼,令人脊背发凉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她缓缓屈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黛尔一只手垂落在床外。


    莉娜前倾身体,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想将自己冰凉的脸颊贴进黛尔温热的掌心。


    她想蹭一蹭那只手。


    她好想蹭一蹭黛尔。


    但她……不敢惊扰。


    莉娜盯着黛尔的脸,将手里的衣裳想象成黛尔的掌心,她开始蹭那件衣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痴迷……


    主人。


    主人……如果是你温热的掌心在抚摸我……就好了……谢谢你……


    ……嗯。


    莉娜不敢蹭得太用力,快意不上不下,逼得她湿红了眼。


    淆乱的思绪里全是“弃养”两个字。


    莉娜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蹭衣服的动作渐渐裹上了一丝焦躁。


    黛尔,你最好不是要弃养垂耳兔!


    莉娜再次靠近那只手。


    牙齿磕碰在指甲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是想含,还是想咬,都不重要。


    在舌尖尝到浅淡的皂香和主人的味道时,快感就已经直冲头皮。


    莉娜跪在地上,小幅度地颤抖。


    黛尔……


    我会一直、一直盯着你的……


    ***


    王宫大殿。


    元柚挥退了下人,走到华光身边,“陛下,线人说,莉娜也去了抓捕现场。”


    “黛尔不是给她留了一封信吗?”华光停下笔,笑容玩味,“就这么分不开?一天不见就受不了了?”


    “线人说,她来之前,有人拿着画像来踩过点,而且她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就像来抓人的……”元柚顿了顿,说:“也不对啊,我亲自把信交给她的管家了……”


    华光轻轻蹙眉,她并不认为是元柚的疏漏,但具体问题出在哪里,她也无法判断。


    元柚又问:“这是秘密行动,她会不会坏事?”


    “她能查到黛尔的地址,就一定能查到黛尔提前进过宫,只要她不是猪脑子,还想在我手里干,就不会胡闹的。”


    元柚轻轻“嗯”了一声。


    华光勾住她的衣领,将人扯到了腿上坐着。


    元柚脊背紧绷,说:“陛下……这不合规矩,门、门还没有关。”


    华光坏心大发,自从元柚当了内廷司司长,就不怎么穿银甲了,如今一身白色的修身宫装衬得她更加“美味”。


    “没人敢进来,我的身家性命可都攥在你手里了。”华光摘下她的面具,“我得检查一下,你是否忠诚。”


    元柚通红的脸藏无可藏,嗫嚅道:“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口说无凭。”华光摸上她的外套扣子,道:“让我瞧瞧你的赤诚之心啊。”


    元柚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


    华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你还等着我伺候呢?自己脱。”


    “……是。”元柚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华光从桌上拿起了一根全新的羽毛笔,她握住元柚。


    “听说元柚大人忍耐力很强,我也要检查一下。”


    “陛下……求……”


    “我只能允许你抖,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把你的‘赤诚之心’揪下来。”


    “是。”


    ***


    煤烟笼罩着整座海边小镇,阳光被乌云困住,潮湿的雾气充盈着狭窄的巷道,黛尔快步穿行于其中,十五分钟前,她收到了主教的传信,得到了准确的参会地址。


    她面色平静,带着一丝即将解脱的松弛。


    马上!她就可以回家去找莉娜了!


    黛尔拐进一条更僻静的小巷,一个女人靠着斑驳的墙壁,将帽檐压得极低。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言语。


    黛尔将喜鹊送来的地址交到女人手里。


    “车备好了。”


    女人警惕着四周,说:“就在旅馆后门,立刻送您回去。”


    黛尔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她迫不及待地转身,朝着旅馆后门加快脚步,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就在她快跑出巷口时,一只胳膊直接将她扯进了阴影里。


    “你完了。”女人眉眼与莉娜一模一样。


    但黛尔一眼就认出她是假莉娜,“又是你!我怎么完了?”


    “莉娜根本没有看到你留下的信,在家里发了好大的火!”


    “啊?”黛尔瞪大了双眼,片刻反应过来,说:“什么!什么!”


    她完全能想象到莉娜有多抓狂。


    被垂耳兔从背后禁锢时,基因里给出的预警,她还记忆犹新。


    莉娜不会以为她跑了吧!


    白狼,危矣!


    黛尔说:“谢谢你告诉我,我要马上回去跟她解释清楚……”


    “黛尔!你最好乖乖听话!”女人叮嘱她。


    黛尔点点头,匆忙跑出了小巷。


    路口,一辆封闭式马车静静地停在树荫下。


    周围空无一人,马儿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马夫呢?


    黛尔的脚步迟疑了几秒,到底是归心似箭,她还是爬上了马车。


    冰冷的金属门把刺了一下黛尔的掌心。


    这似乎是一种不好的征兆。


    黛尔拉开车门,车厢里的暗色瞬间涌出来,她的心跳骤然失序,莉娜就坐在正对车门的软椅上,笑盈盈地盯着她。


    灰白色的天光映亮了莉娜的脸,从眼角流露出来的阴鸷无声地揭穿了她的假笑面具。


    在有意克制的平静下,是正在疯狂翻涌的愤怒。


    黛尔拉着车门的手僵在半空,她想说什么,又被莉娜盯得毛骨悚然。


    她在莉娜的眼里,不就是弃养兔子,不告而别的混蛋嘛!


    “我……”黛尔一口气把前因后果全抖落了出来,“……我真的给你留了一封信!我还给你表白来着!”


    莉娜一言不发,她将衣领拉开,露出了缠在脖颈上的一圈皮革。


    她缓缓抽出一根银链,将一端勾在皮革上,将另一端递向黛尔,“主人,你把我弄丢了。”


    第55章 回答


    “牵住我吧。”


    银色的链子将莉娜毫无血色的指尖称得更加苍白。


    她正在发抖,几个呼吸的功夫,眸光里的阴鸷就散得干干净净,脆弱的气息倾泻而出,两条耳朵上,每根绒毛都在求主人垂怜。


    黛尔一时怔愣,了无反应。


    莉娜就将链子递得更近,重复道:“牵住我吧。”


    “求你”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只有被黛尔牵住,她才可以确认自己并没有被弃养。


    牵住我吧。


    真的求你了。


    得知莉娜没有收到信的瞬间,黛尔就如坠冰窖,因为她知道莉娜童年的创伤根本没有痊愈。


    本来就缺爱的人如何接受自己再度被抛弃?


    无数个夜晚,耳鬓厮磨间,莉娜都泪流满面,哽咽着吐露的爱语,重复最多遍的就是“不要丢下我”。


    不是“爱我”,是“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再让我独自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不要弃养我。


    黛尔心疼她,莉娜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她自己的眼泪就先一步掉了下来。


    这样的瞬间太多,做.爱的时候也不例外,她舍不得对兔球太狠,如果她们要搞字母游戏,她甚至会比莉娜更先喊出安全词。


    但今天,她的“不告而别”显然真的把莉娜弄疼了。


    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莉娜没有收到信,但她知道自己的宝贝一定受伤了。


    “莉娜,我真的没想离开你。”黛尔反手将车门关上,主动靠近。


    即便她清楚,情绪不稳定的人,也许下一秒就会发疯。


    即便她清楚,权势滔天的人,如果想困住她,有的是办法,也许,她会被关进完全隔音的屋子,会被锁住双手双脚,甚至,会被强迫……


    黛尔都明白。


    但,靠近莉娜带来的痛苦,远远比不上看她落泪带来的痛苦。


    黛尔心甘情愿。


    她愿意被莉娜“抓”回去。


    “是吗?”


    莉娜死死盯着她,怀疑自己被弃养时的愤怒与怨恨,都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眸光里只剩下委屈。


    她恨全世界,恨自己,唯独不会恨黛尔。


    就算,黛尔是真的想跑。


    她也恨不起来。


    莉娜湿红着眼,倔强道:“我不懂爱,我恶毒,我贪心至极,我什么都想要,我要你处处包容我,你也不讨厌吗?”


    “不会的。”黛尔斩钉截铁。


    “爱不是与生俱来的,你不会爱人,我只会心疼你没有被人好好爱过。”


    黛尔顿了顿,说:“宝贝。”


    这两个字刚刚出口,莉娜的眼泪立刻滚落下来。


    “我跟你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黛尔有意略过了那根链子。


    曾经多少次,她都婉拒了,当狗牵,太羞辱人了。


    “那你牵住我。”莉娜却异常执拗。


    她需要一份归属感。


    华丽的宫装可以遮住她伤痕累累的肌肤,将往日的阴霾都深深掩藏。


    可这是自欺欺人,她只是把伤口挡住了,溃烂的创口一直在流脓。


    权力的确让她找到了安全感,可当黛尔消失的那一刻,权力构筑起的避风港,瞬间坍塌。


    即便她已经位极人臣,一人之下,风光无两,却还不如给黛尔做狗来得踏实。


    “你要弃养我吗?”


    黛尔犹豫再三,接过链条,说:“我没有……”


    被黛尔牵在手里,莉娜顿时收敛了全部的锋芒,她蹭了蹭黛尔的胳膊,说:“带我回家。”


    黛尔心知事情到这里,远远没有结束,等回了家,只怕还有的闹……


    ***


    午后的阳光笼罩着整座宫殿,落地窗外,积雪融化的滴答声已经响了一天一夜。


    春天悄然而至。


    淡淡的安神药香氤氲在房间里,华光背倚着床头,正是午休的时间,她却没有休息,手里正抓着几份公文。


    床头柜上摆放着两摞文件,一摞是待批阅的,一摞是已经批阅完毕的,最上面那张,墨迹未干。


    宫殿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元柚脸上喜气洋洋,步伐也比平日轻快许多。


    华光的视线还停留在公文上,但紧蹙的眉心在听到元柚脚步声的刹那便松开了。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可更多的是坏意逗弄:“越来越没规矩,现在连门都不敲了?”


    元柚一愣。


    眼前人昨晚才命令她进门不许敲,现在是?


    “请陛下惩罚我。”元柚以为华光手痒了。


    华光头也不抬,笑骂道:“坏狗,昨天才奖励了你。”


    元柚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急忙转移话题,说:“主教已经抓住了,剩下九个长老,全部一网打尽。”


    华光终于将视线挪到了元柚兴奋的脸上。


    “这些人已经从秘密通道押回宫了,就关在地牢里,随时等您发落!”


    华光唇角扬起一个微笑。


    不是为了保持体面与优雅的伪装,是真切的,发自心底的笑容。


    她和莉娜面对圣教的态度都是铲除,但大肆杀人的方案,她并不认同,无可救药的极端分子可以杀,但为了维.稳,她不能大肆屠杀民众。


    她的手里有一支不可战胜的幽灵军,她并不担心民众抗议,但参与圣教的人,有相当一部分是青壮年,国家要发展,她必须要保存劳动力,从长远的角度考虑,不能杀太多人。


    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和莉娜一定会有分歧,她不觉得莉娜会公然顶撞她,忤逆她,但产生嫌隙是必然,所以她一定要把黛尔拉进来。


    本性纯良的黛尔一定不愿见到自己的爱人变成杀戮机器,不愿见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所以她一定会阻止莉娜杀人,如此一来,主要矛盾就转移到了她们俩身上……


    华光就可以继续和莉娜做步调同频的君臣。


    更何况,功高震主。


    华光又天性多疑,她必须要有拿住莉娜的手段与筹码。


    好在,她现在已经确认莉娜的软肋就是黛尔。


    “很好。”华光将手中的公文放下,朝元柚招了招手,“过来,详细说说经过,我要听……”


    然而,话未说完,她的动作陡然僵住,刚刚展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后便浮现出明晃晃的痛苦。


    华光猛地摁住自己的太阳穴,用力之大,连指尖都变成了白色。


    “陛下!”元柚一个箭步冲上前,急道:“是不是头痛病又发作了?”


