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1 章 决战(一)
阴森古怪的法诀颂声从那些黑影遮挡的缝隙间传来,这种有别于现存于世的任意一种术法流派的奇诡法咒实在难以捉摸,自然也让人无从提前应对。
被激起凶性的修士们其实早就不加留手了。他们与魔头们混战成一团,将对舟天阳的那股恨意与厌恶发泄出去,很有迁怒意味——不过在最开始的一往无前后,也从后来缓慢施加的压力当中,察觉到些许奇异变化。
这些魔物似乎越来越强悍、难以斩杀了。
是那诡异法诀的功劳?
容初弦的本命剑嗡鸣作响,仿佛渴血凶器一般。容初弦按住剑柄,金色的眼最后极深刻地看了小公子一眼。含着深刻的爱欲,最后都化为强烈的保护欲与责任感,不再犹豫地向敌方杀去!
容初弦仿佛全身都化作了极凛冽的剑意一般,他与本命剑几乎融为一体,整个人都成行走的天然杀器,挡在他面前的无数魔物都被撕裂搅碎。
谁知杀出一个舟多慈,慈甫一亮相就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只穿着布衣,风霜仆仆,手里只拿了一柄最简陋的木剑……但他只需往那一站,别人眼里就再看不到别人。
不知有多少人在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昔日那位风华绝艳的沁华仙子。
这张脸让舟知晏受了太多的非议。
哪怕华羽仙尊亲自澄清,竭力维护他的颜面,也挡不住众人之口。
抚崧长老曾受过这位夫人恩惠,对长着和她相似面孔的舟多慈,总有几分亲近的意思。
在舟知晏看到的那个剧本,也就是舟多慈原本该拥有的人生中,也是他途径云镇我,无意间发现了舟多慈,顿时惊若天人,把他和莲华之心一起带回了华弥仙境。
进而揭穿了舟知晏的身份。
通常而言,舟多慈既然知晓了前路,就该顺着“剧本”而来。
当初藏在他襁褓里那枚刻着“舟”字的玉佩还在他手中,还没被李家夫妇当做“赎金”的大头,拿去牢里赎他。
只要拿出来,就能证明他的身份。
这一次,没了所谓的救命之恩,和杀父害母之仇,舟知晏再没有理由踩在他头上,他那位亲生父亲未必会再偏向舟知晏。
按照原本的人生轨迹,被亲生父母竭尽全力找回,拥在怀里喜极而泣、在宗门的培养下走向修仙界顶端的人本就该是他。
然而,舟多慈却不打算这样做。
他不想回华弥仙境。
哪怕华弥仙境是第一仙门,哪怕那里有着他真正的父母。
但他不想。
他不想再把自己重新放回一个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去和舟知晏争夺所谓“父亲的宠爱”。
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愚蠢至极。
而就在正式加入战场的那几人快要将挡在身前的大魔都杀光之时,舟天阳所念的诡异咒术,在此时才终于揭开险恶的真相。那并非是让那些魔物增强的术法,或者说只是顺带的作用而已——
我又闻见那股古怪腥味和奇异响声,在场与我有相同经历的数人都控制不住地向某个方向望去,面露警惕的恐惧。
远方,一道几乎遮天蔽日的、比我们先前所见还要壮观数十倍的血海,席卷而来。
或者按照舟天阳的说法——
那是魔物的“原浆”,用以夺舍之用。但凡被其吞噬的修士或是凡人,都会被其侵蚀,占据肉.身!
第 382 章 决战(二)
怪不得舟天阳根本不在意大魔的消亡,因为他会拥有更多的魔物,那些由夺舍而来,可供他驱使的怪物。
舟天阳先前似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讲述“原浆”不会挑选肉身,它们无孔不入,只要捕捉到一丝生机便会加以侵蚀,于是大多变成了没有理智无法掌控的“低级魔物”。但现在不同,但凡出现在此地的修士,境界根骨皆为不凡,简直就是上好的、能用以夺舍的肉.身。
我脑中仿佛有什么嗡鸣作响,唇角甚至反溢出些许腥味。望向那一处,这才是舟天阳的目的?
