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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秦骁:“……”


    他掩饰尴尬,轻咳一声:“有这样的事?我不记得了。”


    祝观瑜就看着他装,不过一想起当初那个胖墩墩又带点儿狡猾的小子,二十年过去竟然长成了如此高大英俊的青年,他又不禁一笑:“谁能想到,小时候胖嘟嘟的,长大了还挺俊。”


    秦骁略感惊讶,转头看他:“你觉得我长得俊?”


    祝观瑜比他更惊讶:“难道我没同你讲过?”


    秦骁笃定道:“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倒是说过好几次“大公子,你好漂亮”,但是大公子从未赞赏过他的外貌。


    祝观瑜也记不清楚了,不过在这事上他很坦诚:“我最开始看上你,就是在那一年秋猎的猎场入口,你在那么多年轻郎君中鹤立鸡群,俊得太出挑了,我才一眼相中了。”


    秦骁一下子笑了,可笑完又觉得不对,问:“要是我不是最出挑的那个呢?”


    祝观瑜:“那我就瞧不上你。”


    秦骁:“……”


    祝观瑜:“你要说肤浅,是罢?你早说过了。”


    秦骁忍俊不禁:“大公子,你这挑人的本事,可真是……不过,我现在只庆幸我是最出挑的那个,要不然,不管怎么在你背后追,你都不会搭理我了。”


    又道:“那在大公子眼里,现在我还是最出挑的那一个么?”


    祝观瑜:“……”


    这小子,拐弯抹角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像当初那样中意他呢。


    祝观瑜就说:“你今年要二十五了罢?论少年意气,可比不上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


    秦骁面色一变。


    祝观瑜哈哈大笑。


    被秦骁抱在怀里揉小肚子消食的小胖崽好奇地看着娘亲:“娘亲笑什么?”


    祝观瑜捏捏他的肉脸蛋儿:“笑你爹爹,现在这个年纪,还跟一群毛头小子争风头,他是比人家俊几分,可人家年轻,年轻人那等意气风发,过了那个年纪就再也没有了,他怎么比?没有人永远年轻,可这世上永远有年轻人。”


    秦骁在旁哼了一声:“大公子就爱年轻鲜嫩的,就一点儿都不念旧情?”


    祝观瑜好笑地瞪他一眼:“我可没说就爱年轻鲜嫩的,是你自个儿不知怎么的就较起劲儿了。”


    秦骁:“我问你我还是不是最出挑的那个,你也不答我,可不就是有了别的出挑的人了?”


    祝观瑜可不惯着他:“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那你走罢。”


    秦骁:“……”


    秦骁当然不可能走,他磨着后槽牙道:“我倒要好好看看,东南的世家郎君这几年是冒了什么新茬了。”


    祝观瑜笑道:“你要留在这儿与东南的世家郎君一较高下,不回京城了?”


    “我来之前就同陛下告了假,时间很充裕。”秦骁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在陛下跟前卖惨博同情,说讨不回媳妇儿自己独自带着三岁的孩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勉强磨出来这么长的假期的,只道,“再说,既然发现有人在暗中盯着翊儿,我怎么也得把这些人连根拔起,才能安心地回去。”


    祝观瑜点点头,又道:“吃完饭了,要不要出去走走?今日元宵,城中很热闹,你大老远过来,我带你四处转转,略尽地主之谊。”


    秦骁当然不会拒绝,两人带着小厮侍从从酒楼出来,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小胖崽吃得太饱,很快就眼皮直往下掉,小屁股坐在爹爹一条小臂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每次要歪到爹爹怀里睡过去了,他又迷蒙着眼睛强行抬起头来,四下看看热闹,而后很快小脑袋又开始一点一点。


    祝观瑜看得好笑,道:“叫小厮抱着他睡一会儿。”


    秦骁摇摇头:“这里人多,我抱着他最安全。”


    自打在码头丢过一次儿子,秦骁就不放心把孩子交给手底下的人了,虽然胖崽确实沉甸甸的像个秤砣,但还是自己抱着最放心。


    他把小胖崽往上抱了抱,让他的小脑袋能靠在自己肩头,早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胖崽,脑袋一沾上他肩膀,立刻睡熟过去,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被挤成一团,小肉手抓着爹爹的衣裳,抓得紧紧的,连小手上的四个肉窝窝都在用力,显然也对爹爹十分依恋。


    祝观瑜不由一笑:“你倒挺宠他。”


    乾君少有能耐心带孩子的,他父亲祝盛安算是不多见的一个,但祝盛安的爱表达得十分明显,秦骁则要内敛得多,他不会在嘴上说“爹爹爱你”,也不会由着小胖崽放开肚皮吃东西,他在明面上管教得很严格,但在胖崽吃多了胀肚子时,他会把他抱起来揉肚子消食,带胖崽出门,也吸取教训不再让下人抱,而是自己一路抱着。


    ——要知道,有的好面子的乾君,甚至会觉得抱娃娃有失男子气概,一旦出门,孩子都是丢给媳妇儿抱的。


    “他从一出生,我就在边疆,没有好好陪着他。”秦骁戴着红玛瑙扳指的大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胖崽的背,“我班师回朝,在侯府见到他时,他甚至不认识我,那时我就在心里想,这些不在他身边陪着他长大的日子,我会加倍补偿给他,我会好好当一个父亲。”


    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他大手拢着怀里熟睡的孩子,望向祝观瑜,微微一笑:“翊儿是你和我的孩子,我每每想到我们竟然有一个孩子,这么健康,这么可爱,我都会觉得,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祝观瑜也望向他,嘴角带着笑意。


    秦骁低声道:“我……”


    旁边的杂耍摊前爆发一阵热闹的呼声,他这一句的后面几个字被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中,祝观瑜没有听清,忍不住提高音量,凑近一些:“你说什么?”


    秦骁笑着说:“我说——”


    他凑近来,在祝观瑜脸颊飞快一吻:“我好爱你!”


    祝观瑜一愣,随即看见四下路人都投来惊奇目光,看着这对光天化日之下调情的爱侣,他登时满脸通红,抬手就打,秦骁连忙抱着孩子就往前蹿,祝观瑜气得在背后追他:“秦骁!你敢在我的地盘上对我耍流氓!”


    两人在拥挤的人潮里追逐打闹,侍从小厮都被甩在了背后,祝观瑜一直追到一条小巷中,才追上秦骁,当即捶了他好几下。


    秦骁笑着任他捶,逼近几步,把他逼到了墙边,单手抱着熟睡的小胖崽,另一手撑在他耳边,低头吻住了他。


    三年了,在嘴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浑身一颤,头皮都炸开的战栗感觉。


    祝观瑜忍不住闭上眼,两手抱住了秦骁的脖子,张开嘴任他湿漉漉地抵进来,同他纠缠在一处,那种耳鬓厮磨、唇舌纠缠的感觉,让他心脏砰砰直跳,不由自主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


    不过这纠缠只有片刻,秦骁就放开了他,因为不远处响起了侍从们追上来的脚步声。


    祝观瑜轻轻喘息着,抬眼看他,秦骁的目光恨不得能把他吃下去,但只是十分克制地伸手,戴着红玛瑙扳指的拇指轻轻抚了抚他嫣红的唇瓣。


    “大公子,这回我交由你来做这个决定。”他低声道,“你想留在东南,还是去京城,我听你的。”


    祝观瑜道:“要是我想留在东南呢?”


    秦骁:“我就同陛下请命,来这儿剿匪。”


    祝观瑜扑哧笑出声来:“你还能永远不回京城么?”


    “这一回金人已经彻底被赶去雪原,大周很多年都不会有战事了。”秦骁道,“我待在京城,反而惹得陛下生厌,不如四处游山玩水,与你做一对潇洒鸳鸯。”


    “你不想与我一同看遍名山大川么?”


    祝观瑜心中微微一动。


    “每年只有巡防的几个月,我要听从朝廷安排,其他时间我可自行离京,我也同陛下提起,要培养其他年轻将领,分担侯府的职责。”秦骁握了握他的手,“我等着你的答复。”


    侍从和小厮们守在小巷口子上,不敢进去打搅正在交谈的二位主子,许久,祝观瑜才轻声道:“我会好好考虑。”


    秦骁目光一亮。


    这一日他们在城中逛到天色暗下来,祝观瑜带着小胖崽陪秦骁吃了个早早的团圆饭,这才坐马车往城外的东南王府去。


    王府今晚的家宴也十分丰盛,世子祝时瑾明日又要出远门,一家人难得齐聚,祝盛安十分感慨,多喝了几杯,抱着外孙捏他的肉脸蛋儿:“宜州好玩么?今日都玩了些什么?”


    小胖崽说:“看喷火,看猴子。”


    “还有呢?”


    “看舞狮,看比剑。”小胖崽说着,神气地拍拍腰间挂着的小木剑,“爹爹给宝宝买的剑。”


    祝盛安一愣,抬头去看祝观瑜,祝观瑜有些讪讪:“今日是元宵,人家大老远从京城来给您拜年,您都不让他进门,一个人在外头过元宵,岂不是太可怜了。”


    “所以你就带着儿子跑出去陪他一起过?”祝盛安抬高了音量,“行,你们才是一家人,爹爹多余管你!”


    雀澜立刻拉了一把他的衣袖:“你喝多了,瞎说什么。我们是一家人不错,可观瑜都嫁了人生了孩子了,他们也是一家人呀!”


    “我可没认他这个儿婿!”祝盛安大声嚷嚷,“他那是趁人之危才把观瑜骗去京城的!我不同意!”


    “行了,都多少年了旧账了,观瑜都原谅他了,你能不提了吗?”雀澜道。


    “你原谅他了吗?”祝盛安转头就瞪祝观瑜,咄咄逼人的模样。


    祝观瑜还未开口,一旁的祝时瑾忽而出声:“两个人还好端端活着,就是天大的幸事了,父亲何必太过苛刻。”


    一家人都闭了嘴。


    第82章


    有了祝时瑾这对阴阳两隔的苦命鸳鸯在前,祝盛安难得没再多说些什么,对祝观瑜去找秦骁共同查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个地下买卖市场,同盘州的黑市有些相似之处,都是在夜里交易,不过又与盘州黑市不完全一样——盘州黑市是有一处固定地盘的,大抵因为盘州那地界民风剽悍,江湖帮派盘踞,州府软弱无能,但是在宜州,他们不敢这样明目张胆,所以这个市场没有定所。”秦骁同祝观瑜说着这几日四处搜罗的消息。


    祝观瑜道:“居无定所,我们上哪儿找去?那些做买卖的人,又怎么知道今日上哪儿去,明日又上哪儿去?”


    秦骁道:“这就是它和盘州黑市最大的不同了,它只做熟人买卖,只在这一圈交易过的人中,选择那么几个人的宅子,用办宴会的形式来进行拍卖。也就是说,我们想进去查案,必须找到这个圈子里的熟人为我们引荐,我们才知道交易会在哪里办,我们才能得到进入这个交易会的密令。”


    “真够谨慎的,怪不得在宜州藏了这么些年,也没被挖出来。”祝观瑜思索着,瞥了秦骁一眼,“你可有找到引荐人。”


    秦骁挑眉:“这些人大多有身份地位,肯定认得你我,哪能借他们的关系进去。”


    “那怎么办?”


    “做不了买家,只能做卖家了。”秦骁道,“我这些消息,都是从拐卖团伙那些人嘴里套出来的,他们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肯定进去过,我们扮成拐卖团伙的人混进去,只要摸清宴会地点,就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根据秦骁审出来的消息,这个月十九日,正有一次交易会,只是这些卖家并不清楚在何处举办,他们只提前知道时间,备好了“货物”在城中等着,等到交易会的当天晚上,自有接头人来带他们走。


    这等非法的地下人口交易,官府一向查得很严,因此拐卖团伙三不五时就有人手被抓,还常常会碰上黑吃黑,因此团伙里有部分人失踪,他们倒也不会大惊小怪,秦骁这回大动干戈地追查线索,他们也只是暂避风头,并未闻风丧胆地逃窜——一来秦骁查线索时没用真实身份,二来他们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买家在背后撑腰,都被查过多少回了,每回到最后还不是平安无事?


