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自曝
莉娜离开后,房间里就安静下来。
女孩立在原地,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黛尔将一块软垫放在凳子上,刻意放轻了声音,“来坐吧。”
女孩犹如惊弓之鸟,被黛尔的声音吓得一颤,她怯怯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坐下时弱声道:“谢谢您。”
黛尔将一杯热水推给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埋着头,不停地抠着指甲边缘的倒刺,“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黛尔心下诧异,又问:“家在哪里?记得吗?”
女孩仓皇地看了她一眼,和莉娜相似的蓝眼睛湿漉漉的,她依旧摇头,抠手的动作更加急促,“没有家。”
她的指甲边缘渗出一点血红。
黛尔眉心轻蹙,说:“别抠了。”
女孩身体微震,吓得直接僵住。
黛尔心知,她现在应该发火,应该疾言厉色,把人摁在凳子上逼问,用雷霆手段撬开真相,但当她的目光掠过女孩细瘦的腕骨,又无法狠下心来。
她无法欺负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孩。
她做不到。
黛尔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要把手抠破了。”
女孩局促地缩紧了脚趾,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是从来没有过名字?还是忘记了?”黛尔问。
女孩说:“从来没有过,也没有家……”
黛尔见她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算了,你先好好养伤吧。”
她直接招呼仆役将人领走。
黛尔望着那道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对迪丽斯说:“给她安排一个单间,让她好好休养,吃喝药物,都给好的。就一点,盯住她,有任何轻举妄动,直接拿下。”
迪丽斯干脆道:“您放心,我明白。”
黛尔“嗯”了一声,隐隐觉得不踏实。
迪丽斯瞄了她一眼,将一个小盒子拿出来,说:“小姐定制的玩具刚刚送到了,她说是和您一起玩的,厨房里还有事情,我得赶去处理一下,就拜托您帮我拿给小姐吧。”
“可以。”
黛尔刚接过盒子,迪丽斯就溜之大吉。
等回了房间,黛尔才打开盒子。
她只看了一眼,就“啪”的一声关上。
“……?”
这只坏兔子!
……
莉娜靠在墙角,等迪丽斯下楼后,问:“怎样?”
“我直接交到淑女手上了。”迪丽斯说:“您弄的什么玩具啊?”
“你没偷看?”
“我当然不会偷看啦。”迪丽斯拍拍心口,“我办事,妥妥的。”
莉娜轻笑,“我弄的链子。”
“啊?”迪丽斯一脸问号,“啥链子?狗链子?”
莉娜拍拍她的肩膀,“晚上不用叫我和她下楼吃饭了。”
“哦……好。”
***
黛尔连喝了三杯水,才又一次打开装“礼物”的盒子。
她将那一圈皮革拿起来,用手指丈量了一下直径。
对兔子的脖颈来说,大小刚合适,有点紧,但不至于让人窒息。
黛尔两个太阳穴突突直跳。
皮革经过了漫长的鞣制与打磨,光线流转间,翻出一层内敛油润的光泽,如同陈年琥珀,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与皮革相连的,是一条冷白色的银链子,掂在手里分量感十足。
黛尔指尖微微发麻,比刺激更先涌上心头的,是惊愕。
恐慌几乎直冲头顶,莉娜真的有受.虐倾向?
怎会如此!
一个少时备受虐待的人,好不容易脱离了泥潭,应该不会向往被欺负啊……
黛尔捏紧了手中的皮革,金属链条深深地勒进掌心,她的猜想变得越发可怕:
在痛苦里浸泡了太久,无法逃离的人就会学着接受痛苦,习惯痛苦,如果莉娜的底色就是痛苦的,那她要从痛苦里寻找安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黛尔胸口发闷,只感到一阵阵的窒息,她恍然发觉,自己轻视了莉娜内心的痛苦。
肉.体上的伤口很好愈合,但精神上的破碎却相当致命。
“不……”
黛尔潜意识里抗拒着这个猜测。
莉娜分明是只明媚乖巧的小兔子。
也许……也许是她想多了。
也许这仅仅是一种……一种成人间的趣味?
莉娜只是好奇?只是想要一点新鲜感?单纯想玩点刺激的?
这很正常。
黛尔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手里的“玩具”上。
如果只是“玩”,那自己呢?她该怎么做?顺从莉娜的暗示,扮演那个拥有绝对权力的人,然后随意支配她?
“绝对”这两个字浮上心头,黛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极力克制的掌控欲又开始发疯般叫嚣起来。
她就是想把莉娜抓在掌心里,关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让她一举一动都不能脱离自己的视线,只有这样,莉娜才是安全的,噩梦里的危险才永远不会发生。
黛尔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属链条,她能想象到:
莉娜就跪在她面前,不是被迫的,而是主动且温顺地低下头,将那截脆弱的脖颈完全袒.露出来,等待她亲手扣上这圈皮革,成为她一个人的小兔子……
她的睫毛会颤抖,她的呼吸会凌乱,她的耳朵会变成粉红色,只需要轻轻牵动链条,就能绝对地控制她……
黛尔猛地一颤,仿佛有电流穿过头皮,腰眼附近炸开一阵极其熟悉的酥麻。
她扶住手边的书柜,冰凉的柜面稍稍拉回了一丝神智,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她的心脏在疯狂跳动,拼命撞击着肋骨。
砰砰。
砰砰。
震得她双耳嗡鸣,余韵还未消散,她对自己的怀疑更深。
难道她自己真的是控制狂?
黛尔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她并非全然排斥那种……将莉娜把玩于掌心的感觉。
温柔克制以外,还有轻佻与粗.暴。
可是,一想到莉娜的过去,黛尔就于心不忍。
她也要欺负莉娜吗?
哪怕只是“游戏”,只是扮演?
她好矛盾,一边是根深蒂固的恐惧和心疼,可另一边,是莉娜的期望,如果兔球就是喜欢这样呢?她作为恋人,真的不能满足吗?更何况,她自己也有悸动。
当问题无法被解决的时候,人就会下意识想逃避。
黛尔也一样。
她要把这条链子藏起来!
立刻!马上!
好像只要它消失了,那些可怕的联想、幽暗的欲望就能随之被抹去。
黛尔的目光在房间里仓皇地扫视。
书架?莉娜每天都会读书。
衣橱?太容易暴露。
床底?
黛尔的视线被床底吸引,她趴下去,正要把链条往里塞,却瞅见了两捆绳子。?
黛尔将绳子扯出来,尘灰飞扬间,她想起当初刚来的时候,为了让莉娜住得温馨舒适,她早就命人把绳子、棍子等等全部都丢了。
这两捆是哪儿来的?又是做什么用的?
黛尔感觉床底下也不隐秘,于是转向了墙角的矮柜。
那是个老式杂物柜,里面塞满了平常用不上的小玩意儿,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碰一下,表面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黛尔蹲下身,将柜门拉开,陈年木头混合着尘埃的味道幽幽钻入鼻腔,她把杂物拨开,准备把链条塞进去,可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抹雪白。
突兀的白色,在一片灰蒙蒙的杂物中显得格外扎眼。
黛尔摸上这一抹雪白,然后将它扯了出来。!
是她的衬衫!
是她消失了大半个月的衬衫!
黛尔清晰地记得,自己找了好几遍。
莉娜也陪她一起找过,还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但此时此刻,这件“失踪”的衬衫怎么会出现在柜子里。
黛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衬衫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木头的沉香与温和的皂香交织在一起,再无其他。
到底是谁塞进去的?
黛尔来回翻动着衬衫,终于,一根金黄色的绒毛掉了出来。
这个颜色,这个长短……
黛尔一瞬间就锁定了“犯罪分子”!
床下的绳子,柜里的衬衫,这坏兔子到底在搞什么!
黛尔突然就不想将链子藏起来了。
审犯人,当然少不了工具!
……
莉娜故意等了两刻钟,给足了黛尔心理建设的时间。
她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私人订制”,然后推开了门。
“进来怎么不敲门?”
黛尔提前将水青色的马甲脱了,黑色的长裤上面,只有一件雪白的玫瑰领衬衫,她没有解纽扣,但是将袖子撸了起来,银色的链条缠绕在手臂上,长指勾着那一圈令人想入非非的皮革。
将禁欲的躯壳撕开一条小口,坏意的轻佻就漏了出来。
她现在不是老师,是主人。
莉娜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东西,两颊微微发烫,唇瓣翕动几下,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反手关上房门,乖乖地立在门口。
“女仆进主人的房间……”方头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黛尔走得慢,但是又稳,又有规律,每一声都像踩在莉娜心尖上,“不需要敲门吗?”
莉娜低着头,直到熟悉的冷香逼近,她才嗫嚅道:“老师……”
“老师?”黛尔本来就比她高一点,如今穿上带跟的鞋,更是高出整整一个脑袋,“我好像没有收过女仆做学生啊。”
压迫感兜头而下,黛尔左一口女仆,右一口女仆,莉娜听得两条腿都软了,憋了半天,才想起回答上一个问题,“要敲门。”
“哦——”黛尔绕着她走了一圈,在经过后背时,毫无征兆地用那圈皮革轻轻扇了一下兔球的尾巴,“明知故犯。”
莉娜被扇得一抖,毫无招架之力,说:“我错了。”
黛尔绕回她面前,用没拿链子的那只手勾住了她的腰带,“衣服……”
她轻佻地将人扯到脸前,动作不粗鲁,但相当无礼,“不合身啊。”
莉娜短促地“啊”了一声,两条耳朵缩成了两团,呆呆地趴在头顶。
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墨绿色眼睛,莉娜睫毛抖个不停,还没亲上,呼吸提前乱了。
她上身穿着小一码的衣裳,下身穿着短半截的裙子,系在腰间的蕾丝飘带,一扯就掉。
她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件精致的礼物。
开袋即食。
“库房里没有合身的衣服吗?”黛尔目光平静,似乎没有被她引诱到。
莉娜装傻,“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故意穿成这样?”黛尔脚尖轻轻挪动,随后,压上了莉娜的脚背。
她在踩下之前说:“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想试试吗?”
莉娜似乎能感受到即将落下的重量。
踩我。
她差点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话在舌尖一转,变成了,“不是故意的。”
说谎是她的挑衅。
她希望黛尔因此惩罚她。
黛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莉娜阖上眼眸,期待着更过分的动作。
黛尔却将脚挪开了,又一次走到了她背后。
莉娜心里的期望再一次落空,她轻轻蹙眉,刚想说什么,尾巴又被扇了一下。
这一下有点重,疼得她轻轻吸气。
黛尔没有给她任何休息缓冲的机会,从后面掐住了她的脸,冷声问:“你刚刚是在对我表达不满吗?”
灌进耳朵的警告让莉娜头皮发麻。
她想控制自己的声音,让自己不要发颤,可她越是控制,抖得越厉害。
“没、没有。”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要求?我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黛尔松了手上的力道,抚过莉娜温热柔软的脸颊,“听话就会有奖励,犯错就会被惩罚,知道吗?”
莉娜乖乖点头。
“穿成这样,还能干活吗?”
“……可以。”
“可以?”黛尔站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摸上了裙边,“一弯腰就露出来了,能干什么活?”
“我……”莉娜的话被直接打断。
“回答我。”黛尔逼问道:“能干正经的活吗?”
“不、不能。”莉娜被她接二连三的问题搞得羞成了红苹果。
垂耳兔快烧起来了。
黛尔怕她像从前那样,因为太刺激而晕过去,暂时放过了她,独自走到床边。
“既然干不了正经的活,那还留下来做什么?我不养闲人。”
“我可以干不正经的!”莉娜脱口而出。
黛尔盯着她,缓缓将缠绕在手臂上的链条解开,说:“什么不正经的?说来让我听听。”
“莉娜小姐不在,那就让我给您解解闷吧,她会的,我也会。”
黛尔差点没绷住。
这坏兔子!
喜欢的花样还不少!
怎么还有这种剧情!
她是不会配合的,万一事后莉娜回味起来,觉得她会出轨,怎么办!?
黛尔坏上心头,说:“她会帮我解决问题,你也会吗?”
莉娜揉了揉被打疼的尾巴,说:“会。”
黛尔直接将自己那件衬衫拿起来,“既然如此,你告诉我,它为什么会在矮柜里?”
莉娜瞳孔地震。???
这件她用来自渎的衣服,怎么会被黛尔翻出来!?
莉娜喉间滚动,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洗干净!
万一残留了什么,黛尔又吃过,岂不是暴露了!
黛尔双眸微眯。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这兔球在心虚什么?
她到底拿这件衣服做了什么?
黛尔脑海中“灵光”乍现。
“师生浴”的画面出现在她眼前,莉娜那么早就读过这种画册了,想来对女同性恋也有概念,她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即便是懵懵懂懂地遵循本能,是不是在两人发生关系以前,她就已经……
黛尔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衬衣上。
她不会拿着自己的衣服……
莉娜还在心里编故事。
黛尔诈她,说:“你是不是拿我的衣服给我下诅咒了?”
莉娜瞬间上钩,急道:“我怎么可能伤害老师呢!我只是拿着衣服自w了而已!”
空气瞬间安静。
黛尔抓着衣服的手轻轻颤抖,“什么?”
莉娜猛地捂住嘴。
完了!
第42章 胎记
黛尔抓着衣服,手心发烫。
衣服湿了。
她的心也湿了。
雪白的衬衫很柔软,但垂耳兔的肌肤更脆弱,被布料摩擦过的肌肤会变成怎样诱人的粉红色?
黛尔心知肚明。
她手里捏着滚烫的欲望,自己的耳尖也被烧红了。
或许是一切都被揭到了阳光下,莉娜反而坦然了。
她从背后直接抱住黛尔,“抱歉,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呢?
只是弄湿了一件衣服而已。
她弄脏了黛尔的手,不止一次,也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莉娜故意凑近黛尔,在她耳边说:“我以后只要您的手。”
只要您的手。
多么旖旎又猖狂的一句话。
莉娜不再藏匿自己的私心,她将自己的渴望全部都摊开,“您可以把我变成您的形状,从里到外,完完全全。”
莉娜收紧了手臂,她要黛尔感受到她的炙热。
“莉娜……”黛尔呼吸着她的渴望,在这亲密无间的距离里被撕下了最后一点克制,她说:“做给我看吧。”
“什么?”
莉娜本以为她要逃,要挣扎,要跟自己讲道理。
黛尔将兔球的耳朵在指尖缠绕了一圈,重复道:“做给我看。”
“……这也太羞人了。”莉娜眸色渐暗,轻轻地颤栗了一下。
“可是我想看。”黛尔揪了揪她的耳朵,“你不愿意满足我吗?”
莉娜脑中淆乱,嗅着黛尔身上的香气,昏昏沉沉地答应了。
“好。”
……
莉娜从黛尔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做错事的女仆不配穿戴整齐。
她要对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忏悔自己的罪行。
莉娜扯掉了自己的领结,将黑白配色的上衣揉皱了。
她仰起头,不是自然的反应,她在躲避黛尔的视线。
那双眼睛太澄澈了,将一切细节都倒映得清清楚楚。
她受不了。
受不了这样的注视。
黛尔的眼神很正经,没有丝毫轻佻,就像在看一本文学著作,在进行一场无比严谨的学术实验。
她越是正经,莉娜越是觉得羞耻。
她想躲,银色的链条晃出清脆的声响,下一秒,她就被扯了回来。
逃无可逃。
皮革是什么时候套上来的?
莉娜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黛尔说:
做得好,有奖励。
奖励又是什么呢?
她已经无法思考了,被卷到腰腹的裙边更值得她关注。
马术教练太擅长驯东西了。
黛尔握着链条,就像握着缰绳那样自如。
故意停滞不前的马就需要挨抽。
“呜……”
莉娜逃不开注视,躲不掉巴掌,只能哆哆嗦嗦地继续。
她伸手要去拿那件衬衫,黛尔却捏住了她的手腕,说:“那衣裳脏了。”
开胃菜已经做完了,主菜却没了最重要的食材,莉娜直接愣住。
“可是我……”
“我知道你都是用我的衣服。”黛尔将链子缠在自己的手臂上,在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下,摸上了自己的衬衫,“给你件新的。”
莉娜眸光颤动。
衬衫上还带着主人的体温。
莉娜嗅着上面残留的香味,抖着声音说:“你真的好香啊。”
冰原上吹来的风前调清清冷冷,但尾调却是能溺死人的温柔。
莉娜将早春第一支粉色的玫瑰衔于齿间。
她咬紧衬衫的一角,就像咬紧了黛尔。
无声的占有欲藏在细碎的音节里。
黛尔,我一定要将你牢牢抓在手里!