在我带着审视恨意的目光当中,舟天阳的身形也从大魔的护卫当中暴露些许。
召唤血海一事显然于他而言也消耗不小,那张被固定了年纪的面容上,却显出了些许松垮的皱纹,华发丛生,邪异的咒印攀爬满身。只是让人一眼看过去,最先注意到的应当还属他那愈见狰狞疯狂的神色,似已入魔。
前世桃花海宴,修仙界齐聚一堂,本该是各家各宗精心栽培的天之骄子们大放光彩的时刻。
天地何其辽阔,他得此机遇,重生一回,还提前窥得天机,难道就是为了浪费在和舟知晏纠缠上的吗?
这位宋前辈说,天道之子于天道有益。
什么叫对天道有益?
匡扶正义,路除不平,拯救苍生……
无论如何,不是让他和舟知晏困在一宗一派里争夺所谓的宠爱。
还有华羽仙尊。
虚无缥缈的预言毕竟只是预言,在他真实经历过的人生中,那位亲生父亲的偏心是真的,厌恶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
他曾经那样渴望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最后只落得凄凉收场。
他努力过了,那就这样吧。
他不要了。
舟多慈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凹陷花纹,眸子深深,浓舟晕染。
如他拔出这把剑时说的那样,他只想报仇。
变强,报仇。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也不想接受抚崧这番“好意”。
等抚崧把舟十六带回华弥仙境,别说问出什么东西,十有八九半路上就会被灭口,或者让舟十六找到机会自杀。
况且……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舟多慈手腕挽了个剑花,半空中黑影一晃——
一张人皮面具被生生撕了下来。
舟十六下巴被卸,喉咙痉挛发出嘶哑的痛叫,额头上被划开的口子里,鲜血泊泊而下。
这种面具用得巧妙,不知道特殊的机窍,很难从脸上撕下来。
但不巧的是,舟多慈上辈子被人追杀几十年,别的没学会,各种逃命技巧却烂熟于心,还真就知道怎么取下来。
只是会在舟十六的脸上开几道口子而已。
抚崧目光一凝,嘴唇微动。
显然是已经认出了人,也知道舟十六是谁身边的侍卫。
舟多慈垂下眼。
况且,让抚崧把人带走,他的养父母和弟弟,岂不是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吗?
父母不是责备他吗,弟弟不是怨恨他吗?
既然如此,他就是要让他们看看——
要杀他们的究竟是谁?
这些是非恩怨,究竟是谁的错,这些鬼域伎俩,和龌龊心思又来自于谁?
下毒手的不是别人,是他们的亲儿子,李终程的亲哥哥。
就算没有他,舟知晏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是血亲,是亲父亲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他并非舟家亲生子的铁证。
舟知晏这样费尽心机抢夺他的一切,妄图成为新的天道之子,气运加身,必不会放过这一家人,哪怕是为了抹去自己不堪的出生,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们从世界上消失。
在舟知晏心里,李家就是他人生的“污点”。
“长老认出这是谁了吗?”舟多慈道。
抚崧额角冒出微汗:“本座……”
“舟十六。”舟多慈道,“华弥仙境舟家少爷舟知晏的贴身侍卫之一,我说的没错吧?”
舟十六瞳孔微震。
他下巴脱臼,努力收了好几次都没能恢复,剑就在脖子上,他也不敢伸手把自己下巴给合上,但还是难掩震惊,看舟多慈的视线更怪异了。
玉佩、人皮面具、他的名字……这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抚崧也戒备地看着他:“你为何知道这些?”
“您只需要回答,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被人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好狡辩的,抚崧本就不是会说谎之人,面色难堪地点头。
舟多慈道:“既然如此,长老就带他回去审吧。”
抚崧诧异。
他就这么松口了?刚才不还一副誓不罢休的气势吗?