    秦骁和祝观瑜这几日便悄悄摸清了几个较大的拐卖团伙的堂口,等到十九日那天夜里,果然见有接头人鬼鬼祟祟从后门口进去,不多时,一行人拉着装满木箱的小拖车,做贼似的从后门出来了。


    这几日连着下雪,又化雪,再结冰,冷得不得了,平头百姓又没什么御寒衣物,这些干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江湖人士、流氓混混,更是不讲究,戴着破破烂烂的兜帽和头巾,穿的旧棉袄里什么都塞,芦苇、苎麻、鸡鸭鹅等牲畜毛发,各种气味混杂在一块儿,简直难闻得令人作呕。


    可他们早已习惯,领头那人一边指挥着手底下的小喽啰拖着车往前走,一边骂骂咧咧的:“这天气,得冷到什么时候?老子手都要冻掉了。”


    “他娘的,在宜州等了这么几天,才等到拍卖会,怕这几个小崽子冻死,老子还得自掏腰包给他们买衣裳穿,老子自个儿都没衣裳穿呢!”说着,就问前面带路那个接头人,“这回的买家可有出手阔绰的?老子下这么大血本,不得多挣点钱啊。”


    接头人哼了一声,傲慢道:“买家出多少价,要看你拿出来的是什么货色。”


    领头人皱了皱眉:“每次都是这么说……”


    正嘀咕着,忽而一阵寒风掠过,众人连忙缩紧了脖子,冻得直打哆嗦。


    领头人又骂了一句,招呼跟在身后拉车的小喽啰:“麻利点儿!慢吞吞的,冻死老子了!”


    小喽啰们连忙应声,加快速度往前拖车,没人注意到,队伍最后面推车的两人已经被换掉了。


    一路走到城西一处僻静的宅院后门,守门人验了接头人的密令,又同领头人核对了人头数,这才让他们拉着车进了门。


    进入宅院,便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另一个世界,虽然他们走的是不见人的后门,只能从游廊的八角窗中偶然瞥见那边院中的奢靡喧闹景象,可那欢声笑语是挡不住的,领头人听着那些饮酒作乐的热闹声响,不无羡慕地直往那八角窗里瞧,身上破旧又不保暖还臭烘烘的袍子显得愈发寒酸了,他暗暗在心里想:等老子做完这一单……


    还没想完,走在前面带路的接头人说:“到了。把人放出来罢。”


    接头人心里想着白花花的银两和日后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忙朝小弟们一挥手:“把人拉出来瞧瞧。”


    他们拉着的小拖车上共有四个大木箱,而拉车的也正好四人,一人得负责看住一个小孩儿。木箱一打开,从满箱子的干草里扒拉出一个麻袋,再从麻袋里扒拉出饿得话都说不出来的小孩儿,接头人一一验过,道:“还不错嘛,各个都细皮嫩肉的。”


    领头人就讨好地笑了笑:“您看,这回能让我进二楼去给各位贵客推销了罢?”


    听他的口气,二楼似乎是难得一进的地方。


    接头人瞥了一眼他身上的破袄子:“就你这样,进去恐惊了贵人,就叫这几个人跟着我进去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付钱之前,领头人断不会把这些孩子交出来,再怎么样都得派自己的人跟着,这是规矩,接头人倒也没再嫌弃这几个小喽啰穿着寒酸,径直带着他们往院中走。


    穿过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庭院,一行人走进一栋小楼,在门口经过盘问才被放行。这栋二层的小楼乃是回字型结构,正中一个天井,一圈屋子围着天井,在一楼或二楼的四方走廊上,都能将整栋楼守着多少人一览无余。


    众人的脚步踩在木楼梯上,将楼梯踩得吱呀吱呀作响,走到最后一级阶梯时,一道声音忽而响起:“楼上满了,你们不用上来了。”


    这道声音说的虽是大周官话,但语调说不出来的奇怪,听不出是海外哪个异族的口音。接头人闻言一愣,随即讨好道:“黑管事,您行行好,您看,我这批都是好货色呢。”


    说着,他让出身来,让这人看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孩子。


    这个黑管事便一步一步走下来,挨个捏住孩子的脸蛋儿仔细打量。这几个孩子好几天没吃饭了,这会儿连话都没力气说,被他捏着小脸也不知道反抗,他一个一个看过去,就在看到第三个小孩儿时,那孩子实在没力气,竟双腿一软往下一跌,身子就止不住要往楼梯下滚。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看守他的那人伸手一拎,拎住了孩子的后衣领,把他拎了回来。


    黑管事的脚步蓦然一顿。


    他用那古怪的音调说了一句:“你的衣裳,怎么没有臭味?”


    下一刻,面前这名看守猛然暴起,脚下一蹬就往二楼飞身而去!


    几乎是同时,黑管事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短刀,朝这名飞快掠过的看守狠狠砍去!


    接头人吓得一声尖叫,前面两名小喽啰也吓傻了,黑管事的刀还没落下去,只觉得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他双目瞪大,想要避开,可已经来不及,下一刻匕首从后刺穿了他的喉咙,从前冒出一个血红的刀尖。


    接头人和小喽啰吓得屁滚尿流,这个一刀杀掉黑管事的人堵在楼梯中间,他们只能慌不择路往楼上跑,连手里的孩子也不要了,可是往上跑了没两步,那名先行冲上来的看守已经堵在楼梯口,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拧断了脖子,闷闷一声摔在地板上。


    “又是东瀛人。”祝观瑜把人踹到一边,抽空看了一眼被秦骁一刀结果了的那名黑管事,皱了皱眉。


    秦骁一手拎两个,把孩子们拎上楼,二楼每间屋子门前都守着人,第一时间看见这儿的动静,马上高声大喝:“什么人!”


    屋里寻欢作乐的贵人们似乎也被惊动,但却没有人出来看,祝观瑜眉头一皱:“放信号烟花!别叫他们跑了!”


    秦骁从胸口掏出信号烟花,猛地拉响,一道冲天的红色信号砰的一声在夜空绽放,楼中众人抬头看见那炸开的烟花的形状,纷纷色变。


    “是东南府署的信号烟花!”


    祝观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东南府署的信号烟花又不是天天用,平头百姓根本不可能认得,最熟悉它的,一个是东南府署的官员及其亲眷,一个就是同府兵们常年交战的土匪、海匪。


    若有东瀛人在此,那就是后者了。


    自打当年的剿匪海战结束后,大周与东瀛太平了几年,还互相派出使臣交流学习,可东瀛派来的这些使臣,难道里头就有曾经的海匪?


    这些人先前在沿海烧杀抢掠,现在又披着使臣的皮进入大周,在地下进行这样的交易,还专门买大周年幼的世家子弟回去,教他们认贼作父,教他们在东瀛开枝散叶,未来还要用他们、用他们的后代,来对付大周,祝观瑜想想都觉得简直恶心透了。


    他一脚踹开扑上来的打手:“秦骁,你去踹门!别同这些小喽啰缠斗,只要看清楚屋里那些人的长相,今晚就算抓不全,来日我也一个个把他们指认出来!”


    第83章


    秦骁从楼梯飞身跃上二楼,在二楼扶栏上一蹬,借力高高跃起,半空中身子宛如弯曲绷紧的一张弓,而后猛一用力,一下子踹开了面前紧闭的屋门!


    屋中众人发出惊叫,秦骁一扫,除了伺候的下人和被送进来等着被拍卖的孩子们,座上的全是异族面孔,发型、服饰也和大周截然不同,秦骁同北方金人打交道多,对南方海域上的异族则不太了解,虽然知道大周已与不少海外远邦建交,但他又不是礼部官员,只知道有哪些邦交国,还不到能凭服饰认人的地步。


    他一眼记下这些人的发型服饰特点,再往下一间去,他往左,祝观瑜就往右,两人一边同源源不断扑上来的打手交战,一边挨个房间破门而入,二楼的房间本就不多,他们很快在最后一间屋子门口会合。


    “全是异族人。”祝观瑜微微喘息,“这不对劲,这些人在宜州又没什么根基,怎么可能非法买卖人口这么几年都没被发现。”


    秦骁抬起脚就准备踹门:“看看这最后一间!”


    话音未落,一道暗箭猛地破门而出,祝观瑜瞳孔骤然紧缩:“小心!”


    秦骁旋身堪堪避过那当胸一箭,祝观瑜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几乎在同时,门内又嗖嗖嗖连射出数支利箭,直朝他而来!


    祝观瑜余光瞥见,想全部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被猛地一扑,秦骁将他扑倒在地,避开了这几箭,祝观瑜胸口咚咚直跳,心有余悸,鼻尖却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爬起身一看,就见秦骁手臂的衣袖被划破了,箭尖在他胳膊上划出了一道血口,才这么一会儿,伤口就泛出了微微的紫黑。


    祝观瑜心中咯噔一下:“这箭上有毒!”


    他想给秦骁处理伤口,可是打手们还在源源不断往这边冲,秦骁一跃而起:“抓紧机会!”


    他一脚踹开了这间屋门!


    就在破门的一瞬间,祝观瑜往里一瞥,正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侧影一闪而过,被两名侍卫扶着,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


    下一刻,屋门完全大开,屋内只留下横七竖八一片下人的尸体!


    秦骁一下子皱紧了眉,刚要去追,祝观瑜一把拉住他:“我看到他的侧脸了。”


    秦骁一怔:“你认出来了?”


    祝观瑜一脚踢起旁边的一张矮桌,矮桌朝外猛地飞去,砸翻了一片要往里冲的打手。他一边扯出帕子,在秦骁受伤的那条胳膊靠近身体那端系紧,免得毒性往上蔓延,一边说:“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但我肯定见过他。”


    就在他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留意到秦骁的这条胳膊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祝观瑜心头猛然一沉,一下子抬起头看秦骁——秦骁面色已经泛起了微微的乌青。


    毒性发作了,这箭上抹的毒竟然这样猛烈,只是一个小伤口,毒性都发作得这么快!


    “大公子,我……”秦骁一句话都没能说完,像是猛地一阵剧痛,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砰的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祝观瑜吓得魂飞魄散:“秦骁!”


    最后一刻,秦骁眼前只看见大公子焦急万分的脸,而后视线就陷入一片黑暗。


    ……


    这回查案可说是人赃并获,将这些地下交易市场的买家几乎一网打尽,可是众人面上却不敢露出几分喜色,因为秦世子在查案时被毒箭射中,情况危急,到现在还没有好转,大公子已经守了他一天一夜了。


    王爷王妃也来看过,见大公子魂不守舍的模样,到底不好说什么,只加派了人手到大公子府帮忙,又送来了不少名贵药材。


    “这毒古怪,老夫在大周游历多年,竟然未曾见过。”老大夫捋着长长的白须,“喝了药,倒是有些好转,但怎么到现在还没醒来?只是这么小的一个伤口,不应当呀……”


    祝观瑜在旁听着,不由心急地打断:“古怪,是怪在毒性特别烈么?他还能不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身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这位老大夫便是原先给他调制香珠,后来又给他配了洗去标记的汤药的神医,原先年轻时也是江湖人士,是个用毒高手,不过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便以行医为生,机缘巧合得了王府一份恩情,就一直留在宜州,王府请他,他就会赶来。


    祝观瑜对他的医术是十分信任的,见他都如此为难,不由变了脸色。


    老大夫道:“越是剧毒,发作越是快而强烈,一般而言都是这样。老夫奇怪的是,这样的剧毒,早该要了他的命了,怎么他到现在还没事呢?既然没事,就不是剧毒,那他怎么现在还没醒?”


