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爱语来迟 > 90-93
    第91章


    “……”秦骁搂着他,道,“他俩怎么幽会,与我们何干。”


    祝观瑜哼了一声:“这回群臣在紫宸殿外长跪不起,陛下就是叫你一个一个送回家的,等他俩东窗事发,陛下还使唤你跑腿,你信不信?”


    秦骁:“……”


    他又挠了挠头:“我怎么好管陛下的私事。说实话,在我几年前从京城出发去边疆之前,他俩就厮混在一起了,我本以为只是露水情缘,很快就散了,没想到从边疆回来,他们还在一块儿,现在闹到这个地步,陛下不肯选妃,恐怕已经下定决心,谁劝都没用。”


    “没叫你劝他这个。”祝观瑜枕着他的肩,“你得暗示他俩小心点儿,万一东窗事发,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你想啊,如果我是李侍郎,发现自己的嫡长子竟然和陛下在幽会,我再打再骂,到底皇命难违,那我多半会偷偷把儿子送走,哪怕这辈子不回京城了,也不会让儿子进宫做陪寝内官。”


    历朝历代的皇帝,总有那么几个出格的,偏偏中意乾君,不中意坤君,所以宫中便有陪寝内官这么个说法,其实就是被选入宫伺候陛下的乾君。但是陛下总还有其他后妃,为了避免后宫发生不雅之事,这些入宫的乾君必需去势,一辈子不能人事还算轻的,有的入宫时已经长成,强行去势恐有性命之忧,李家是名门望族,当然不会让嫡出子孙冒这么大的风险,做的还是这等辱没家族门楣的事。


    “要到那个时候,陛下又得使唤你到处去找人了。”祝观瑜道。


    秦骁觉得自家夫人说得十分有道理,不过等他想去提醒陛下和李闻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八月,李侍郎家的宅子走水,好几间院子被烧得一干二净,李侍郎的嫡长子也在大火中送了命,消息传到宫中,陛下急火攻心,差点儿吐出一口闷血,急匆匆赶到李侍郎的宅邸,宅中一片愁云惨淡,素白麻布挂满了院子,陛下发了疯一般把那些白布扯下来不许挂,又不顾阻拦命人强行开棺验尸,结果打开棺材,乃是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陛下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彻底昏了过去。


    秦骁赶到宫中时,外头的传言都已经传了好几轮,他进宫之前还有人向他打探,陛下和这李侍郎的长子是有什么过节么?怎么陛下不顾君臣礼节冲到人家家里去开棺,开棺之后又吐了血呢?


    要说交情好,可是人死后开棺是大忌,血海深仇才会掘坟开棺、挫骨扬灰,要说交情不好,可陛下看见尸首后又急火攻心吐血昏迷,这是怎么回事儿?


    而且这个李侍郎的长子,在京中众多年轻世家郎君中,可说是平平无奇,跟风云人物沾不上一点儿边,所以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坊间传闻,根本没有几桩,不少人更是在这回之后才知道世家郎君中还有这么一号人。这么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怎么会和陛下有联系呢?众人越不了解,越是好奇,纷纷互相打探起来。


    秦骁大步跨进殿门:“陛下如何了?”


    福公公小跑着出来迎他:“哎哟,世子爷,您可总算来了,快劝劝陛下罢,刚刚一醒,就在那儿摔东西、说胡话,不知是不是魇着了,太后娘娘命奴才赶紧去慈云寺请大师来看看。”


    “你去罢。”秦骁进了殿,越过高耸的屏风,就见祝恒远颓然枯坐在圈椅中,殿中犹如狂风过境,被他砸得一片狼藉,宫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太后娘娘在他身旁坐着,哄着他:“恒远,这一辈子还长呢,你不能现在就垮了呀。”


    听见进殿的脚步声,太后娘娘回过头来看见了他。


    秦骁拱手行礼:“臣秦骁,见过太后娘娘。”


    虽然几年前两人还曾剑拔弩张,对峙宫廷,然而今时不同往日,金玉容唯有祝恒远这一个倚仗了,自然不会对祝恒远的左膀右臂如何,便点点头:“秦骁,你来劝劝他罢。”


    听到这个名字,圈椅中的祝恒远猛地抬起头。


    “秦骁!”他冲过来抓住秦骁的双肩,双目发红,但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想通了,是他们不许我和小棋在一起,小棋一定是被藏起来了,你帮我找到他!”