    华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虚弱道:“……没事,反正都是老毛病了,我只是又想起一些奇怪的记忆。”


    “什么记忆?”元柚帮她按摩脑袋,动作娴熟,力道适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珍视。


    “比如影卫。”华光困惑道:“我的记忆里,你就是一个影卫,在我身边悄无声息地呆着,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像我的影子一样,你甚至可以为了我去死。”


    “影卫?我在东方来的使者口中听到过……我想应该和守护骑士差不多吧。”元柚留意着指尖,脱口而出,“不过,我也可以为了陛下去死。”


    华光反手扇了一下她的屁股,警告道:“不许胡说八道。”


    元柚挨了一下,唇角偷偷勾起,“是。”


    “我在记忆里还变得喜怒无常,天天欺负你,不由分说地打你,*你出任务回来,满身都是伤,我还罚你在雪地里跪着,你疼的受不了,晕过去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向我道歉。”华光眼神有些失焦,说:“我好坏呀。”


    “没关系,只要是陛下给的……”元柚坏意地凑到华光耳边,放肆道:“属下甘之如饴。”


    “是吗?”华光问。


    “是。”元柚坏到一半又开始深情表白,“不管那些记忆是真是假,也不管我到底是什么身份,骑士也好,影卫也好,我都会永远守在陛下身边,永远陪着您的……”


    华光眼眶一热,久久沉默后,她说:“我爱你。”


    元柚腾地一下又从头红到了脚。


    落在额头的指尖明显变烫了,华光不用看,都知道元柚又熟了,她将人勾到面前,视线不经意地滑落,定格在她的颈间。


    元柚外套最上端的三颗纽扣都是松开的,领口微微敞着,里面雪白色的衬衫,也只是随意扣了几颗纽扣,呼吸间,胸膛起伏,肌肤若隐若现。


    华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坏意道:“元柚大人,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怎么不系严实了?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啊,穿成这样,跑到我的宫殿里来,想做什么呀?”


    昨天,羽毛笔玩得太尽兴,干柴烈火之下,她把人弄肿了。


    元柚差点从兜里掏出面具戴上,她支支吾吾道:“啊……这个……我……可能……呃……”


    她窘迫得语无伦次,难道要她说,是因为昨天留下的咬痕还没好,磨蹭到衬衫布料很不舒服,她才偷偷松开了扣子以求缓解吗?


    这话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华光见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非常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扣不上就算了,敞开也好看,莉娜和黛尔呢?她们回来了吗?”


    元柚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是,她们已经回了庄园,但眼线说……”


    元柚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说看到莉娜是被黛尔牵着下的马车……她的脖子上,好像还戴着一个……项.圈。”


    华光神情讶异。


    不应该套的是黛尔吗?


    童年被压迫的经历让华光对做上位者有一种执念,就算是躺着,她也要做掌控者。


    当初跟元柚刚在一起的时候,她连元柚的速度都要精准控制。


    莉娜跟她的成长轨迹大体相同,怎么变得跟她相反了?


    这小兔子……


    半晌,华光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玩这么大?”


    ***


    黛尔整理着睡衣,从浴室走出来,一走一过,带起一阵温热的香气。


    她抬眼看向床铺,脚步顿住了。


    莉娜没有穿宫里做的睡衣,穿的依旧是黛尔做的。


    她跪坐在大床中央,两只手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并在一起,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金黄色的耳朵也垂落在身侧,乖巧得要命。


    毫无攻击性。


    但她脖颈上那一圈皮革太刺眼。


    垂耳兔的肌肤本就被养得十分娇.嫩,刚刚在路上就有过拉拽,此刻,皮革附近的一圈肌肤都已经明显泛红了。


    再摩擦下去,非破皮不可。


    黛尔走过去,斟酌片刻,开口道:“我们都到家了,你取掉吧,一会儿再弄伤了自己。”


    莉娜循声抬头,跪坐得笔直,眼神发虚,没有焦点,空茫茫的一片。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回过神来一般,轻声说:“只有戴着这个,我才觉得……有一点安全感。”


    她说着,微微抬起下巴,露出那段被束缚的脖颈,红色的勒痕显得更加明显。


    “你好久没牵着我了。”她眼神依赖,“你快来,牵住我吧,牵住我,不要松手,我们一起睡。”


    小兔子如此没有安全感,黛尔的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闷痛无比。


    她现在不敢跟莉娜对着干,强硬拒绝只会引发更激烈的反应。


    黛尔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先顺着她,等她彻底睡熟,再偷偷解开。


    “好。”黛尔爬上床,轻轻拉着链子,小心翼翼地将人拽到怀里,“睡吧。”


    莉娜似乎终于心满意足,她被牵着,像得到主人许可的小狗,立刻依偎进黛尔怀里。


    她紧紧搂住黛尔的一条胳膊,脸颊蹭着她的臂膀,终于找到了想要的归宿。


    “你会一直爱我吗?”莉娜的声音很轻,是一种乖巧又小心的试探。


    黛尔心跳加速,这份乖巧并不纯粹,因为她听到了莉娜下意识地咬牙克制,如此平静的情绪之下,恐怕是正在翻涌的极端暗流。


    “会。”黛尔说:“我会一直爱你。”


    她要像叫莉娜宝贝一样,无数次地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直到莉娜不再惶恐。


    两人都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仿佛一同沉入睡眠。


    黛尔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人的呼吸上,她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着莉娜的动静。


    过了很久,久到手臂被压得发麻,久到凌晨已过,久到月亮都开始犯困。


    莉娜的呼吸终于变得均匀。


    搂着自己胳膊的力道松了些许,黛尔心想,莉娜应该是睡着了。


    她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认那呼吸节奏平稳无误,才谨慎地睁开眼。


    黛尔极慢地抽动自己被压麻的胳膊。


    莉娜咕哝了一声,但没有睁眼醒来。


    黛尔心如擂鼓,像做贼一样。


    她撑起身体,轻轻拨开莉娜的头发,将手伸向了兔球的后脖颈,指尖即将触碰到皮革时——


    莉娜猛地睁开了眼睛。


    眸光里根本没有丝毫睡意,清亮又冰冷。


    她直直地望进黛尔眼里,冷然开口,“你在做什么?”


    “啊!”黛尔吓得短促惊叫一声,身体本能地向后缩,手像被烫到一样弹开。


    她瞬间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倒在床上,被当场抓包的巨大恐慌让她头脑宕机。


    莉娜没有立刻说话,她栖身而上,膝盖分开,压在黛尔的身体两侧,将人完全困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莉娜居高临下地看着黛尔,脸上再不见一丝乖巧与柔软,蓝色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冰冷。


    她用指尖轻轻划过黛尔的脸颊,将身下人的惊慌失措尽收眼底,声音渐渐沉下去,每一个字都裹满了危险的气息。


    “你睡熟以后,每分钟呼吸的频率是15次,从上床到现在,你一直都没有睡着,从始至终,你都在等我睡呢,对吗……”


    “回答我!”


    第56章 皮圈


    尖锐的质问让黛尔心脏猛地一缩,她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想否认。


    莉娜的话更是让她头皮发麻。


    自己熟睡以后的呼吸频率……她竟如此清楚!


    所以,无数个夜晚,当她已经安睡时,身边一直黏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即便是最普通的生理节律,都被仔仔细细地记录了下来。


    一种被长时间窥视与剖析的恐惧攫住了黛尔,她指尖颤抖,短暂地乱了呼吸。


    莉娜。


    坏兔子。


    但很快,黛尔就选择了纵容。


    又一次纵容。


    她接受了莉娜这种疯狂的依赖,攀上脊背的寒意随即化作无声的叹息,裹挟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宠溺,被她在心底轻轻叹去。


    算了。


    如果是莉娜,也行吧。


    黛尔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刺醒了莉娜,上一秒还在厉声质问的人突然收敛锋芒,阴冷的神情瞬间碎裂。


    她松开了摁住黛尔双肩的手,趴下身,将脸深深埋进黛尔的颈窝,发颤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懊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莉娜语无伦次地道歉。


    “我只是……我好害怕,我好怕你刚才就是想解开它,想离开我,想丢下我……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对不起……”


    黛尔本就不忍责怪,此刻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和脖颈处传来的热息,她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没关系,宝贝。”


    她顿了顿,实话实说。


    “我刚刚是想解开它,因为你的脖子这里,皮肤已经磨得很红了,再戴下去真的会破皮,会很疼的……”


    黛尔感觉到莉娜的身体僵硬了,连忙更轻地拍抚她,斟酌道:“我……我就是怕你误会,所以才想先帮你解下来,等你舒服点了再说,我只是不想看你疼。”


    莉娜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好半晌,她才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闷闷地说:“……好,你帮我解。”


    黛尔心里一松,正要动手,莉娜却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提出了条件:“但是……你掐我,用你的手来代替它,好不好?”


    “啊?”黛尔大惊失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


    “掌控我吧,求你了。”莉娜说:“把我紧紧攥在你手里!”


    “莉娜……”黛尔试图劝她,“总是掐,不好。”


    偶尔轻轻一掐,还算得上是耳鬓厮磨间的一种情.趣,可总是掐,又算什么?


    莉娜抿唇,刚刚褪去的一点执拗又再次出现,她威胁道:“那我不取了!我就戴着它睡,最好把我的皮全部磨破!”


    黛尔:?!


    一股邪火猛地冲上黛尔头顶。


    平日里,她都将对莉娜的掌控欲小心翼翼地藏在宠溺之下,有意地去克制,去压抑。


    此时此刻,她日益疯涨的欲望被莉娜的叛逆彻底点燃了,她想立刻把人抓过来,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听话!


    在动手之前,还要先把这个该死的皮圈从她可怜的脖子上弄下来!


    黛尔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哄骗道:“好,我答应你,先取下来吧。”


    她心里盘算着,只要摘下来,她就连皮圈带链子,远远扔出这个庄园,让莉娜再也找不到!


    莉娜似乎相信了,或者说,她愿意相信黛尔的话。


    垂耳兔愿意听从主人的一切命令。


    她顺从地低下头,露出那截泛红的皮肤。


    黛尔以最快的速度将兔球的脖颈解放出来。


    一圈红肿的勒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黛尔看着这些伤痕,又想到莉娜刚才提出的离谱要求,她冷下脸,语气不容置疑,“好了!现在睡觉!”


    莉娜终于反应过来,黛尔根本就没打算满足她!


    空荡荡的脖颈让她再次有了一种被弃养的感觉。


    在黛尔惊愕的注视下,莉娜直接抬起双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你不肯掐我……那我就自己掐!”她齿间挤出声音,脸颊迅速充血。


    “你做什么!松手!”


    黛尔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抓住她,想把她的手掰开。


    莉娜挣扎着,发了疯似的,想把自己掐死。


    黛尔忍无可忍,她的掌控欲再也无法被克制。


    担忧、后怕以及愤怒让她撕掉了平日里的温柔,露出了潜藏已久的强势。


    白狼终于跟垂耳兔动真格了。


    她稍稍一使劲,拉拽间便将人制住掀翻,按趴在自己的腿上!