    祝观瑜:“……”


    他不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秦骁。昨夜刚发现他中毒,自己就给他系了手帕,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就立刻给他伤口划开放血,然后又抠他喉咙让他吐了一回。


    这下秦骁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是白的,倒不再像昨晚那样泛着乌青了,但看起来虚弱极了。


    凑在床边的小胖崽皱着脸蛋,抓着祝观瑜的衣袖:“娘亲,爹爹什么时候病好?”


    祝观瑜叹了一口气,把他抱起来,又同老大夫说了一句:“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老大夫四指按在秦骁脉门上,思索着:“老夫再给他扎一轮针。”


    他扯开秦骁的衣襟,露出胸膛和小腹,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银针,摊开来,取了一针,就往秦骁身上扎,小胖崽吓得抓紧了娘亲的衣襟,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欺负爹爹!”


    祝观瑜拍拍他小小的脊背:“大夫在给爹爹治病。”


    说话间,老大夫又取了一根银针扎下去,小胖崽噘起了嘴,要掉眼泪了:“爹爹好痛。”


    稚气的童言童语,却恰好配上床上秦骁那惨白的脸色,祝观瑜心中也一痛。


    不知怎么的,他脑中突然想起几日之前,元宵团圆夜,弟弟祝时瑾的那句话。


    “两个人还好端端活着,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到了这一刻,他才由衷地想,只要这一回他能活下来,只要我们两个都能好端端活着,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听我的也好,我听他的也好,在京城也好,在东南也好,怎么样都好。


    只要他活着。


    他在心中默默地祈求上苍,求求老天开眼,看在秦骁为大周百姓平定边疆战乱,守护一方平安的份上,让他再次度过这个难关罢。


    他一边祈祷,一边轻轻拍着小胖崽的背,道:“宝宝怕么?那就不看。”


    老大夫取出了第三根银针,小胖崽一下子回身把脸蛋埋在了娘亲怀里,不敢再看了。


    一根一根银针下去,不多时,昏迷不醒的秦骁身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打热水来给他擦身。”老大夫吩咐。


    下人们连忙一盆盆打了热水进来,又一盆盆变成凉水送出去,如此直到深夜,老大夫再次号脉,总算松了一口气,从药箱里掏出个竹筒来,拔出塞子,凑到秦骁鼻下一晃,也不知那是什么样刺激的气味,秦骁一个激灵,眼皮睁开了一线。


    “你醒了。”守在床边的祝观瑜双眼都亮了,一下子凑近来,“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骁张了张嘴,嗓子却是哑的,只发出微弱的声音。


    “现在当然是难受的,毒性要慢慢下去。”老大夫抹了把汗,开始收拾药箱,“再喝几副药,再扎几次针,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祝观瑜忙道:“这回多亏了您老。”


    他让墨雨拿了银子来打赏,自个儿亲自送老大夫出了院门,这才匆匆折返回来,在秦骁床边坐下:“还说不出话么?嗓子难受?”


    秦骁脸色依然不好看,精神也不佳,但还是勉强伸出手,在他手心慢慢写字。


    【没事。】


    祝观瑜松了一口气,又埋怨道:“你总是这么说。”


    秦骁微微一笑。


    他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腿边还挨着个小小的、热乎乎的身子,祝观瑜便把睡在床尾的小胖崽抱过来:“翊儿懂事,看你昏迷不醒,就不肯离开你,非要在这里看着,便叫他在角落里睡了。”


    秦骁一看,小胖崽睡着了,脸蛋还是皱着的,小小的娃娃像是也有着小小的心事,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搁在脑袋边。


    他看完了,抬起头,正迎上祝观瑜的目光。


    大公子看着他,又像当年他们在秋猎遇险时,他在火光中半梦半醒看到的大公子那样,蹙着眉头,严肃的神情。


    “这是我们第几次同生共死?”祝观瑜低声道,“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秦骁想说,我也记不清了,不过,若是能回到当初,在那火光中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真心。


    不过,下一刻,祝观瑜说:“下午大夫给你诊治的时候,我在旁边,就想,只要你能活下来,曾经有再多误会、再多难过,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骁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只要我们还能在一起,从前的那些就都随风而去了,我们再不浪费这些好时光了。”祝观瑜望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拿指节刮了刮熟睡的胖崽的脸蛋儿,“能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能共同养育一个孩子,想想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


    秦骁的目光发着亮,伸手来握他的手。


    这一回,祝观瑜主动将手交到他手掌心里:“等你好起来,无论是去京城,还是留在东南,或是走遍名山大川,我们一道。”


    第84章


    “大公子,这回参与拐卖案的异国使臣,都被指认出来了,末将拟了折子,请您过目。”东南府署的几名将军递上折子,给祝观瑜审阅。


    “就这么办。”祝观瑜批了字,将折子丢给他们,“速速呈报京城。”


    “是。”


    几名将领领命退下,秦骁在屏风后道:“你只呈报了异族使臣,那东南府署的内奸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祝观瑜回头,隔着屏风同他对视一眼,道:“其实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串通这些异族。”


    秦骁点点头:“不错。这些人本就是宜州世家出身,要什么有什么,实在犯不着与这些异族为伍。”


    “若是为了荣华富贵,难道朝廷和王府没有给他们荣华富贵?”祝观瑜摸了摸下巴,“还是异族给了他们更多好处?”


    秦骁望着他:“说不定。不过我觉得,大可不必想这么多,这些人通敌叛国,按律当斩,大公子不妨先这么呈报上去,若陛下有所决断,那就依陛下的吩咐,若陛下体恤,从轻发落,那处罚权力就到了大公子手里,大公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祝观瑜顿了顿,点点头:“也有道理。”


    他伏案奋笔疾书,秦骁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专注于公务,就开口:“大公子,此间事了,该考虑考虑我们的婚事了罢?”


    祝观瑜一边提笔写着奏折,一边出声:“你的伤还没痊愈,婚事还早着呢。”


    又道:“再说,父王也没同意叫你直接来东南迎亲,还是要再过一次三书六礼,还要好几个月罢?”


    秦骁皱起眉头,小声嘀咕:“原先早就过完三书六礼了,为什么叫我再过一遍?”


    “?”祝观瑜一边写着折子,一边回头看他,“什么?”


    秦骁撇了撇嘴:“罢了。再过一次就再过一次,反正这一回,我定叫泰山大人再挑不出一点儿刺来。”


    祝观瑜的折子呈了上去,秦骁写给侯府的书信也随之送回了京城,按照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规格,他要再次迎娶大公子。


    东南藩地查出此等大案,陛下很快批阅奏折,下达了最新命令,要求彻查此事,并着此时正在东南藩地的秦骁协助办理此案。


    同时,侯府对秦骁的回信也抵达了东南。


    回信有好几封,侯爷,侯夫人,还有侯府的两个弟弟,都分别写了回信。


    秦骁搂着祝观瑜一同拆开信笺,首先是父亲秦般的亲笔信。


    【此等人生大事,不可儿戏,既然你们已经考虑清楚,祝你们一切顺遂,幸福美满。】


    这封信十分简短,不过侯夫人赵新的信就要详细一些,仔细列明了再次过礼的各项事宜,事无巨细,写了足足三页纸,直到最后,才写道:【这回你们是下定了决心,作为母亲,我亦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京城再好,也比不上观瑜心中的东南,不过我会仔仔细细教他如何管理侯府,教他如何融入京城贵人们的圈子,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教会给他,希望他在京城能够过得快乐,那怕没有在东南那样快乐,能有在东南时的十分之一,我也知足了。】


    又在信中告诫秦骁:【你要珍惜你与观瑜的缘分,要体谅他离开东南远嫁京城的不易,婚事上若东南王府有特别要求,你要全部应允,尽力满足,若有实在难以决断之处,再写信回来,父亲母亲为你斟酌。】


    两个弟弟则写信送上了祝福,祝观瑜一一看过这些信件,不由感慨:“你们家里人倒是支持你的婚事。”


    秦骁搂着他:“翊儿都在家里养到这么大了,虽然因为未请世子妃诰命,他还没有正式的小世子身份,但家中父母弟弟,早就把他当做下一任世子人选来培养,你是翊儿的亲生母亲,自然就是世子妃。哪怕你不乐意要这个头衔,可家里人也早就这么认可你了,这回再办一次大婚,只是补办先前的婚礼仪式,自然没有任何不妥。”


    他搂着祝观瑜的腰,在他的大公子耳边轻柔万分道:“就当你我补办一次正式大婚,如何?”


    祝观瑜笑了笑:“哪有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补办婚礼的。”


    秦骁把下巴搁在他肩头:“孩子再大,也是试婚期间生下的孩子,我们要是不补办婚礼,翊儿连个正式身份都没有,就当看在翊儿的面子上,你再嫁给我一次,如何?”


    祝观瑜笑着不说话。


    秦骁就抱着他的腰摇来摇去:“你说话呀,你答应我罢。难道你先前说的那些不计前嫌,重修旧好的话,都是骗我的?”


    祝观瑜被他晃来晃去的,拿他没办法,只能笑着摇头:“好好好,再嫁就再嫁。”


    就这样,东南王府大公子和靖远侯府世子爷的正式婚期,定在了初夏时分。


    临近婚期,宜州地下交易市场总算被彻查干净,祝观瑜一面忙着婚事,一面忙着结案,想叫祝时瑾来帮忙,却听下人来报,说世子殿下近来听了高僧指引,去澹州寻一种名叫南叶紫檀的珍贵名木,此木材可沉于水中万年不腐,世子殿下想用它来雕刻已故的世子妃和小世子的雕像,在当年他们坠海的地方投入水中,用木材来当世子妃和小世子的替身,好让葬身海底的世子妃和小世子能够轮回转世,重新投胎做人。


    祝观瑜听了,只是唏嘘一声:“人都死了,再做这些,不过是一些心里安慰,能有什么用?”


    不过失去了爱人和孩子的弟弟显然已经有些魔怔,祝观瑜也不强求,只得自己多花些时间,将地下交易市场之案了结,才集中精力开始操办自己的婚事。


    几年之前,他随着秦骁赶赴京城的时候,那场婚事办得十分潦草,当时自己心中对秦骁仍有万分怨怼,甚至连小定当夜的“洞房花烛”,都不肯与秦骁正儿八经地喝一杯交杯酒。


    回想起来,秦骁大抵也有许多未如意之处。人生大事,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一次,就这么草草应付过去,确实会留下不少遗憾。


    祝观瑜便打起精神准备这场婚礼,亲手准备了新婚礼服,到大婚那日,早早起来梳妆打扮,满头坠满钗环珠翠,换上亲手做的婚服,仍在收拾细节,外头就响起了热闹的锣鼓声——新郎官来迎亲了。


    丫鬟们连声惊叫,手忙脚乱给大公子再补上最后的妆容,小厮们慌忙去堵门,门还没堵上,小胖崽穿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短褂冲进门来:“娘亲!娘亲!”


    墨雨连忙把他往门外赶:“小公子,还不能进来!”


    小胖崽才不管他,灵活地一绕,越过他墩墩墩直往屋里冲:“娘亲!娘亲!爹爹来接你啦!”


    他一冲进来,外头的迎亲队伍也跟着往里冲,下人们根本拦不住,不多时就叫这些军营里的莽夫冲破了院门,一拥而入,秦骁一马当先,高声念着催妆诗,也不等守门的下人反应,单枪匹马冲进屋中,不由分说扛起祝观瑜就往外跑。


    祝观瑜吓了一跳,连连捶他:“盖头都没盖!”


    喜娘追在后头:“盖盖头!盖盖头!”


    秦骁抓过大红盖头,往他头上一罩:“抢媳妇儿咯!”


    祝观瑜捶他,笑骂:“你得意忘形了,快放我下来!”


    秦骁偏不放,把他扛着抱到正厅,祝盛安和雀澜正坐在厅中主位,看见他扛着祝观瑜进门,祝盛安就极其不满地冷哼一声。


    秦骁把祝观瑜放下来,理好盖头,才朝主位拜下去:“泰山泰水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这一回正式成婚,东南只是送亲,要一路把祝观瑜接到京城才正式举办婚礼,所以在这儿是没有拜堂的,堂上坐着的祝盛安黑着脸不做声,万分不情愿把心尖尖上的长子送出去,雀澜在旁直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王爷,大喜的日子,您倒是说句话呀!”