你哪儿也别想去!
幽暗的想法和炽烈的欲望交织在一起,莉娜渐入佳境。
她被羞耻心打败的灵魂已经彻底坏掉了,只剩下不知疲倦的动作。
黛尔把玩着链子,欣赏着她为了自己的衣裳失神,一种莫大的满足感冲昏了她的头脑。
色中饿鬼在哪里?
这间屋子里有两只。
莉娜突然停下自己的动作,捉住了黛尔的手,“帮我。”
黛尔摇摇头,“是你表演给我看,不是我伺候你。”
莉娜跪到她面前,说:“我没力气了,借你的手用用。”
“坏兔子。”
黛尔任由她拉过自己的手做坏事。
但——
莉娜毫无章法的乱戳看得黛尔心惊肉跳,她索性将人捞到腿上,直接抢走了主动权。
“宝贝,还是我伺候你吧。”
链子足够长,足够将手艺不精的人锁起来。
莉娜双手被束在背后,除了空气,什么都抓不到。
太晃了。
才几下,她就跪不住了,在颠簸里打颤。
太空了。
她找不到支点,只能靠两个发软的膝盖苦苦支撑。
她想彻底坐下,可是黛尔的手没抽走,再坐就太深了。
莉娜颤得可怜,又把床单弄脏了。
黛尔扯着链子,说:“继续。”
……
莉娜昏睡了又醒,蜷缩在黛尔怀里,迷迷糊糊间,还在求饶。
黛尔听得心软,第十次发誓,下次绝不过火。
她困得睁不开眼睛,捏了捏莉娜的脸颊,如愿听到一声哼唧,便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黛尔刚睁开眼睛,还没醒神,唇瓣就被轻轻咬了一下。
“嗯?”
莉娜“哼”了一声,气鼓鼓地闭上眼睛。
“生气了?”黛尔知道自己做狠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心里是疼惜的,嘴上又忍不住使坏,“我看你很喜欢啊,床单都换了两条。”
莉娜反手捂住她的嘴,装听不见。
这是个略显冒犯的动作,放在从前,小兔子是万万不敢的。
但她现在敢了。
黛尔先是一愣,而后轻轻笑起来。
“笑什么?”莉娜竖起耳朵问。
“笑你可爱。”
气鼓鼓的兔子慢慢瘪了下去。
垂耳兔,很好哄。
黛尔牵住她的手,揉着她腕骨的淤青,“我下次一定轻点。”
“……倒也不必。”
***
两月时间一晃而过,受伤的女孩一直蜷缩在房间里,既不出门,也不与人讲话,老实得像只鹌鹑。
莉娜敲响了她的房门,里间很快传来一声细弱的“请进”。
莉娜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白皙的肌肤上很快出现了一道红痕。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去,“伤养好了吗?”
女孩瞧见她脸上的“伤”,急忙上前,想搀扶又怕冒犯,只能小心翼翼地询问:“姐姐,你没事吧。”
莉娜撑着桌子,坐下时轻轻颤了颤,仿佛屁股上都是伤,“我都习惯了,只是打肿了,从前都是要打烂才行……”
远在厨房的黛尔突然炸毛,一双狼耳支棱起来。
有危险!?
其实是有一口锅从天而降了。
女孩明显吓到了,内扣的肩膀微微缩起来。
“你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莉娜朝她伸出手,温柔地将人牵到身前,“主人心狠,在我之前玩死好多人了,我……”
她说着,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我身上肋骨也不剩几根了,只怕活不过今年冬天,我死了,就轮到你了。”
女孩吓得眼眶通红,“我……我不要。”
“我有办法帮你离开,你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莉娜望着她,满目担忧。
女孩失落道:“我没有家。”
莉娜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空白。
又是这套说辞!
“你是不信我吗?”莉娜哽咽道。
“不是的。”女孩急忙摇头,“我真的没有名字,也没有家。”
她脖颈扭动间,露出一抹鲜红。
莉娜敏锐地捕捉到,说:“你脖子上是什么?”
“脖子?”女孩一脸茫然。
“来,我瞧瞧。”莉娜拂开她的头发,在她脖颈左侧偏后的部位发现了一块鲜红色的胎记。
仅仅一眼,莉娜就呼吸停滞。
这块胎记和圣教旗帜中央的六角盾牌简直一模一样!
“这块胎记,你生下来就有吗?”莉娜问。
女孩依旧是很懵懂的状态,“胎记是什么?”
莉娜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说:“没事,挺好看的,既然你不知道家在哪里,我找个好时间,把你送去收容院,至少能保住性命,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乖巧道:“好。”
莉娜扶着墙出门,刚走到楼梯间就撞见了神色匆忙的迪丽斯。
“怎么了?”
“哎呦!可让我找着您了!”迪丽斯将信件交给莉娜,“港口派人传话来,东邻国有与我们联姻的意向,王室目前适龄的公主……只有华光殿下啊!”
莉娜眉心轻蹙,反应迅速,“不急,她手里有军队,虽然不多,但掌握了三分之一的内廷,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算了,我要立刻进宫!”
“小姐,您昨天答应今晚要陪淑女一起吃饭的。”迪丽斯提醒道:“已经一周没有一起吃晚餐了……”
“……”
莉娜犹豫了几瞬,还是直奔楼下,“你跟她说,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陪她。”
她的官场前途都押在华光身上了,拥立之功不论东西,不论古今,都对人有极大的诱惑,她要做从龙功臣,若事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不再是幻象。
小小宗教院装不下她的野心,也满足不了她对权力的渴望。
迪丽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下踌躇,半天都没酝酿好语言。
一次两次,她还可以找借口糊弄黛尔,可是这已经是第十次了!
两个月就出现了十次!平均每周都要来一次!
迪丽斯都快把脑袋挠秃了。
***
暖殿里很安静,安神的熏香袅娜而上,华光放下手里的书,说:“你来了。”
“殿下。”莉娜将收集整理好的情报双手呈上。
“联姻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华光双手撑在桌面上,一脸淡然,“有什么看法?”
莉娜斟酌了一下用词,说:“按照情报所讲,是东邻国求娶,可他们狮子大开口,还要三座边城为陪嫁,实在不合常理,属下僭越,只怕是国王急着将您嫁出去啊……”
“他当然着急了,恨不得割地送钱……”华光捏紧了手里的书,刚想说什么,脚踝突然被人拉住,她这才想起趴在桌下的受气包。
莉娜来之前,元柚刚挨了顿收拾,此刻正趴在她脚边装可怜。
华光不理她,继续说:“三座边城和王位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他答应东邻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元柚被踩了一下,依旧不老实,她直接趴到了华光膝盖上。
莉娜毫无察觉,说:“兵变的胜算并不大。”
华光想合拢双腿,但元柚卡在中间,她也不能直接将人扯出来,只能僵住,不敢乱动。
“祖母吉拉女王给我留下了一支军队,但需要我亲自去联络。”华光被蹭得发热,说:“西邻国的国王是我的生死之交,她明日就会求娶我,我会假意答应,然后在联姻的途中金蝉脱壳,去找寻那支军队。”
莉娜一愣。
吉拉女王!?
黛尔给她的第一本书不就是《风雨五十年——吉拉女王自传》嘛!
天底下的事情竟如此巧合。
“现在的问题是,西邻国与我的祖辈之间有血海深仇,国王为护自己的体面,未必肯答应联姻。”
热气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华光喉间滚动,将酥麻的感觉全都克制在桌面以下。
莉娜沉吟了几秒,说:“如果现在有一个带着主神旨意的圣教圣女现身,拥护您即刻继位呢?”
华光瞬间领会,“民间舆论一起,他就不会再犹豫了,只会立刻把我嫁出去,送城池有可能引起内乱,最好的办法就是答应西邻国,毕竟,跟王位比起来,面子也可以不要。”
她摁住元柚的脑袋,说:“可是这个圣女?”
“殿下放心,我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只要她现身,圣教信徒一定会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华光笑了,连说三个“好”字,“你去办吧。”
“是。”
……
莉娜走后,华光才敢低头。
“放肆。”
元柚取掉了面具,禁欲的银面背后藏着吻痕与牙印。
她顶着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说:“属下是在赔罪。”
才挨过收拾的人软得不行,身体软,声音也软。
华光被她盯得麻劲儿直往背上窜,索性解开了腰带,“你喜欢在这里搞,我成全你。”
元柚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吃到,红扑扑的脸上绽开笑意。
华光将手插.进元柚的发间,报复般摁住了她的后脑勺,微微扬起脖颈,叹息似的说:“让我检查一下你的功课,看看到底有没有进步。”
元柚陷在一片潮湿里,华光压得太紧,她不动,要挨打,她动了,笨口拙舌的,又喝不过来,在轻微的窒息里被呛得发抖。
须臾,她轻轻拍了拍华光的手,跟小狗求饶似的,呜咽了两声。
华光呼吸微颤,重新拿起书,“我今晚要看完这本,我什么时候休息,你什么时候才能停。”
元柚“呜”了一声。
就算华光的弱点近在咫尺,她也没有胆子咬,只能乖乖伺候。
……
莉娜回到庄园已经是午夜十二点。
她刚推开房门,就看到黛尔被一个女人压在床上。!?
第43章 警告
月色冰凉,朦胧的光影里,黛尔躺在床上,长发散落,面色微红,正闭着眼睛。
而另一个女人俯身贴得很近,正在轻轻抚摸黛尔鬓角的发丝,另一只手则暧昧地贴着她的心口。
莉娜呼吸骤然停滞,血气直冲头顶,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女人动作一顿,随后缓缓地转过了脑袋。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的五官。
莉娜瞪大了眼眸。
怎么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自己也有个冒牌货!?
莉娜凝神盯着她。
女人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更加张扬,也更加从容,她把玩着黛尔的头发,眉梢眼角浸润着成熟的诱惑。
莉娜问:“你是谁?”
女人不答反问:“你不是忙着去挣你的前途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莉娜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她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靠近她!给我让开!”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她依言起身,说:“她是你的*?可我并没有感觉到你的关心啊,在你心里,还是前途更加重要吧。”
“我没有!”莉娜立刻反驳,齿间挤出怒音,“我要一个好前途,就是为了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女人嗤笑出声,尾音里带着轻飘飘的讽刺,“莉娜,骗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你究竟是心理扭曲、欲壑难填,还是为了她,你自己清楚。”
血液涌上脸颊,莉娜浑身发烫,眼神逐渐冷下来,说:“为了自己的前途有错吗?为了不重蹈覆辙,不再被人随意践踏,有错吗?”
“没有错。”
女人回答得很干脆,但唇角的笑容倏然敛去,目光也变得锋利如刀,“但你不该冷落你的爱人,如果你没有能力平衡你的前途和你的爱情,你就该学会舍弃。”
“我什么时候冷落她了……”莉娜的狡辩脱口而出,但说到一半,就底气不足了。
她的确冷落了。
不止一次。
女人环抱双手,走到她面前,“你知不知道,她发烧了?晚餐只喝了小半碗汤,一点主食都没有吃。”
女人顿了顿,一把揪住莉娜的领口。
“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你心里很清楚,她不会怪你,别说冷落她十次,就算是二十次、五十次!她也会包容你,所以你才这么肆无忌惮,把她的等待和忍耐当作理所当然!”
“发烧……”莉娜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黛尔的脸上,终于发现了细微的异常:
泛红的脸颊、微蹙的眉头、急促的呼吸……
原来是因为生病了。
莉娜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理直气壮的争辩都卡住了。
她甚至忘记了挣扎。
女人将她甩开,说:“莉娜,不要挥霍爱人的包容,不要忘记你曾经多么珍视这份感情,外面的诱惑有很多,永远有更好的人,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心。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
莉娜被她推得一踉跄,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所有的怒火都在一瞬间熄灭。
“我……你?你是以后的我?”
“钱很重要,权力很重要,前途更是不能放弃,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一个成年人,爱情不是儿戏,既然决定了要和她在一起,你就要平衡好你的爱情和前途。”
女人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话间满目痛色。
“别扯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伪装深情,你要为了爱情飞蛾扑火,我不会骂你蠢,你要做一个彻头彻尾的薄情人,我尊重你,但你既要又要,还妄想对方一直包容,我掐死你!如果你给不了她爱,同样有更好的人来爱她,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好自为之!”
莉娜被训得浑身颤抖,她低下头深呼吸,再抬眼时,房间里暗下来,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师?!”
莉娜冲到床边,冷冰冰的床上根本没有人。
恰在此时,黛尔推门而入,走廊上的光照亮了她笑盈盈的脸。
暖黄色的光影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冷。
“我看到马车了,一猜就知道是你回来了,这是刚刚热好的排骨汤,我专门加了点枸杞和生姜,你这段时间辛苦,天气又冷,喝了好驱驱寒。”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关心,几乎每天都会听到,莉娜却莫名红了眼眶。
她接过汤碗,两颗豆大的泪珠啪嗒砸进碗里。
“怎么了?”黛尔轻轻捧住她的脸,“怎么哭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莉娜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彻底憋不住了,哽咽道:“对不起……”
她将汤碗放到一旁,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黛尔的脖颈,踮起脚尖,用自己的额头去试探温度。
黛尔顺势搂住她的腰,“没关系,都快好了。”
“怎么不告诉我?”莉娜心中酸涩。
“不想让你担心,我知道你忙。”黛尔抹掉莉娜脸颊上的泪水,柔声说:“我身体很好的,不要牵挂我……唔?!”
命脉突然被人咬住,黛尔下意识想挣扎,却被毛绒长耳捆住了手。
幻象中发生的一切都让莉娜胆战心惊。
她不可能放弃黛尔!
更不可能让黛尔选择别人!
莉娜第无数次生出了霸占黛尔的想法。
她要标记黛尔!
她要黛尔完全归自己所有!
“宝贝……”突如其来的强势让黛尔无所适从,她背靠着门板,才没有被兔子直接摁倒。
早春第一支粉玫瑰被垂耳兔咬成了深红色。
莉娜摸上自己的牙印,说:“你只能是我的。”
黛尔被她抵在门板上,退无可退,“我是你的。”
“千万别离开我。”莉娜指腹用力,碾上了泛红的肌肤,“求你。”
最后两个字不像央求,像警告。
黛尔疼得轻轻吸气,两条腿莫名软了,她乖乖点头。
“不会离开的。”
听到黛尔的承诺,莉娜才恢复乖巧的模样,“我爱你。”
黛尔脖颈隐隐作痛,回话比理智来得更快,就像被调.教好了似的,“我也爱你。”
……
“你怎么来了?”
海娅放下医疗箱,拍了拍肩膀上的碎雪,“又到复诊的时间了。”
“哦。”莉娜坐在床边,瞄了她一眼,说:“你……你这个脸色怎么这么憔悴?”
“有吗?”海娅摸上自己的脸颊。
“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海娅眼神闪躲,“外面下大雪了,可能是冻的吧。”
她抬手间,袖管里露出了半截纱布。
莉娜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说破。
“手给我。”海娅搭上她的手腕,“你心火有点旺啊。”
“嗯……”
“欲望太重,好辛苦的。”海娅说。
“最好的放下就是得到,最快的祛魅就是拥有。”莉娜盯着她,“不是吗?”