    “不许伤害自己,我要跟你说几遍!自尊自爱,你是不是学不会!”黛尔单手便将莉娜的双手反扣在背后,她夹住莉娜的腿,像教训小孩子一样,把人困在自己膝头。


    莉娜完全动弹不得,她趴在黛尔的腿上,微微翘起的臀.部就变为了承受怒火的最佳点位。


    啪——


    黛尔的巴掌毫不留情,清脆的响声在卧室里骤然炸开。


    “你就非要把自己弄得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弄得到处都是伤口,才能消停,是吧!”


    莉娜从来没有在黛尔手上挨过这么重的巴掌,一时被打得不知所措。


    记忆里被殴打、被欺负的恐惧悄然涌出,在即将绑架她理智的时候又被黛尔饱含关心的“训斥”给驱散。


    只留下疼痛。


    她最熟悉的疼痛。


    “我还要怎么跟你讲?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是底线!”


    黛尔的教训又急又重地落下。


    啪!啪!啪!


    薄薄的睡衣布料,根本就无法削淡痛感,莉娜早就被黛尔养得娇气无比,骤然被这样粗.鲁地对待,她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咬牙忍住,不过三五下,就疼得小腿乱蹬,哼哼唧唧。


    她想挣扎,可手腕腰身都被牢牢制住,完全躲不掉,只能被迫承受。


    莉娜蜷起脚趾,眼角很快浸出泪水。


    她知道,黛尔最宠她,只要她现在开口求饶,哭着说两句好话,一定就能将这件事揭过。


    但她没有。


    她反而沉浸在这份痛苦里。


    这是黛尔给的惩戒吗?


    对她来说,这就是黛尔爱她、在意她,最直接的证明。


    极度匮乏的安全感让她需要反复确认黛尔的心意,扭曲到渴望被黛尔完全掌控,她需要热烈的回应,只有这样,她不安的灵魂才能得到些许安慰。


    莉娜又一次从痛苦中感受到了安心,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腰,去迎合那落下的惩罚。


    对不起黛尔……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主人……我就是这样一只不乖的坏兔子……请狠狠地惩罚我吧。


    尖锐的痛感慢慢变质,灼热的快意从巴掌落下的部位蔓延至全身,莉娜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羞耻的嘤咛。


    可逐渐紊乱的呼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她的变化。


    黛尔正在气头上,只有牢牢把莉娜控制在手里,她才能真真切切地放心。


    仿佛只要莉娜脱离了她的掌控,离开了她的视线,就会受到伤害。


    她可以允许莉娜冒犯她,但绝对见不得莉娜伤害自己。


    又是几巴掌下去,她终于感受到手心下的人体温过高。


    黛尔心里咯噔一下,怒火顿时被恐慌取代,她以为自己下手太重,把莉娜打伤了,于是慌忙停下动作,把人从自己腿上翻转过来,想要检查一下她的伤势。


    可映入眼帘的——


    莉娜耳朵通红,轻颤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浸泡在情动的水潮里,正软绵绵地发抖。


    黛尔一瞬了然。


    她想给的是教训!不是奖励啊!


    “你!”黛尔语塞,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先把莉娜放到床上,自己冷静一下,却没有控制好力度,放的动作像极了扔。


    莉娜被她“丢”到床上,发出一声脆弱的呜咽,尚在余韵中的人,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眸,弱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黛尔对上莉娜的眼神,再次心软。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


    黛尔重新俯身,把蜷缩起来的莉娜抓回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我真是……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黛尔头顶冒出一对雪白的狼耳,说话间耳朵耷拉下来。


    堂堂白狼居然搞不定一只小小的垂耳兔!


    莉娜蜷缩在她怀里撒娇,“没关系……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对待我都可以……”


    黛尔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知道,莉娜的心理问题绝非一朝一夕能解决。


    掐脖子什么的,更不可能继续下去……


    目光扫过被扔在床尾的银链子,她心里有了个折中的主意。


    “皮革太伤害脖子了,以后不许再戴。”她语气坚决,“但是……我们可以把手绑在一起,这样总行了吧?这样我一动,你也知道了,你随时能感觉到我,总不担心我再跑了吧。”


    莉娜眼神渐渐亮起来。


    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黛尔的提议满足了她内心深处那种病态的渴求。


    太好了。


    她就是要永远和黛尔锁在一起。


    莉娜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她主动伸出自己的手腕,递到黛尔的面前,“我愿意和你捆在一起,非常愿意。”


    ***


    自从把黛尔“抓”回来以后,莉娜再忙,都不会在宫里留宿了。


    再金碧辉煌的大殿,都不如庄园里老旧的城堡令人安心,再柔软的卧榻都比不上爱人的怀抱。


    权力在莉娜心中的重要性正在悄然改变。


    暮色渐浓,一辆马车急停在庄园门口,莉娜探出身,目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站在门廊下等待的身影。


    黛尔唇角含笑,四目相对的瞬间,笑意更浓。


    莉娜脸上也立刻绽开明媚的笑,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扑进了黛尔怀里。


    “你怎么在门口?”莉娜揣着答案问。


    黛尔也懂她的明知故问,说:“在等你。”


    莉娜紧紧环住她的腰身,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冷香,“我今天好想你,一整天都在想,你想不想我?”


    “我都恨不得直接来找你了。”黛尔也变得不再那么含蓄,开始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你离开以后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想你。”


    莉娜在她怀里蹭了蹭,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眸里闪烁着雀跃的光彩,她松开一只手,探进自己的兜里摸索。


    “你昨晚说的东西,我叫人做好了。”


    一截闪烁着冷光的纯银链子,纤细却结实,两端连接着两个柔软的皮质手环,皮革软了好几个度,能锁住人,却不伤人。


    “昨天晚上,我们说好的,对不对?”莉娜仰着脸,看向黛尔,眼神热切,“我们两个要一直连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黛尔没想到她这么有执行力!


    她说:“……现在就要连上吗?”


    “当然了!”莉娜立刻接话,“时时刻刻,一分一秒都不分开。”


    她说完这话,便一直盯着黛尔的眼睛。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感受到,她的气场在逐渐变冷,下沉……


    黛尔及时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好。”


    莉娜的气场重新变得柔和。


    她笑盈盈地将一个皮圈套在黛尔的左腕上,动作里藏着一点急切,但又异常温柔,尤其是在调节松紧的时候,她刻意给黛尔调得微松,就怕她不舒服。


    然后,她才将另一个皮圈套在自己的右腕上。


    “咔哒”两声脆响后,细长的银链便垂落下来,连接在两人的手腕之间。


    把两个人牢牢锁在一起了。


    不到半米的长度,让她们做什么都必须待在一起。


    “好了!”莉娜欢喜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银链随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她挽住黛尔那只同样被拴住的胳膊,说:“我们进去吧!”


    黛尔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束缚,对这份甜蜜的负担选择了接纳。


    如果莉娜能因此多一点安全感。


    她愿意。


    两人走后,守在不远处的女仆们互相递着眼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息,片刻便炸开了锅。


    “啊啊啊!”


    “呀呀呀!”


    “我的天呐!”


    “……”


    一个年纪最轻的小女仆藏不住心思,用手肘碰了碰身边年长些的女仆,眼睛瞪得圆圆的,压低声音,好奇道:“那……晚上洗澡也不摘吗?”


    她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什么画面……整个人羞涩地扭了一下,“好害羞哦~”


    年长的女仆“啧”了一声,敲了敲她的脑袋,“小小年纪……想什么呢。”


    ***


    连在一起之后,黛尔并没有觉得不适,两个人从前本来也黏得紧。


    但……


    总是有一点点不方便。


    “不早了,我先去洗澡。”黛尔说着,就要解开皮圈。


    她的指尖刚碰到锁扣,莉娜就像受惊的蝴蝶,两条耳朵同时“摆手”。


    “不可以摘!”她拒绝。


    黛尔动作顿住,争取道:“但是……这个不能沾水吧?而且也不方便,我很快,洗完就出来。”


    莉娜摇摇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并且早已准备好说辞,她语气异常认真,“我帮你洗。”


    “你……给我洗?”黛尔复述完她的话,脸腾一下就红了。


    这这这!


    她自己没有定力就算了,莉娜更是定力为负,两个人一起洗,没有三个小时,恐怕出不了浴室的门……


    “不好吧……”黛尔试图婉拒,她实在有点害羞。


    莉娜却已经解开了外套,径直朝浴室里去。


    黛尔被拽着,也跟着走了进去。


    /


    “我的宝贝,终于同意让我看她的日记本了,我从头看到尾,看到了她的恐惧、无助、愤怒和忏悔,唯独没有看到对我的怨恨,哪怕一个字,都没有。”


    “但我看到了很多她对自己的恨……”


    “我的宝贝真的吃了太多太多苦。”


    第57章 浴室


    银链牵引着两个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在安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浴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卧室透进来的暖黄光线,朦朦胧胧地勾勒出浴缸的轮廓,暗色抹掉了视觉,微妙地放大了其他的感官。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莉娜回过身,闻着黛尔身上清清浅浅的香气,在一瞬间忘记了进浴室的目的。


    她呼吸摇颤,想抱、想亲的心思完全占据了脑海。


    手腕上的链子在轻轻颤动,垂耳兔的悸动无处可藏,黛尔试探着扯了一下链子,下一秒,怀里便撞进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


    “你是小狗吗?”黛尔逗弄道:“我一扯就过来了。”


    莉娜“嗯”了一声,用鼻尖轻轻蹭她。


    垂耳兔的香气被逐渐升高的体温蒸腾,融进浴室的空气里,在并不宽敞的环境下氤氲开。


    无孔不入地缠住了白狼。


    黛尔鼻前都是她的味道,为零的定力让她的克制像一个笑话,在心动面前根本毫无作用,甚至对她自己而言,如同一场单方面的寸.止。


    纯粹是自我折磨。


    “小狗会叫的呀。”黛尔投降了,坏意道:“我怎么没有听你叫过?叫给我听听。”


    莉娜抬起头,睫毛颤动,又一次试图萌混过关,她抖着声音说:“别这样……”


    兔球是欲拒还迎,还是真的害羞,黛尔已经没有功夫考虑,她探头靠近,只想将人衔于齿间。


    “莉娜。”


    “别跟我装。”


    “……”


    冰原上吹来的风偶尔也很猛烈,早春第一支粉色的玫瑰也有尖刺,莉娜上一次尝的是花瓣,这一次却被扎了嘴,她在热.吻中踉跄。


    眼前昏黑的浴室仿佛变成了白狼的洞穴,她被亲懵了,恍惚间感觉自己被狼爪踩在了地上,连予取予求都算不上,顶多是任狼宰割。


    放下克制的黛尔展露出野性,做主人这件事,她一点就通,莉娜来不及吞咽两个人的欲望,溢出来的激情沾湿了她的脖颈,眼泪也无意识地滚落,她终于开始求饶。


    她说自己错了,又说黛尔变了,上一句在嗔怪,下一句又开始感叹舒服,她意乱情迷间,小声地“汪”了一下。


    她叫了。


    她在求放过。


    黛尔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抵着莉娜的额头,说:“你总是这样,你吃定了我会心软,是不是?所以才为所欲为。”


    莉娜声线完全融化了,软得能滴出水来,她牵住黛尔的手,两颗心靠得足够近,银链就变成了一种摆设。


    “就是你惯的。”


    黛尔揉乱了她的耳朵,“坏兔子。”


    莉娜任由她搓圆揉扁,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那……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


    黛尔的手落在了她的脖颈上,指尖抚摸过那一圈泛红的勒痕,每一次轻微的颤抖,都暴露了她的心疼。


    “除了伤害自己。否则,我不介意再揍你一顿。”


    卧室里微弱的光线映亮了莉娜红扑扑的脸颊,她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在挨打的时候……


    莉娜羞涩地追问,“那……其他的呢?其他的都可以原谅吗?”