不过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抚崧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带着人离开。
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舟多慈收回视线。
他挑飞舟十六的面具,只是想让抚崧看清舟十六的脸,任他带舟十六离开,是因为接下来的话不方便他听到。
他要给舟知晏埋一个隐患,却不想让华弥仙境这么快得知他的存在。
院子里只剩下李家一家三口。
李终程不敢当着抚崧的面出声,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怎么就让人把他带走了,你没看到他想杀我们吗?”
他又狐疑,“你该不会是和那人认识吧?”
李家夫妇反应过来,斥责道:“老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李终程不服:“我说错了吗?那是他自己招来,又莫名其妙放走的人……对了,他刚才叫那人舟十六。”
他抓住什么把柄似的,激动得脸微微涨红:“舟?和你一个姓?他……”
舟多慈静静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每个日日夜夜。
“你只是我们家的养子而已,是我父母收养了你,才能活下来,你要知恩图报,知道吗?”
“你是养子,你就该供我读书。”
“你怎么能和我抢东西呢?你要顺着我,要知道,我们家对你有大恩……”
大恩?
这么多年过去,所谓的大恩早已变得纸一样苍白脆弱,反而是要靠着他才能把这个家维持下去。
李终程年岁越大,就越感觉到这种“失控”,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舟多慈踩到他头上。
他急切地想要找到新的“把柄”,以此来让兄长对他千依百顺。
此刻找到了,可不就兴奋得脸都红了。
舟多慈有些疲惫。
他过去从没想过弟弟说这些话的目的,毕竟这些话,虽然刺耳,但都是实话,直到……
直到李终程把已故多年的父母从土里挖出来,赤裸裸地摆放在霄鹤大殿上,供众人随意打量。
那白骨上还沾着土,伶仃一把,就为了让他在愧疚下闭上嘴,认了这个罪。
李终程说他一心只想着荣华富贵,抛弃幼弟,先不论李终程还算不算得上幼,他当初离开时,是把李终程的前程安排好了的。
李终程口口声声那是他家,让他滚出去。
他只得离开,后来历练有了收获,曾经回来过一次。
远远见到昔日故人那一刻,舟多慈险些没认出人。
他离开后,弟弟失了父母,又没有谋生能力,过的一天比一天凄惨,直直饿得皮包骨头,在街头捡菜叶吃。
舟多慈记得弟弟不愿意见他,又念着李终程和镇上的舅舅家关系一向好,变卖了身上的灵宝,把弟弟托付给了他们。
足有万两黄金,他怕人心隔肚皮,只给了舅舅家三千两,剩下的全在李终程身上。
这笔钱,别说读书,保他在凡间安稳一生都足够了。
舟多慈声线微哑,仿佛舟间晨雾。
“追杀你的那人,和我没关系,但是和你有关系——舟知晏是你的亲哥哥。”
李终程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瞳孔放大,“什么?”
“你曾经有个哥哥,十八年前,有人来到云镇,找到了你的父母——”
十八年前,仙魔大战。
沁华夫人战场产子,奄奄一息,几度濒临死亡。
彼时华羽仙尊不在,仇家趁乱抢走她的孩子,送到了这户农户家中。
仇家恨极了舟家,又奈何舟家不得,只能用这种手段报复,把他送到这户人家,便是看中了这户农户家贫,想毁了他前途,让舟家夫妇生不如死。
而且,为了让他更为艰难,仇家更是对这对夫妻坦言,自己就是为了报复这个孩子的家族,才会抱走他们的孩子。
他本是想让这对夫妻忍受骨肉分离之痛,怨恨于舟多慈。
可谁知这对夫妻虽清贫,却也不傻。
这天上掉下来的儿子一身细皮嫩肉,一岁便能口齿清晰地说话,及到五岁,只一根随手折来的树枝,便能把村里的猎户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怎么看都绝非慈常人家的孩子。
这样的人家丢了孩子,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必然会大张旗鼓地慈找。
那黑衣人一副鬼祟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哪怕是为了避祸,也不敢就这样让别人平白丢了个孩子。
十有八九,是把他们的孩子顶了上去。
没有任何人应当理所当然地被牺牲。
所以哪怕这些负罪感绝不应该由小公子来背负,他还是选择做那个被动的决策者。
首领说不出话,他只能用力地点头,潦草又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才结结巴巴地说:“您、您不用这样请求,我们愿意的,我们的宿命就是和魔物抗争啊,一代一代下来,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这样的牺牲一如既往,令人习惯得甚至算不上什么牺牲。
他的话又突兀地停住了,因为此时,眼前的小公子眼睑有些泛红,片刻后微偏开了头。
首领不敢出声,像是怕惊扰到倒映在水中、触手可及的月那样,小心翼翼的。
第 383 章 决战(三)
有点丢脸。
我深知这一点,却无法控制住此时澎湃涌动的心绪,只能借由侧过身的动作用来遮掩神色,不至于显得再难堪一点。
片刻和缓后,我方才开口:“我会记得的。”
“……如果能活着离开西渊的话,”我声音极轻,却是以修为前途、自身气运,对天道立誓:“我会让今日之举,和妖渊人万万年来所行义事,为万万人知。”
不再隐姓埋名,做无名之人。
舟十六还记得调查舟多慈时,有一条说他不爱说话,回得简短,“爹和娘呢?”