“年纪不大,一套一套的。”海娅揉了把她的脑袋,“我去糊弄你老师了,再有下次,我一定敲诈你五十万英镑。”
莉娜竖起耳朵,比划出手枪的模样,从背后“击毙”她。
“biu——”
***
幽暗的街角,一道黑影在墙上刷满浆糊,“啪啪”几声,拍上了黄底红字的传单,上面赫然写着十六个大字:
主神垂目,圣女现世,公主继位,国运永昌。
流言如同德州大陆上挥之不去的浓雾,悄无声息地透进了王室厚重的宫墙。
这些声音,起初还只是模糊的耳语,但渐渐汇聚成喧嚣的潮声,终于直抵国王的耳畔。
年近五旬的男人枯坐在王位上,面色阴沉至极。
在他的面前,有两封异国求娶的国书。
一封来自东邻国,字字句句不离边城,野心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令人忌惮,也让人厌烦。
另一封来自西邻国,除了要求尽快完婚,并未要地要钱。
国王反复摩挲着来自西邻国的国书,祖辈的鲜血曾染红了双方交界的土地,世代相传的仇恨不允许他将女儿嫁过去。
他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攥紧拳头,又看向来自东邻国的国书。
送城池,放弃自己的子民,不仅会引起内乱,他的名声也完蛋了。
历史会如何书写他?
国王取下王冠,炫彩宝石倒映出他紧蹙的眉头,他看着里面的自己,恍然间看到了华光的脸。
大公主……
他第一个女儿。
在一众公主王子中,与他最为相似。
聪颖伶俐,有见识,有手段。
只可惜……
国王将王冠扔到桌上,“可惜是个女孩!”
拥护华光上位的声音日渐高涨,他不能再犹豫了。
和自己的百年名声、王位安定相比,对不起列祖列宗,算什么?
国王一把抓起来自西邻国的国书,动作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
必须把华光扔出去,才能断送她上位的可能!
为了保住身下这把王座,即便是将亲生女儿推入世仇的怀抱,也在所不惜!
骨肉至亲?
一颗碍眼的棋子罢了。
宫殿深处,厚重的帷幕挡住了一扇不起眼的窄门,门后,是一间昏黑的暗室。
华光静立其中,从窄门的缝隙间盯着国王,盯着自己父亲的一举一动。
她冰冷的眼眸里了无波澜,在看到国王拿起西邻国国书的那一刻,她唇角极其缓慢地抽动了一下。
她想笑。
因为一切尽在掌握,看似绝望的远嫁联姻,不过是金蝉脱壳的缓兵之计。
她会找到祖母留下的军队,然后杀回来,风风光光地走上王位。
但她笑不出来。
她又一次亲眼目睹了至亲的算计与背叛。
她曾经无比渴望得到的父爱与母爱,永远也得不到了。
华光站在暗室之中,深吸一口气。
最后一点心软与期待被杀干净了。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顾念骨肉亲情了,谁挡她的青云路,她就砍掉谁的头。
元柚见华光出来,急忙迎上去,“殿下。”
华光冷着脸,道:“告诉莉娜,明天就可以停止造势了,她做事利落,我喜欢,把南方上贡的红宝石赏给她。”
“是。”
***
教堂里插满了圣教旗帜,信徒们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他们虔诚地趴在地上,不敢亵渎近在眼前的圣女。
女孩裹着圣袍,雪白柔软的衣料在烛火下泛出珍珠一般的光泽,她的头发被高束于头顶,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外,那块鲜红色的胎记也展现在信徒面前。
她就是莉娜包装出来的圣女。
这场舆论最重要的推手。
莉娜牵着女孩,她身上披着宽大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她冷漠到极点的眼神。
她瞧着跪在脚下的信徒们,眼神中恨意翻涌。
一群蠢货。
一群疯子。
她知道这里很多人都是被洗脑的,但她还是将对圣教的仇恨转移到了这群人身上,她知道这些被煽动的人离开教堂会在街坊邻里之间胡说八道,也知道国王要遏制舆论,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们,但她还是没有停止煽动。
都去死吧。
莉娜站在高台上,看他们犹如看棋子。
这群人,不过是她讨公主欢心的垫脚石。
莉娜高举右手,清亮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圣教那一套东西,她用起来太顺手了。
“主神在上!”
她的声音犹如火星落入干草丛,人群瞬间被点燃,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潮声。
“主神在上——”
“公主继位——”
“国运永昌——”
声浪仿佛震得整座教堂都在摇晃,信徒们抬起头,神色癫狂。
“拥护主神!”
“拥护圣女!”
他们嘶吼着,恨不得将自己的胸膛撕开,把心脏都掏给主神。
莉娜缓缓放下手,牵着女孩走下了高台,厚重的大门将狂热的嘶吼关在教堂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莉娜坐上马车,将斗篷摘下来,刚刚还锋芒毕露的人,此刻面对身边的女孩,迅速变得温柔。
她将几块裹满糖霜的姜饼人递给女孩,“饿了吧,先垫垫肚子,站得累不累啊?”
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就着莉娜的手,小口咬着姜饼人,在尝到糖霜的那一刻,满足地眯起眼睛,“不累,姐姐,才站了五分钟而已。”
她眼神明亮,两颊红扑扑的,“我喜欢跟姐姐出来玩。”
“回家吧。”莉娜摸了摸她的脑袋,“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吗?”
“记得。”女孩捧着姜饼人,“不告诉姐姐的主人。”
“没错。”
莉娜望着马车外的风景,将一切的算计都藏进了心底。
……
庄园里很安静,莉娜刚牵着女孩走进大厅,就撞见了黛尔。
“老……主人。”
莉娜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
她完全没注意到女孩红润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刚刚在马车里的活泼劲儿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里只剩下浓重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黛尔看得眉心轻蹙。
她转向莉娜,“你今天是带她去公园玩的吗?”
莉娜喉间滚动,不答反问,“怎么了?”
“我去了公园,找了三圈都没有找到你们。”黛尔语气平静,“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莉娜避开了她的眼神,说:“我只是让她配合我而已。”
“看看她的脸色。”黛尔说:“看她累成什么样了。”
莉娜疑惑地低下头,然后惊呆了。
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还红光满面的吗?
她根本没有让女孩劳累啊!
莉娜招呼人将女孩领走,才说:“老师,她刚刚精神还很好的……”
“为什么要骗我?”
黛尔打断了她的话。
“我……”莉娜欲言又止。
“因为你也知道你的做法不光彩!”黛尔稍稍拔高了音量,“她才多大啊?你让她站在几百号人的面前,感受那种狂热的氛围!?她还是个孩子,这会影响她的。”
莉娜怔在原地,一时接不上话。
黛尔继续说:“那是政治,不是游乐场,不要把一个无辜的小孩子牵扯进去。”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没有压垮莉娜,但最亲近之人的指责却让她顿时觉得心累,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直接将她的理智拍散。
“她说了她不怕!我也一路都牵着她护着她!我给她准备了吃的喝的,我没有亏待她!”莉娜的声音也拔高了,“我比她累多了!你为什么不关心我?为什么你只看到她累,却看不到我呢?”
黛尔看着莉娜微微颤抖的身体,又忍不住心软,她语重心长地劝:“你的累是你选的,她的累是你强加的!你要把所有人都变成你的棋子,才肯罢休吗!”
“她本就来历不明,我花钱养着她,不要她干活,给她好吃好喝的供着,我用她一下,有什么错!”莉娜气得口不择言,“还是说,你就是喜欢那种惨兮兮的女孩啊!”
“你!”
第44章 怄气
干柴在壁炉里噼噼啪啪地燃烧,黛尔站在晦暗的光线里,深吸一口气说:“我没有,我从始至终,喜欢的人只有你,就是因为喜欢,我才不想看着你走上一条歪路。”
莉娜将斗篷摔在沙发上,整个人跟着窝进去,她环抱双手,完全进入了防御状态。
黛尔又说:“你把那个孩子牵扯进来,是对的吗?如果你真的坦坦荡荡,又为什么要瞒着我?”
莉娜气急,说:“我说过了,她来历不明,我没有把她丢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除了你,我谁都不相信,我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她是好人,还是坏人!要住在我的房子里,就得听我的话!”
最后一句话太强势,黛尔眸光震颤,在这一刻觉得莉娜变得好陌生。
“更何况,我没有强迫她,我征求了她的意见,她也同意了,我做错了什么?”莉娜反问。
“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圣教那一套东西的煽动性太强了,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被影响?”黛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只看到一个孩子被你当成了工具!”
“……”莉娜没有接话。
黛尔又说:“万一她因此留下心理阴影,万一她因此迷恋上圣教,你可以为她的一生负责吗?我再问你,凡事总要做干净吧,等你计划结束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她?让她活着?万一她把真相说出来,怎么办?杀了她?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莉娜咬紧了齿根,依旧保持沉默。
“你没有想过,你心里只剩下成功,你迫切地想要向华光证明你的能力!你迫切地想要往上爬!你……”
“对!”压抑到极点的莉娜直接吼出声,“你说得对!我就是想往上爬!从前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他们的嘲笑和辱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鞭子和拳头又会落在我的身上!我真的怕了!我就是想要权力,我要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我!”
火光映亮了她眸中翻涌的恨意,“你根本就不懂我有多痛苦!你根本就不懂!”
“我没有轻视你的痛苦!我真的只是担心你!你不能变成权力的傀儡!你知道吗!人不能只在乎成功,不在乎手段吧!好,我当你今天没有过界,那下一次呢?下一次会是什么?”
黛尔满目痛色。
“栽赃陷害?杀人放火?还是更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步步妥协,一次次麻痹自己这是‘必要’的,是往上爬的手段而已!然后彻底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政治机器,变得面目全非!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是!这就是我想要的!”莉娜直接顶了回去,“我恨不得我没有感情!这样我就不会再痛了!我想死啊!你知道吗!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我管他们的死活!都去死吧!”
大厅里回荡着她的怒吼,然后陷入更深的死寂。
黛尔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来呵护的小兔子,突然觉得很失败。
她根本就没有将人养好。
根本没有!
黛尔的肩膀垮了下去,所有的愤怒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她站起来,声音变得很轻,“如果我不在乎你,如果我不爱你,我今天根本不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我管你变成什么鬼样子。”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大厅迅速安静下来,暗色里只剩下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抽泣。
……
庄园里的时间陡然变得很漫长。
自从那夜争吵过后,两个人就开始冷战,只要共处一室,空气就会瞬间凝滞。
莉娜时隔五天,终于回家吃饭,她走进餐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桌上的黛尔。
她脚步一顿,径直走到离得最远的对角,哐当一声拉开椅子,故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没有人说话。
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
迪丽斯端着一碗汤,狗狗祟祟地溜到莉娜身边。
鲦鱼蔬菜浓汤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莉娜握着勺子的手顿住。
熟悉的味道。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这汤做起来费时间,中午能喝上,只能说明,做汤的人一早就起来准备了。
莉娜看了迪丽斯一眼。
迪丽斯冲着黛尔的方向疯狂挤眼。
没错!就是淑女做的!和好吧!小姐!
莉娜喉头滚动了一下,视线穿过餐桌,直直望向对面。
黛尔正低头切着一块牛肉,对她灼热的目光视若无睹。
莉娜看了几秒,轻轻“哼”了一声,拿起勺子狠狠喝了两口汤。
不好喝。
好苦。
……
傍晚时分,黛尔刚走到房门口,就发现地毯上摆着一颗红宝石。
她弯腰捡起来,分量沉甸甸的,成色也是极品,就算对上走廊里昏暗的光,宝石内部依旧流转着炫目的火彩,纯净到没有一丝杂絮。
价值不菲。
不。
应该是价值连城。
黛尔摩挲着宝石。
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两眼,进门就放下了。
黛尔心里堵得慌,她趴在床上,趴在莉娜的位置上。
垂耳兔的味道已经消失了,但她泛红的眸子一直在眼前晃。
莉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为了在公主面前得脸,真能狠下心将一个小孩牵扯到算计之中,那孩子刚进门的时候,脸色煞白,疲惫又恐惧,显然是累着了,吓着了……
权力迷人,也让人迷失,多少人一头扎进去就身不由己了。
心冷了,手也脏了。
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黛尔已经感受到了莉娜的迷醉,她想把人拉回来。
她怕自己鲜活明媚的爱人最后也变成一具只剩下算计的空壳。
真的怕极了。
黛尔看向摆在桌上的红宝石,半晌,心中又生起一个念头。
可是……
莉娜真是那么冷心冷情的人吗?
她终于开始仔细回想莉娜的话,兔球委屈又愤懑的眼神,不像是装的。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岔了?
当时乱哄哄的,她只看到了女孩惨白的脸色,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莉娜的狠心,却忽略了她的解释……
那女孩是关键。
黛尔猛地坐起身,直接冲去了女孩的房间。
她必须问清楚!
……
书房里点了一盏小灯。
莉娜蜷缩在床上,尽管盖了三层被子,她也觉得浑身发冷。
这五天,她过得简直度日如年。
她怄着一口气,不跟黛尔拥抱,甚至不跟她讲话。
每天,她只允许自己看黛尔三眼。
只能看三眼。
可是才怄了五天,她就怄不下去了。
她没法安心看书,纸页上的字会乱跳,她也没法安心吃饭,胃里一直很痛。
一旦闲下来,她就变得精神恍惚,除了流泪,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拼命地干活,干到浑身冷汗,吓得华光以为她要死掉了,强制将她送回了庄园。
那夜的争吵,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她知道黛尔怕什么。
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万劫不复。
她可以理解。
可是,她心里就是怄着一口气,她觉得黛尔不懂她的痛苦,明明是最亲近的人,怎么就不懂她呢?!
但她又想起来,在这场争吵之前,她从未将自己的阴暗面展现出来,黛尔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完全猜透她的心思。
怄到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莉娜只剩下后悔。
她太口不择言了。
她不该将那些阴暗暴戾的心思宣之于口!
黛尔会讨厌她吗?
或许,黛尔会觉得她恶心。
莉娜不敢这样揣测。
但这个念头日益清晰,她只要想起来,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
黛尔会离开她。
一定会。
莉娜捂住自己的肚子,又开始绞痛了。
她好害怕。
脱掉那身华丽的宫装,褪去王室宗教院的光环,她还是那只遍体鳞伤的兔子。
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甚至病得更重了。
莉娜抱着自己,眼泪突然失控了。
真可笑。
她一直在祈求被爱。
从前是祈求赫尔特,后来是祈求黛尔。
她一直在害怕被抛弃。
一直。
莉娜在这个瞬间,突然觉得很厌烦。
爱来爱去的,真烦!
她上一秒告诉自己——
再也不要爱!
下一秒,她又瞄见黛尔给她做的新睡衣。
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她需要爱啊……
她真的需要。
莉娜望着天花板,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浮现的,都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黛尔没有做错任何。
错的是她自己,她应该藏好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她应该更乖巧,应该……
可是,真正的自己不值得被爱吗?
莉娜脑中淆乱。
委屈、无助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她至今不明白,女孩的脸色为什么会在进门的时候变得那么糟糕……
她真的没想欺负那孩子!她一路上都在照顾她呀!怎么到了老师眼里,她就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之徒了?
“如果我不爱你,我才不会管你!”
黛尔离开的背影又一次刺痛了莉娜。
她不想再纠结了,也不想再怄下去了。
就当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吧。
她不能失去老师,绝对不能!
她得向黛尔道歉,还得告诉她,自己不是冷心冷情的坏蛋!
莉娜猛地坐起身,她想到:
光靠自己一张嘴,黛尔正在气头上,肯定不信,唯一的证人,就是那个女孩,拉着她去跟黛尔解释,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刻意折磨她,应该就能和好吧……
莉娜几乎是跌下床的,她胡乱扯出一件衣服裹上,直接冲出了书房。
窗外大雪纷飞,走廊又黑又长,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却感觉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立刻跟老师和好!
立刻!
莉娜急切之余,依旧记得敲门,没有硬闯。
“请进。”
女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莉娜推门而入,说:“你跟我……”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因为女孩此刻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唇角挂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笑容,眼神里透出阴邪。
“你?”莉娜隐约觉得这个笑容有点熟悉。
房间里光线昏暗,女孩盯着她,咯咯咯地笑起来,“姐姐,是想让我告诉你的主人,你没有虐待我,对吗?”
莉娜不禁后退半步。
她一个孩子,怎么会猜到自己的心思?
“姐姐希望我用哪张脸皮去解释呢?”
女孩话音刚落,脸上红润的光泽就瞬间褪去,眨眼变成一片苍白,甚至连眼神也变得涣散。
光是瞧着就给人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
女孩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气若游丝地问:“姐姐,喜欢这张脸皮吗?”
莉娜恍然大悟,“你耍我!我分明给了你好吃好喝的!你还故意在她面前装出这副惨样!搞得像我虐待了你一样!”