    “是。”黛尔毫不犹豫地说。


    莉娜却躲开了她的视线,将脸藏进她的颈窝里,弱声道:“如果我变成了一个疯子呢?很坏很坏,控制不住自己的那种疯子……你会嫌弃我吗?会不要我吗?如果我还伤害了你……”


    “如果你变成那样……”黛尔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抚道:“我就把你修好,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宝贝”两个字成功地戳中了莉娜的精神G.点,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表白,于是,她拿到了主动权,续上了刚刚被自己喊停的吻。


    谁还记得进浴室的目的?


    门板被撞得砰然合上,肥皂从盒子里滑出来,掉进了浴缸里,“咚”的一声轻响后,清爽的皂香也混进了正在交换的呼吸之中。


    一片漆黑里,有人碰到了淋浴的开关,热水淅淅沥沥地洒落,没有人去关,因为手都在对方身上。


    衬衫单手不好脱,但居家的睡裤一扯就掉,水珠模糊了视线,她们一起滚进了浴缸里。


    黛尔摸到了自己留下的掌印,她那天确实下手太狠了,如今印子还没消,事后,她上药的时候偷偷掉眼泪,这坏兔子却还在回味。


    真坏……


    黛尔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掌印重叠在一起,清脆的声响里藏着她的警告,水声依旧淅沥,她揪住莉娜的耳朵,迫使她抬头,故作狠声,说:“再敢伤害自己,我就把你打烂!”


    莉娜驯顺地让她揪着,没有反抗,似乎很乖,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混蛋,“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把自己剐了,一片一片的……”


    啪!


    如果说刚刚那一下是警告,这一下就是真正的惩罚。


    “你这是在威胁我?!”


    莉娜吃痛,疼得直哼哼,但她没有躲,反而更紧地抱住了黛尔,两个湿漉漉的人贴在一起。


    “是,因为你在意我的眼泪,你在意我的命,如果你不在意,我拿什么要挟你?我没有任何办法……”


    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我就是怕,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我知道这样很讨厌,很烦人……”


    “莉娜……”黛尔觉察到她的情绪起伏,刚想说什么,手腕却被扯了一下。


    她坐在浴缸边缘,莉娜却滑进了缸底跪下。


    “所以我补偿你……好不好?我反思……”


    莉娜跪在黛尔的面前,她仰起头,说:“我也想让你舒服。”


    即使在一片漆黑中,黛尔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饱含爱意的目光。


    也许有一些偏执,也许藏着一些锋芒,但她不介意。


    莉娜是她的宝贝,无论如何,她都会修好她。


    “好。”


    淋浴一直都开着,浴室里到处都是湿的,黛尔身上的衬衫也湿透了,水珠肆意流淌间,一对雪白的耳朵弹了出来,耳尖充血,可怜兮兮地抖个不停。


    浴缸边缘没有任何支撑,黛尔头晕目眩,她浸泡在一片水潮里,第一次感觉自己要被垂耳兔吃掉了。


    堂堂白狼居然被小小垂耳兔吃得受不了!黛尔又一次想并拢,可莉娜卡在中间,逼得她只能分开,她呼吸急促,脑海里却无法完全摆脱白日的思虑。


    她试探道:“你,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杀太多人,华光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唔……她也不希望血流成河……”


    试探换来了惩罚。垂耳兔吃得更快,恨不得将她吞下去,企图夺走她的劝告。


    “我知道、我都知道……”


    莉娜喝了很多水,嗓音却哑了。


    “我不可能跟她对着干,她也在试探我有没有僭越之心,我不会做蠢事的……”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动作却愈发专注和深入,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偏执都倾注其中,用这种方式来完全占有黛尔。


    黛尔很快抵达未知的边缘,比任何一次自给自足都要失控,连眼前都短暂地闪烁起白色的亮光。


    好吧。


    莉娜的确青出于蓝。


    “你是不是……希望我辞官?”中场休息,莉娜忽然问。


    黛尔张了张嘴,喉咙紧涩,声线还没有恢复,她没有接话。


    她能说什么?


    她有什么立场要求莉娜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爱就可以吗?


    不可以。


    沉默被淅沥的水声放大,显得格外压抑。


    但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莉娜齿间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好不容易抓到手中的踏实感又被轻而易举地击碎。


    她想到了黛尔离开的那个夜晚。


    那种心脏被生生剜走的恐惧再次袭来,让她忍不住战栗。


    如果她没有手里的权力和金钱,她能在一夜之间就找到黛尔吗?


    她只能无助地蜷缩在屋子里,等待黛尔回来找她。


    如果黛尔不愿意呢?如果黛尔是真的想跑呢?


    她就真的被丢下了,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莉娜低声说:“如果我没有权力,那天夜里,我可能就真的应激而死了!你以为我靠什么撑过来的?!我就是确定我能找到你!你跑不掉!”


    “我不会离开你的。”黛尔的手指还在余韵中颤抖,她安抚道:“我保证。”


    莉娜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即将失控的情绪,“你说你不会离开我,我相信你,但如果有人要伤害你呢?如果有人要抢走你呢?!”


    黛尔无言以对。


    莉娜说:“天有地有,都不如自己有,只要我站得足够高,他们就不敢!他们就得掂量掂量!我的生命需要支点,仅仅只有爱,还*不够,你明白吗?你对我最重要,但权力也很重要。”


    黛尔轻轻“嗯”了一声。


    莉娜好几次忙到半夜都赶回来,不让她一个人呆着,这份心意足够给她安全感。


    她也应该支持莉娜……


    黛尔抚摸着她的脑袋,说:“我们不说这些了……我支持你。”


    莉娜重新将脸颊埋进黛尔的腿间,“你放心……我这辈子真的只爱你一个人,我发誓,我离开你不行的,我不会有权就辜负你……”


    她试图再次靠近那片温暖。


    初次体验的人总是过于脆弱,黛尔承受不起,下意识后缩。


    可两个人还锁在一起,浴缸边缘又全是水,莉娜轻轻一拽,便将她拉了回来,逃无可逃。


    “老师。”莉娜故意说:“我学得怎么样?”


    黛尔被这个称呼刺激到了,说:“你别犯浑。”


    垂耳兔把耳朵卷起来,开始装聋,“我就要吃。”


    ***


    奥茉裹着一身湿冷的雾气走进了诊所,石炭酸消毒水的气味让她轻轻蹙眉,她反手关上门,取下沾满泥土的斗篷。


    海娅坐在问诊台前,正在整理病历簿,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身后的玻璃器械柜映出她半截雪白的后脖颈和两枚新鲜的牙印。


    听到奥茉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说:“昨晚刚喝过,又想要了?”


    奥茉身体僵硬了一下,肩膀微微收紧,“不是!”


    她立刻否认,急切地解释道:“我不是为这个来的,码头……码头现在完全乱套了。”


    海娅依旧没抬起脸。


    码头?


    赫尔金在码头。


    海娅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王室抓了圣教的主教和长老,好多地方发生了暴乱,王室把暴民抓回来,全部都要经过码头,迄今为止,已经发生好几起劫囚事件了!”奥茉急道。


    海娅缓缓向后靠进椅背,抬起眼,明知故问:“所以?”


    “所以我担心小金!”奥茉脱口而出,“再这样下去,王室迟早要接管码头地带,她和她的人盘踞在那里,说不定会被清除!我怕她出事!”


    “她是火腿帮的老大,手下亡命之徒多得是,她能出什么事?”海娅打断她,冷声说:“需要你深更半夜,丢了魂似的跑到我这里来,为她发抖?”


    奥茉被她呛住,劝道:“她是你从小带大的!小时候就爱跟在你后面跑,你劝她,她一定会听的,让她离开那里,暂时避一避,我们可以……可以一起回山里去,就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海娅嗤笑一声,“你是她的老师,她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要劝,不该是你去吗?”


    “我去了有什么用?!”奥茉被她的态度激怒,说:“当初不是你让她滚的吗?!”


    海娅猛地站起身,“是!是我说的!可那是因为谁?”


    她走出问诊台,“你不偏心,我会说那种话吗?!她来了之后,你就冷落我!”


    “我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奥茉脸色一白。


    “小孩子?”海娅步步紧逼,“那我呢?她没来之前,十几年,在那个荒山野岭,只有我陪着你!我刚到你身边的时候,不也还小吗?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出现,一切就都变了?!”


    一连串的质问里全是委屈。


    四目相对,海娅问:“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奥茉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说:“你只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母爱罢了,既然你把我当成母亲,我怎么能对你下手……我对血液的渴望是没有极限的,我当初疏远你,就是想让你主动离开,我不想杀你!”


    她何尝不知道,海娅是赶不走的,只能伤了她的心,逼她走……


    海娅盯着她,在漫长的沉默后,她突然笑了,说:“妈咪?”


    她将奥茉逼到墙角,说:“妈咪,可是我想睡.你啊……”


    奥茉瞳孔震颤,抬手就是一巴掌。


    海娅被她扇得后退两步,唇角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她扯开一个得意的笑,“你好久没有教训我了。”


    好爽。


    奥茉浑身发抖,“你混蛋!”


    她扯上斗篷,直接冲出诊所,摔门而去。


    海娅摸上颊边发烫的指印,独自回味了半晌,然后才回到问诊台,她拉开抽屉,从最底下的文件里抽出一张纸。


    那是一张长长的账单,顶端写着:


    莉娜女士捐赠200,000英镑。


    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每个人后面都紧跟着药品名称、手术费用等。


    她从莉娜手里敲诈的钱快花光了。


    就在这时,海娅的助手急匆匆地走进来,说:码头上又发生火拼了!伤了不少人!”


    海娅猛地抬起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那张巨额账单,问:“有没有一个红头发的受伤?”


    助手迅速摇了摇头:“没有。”


    海娅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还是老规矩。”她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散消息出去,就说我们诊所受火腿帮所托,免费给码头区的帮派成员处理伤口。”


    “是!”


    海娅看着即将亏空的余额,掏出笔给莉娜写了一封信。


    与此同时,码头上。


    赫尔金被一个手拿长刀的女人拦住去路。


    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赫尔金心里一沉。


    女人说:“你是火腿帮的老大吧。”


    赫尔金大大方方认了,她刚要迎战,女人却收了刀。


    “谢谢你让人帮我接好了腿骨,我不会杀你和你的手下,我是银鹰帮的二把手,以后有危险,7号码头随时来找我,先走了。”


    女人说完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码头的浓雾里。


    赫尔金愣在原地。


    接什么腿?


    谁接了腿?


    什么时候的事?


    赫尔金:?