    秦骁:“……”


    我神机妙算的夫人,真让你给说中了。


    他上下看了看祝恒远:“陛下没事了?是不是魇住了。”


    “我没事,我好得很!”祝恒远几乎急得语无伦次,连自称都忘记改,“一定是他们把小棋藏起来了,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


    金玉容在旁忍不住说:“恒远,人都已经烧成那样了,你上哪儿找去?”


    “那不是他!他没死!”


    “就算他这次真的没死,他被你找回来了,那以后呢?”金玉容提高音量,“难道李家会同意把他送进宫?李家不会同意!所以这事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不得不说,太后娘娘作为世家子弟中被选入宫的佼佼者,又在宫中屹立不倒多年,看这些事儿是一看一个准。


    “他们不同意,无非是受不了嫡长子进宫做陪寝内官。”祝恒远猛地回头看她,“我可以立他为皇后,此生不再选妃。”


    金玉容愣住了。


    立一人为皇后,此生不再选妃。


    多么相似的诺言,多么肖似的面庞,就连说这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真不愧是血脉传承,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会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从他的儿子嘴里。


    她轻声道:“先皇当年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可是后来呢?”


    “恒远,你还太年轻了,你不知道天子之位意味着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都唾手可得,当你要什么样的美人就有什么样的美人时,你就不会甘心只要那么一个了。”金玉容叹了一口气,“你现在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只不过因为他死了,你永远得不到了,纵你是天子也无用了,你才会非他不可。”


    “等到你真的把他找回来,你又不这么想了。先前你不也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么?他活着的时候你没这个决心,死了反而有了,你是舍不得他这个人,还是舍不得那种唾手可得的掌控感?”


    又放软语气,道:“若他是个坤君,你要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可他是个乾君,你要立他为后,以后就不能选妃,你知道多少人盯着后宫的位置么?你叫这些人无利可图,他们不在朝堂上闹翻了天?”


    “我舍不得的,是这个人。”祝恒远一字一顿道,“我到现在才下定决心,是因为……我叫太医给他调理身子,调理了三年,他终于怀孕了。”


    金玉容和秦骁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


    怀孕了!


    这可就是两码事了!


    金玉容连忙问:“那、那棺材里那具尸首……”


    “仵作已在验尸。”祝恒远道,“小棋自己不知道怀孕的事,李家也不会知道,如果尸首没有怀孕,那就是假的。”


    就在这时,小太监带着仵作匆匆进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看了过去:“如何?”


    仵作忙道:“启禀陛下、娘娘,这具尸首并无身孕。”


    祝恒远这才像活过来了,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秦骁连忙扶住他,把他扶到圈椅上坐。


    “……太好了,太好了。”祝恒远喃喃道,“他没死。”


    “……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


    秦骁回到家中时,祝观瑜早等了半天了,见他进屋,连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被你猜中了。”秦骁一边接过丫鬟呈上来的帕子擦擦脸上的汗,一边朝他走过来,“李侍郎使了偷梁换柱的把戏,但是被陛下看穿了,现在陛下就使唤我给他掘地三尺把人找回来。”


    祝观瑜:“……”


    他泄了气:“不是说好下个月就能出京去玩儿么?现在又走不了了?”


    现下小胖崽秦翊终于送去了学堂,有了学堂里的伙伴,就不会总粘着祝观瑜不放了,秦骁的军中事务也告一段落,本来两人正打算最近出游呢。


    秦骁搂着他亲了亲:“我只管派底下人去找,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挨家挨户去搜?”