    祝盛安看看堂下的秦骁,的确,一表人才,年少有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可他又看了看盖着红盖头的、看不清面容的祝观瑜——哪怕秦骁千般好、万般强,要配他从小宠爱到大的观瑜,要配他的心肝宝贝儿,他依然觉得配不上的。


    可是,观瑜终究要长大,终究要嫁人,终究要和这些他瞧不上的毛头小子们组成家庭。他哪怕是东南藩地的王爷,他哪怕权力再大、地位再高,他的孩子也终究要走这一步,相较起来,秦骁已经算是不错的人选了。


    祝盛安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嫁了人之后,他的宝贝观瑜就由不得他了,他的观瑜就要吃苦,就要承担作为当家主母的责任,就要面对许多身不由己的抉择,他多希望观瑜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不用面对这些成年人才需要作出的抉择,可惜他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


    最终,他要把他的宝贝亲手交给别人。


    祝盛安眉头紧蹙:“秦骁,我现在把观瑜托付给你,你能保证一辈子对他不离不弃,一辈子让他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吗?”


    秦骁单膝下跪,郑重道:“我发誓,一辈子对观瑜不离不弃,保他无忧无虑,平平安安。”


    祝盛安道:“你不能再让他受一点委屈,你说到做到。”


    秦骁对天发誓:“我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我说到做到。”


    祝盛安还想再说,雀澜在旁轻轻拉他的衣袖:“好啦。”


    祝盛安闭了闭眼:“……送新人启程。”


    秦骁双目一亮,忙将祝观瑜背起来就往外跑,小胖崽墩墩墩跟着往外跑,祝盛安心里一下子不舒服了:“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第85章


    祝观瑜也笑,伏在秦骁背上揪他的耳朵:“慢点儿!又不是毛头小子了,还冒冒失失的。”


    秦骁浑身按捺不住的躁动,低声说:“大公子……观瑜,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么?”


    他语气中的激动是如此难以掩饰,祝观瑜有点儿脸红,不回答他,只小声说:“看路。”


    秦骁背着他出了院子,往山下走,小胖崽还不太会下台阶,便被墨雨抱起来往下走,在一旁开心得直拍小手:“娘亲陪宝宝回家!娘亲陪宝宝回家!”


    祝盛安冷哼一声,伸手捏他的胖脸蛋:“没良心,在外公这里待了这么久,玩得这么开心,你就不会舍不得外公?”


    小胖崽被他捏着脸蛋儿,小脸扯出老长,在他的质问下谨慎地转着黑眼珠,小声说:“宝宝以后跟娘亲一起来拜年。”


    祝盛安:“当然要拜年了,难道你爹还能不让你们来拜年吗?”


    雀澜拍开他的手:“把孩子的脸都捏红了。”


    他给小胖崽揉揉脸蛋儿,胖崽就朝他张开小手:“抱抱。”


    ——小胖崽虽然不挑人抱,但他尤其喜欢漂亮的、温柔的坤君抱他,和娘亲一样,香香的,软软的,抱起来舒服。


    祝盛安醋意大发:“你怎么不叫外公抱你?”


    小胖崽被雀澜抱了过来,把脸蛋儿埋在雀澜怀里,只露出一双黑眼睛瞅着他——那眼睛和秦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祝盛安一看就来气,这小子还知道挑长得漂亮的坤君来抱,他亲爹秦骁可不就是把他最漂亮的观瑜给拐走了么!


    王府下山的路明明不算短,可祝盛安只觉得一眨眼就走完了,他和雀澜站在了王府大门口,眼睁睁看着秦骁背着祝观瑜,一步踏出了王府的大门。


    三四年前,祝观瑜也是这样离家前往京城的,可是这一回不一样,这一回他真正出嫁,除了年节,可就不会再回来了。


    祝盛安忍不住叫了一声:“观瑜。”


    秦骁脚步一顿,他背上的祝观瑜转过身来,拿手抬起盖头,看向站在门内的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已经老了。


    尤其是父亲,这几年因为时瑾一蹶不振,他要操心藩地的事务,要操心时瑾,还要照顾刚刚两三岁的小儿子,短短几年,鬓间的白发竟然多了不少。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母亲明明还是风华正茂的模样,父亲教他和时瑾骑射的时候,骑着骏马百步穿杨,校场上所有人都高声喝彩,母亲教他轻功时,在月色下的宜州城踩着屋顶从城东追月到城西,那时候的他看着父亲母亲的背影,只觉得他们是那样英武不凡、神功盖世,眼角眉梢尽是意气风发,连吹过他们发丝的微风都像是特地为他们添上几分潇洒。


    可现在再看,却恍惚中发现,父亲鬓间有了白发,母亲眼角带了细纹,他们不再年轻了——毕竟连祝观瑜都要二十八岁了。


    虽说父亲母亲这个年纪远不算英雄迟暮,可他们也早已不复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他们把责任慢慢交到他和时瑾肩上,可他却要远嫁,时瑾失魂落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拾那份世子殿下的心气,膝下还有两三岁的祝应玦要照顾培养……


    祝观瑜忍不住说,说:“爹爹,娘,观瑜不孝。”


    祝盛安望着他,面色沉重,眼眶微红,说不出话。


    雀澜目光中也有些水光闪烁,轻声道:“去罢。每年要回来看看。”


    他朝老管家摆摆手,老管家便高声道:“祝大公子此去一帆风顺!嫁入侯府夫妻和睦、团圆美满!”


    说完,旁边的下人点燃挂在门口的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中,迎亲队伍吹响了喇叭,登时锣鼓喧天,喜娘将喜钱一把一把地撒下去,周遭观礼的老百姓们高声喝彩、连连争抢,小胖崽被爆竹声吓哭了,墨雨连忙捂住他的耳朵抱着他上了后头的马车。


    秦骁将祝观瑜背上了迎接新娘的彩车,而后向门口的祝盛安和雀澜行礼告辞,这才翻身上了高头大马:“出发!”


    从东南一路到京城,迎亲队伍走得十分顺利,到京城时,正赶上开春天气回暖,在明媚的春光中,秦骁背着他的孔雀公主踏进了侯府的大门。


    祝观瑜几年前就在侯府住过一阵子,这回再来,并没觉得有什么陌生,一切都是老样子,他和秦骁拜了堂,被送进喜房,喜娘抱着小胖崽跟进来,哄着胖崽在喜房的大床上使劲地打滚,这倒是祝观瑜不太清楚的习俗,他低声问旁边的侯府嬷嬷:“这是做什么?”


    嬷嬷笑道:“世子夫人,您和世子爷已经生了小公子了,这喜床上放红枣花生,不如让小公子直接滚一滚,好让您和世子爷再接再厉,多生几个。”


    祝观瑜:“……”


    身后的墨雨立刻不满:“他倒想得美!还想让我们大公子多给他生……”


    墨云一把捂住他的嘴:“一边儿去!大喜的日子,别在这儿煞风景!”


    墨雨被姐姐骂了,气得跑出屋不回来了。


    就在这时,秦骁进了屋,小胖崽刚把喜床滚了个遍,爬起来:“宝宝的糖?”


    喜娘眼见世子爷回来了,连忙哄着他:“糖在这儿呢,糖在这儿呢。”


    拿糖哄着,就把小胖崽抱了出去,丫鬟们忙扶着祝观瑜坐到床边:“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这么早?


    祝观瑜一愣,没等多反应,眼前一亮,盖头被挑开了。


    他抬眼看去,秦骁笑盈盈的,也正看着他。


    ——秦骁今日穿着新郎官的大红喜服,戴着乌纱帽,帽子上别着笔挺的翎羽,精神极了,祝观瑜看着,不由就笑起来,语气也带了几分轻嗔:“怎么这样早?外头结束了?”


    秦骁在他身旁坐下:“上回过小定,没能喝上交杯酒,我遗憾了这些年。今晚一定要好好把交杯酒喝了,我再出去。”


    祝观瑜不由好笑:“所以你放着那么多宾客不管,先跑进来喝交杯酒了?”


    秦骁:“他们哪有你重要。”


    旁边的下人们闻言都笑起来,祝观瑜面上发烫:“你现在倒变得油嘴滑舌的。”


    秦骁拿了酒盏:“我说真话,怎么能叫油嘴滑舌。”


    他伸手来挽祝观瑜的手,祝观瑜只能也抬起酒盏,挽住他的手。


    “观瑜。”秦骁望着他,“能与你修成正果,我真是三生有幸。”


    他的目光太直白,话也说得太直白,祝观瑜有点儿害臊,垂着眼睑;“……嗯。”


    秦骁凑近一些:“就一个‘嗯’字?你不说些什么?”


    祝观瑜抬起眼睛,见他凑得近,声音便不由自主放轻了:“你要我说什么呀?”


    秦骁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说你中意我,爱我,就像那时候那样。”


    祝观瑜抿了抿嘴,没作声。


    他不愿意说。


    说到底,他的这份情意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秦骁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退后一些:“不说也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仰头要喝这杯酒,手臂却被祝观瑜轻轻按住。


    “我……”祝观瑜像是思索许久,才望向他,“我们能走到今天,能长相厮守,我也很开心。”


    秦骁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有些释然,有些不甘,不过没再说什么,两人一起喝下了交杯酒。


    到了夜里,洗漱完毕,吹灭了灯,一起躺在喜床上时,祝观瑜才发觉秦骁不太对劲。


    ——他躺进被窝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动。


    祝观瑜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你喝多了?”


    秦骁的声音在黑乎乎的帐中响起,十分清醒:“没有。”


    听着声音也不像是要入睡的困顿,祝观瑜便道:“那你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来碰他,这可是洞房花烛夜,明明秦骁在接他来京城的路上都有好多次快要忍不住了。


    好半晌,秦骁都没回答,就在祝观瑜要再次推推他看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开口道:“你是不是不会再喜欢我了。”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十分平静,祝观瑜却隐隐听出几分风雨欲来:“……什么?”


    秦骁一下子坐起身:“你恨我!你忘不了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每次你看到我你就会想起这种恨的感觉!所以你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了!”


    他一下子大声嚷嚷,祝观瑜被他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坐起身来:“你大半夜的发什么脾气?”


    黑乎乎的帐中只有屋外的灯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些许光亮,秦骁的黑眼睛在这微弱的光中依然亮得吓人,直勾勾盯着祝观瑜:“你不爱我了!”


    祝观瑜不知道他说这些做什么:“我不爱你,我大老远嫁来京城做什么?”


    秦骁一哽,似乎好受了些,语气一下子和缓:“那你说你爱我。”


    祝观瑜:“……”


    秦骁马上提高音量:“你看!你就是不说!”


    祝观瑜被他臊得慌:“都老大不小的了,说这些做什么!”


    秦骁很少有跟他对着呛的时候,可今晚上偏偏绕不过去了:“什么老大不小,你就是不愿意说,你就是记恨我!”


    祝观瑜被他说烦了——大公子的脾气一直就不好,这几年生了孩子年纪增长沉稳了些,要放在前些年,早一巴掌把秦骁扇到床底下去了。


    “是。”他语气带着不耐烦,“我不能记恨你吗?”


    帐中一下子沉默下来,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


    祝观瑜:“秦骁,你不想洞房是吧,那你滚床底下去睡。”


    第86章


    秦骁哪怕现在混出头了,骨子里还是有点儿侯府贵公子的傲气,要面子,往常被这么一赶,面子上抹不开,保准一犟气就抱着铺盖自己下床去打地铺了。


    但是今天他没动。


    “凭什么?”他硬气地说,“原先我们没成亲,你赶我走就算了,现在我是你有名有份的夫君,我想睡床上就睡床上!”