    ***


    庄园的地下室里,一道黑影逐渐凝聚成人形,她打量着墙壁上的铁链,慢慢将自己和黛尔一模一样的五官变成莉娜的模样,然后又改变了身形。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坏笑。


    如果她把黛尔骗到这里锁起来,又一次丢掉黛尔的莉娜一定会发疯吧……


    第58章 心服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黛尔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脸颊依旧烫得惊人,过去每一次,事后都是她帮莉娜擦洗、收拾床铺以及清理水渍,如今身份倒是交换了。


    黛尔现在还晕乎乎的,被擦洗的时候早已是任人摆布的状态,起初想合拢的腿颤抖又紧绷,反反复复,直到轻轻抽筋,也没能合上。


    她是被莉娜抱上床的,坏兔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哦。


    是她每天三顿营养餐,一碗养生汤,喂出来的。


    她被自己养的兔子给吃晕了。


    年轻的身体仿佛精力无限,黛尔彻底软下来,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听见莉娜走出了浴室,把脸往羽绒被里更深地藏了藏,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阖上眼眸,试图装睡,可湿漉漉的眼睫正在发抖。


    莉娜走到床边,瞧着几乎要完全缩进被子里的脑袋,坏上心头,浑话脱口而出,“老师,浴室里好多水啊,我擦了半天才擦干净。”


    黛尔头顶“噗”一声冒出了一对白色的狼耳,绒毛之下的肌肤迅速发烫变色,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了,连眼角也洇开一汪淡淡的粉霞。


    白狼彻底被垂耳兔吃服了。


    “你……”黛尔睁开眼,刚开口就惊觉自己完全哑掉了。


    雾气迷蒙间,她以为自己忍住了,其实没有。


    “我是说,淋浴开得太久,到处都是水,仅此而已。”莉娜的重音就落在一个“水”字上,她还恶劣地明知故问,“老师,您在害羞什么?”


    老师。


    又是老师!


    黛尔方才被掰.开双腿时已经听过无数遍,见上帝应该不需要提前预约,她现在就想去忏悔。


    “你能别叫我老师吗?”


    莉娜熄掉烛火,放下帷幔,一边爬床,一边说,“可以,主人。”


    “再换一个。”


    黛尔被吃出了“后遗症”,光是看着莉娜靠近,酸软的身体便下意识开始迎合。


    她羞愤欲绝,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变成了小狼卷。


    她不许垂耳兔再吃了。


    至少今晚不行。


    因为她真的要脱水了。


    莉娜撑在小狼卷的面前,说:“那叫什么?叫你的全名吗?好疏远。”


    黛尔真的在思考,但浑话张口就来的人却是一肚子“坏水”,莉娜凑到她耳边,问:“叫妈咪,好不好?”


    “妈咪,喂我喝奶。”!


    黛尔额角突突直跳,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她又被贪心的坏孩子给打败了。


    “……睡觉!”


    声音从被子里发出来,闷闷的,没什么威慑力。


    “好,睡觉。”莉娜从善如流,但唇角勾起的坏意一点没少。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一本正经,“对了,你穿好袜子没有?脚冷不冷?小心明天发烧,让我检查一下。”


    说着,她就爬到床尾,掀开被子的一角,灵活地钻了进去,动作间带进一丝凉意,但很快就被黛尔身上散发的暖意同化。


    黛尔起初真的以为她是要检查袜子,甚至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感受了一下棉袜柔软的包裹,哑声回应:“穿了的……”


    然而,下一秒,一种毛茸茸的、异常熟悉的触感冷不丁地缠上了她的小腿。


    是莉娜的耳朵!


    黛尔轻轻一抖,想把自己的腿缩回来,但她早就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徒劳地微微蹬动一下。


    “不要……”她一急,声音里便带上点破碎的哭腔,“真的不行了……”


    莉娜的坏笑从被子里传出来。


    毛茸茸的耳朵松开了,莉娜很快从她的脚一路钻到了头,趴在她的胸口上,冒出一颗脑袋,与她四目相对。


    莉娜脸上坏意散尽,水亮亮的蓝眼睛眨了眨,语气无辜,“老师别怕,我已经吃饱了。”


    黛尔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写满“我很乖”的脸蛋,始终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责怪,她伸出还有些发软的手,轻轻捏住莉娜脸颊上的软肉,往外扯了扯,问:“谁教你的这些……嗯?”


    莉娜乖乖地任由她捏,含糊道:“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我这叫举一反三……唔!”


    黛尔直接用被子蒙住她的脑袋,试图阻止她继续说混账话。


    莉娜却顺势埋进她心口,道:“那我喝晚安奶了。”!?


    黛尔大脑嗡的一声,血液直冲头顶。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到底谁把她给教成这样的!


    “小狗不能喝奶。”黛尔被调得破罐子破摔,她把莉娜“揪”出来,恶劣道:“不给你喂。”


    莉娜故作可怜。


    黛尔完美上钩。


    吃一堑又吃一堑。


    每天上一当,当当都一样。


    其实,如果是莉娜的话,就算是装出来的可怜,她也会信的。


    黛尔松开了手,瞧着莉娜脸颊上被自己捏出的浅浅红印,又有点心疼,下意识地揉了揉。


    莉娜蹭了蹭她的掌心,真像小狗一样愉悦地咕哝了两声。


    如果是黛尔给的,就算是疼痛,她也甘之如饴。


    两个人又蹭来蹭去,温存了半天才终于消停,准备睡觉。


    “咔哒”一声轻响后,黛尔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个微凉又柔软的皮圈给锁住了。


    她讶异地看向莉娜。


    链条明明在浴室里被打湿了,怎么干得如此快?


    “这条不是湿了吗?”


    莉娜用耳朵遮住自己的脸,不敢瞧她,弱声道:“我做了好多条……”


    黛尔恍然大悟。


    合着从拿出第一条链子开始,这家伙就是早有准备。


    黛尔照着她的屁股就是一下。


    “回锅”的痛可比刚刚挨的时候要剧烈。


    莉娜嘤咛一声,没躲。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不敢躲,还是因为又想爽一爽,所以压根不躲。


    黛尔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现在对莉娜完全没有一点办法。


    摸她是奖励,打她更是奖励!


    这?


    垂耳兔,好难搞!


    “睡觉!”黛尔说:“再不睡,明天就没收你所有的链子!”


    莉娜立刻变乖,说:“我已经睡着了。”


    黛尔盯着她,片刻伸出手,指尖拂过她毛茸茸的发顶,在柔软的兔耳根部揉了揉,低声嗔怪:“坏兔子……”


    装睡的莉娜唇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得逞的弧度。


    她知道黛尔会纵容她。


    看吧。


    这一次也不例外。


    银链安静地垂落在床单上,将两个人紧紧锁在一起,半晌,黛尔直接牵住了莉娜的手。


    宝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彻底相信,我不会离开你。


    永远都不会。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这条链子消失。


    直到你完全摆脱从前的阴霾。


    我爱你。


    ***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暖洋洋地洒进房间。


    黛尔从浴室出来,脸上还挂着温热的水汽,发梢微湿。


    往常这个时间,莉娜已经进宫了。


    然而今天,她却坐在床边。


    黛尔微微一愣,一丝诧异掠过心头。


    如今正是解决圣教的关键时刻,莉娜怎会如此清闲?


    但她并没有深思,反而被对方脸上过于明媚的笑容所感染,柔声道:“怎么还没去?有事吗?”


    “嗯!”莉娜用力点头,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超级大的惊喜,必须现在带你去看看!”


    “什么惊喜这么着急?”黛尔欣然答应。


    “你瞧了就知道!”


    “行。”黛尔说着便跟她出了门。


    两人一路走到庭院里。


    院子里安静得很异常。


    往日里嬉嬉闹闹的女仆全都不见了。


    黛尔本来没放在心上,直到莉娜挽上她的胳膊。


    力道很大,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怕她跑掉……


    而真正的莉娜,每次主动挽住她时,动作总是小心翼翼的,她会先搭上,像蝴蝶降落般轻盈,然后悄悄观察一下自己的神情,确认没有不悦或嫌弃后,才会真正放松下来,撒娇般贴近。


    就算真的失控用力,她也会很快意识到并且松开。


    莉娜说过,她永远不会伤害主人。


    但这个力道太紧了。


    紧得有些陌生。


    手臂被抓得隐隐作痛,黛尔顿时察觉不对劲。


    难道她不是莉娜?


    假莉娜似乎也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唯一会发疯的就是那个冒牌货。


    黛尔默不作声,她不敢打草惊蛇。


    身边的“莉娜”似乎毫无察觉,直接将她带到了地下室,“惊喜就在里面!”


    黛尔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她配合地露出了期待的笑容,“是吗?这么神秘,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


    她揣在兜里的手默默握紧了一枚特制的万能.钥匙。


    莉娜和她总是玩手.铐,但总是把手.铐的钥匙弄丢,于是做了许多把万能.钥匙。


    没想到竟在这里起了作用。


    这是莉娜的庄园,黛尔不觉得她能翻出什么花样。


    不过,这个地下室,她倒是第一次来。


    她随手敲了敲墙壁。


    这个厚度,只怕怎么叫,外面都听不见。


    地下室里有一张非常柔软的大床,但天花板上吊着一根横杆。


    似乎可以用来固定人……


    四面墙壁上也打了许多镣铐环,角落里有一个皮箱,里面似乎有一些“玩具”。


    这间地下室……只怕是莉娜准备的兔子欢乐屋吧……


    黛尔只想抽她的屁股。


    “这就是我准备的惊喜!”


    “莉娜”转过身,指着墙上的镣铐,“老师,我们今天玩点特别的,好不好?我想把你拷在那里。”


    黛尔掌心紧紧握着那枚万能.钥匙,声音平静,“可以呀。”


    她的爽快让“莉娜”愣了一下,但随即被更大的兴奋所淹没。


    马上她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她迅速将黛尔拷在墙上。


    做完这一切,“莉娜”后退两步,脸上故作天真的笑容瞬间消失,展露出明晃晃的恶意。


    “你完了。”


    她变回和黛尔一样的脸,“她已经以为你跑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发疯的!我真期待看到那一幕!”


    黛尔被铐在墙上,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她又说:“所以,那封恶毒的信也是你留下的吧。”


    “你不怕吗?!你不知道等她失控后会做出多可怕的事情吗?!她就是个疯子,你……”


    “应该怕的人是你。”黛尔不想听她诋毁莉娜,直接打断。


    “你……你什么意思?!”


    黛尔墨绿色的狼眼泛出冷光,竖瞳盯着猎物,毫不掩饰杀意,“你这么恨我们,恨到不停地挑拨,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因为你根本就做不到,听说我们是共生关系,什么共生啊,你不过就是一只仰仗着我才有机会喘.息的可怜虫。”


    黛尔直视她的眼睛,“在莉娜找到我之前,你得好好伺候我,如果我饿死了,或者渴死了,你又能活多久?”


    冒牌货气得浑身发抖,“你闭嘴!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除掉你!除掉莉娜!我会把你们彻底抹杀!”


    说完,她猛地转身,冲上楼梯,“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地下室的门。


    然后,她往门锁上吹了一口气,邪恶呢喃:“就算有钥匙,也别想打开门……”


    地下室迅速安静。


    黛尔用万能.钥匙打开镣铐,她甩开冰冷的金属,几步冲上楼梯,将万能.钥匙插入门锁。


    钥匙顺利转动,锁芯内部传来了机括弹开的声响,门锁打开了!


    黛尔立刻用力去推门,然而——


    门却纹丝不动!


    她又尝试向内拉,门依旧如同焊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门锁已经打开了,但门却打不开!?


    嗯?


    如果里面打不开,那外面是不是也打不开!?


    黛尔开始用力地拍打门板,“有人吗?!有人吗?”


    外面一片死寂。


    地下室在后花园里,平常这个时间正是女仆们活动的点,此刻却异常安静。


    该死!