    “可你也要留在京城主持局面呀。”


    “李侍郎既然偷梁换柱,肯定是把李闻棋送得越远越好,不会再让他留在京城,万一他自个儿偷偷溜出去找陛下怎么办?”秦骁道,“等季青查到线索,我们就出京去找。”


    祝观瑜双眼一亮:“你执行公务,还能带我一块儿出去么?”


    “陛下这么使唤我,难道还不许我带夫人同行?”秦骁抱着他,小声同他嘀咕,“对了,今天还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说出来怕吓着你。”


    “什么消息?”祝观瑜听到能出去玩儿,就高兴了,笑着问他,“不是惊天动地的,我还不爱听呢。”


    秦骁点点面颊:“亲一下。”


    旁边的下人们都偷偷发笑。


    祝观瑜笑骂:“都出去!不许看我的笑话!”


    墨云连忙领头,带着人退出去,关上屋门,众人在外头又哈哈笑起来。


    “这些小子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祝观瑜哼了一声,但还是抱住秦骁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快说。”


    “还有这边。”秦骁转了个面。


    祝观瑜又亲了一下,秦骁还要中间这面再亲一下,祝观瑜笑着打他:“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秦骁这才搂着他小声说悄悄话:“陛下要有孩子了。”


    第92章


    祝观瑜一惊,抬头看他:“陛下不是和李闻棋……你是说李闻棋怀了陛下的孩子?”


    “聪明。”秦骁一笑,“但是李闻棋不知道,李家也不知道,就陛下自己知道,结果李家来了这么一出偷梁换柱,怪不得陛下震怒。”


    本来好端端地打着算盘,等孩子稳了,就一步一步推动立后,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老婆孩子全没了——幸亏只是偷梁换柱,要是真在火海中一尸两命,陛下恐怕要气疯了。


    祝观瑜下巴搁在秦骁胸膛上,思索片刻:“如果是这样,还得尽快找到李闻棋才行,乾君怀孕本就不易,陛下等这个孩子等了好几年,万一李闻棋在外头有个什么闪失……这京中又要不太平了。”


    秦骁亲亲他的额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李家经营多年,名下的产业、来往的人情,都太多了,不知李家会把他藏在哪儿。”


    夫妻俩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相拥着睡去。


    他们这头夫妻缱绻快活逍遥,李闻棋那边的日子就不是很好过了。


    他被一路送出京城,走水路南下,没法坐官船,只能偷偷摸摸坐商船,他本来就没出过几次京城,如此长途坐船更是少之又少,根本料不到这商船会如此颠簸,几乎船刚刚离港,他就被颠得受不了,一路恶心反胃,吐着过来的。


    等船到了青州,他实在受不了了,随行的小厮长宁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跪在“护送”他们南下的二老爷跟前苦求,终于,一行人在青州下了船,暂时歇脚,让李闻棋恢复几日,再行上路。


    到了客栈,长宁忙不迭要去请大夫,二老爷冷哼一声:“请什么大夫?他一个二十几岁的乾君,身强体壮的,又不是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船走了没二里地就开始嚷嚷,没见过哪个乾君跟他似的娇贵,传出去也不怕丢人!”


    他是李闻棋的亲二叔,这一趟又是奉李闻棋亲爹之命,专程来看管和押送他们的,长宁哪敢反驳半个字,只好讷讷又回了屋里,默不作声给床上半睡过去的李闻棋擦手擦脸。


    李闻棋一觉睡到夜里,总算把这些天在船上颠簸得夜不能寐的疲惫困倦纾解几分,天黑时爬起来,屋里却只有长宁一个人在伺候。


    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如往常使唤:“长宁,我饿了,给我弄点儿吃的。”


    长宁闷声应了,出去不一会儿,叫小二送上来几道家常菜,李闻棋皱了皱眉:“这儿就这个菜色?”