    说着,往床上一躺,拉上被子一盖,跟个撞城门用的大圆木似的,硕大一截,横在那儿。


    祝观瑜:“……”


    他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不管他了,离他远远的躺下来,翻个身背对着他,准备睡觉。


    刚躺下,大红锦缎喜被被秦骁猛地一卷,祝观瑜半边身子露在了外头。


    祝观瑜:“……”


    他额上登时青筋跳了两下,忍无可忍,一脚朝后踹去!


    “给我滚下去!”


    这一脚要是结结实实踹在秦骁小腹,非得把他踹飞出去不可,可是秦骁反应灵敏,一跃而起,扑到了他身上,祝观瑜一击不中,立刻抬手要抽他,却被他扣住两只手腕,按在了床铺里。


    这个姿势,几乎再无反抗之力,祝观瑜气得牙痒痒:“秦骁,你胆子肥了,放开我!”


    秦骁非但没放,反而扯脱腰带,将他两手一绑,绑在了床头。


    而后,他轻轻扯松祝观瑜寝衣的衣带,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他顺手摸进去揉了揉,而后扯出那条衣带,蒙在了祝观瑜眼睛上。


    祝观瑜心头一颤,声音一下子小了:“你、你做什么?”


    秦骁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那熟悉的气味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他们好几年没有亲热了,对于已经成结的乾君和坤君来说,再次这样紧密相贴,身体里关于对方的甜蜜回忆和本能反应都被勾了出来,实在难以抗拒。


    “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秦骁在他耳边轻吻,“我就好好伺候你。”


    “要不然,就这么到天亮。”


    话音刚落,祝观瑜轻哼一声,面上浮起清晰的红晕,一下子咬紧了嘴唇。


    ……


    后半夜,秦骁叫了热水。


    ……


    第二日早晨,祝观瑜在秦骁温暖结实的胸膛中醒来,浑身酸软,又有种彻底发泄后的无比轻快。他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昨晚的事儿,不禁面上一红。


    要是年轻那会儿还好说,现在孩子都三岁了,秦骁反而比二十岁那会儿花样多得多,真叫人害臊。


    “醒了?”秦骁的声音响起,祝观瑜一抬头,与他看了个对眼,一下子想起昨晚他抱着自己的模样,登时脸红,翻了个身背对他。


    “一大早就发脾气。”秦骁从背后抱住他,摇一摇,“怎么了?”


    这话问得有点儿忐忑,他昨晚喝多了酒,心里又为着交杯酒的事儿不高兴,其实有些借机发酒疯,在祝观瑜跟前犯了浑,就怕今日大公子就要跟他算账了。


    好半晌,祝观瑜才踹了他一脚,说的却是:“少腻歪,起床敬茶去。”


    ……就这么过去了?


    秦骁奇异地望着祝观瑜,见他的孔雀公主施施然起床、洗漱、换衣、打扮,没有任何要找他算账的意思。


    秦骁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起来和他一块儿去敬了茶,祝观瑜回自己院里用早饭,他也颠颠地跟来,讨好地坐在祝观瑜旁边,伺候他吃饭。


    见祝观瑜神色如常吃着东西,秦骁试探地问:“观瑜,昨天晚上,我……”


    话还没说完,祝观瑜抬头瞪了他一眼。


    秦骁立刻闭嘴。


    “你们都下去。”祝观瑜挥退下人,等下人把屋门带上了,他才转过头来,声音小了一截,“大白天的,说这个做什么。”


    秦骁也知道喝多了酒在媳妇儿跟前犯浑很丢人,于是同样压低声音:“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和你顶嘴,冒犯你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祝观瑜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微妙,瞥了他一眼,秦骁就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原谅。


    “你和我顶嘴,我的确很生气。”祝观瑜支着下巴看着他,“不过你喝多了,还记得这么清楚么?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绑着我的手,蒙着我的眼睛?”


    秦骁瞅他一眼,点点头。


    ……他根本不是什么傻狗,他聪明得很!只说顶撞了自己,这一茬他就不提了!


    可是祝观瑜回想起昨晚,也有点儿脸红,瞪着他好半晌,说:“下次再喝多了酒,就别进我的屋门。”


    秦骁一下子笑了,凑近来:“你不生气了?”


    祝观瑜:“我生气,罚你今天好好伺候我。”


    “是是。”秦骁伸手搂住他,给他按腰按腿,按了一会儿,在他耳边低声问,“昨晚舒服么?”


    孔雀公主的耳朵尖红了。


    秦骁就明白了,笑着抱住他,吻他的耳朵尖:“以后都这么伺候你。”


    祝观瑜哼了一声,拿手去推他的脸:“一大早就这么腻歪。”


    他的手也没用力气,推这么几下只是打情骂俏,很快被秦骁掰过脸蛋儿,吻在了一起。


    亲亲抱抱,不多时秦骁将他一抱,抱到小饭厅的屏风后,这儿正有个不大不小的软榻,祝观瑜同他抱着滚到榻上,脸蛋儿都羞红了,极小声道:“还是白天呢。”


    秦骁亲他的嘴儿,顾不上那许多,祝观瑜余光瞥见下头,羞答答地咬住了嘴唇。


    两人在侧间好一番胡闹,好半天才相拥着滚倒在软榻上,衣衫不整,耳鬓厮磨温存时,祝观瑜枕着秦骁的胸膛,小声说:


    “都成婚了,还像偷情似的,你就不能规矩些,晚上再干这档子事儿。”


    秦骁一手搂着他,一手枕在脑后:“都成婚了,我想什么时候干这档子事儿,就什么时候干。我想在哪儿干,就在哪儿干。”


    说着,他忽而想到:“观瑜,再过一个月,我就能出京城,那会儿正是春天最舒服的时候,我们出去游山玩水,如何?”


    祝观瑜当然愿意,不过又问:“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秦骁低笑一声:“你不想试试幕天席地……”


    祝观瑜脸红,拍了他一巴掌:“下流。”


    蜜里调油的婚假过去,秦骁得继续上朝点卯,祝观瑜也忙了起来,侯夫人赵新要把侯府的事务一一教给他,最近几日他清早就要起来,和赵新挨个盘过侯府的铺子、庄子、良田,还有侯爷和世子爷的食实封共计一两千户。侯府家眷虽不算多,但与亲王府同等制式,各类文官武官职务有上千人。


    虽然这些产业和食封都有侯府中专门的官员管理,可是作为主子,依然要理清这些产业、食实封、官职,祝观瑜刚刚接手这些,哪怕他在王府长大,从小就知道这些,也管过事,可初来乍到,依然要花不少时间。


    同时,他还要应对精力旺盛的小胖崽秦翊。


    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今年四月,秦翊就要满三岁了,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对小宝宝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年纪,如果说三岁之前的小宝宝还不能说话说得很流利,不能讲通道理,不能留下大部分的记忆,那么三岁之后,他们就开始能记事,能更好地沟通和表达,是一个发育成熟的大宝宝了。


    秦翊的三岁生日宴,就是祝观瑜正式嫁入侯府后,要操办的第一件大事。


    大大小小的宴席,他在东南不知操办过多少,只是京城的风土人情不一样,宴席上的规矩也就不一样,赵新特地教了他两日,又和他一起拟定了宾客名单。


    “骁儿说的不错,你果然聪明,又在东南管了这么些年的事,这中间的门道,只要稍稍点拨,你就都懂了。”赵新同他一道走在游廊中,笑着说。


    “是母亲教得好。”祝观瑜道。


    正说着话,小胖崽墩墩墩跑来,扑在祝观瑜腿上:“娘亲,陪宝宝玩。”


    他张开小手要祝观瑜抱抱。


    “啊哟,翊儿已经三岁了,不能再要抱抱了,要自己走路。”赵新说,“你的爹爹、叔叔,他们都是两岁就自己走路,再也不要抱了。”


    小胖崽直摇头,执著地伸着小手:“娘亲抱抱。”


    祝观瑜叹了一口气,把他抱起来,赵新在旁道:“观瑜,你可不能太宠他。他是乾君,又是你和骁儿的长子,以后就是侯府世子,世子可不能娇着宠着的。”


    祝观瑜还是第一回听婆母传授这些经验,不禁好奇:“阿骁小时候,您和父亲将他管教得很严么?”


    赵新点点头:“侯爷总是说,骁儿是世子,以后要撑起一片天的,怎么能把他惯坏了。骁儿小时候也贪吃,但侯爷总不叫他放开了肚皮吃,他也贪玩,但侯爷给他安排了比其他孩子多许多的文武课程,让他没有多少时间能自己玩。”


    不知为何,祝观瑜心头忽而想起那年秋猎第一眼看见秦骁时,那个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模样,有点不是滋味儿。


    赵新见他神色有异,就笑了笑:“不过你也不用心疼他,他小时候,侯爷大多时间不在家,是他三叔带着他,他和他堂弟两个,可会闹腾呢,把我气得不轻。”


    祝观瑜笑了,怀里的小胖崽同他撒娇:“娘亲,晚上拍觉觉。”


    赵新就纳闷:“真奇了,翊儿怎么这么粘人,还要拍觉觉,他爹爹、叔叔,小时候从来不用哄睡觉,一沾枕头都睡得跟小猪似的。”


    祝观瑜一顿,只好说:“也许是像我。”


    他小时候就是粘人精,没有爹爹或者娘亲哄睡,绝对要嚎翻屋顶。


    第87章


    赵新笑着直摇头:“观瑜,你是坤君,小时候爹娘疼爱,是叫你别轻易被人骗去了。翊儿是乾君,乾君不能这样娇养的。”


    说着,就叫小厮把胖崽抱下去,带去园子里玩。


    哪知道小厮刚伸过手来抱,胖崽登时一扭脑袋,横着眼睛冲小厮大叫一声,凶得不得了。


    小厮被他吓了一跳,忙退到一旁不敢抱他走了,赵新挑眉:“怎么,你不听祖母的话了?”


    胖崽三岁了,听得懂大人的话了,知道刚刚祖母和娘亲说,要娘亲别对自己太好,这会儿就鼓着眼睛指控:“祖母教娘亲不给宝宝拍觉觉!祖母坏!”


    赵新一愣,祝观瑜也吃了一惊,立刻伸手打他的小屁股:“不许胡说。祖母把你带到三岁,你忘了平时祖母待你多好了?”


    哪知道胖崽有主意得很,根本不会被大人三言两语哄过去,仍然大声嚷嚷:“祖母坏!祖母坏!”


    饶是知道童言无忌,赵新也被他气得够呛:“你这个小白眼儿狼,今天我就把你屁股打开花!”


    他要伸手来拎胖崽的后衣领,哪知道胖崽灵活得不得了,呲溜一下从祝观瑜怀里挣脱下来,自己落到地上,墩墩墩就往前跑!


    赵新倒也不是真要揍小胖崽,可祝观瑜忍不住了,开口道:“把这小子给我抓回来,出言不逊,不知悔改,成何体统。”


    旁边的小厮们连忙领命,呼啦啦就往上冲,小胖崽见状立刻全速向前狂奔,他虽然胖墩墩的,但跑得很快,宛如一枚刚刚弹出炮膛的小炮弹,嗖的一声——


    咚!


    “哎哟!”小胖崽横冲直撞,撞到了刚跨进院里的秦骁,登时摔了个屁股墩,跌坐在地。


    秦骁一愣,他个子太高,胖崽现在这个三寸丁的高度,他不低头是完全看不见的,连忙蹲下来,伸手把胖崽扶起来站稳,掸了掸他身上的灰:“摔疼没有?你冲得这么快,爹爹没看见你。”


    小胖崽看见他,如同看见救星,立刻扑到他怀里:“爹爹抱!”


    秦骁笑了,翊儿真不愧是观瑜的孩子,哪怕是乾君,也这么爱撒娇。


    他把胖崽抱起来,爱怜地亲亲小宝宝胖乎乎的脸蛋儿,而后就看见后头呼啦啦追过来的小厮们。


    “怎么了?”