    黛尔竟然开始担心,莉娜会不会也找不到她……


    她不怕被莉娜误会,不怕被“抓”到,不怕被惩罚,只怕跟自己的宝贝分开。


    黛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冒牌货不会把自己弄死,一定会来送饭送水,她准备下次等人进来的时候,制住她……


    与此同时,迪丽斯缓缓苏醒过来,她记得自己明明在清点仓库,怎么眨眼就到了餐厅里?


    她看向四周,满地都是晕倒的女仆。


    庄园里所有的仆役都在这里。?!


    在几瞬的怔愣后,她迅速叫醒其他人。


    “快去找淑女!”


    “一定要找到她!”


    “快去啊!”


    迪丽斯拔腿就跑,所有人都开始寻找黛尔。


    她们很清楚——


    黛尔千万不能出事!她是莉娜的命啊!


    ***


    霉味混合着血腥气,从地牢入口涌出来。


    莉娜站在台阶上,瞧着脚下幽黑的深渊,面无表情。


    跟在她身后的人垂手躬身,语气恭敬,视线只敢落在她用金线滚边的衣角上,不敢上抬分毫。


    “大人,里面是第一批抓回来的圣教教徒,月底要处决第一批人,陛下谕令,首批处决名单,由您亲自核定。”


    “圣教”两个字轻而易举地点燃了莉娜心中的恨意,她眸光渐冷,微微颔首,抬步迈入了脚下那片令人窒息的暗色。


    地牢分成东西两侧,莉娜先去了东边,这里都是普通教徒。


    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无数道目光。


    有的惊恐,有的麻木,有的怨恨,有的哀求。


    惨叫从刑房里传出来,长满青苔的石墙上全是扭曲的人影,来不及送走的白骨堆在角落里,老鼠和蟑螂在蛛网下狂欢。


    绝望。


    完全的绝望。


    莉娜走得很慢,锃亮的皮靴和地上的灰泥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是如此的光鲜亮丽,身为成功者,她冷漠地欣赏着关在两侧监牢里的人。


    这些人在她眼里就是从犯,不值得同情。


    大仇得报的快意让她眼神里浮现出阴狠的笑意,掌控他人生死的淋漓酣畅更是让她每一个毛孔都爽到颤抖。


    可——


    她路过拐角,走进里间。


    第一个监牢里,关着一家四口。


    男人和女人眼神涣散,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里,嘴里念念有词,一个稍大些的女孩正在咬自己的手指,似乎已经疯了。


    而最小的那个,不过六、七岁,小脸上满是泪水,她看到莉娜走过来,纤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哭着哀求。


    “大人!求求您不要杀我父亲母亲,还有姐姐……杀我好不好?我可以替他们去死……求求您了……”


    她反复磕着头,额头撞在石地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莉娜停住脚,目光落在那孩子红肿的额头上,心口莫名被刺痛了。


    她没有说话,提步就走。


    第二个监牢,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盯着一个神志不清的年轻男子掉眼泪。


    看到莉娜,老妇人步履蹒跚地扑过来,枯瘦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又干又硬的土豆饼。


    她努力地将那块自认为奢侈的饼子塞给莉娜,声音哀切,“大人!行行好吧!求求您别杀我儿子!他年纪小不懂事……是被人骗了啊!用我换他、用我换他……行不行!”


    莉娜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了拳。


    第三个监牢,里面是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女人,她们相互依偎着,其中一个看到莉娜,眼中立刻射出强烈的怨恨,厉声咒骂起来。


    “看什么看?!我们就是想活得久一点!就是想永远在一起!有什么错?这世道连想活下去都是奢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懂什么?!”


    她的声音尖锐而绝望。


    莉娜心里一晃神,想到了自己和黛尔。


    然后,她想到了黛尔的劝告。


    “如果大家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呢?杀掉罪魁祸首是报仇,但牵连其他的受害者,你也变成刽子手了!”


    莉娜深吸一口气,走向第四个监牢。


    里面是一对十几岁左右的兄妹,他们护在一个不断咳嗽的中年妇人面前。


    那妇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马上就要死掉。


    哥哥拉着妹妹一起跪下,他们声音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大人!我们母亲病了很久,房子卖了,地也卖了,找了许多医师都不见好,所以我们才加入圣教的……我们只想救母亲,我们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哥哥重重磕下头去,身边的妹妹早已哭得说不出话,只是跟着哥哥拼命磕头。


    他们身后,母亲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艰难。


    莉娜也走不下去了。


    她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烛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出她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


    所有的快意都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直操控她的滔天恨意,在这些真实的苦难面前,竟失去了力量,潜藏在心底的怜悯与良知冒出头,迅速占据了莉娜的脑海。


    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人不是主谋,这些被蛊惑、被利用、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和当初的她,没有分别。


    难道她真的要切掉自己的良知,去满足杀戮的欲望吗?杀掉这些人,就能弥补童年的自己吗?牵连无冤无仇的人,将来真的不会后悔吗?


    当恨意散去,她看到了心里那个血淋淋的空洞。


    身边人看到莉娜愣神,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挑好了吗?”


    莉娜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冷声说:“先不挑这里的了,去关押长老的地方。”


    ……


    地牢上方,华光站在城墙之上,元柚陪着她,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华光了然一笑,说:“除了那些长老,其他的,她挑不出来。”


    元柚好奇道:“您怎么知道的?我看她好像很恨圣教。”


    “因为她还有爱。”华光说:“她没有完全地堕落,有人拉住了她,就像你拉住了我一样,变坏是很容易的,恨意太能蛊惑人了。”


    但爱比恨更强大。


    “如果她真能彻底放下良知,或者当初干脆地死了心,早就不会痛苦了。”华光说:“恨来恨去,不过是恨自己被亏待了,她的仇人就是赫尔特和圣教的操纵者,我给她手刃仇人的机会,报了仇,以后会走出来的。”


    元柚想到华光的来时路,默默帮她系好披风的带子。


    华光感受到她的动作,将人抓进怀里,“还好有你。”


    ……


    莉娜去了牢房的西侧,关押在这里的人,同样狼狈不堪,但细看之下,身上的衣料简直比宫装还华丽。


    教徒们的上供,可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莉娜的出现,打破了寂静。


    “呸!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我们的信徒遍布整个德州大陆!你不得好死!”


    曾经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面孔,此刻扭曲如恶鬼,面目狰狞。


    “不得好死……”


    莉娜咀嚼着这四个字,恨意卷土重来。


    她倏然笑了。


    隔壁的人,她下不了手,这些人,难道还下不了手?


    她侧头看向护卫腰间佩戴的长刀。


    护卫被她眼中骇人的血色吓住,还没反应过来,长刀就已出鞘!


    恨意变作刀锋上闪烁的寒芒。


    莉娜说:“去回禀陛下,有些人罪大恶极,我——”


    “就地正法。”


    “是!”


    ……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里终于安静了。


    莉娜胸腔里翻涌的恨意,也逐渐平息、再平息。


    最后彻底熄灭。


    她抬手抹掉下颌上沾染的一点腥红血迹。


    焦躁的灵魂奇迹般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报信的人连滚带爬,脸色惨白如纸,顾不得满地脏血,噗通一声跪倒在莉娜面前,惊恐汇报。


    “大人!不好了!庄园里所有人都晕倒了!淑女她不见了!大家在庄园里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人!”


    “怕什么?”莉娜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扔掉手里的刀,说:“她永远都不可能离开我的手掌心。”


    第59章 口服


    马车急停在庄园门口,惊起一片飞鸟。


    未等车完全停稳,车门便被猛地推开,莉娜嘴上说着不怕,但匆匆忙忙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焦灼。


    任何人出事,黛尔都不能出事。


    她大步冲进庄园,早已焦急等候多时的迪丽斯立刻迎了上来。


    莉娜问:“所有人都晕倒了?”


    迪丽斯语速极快地复述了自己醒来时的所见所闻,“为什么会晕倒,还在调查中,大人!整个庄园,所有能藏人的、不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找遍了!没有找到淑女……”


    莉娜走到庭院中央,说:“清场,除了你,所有人都回避。”


    “是!”迪丽斯虽然不解,但依旧飞快执行。


    很快,庭院里就只剩下她和莉娜。


    莉娜抬起手,轻轻含住指尖,吹响了一段特殊的旋律。


    城堡的最高处,藤蔓突然震动,阴影里钻出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她顺着垂直的墙壁飞速滑下,落地时轻巧得如同狸花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跑到莉娜跟前,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了无波澜的眼眸。


    迪丽斯脊背发凉,她自认为对这座庄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可——


    在所有人的头顶,竟还有一双眼睛!


    也许……不止一双。


    迪丽斯看向莉娜冷厉的背影,不禁替黛尔捏了把汗。


    瞧这架势,八成就是为了监视她。


    黛尔根本就跑不掉。


    谁知道莉娜到底放了多少双眼睛?


    两人日常的相处,迪丽斯都看在眼里,莉娜看似乖巧顺从,看似爱给黛尔做小狗,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将黛尔控制在掌心里……


    究竟谁才是笼中雀?


    莉娜根本没有在意迪丽斯的惊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人身上,她声音紧绷,“看见黛尔了吗?”


    影子不语,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


    “带路。”


    莉娜面不改色,可是,越靠近后花园,她心跳越快。


    糟糕……


    不会是在她新修的地下室吧……


    她曾经想过囚.禁黛尔。


    永远将人关起来。


    关在只有她能找到的地方。


    地下室修好以后,她又舍不得,真正爱过的人,怎么舍得限制她的自由……


    怕什么来什么,影子揭开一大块草皮,地下室的入口便展露在阳光下。


    莉娜心如擂鼓。


    墙上的镣铐、柔软的地毯,还有数不清的成人.玩具,都是她精心挑选布置的。


    她该怎么跟黛尔解释?


    而且这个地下室非常隐秘,就连迪丽斯都不知道,还有谁会把黛尔关在这里呢?


    迪丽斯恍然大悟,难怪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


    莉娜没有耐心继续思考下去,她只想先见到黛尔,于是,她飞快掏出地下室的钥匙,插入锁孔——


    钥匙转动,锁芯随即弹开,莉娜用力一推,但门却纹丝不动。


    “莉娜?!是你吗?!是你在外面吗?!”门内立刻传来黛尔急切的声音,显然她一直在紧贴着门板等待*。


    听到黛尔的声音,莉娜焦躁的情绪稍稍得到安抚,她说:“是我!别怕!我马上救你出来!”


    莉娜又一次去推门,可还是毫无反应,迪丽斯很有眼色地上前帮忙。


    门依旧如同被焊死了一般!


    “奇怪……”莉娜眉头紧蹙。


    恰在此时,一阵阴风吹过,一颗脑袋凭空浮现出来,和黛尔一模一样的五官,却戾气横生,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恶意。


    “又是你!”莉娜咬牙切齿。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人!”冒牌货声音尖利,她故意提高了音量,显然是说给门里的黛尔听,“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能找到你吗?!因为她一直派人盯着你呢!24小时不间断地监视啊!哈哈哈哈!”


    莉娜厉声喝道:“你闭嘴!”


    “你心虚了!”


    黛尔的声音传出来,“莉娜!没关系的!没关系!”


    莉娜瞬间小兔得志。


    冒牌货气得发抖,说:“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有多牢固吧!”


    她晃动着虚影飞到莉娜面前,指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已经在锁上施加了最恶毒的诅咒!选她,你就前途尽毁,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选前途,她就断手断脚,永远残疾!你知道的,我伤她伤,她死我死,只要她不死,我根本无所谓!我看你怎么选!”