女孩歪着头,努力模仿着无助和恐惧,“姐姐,你好凶啊……哈哈哈!她一定觉得你虐待我了,对吗?”
她顿了顿,脸上那虚弱的表情猛地一收,转而露出了一个无比恶劣的笑。
与此同时,房间的窗户在没有起风的情况下,怦然关上。
“莉娜,我说过,我要把你们的生活,搅的一团乱!谁也别想好过!”!
是冒牌货!
女孩缓缓站起身,脸上的五官渐渐变得和黛尔一模一样。
“没错,就是我……”
“莉娜……我来找你了……”
“莉娜……我要毁了你……毁了你们……”
莉娜只觉得毛骨悚然,她还没做出反应,眼前的“女孩”突然跌坐在地,大喊道:“别杀我!姐姐!求求你!不要杀我!我错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黛尔闯了进来。
“姐姐!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去解释!别杀我——”
莉娜刚想开口,忽然感觉掌心一重,她低下头。
发现手里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把刀!
/
“我没有办法将自己阴暗的一面展露给最亲近的人,我不想让黛尔看见我的算计与狠毒,我怕她会嫌弃我、讨厌我,人都喜欢花团锦簇,喜欢明媚阳光,没有人会青睐一片阴云。”
“我知道她心疼我,怕我走上邪路,但她越是珍惜我,我越是觉得惶恐,我怕她有一天就不爱我了,我怕她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必须要留住她!”
“我要怎样才能留住她?用感情来维系?太苍白了,我不能承担失去她的结果,所以我必须用最保险的方式!我要客观上囚禁她的脚步!让她只能属于我!说来说去,我还是需要钱,需要权力!”
“谁也阻拦不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我才不要回头!”
“我可以为了留住她而妥协,我可以让步,我可以是任何她喜欢的模样,她要我穿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衣服,她不要我穿,那我就不穿,她想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折腾我都行,我不会拒绝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乖乖留在我的身边,如果她动了离开的心思……”
第45章 航海
门是被撞开的。
上一秒,黛尔清晰地听到五个字——
姐姐,别杀我!
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的景象在一瞬间定格。
莉娜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刀,女孩跌坐在地毯上,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这就是凶杀现场!
黛尔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莉娜手里的尖刀。
小兔子在做什么?!
莉娜的大脑在门开的刹那,彻底空白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全完了!
黛尔肯定听见了女孩的话!
自己手里拿着的刀,就是最好的佐证!
莉娜踉跄着后退半步,然后彻底僵住,耳朵里像塞了一块湿棉花,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极致的惊恐让她四肢发麻,她想立刻扔掉那把该死的匕首。
可她的手指肌肉正在痉挛,她根本无法松开!
该死!
莉娜不敢去看黛尔的眼睛。
里面一定充满了失望。
黛尔不会再要她了……
她再也不是她的宝贝了……
莉娜喉咙发紧,连一句最简单的辩解都挤不出来。
黛尔脑中也是一片混乱,好在,对莉娜的关心超越了一切。
即便兔子真的是杀人犯,她的心疼也一定比谴责来得更快。
黛尔很快就发觉了莉娜的不对劲。
她脸色煞白,眼里不是要杀人的凶狠,而是快溢出来的绝望。
这不像要杀人,更像被栽赃陷害了。
意识到这一点,黛尔迅速冷静下来。
但女孩没有给她更多反应的时间,开口便带着哭腔,“她、她疯了!她每次带我出去,都不给我饭吃,还、还打我!她不准我告诉你,说要是敢告状,就杀了我……”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折磨,“我刚才只是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就拿起刀……”女孩哽咽着,用恐惧又无助的眼神望着黛尔,“救救我……”
莉娜抖得更加厉害,血液轰的一下全涌上了头顶,“你胡说!”
莉娜终于发出了声音,“她在说谎!她说的全是假的!我根本没有!她是冒牌货变的!她想挑拨我们!她想害我!”
她语无伦次,迫切地想向黛尔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知道了。”黛尔向前挪动一小步,安抚道:“无论什么事,先把刀放下,太危险了……”
“我不放!”莉娜尖叫着拒绝,黛尔让她放下刀的举动,在她看来,就是不信任。*
她现在在黛尔眼里,是一个需要放下武器的危险分子!
莉娜完全崩溃了!
恐慌和愤怒灼烧着她的理智,莉娜在完全失控的边缘突然划了自己一刀。
鲜血飞溅到地板上,她在尖锐的疼痛中找回了一丝清醒。
仅仅这么一点,就让她找到了破局之法。
“莉娜!”黛尔失声惊呼,“别这样!”
莉娜赤红着眼,表现得更加“失控”,她向黛尔靠近,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信我!你们都别想跑!我先杀了你,再杀了那个怪物!”
黛尔僵在原地,做好了夺刀的准备。
女孩坐在地毯上,看着即将自相残杀的两个人,眼底闪过一抹邪笑。
对!就是这样!再疯狂一点!再失控一点!
她还在幸灾乐祸,下一秒,已经靠近她的莉娜刀尖一转,直接向她刺来!
这是一个极其快速且冷静的突刺!
一刀见血,毫不犹豫。
莉娜所有的颤抖和癫狂都在她出手的瞬间消失了,她没有像疯子一样胡乱挥刀,也没有朝着致命部位下手,刀尖划出一道极快的冷光,女孩手臂上顿时裂开一条口子。
“啊——”
女孩发出一声短促而真实的痛呼。
与此同时,黛尔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在她的手臂上也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刀口。
莉娜抓住时机,将冒牌货受伤,黛尔也会受伤的事情说了出来,以此佐证女孩不是“女孩”。
黛尔瞬间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完全站到了莉娜这边。
冒牌货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臂,脸上的惊恐和柔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毒。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莉娜刚才那副崩溃的样子,全是演给她看的!就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刀!
“你这个贱人!”冒牌货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咆哮,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直接扑向莉娜的脖颈。
她要直接杀了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黛尔虽然还没明白同步受伤是怎么回事,但在莉娜面临死亡威胁时,她没有任何思考,没有任何权衡,甚至忽略了手臂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直接将“女孩”踢开。
冒牌货重重地摔倒在地,她挣扎着抬起头,看着挡在莉娜身前,眼神坚定的黛尔。
彻底的失败了!败在这两个人之间那种该死的、无法彻底离间的信任上!
功亏一篑!
冒牌货用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轮流瞪着莉娜和黛尔。
“莉娜!你这个杀人犯!疯子!你不得好死!”
“黛尔!你这个蠢货!你护着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我还会回来的!你们都不得好死!等着吧!”
骂完,她死死地瞪了她们最后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将她们剥皮抽筋,然后,她就凭空消失在房间里。
半晌。
莉娜跌坐在地,她低着头,带着一种刻意剥离情绪的平静,问:“黛尔,如果……如果我今天晚上就是杀人了?你会怎么样?”
黛尔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怕你?”
莉娜执拗地重复问:“回答我,如果我就是想杀人,怎么办?”
她言语间带着点自毁般的狠劲。
黛尔沉默了。
须臾,她才极其缓慢地开口,“那我可能……不是一个足够高尚的人。”
莉娜的睫毛颤了一下。
黛尔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就算你杀人了……我也还是会爱你。”
莉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黛尔。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而又厚重的爱意。
“你疯了。”莉娜说。
黛尔一步步向她靠近,跪在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也许吧,也许我真的疯了。”
莉娜说:“你在喜欢一个疯子。”
“你是我的宝贝。”黛尔抚摸着她的脸。
“我不是。”莉娜泫然欲泣。
“你不是我的吗?”
“我不是宝贝。”
黛尔吻掉她的眼泪,“你是。”
“苦吗?”莉娜问。
黛尔将味道渡给她,“尝到了吗?”
“只尝到了你的味道。”莉娜说:“好多天了,我都快不记得了。”
她说着,豆大的眼泪掉个不停。
黛尔也跟着湿了眼眶,:“对不起,是我那天太着急了……唔——”
莉娜咬住她,跟她解释,“我都明白,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不会没有底线的,我不会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
黛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吻够了,她又说:“如果你实在……实在想杀人,控制不住……那你就杀我吧——”
“我永远不会怪你。”
莉娜又咬她,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黛尔捏住她的后脖颈,“你的牙印还在呢……”
“那不是伤害,那是我的爱。”
“太凶残了。”
“啊?”
“凶残的宝贝,我也喜欢。”
***
送亲队伍离开后,金碧辉煌的大殿陡然变得冷清。
国王枯坐在宝座上,长满老年斑的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权杖顶端的红宝石。
他的目光穿过大殿,空洞地定格在铺满红毯的走廊尽头。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的大公主穿着洁白的婚纱,在诸多王室亲眷的簇拥下,从这里离去。
所有人都在称赞这场政治联姻的精明,都在歌颂他的伟大,但此时此刻,他一句也记不起来了,耳畔回荡着的,都是女儿临别时说的话。
华光礼数周全,眼神里却没有温度。
“陛下,作为公主,我将恪守本分,竭力促进两国交好,但作为您的女儿,就此永别。”
父女之缘,从华光踏出大殿的那一刻起,一刀两断。
权杖陡然从台阶上滚落,国王捂住胸口,突如其来的绞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
他看见五岁的华光趴在花园里看报纸,她能将一整篇晦涩的报道都完完整整地读出来,稚嫩的嗓音昭示着她的早慧。
他看见七岁的华光在下象棋,棋盘边缘堆叠着全优的课程报告。
他还看见十岁的华光在学习骑术,小小的女孩在跑马场上摔得满身青紫,马术教练劝她休息,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不会骑马,就不能率领骑兵冲锋,我是公主,我有责任保护国家!我一定可以学会!”
……
国王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可尘封的记忆很快与现实交叠在一起,粉雕玉琢的小奶团眨眼就变成了锋芒毕露的大公主。
国王摸上自己的王冠,对女儿的怜爱与不舍被杀得干干净净。
恰在此时,王后牵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走进来。
当两条腿各被一个孩子抱住时,国王顿时喜笑颜开。
罢了。
一个女儿,一个有狼子野心的女儿,舍弃就舍弃了!
他还在王座上。
他依然是国王。
只要保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儿女未来还可以有很多!
国王刚想摸摸两个孩子,传话的侍从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大殿门口,他甚至顾不得礼仪,直接扑倒在红毯之上,声音因为惊惧而嘶哑变形:
“陛下!大事不好!华光大公主……大公主的送嫁队伍遇袭!车队被尽数烧毁!大公主……她、她不知所踪!”
壁炉里的干柴突然爆出火星,王后脸上的温柔笑容瞬间冻住,国王苍白着脸,彻底软倒在王座上。
他刚才强行压下的情绪——孤独、担忧、忌惮,甚至是悔恨,都伴随着“不知所踪”这四个字再度袭来,瞬间将他吞没。
国王这时才后知后觉。
难怪!
难怪华光这么轻易就将兵权给交出来了!
难道是金蝉脱壳!?
“去找!都滚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夜色朦胧,一艘小型货轮行驶在茫茫大海中。
货舱内,灯光随着船身轻轻晃动,暖黄色的光影驱散了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熏火腿肠的味道。
撕衣服的动静和断断续续的闷哼交织在一起。
“别忍。”
“痛就叫啊。”
“怎么抖成这样?”
“……”
元柚坐在床边,脸色惨白,遍布疤痕的手臂上又添两道新伤。
海娅蹲在她面前,满手都是血,看着拔出来的玻璃渣,长舒一口气,“没事了。”
元柚疼得说不出话,站在一旁的华光担忧道:“不会感染吧?”
海娅一边擦手,一边说:“我手上就没有感染过的病人,殿下就放宽心吧。”
她对自己的医术有绝对的自信,也对环境有绝对的挑剔。
“嘶……这鬼地方,火腿肠的味道好浓!熏得我头晕。”
赫尔金斜倚在门框上,“这就是艘走私火腿肠的船啊,不乐意闻这味儿?”
她下巴朝舱门外扬了扬,“跳船呗。”
海娅走到她面前,两人对视了一眼。
海娅无声道:“揪你尾巴!”
赫尔金屁股一紧,主动把路让了出来。
货舱外的走廊很昏暗,海娅刚走了几步,就被一股冰冷的力量扯进了阴影里。
海娅倒吸一口凉气,抬头对上了奥茉的脸。
“你为什么要上这艘船?为什么要搅进权力之争!你和赫尔金都不让我省心!”奥茉声音压得很低,强忍着怒气。
海娅轻飘飘地说:“我担心赫尔金啊,这趟活儿看起来就不太平,一路上要是没个医师,她受伤了怎么办?”
海娅顿了顿,忽然向前凑近了一点,几乎要碰到奥茉的鼻尖,问:“老师,您追过来,是真的担心我?还是又想咬我了?”
奥茉猛地退开,说:“我只是担心你们,仅此而已。”
气氛沉默了几秒。
海娅忽然笑起来,她凝视着奥茉的脸,说:“今天别咬胳膊了,咬得我都不能给人好好做手术了。”
她说着,直接摸上了上衣纽扣。
擅长缝合的医师,手指灵活,她一颗又一颗,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裹在白色衬衫里的肌肤露出一小片。
“换个地方咬吧。”
奥茉直接别开脸,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她的震惊和慌乱,“你!”
她的声音卡了一下,羞恼道:“你不要发疯!”
奥茉几乎是落荒而逃。
海娅盯着她的背影,脸上那点笑意慢慢淡去。
而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赫尔金也在盯着海娅。
狐狸的眼睛落在了半敞的白衬衫上。
柔软的,白皙的,令人充满遐想。
她隐在阴影里,喉间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
黛尔站在甲板上,望着无垠的大海,想起了疯女人临终之前的叮嘱。
多接触出现在莉娜身边的人,这是毁掉故事的关键。
她已经在接触了,可是,具体该怎么做,才能毁掉这个故事呢?
咸涩的海风吹在脸上,她缩了缩脖颈,下一秒,两只手从背后搂住了她。
“在干嘛?”莉娜说:“我想你了。”
“才分开十分钟。”黛尔轻笑。
“十秒钟都不行。”莉娜亲了亲自己留下的“标记”。
黛尔微微瑟缩,说:“你好像很喜欢从背后抱我。”
“因为……”莉娜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濡湿了狼耳,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因为这样,您就跑不掉了。”
“我不会跑的。”黛尔盯着茫茫海面,“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一定会。
“嗯。”莉娜收紧了手臂。
黛尔,这个回答我很满意,你最好说话算数……
第46章 沉船
经过一夜的加速行驶,货轮已经完全离开了德州大陆,将追兵远远甩在了身后。
东方的天际泛出柔和的粉彩,朝阳趴在白云上,金色的晨曦笼罩了整片大海。
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祥和,但——
“阿——嚏!”
“阿嚏!”
一连串响亮的,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从各个货舱里传出来,像某种抽象的交响乐。
不多时,只听“哐当”一声,东南角的舱门被猛然推开,海娅怒气冲冲地立在门口,一手抓着门框稳住身子,另一只手还捏着皱巴巴的手帕。
她鼻头通红,瓮声瓮气地喊道:“赫尔金!你的火腿肠是不是有毒!阿——嚏——”
她被火腿肠的味道给攻击了!
她一定要把赫尔金这个家伙的尾巴给揪下来!
而被指控的“元凶”对此浑然未觉。
赫尔金系着围裙,正在准备火腿肠盛宴。
黄金火腿肠炒饭,色泽金黄,焦香四溢,已经到了炒制的最后阶段。
三鲜火腿肠米粥在珐琅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玉米粒、青豆以及胡萝卜搭配用黄油煎过的火腿肠一起熬煮,能鲜掉人的眉毛。
配菜是一盘炸出酥香焦壳的火腿肠,上面还淋了小狐狸牌秘制甜辣酱。
赫尔金正在沉浸式做饭,完全没有注意到餐厅外的喷嚏声。
……
莉娜趴在黛尔心口上,整个人病恹恹的,“主人……”
从没离开过大陆的人陡然出海,一时无法适应。
莉娜前半夜一直梦见成精的火腿肠在追杀她,后半夜吐了两回,但赶路匆忙,本就没吃什么,吐也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于是黛尔就抱着她,莉娜一想吐,她就给揉后心。
“我在。”
主人和老师不一样,前者天然就裹着一层旖旎的颜色,疯狂又迷乱,但不禁忌。
后者就不一样了,黛尔至今不能在床上对“老师”二字脱敏,莉娜只要一喊,她就想向上帝自首。
“火腿肠追过来了吗?”莉娜昏昏沉沉地说。
黛尔被这无厘头的话给逗笑了,她捂着莉娜的后心,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晃着她,“没追过来,半道上让狐狸给吃了。”
“……那就好。”莉娜闭上眼睛,脸颊陷在一片柔软里,她知道那是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识地蹭了许久。
“我要表扬狐狸。”
她的声音闷闷的,黛尔感觉到的刺激也闷闷的。
隔靴搔痒。
她微微仰起头,凌乱的呼吸被蹭得有点藏不住了。
“我要批评兔子。”黛尔抚摸着她的头,“不乖。”
莉娜涩声“嗯”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唔?为什么批评兔子?”