    长宁道:“公子,咱们这是在青州,不比在京城,二老爷说,有的吃就不错了。”


    李闻棋撇撇嘴,夹了一筷子牛肉,还没送到嘴边,只闻到那处理不得当的牛肉的腥膻味,顿时胃里一阵天翻地覆,登时就恶心得吐了——只不过他一连几日没有好好吃饭,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吐,才吐了两口,后头就都是水,长宁吓坏了,连忙扶住他,大叫:“快来人!快来人!叫大夫!”


    喊了半天,大夫没来,反而把二老爷喊来了,他沉着脸,背着手走进屋:“嚷嚷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你有多丢人?”


    李闻棋从小就怕这个古板严肃的二叔,他爹这回也是铁了心要把他送走,竟然让二叔亲自来押送,一听见二叔的声音,他登时连呕吐的声音都小了。


    “亏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坐了几天船,就病歪歪的,从小就叫你要多锻炼,你就知道偷懒,现在好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李闻棋窝窝囊囊的,被他骂得头都不敢抬,但胃里的恶心还是一阵一阵往上涌,他忍不住又开始吐,只是吐出来的全是水了,长宁扶着他差点儿哭出来。


    “二老爷,小的求求您了,请大夫给公子看看罢,公子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肚子里都没东西可吐了,这样硬撑下去不是办法呀!”


    “肚子里没东西了,就要吃东西,这些吃不下,就换些更清淡的来,总有他吃得下的,你给他喂!”二老爷瞪了长宁一眼,又伸手点点李闻棋,“叫大夫叫大夫,动不动就叫大夫,养得越来越不像话!你难道还真打算跟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似的,嫁进宫里去吗?!”


    李闻棋埋着脑袋,讷讷道:“没有,我没那么打算。”


    “那就好好吃饭,恢复几日,我们接着上路。”二老爷哼了一声,“别在心里盘算你那些小九九,无论你怎么闹、怎么折腾,我都会把你送走,这回你爹是下定决心了,陛下一日不选妃,你就一日别想回京城!”


    李闻棋没做声,二老爷打发长宁去给他换一批饭菜,这回长宁只敢挑些清淡无味的小菜,送上来,李闻棋顶着二叔威严的瞪视,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这就对了。”二老爷眉头松了些,“别再折腾,你爹和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以为继续留在京城,和陛下纠缠不清,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李闻棋依然不说话,二老爷没得到回应,忍不住追问一句:“这事儿是陛下强迫你的,对不对?你是个乾君,你从小就喜欢漂亮坤君,老是追在漂亮坤君背后跑,你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心思,是因为陛下强迫你,你才不得不就范,对不对?”


    李闻棋顿了顿,只默默把嘴里的青菜嚼巴嚼巴咽下去。


    二老爷的心颤颤巍巍地提起来了,音调也随之猛然提了起来:“啊?你说话啊?”


    他焦急地逼问,像是得到这个答案就能挽回一切,他的侄儿就能彻底从那条歪门邪道上被掰正回来似的,连问了好几次,李闻棋终于抬起头,看见二叔焦急的、紧张的神情,和鬓角早生的华发,他抿了抿嘴,小声说:“是。是他强迫我的。”


    二老爷重重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照顾好他。”他吩咐长宁,“就在屋里歇息,别乱跑。歇好了,我们就出发。”


    李闻棋在青州歇了好几日,但他的恶心反胃症状并没有彻底痊愈,只是变成了每日早晨用完饭后干呕,其他时间不再呕吐了,长宁仔细照顾着他,专挑他能吃得下的东西给他送来,几日下来,李闻棋的气色倒也好了不少。


    “既然没什么事了,明日就出发。”二老爷吩咐底下人收拾行李,李闻棋顿了顿,问:“二叔,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二老爷瞥他一眼,“那儿我都叫人安排好了,有宅院,有下人,还有几名美婢,专门伺候你的,你爹叫你趁着这几年,赶紧给他生个大胖孙子。”


    李闻棋一愣,立刻道:“我不要美婢。”


    “不喜欢姑娘?那我再叫人给你找几个清秀小厮。”


    “不是!我不要这些人!”