    莉娜眼神冰冷:“我凭什么相信你?”


    冒牌货不屑地哼了一声,随意指向旁边的花圃:“我诅咒它们立刻枯萎!”


    她话音刚落,所有的花都迅速凋零,眨眼化成一把枯灰,风一吹就散了。


    连同周围的草地也瞬间失去生机,变成一片焦黄!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怕鬼的迪丽斯在那颗头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影子将她拖到了阴凉处。


    一门之隔。


    黛尔屏住了呼吸,她听见了外面所有的对话。


    莉娜会选她吗?


    莉娜对权力和地位不是一般的在意,即便没有她,身边也不会缺人的吧……


    莉娜也许不会选她了。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黛尔就想到了最糟的结果。


    然而,她的心跳还没有来得及跳快一拍,忐忑的情绪刚刚冒出头——


    “哐当!”


    地下室的门就被猛然打开了。


    决绝,干脆,毫不犹豫。


    黛尔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两个干涩的音节:“莉娜……”


    莉娜选了她。


    没有丝毫犹豫。


    “你傻不傻……”黛尔红了眼眶。


    莉娜权衡过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画面。


    黛尔刚来的时候让她不要跪;


    黛尔给她做了人生中第一条裙子,带她看了外面的世界;


    黛尔陪她玩积木,教她骑马,给她找家庭教师;


    还有一碗接一碗的营养汤,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所在意的温暖瞬间,只与眼前人有关。


    “我不傻。”莉娜走下去,“我知道最珍贵的是什么。”


    冒牌货冷笑,想继续使坏,突然,一只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凭空出现,精准无比地揪住了她,将她一把掐散在空气里。


    庭院里骤然安静下来,莉娜反手关上地下室的门,紧紧抱住黛尔。


    两人拥抱着,急需用最亲密的接触来确认彼此的存在,从下台阶到转弯,再到同时滚上床,纠缠在一起的唇舌不曾分开半秒。


    莉娜紧紧箍着黛尔的腰,像无声的囚.禁,她就是要永远把人抓在手里,黛尔则攀附着莉娜的肩膀,在热烈的回应中,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莉娜的后背。


    她不好意思开口求放过,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无声求饶。


    黛尔有点呼吸不畅。


    莉娜后背隐隐作痛,浴室里那一次,她就被黛尔好一顿抓,但越痛,她越不想放过……


    直到,两个人同时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这一次的哭包,变成了黛尔。


    她身体微微发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怕才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很害怕莉娜不选她。


    “如果有你在的话,一切都是单选。”莉娜轻吻着她的眼角,将咸涩的泪水悉数吻去,“就算另一个选项是我的命,我也会选你。”


    “别。”黛尔伸出食指,点住她的唇瓣,“别胡说。”


    莉娜顺势吻了吻她的指尖,浑话张口就来,“让我尝尝,上面还有没有我的味道。”


    黛尔湿红着眼,羞恼地捏住了她的脸,“坏孩子!”


    莉娜由着她捏。


    反正是奖励。


    黛尔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


    莉娜盯着她的眼睛,终于完全读懂了黛尔的脆弱和不安。


    她也在害怕被抛弃。


    也许一直都在怕。


    莉娜的心像是被劈开了。


    她捧住黛尔的脸,无比认真地说:“我监视你,就是因为我怕你离开我,没有你,我会死掉的,真的。”


    她没有再向黛尔表达自己的忠心,她只是反复地跟黛尔讲,她是自己的命。


    毕竟,没有人会抛弃自己的命。


    黛尔显然被安抚到了。


    她感觉自己也被莉娜调疯了。


    得知被监视的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并不是愤怒,而是喜悦。


    这恰恰反映了莉娜对她的在意。


    疯了。


    都疯了。


    莉娜抓起黛尔的一只手,摁在了自己身前,“我的赤诚之心,你感受到了吗?”


    咚咚咚的心跳在旁边,黛尔掌心下是一团温软。


    送上门来的兔子,哪有不享用的道理?


    黛尔猝然一捏,刁难道:“我怎么感受到的全是坏心眼?”


    莉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细微地颤栗了一下,眼底迅速漫上一层薄雾,她非但没有躲开,反而贴得更近,将整个浑圆都送给黛尔,说:“要不……你尝尝?”


    这是明晃晃的邀请。


    黛尔同样坏上心头,她说:“我现在不想喝兔子奶啊。”


    莉娜软声道:“可是妈咪,我饿了。”


    “啪!”


    清脆的响声打断了莉娜的浑话。


    黛尔“照顾”了一下坏兔子的臀瓣,问:“这间地下室,你是修来关我的吧。”


    莉娜不答反问,“你怕吗?”


    黛尔沉默地看了她几秒,仿佛在认真思考。


    莉娜有些心虚,喉间滚动,刚准备措辞解释,黛尔就开了口。


    她非常认真地回答:“如果你想,可以。但是一周起码得放我出去晒一次太阳,不然我会掉毛的。”


    不是愤怒的斥责,也不是恐惧的回避,而是一种近乎无底线的纵容。


    “你就这么纵容我吗?”她抱紧黛尔。


    “对。”黛尔说:“你是我唯一的宝贝,我愿意惯着你。”


    “喜欢你。”莉娜哽咽道。


    她心里那块血淋淋的空洞正在悄然愈合。


    “我也喜欢你。”


    黛尔刚进入温情时刻,莉娜又开始讲混账话,“我把你舔晕也是你惯的。”


    黛尔又给了她一巴掌,嗔怪道:“你、你!再讲这种话!我就真的揍你了!”


    莉娜趁机说:“好啊,那个箱子里有皮拍,还有……”


    话还没说完,她的耳朵就被“狠狠”揪住了。


    黛尔提溜着她毛茸茸的长耳,盯着她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准备得这么齐全,是不是想了好久了?嗯?”


    莉娜是语言上的巨人,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怂了,她支支吾吾地承认,脸颊迅速涨得通红,眼神飘忽,不敢看黛尔。


    她像只做错事的小狗,嘤咛一声,“主人……”


    这两个字被她喊得又软又勾人,成功地点燃了黛尔的掌控欲,她松开莉娜,坐起身,眼神已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完全的纵容和宠溺,多了一丝居高临下的强势。


    她看向还愣着的莉娜,命令道:“自己去拿一个过来。”


    莉娜脸更红了,她听话转身。


    如此乖巧的模样让黛尔忍不住更坏,她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小狗是两条腿走路的吗?”


    莉娜脚步僵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羞耻得脚趾都蜷缩起来。


    灼热的视线钉在脊背上,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黛尔的表情,慢慢屈膝,跪在了地毯上。


    小狗,当然是要爬了。


    地毯的绒毛拂过掌心,痒意将羞耻感放大了千百倍,兔尾巴不受控制地弹了出来,将裤子顶出一个小包。


    莉娜打开箱子,充血的脑袋早就宕机了,她胡乱抓起一个小皮拍,原路返回。


    黛尔看着递到眼前的拍子,没有接,而是勾住了莉娜的裤腰,向下一扯——


    “呀!”


    冰凉的空气瞬间接触到皮肤,莉娜小声惊喘,一团金黄色的小尾巴正可怜地瑟瑟发抖。


    黛尔说:“小狗还要穿裤子吗?”


    莉娜小声哼唧,再说不出任何浑话了。


    地下室里唯一的缺点就是不通风,房间里越来越湿热,皮革的芳香气混着垂耳兔的甜香充盈着整间屋子。


    脆皮小兔没挨两下就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倒在地毯上,她浑身都在颤抖,身后一片粉红,与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整个人狼狈又脆弱。


    黛尔平静地坐着,没有上前搀扶,只是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脚边轻颤的兔球,问:“几下?”


    莉娜声音带着被欺负狠了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呜咽:“呜……真的不记得了……”


    黛尔轻轻“哦”了一声,云淡风轻道:“那就重头再来吧。”


    一语如惊雷,劈得莉娜猛地扭过身,她眼眶红得厉害,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


    “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伤害自己了……我多吃饭、多喝汤……我、老师……主人,我错了……”


    忏悔来得语无伦次,她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黛尔看着她这副眼泪汪汪、彻底服软的模样,目光在她那片可怜的、泛着诱人绯色的肌肤上扫过,终究心软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朝着莉娜,张开了手臂。


    这个动作如同特赦令。


    莉娜跪起身,扑进黛尔怀里。


    黛尔将她从地上捞起来,不舍得她再跪着。


    莉娜分开双腿跨坐在她的身上,“你报复我……”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地指控。


    黛尔稳稳地托住她的臀腿,指尖轻轻梳理着她汗湿的发丝,“莉娜大人,这话可就是冤枉我了,我明明在伺候你呀。”


    莉娜在她怀里轻轻哼了一声,拆穿道:“你明明也很享受这种完全操控我的感觉吧……”


    黛尔捏住她的后脖颈,指尖流连在那片柔软脆弱的皮肤上,说:“你知道就好。”


    两个人,谁的掌控欲都不少。


    莉娜享受着黛尔的aftercare,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没裤子的事实。


    黛尔醉狼之意不在哄,她的“报复”还没有结束呢。


    莉娜猛地一僵,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黛尔摸到了一片水潮,她将手指举到莉娜面前,摊开给她瞧,“这是什么?”


    莉娜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根本说不出话。


    黛尔却不放过她,晃了晃湿漉漉的指尖,语气变得更加困惑,“我的宝贝是不是哪里坏掉了?怎么漏水了?”


    她掐着莉娜的腰,将人牢牢控制住,说:“看来……我得好好‘修一修’才行啊……”


    莉娜:“呜呜……”


    ***


    咸涩的海风吹散了码头上的硝烟味,赫尔金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看着几个手下互相搀扶着,从城中心的方向走过来。


    “老大!”一个年轻些的女孩看到她,眼睛亮亮的,问:“您没事吧?”


    赫尔金摇摇头,目光扫过她们:“伤怎么样?”


    “没事!皮肉伤!”女孩咧嘴一笑,显得浑不在意,“海娅医师人真好,手艺更是没得说,那么长的口子,缝得又快又利落,一点都不疼,她还没收钱!说是您嘱咐的,所有姐妹的费用都记在帮派账上,但谁不知道都是您私下贴补的……”


    赫尔金直接愣住。


    她什么时候打过招呼了?


    怎么还有海娅的事?


    女孩接着说:“您真好,还帮其他帮派的人治疗。”


    赫尔金心下一转,便知是海娅在替她做人情,可……


    海娅怎么会这样帮她呢?当年她叫自己滚下山的时候,是那样的决绝!


    或许是困惑,或许是有一点点隐秘的期盼,赫尔金裹着一身的风霜寒气,冲进了诊所里。


    房间里光影昏暗,单人床上,海娅刚刚躺下,听到动静猛地坐起身,锁定了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谁?!”她声音紧绷,认出是赫尔金后,又变得冷淡,“我好像锁门了吧?你这是非法闯入。”


    赫尔金没有理会海娅的话,一步步走进房间,直勾勾地盯着她,问:“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还要帮我?”


    第60章 扭曲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海娅重新躺回床上,她长发披散下来,卸去了白日里的冷硬,在月色朦胧下显得柔和又单薄。


    “我全部都知道了。”赫尔金停在床前,试图从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治疗那么多人!你哪儿来的钱?!”