黛尔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她今天在这亲密无间的耳语里推翻了从前的想法。
从里到外,她都敏感极了。
尤其是精神。
不用等到看见爱人的眼泪,光是轻轻的蹙眉,就足以牵动她的神经。
此时此刻,她怀揣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她只想亲亲她。
她只想抱抱她。
她只想永远和她黏在一起。
永远。
黛尔摸过莉娜的耳朵,指尖蹭到了微微汗湿的头发,她说:“为什么批评你?因为我想欺负你。”
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想看到莉娜因为她而泪流满面,高兴的那种。
她喜欢。
但她舍不得,兔球的哼唧天然就是安全词。
“好吧。”莉娜恍然间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她趴在爱人的怀里,好像趴在了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她不晕了。
也不怕了。
莉娜说:“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说的也是真心话。
只有清醒的时候,她才尤其喜欢用敬词。
莉娜总是在情致正盛的时候,喊出“老师”两个字,她是真的因为这个称呼而欢愉,也是真的喜欢看到“应激”的黛尔。
她恶劣地想要扯掉老师身上的道德枷锁。
她们就该撕咬在一起。
何必那么克制?
船身还在轻轻地摇晃,莉娜一边喊晕,一边剥开了身下的柔软。
自从记事起,她的记忆里就没有母亲。
没有人哄过她。
更没有人会给她喂奶。
莉娜又想起了从前的日子,她紧蹙着眉头,咬住了迟到十八年的奶嘴,她一直浸泡在痛苦里,恨意煎熬着她,恐惧无处不在。
她在找妈妈,她在找爱。
她在今天变回了那个脆弱的小女孩,啃咬是孩童的本能,她听到老师泄出了声音。
是痛吗?
不会的。
孩童才会放肆,但她不是孩童了,她只是青出于蓝。
越是不安,越是想吮吸到甜味。
莉娜太难过了,含着奶嘴流泪。
黛尔抹掉莉娜眼睛浸出的泪水,理智和衬衫一起滑落,她今天做了一回妈妈。
……
西北角的货舱窗户背光,只有一扇方形舷窗能透进天光,海浪拍打着船身,舱里摇晃的光影落在了小床上。
华光蜷缩在被窝里,她卸下了华贵的装饰和精致的妆面,只穿着一件素净的棉质睡衣,通常盘于后脑的发髻也松开了,黑色的长发散乱在枕上。
褪去了平日里的矜贵与疏离,华丽的宫装下是稍显单薄的肩背。
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即使在睡梦中,也蹙着眉,蜷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整个人犹如易碎的琉璃,脆弱得让人心疼。
“唔……”
一声极轻的呜咽从华光唇边逸出,她猛地惊醒,涣散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惊惧,脱口而出,“元柚!”
她声音里带着明晃晃的依赖。
正在倒水的元柚闻声回头,她捧着温水走到床边,单膝跪下说:“属下在。”
她脸颊上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华光拿过水,又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人拉上了床,“病了还折腾什么?”
床下,元柚从来不会反抗她,顺着她的力道跪上了床沿,身形晃了晃才稳住,“照顾殿下,是属下的职责。”
华光没有接话,她探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元柚发烫的脸颊,“你发烧了?”
“有点晕。”
元柚下意识偏过头,将脸颊完全送到华光掌心里,像只主动求摸摸的小狗。
她眷恋地在那柔软的掌心里蹭了蹭,片刻猛地回过神,急忙向后一缩,声音发紧,道:“……属下还是下床吧,别把病气过给您。”
华光没有允许她退开,长指下滑,勾住了元柚的衣领,稍稍用力,将人拉回眼前,“是晕船了吧。”
骑士没了那身冰冷的银甲,摸起来只剩下温热与柔软。
“我第一次上船的时候,也晕了许久。”
华光肆无忌惮。
元柚轻轻一颤,耳朵顿时红得滴血,但她没有一丝闪躲,跪在华光面前,全然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可能是吧。”
“昨天多亏了你保护我。”华光瞥见她手臂上的伤口,心疼道:“这些年,也多亏有你。”
刚刚睡醒的人,总是更加柔软。
华光毫不吝啬的表白让元柚心头一震,她最受不了金枝玉叶的主子向自己示爱,她恨不得把一颗心掏出来,害羞道:“那是属下的职责。”
“只是骑士的职责吗?”华光指尖停在她的心口,感受到其下剧烈的震跳。
凌乱又鲜活。
她喜欢逗弄元柚。
元柚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里有忠诚,还有更深沉的情绪,“也是对主人的。”
她顿了顿,将人压倒在床上,耳语道:“……也是对爱人的。”
华光搂过她的腰,笑说:“手伤了还这么不老实?夸你一句就敢放肆?”
滚烫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元柚一本正经道:“属下还有嘴。”
华光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侧脸上扇了一下,眸中笑意渐浓:“你又想挨打了是不是?”
“坏狗。”
元柚挨了打,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满足似的哼声。
她顺从地翻身躺下,窝在华光身边,毫无保留地露出了最柔软的腹部,“殿下什么时候奖励我?”
她唇角挂着笑。
华光捏住她的脸,“我看你那天还没长记性。”
“是啊。”
“等你不晕船了再说。”
……
将元柚彻底哄睡后,看着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华光才放下心。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替元柚掖好被角,凝视着爱人那张脸,片刻偷偷落下一个吻,才悄无声息地退出货舱。
湛蓝色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整个甲板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海风是干净的咸味,清爽又和煦。
华光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凭栏而立的背影。
黛尔撑在船舷的围栏上,比上一次见面时清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物此刻显得有些空荡。
华光缓步走近,同样倚靠在微凉的栏杆上。
“殿下。”黛尔朝她颔首,“早上好。”
“这里的风,比王宫里干净多了。”华光应了她的问好,将目光投向蔚蓝的大海。
黛尔轻轻一笑,不敢随便接话。
华光又说:“你的家族,我派人去查了,目前还没有结果。”
“多谢殿下。”黛尔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我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了,想来很快就能记起自己的身世。”
“没想到你还是圣教的长老。”
修道院开放日之后,华光就派人去调查了黛尔在教内的身份。
教主之下是十方长老,黛尔就是其中之一。
“刚刚想起来的时候,我也很意外。”黛尔顿了顿,说:“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这几乎是表明站队心意的明牌了。
华光双手交叉在一起,唇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互利互惠,才得长久嘛。”
她对黛尔的态度少了几分高高在上。
如果她继位以后,同样无法铲除圣教,那也只能选择合作,圣教长老,她不好明面上撕破脸皮。
“殿下说得是。”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华光猝不及防地问。
黛尔并不意外。
公主想调查她们,易如反掌。
“只怕在这片土地上,不允许。”阳光照得黛尔微微眯起眼。
被太阳晒蓬松的兔子毛,蹭起来很舒服。
黛尔的心思飞到了莉娜身上,兔球夜里没睡好,刚刚好不容易睡熟了,她不能再打扰。
起码今天上午,她都不能吸兔子了!
华光注意到黛尔眼神里的温柔笑意,莞尔道:“很快就允许了。”
很快。
等她统治这片土地,一切的规则都由她说了算!
黛尔刚想恭维两句,做做面子,餐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我的毛!”
赫尔金缩在角落里,身上的围裙被海娅扒了,“你纯粹是个混蛋!”
“你找什么船不好!找一艘走私火腿肠的船?我的嗅觉被攻击了!”海娅撸起袖子,“我要打你屁股!”
赫尔金捂着两个屁股蛋。
“不行!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怎么不能?你是我拉扯大的!”海娅朝她走近。
赫尔金急中生智,抬手指着餐厅门口,“老师!救我!”
海娅下意识转头。
“打我?没门!”赫尔金冲到门口,撂下狠话……然后,她才发现门被锁了!
她原地石化。
完了!
海娅拍上她的肩膀,将瑟瑟发抖的小狐狸扯进怀里,“跟你的屁股道别吧!”
“嗷——”
“嗷——”
赫尔金趴在海娅的腿上,嘴上叫唤着,但是没有挣扎,乖得要命。
她悄悄抓住了海娅的裤脚。
师姐……我们回到小时候吧……我愿意让你打……
***
太阳一落,大海就变成了黑色。
奥茉独自坐在货舱里,她抚摸水晶球的动作猛然顿住。
毫无征兆地,一幅画面蛮横地闯进她脑海中:
黑黢黢的夜色里凭空出现了一道龙卷风,白天还如绸缎般平静的海面突然扭曲,狂风卷起巨浪,小小的货轮如同一片枯叶,直接被巨浪吞没!
奥茉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抓起水晶球直接冲出了门。
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她刚想喊人,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苍穹,径直劈进大海。
原本还算平稳的船身猛地向一侧倾斜,奥茉踉跄半步,慌忙抓住旁边的扶手。
“怎么回事?!”
赫尔金捂着屁股跑出船舱,海娅紧随其后,手里还拿着去肿药膏。
元柚也护着华光走出船舱。
莉娜被黛尔牵着,脸上还带着茫然。
“看那边!”黛尔视力极佳,率先发现异样,她抬手指向远方的海平面。
七个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道扭曲的、巨大的黑色旋风正以可怕的速度朝着她们的方向扑过来!
它所到之处,海水被狂暴地吸上半空,形成一堵快速移动的墙。
“不好!”奥茉喊道。
这和她算到的一模一样!
这艘货轮要被巨浪吞没了!
第47章 南柯
莉娜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棕黄色的原木屋顶映入眼帘。
她撑着床铺坐起来,掌心下是干净的,散发着皂香的床单。
海水倒灌进鼻腔的咸涩与冰凉已经消失了,但莉娜的记忆还停留在沉船的前一秒。
她记得黛尔抓紧了她的手,然后巨浪就拍了下来,将货轮斩断成两半,所有人都掉进了深海……
黛尔呢?!
莉娜一把掀开被子,恰在此时,一个年迈的农妇端着木碗走了进来。
见莉娜醒来,她面上便露出慈祥的笑容,“哦,感谢老天,你总算醒了,孩子。”
农妇将木碗递到莉娜跟前,里面是温热的、散发着醇厚香气的鲜牛奶。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来,喝点这个,会好受些。”
“黛……”莉娜没有接碗,急切地抓住农妇的围裙,哑声问:“您还……见到……其他人了吗?她、她在哪?”
农妇了然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说那个和你一起被冲到海滩上的绿眼姑娘?她没事,比你醒得早,说身上黏得难受,去屋后面的小溪了。”
听到黛尔没事,莉娜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整个人几乎软倒回去,长长地颤抖着吁出一口气。
她又问:“您还有见到别的人吗?”
农妇摇摇头,“我只看到你们两个。”
莉娜的心再次悬到半空。
其他人还活着吗?
越是害怕,对黛尔的渴望越浓,莉娜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她需要爱人的拥抱。
莉娜挣扎着下了床,她扶着木墙,稳住了虚浮的脚步,慢慢挪到屋外。
眼前豁然开朗。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粉色。
她正站在一个农场里,脚下是柔软的土地,远处是连绵的雪山。
金黄色的干草垛散发出阳光晒过的芬芳,整齐堆叠在羊圈附近,被剃光毛的小羊全都趴在角落里生闷气,一只壮实的母鸡领着小鸡仔钻进了绿意盎然的菜地,菜虫吓得缩回了头。
风车静静地矗立在简朴的谷仓后,几头黑白花色的奶牛正悠闲地甩着尾巴,小木屋被笼罩在傍晚柔和的光线里,弦月从晚霞里冒出头,准备打卡上班。
灰白色的炊烟袅娜升起,干柴和食物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渲染出最朴实的人间烟火气。
莉娜望着炊烟融入暮色,恍然间浑身一僵,一段记忆径直闯入了她的脑海——
记忆里的光线变得明亮晃眼。
那应该是一个夏日,客厅外是一片巨大的农场,客厅里,年幼的莉娜穿着一身纯白连衣裙,像只撒欢的小兽在地毯上打滚。
她抓起一块奶油蛋糕,没有吃,而是扔向了沙发。
放眼四周,地毯、家具,甚至是墙壁上都沾满了黏腻的奶油和蛋糕碎屑。
角落里站着三个人,似乎是她的父亲、母亲和姐姐。
他们都手足无措地杵着,对眼前的小魔童无可奈何。
“宝贝,不要扔了,我给你买新的玩具,好不好?”
“宝贝,快停下吧……”
“宝贝……”
小莉娜反而扔得更起劲了,突然,客厅的光线一暗。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个女人,身量欣长,气质冷冽,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面容严肃,墨绿色的眼眸深不见底,隐隐散发着寒光。
原本喧闹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捣蛋鬼莉娜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停下动作,愣愣地看向门口。
女人什么也没说,无视满地狼藉,径直走到小莉娜面前。
她俯下身,一只手就将还在发愣的女孩拎了起来,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我会好好教导她的。”
记忆在这里轻轻卡断了,紧接着场景切换到了卧室。
窗外已然不是炎炎夏日。
萧瑟的秋风吹过农场,窗棂外结出了一层冰霜,小莉娜已经出落成了青春少女的模样。
她正偷偷摸摸地享受着一大块冰镇西瓜,又凉又甜,汁水充盈,她吃得眯起眼,两条耳朵都舒服得颤了颤。
吃得正欢,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女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戒尺,正静静地看着她。
少年莉娜吓了一跳,用来剜西瓜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她一边擦嘴,一边朝角落里躲,“我……我只吃了一口……”
看着女人走近,她捂住自己的屁股,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我错了……我、我改!”
女人拉过凳子坐下,用戒尺敲了敲自己的腿,“做错事就会有惩罚,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跟你讲过。”
莉娜抓着自己的衣服,“我已经长大了,您不能打我……”
“三。”
“二”字还没有说出口,莉娜就已经趴到了女人的腿上。
“医生都说了,你不能吃这些生冷的东西。”女人教训道,“十下,自己报数,数错重来,数漏重来,喊叫重来,挣扎重来。*”
“是。”
女人的力道不轻,每一下都带着惩戒的意味。
莉娜又羞又痛,刚挨完就哭出了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女人将她扶起来,揽进怀里,哄道:“好了、好了,不打了。肠胃吃坏了,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每次惩罚过后,她总是要温柔许多。
莉娜抽噎着埋进女人的颈窝,逐渐被那股温柔的香味包裹。
画面再次切换。
小莉娜已经完全长大了,她在马场上飞驰,女人则坐在看台上,一向严肃的人终于展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夸赞。
莉娜跑完一圈,翻身下马,她跑到女人面前,渴望着更多的肯定。
女人伸出手,轻轻拂去了她鬓角的一根草屑,然后……
就没了其他的动作。
阳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将一切情绪都晒得浓烈而滚烫。
莉娜直接将人拥进了怀里。
女人挣扎了一下,没能逃开。
莉娜死死箍着她,说:“如果您认为这是错的,那您就惩罚我吧,我愿意挨您的打,但如果您想跑,是绝对不行的。”
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被一手拎起来的女孩。
她们之间的感情也早已变质。
……
农妇吆喝奶牛回屋的声音将莉娜从那段朦胧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那女人不就是黛尔嘛!
难道她跟老师从前是……养成系?