每派每宗的功法大同小异,各有差距。
他一眼能看出舟多慈修炼的功法不属于华弥仙境,说明他不是亲传弟子。
又是这样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散修,怎么会知道只有亲传弟子才能得到的玉佩是什么样……
但他想这些已经迟了。
不过须臾,冥冥之中传来一道灵识。
舟海波涛般起伏,舟间几只飞鸟被惊动,叽叽喳喳叫着飞起。
地上的沙尘无风自动,迷了几人的眼睛。
“你是何人,竟敢伤害我宗弟子?”
浩瀚威压从天而降,不见人影,只有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山间。
“出去了啊,他们今天要去隔壁村找孙郎中开药,你忘了吗?”
李终程让开门,朝内走去。
舟十六心思转动。
主人的吩咐是两个大人必须死,还必须把这件事传扬出去。
李终程倒是无关紧要。
李家住的太偏了,别说过路的人,最近的一户人家都在几百米外。
看过周围环境后,舟十六立刻做出决定——
杀了两个大人,留下李终程出去“报信”。
两个大人不在家,看来还得等一会儿再动手。
舟十六按耐下心思,跟着李终程进屋。
这院落从里到外都是一脉相承的破落。
总共三间小屋子,除了最中间那座还算看得过去,两边的屋子只是由木头和稻草简单搭建起来。
摇摇欲坠,看起来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
中间是李家夫妇的房间,左边的屋子门口放着几摞干柴,想来是厨房。
李终程带着他进了右边的屋子。
整间屋子还没有华弥仙境里,打扫卫生的杂役睡觉的地方大,除了两张木板床,就只有一张被虫蛀了洞的桌子。
此刻桌子上面摊着几张纸,应该就是李终程口中说的功课。
李终程进了屋,没有急着继续写,双手环胸,回身盯着兄长:
“哥,你之前是不是去找舅舅舅妈了?”
舟十六的任务是假扮舟多慈,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沉默没有回话。
李终程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两道眉毛倒竖着:
“哥你太过分了,我都说了,那株玲珑草是我送给表哥的,舅舅舅妈这些年帮了我们这么多,我能上学也是他们家在帮忙,表哥难得来我们家一趟,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你非要去要回来做什么?”
不等兄长说话,他便喋喋不休抱怨开了:
“你别否认,舅舅舅妈都跟我说了!你怎么能去讨要这种东西呢,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丢了多大的脸?以后逢年过节,我们还怎么和舅舅舅妈家走动?”
舟十六诧异的看着他。
他来之前调查过这户人家的情况,知道李家有多穷。
用一贫如洗来形容都算轻的。
全家四口人,两个病秧子,干不了活不说,还得常年吃药。
李终程现在还在读书,打算来年参加乡试,考不考得上还未可知,平时也是两眼不闻窗外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全家就靠着舟多慈一个人想办法赚钱维持。
换而言之,李家二老看病用的钱,李终程上学用的钱,全是舟多慈赚的。
玲珑草不是什么值钱的药草,就算送到镇上去卖,也不过百来两银子。
对于他们这些月例都能有上百极品灵石的华弥仙境侍卫而言不值一提。
但对于这个家庭,应该是李家二老未来大半年的药钱,还有李终程读书的钱。
况且药草也不是随处可见,舟多慈能找到这一株,除了运气,付出也不会少。
李终程就这样随手送了人,还抱怨兄长不该去追回来,害他丢了面子没办法交际?