    二老爷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不要?从前你不是最喜欢追在美人背后跑?”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住了李闻棋:“难道你说陛下强迫你是说的假话?!”


    李闻棋:“……”


    二老爷哼了一声:“既然不是假话,那你就乖乖收用了他们,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最好。”


    又道:“我会派人在那儿盯着,别想耍花招,也别想提前回京城。”


    李闻棋这下真着急了,可他胆子本来就小,要他反抗二叔手底下的几名得力管事都够呛,更别说反抗二叔本人,他只能在心里干着急,最后把自己急出病来了,当天夜里上吐下泻,还发起了热,这下二老爷也不得不让步,赶紧让人请了大夫。


    大夫请来,一把脉,就“咦”了一声:“这是喜脉呀!恭喜恭喜,贵府少爷有喜啦!”


    二老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这庸医,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乾君!”


    老大夫凑近看了看,这才“啊呀”一声,又接着把脉,二老爷一边在心里骂这青州地方小、大夫也不靠谱,一边叫下人给自己倒点凉茶来去去火,茶刚喝下去一口,听那庸医道:“没错,就是喜脉。”


    “噗——”二老爷一口茶水喷出,“怎么可能?!”


    老大夫一摊手:“有什么不可能?乾君怀孕虽然少见,可也不是毫无先例。这是你儿子么?你先问问你儿子,是不是在外头找姘夫了。”


    二老爷气得直喘,砰的一声把茶盏撂在桌上:“休得胡言乱语!我侄儿根本没有什么姘夫!”


    老大夫:“好罢,别说什么姘夫了,你要保胎还是要落胎?”


    “……”二老爷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一旁的管事们吓坏了,赶紧围上来掐人中,硬是给他掐醒来,二老爷颤颤巍巍,看向床上发着热昏迷不醒的李闻棋:“造孽!造孽啊!”


    等到李闻棋退了烧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早晨,他屋里多了好些伺候的下人,都是二叔的人,但二叔自己倒不在,他心想,难道今日不用动身出发了?


    二叔不提,他也不敢问,兀自吃了早饭,仍觉得身子乏,就叫长宁给他煎药吃,长宁被一众管事下人围着,不敢应声,是二叔身旁的一位老管事出来应了他的话:“公子,二老爷嘱咐老奴问您,您是要回京城去,还是要跟着他继续走?”


    说着,把两碗药汤端上来:“要是回京城,就喝这一碗药,如果继续跟着他走,就喝另一碗。”


    李闻棋摸不着头脑:“不就是退热的药么?怎么回京城和继续走还有不同的药?”


    第93章


    老管事道:“公子只需选,是要回京城去,还是要继续跟着二老爷走。”


    李闻棋不假思索:“我当然选回京城呀!”


    老管事一顿,道:“公子考虑清楚了?要是这次公子回了京城,可就再无退路了,您就算是后悔,想要再像个正常乾君一样娶妻生子,也不可能了!”


    李闻棋被他一说,又有些犹豫。


    老管事说的不错,这次家里悄悄把他送出京城,是故意制造了一场大火,偷梁换柱把他弄出来的,也就是说,在世人眼里他李闻棋这个人已经死在大火中了,他现在要是再回京城,被陛下发现,陛下想强抢他入宫,李家根本无法抵抗——因为他这个人都不在世上了,陛下就说抢的并不是“李闻棋”,李家又能怎么办?


    虽然这几年来陛下待他不错,早不像之前那样作弄他、欺负他了,可他知道陛下的脾气还是那副脾气。这回他偷逃出京定会惹得陛下大发雷霆,若他回京被抓住,陛下会做出什么来,就难以预料了。


    可是……


    李闻棋踌躇片刻,还是说:“我要回京城。”


    “我在京城出生、长大,我的亲朋好友都在京城,现在把我送到天涯海角去,我一个人孤苦无依,活着有什么意思?”他道,“难道爹爹、二叔,也愿意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吗?”