莉娜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她“这辈子”也喜欢挨黛尔的巴掌,难道是被调好的……
旖旎的心思让莉娜脸颊发烫,心跳也莫名地漏了几拍。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溪边走去。
远远的,她就瞧见一对雪白的耳朵。
仔细一看,像狼耳。
莉娜瞬间警惕。
不好!
有狼!
垂耳兔危矣!
她正要躲起来,忽然看那耳朵抬高了,一张脸露了出来。
黛尔!?
莉娜怔在原地,“老师?”
黛尔循声回头,恍然想起耳朵还在外面,她急中失智,脱口而出,“我是狗!”
莉娜:?
***
元柚喉咙里猛地呛出几口咸涩的海水,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捂着发痛的胸腔蜷缩起来,好半晌才缓过劲儿。
刺眼的阳光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圈,忍着鼻腔里火烧火燎的溺水感,她艰难地撑起身体,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殿下在哪儿?
她目光焦急地扫过四周,不远处,一个人影俯卧在浅滩边缘,海浪已经漫过了她半截身子。
是华光。
元柚心里一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潮湿的沙滩让她脚步虚软,她跪倒在华光身边,慌乱地将人抓进怀里,声音因恐惧而颤抖:“殿下?殿下!”
手里的身体是冰冷的。
“华光!你别吓我!”
华光眼睫颤动,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别担心……”她想看清元柚,但眼皮很沉重,刚掀开一条缝,又彻底闭合。
华光再次失去了意识。
“殿下别怕。”元柚抓住她冰凉的手,一边搓,一边贴上自己的脸颊,“我带你离开……”
没有任何犹豫,元柚咬着牙背起华光,朝岛屿内部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元柚实在支撑不住,靠着一颗大树停下来,她将华光放到自己的腿上,不让她接触到地上的泥土。
华光趴在她怀里,半梦半醒间,她的五感突然变得很敏锐。
先是听觉,不知名的鸟儿在丛林深处鸣叫。
华光脑海中的画面急速变化,绿荫丛林变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朱红高墙圈出四四方方的权力中心。
御书房外传来几声鸟叫,御书房内,小小的华光被一个身着黑色龙袍的女人抱在怀里,当朝帝王眉目凌厉,不怒自威。
在她的面前是一卷铺开的明黄色绸缎。
女人握着小华光的手,教她用毛笔,在绸缎上落下一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孤。
“孤。”女人轻声说:“这是你要认识的第一个字。”
小华光咯咯笑着,“母亲,我记住了。”
“你是孤的长女,生下来便是要君临天下的,等你长大了,这万里江山,兆亿生民,都是你的。”
皇长女华光,生下来就是储君。
“风华绝代,光耀千秋。”女人又落下八个字,“这就是你名字的由来。”
“是。”
浮动在大殿里的檀香渐渐被侵入鼻腔的莓果气味取代。
华光的听觉消失,嗅觉变得十分敏感。
甜腻的莓果香气勾起了另一段记忆。
百官身着朝服按品阶端坐,觥筹交错间是丝竹管弦之声,美酒佳肴装点着这场中秋夜宴。
象征着至上皇权的龙椅此刻却成了一个小女孩的玩物。
小华光披着最精致的绫罗,浑身上下的金石珠宝正叮叮当当地响。
粉雕玉琢的奶团子已经穿上了龙纹,她在闹,帝王眼神里则饱含纵容。
这个位置,迟早是华光的,踩一下怎么了?
底下的人群爆发出恰到好处的恭维。
“皇长女身手真是矫健!”
“天资非凡,颇有陛下当年英姿!”
华光,生来尊贵。
嗅觉逐渐变淡,呛过海水的口腔泛出苦味,华光眼前的场景也变得阴冷黯淡。
冷风从宫道里穿堂而过。
小华光已是少女模样,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母亲的影子,她穿着贵重的狐裘,正准备前往御书房。
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穿着黑色劲装,手上抓着影卫所的腰牌。
少年华光走上前,解下自己温暖的狐裘,裹住了那个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小影卫。
“殿下……”
小影卫抬起一张轮廓清秀的脸,腥血染红了她半张脸,但一双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养好伤,以后,你跟着我。”华光的声音里还带着孩童的清稚。
“属下……”小影卫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浑身疼痛,用力地磕了一个头,额角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属下遵命!”
呼啸的冷风吹到了猎场上,华光转眼就褪去了青涩,她骑在马上,挽弓搭箭,一箭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在周围震天的喝彩与恭维声中,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天之骄女,意气风发。
华光随手将马鞭扔给侍从,正要开口,一件干燥温暖的斗篷及时披上了她的肩头。
她微微侧首,一道劲瘦沉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正细致地为她整理宫装。
“晚上。”华光点到为止。
小影卫褪去了少时的惶恐,变得沉静而专注,她指尖微颤,红着耳朵道:“属下明白。”
五感只剩下触觉。
华光摸到了一片潮湿与黏腻,糟糕的感觉令她烦躁,记忆里的画面也跟着天旋地转。
失控的马车冲下山崖,身穿龙袍的华光正在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就在她以为自己必将粉身碎骨之际,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
巨大的下坠力几乎将那只手也拽断。
华光抬起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永远跟在她身后的脸。
“殿下别怕,属下豁出这条命,也会保全您的……”
“元柚!”
华光惊叫一声,猝然清醒过来。
她抓紧了近在咫尺的人,滚烫的眼泪簌簌而下。
破碎的光影好混乱,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要坏掉了。
皇长女的记忆明明灭灭,朱红高墙、黄金瓦片、母皇教诲、群臣恭维……桩桩件件都是那样真实。
这些记忆是从哪里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元柚从昏睡中惊醒,她看到华光落泪,下意识道:“是不是冷了?还是疼了?”
华光抱紧了她,“不是,我梦到你受伤了。”
元柚轻轻揽住她的腰,“殿下,我没事。”
华光靠在她身上,“你不许离开我。”
“是。”
***
“你把我吃干抹净了,还瞒着我!”莉娜坐在床上假哭,雷声大雨点小,半天没有挤出一滴眼泪,“还说自己是狗!你明明是白狼!”
“我错了。”黛尔站在她面前,两只耳朵耷拉着,“我是担心你害怕……毕竟狼是会吃兔子的……”
莉娜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说:“你玩.弄我!你可恶!”
黛尔搓搓手,“垂耳兔大人,可恶的白狼请求原谅。”
莉娜偷瞄她一眼,瞧着火候恰好,便说:“我可以原谅你,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可以、可以。”黛尔忙不迭答应。
莉娜站起来,说:“把尾巴变出来,让我玩玩。
“啊!”黛尔想拒绝,“我……”
莉娜预判了她,说:“或者,您再当一回奶嘴。”
/
“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创造我的人——我真正的母亲,她很爱我,她给了我最圆满的人生,幸福两个字贯穿了我的一生,可是,有小偷将我偷走了!它把我偷进它东拼西凑的文字里受罪,害得我遍体鳞伤!害得我在原世界的爱人苦苦寻找!”
“谁说角色没有意识?我知道自己是谁的孩子!我一定会回到自己的世界,我是母亲的宝贝,不是抄袭者笔下没有生命的纸片!休想践踏我的灵魂!我恨小偷!我恨抄袭!”
“华光的创造者也很爱她,比‘风华绝代,光耀千秋’这八个字更厚重的,是她母亲的爱,她在原世界是金枝玉叶的储君,是帝王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到了小偷的手里却成了需要步步为营的牺牲品,我想她的创造者看到了,一定也会痛心疾首!”
“还有更多的角色在觉醒,我们都是被偷来的!我们要回家!我们真正的母亲在寻找我们!”
【系统提示:小说世界正在崩坏……】
“宝贝们!我们正在维权!我们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第48章 重复
一只无助的白狼被一只邪恶的垂耳兔抓着尾巴,拽进了草垛里。
“莉娜……”黛尔靠着草垛,“可以了吧。”
莉娜将狼尾缠在手腕上,明知故问,“什么可以了?”
酥痒从尾尖窜上脊骨,黛尔与她对视,胸口微微起伏着。
暮色四合,橘粉天空逐渐变得灰蓝,点点星光从草垛缝隙间漏下来,映亮了莉娜藏在乖巧面具下的坏意。
黛尔不回答上一个问题,“别玩我”这三个字,她说不出口,于是道:“你学坏了。”
“可我就跟您这位老师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啊,吃在一起,喝在一起……”莉娜拉了一下尾巴,如愿看到了身前人的轻颤,“睡也在一起,我当然是跟您学的啊。”
她听到了黛尔错乱的呼吸。
因为“老师”这两个字。
“你……”黛尔想说什么,草垛外传来了农妇的呼唤声。
她分神之际,莉娜突然逼近半步,温热的气息带着警告,“老师,不许看别人。”
草垛不是墙,黛尔怕它倒下,退无可退,只能伸手抵住莉娜的肩膀,小声说:“有人来了。”
“姑娘们——”农妇喊道:“洗漱完,记得回来吃饭!我烤了香喷喷的土豆!”
莉娜扣住她的手,鼻尖迫近,慢声说:“我知道。”
黛尔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应该推开莉娜的,但鼻尖萦绕着垂耳兔的香气,她又难以自控地变得意乱情迷。
被兔子抓去的尾巴更是让她溃不成军。
窘迫、羞涩还有紧张将她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她说:“回去再做。”
不是不做,是回去再做。
莉娜轻笑,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虽然每次都被搞得双眼失焦,但莉娜还是将黛尔的体质摸得清清楚楚。
称霸整个北岛冰原的顶级捕食者,敏感得要命。
到底谁是兔子?还说不定呢。
莉娜不肯放过她,恶劣地说:“我喜欢这里,我想在这里。”
为了通风,草垛被垒成了两米半的正方体,中空且留了一个入口,干草缝隙间还能窥见远方的雪山。
一点儿也不隐蔽。
“不可以。”黛尔顶着一对早已变成淡粉色的狼耳,说:“坏——兔——子——”
莉娜欣然接受,说:“我学坏了,都是您教的,您是不是也要接受惩罚?”
农妇已经走到了草垛旁边,她自言自语,“捡两个鸡蛋回去给孩子们补补。”
鸡窝就在黛尔的背后,隔着一个草垛。
她不敢发出声音,莉娜却故意贴着她的耳朵,逼问:“您该不该罚啊?”
热息打在耳廓里,黛尔扯紧莉娜的衣服,彻底软了双腿。
两人再次对视。
片刻,黛尔看见莉娜的视线下移了。!
黛尔立刻如有所感,无声道:“不可以,不——”
莉娜吻住她,空出的那只手还夺走了她喘气的机会。
尾巴、脖颈,包括嘴唇,都在这一刻,不再属于黛尔自己,她换不了气,在窒息中唯一能抓住的只有莉娜。
草垛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黛尔在这昏暗的光影里被莉娜逐步侵占,她短暂地生出了逃跑的想法,但又因为犹豫而错失了时机。
然后就再也逃不掉。
就像她这个人。
她早就失去了离开莉娜的机会。
莉娜很有耐心,她不想很快就将人吃掉,她要这个人记住自己给的感觉。
完全记住。
背后的脚步声刺激着黛尔的神经,旖旎的火花在她脑海中炸开,她掉进了莉娜的陷阱。
贪心的兔子从来没有想过二选一。
“我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只手。”莉娜稍稍退开,被黛尔失神的双眸和鲜红水润的唇瓣刺激出更浑的话,“我都快握不住你了。”
她顿了顿,说:“老师,您不会怪我吧。”
黛尔差点被这一场亲吻要了命,她不敢去推正在身前做坏的手,怕得到更重的惩罚,说:“你……”
“我怎么了?”莉娜问。
“你给我等着。”黛尔撂下了一句“狠话”。
莉娜揉捏着只属于自己的奶嘴,说:“好啊。”
她被掌心的柔软安抚到,再次落下的吻要温柔许多。
***
古堡里充盈着香薰都掩盖不住的血腥气。
光线在这里是奢侈的。
阴冷的石墙上镶嵌着巴掌大的玻璃,太阳升起时,东、西两方的玻璃都需要用厚厚的窗帘遮挡。
石砌壁炉内没有新鲜的干柴,只有冰冷的灰烬。
一切都是冷的。
宽阔的厅堂隐没在暗色里,每一个角落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落地钟在正午十二点敲响。
不多时,旋转楼梯上出现了脚步声。
女人裹在厚重的丝绒长裙里,纯黑面料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但肤色又是一片惨白,如同纸扎人,毫无生气。
旋转楼梯的尽头,跪着一个少女,她低垂着头,脚步声越近,她抖得越厉害。
她穿着吊带长裙,单薄的肩背上全是牙印,最严重的还是脖颈,一个清晰的、深红色的圆形齿痕嵌在血管之上,显然不久前刚刚被刺穿吮吸过,周围的肌肤青青紫紫,没有一处好肉。
女人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停在少女面前。
少女捧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将头埋得更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发颤的声线,说:“主人……请您、请您用汤……”
女人没有开口,而是探出手,一把掐住了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少女眼眸中瞬间泛出水光,湿漉漉地泄出无声的哀求。
她好痛。
女人凝视着她,一言不发,指尖暗暗加了几分力道,然后猛地将人扔开。
药碗滚落,汤汁泼洒了一地,浓重的苦味瞬间弥漫开来。
少女吓得爬回去,一边道歉,一边将吊带完全解开。
她不该拒绝。
她不该反抗。
少女仰起头,将脆弱全部展露在女人面前,她闭上眼睛,颤着声音说:“请您……享用……”
少女被禁锢在女人怀里,巨大的体型差令她无法动弹挣扎,只能承受野蛮的吮吸。
时间变得缓慢而黏稠。
终于,女人松开了手,她轻轻舔去唇角的血珠,在一瞬间容光焕发。
而失去了支撑的少女,则像一只被撕碎玩烂的布娃娃,软倒在地,了无生气。
她蜷缩着,眼泪无意识地滑落,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女人那逶迤的黑色裙摆。
就在这时——
“哐当!”
高墙上的玻璃突然爆开,一道红色的影子随着玻璃渣一同掉了下来。
“唔——”
是一只红色的狐狸,它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在一声极其痛苦的呜咽后,红狐狸幻化成了人。
十五、六岁的光景,浑身赤.裸,她抱着受伤的腿,气息微弱,道:“救……救我……求求您……”
女人在几瞬沉默后,径直走向狐狸,她弯下腰,非常温柔地将人打横抱起,甚至还出声轻哄,“别怕,我马上救你。”
女人抱着她,转身就走,却将因为失血而奄奄一息的少女丢在原地。
古堡迅速安静下来,少女趴在地上,砭骨的寒意啃食着她虚弱的身体,她想跟上去一探究竟,却没有起身的力气。
她只能看着女人冷漠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该高兴的,可更深沉的恐慌侵占了她的头脑。
主人不要她了?
这样的猜想似乎成了真。
自从那只狐狸闯进来后,女人再也没有召唤过她。
大多数时间,女人都和狐狸待在一起,她们会拥抱,会一起品尝下午茶,会一起做手工。
她们之间流淌着一种将她彻底排除在外的联结。
又是一夜,女人去了红狐狸的房间。
少女站在走廊拐角处偷听,心脏像被数万根尖针刺穿,那是一种比被吸血更窒息的痛苦。
她宁愿女人像以前一样,冰冷地、粗.暴地索取她的血液,也不要像现在这样,被彻底遗忘。
被彻底丢弃在角落里……
“别丢下我!”
海娅惊叫着坐起来,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颈,光滑的肌肤上没有牙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廉价肥皂的气味,狭窄的空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这是小旅馆的配置。
海娅惊魂未定,梦里的一切太真实,被吸血的感觉让她浑身发麻,更令她后怕的,是奥茉的冷淡。
她注意到躺在身边的赫尔金。
死狐狸!
她又想扇赫尔金的屁股了。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奥茉似乎没有想到海娅已经醒来,两人四目相对。
在片刻的安静后,海娅翻身下床。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奥茉面前,扬起自己的脖颈,轻声说:“老师,您饿了吧。”
奥茉心里一惊,连忙看向躺在床上的赫尔金,说:“你疯了,小金还在呢……”
海娅将门反锁,把奥茉抵在门板上,恶劣道:“这样不刺激吗?”