    领头的墨雨瞅着他,又瞅瞅他怀里的胖崽。


    胖崽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拆穿:“嘘、嘘……”


    墨雨正为难着,后头响起了祝观瑜的声音:“秦骁,把他给我抓过来。”


    “?”秦骁一头雾水,但脚步已经自发向前走去,“怎么了,翊儿惹你生气了?”


    小胖崽警铃大作,在他怀里拼命扑腾起来:“不要!不要!祖母打宝宝!”


    秦骁意识到不对了:“你惹祖母生气了?”


    他的母亲赵新乃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哪怕小时候对他们管教严格,但从小到大都没对他们兄弟几个动过手,这个小混蛋,肯定是闯大祸了,怪不得跑那么快。


    想着,他就一拍胖崽的屁股,语气变沉:“你干什么坏事了?”


    这一拍分明没用什么力气,可胖崽就跟点燃了引线的炸弹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爹打宝宝!爹爹打宝宝!”


    秦骁一愣:“我就挨了你一下……”


    话音未落,祝观瑜一阵风一样大步流星走来,一把从他怀里抄起小胖崽,秦骁被他的阵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拦他:“别别别,观瑜,咱们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赵新也追上来:“观瑜,给他吃点小教训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


    祝观瑜一把挥开秦骁,抱着小胖崽往园子里走,小胖崽吓得一边哭一边四肢乱挣:“不要!娘亲不要!”


    祝观瑜从园中竹林直接折了一段竹枝,唰的扯下小胖崽的裤子,竹枝一甩,毫不留情对着小胖崽光溜溜的屁股蛋一抽!


    啪——


    小胖崽眼泪飙射:“哇啊啊啊啊——”


    这等刚刚折下来的竹枝,上头毛毛刺刺的,搁在乡下是专用来赶牛的,抽在身上没什么大伤,但就是痛得不得了。


    祝观瑜:“知道错了吗?同祖母道歉。”


    小胖崽哇哇大哭,一边挣扎,一边张开小手要他抱。


    祝观瑜一皱眉,没有抱他,而是一抬手,啪的一声竹枝在光溜溜的小屁股上又留下一道红肿:“认错!”


    没有得到抱抱反而又挨了一下子,小胖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下是真伤心了,祝观瑜越打他,他哭得越大声:“宝宝没错!宝宝没错!呜呜呜……”


    最后秦骁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拦住祝观瑜:“好了好了,咱们先好好说话。”


    他把小胖崽抱过来,拉上裤子,胖崽仍然在哇哇大哭,根本顾不上别的。


    “不哭了,先说说,你为什么没错?”秦骁给他擦擦脸蛋儿。


    胖崽哭得直打嗝,但还是呜咽着说:“宝宝要、娘亲拍觉觉……呜呜呜……”


    赵新在旁道:“就为了这事儿,我叫观瑜不要太娇宠他,他还生我的气了,说祖母坏。观瑜就是为他出言不逊教训他。”


    胖崽抽抽搭搭,但依然坚持:“拍觉觉……宝宝没错。”


    他自从走丢后被娘亲捡回来,每天晚上都是和娘亲一起睡觉,要娘亲拍觉觉的,凭什么不让娘亲给他拍觉觉?


    秦骁道:“你可以要娘亲拍觉觉,但你不能对祖母说这么不礼貌的话,这是两码事。”


    胖崽泪眼朦胧瞅着他。


    秦骁就摸摸他的小脑袋:“要给祖母道歉。”


    小胖崽半懂不懂的,不是很情愿,但还是给赵新道歉:“祖母对不起。”


    赵新叹着气笑着摇头:“小孩儿都有这时候。祖母不怪你了,啊。”


    小胖崽又期期艾艾去看娘亲,娘亲已经自个儿走到旁边凉亭里坐下,喝茶去了。


    小胖崽就抓住爹爹的衣摆,眼巴巴道:“娘亲拍觉觉。”


    秦骁捏捏他的肉脸蛋儿,笑道:“那你要找娘亲去说,找爹爹没用。”


    小胖崽扭头看看凉亭里的娘亲,又怯怯地扭回来,抓紧了秦骁的衣摆:“爹爹帮宝宝,爹爹说。”


    “你小子。”秦骁被他逗笑了,“你是个乾君呀,三岁还要粘着娘亲不放,还不敢自己去说?”


    就在这时,有下人来报,祝观瑜听完,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胖崽一下子急了:“爹爹,快点!快点!”


    秦骁故意摇头:“爹爹不去,爹爹也怕被揍。你自己去。”


    眼看着祝观瑜越走越远,胖崽急得在秦骁跟前直蹦:“快点快点!娘亲要走了!”


    他扯着秦骁的衣摆往外拉,秦骁纹丝不动,还故意说:“娘亲真的要走咯,你还不去追?”


    小胖崽被他一激,撒手就跑,墩墩墩追在祝观瑜背后,祝观瑜听见这独属于小宝宝的脚步声,不由顿了顿,不多时,小胖崽追上来,跑到了他跟前,朝他张开两只小手,期期艾艾瞅着他。


    “娘亲抱抱。”他小声说,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祝观瑜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胖崽一下子高兴了,小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蛋儿埋在他怀里:“娘亲,宝宝屁股痛。”


    “……”祝观瑜换了个姿势抱他,“待会儿让墨雨给你拿药抹一抹。”


    “娘亲晚上拍觉觉?”


    “……好好好,拍觉觉。”


    到了夜里,祝观瑜照旧先去跨院,陪着小胖崽洗澡洗漱,然后小厮把光溜溜的胖崽抱到暖烘烘的被窝里,祝观瑜也就坐到了床边:“好了,宝宝要睡觉了,闭上眼睛。”


    胖崽的黑眼睛滴溜溜的,小手抓着被子:“娘亲抱抱。”


    祝观瑜只能也上床去,靠在床头半躺着,侧身搂着小胖崽,小胖崽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祝观瑜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不多时,小宝宝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时,外头屋门吱呀一声,祝观瑜略转过头,就看见秦骁轻手轻脚走过来。


    “我一进院里,就听下人说你在这儿。”秦骁压低声音,在床边坐下,看了一眼床里熟睡的胖崽,“这小子,怪粘人的,每天晚上还要哄睡。”


    祝观瑜靠着床头,垂眸看了一眼依偎在他小腹的胖崽,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把他揣在肚子里的时候,那会儿月份大了,平躺不舒服,他只能侧着睡,但也睡不好,每晚都有很长时间在失眠发呆,盯着自己肚子的时候,就会想,这孩子生下来到底是个什么样?


    会长得像谁呢?性格又像谁呢?


    现在看来,长相是像秦骁多一些,性格倒是像自己多一些。


    祝观瑜将这些心里话讲给秦骁听,秦骁笑着吻他的额头,又小声说:“你生翊儿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没有陪着你度过生产的危险时候,也没有看见翊儿刚出生的样子,我一回来,他就已经快三岁了,我都不知道他更小一点是什么样子。”


    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想补偿你,补偿他,可我也知道,这些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祝观瑜一下一下拍着熟睡的小胖崽的脊背,低声道:“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秦骁望着他,像是有话要说,可好半天也没作声,引得祝观瑜转头看他:“怎么了?”


    秦骁顿了顿,道:“观瑜,翊儿还小,不懂事。他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同他讲清楚,别老是动手。”


    祝观瑜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嫌我今天揍他揍得不对?小孩儿哪有次次讲得通道理的,他今天发脾气那会儿你不在,你倒是试试给他讲道理,你看他听么?”


    第88章


    秦骁眼见他眉头蹙起,语气也不好,连忙说:“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祝观瑜这才哼了一声:“三岁的小娃娃,本来就是该教训的时候,尤其他还是乾君,不吃点教训,再大一点儿就要天天上房揭瓦了。”


    秦骁欲言又止,但祝观瑜并未留意他的神情,从床上起身,给熟睡的小胖崽掖好被子,就趿拉着鞋子要回主院去,走了两步,秦骁却没跟上来,祝观瑜回头一看,秦骁还坐在床边,正低头捏胖崽的肉脸蛋儿。


    捏了捏脸蛋儿,又凑上去亲了亲,怎么爱都不够的模样。


    “真肉麻。”祝观瑜忍不住低声说他。


    他以前都没发现秦骁还有这样柔软的一面,对着这个孩子,仿佛要把这世上最好的爱都给他,还不够,还要把他含在嘴里、捧在掌心,秦骁在外头可不是这样的呀。


    秦骁听见这一句,抬头看他:“观瑜,你看看他。”


    祝观瑜挑眉,走回来,同他一块儿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小胖崽。


    小宝宝安详地合着双眼,沉睡在童年的无忧梦境里,肉乎乎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圆滚滚的小肚子将被子撑起一个小山包,随着呼吸,小山包起起伏伏,祝观瑜看着,心中忽有种奇异的宁静和柔软,忍不住微微一笑。


    仿佛心有灵犀,他一边笑,一边转头去看秦骁,就见秦骁也正笑着望着他。


    “观瑜,你不觉得很神奇么?”他搂住祝观瑜的腰,小声和他分享自己的心声,“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他身上流着我们共同的血,虽然他现在还很小,可是他已经长得很像你我了,等到他越来越大,会长得越来越像你我,就好像……我们的生命得到了延续。”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是你和我一起,我们共同的延续。只要侯府代代相传,这血脉就会永远延续下去,我们就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祝观瑜心头一热,见秦骁目光灼灼望着自己,脸上更烫得明显:“……得了,这么肉麻。”


    “我是说真心话。我一想到这是你生下来的孩子,你愿意生下这个孩子,留下这个我们共同的血脉,我就觉得好幸福。”秦骁凑近来亲亲他,“你看着翊儿,不会这么想么?”


    我爱这个孩子,是因为我爱你。


    想到他是你生下来的、我的孩子,我的心就止不住地发颤。


    祝观瑜被他抱着,感受着他握在自己腰上的,炙热的手掌,心中咚咚地跳。


    秦骁还在逼问:“嗯?你不会这么想么?你当时又为什么愿意把他生下来?”


    祝观瑜窝在他怀里,想了想:“那时从京城回到东南,心里已经不怨恨你了,而后发现自己有孕……其实也犹豫过,不过最后想想,不把他生下来,难道喝药把他流掉?”


    秦骁抱着他的胳膊一紧。


    “那时你还说好了要来东南找我的,我……我大约也是愿意等你,所以愿意把他生下来。而且你去了边疆,侯府上下唯恐你有什么万一,有这个孩子在,大家就安心了。”


    秦骁有些失望:“就这些?”


    祝观瑜瞥他一眼:“这些就是真心话。你还想听什么?”


    秦骁抱着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翊儿。”


    祝观瑜诧异地挑起眉:“我不喜欢翊儿?”


    这天底下难道还有亲娘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秦骁撇撇嘴,小声说:“因为翊儿是我趁人之危……才怀上的。我怕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他,看到他就会想起当年我欺负你的事。”


    祝观瑜:“……”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祝观瑜就免不了想起当时神志不清被他强行成结的事,清醒过来之后他无力回天,对着秦骁又不能打不能杀,那气极恨极的愤怒,现在回想起来胸口都憋着一股闷火。


    祝观瑜冷哼一声,拉下了脸:“你还好意思提。”


    秦骁连忙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观瑜,你有气就撒出来,打我骂我都行,我就怕你憋着不说。”


    祝观瑜瞥着他,半晌,道:“对,我是心里有气。”


    秦骁心中咯噔一声。


    虽然知道观瑜不会这么容易就放下从前那些心结,可是这么毫不顾忌地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就像当面扇他两耳光一样,不,比扇耳光更让他难堪和心痛,扇他耳光的时候,好歹观瑜是生气的,生气就代表着在乎,可现在观瑜甚至语气平静,就这样平静地给他难堪,让他忐忑。


    ——因为观瑜不是那么在乎他了。


    秦骁有点儿心酸,有点儿难过:“……那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呢?”