    不回去,也一辈子都见不到陛下了。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只是伸手去拿回京城的那碗药。


    手还没碰到药碗,门口有人重重咳了一声。


    众人抬头看去,才见二老爷不知何时已经推开屋门站在门口,他昨夜气昏过去,今早脸色仍不太好,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丝,李闻棋一看见他,就身子一抖,默默收回了拿药碗的手。


    二老爷黑沉着一张脸,背着双手走进屋:“你真的想好了?”


    李闻棋不敢抬头,只飞快瞅他一眼,而后点点头。


    二老爷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不敢多嘴,纷纷退下,让叔侄二人单独说话。


    李闻棋看这阵仗,就知道二叔要来真的了,不由自主往床里缩了缩:“二叔,我、我是真的不想一辈子都见不着爹爹和您,您叫我一个人在外头怎么活呀?”


    二老爷这回居然破天荒地没有上来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成器、不像话,而是望着他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家是百年世家,但这绵延百年的兴旺,从来不会独独就在某一支,而是此消彼长,月盈则亏。”他道,“我们这一支,上一回掌权时,都是好几代人之前的事了。”


    “你爹爹和我,从小就被教导,要努力进取,振兴门楣,可惜天资平平,终究不敌族中那些佼佼者,我们只能把期望寄托在你们这代人身上。”说着,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可是,连我们自己都办不到的事,又如何要求你们一定要办到?”


    “你们能够长成个品行端正、自食其力的年轻人,一生平安顺遂,我们心里已经知足了,我们也不求你们有什么大造化——有时候大造化还未必是好事呢。”


    说到这里,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可是你这回要是选择回到京城,那咱们家以后,就跟太平安生这几个字再无瓜葛了。”


    他转向李闻棋:“你和二叔说心里话,你和陛下……你是愿意的么?如果你不愿意,你还是想要像个正常乾君一样娶妻生子,那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要是等到……那可就真的没法反悔了!”


    李闻棋心虚地低下头,袖中攥紧了双手。见他到这个时候了还是一副窝窝囊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模样,二老爷急得心火直往头顶上蹿:“你说句话呀!你跟陛下不清不楚厮混这么些年,你连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明白吗?!”


    “说!你到底是想回到京城和他继续在一起,还是你其实更想过正常乾君娶妻生子的日子?”二老爷急得音量都控制不住了,“现在就是紧要关头,你必须要做个决定!”


    李闻棋张了张嘴:“我……”


    和陛下在一起这么些年,说毫无感情当然不可能,但是要他为了陛下放弃娶妻生子的正常生活……


    他万分为难,小声道:“二叔,我才二十几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说不准陛下再过几年就腻烦我了,一脚把我踹了,到时候我还不是得娶妻生子,您何必要我现在就……”


    砰——


    话没说完,一声巨响,屋门被重重踹开,呼啦啦的带刀侍卫鱼贯而入,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二老爷刚想大喊什么人,一转头看见来人,顿时哑巴了。


    “参见陛下。”他诚惶诚恐地跪下来行礼。


    李闻棋傻了眼,看见阴沉沉满脸风雨欲来的祝恒远跨进屋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慌忙想从床上爬起来行礼,没想到刚刚下床,祝恒远一阵风似的大步走来,一把扶住了他,没让他跪下去。


    李闻棋心里一松,想道:陛下还是顾念感情的。


    这么一想,就嘿嘿一笑,抬脸去看祝恒远,就见祝恒远居高临下,幽深的黑眼珠极其冰冷又极其深刻,宛如平静的湖面底下压着熊熊怒火,像刀子一样刮了他一眼。


    李闻棋身子一抖,立马笑不出来了,唯唯诺诺低下头:“参见陛下。”


    祝恒远死死盯着他,好半天,一句话都没有,屋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李闻棋被他扶着——准确地说,是被他像铁钳一样钳住,胳膊都有点儿发麻了,他忍不住轻轻往外抽了抽手,就这么一动,仿佛点燃炸药的导火索,祝恒远一抬脚猛地踹翻了床前的矮柜,矮柜上的两碗汤药登时鸡飞蛋打,当啷一声碗碎药洒!