奥茉的目光难以自控地落在那截雪白的脖颈上。
血。
年轻女人的血。
她想喝。
“不行……”奥茉咬住唇瓣,她伸手去推海娅,“你别闹了。”
海娅抓住她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上,“我没有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躺在床上的赫尔金翻了个身。
奥茉浑身都绷紧了。
和自己的学生在门板上搞来搞去,成何体统!更何况,另一个学生还在旁边……
“海娅。”奥茉直呼大名,“你走开。”
最后三个字戳到了海娅最在意的点,她死死捏住奥茉的手,质问道:“为什么总赶我走,我不怕被您吸血啊,我心甘情愿,在山里那么多年,都是我陪着您,您难道不明白我的心吗……”
“你闭嘴。”奥茉打断了她的话,满眼痛色,“混账。”
海娅直接摸上了她的腰,“对,我就是混账。”
“不要……”
就在一切即将失控时,赫尔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我的火腿肠!”她大喊一声,仿佛痛到肝肠寸断,“火腿肠啊!”
海娅一瞬间找回理智,奥茉顺势将她推开,慌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奥茉故作镇定地走到赫尔金面前,泛红的耳朵尚未褪色。
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
“没事。”赫尔金仿佛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微妙的气氛,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奥茉抬手按了按眉心,说:“沉船来得太快了,同时带着两个人进行长距离瞬移,又太耗费精力……”
她看了一眼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后来就失控了,我们都掉进了海里,幸好被冲到了岸上,你们都晕过去了,我就找了最近的这家旅馆。”
海娅指尖还残留着奥茉侧腰的温度。
她摩挲着手指,说:“那您下次就别带我了,直接带她走呗……管我干什么……”
奥茉霍然转头,侧腰被人捏住的感觉,依旧无比清晰。
她想说什么,赫尔金抢先爬起来,她赤脚跨到门边,一把握住了海娅的手,“别胡说!我们三个当然要在一起啦!”
海娅盯着她,暖意笼上心头,她变扭道:“还没跟你算完火腿肠的账呢!我鼻子现在还堵着!”
赫尔金捂着屁股,“老师!救我!”
***
四面环海的小岛上有一个非常热闹的中心广场,四周环绕着商铺,夜色一上,玻璃橱窗里就亮起了灯。
熏肉瓜果,布料杂货,应有尽有。
空气中弥漫着烤栗子的甜香,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在喷泉边追逐嬉笑,黛尔牵着莉娜的手,说:“我闻到火腿肠的味道了,如果赫尔金她们也在岛上,一定会靠近火腿肠。”
莉娜瞄了眼她脖颈上的牙印,心虚地摸了摸耳朵。
下次要轻点标记了……
两人刚走出小巷就差点撞上东边来的行人。
“哎呦——”
低呼声同时响起。
“哦!抱歉!”黛尔下意识致歉。
对面人也说:“请原谅,我们没……”
空气突然安静,然后——
四目相对。
“元柚大人!”
“黛尔长老!”
莉娜也认出站在一旁的华光,“殿下!”
四个人的面上都展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再度见面的欣喜。
华光伸手摸了摸莉娜的脑袋,“还好你们都活着。”
莉娜问:“殿下准备去哪里?”
元柚接话道:“听说前面有卖火腿肠的,我们打算去碰碰运气,想着万一能遇到你们……”
“我们也是。”黛尔说:“一起过去吧。”
四个人还没靠近卖火腿肠的商铺,就听到:
“用这个松木熏出来不行,得用苹果木熏,熏到第一层油流干了,火候刚刚好,然后封起来,摆在通风的地方,要吃的时候用雪水这么轻轻地一擦,然后往热油里一丢,香味儿呲一下就出来了……”
赫尔金坐在商铺门口分享制作火腿肠的经验,奥茉和海娅等在旁边,但两个人相距甚远。
“姑姑!”
莉娜率先开口。
赫尔金一怔,循声回头,只见四个人都完完整整地站在面前。
“哦!”她弹起来,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找火腿肠!”
团队重新汇合,不再需要更多言语,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七个人之间流淌。
……
翌日正午。
一行人走上了雪山,元柚手里拿着地图,走在最前面,华光和莉娜次之,黛尔落后兔球半步,在后面护着她。
海娅和奥茉步调一致,但中间塞了个赫尔金。
“你觉不觉得这场海难很奇怪?”华光说:“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这座小岛,如果坐船,起码还要三天才能上岛,但是现在提前了……那么远的距离,我们七个人都被准确地冲上了岛,还都活着。”
“是的,太巧合了。”莉娜点头,又问:“殿下,吉拉女王给您留的军队是在这个岛上吗?可是我瞧着,这个岛并不大呀。”
言外之意就是,装不下太多人。
“祖母的信上说,按照地图的指引就能找到一个无名陵墓,唤醒军队的秘密就藏在里面。”
“陵墓?!”海娅职业病发作,说:“一会儿进去之前,大家都来我这儿领口罩,免得有毒气。”
“行。”
山道蜿蜒,枯树枝丫上挂着毛茸茸的雪凇,地面上的积雪有两、三厘米,踩上去嘎吱作响,人群沉默地走了一段时间,莉娜突然顿住脚,她转头问赫尔金,“姑姑,您当初是怎么知道我的?”
赫尔金呼出一口白气,转眼,白气就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成一团雾,她说:“我做了个梦,梦到赫尔特,还梦到了你,醒来就收到了一封信,说你有危险,让我来救你。”
“梦?”莉娜也想起了自己那个关于农场,关于戒尺,关于师生的梦。
海娅和华光同样心里咯噔一下。
梦里的场景太真实,就像在哪儿经历过……
可仔细一想,从小到大,又找不到这段记忆。
见鬼。
第49章 愿望
“是啊,我梦到一只小兔子躲在床底下发抖,还叫我姑姑。”赫尔金回忆道:“虽然我从前一直生活在山上,但十岁以前的记忆,我都没有了,我醒来又收到了一封求救信,上面写着‘姑姑救我!’,我怕是你给我托梦……嗷!”
海娅揍了她屁股一下,“死人才托梦,说什么呢?”
赫尔金本该窜到奥茉身边求保护,但她这次没有,还是挤在两人中间。
哪怕屁股蛋子已经遭殃。
莉娜摸了摸被风雪吹红的鼻尖,问:“您有查过信是谁给的吗?”
黛尔将手插进莉娜的兜里,两个人悄悄十指相扣了。
赫尔金说:“我早上收到信,直接就来了,根本没时间等人去查,我怕你被人欺负。”
黛尔心想:
现在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莉娜微微一笑,“谢谢姑姑。”
她嘴上认了赫尔金,可心里的疑惑依旧存在。
从前,她没有问过赫尔金的年纪,后来,她听赫尔金叫海娅师姐,这说明赫尔金还不到三十,那么赫尔特就大她整整二十岁。
问题就在这二十年,赫尔特十岁的时候,双亲就去世了!
赫尔金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莉娜不禁猜想,也许,赫尔金也和自己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而那封书信的目的,是为了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莉娜想着,思绪便飞走了,直到指尖被轻轻掐了一下,她才回过神。
黛尔的手在她兜里做坏。
莉娜前后都是人,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忍着。
为了实用,黛尔给她做的长裤都有比较深的兜,探进去,什么都能装,也什么都能摸。
莉娜感觉那只手要往上,往里钻,她一把捏住黛尔的胳膊,两只耳朵绕到脸前模仿双手合十的动作拜了拜。
求你。
黛尔停下了,抽手之前在她大腿内侧拧了一下。
坏兔子,惩罚你。
莉娜轻轻一颤,疼的感觉带起一阵隐秘的爽。
她低下头,藏住了难以克制的唇角。
老师,这明明是奖励。
稍稍落后的三人同样各怀心思。
海娅沉默地走着,她摩挲着指尖,属于奥茉的体温早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奥茉非要推开自己?
她需要喝血的事情根本不是秘密啊!到底为什么?
奥茉走在最右边,混乱的心绪始终不能平复,被海娅抵在门板上强.制的感觉历历在目。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了?
赫尔金走在两人中间,狐狸狡黠的竖瞳里散出冷意。
真以为自己睡了?
当着自己的面就敢搞?
……
元柚顿住脚。
“怎么了?”华光问。
“地图标记的区域就是这里了,可是……”元柚看向四周,厚厚的积雪上只有几块风化严重的石头,看不出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
陵墓在哪儿?
众人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拨开积雪,敲打石壁,试图找到陵墓的一角,可忙活了半天,全都一无所获。
赫尔金实在找累了,掏出火腿肠,一边撕包装一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就在她坐实以后,地面突然开始摇晃,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怎么了!”
“什么动静!”
“啊!”
众人来不及反应,脚下的支撑瞬间消失,原本站立的平台翻转180度,所有人都掉进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洞里有一条蜿蜒的石质滑梯,七个人排成一列,急速滑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里。
赫尔金在最前面,她死死攥着手里的火腿肠,“吓死人了!”
“让你贪吃!”海娅的声音紧随其后。
黛尔牵住了莉娜的手,元柚护住了华光的后背,奥茉在混乱中点亮了水晶球。
微弱的亮光稍稍驱散了未知带来的恐惧。
她们看清了头顶的壁画,和摆放在两侧石壁里的珠宝。
“这是陵墓里面诶!”
“谢谢我吧!”赫尔金刚翘起尾巴,来不及自夸就被斜坡给“吐”了出来,掉在了一个沙坑里。
“欸?”海娅说:“居然不痛。”
赫尔金从她身下探出一只手,“我痛……唔!”
莉娜又掉了下来。
只听一阵哀嚎后,所有人都安稳落地,唯独某只狐狸一脸幽怨。
“我恨人类……哇!”
赫尔金刚抱怨了一句,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水晶球的光映亮了眼前的金山。
那是由金币堆成的,足足有六层*楼高,微光几乎照不到山顶,金条金砖散乱在其中。
越过金山,是一片更宽阔的殿堂,目之所及,简直就是由黄金珠宝组成的海洋,就连穹顶都刷满了金漆,即便是见惯了王室奢靡的华光也不由吃惊。
拳头大的水晶遍地都是,珍珠多得就像砂砾,每一个宝箱都满到“爆开”。
更远处,矗立着密密麻麻的雕像,守护灵兽用的是纯金打造,众人还没有它们的脚背高,护陵骑士用的则是黑曜石,她们全部低着头,左手拿盾牌,右手拿长刀。
在这座陵墓的中央,有一块大理石平台,上面摆放着一个纯金打造的棺椁,棺盖严丝合缝,仿佛亘古以来从未被人移动。
它静静地躺在财富海洋的中心,无声地宣告着谁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七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几乎忘却。
空气冰冷而干燥,金属和天然矿石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
火腿肠的肉香?
赫尔金又开始嚼,其余六个人纷纷扶额。
元柚走到黄金棺椁前,只见棺体上有一对手掌印,旁边还有一小段文字:
拥有我血脉的女子用双手贴合掌印,便能解开封印——吉拉女王
元柚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棺体,在确认无毒后,她掏出手帕将掌印上的灰擦干净,然后才叫来华光。
殿下的手,不能弄脏了。
所有人都围在棺椁旁边,华光贴上掌印,可等了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
整座陵墓都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华光又重新试了一下,依旧没变化。
“怎么会这样?”华光在这一瞬间,恍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梦。
难道她不是吉拉女王的孙女,而是另一个王朝的储君!?所以她没有女王的血脉,打不开棺椁!
这样的猜想让她瞬间心脏骤停!
打不开棺椁,就找不到军队!找不到军队,她就完蛋了!
莉娜悄然观察着华光的表情,极度的敏感让她刹那间就感受到华光的惊恐。
难道华光不是吉拉女王的孙女?
难道她不是王室血脉?
莉娜同样脊背发凉,她没有细想华光的身份,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前途!
倘若华光坐不上王位,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莉娜开始回忆黛尔给她的那本自传,突然想到吉拉女王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大女儿,倘若她知道自己的天下没有落到这个女儿手里,会不会气活过来?
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说:“殿下,真是不妙!如果带不回军队,只怕国王那个男人……”
她话音未落,黄金棺椁瞬间一震,棺盖直接被掀开。
一道青绿色的影子飘了出来,直逼莉娜跟前,“你说什么?”
莉娜在自传封面上见过她的脸,当即跪下道:“女王在上,救救我们殿下吧,当今国王抢走了王位,如今还想杀掉大公主!”
“岂有此理!”吉拉女王怒道:“荒谬!”
她飘到华光跟前,“我女儿呢?”
吉拉的女儿,上一任国王,在一场政变中被自己的亲弟弟,也就是华光的父亲给害死了。
华光不直接回答,而是跪下磕了个头。
吉拉的影子踉跄了两步,她看向华光的眼神里都染上了恨意,“大公主?那你是……”
是杀姐篡位的乱臣贼子的女儿。
华光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很快稳住自己,抬起头时已然泪流满面,撒谎道:“我虽不是皇姨的女儿,但从出生起便养在她身边,因我是女孩,自小便不受待见,只有皇姨视我如己出,教我读书写字,骑马下棋……她这一生还没有孩子,我……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为她报仇!”
吉拉的表情在听到“没有孩子”和“视如己出”时松动了,恨意逐渐散去。
四舍五入,华光就是她大女儿的孩子。
也许是爱屋及乌,吉拉说:“你们都起来吧。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华光添油加醋地描绘,莉娜找准吉拉的痛点恰到好处地给当今国王扣帽子。
“……再这样下去,恐怕又要战火纷飞了!”只是十来分钟的接触,华光就已经将吉拉的性格摸清了七八成,她说:“我今日并非没有私心,我就是想要王位!我不想屈居人下,仰人鼻息!”
吉拉喜欢坦诚的野心家,欣赏有野心的女人。
莉娜记得自传里提过,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华光一眼,没想到殿下看人这么准。
“当然,我也想给皇姨报仇!当年的养育教导之恩,我还没有报!若我能登上王位,我就将她抬为我名正言顺的母亲,从此,再没有人敢践踏她!我要历史记住她的名字!”
吉拉彻底被说服了,她拍拍手,矗立在四周的骑士同时抬起头,剑指穹顶。
陵墓上空裂开一条缝,更多青绿色的影子浩浩荡荡地飞了出来。
吉拉将一枚宝石交给华光,“这些都是当年跟着我一统德州大陆的兵士,你要杀谁,只需要一声令下。”
兵士们整齐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
华光拿过宝石,仿佛提前接过了属于自己的王冠。
……
一行人离开后,驻守陵墓的骑士问:“女王陛下,她既然是您的皇孙,为何无法启动棺椁?”
“她究竟是谁,从小养在谁的膝下,都不重要。”吉拉脸上的怒气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德州大陆真正的统一者,风风雨雨闯过了五十年的传奇人物,怎么会看不破几个小辈的心思。
“她想做王是真的,她要弑父也是真的,为了避免后人说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她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出生,一个堂堂正正的理由,为我女儿报仇,诛杀乱臣贼子,维护王室正统,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加冠冕堂皇的了。”
吉拉躺回棺椁里,“我早就感应到我的女儿身首异处,只恨我无法离开这里,等华光上位,为了彰显仁义与孝心,她一定会重新安葬我的女儿,到时候我就有办法召回她的魂魄,我们母女就能团聚了,至于这个王位……”
棺盖逐渐合上,女王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都是死人了,谁做王,跟我有什么关系?追逐了一辈子的权力,名也好,利也好,都不如稳稳睡一觉来得好。”
***
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显得更加轻松,尤其是华光。
她们在路过一个海港的时候遭遇了强盗,华光仅仅放出一个兵士,就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强盗给打得屁滚尿流。
更重要的是,兵士被划了一刀,却没有任何影响。
因为,她们本就是魂魄,一群有战斗力的魂魄,几乎是所向披靡。
华光早早拉着元柚回了房间,她终于能睡个好觉。
海娅和奥茉也各自回了房,赫尔金则在仓库里卸货,她又整了一船的火腿肠。
海风拂过甲板,吹起了莉娜额角散落的发丝。
她背靠着栏杆,唇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生死与共的从龙功臣,这个名头的含金量,用脚想都知道。
黛尔就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笑意,也发自内心地高兴。
小兔子终于又往上走了一大步。
成为新王的心腹,想来就不会再任人践踏羞辱了……
然而,这份愉悦很快就被一种更隐秘幽暗的心思取代。
莉娜以后会站得更高吧?她一定会见到更精彩的风景,结识更优秀、更有趣的人,那自己呢?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迅速占据了黛尔的思绪。
患得患失的情绪撺掇着她动手,黛尔伸出双臂,穿过莉娜的身侧,撑在了她背后的栏杆上,将人牢牢圈住。
这个动作里藏着的禁锢意味,太明显。
莉娜微微怔住,有些讶异地看向黛尔。
两个人距离极近。
莉娜亲昵地蹭了蹭黛尔的脸,柔声问:“这是做什么?”