    祝观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我愿意跟着你到京城来,是因为我心里清楚,我放不下你的,要是真的和你天各一方,我会永远挂着你,后悔一辈子,所以我决定顺从自己的真心,和你长相厮守。”


    “可是,我心里也永远记得你做的那些错事,就像是……在一块完好的木头上钉了钉子,哪怕你后来一颗一颗把钉子拔出来,可钉子留下的洞还在,永远无法恢复如初。”祝观瑜摇摇头,“你问我要怎么弥补,我也不知道。”


    “也许它就是无法弥补的。”他道,“你让我开心了,我会暂时忘记这些伤痕,可是它永远都会留在那里,只要提起,就会痛。”


    他说完这些,再看向秦骁,才发现秦骁双眼有些发红,瞅着他,一言不发。


    祝观瑜拍拍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我说这些,只是把真心话告诉你,不是要同你秋后算账。我知道我要什么补偿你都会给,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要什么补偿……你已经娶了我,将侯府的一切与我分享,我好像也没什么好要的了,就这样罢。”


    这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头一回没有亲热,也没有说话,祝观瑜迷迷糊糊睡去,半梦半醒间察觉秦骁似乎从背后贴上来抱住了他,不是平时那样给他安全感、让他充分依赖的那种将他整个圈在怀里保护式的拥抱,而是将脸颊贴在他背上,轻轻环着他的腰,像是一条被抛弃的、想要挽回的小狗。


    真是条爱撒娇的小狗呢。


    和翊儿一样,不过翊儿撒娇的时候会自己张嘴说,娘亲抱抱,娘亲拍觉觉。


    这条小狗连说都不会张嘴说。


    祝观瑜迷迷糊糊这么想着,笑了一笑,想安慰他一下,可实在太困,眼睛一闭,再睁开来就是第二天天亮了。


    床上,另一边被窝里已经没有人,非休沐期间,秦骁要赶早朝,天不亮就得从家里出发了。


    祝观瑜坐起身来,墨雨听见他起身的动静,在外问:“大公子,您醒了,现在洗漱用饭么?”


    这家伙,总改不了口,到现在还是叫他大公子。


    祝观瑜懒得说他,“嗯”了一声,不多时,下人撩开床帐,扶他下床梳洗,用早饭时,外头就有管事来报,说是小公子生日宴给众宾客的回礼选了好几样,请世子夫人过目。


    秦翊的生日宴席请的宾客并不多,侯府一向不爱铺张,只是在京城经营多年,哪怕只算上走得近的亲朋好友,也有不少人了,而且身份非富即贵,送的生日礼定不会太轻,所以回礼也得用心准备。


    祝观瑜往管事带来的下人们托着的托盘中一看,第一样,乃是一串黄金打成的小石榴,石榴个个只有指头大小,红绳一溜串起来,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祝观瑜摇摇头:“送金子没什么新意,只显得我们不肯花心思。”


    第二样,乃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聚宝盆,里头堆满豆子大小的莹莹雪白的珍珠和黄金小元宝,一支红珊瑚从中冒出枝丫来,乃是一副珊瑚盆景。


    “这个还不错,能当个小摆件。”祝观瑜又去看第三样,乃是一柄小小的玉如意。


    玉如意也不错,贵重,寓意好,只是孤零零一抹白色显得单调,如此看来,还是第二个最好。


    “就这个罢。”祝观瑜点了聚宝盆,管事连忙应下。


    办宴席的酒菜花费是侯府公中出钱,回礼却是要他们夫妻二人出的,秦骁先前已经把库房钥匙给了他,叫他缺什么只管去拿,祝观瑜还没抽时间去看过,今日便正好走这一趟,带着人去把秦骁的库房好好盘一盘。


    作为京中炙手可热的圣前红人,秦骁得到的赏赐自然不少,再加上他出生时,侯府已经在京中完全站稳脚跟,两任侯爷都深得圣宠,所以他这个世子爷从小就是在荣华富贵中长大的,库房中琳琅满目,稀世珍宝不计其数,祝观瑜叫人拿着账册去核对,自己随意逛着,不多时,在一处暗格中找到一个精美绝伦的黄金掐丝珐琅盒。


    盒子足有两个巴掌大,沉甸甸的,给他当首饰盒正好,祝观瑜伸手就拿过来,这一拿,里头却有东西晃动声响。


    原来不是摆设,是装了东西的呀。


    盒子这么漂亮,里头装的东西得是怎样的宝贝?


    祝观瑜一时来了兴致,将盒盖的暗扣一按,咔哒一声,盒盖开了,他打开一看,里头是四个小木雕。


    木雕小孔雀。


    祝观瑜觉得眼熟,掏出来一看,孔雀开屏、孔雀回眸、孔雀睡觉,还有孔雀啄鸡。


    这正是当年游湖会时,他买下来送给秦骁的那几只木雕小孔雀。


    没想到这小子还留着呢。


    祝观瑜微微一笑,又看到盒中,木雕之下,还压着一沓信笺。


    第89章


    他从盒中拿出那些信笺,封面上正是自己的笔迹,他隐约有了点儿印象——这些是那一年他带队来京参加秋猎时,缠着秦骁不放,给秦骁写的乱七八糟的信。


    信中的内容往往不多,有时候只是一两句话,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上一句还在说今日去了哪里玩如何如何,下一句就写我好想你,而后又戛然而止,就这么草草叫人送了出来。


    祝观瑜一边随手翻看,一边笑着摇头,翻到最底下的一封,信笺却被烧去了大半,只余小小一片,留下了寥寥几个字。


    【无论何时,我永远选你。】


    祝观瑜微微一怔。


    他还记得,这封信正是自己烧的,在过小定的那一日。


    那是他和秦骁关系的最低谷,却也是走向缓和的起点。


    半晌,祝观瑜将信笺和木雕小孔雀都放回了盒中。


    这天夜里,两人躺在暖烘烘的被窝,帐中静悄悄的,依旧没人开口说话。这张新床并不多宽敞——时人睡觉讲究聚气,床并不是越宽敞越好,侯府给世子夫人准备的这张雕花大床精美绝伦,但两个成年男子躺上来,就没有多少余裕了,得亲亲密密挨在一块儿睡才行。


    祝观瑜就挨着秦骁的胳膊,他能感觉到秦骁也没有睡着。


    “……我今天去你的库房里,看到你收着的那些木雕小孔雀,还有我写给你的信了。”沉默许久,祝观瑜总算开口,“这些东西你居然还收着。”


    黑乎乎的帐子里,秦骁转过头来,语气有点儿惊讶:“你看到了?”


    又道:“当然收着,这是你的心意。”


    祝观瑜睨着他:“我送你木雕小孔雀的时候,你还不肯搭理我呢,我以为你随手就丢掉了。”


    秦骁一笑,翻过身来,帐中只有隐约一点儿光亮,是屋外廊下挂着的纸灯笼,透过窗户和帘帐洒进来的光亮,但这点儿光亮足够他们看清楚彼此的轮廓。


    “我那时候就属意你。”秦骁望着他,低声道,“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属意一个人,我不知道那种对自己失去掌控、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就是心动。”


    “我对你感到生气,气你来去自如,肆意妄为,让我的心大起大落,你却只像个高高在上的孔雀公主,开完屏就兀自梳理你漂亮的羽毛去了,根本没有多在乎我。”秦骁轻轻哼了一声,“我很生气,我讨厌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所以我讨厌见到你。”


    “我讨厌你。”他道,“那时我是这么以为的。”


    祝观瑜也翻过身来,看着他,两个人面对着面。


    “那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并不是讨厌呢?”祝观瑜难得对秦骁的心路历程感兴趣,“是盘州那次我救了你么?”


    秦骁摇摇头:“最早,是在我们秋猎时,被狼群袭击后落入水潭,你把我救起来背到山洞,我在昏迷中看见你的脸。”


    火光中,祝观瑜望着他,漂亮的脸上是难得的凝重和严肃,那一幕秦骁到现在还记得。


    “那时候我隐约意识到,也许我是动心了,不过我耻于承认。”秦骁低声道,“你那会儿出手揍我、使唤我伺候你,把我当个下人似的,我怎么能动心呢?太丢人了。”


    祝观瑜忍不住笑了:“喜欢我有什么丢人的?喜欢我的人多的是。”


    “你就当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拉不下脸,放不下身段罢。”秦骁现在说起来,还有些赧然,他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和祝观瑜贴在一块儿,“不过,你怎么就敢大声说出口呢?那时候我俩那么不对付,你还敢说出来,就不怕我嘲笑你?”


    祝观瑜:“你敢笑我,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骁:“……”


    祝观瑜嘻嘻一笑,凑过来抱住他:“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笑我。你这个小古板,一本正经的,连坤君的脸都不会多看一眼,是不会拿这种事来取笑人的。”


    秦骁也抱着他:“所以你是吃准了我招架不住,才用这一套对付我的?”


    “哪一套?”


    “在游湖会上问我的名字,在万宝楼直接说你中意我,给我写这么多情书,还送给我红玛瑙扳指、观瑜玉佩。”秦骁说到最后一个,顿了顿,“世子殿下说,你的同名玉佩在剿匪海战的时候摔碎了,是真的么?”


    祝观瑜点点头:“是。”


    秦骁抿了抿嘴:“……摔得粉碎?不能再拼起来么?”


    “拼起来做什么?这种玉佩就是护身符,摔碎了就是挡了灾,不能再戴了。”


    秦骁小声道:“那是唯一一个你送给我之后又要回去的东西,我还是想要。”


    祝观瑜想了想:“这块玉佩还真在。墨雨说毕竟是我从小戴着长大的东西,不能就这么丢了,所以他找了个老师傅,用金丝绞着碎玉,又把它拼了起来。”


    说着,他坐起身叫墨雨点灯,去找那块名叫“观瑜”的玉佩,不多时,这块玉佩就呈到了秦骁手里。


    玉佩本是一块圆润完整的翡翠平安扣,泛着莹莹冰透的光泽,可摔了之后,便裂成了两半,虽然裂痕已经被黄金掐丝完美地掩盖住,但那两半的光泽和水头都变得截然不同,有明显的断层,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它不是完好无缺的。


    秦骁曾经看过它完美无缺的样子,如今捧在手里的却只有拼凑起来的碎玉,他不由伸手摩挲那黄金掐丝盖住的裂痕,许久,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我会好好收着它的。”


    祝观瑜看着他摩挲碎玉的样子,忽而也跟着他一块儿难过起来了,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玉佩:“算了,不提这些了。没有送人一块碎玉的道理,你要是在乎,我再找一块儿同样品相的送给你。”


    秦骁却握紧拳头,将碎玉抓在了手心:“我要留着。”


    “不管它是完美无缺,还是裂成了两半,对我来说,都是它。”他低声道,“我要告诫自己,要好好珍惜……我不想再失去了。”


    祝观瑜瞅着他,半晌,道:“你是吃准了我招架不住,故意用这一套对付我的?”


    秦骁一愣,祝观瑜笑了,伸手拍拍他的面颊:“好了,都过去了。”


    他像抱小胖崽那样把秦骁抱在怀里,两个人倒在柔软的被褥里,秦骁这样抱他有无数次,但被他这样抱着还是头一回。


    他埋在祝观瑜胸口蹭了蹭,香香的,软软的,像母亲一样轻柔温馨的怀抱,唤起他久违到有些陌生的,童年的依恋感觉。


    怪不得小胖崽喜欢被娘亲抱。


    秦骁拿面颊贴住他的胸口,听着他搏动的心跳声,两手环住他的腰:“我是你最爱的男人,对不对?没有其他郎君让你这样动过心,对不对?”


    祝观瑜垂眸看他:“你还是小孩子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


    秦骁抬眼瞅他:“我本来就比你年纪小。”


    祝观瑜:“……”


    秦骁抱着他的腰摇一摇:“看在我比你年纪小的份儿上,你不能让一让我?观瑜哥哥。”


    祝观瑜有点儿受不了了:“不许这么叫。你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这么大个人还叫我哥哥,你好意思么。”


    以前秦骁可不是这样的,一本正经,不经逗,所以原先他可喜欢逗秦骁了。


    秦骁:“你刚刚说的,你招架不住。”


    祝观瑜:“……”


    秦骁:“我琢磨了一下,翊儿惹你生气,只要厚着脸皮再找你要抱抱,你也马上原谅他了,我该向翊儿取经才对。”


    祝观瑜一把推开他:“你小子,贼精贼精的!我再不心疼你了!”