    海娅下意识捏紧了被角,片刻用一种更加强硬的姿态伪装自己,“我的诊所,我想治谁就治谁,我收不收钱,关你什么事?至于钱从哪里来,更不需要向你汇报,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你当我是蠢货吗?”赫尔金声音发抖,“为什么你又要帮我,又要对我说难听的话?”


    海娅避开她的目光,直接躺下,用被子裹紧自己,说:“我累了,要休息。”


    这种回避和否认的态度彻底击垮了赫尔金的理智,积压多年的委屈,还有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部喷涌而出。


    “你当年让我滚下山!”赫尔金攥住被子边缘,用力掀开,“现在又追出来替我做什么好人?!你究竟对我是什么心思!”


    海娅惊呼一声,抢回被子,慌乱道:“我只是看不惯大家受伤!我自己乐意做好人,跟你没有关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跟我没有关系?”赫尔金重复着她的话,唇角颤抖,她连说了几个“好”,下一秒——


    在海娅惊愕的目光中,赫尔金脱掉了外套,然后是裤子,再是长靴。


    红白相间的毛绒尾巴垂落在两条白皙修长的腿间,正轻轻晃动着。


    “你干什么!”海娅试图向后缩,但单人床本就没有多少空间。


    躲无可躲。


    赫尔金直接爬上了床,海娅想起来,却被赫尔金一把抱住腰,动弹不得。


    “我困了,我要睡觉。”


    海娅挣扎了一下,完全挣不开,她对赫尔金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女时期,直到这一刻,她才深刻意识到,身后将她牢牢包裹起来的人已经不是女孩了,而是女人。


    在码头那种混乱地带闯出个名堂的女人。


    她能把赫尔金抓进怀里揍,能欺负她,纯粹是后者心甘情愿……


    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带起一阵战栗,海娅声音发颤,说:“放开!赫尔金!你……不方便!你已经长大了!”


    “可是你早就把我看光了呀!”赫尔金收紧了胳膊,“你要对我负责!”


    “那时候你还小!而且我是为了照顾你!”海娅被抱得更紧,赫尔金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烫得她心慌意乱。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气氛逐渐变化时——


    “你们?”


    奥茉去而复返,出现在门口。


    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一僵。


    奥茉手里拎着给海娅买的补品,怔怔地看着床上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海娅大脑空白,像被捉奸在床,她用尽全力,掰开赫尔金的手臂,猛地爬起来,“我……”


    赫尔金差点被掀下床,她看着海娅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股恶劣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


    既然如此,那就谁都别如愿!


    她也爬下床,先海娅一步,扑进奥茉怀里,“老师,我在码头上差点受伤了,我好害怕,没有找到您,所以才来找师姐的……”


    奥茉又想起了海娅的话。


    “我想睡你。”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海娅,于是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安抚起赫尔金。


    赫尔金回头瞥了海娅一眼,说:“老师,那我跟您走吧,不打扰师姐休息了……”


    “今天晚上!”海娅突然出声,急道:“谁也不许走!”


    奥茉和赫尔金都愣住了,看向她。


    “你们总是这样!总是把我一个人留下!凭什么!”海娅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控制住眼泪,“你们全部给我留下!”


    她很久没有如此失态了。


    赫尔金看到她掉眼泪,率先上前,欲言又止,片刻直接躺上了床。


    奥茉叹出长长一口气,也跟着走近,她脱掉外衣,尽量靠外边,背对着躺在中间的海娅。


    狭窄的单人床上挤了三个人,身体不可避免地贴碰在一起。


    彼此的呼吸声都近在咫尺。


    黑暗中,三个人都睁着眼睛。


    上一次这样睡在一起,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奥茉正在回忆过去,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腰。


    奥茉抖了一下,伸手将不老实的海娅抓住。


    恰在此时,赫尔金又抱住了海娅另一只胳膊。


    被夹在中间的人动弹不得。


    所有人都被困在这扭曲的关系里,注定要永远纠缠下去。


    ***


    莉娜在地下室挨了拍子,又因为漏水的问题,被黛尔修了大半天。


    狼毕竟不是专业的修理工,修到最后,兔子晕过去的时候,眼睛也开始漏水了。


    两个人折腾到床上,一睡就到了夜半三更。


    莉娜昏昏沉沉间做了个梦: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站满了带刀的王室护卫兵,而她正跪在冰冷的地上,周围全是幸灾乐祸的人。


    华光高高在上,倚靠着王座,声音冷如冰锥,一字一句地砸下来:


    “莉娜……念及旧功,免去死罪……削去一切职权,即刻逐出王室,永不再用……”


    华光话音落下,立刻有人上前,要求莉娜脱下那身华丽的宫装,交出象征着无上地位的腰牌。


    眨眼之间,前途尽毁。


    莉娜被人丢出了王宫,像乞丐一样被守卫驱赶,浑身沾满了泥土,跌跌撞撞地走回庄园,可大门上已经贴了封条。


    她的家也被查抄了。


    迪丽斯拎着皮包,身上别着其他家族的徽章,路过她身边时,表情疏离,说:“莉娜大人,很抱歉,我已经找到新的雇主了,不能再为您服务了。”


    说完,迪丽斯便大步离开,背影决绝,紧接着,其他的仆役都像躲避瘟疫一样,低着头,抱着简单的行李,迅速离开。


    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曾经热闹的庄园迅速冷清下来,莉娜茫然地看着大家离开,做不出任何反应。


    紧接着,她瞧见了黛尔。


    但黛尔手里也拎着行李。


    她难道也要走!?


    莉娜抓住她的手,说:“黛尔,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说过……你永远都会在我身边的!”


    黛尔一把甩开了她,冷漠道:“莉娜,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她顿了顿,说出了无比残忍的话,“我找到更好的人了,抱歉。”


    黛尔走得毫不犹豫,仿佛不愿跟她多呆一秒钟。


    “不……不要!黛尔!回来!你不准走!我不准你走!”莉娜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来人!抓住她!来……”


    可是,没有人再听命于她了。


    莉娜只能自己去追,可黛尔越走越快,她根本就追不上。


    “不要丢下我!”


    “不……”


    莉娜猛地睁开眼睛,从噩梦中惊醒。


    她僵在床上,双耳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凌乱的、疯狂颤动的心跳,瞳孔在夜色里急剧收缩,冷汗濡湿了睡衣,也浸透了床单。


    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的感觉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太可怕了。


    好半晌,莉娜才找回自己的五感。


    她听到了身边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黛尔还躺在她的身边,没有离开她。


    莉娜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睡颜,眸光深处不再是平日的依恋与乖顺,渐渐渗出一种粘稠的占有欲。


    梦里的画面反复闪现,黛尔离开的背影让她心如刀绞,尽管她知道那是假的,但依旧恐慌不已。


    她们的手还锁在一起。


    可一条银链子真的能拦住一个想走的人吗?


    莉娜的目光落在了黛尔的脖颈上,她突然很想咬。


    咬破那截白皙的脖颈,滚烫的鲜血会喷涌而出,她会尽数咽下,然后是肉,是骨头……


    她想把她吃掉,咽进肚子里。


    这样……这样黛尔就再也无法离开了!


    她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莉娜喉头滚动,将扭曲的欲望强行咽下。


    不行……不能伤害黛尔……


    这是她的底线。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黛尔,包括她自己。


    于是,夜色里,莉娜死死盯着黛尔,眼睛睁得极大,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伴随着眼泪一同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该怎么留住黛尔?


    假如诅咒真的生效,她就没有权力了。


    往后,只能靠爱。


    可黛尔又能爱她多久?


    这份偏爱与纵容,会不会像一场绚丽的梦,转瞬即逝?等她醒来之后,依旧只剩下冰凉与孤独。


    莉娜找不到答案。


    她又开始焦躁,开始发抖,她无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狠狠咬住了虎口处的皮肉!


    牙齿深深陷入,剧烈的疼痛瞬间传来,冲淡了心中的恐慌。


    她用力地咬着,直到味蕾被咸涩的血腥味刺激,她才从失控的边缘稍稍清醒过来。


    莉娜松开嘴,虎口处那一圈清晰的、渗着血丝的牙印无比明显。


    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瞬间心虚。


    她答应过黛尔的……不再伤害自己……


    莉娜想把手藏进被子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此时,原本熟睡的黛尔猛地颤动了一下,她仿佛感受到了莉娜的伤势,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莉娜?!”


    黛尔第一时间就看向莉娜,“你有没有事?!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对上了莉娜闪烁着泪光的眼睛,也捕捉到了她的心虚。


    漂浮在空气里的血气让她心下一沉,睡意全无。


    黛尔一把抓住莉娜试图藏起来的手,拉到眼前一瞧,当即瞪大了眸子。


    一圈新鲜的、还在渗血的牙印简直触目惊心!


    “你怎么又伤害自己?!”黛尔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气莉娜不爱惜自己!


    莉娜本就心有余悸,骤然被吼了一句,瞬间变得更加委屈,但她没有耍脾气,哽咽着解释:“我就是、就是做了噩梦,我太害怕了,怕你离开我……怕你不要我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别嫌我麻烦……”


    她语无伦次,越说越慌乱,眼泪掉得更凶,生怕黛尔因为这件事觉得她烦。


    黛尔愣住了。


    她听懂了前因后果,瞬间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她立刻放软了声音,轻轻抚上莉娜的脸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话说重了……我是担心你啊!疼不疼?”


    莉娜默默掉眼泪,乖声说:“没关系。”


    她不会责怪黛尔的。


    就算真的被骂也不会。


    她只想黛尔迟一点厌烦她……能陪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如果可以,就算受点委屈也没关系的。


    黛尔掀开被子下床:“别动,我去拿药箱。”


    她急急忙忙拿来药,处理伤口的时候,眉头紧蹙,满脸都是心疼。


    莉娜看着她这副为自己担心的样子,一种扭曲病态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她偷偷松了口气。


    好吧。


    黛尔还是在意她的。


    她如此紧张,想来暂时应该不会离开。


    通过自.残的方式来验证对方的心意,蠢到家了,既不爱惜自己,也不尊重爱人,但她忍不住。


    她喜欢黛尔全身心都投入在她身上的模样,这个瞬间,她是被彻底在乎,被牢牢关注的。


    这样的感觉令人食髓知味。


    虎口处的咬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莉娜的脑海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出现一个念头——


    假如她没有权力了,那就用自.残的方式留住黛尔吧……


    下一次,更严重一点,黛尔会更紧张吧?


    只要她的伤不好,黛尔这么善良的人,一定不会丢下她的,就算没有爱了,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这样的念头让莉娜觉得无比罪恶,但她无法抵抗这种诱惑。


    她伤害不了黛尔,只能伤害自己了。


    她像是一个没有回头路的瘾君子,明知道前方是悬崖深渊,却还是为了片刻的满足,踏出了伤害自己的一步。


    黛尔处理完伤口便将人抱进怀里,“现在浑身都是伤了。”


    她捏了捏自己留下的“伤”,她以为自己是在跟莉娜玩字母游戏,殊不知,疼痛已经快变成莉娜的必需品了。


    莉娜亲吻她的耳朵,说:“打死我吧。”


    打死我。


    这样,我死前的最后一秒,都不是孤独的……


    我不要再回到从前,不要再孤零零一个人了。


    黛尔没有听懂她的“求救”,说:“别说胡话。”


    莉娜苦笑了一下,将脸埋进黛尔的脖颈,无声道——


    对不起,跟我这样的人谈爱,很辛苦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疑心你要离开,可能是我从前都没有得到过爱,我真的害怕这次也是大梦一场。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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