    四溅的药汁洒落一地,众人吓得纷纷跪倒:“陛下息怒!”


    李闻棋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缩起了脖子,一个劲儿往后躲,祝恒远钳着他的胳膊,偏不让他躲。


    “好、好。”他一字一句,像要把牙都咬碎,“等着我腻烦你,你再娶妻生子是罢?”


    李闻棋瑟瑟发抖,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越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祝恒远那股怒火烧得越是旺盛,一把将他揪到自己跟前,几乎是吼出声的:“说话!”


    李闻棋吓得缩紧脖子连眼睛都闭上了,就在这时,秦骁一步跨入屋中:“陛下,那老大夫已经全交代了。”


    他看了一眼李闻棋,并没继续说老大夫交代了什么,但祝恒远听到这一句,怒火像是生生被压住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半晌,才放开李闻棋的衣襟:“出去说话。”


    又给了御前侍卫们一个眼色,侍卫们训练有素,立刻上前将李闻棋架起来,半扶半拖地把他扶到床边坐下,团团围住,严加看管,让他上天遁地都逃脱不得。


    祝恒远同秦骁出了屋,走到楼下,听秦骁说大夫给李闻棋把脉,脉象平稳,腹中胎儿约有三月,十分健康,近来食欲不振直犯恶心是孕三月的正常情况,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气消了大半。


    祝观瑜也在楼下,见他们总算说完话了,便插了一句嘴:“陛下心急火燎,千里迢迢赶来找人,怎么见了人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千里迢迢赶来,他领我的情么?!刚刚还在楼上说,要等我腻烦他了,他再娶妻生子!”祝恒远背着手在院中来回地走,“他都跟我这么些年了,现在孩子也有了,还惦记着外头的佳人美婢,做梦!”


    “也许他只是不好意思,说不出口。秦骁原先也是这样的。”


    秦骁:“?”


    祝恒远:“他还会不好意思?他对着坤君的时候,脸皮不知道有多厚!原先你没嫁给秦骁时,他不就天天对你献殷勤么!”


    祝观瑜:“……”


    秦骁:“……”


    祝恒远像是回想起初次去盘州查案时的久远回忆,一下子看向他们二人。


    当时在盘州,祝观瑜追在秦骁背后跑,李闻棋又追在祝观瑜背后跑,而他现在追在李闻棋背后跑,敢情绕了一大圈,他才是掉在最后的那个人!


    也正是在盘州那回,叫他发现了小棋的真面目,也就由此开始了纠缠不清的这么几年,而最初他和小棋认识,就是因为秦骁要救祝观瑜。


    他气道:“你们两个现在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把我害得这么苦!”


    祝观瑜无辜道:“怎么能说是害?若陛下没有和李闻棋相遇,当年逼宫事发,谁来舍命救您?这就是因果。”


    秦骁也道:“李闻棋一向胆小,肯舍命救您,您在他心里很有分量了。”


    祝恒远一顿,嘴角要上扬,又被他压住,轻咳一声:“是么?”


    不等秦骁和祝观瑜回答,他就先自己回答了自己:“不错。他的确胆子很小,唯唯诺诺的,越吓他就越不肯讲真心话。”


    说着,脚步就往楼上去了,祝观瑜在后头忍不住笑,小声同秦骁说:“陛下还怪好哄的。”


    秦骁睨他一眼:“怎么,我不好哄?你才是最难哄的。”


    祝观瑜并不否认:“那你现在学会怎么哄我了?”


    秦骁想了想,附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祝观瑜登时满脸通红,伸手就打他:“下流!”


    秦骁笑着搂住他:“陛下一时半会儿顾不得我们了,出去走走如何?我刚刚进城时,看见路边有戏园子里在演《雪神花》。”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