    他翻了个身背对秦骁,秦骁就从后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后背,十分依恋的模样,语气也腻歪得不得了:“你不肯说,那我先说,你是我最爱的,也是唯一的爱人,再没有谁让我这样心动过了。”


    “我会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祝观瑜捂住他的嘴:“肉麻!”


    秦骁顺势在他掌心一亲,将他翻过来压了上去。


    ……


    到了小胖崽生辰宴这一日,侯府早早便张灯结彩,宾客们陆陆续续登门,府上一时热闹非凡,小胖崽和前来做客的小娃娃们玩到了一块儿,孩子们大呼小叫、蹿来蹿去,丫鬟小厮们连连叫着慢些慢些,倒也增添不少意趣。


    “翊儿平日一个人在家,到底还是无趣,要是多几个孩子一块儿,就玩得起来了,像今天这样。”赵新笑盈盈道。


    秦骁:“他满了三岁,就要去上学堂了,学堂里孩子多,不愁他玩不开心。”


    祝观瑜正在堂外同刚刚进来的几位夫人说话,赵新就瞥秦骁一眼:“我是说,你和观瑜该多要几个孩子。”


    秦骁顿了顿:“有翊儿不就够了?多要几个,每个都要娘亲拍觉觉,怎么拍得过来。”


    “……”赵新真想翻他一个白眼,“你不想孩子粘着观瑜,那就多花点儿时间带孩子,叫孩子粘着你呗。”


    秦骁回想起埋在祝观瑜怀里,香香软软,温馨温柔的感觉,要是换成个硬邦邦的乾君……


    “比不了。”他摇摇头,“换作我是翊儿,我也更喜欢观瑜。”


    正在这时,外头院里打打闹闹的小娃娃们大叫着冲进来,小胖崽秦翊冲得最快,墩墩墩跑进来扑到了祝观瑜腿上:“娘亲,宝宝打仗!”


    一边说,一边就拉着祝观瑜的衣摆往外拖:“娘亲看宝宝打仗!”


    祝观瑜要招呼客人,哪有空陪他,就哄了两句:“去打仗罢,娘亲就在这儿,远远看着呢。”


    胖崽直摇头:“不要远远看,要娘亲看。”


    几位夫人都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祝观瑜笑着捏捏他的脸蛋儿:“那叫爹爹陪你,如何?”


    小胖崽往秦骁这边看了一眼。


    秦骁还未来得及对儿子展露一个慈父笑容,就听胖崽道:“不要爹爹,要娘亲。”


    第90章


    这天晚上秦骁躺上床的时候还垮着脸。


    “凭什么?我从来没打过他、骂过他,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有时候你不让他吃的零嘴儿我还偷偷买给他吃,凭什么他就不要爹爹。”秦骁生着闷气,“我知道他更喜欢你,但他怎么就只喜欢你一个?”


    祝观瑜躺在他旁边,好笑道:“翊儿也没说不喜欢你呀?”


    秦骁:“可是我说陪他去玩打仗游戏,他说不要我陪。”


    祝观瑜翻了个身看着他:“因为你看他玩游戏,总要指点他,我就不指点他,我只夸他真厉害。”


    秦骁侧头看他:“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用心看,我是用心看了再指点的。”


    “玩游戏哪需要指点?翊儿年纪还这么小,他能听得懂什么?”


    “翊儿以后是世子,世子就是要从小教起,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祝观瑜愣了一愣。


    他虽然是王府长子,但并未受封世子殿下,小时候还为了这事和父亲置气,长大后才渐渐明白,世子之位不仅仅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同等的责任。


    秦骁口中那样严苛的童年,他就从来没体会过,仔细想想,他在王府长大的十几年,过的一直是无忧无虑、恣意开怀的日子。


    本想像以前一样反驳秦骁,可今夜他忽然意识到,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成长历程,是无法理解秦骁、时瑾在“成长”这件事上的观点的。


    他只经历过无忧无虑、恣意开怀的童年,所以他也只能像小时候父母待自己那样去待自己的孩子,可是翊儿毕竟不是他。


    他原先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觉得秦骁虽然本事不错,但毕竟年纪要小一些,两人有分歧的时候,尤其是这种分歧无关“正确”,只关乎“合适”的时候,他多数时候都坚持自己是对的。


    半晌,祝观瑜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秦骁一怔。


    祝观瑜自己也许意识不到,但是秦骁同他这么多年,早已知道他是个极为固执的人——一般而言,天之骄子都是极为自信又极为固执的,坚持己见,不达目的不罢休,本来就是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秦骁自己也是个顽固,但祝观瑜比他更甚,因为他的固执还带着娇纵,多数时候秦骁都要让着他。


    他笑道:“难得,你居然会说我的话有道理。”


    祝观瑜半张脸埋在软枕里,静静望着他:“……我好像不是太了解你。”


    “……”秦骁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仔细想想,我的确第一眼就被你吸引,可我没有太多时间去了解你。我们这些年分分合合,虽然都有孩子了,可是总共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及孩子的年纪大。”祝观瑜思索着,“好像是这一回来京城后,或者说就是最近,我才觉得,我们的心在真正地慢慢靠近。”


    秦骁的心被轻轻一撞,有点儿酸疼,但又热乎乎软绵绵的。


    “你就是这样会说,把我骗得团团转。”他伸手捏捏祝观瑜的脸蛋儿,“那时候还写那么多直白露骨的情书,结果后来要断绝关系时,真真是一刀两断,转头就走。”


    又道:“骂我的时候也骂得真狠,你这张嘴呀。”


    祝观瑜道:“我只是直来直去,爱说心里话罢了。哪像你,都憋着,什么也不说。”


    随后意识到,这也是秦骁自小接受的“世子”教育中的一环,便不再多提,只道:“但现在好多了,起码在我跟前,你也会偶尔说说心里话了。”


    两个人来来回回翻了些旧账,不一会儿,秦骁就腻腻歪歪抱过来:“你会一直爱我的,对不对?你只爱我一个,对不对?”


    自从成亲之后,他动不动就要问,祝观瑜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秦骁外表是个沉默寡言稳重一丝不苟的世子爷,内里却是个有点儿骄矜需要人夸需要人爱的粘人精。


    别看他现在在祝观瑜跟前肯放下身段了说些软话了,但凡他撒娇的时候祝观瑜没有回应,他马上就开始生气了。


    到底骨子里那点儿脾气改不了,他肯放下身段,那是因为祝观瑜比他脾气更大,只能他先示弱,以此博得祝观瑜的缓和。


    祝观瑜想说他可真别扭,可念头一转,如果秦骁不是长子,不作为世子来培养,也许就是个闲散骄矜的贵公子,和他一样直来直去肆无忌惮,也就不会这样别别扭扭的了。


    不过那样的话,他们便不会有今天,因为他最开始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眼看见秦骁,就是因为他身上那沉静又矜傲的气质。


    祝观瑜微微一笑,抬起胳膊也抱住他:“你怎么这么爱撒娇。”


    秦骁翻身压上来,在他面颊和嘴唇胡乱亲了几下:“因为你总是不回答。”


    “吹灯。”祝观瑜被他扯松衣带,只来得及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他一拉被子,完全罩在了被窝里。


    ……


    京城的春天很快过去,夏季来临,最热的七八月仲夏时分,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陛下被一众催着选妃立后的奏折催得不耐烦了,直接在朝堂上对着众臣大发脾气,说以后选妃立后的折子一律不许呈上来。


    然而,这些几朝老臣也都不是吃素的,陛下刚刚二十岁,正是身强体壮的好时候,如今解决了北面的金人,国内休养生息,陛下就该广开后宫多生皇子保住国之根本呀!于是一众老臣联名上书,甚至在紫宸殿前长跪不起,势必要陛下给出个说法,最后祝恒远没办法,叫秦骁入宫,生拉硬拽把这些老臣一个个送回了家。


    而后,这事就在京城里传开了,一时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最后越猜越离谱,居然有人猜测陛下是在镇压津州海匪的时候就受了伤,已经不能人事,要是选妃立后却一直没有皇子,此事就暴露了,这才不肯选妃的。


    “太后娘娘就一点儿不着急?宫外那些人可都急得不得了了。”赵新一面吃着冰镇荔枝膏,一面瞧着对面的金玉容,旁边的宫人给他们把着扇,今年的夏天的确热得不得了,在这树荫底下坐着都出汗。


    金玉容看着在园子里跑跳闹腾的小胖崽秦翊,笑道:“他们急,是因为他们想往后宫塞人,我又没人可塞,我急什么。”


    赵新同她交情不算深,只是两人都算齐王妃秦舒的好友,这才说得上话,后来金玉容入宫,两人便有二十几年都不曾见过面了,到新帝登基,太后移居行宫,无聊时常常找从前的好友说话玩乐,才又热络起来。


    他不太了解这对母子的情况,便也不多说,转身叫下人把小胖崽抱来歇一歇,给玩得脸蛋红扑扑的孙儿擦汗、喂吃的。


    金玉容看得羡慕,也抱了抱小胖崽,沉甸甸,胖嘟嘟的,小手小脚有劲儿得很,她连连道:“像侯爷,真像。”


    赵新笑道:“可不是么,这双眼睛真是祖传的一双眼,阿般长这样,骁儿长这样,如今翊儿又是这样。”


    金玉容的笑中带了一丝复杂。


    若说像,十六,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是长得最像先皇的。


    可是十六上回过来拜见时,带着一起来的,却是个乾君。


    那孩子她第一回见,但他爹礼部李侍郎她是认得的,都是世家子弟,从小都在一个圈子里玩儿。


    以李家的权势、李侍郎的性子,不可能把嫡长子送进宫中做个陪寝内官,但要立一名乾君为后,就意味着没有名正言顺的皇储,朝中会有多大的反对声浪,陛下自己想必也清楚。


    金玉容叹了一口气,捏捏胖崽的小脸蛋:“我倒也想抱抱孙儿,可惜陛下实在坚持,我拿他也没办法。罢了,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金家都倒了,就留我一人在宫里,我操这个心做什么。”


    这日赵新回来,就拿这事儿说给祝观瑜听,祝观瑜这几日也听了些京中的风声,他和祝恒远到底还一起办过盘州的案子,一起死里逃生,算是熟悉,他直觉这事儿不会简单,夜里一问秦骁,秦骁便脸色复杂。


    他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参加游湖大会时,我是扮成坤君去的。”


    “记得,你还穿了一身樱粉色。”祝观瑜同他光溜溜地贴着,枕在他胸口,笑着说,“说这个做什么?”


    “……那你还记得不记得,和我一起去的,还有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坤君,那是李闻棋。”秦骁干巴巴地说。


    祝观瑜:“……”


    “他假装晕倒,引起骚乱,这才让你脱身,但是我急于去帮你,就把他扔在那儿了。”秦骁说起这个也有点儿惭愧,“然后他被当时的十六殿下,也就是陛下,抱回去,呃……反正不知道怎么的,他俩亲嘴了。”


    祝观瑜目瞪口呆。


    秦骁抓抓脑袋:“然后,又不知道怎么的,反正我从边疆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祝观瑜:“……”


    祝观瑜:“你怎么关键的都不知道。”


    秦骁:“我总不能躲他俩床底下听吧?”


    祝观瑜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复心情:“所以陛下是因为李闻棋,才拒绝选妃立后的?李家知道么?”


    “不知道。要是知道,李闻棋他爹早把他的腿打断了。”


    “那李家迟早也会知道呀。”祝观瑜忍不住说,“纸包不住火的事儿。他俩在一块儿总要幽会,陛下政务繁忙又不能天天出宫,只能李闻棋进宫,可他又没有官职,天天进宫谁能不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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