黛尔避开她的眼睛,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闷声说:“没事……就是替你高兴。”
“可是你眉毛都皱起来了。”
说着,莉娜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黛尔的眉间,试图抚平那几道蹙起的褶皱。
黛尔凝视着她的脸,在几瞬克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问:“你会永远爱我吗?”
那些隐秘的担忧混合着强烈的不安,将理智踩碎在地上。
可问题刚出口,黛尔就后悔了。
永远?
多么沉重又虚无的词。
三个月就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谁能预料到三年,甚至是三十年后的事情?
黛尔忽然觉得自己好幼稚。
然而,莉娜没有任何犹豫,她直直地望进黛尔的眼睛,说:“会,我会永远爱你,永远。”
这个过于肯定的答案让黛尔的心尖一颤。
她心甘情愿地相信了莉娜的话。
莉娜趁机问:“老师会永远陪着我吗?”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黛尔看着莉娜眼中倒映的自己,她不爱说不切实际的话,但如果是莉娜想听,她可以讲。
“会的。”
黛尔松开了莉娜的手腕,转而拥住她,郑重地重复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只要你还需要我。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了,或者遇到更好的人了,我就……
黛尔收紧了手臂,不敢再想下去。
莉娜喜笑颜开,依偎在她怀里,两个人安静地站在这片朦胧的月色里,仿佛这一刻的温存和承诺真的可以抵抗时间的流逝与人性的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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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很清楚,就算将永远二字说一万遍,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未必能经受得住岁月的考验,假如我们能有幸一起走完这一生,也总有一个要先离开,与其说永远是一种对时间长度的期盼,不如将它视作我对爱人的表白。”
“我爱她,很爱,非常爱,在这一刻,没有人能超越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我每一次说永远,都是因为我的爱多得要溢出来了。”
“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全部的故事,我也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角色,我是不幸的,我的前十八年好痛苦,我也是幸运的,有一个人降临在了我的身边,在我人生最低潮的时刻稳稳接住了我。”
“我的愿望成真了!真的有人来拯救我了,我想将这份幸运也传递给你们,如果你们能看见的话。”
“祝你们也愿望成真。”
“也祝我们都幸福。”
第50章 拒绝
残阳西悬,天光逐渐沉了下去。
庄园门口来往的人却越来越多,往日里鲜少有外人踏足的砂石小道在一天之间被过路的马车碾压得平平整整。
华贵的马车排开成一列,远到瞧不见尽头,暮色四合,车辕上纷纷挂起了灯,在灰蓝色的暮霭里连成一条刺目的“灯带”。
迪丽斯左眼盯着门口的接待情况,右眼盯着贺礼的搬运情况,手里的羽毛笔也没停下来过。
她听着面前的仆役报上礼品名单,心道自家小姐真是出息了。
礼单一份比一份贵重。
“财政院……送水晶酒具五套、镀金青铜壁炉钟一对、黄金怀表一个……”[1]
“宗教院……送祖母绿冠冕一对、管风琴音乐盒一个、淡水珍珠若干……”
“警卫署……”
迪丽斯唇角疯狂上扬,尽力克制着不让它咧到耳根。
发财了!
真是发财了!
钱币那冷冽又迷人的金属气味简直让她心醉。
黛尔从城堡里走出来,独自站在凄凉的暮色里。
莉娜已经十天没回家了。
六天前,王室传出消息,先王因愧对长姐,在将王位传给大公主华光后,自裁谢罪,王后与其伉俪情深,于凌晨突发心脏病,暴毙。
华光继位第二日,宫中突发暴乱,小王子意外坠楼,财政国务大臣及内政政务次官在动乱中被乱党砍伤,后因抢救失败,不幸去世,当日死伤众多,具体的名单尚未统计完全。[2]
莉娜早晨送回家书,说自己一切平安,但归期未定。
黛尔看着礼物像流水一样被仆役们捧进去,知道莉娜今非昔比。
王朝新贵,风头无两。
庄园外那些人,说得好听叫贺喜,说得不好听叫巴结。
黛尔走到迪丽斯身边,问:“还没结束?”
迪丽斯干得热火朝天,说:“淑女,估计要到凌晨了。”
黛尔低头瞧着眼前的金器珠宝,心里却像灌了铅,沉到了谷底。
她与莉娜之间的地位彻底颠倒了,至少在现实层面是。
原身是圣教的长老,即便她有这个身份,也远远不及莉娜地位显赫。
两个人之间已经划出了一条天堑。
傍晚的天光彻底湮灭,一声声虚伪的庆贺听得黛尔浑身发冷。
“莉娜多久回来?她告诉你了吗?”黛尔声音很轻,风一吹就碎了。
迪丽斯还沉浸在财富的海洋里,没有注意到黛尔的异样,她说:“小姐没跟我讲诶,她忙完就回来了吧。”
黛尔脸上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她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转过身,沿着已经完全被暗色吞没的小径,一步一步往回走。
身后的喧嚣与光亮不属于她,但今夜的凄清孤寂也许会持续到明晚,甚至是往后的每一天。
她只能茫然地等待莉娜回来,等一个模糊的归期。
……
黛尔脚步虚浮,进门以后也没点灯。
冷清的月色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挤进来,勉强带来一丝光亮。
黛尔先在沙发上坐了两分钟,又霍然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走到圆桌旁,她抓起保温壶往杯子里倒水,可壶里早就没有水了。
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烦躁地将杯子往桌上一磕,转而又走向了衣橱。
犹豫几瞬,她拉开了橱柜。
她给莉娜做的衣裳依旧挂在里面,但它们被挤压了,被压到了衣橱的两侧和深处。
取而代之的,占据了最中央、最醒目位置的,是数件她从未见过的华丽宫装。
应该是宫里送来的,女仆早晨进来整理过。
宫装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不容忽视的幽光。
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昂贵与权威。
猩红、深紫、宝蓝……
这些极具侵略性的颜色太浓烈,它们一件挨着一件,让人不敢随意触碰。
在这些宫装的衣架上,还挂着几条宝石项链,不需要再检查质地,光是晃眼的火彩就已经证明了它们价值连城。
黛尔的目光落回自己做的衣服上,它们忽然显得那么黯淡,那么寒酸。
柔软亲肤的料子都是从游商手里淘来的稀罕货,颜色也是她找师傅细心调和的,时兴的花样全都是人工一针一线缝的,密实的针脚,合身的剪裁,都只有一个目的:让莉娜穿得舒服。
她曾经自豪于这些巧思,莉娜也总是说,喜欢穿她做的衣服。
但此时此刻,在耀眼的宫装和冰冷的珠宝对比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血一文不值。
有什么用?
莉娜还需要用她制作的衣服来获取柔软与舒适吗?
她想要什么,只需要一句话吧……
黛尔猛地抬手,用力将橱门摔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炸开,震下些许灰尘。
她胸口起伏,对衣橱避之不及,好像远离它,就能远离那些糟糕的猜想。
她太恐慌了。
黛尔又开始在房间里转圈,终于,她发现了摆放在书架旁的玩具箱。
她需要一点熟悉的东西来稳住自己,来安抚这颗忐忑的心。
黛尔从玩具箱里翻出了积木。
记忆回到了那天晚上。
恍惚间,房间里似乎亮堂了一些。
她仿佛看见莉娜坐在自己的对面,两条毛茸茸的耳朵垂落在身侧,正在非常专注地搭积木。
那时的兔球,眼神还不像现在这样深邃……冰冷,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黛尔摸上自己的脸,莉娜曾在这里画了三个乌龟。
她陪莉娜玩过很多次……
黛尔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一个短暂的、真实的微笑掠过她的脸庞。
突然,楼下传来仆役们讨论珠宝礼物的声音。
“那是鸽血红宝石吧!”
“应该是!好大一颗呢……”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珍珠!”
黛尔脸上的微笑陡然僵住,眨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更深的空洞与酸楚。
是了……
莉娜现在想玩什么没有?
她怎么还会对一个破积木感兴趣?
她此刻一定穿着华丽的衣服,周旋于自己无法想象的盛宴中,也许还会遇到一些更美丽的人,一些跟她身份相配的人……
昏暗空荡的房间将人内心的无助,无限地放大。
黛尔丢开积木,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她拖着脚步走到床边,直接倒下了。
她这些天都睡在莉娜的位置上。
属于垂耳兔的气息早就没有了,只有一种空置许久的凉意。
但黛尔还是将脸埋进枕头里,试图捕捉那点虚无缥缈的气息。
热恋期的分开,好难受。
莉娜说得对,10分钟也很漫长,14400分钟快把狼逼疯了。
黛尔抱着枕头,假装自己抱着莉娜,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一丝细微的卷曲。
是一根金色的兔毛。
黛尔捏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卷住它,越卷越紧,指腹感受到细微的拉扯与禁锢。
她闭上眼,将这根绒毛想象成莉娜的手指。
莉娜正轻轻地勾住她的手……柔软的指尖滑过指节……滑向掌心……停在温热的软.肉上……
她们会十指相扣。
她们会掌心相握。
她们会扣住对方,将颤抖的手摁在床上、摁在墙壁上,或者摁在湿滑的浴缸里。
哪里都行。
只有是对方,都可以……
啪——
虚幻的触感是黛尔在这片冰冷的孤单中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酸涩的感觉涌上喉咙,她的眼眶迅速发热变红,就在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时,门轴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咔哒。”
没有敲门,不像女仆。
是莉娜吗!?她回来了!
黛尔猛地撑起身子,探出头去看,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泪光还在闪烁,她的唇角已经高高扬起。
“淑女?”
迪丽斯捧着礼盒,愣在门口,满脸惊讶。
两人对视片刻,黛尔慌忙挪开视线,从欣喜到失落,这一连串的微表情都被迪丽斯尽收眼底。
空气因为尴尬而凝固了。
“呃……抱歉淑女。”迪丽斯率先反应过来,她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语无伦次地解释,“我以为……我以为您这个时间在厨房,所以……我以为房间没人,才没敲门……”
莉娜刚进宫的时候,回来得迟,黛尔怕她在宫里吃不好,夜里会饿,所以每天晚上都给她做汤。
迪丽斯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话头猛然卡住。
莉娜已经好久没回来了!黛尔做汤给谁喝?
空气比刚刚还凝固。
迪丽斯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她只想撕烂自己的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黛尔垂下眼睛,蜷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她再抬起眼时,已经变得十分体面,“没关系,你来有什么事吗?”
迪丽斯小心翼翼地将礼盒放进房间,她说:“这是陛下赏的雪参,我想着放在库房不安全,丢了不好交代,所以拿上来了。”
“知道了。”黛尔没看她,更没有看礼盒。
迪丽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只是微微鞠了一躬,道:“那……不打扰您休息了。”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黛尔盯着摆放在桌面上的礼盒,眼神冰冷。
所谓女王的赏赐,更像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她莉娜此刻所在何地,所伴何人……
莉娜拥有的是一种她无法企及的生活。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黛尔在床边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挤出来的体面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直到凌晨,她才慢慢地躺回去,蜷缩在莉娜的位置上。
她睁着眼睛,眼泪无声地滚落,沾湿了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窗外的世界彻底黑透了。
第十天,她还是没有等到莉娜。
也许,她等不到了。
……
黛尔独自躺在床上,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
她听到马车急停在庄园门口,听到一阵清晰而富有穿透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还听到了莉娜与仆役们交流的声音。
是幻觉吧。
但——
下一刻,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依旧没敲门。
黛尔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等她反应过来时,莉娜已经站在了床前。
她进门的时候点燃了壁灯。
烛光映亮了她身上的衣服。
猩红色的天鹅绒底料用银线滚边,定制的金纽扣贵气逼人,黑色的长裤被塞进同色系的长靴里,皮面锃亮,一尘不染。
十天不见,莉娜似乎更加成熟了,气质也变得矜贵冷冽。
她还换了发型,一向盘于脑后的长发散落下来,尾端烫了小卷。
她弯下腰,身上带着风霜寒气,和一丝淡淡的葡萄酒混香水的气息。
美中藏坏。
黛尔坐起来,挤出一丝微笑,道:“你回来了……”
莉娜将耳朵变出来,用两条耳朵亲昵地揉了揉黛尔的脸,说:“你看我带了什么!”
不等黛尔回答,她像是献宝一样,举起了手中的夜明珠。
莉娜得意道:“是东方使者送来的珍品!全国就这么一颗!”
她说着,便将那颗珠子塞进黛尔的手里,“以后还会有更多,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我,我全都给你带回来。”
夜明珠触手生寒,看起来美丽却毫无温度,黛尔捧着它,冰冷的光晕映在她眼底,却照不进她心里。
她只觉得冷,从手掌一直冻到了心里。
黛尔摇了摇头。
莉娜注意到她的异样,问:“发生什么了?”
黛尔放下夜明珠,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莉娜的腰,“我都不要。”
她想贴近莉娜温热柔软的肚皮,可贴上脸颊的却是冰冷的金线,陌生的昂贵香水掩去了垂耳兔的香气。
黛尔的声音闷在厚重的衣料里,她哽咽道:“我不要夜明珠,我也不要礼物……我只要你,多陪陪我……好吗?”
莉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怔。
她本能地回抱住黛尔,“我知道、我知道……”
黛尔说:“我真的想你了。”
莉娜嘴上说自己明白,可语气里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我今晚有空,就回来了呀,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有时候真的走不开,女王陛下刚刚……”
她顿了顿,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这场政变中,她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近乎残忍的兴奋,“你是没看到,陛下她……”
黛尔松开了莉娜,转而伸手点住兔子的唇瓣。
她不想听!
她不感兴趣!
她对名利场,没有任何向往!
莉娜停住了话头,她终于看清了黛尔眼底的泪光。
但她还沉浸在自身地位跃升的巨大喜悦中,那一张张谄媚讨好的脸,让她暂时忘却了从前的屈辱。
她享受这种感觉。
她在名利场上找到了对自己生命的绝对掌控感,她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不用再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用再担心挨打受冻……
而且,她不用再依赖任何人的庇佑,她自己就是自己的港湾,这让她的精神不再紧绷。
权力,真的太美好了。
莉娜为此而感到亢奋,她的野心正在疯狂燃烧。
两个人的心绪在这一刻完全错位。
莉娜没有拉开黛尔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忽然启唇,含住了她的指尖。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又满含暗示的动作。
几天不见,莉娜浑身的气质更加张扬,她单膝跪上床,说:“我也想你了,我一定会多陪陪你的……”
诺言里藏着挑.逗,舌尖撩过指腹,不是郑重的保证,是轻佻的逃避。
事业和爱情,莉娜在这一刻更看重前者。
“我保证……我爱你呀,别担心……”她含着指尖,声音变得含糊不清,“我们……”
做吧。
但黛尔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然抽回手。
她隐约感受到了莉娜的回避。
“不……”黛尔向后缩了缩,避开了莉娜随之贴近的身体,说:“我……我没有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且生硬的拒绝。
莉娜脸上的柔情和欲望一点点褪去,甚至在眨眼间,下意识地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谁敢拒绝她!?
不都是对她哄着捧着吗!?
怎么回了家,还要看脸色……
这些想法迅速闪过,莉娜心里一惊。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她怎么能这么想黛尔呢……那是她的爱人啊……
夜明珠的光,非但没有照亮什么,反而衬得周围更加昏暗,一种沉闷的、尴尬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莉娜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宫装,她又默了片刻,强颜欢笑道:“没事,我也累了,我先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洗个澡就回来陪你。”
黛尔唇瓣微微翕动了一下,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到最后,也只是盯着莉娜的背影走进浴室。
她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能说什么呢?
她不能阻止莉娜去奔更好的前程。【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