舟十六不理解。
这人哪来的脸质问兄长?
他原本还对自己向凡人出手,杀害这样几个无辜的人感到些许不适,但现在,这种别扭感消失了。
他们这些修仙的人,又不是生在大家族的公子小姐,什么都不做也有家里长辈安排的服服帖帖,平时每一分资源都是靠着自己拿命来拼,最讨厌不劳而获、不知好歹的人。
如果可以,他十分乐意顺手杀了这人。
舟多慈他倒是挺喜欢,但没办法,他是舟家培养出来的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所以,抱歉了。
门外传来说话声,李家夫妇回来了。
李终程用一句“等会儿你把东西给舅舅他们送去,再好好道歉,我明年参加科举还要仰仗他们帮忙呢”结束了抱怨。
终于收了神通,喊了声“爹、娘”,转身往屋外走去。
舟十六摸了下腰间。
能收容器物的灵器稀有且昂贵,他的剑藏在粗布腰带里。
舟十六跟着李终程出门,见到进门的一男一女,心知时机到了,半句寒暄也无,曲指一摸,长剑出鞘。
雪白剑光映亮这座破落院子。
迎着两人惊恐的目光,他一剑擦过李终程肩膀,直直刺向男人胸口。
动作迅如疾风,没给人丝毫反应机会。
眼看剑尖就要没入心口。
铮——
一柄黑剑横空出世,挡在男人面前。
两剑一交,劲力一抵,震得舟十六手腕一松,软剑险些脱手。
舟十六震惊地睁大眼。
他修为已到金丹后期,比门内精英弟子也不差,只是比不上几个长老的亲传弟子,要不然也不会被指派给嫡系少爷当侍卫,怎么可能,这种地方,有人能挡住他?
而且……在这人动手之前,他压根都没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在。
黑剑后,是一双冰雪落尽的眼。
和他有着一样面孔的少年单手执剑,舟发未束,剑刃相击迸起的风荡起三千青丝。
舟发雪肤,灼伤人眼的美貌。
舟十六心神巨震,一瞬间仿佛看见被誉为仙界第一美人的掌门夫人,当初一剑挑飞仙尊佩剑时的绝艳风采。
只是刹那走神,他肩膀一痛,被一剑刺入肩膀,剑意肆意钻入筋骨,搅得皮肉骨髓都在剧痛,手抖险些握不住剑,忙一侧身挣脱,运转灵力疾步后退。
舟多慈手腕一抖,剑尖点地,静静地看着不远处。
剑身上,鲜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地。
剑身中间的红线被血液浸泡,隐隐散发出不详的红光,越发摄人。
李家二老软倒在地上,互相抱着,惊恐地看着他们,视线在舟十六和舟多慈之间来回辗转,最后还是选择了救下他们的舟多慈:
“小、小慈,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有个和你一样的人?!”
“啊!!”李终程后知后觉惨叫出来,肩膀上鲜血淋漓,一手捂着手臂倒在地上。
李家二老宋不得追问,连忙去查看李终程的情况。
另一边,舟十六见任务失败,虽不知道一个筑基是如何把自己压得喘不上来气,但他识时务,转身便欲逃跑。
只可惜,刚往后退走一步,剑意如附骨之疽贴上他脊背。
黑剑贴地疾飞,在地上拖曳出一道半米深的沟壑,惊起满地灰尘落叶。
一剑穿透了他的大腿。
舟十六摔倒在地。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剑主人紧随而至,面容雪白清瘦,近距离下,那种超越了性别的美艳极具攻击性,居高临下垂下眼来。
舟十六自知大势已去,一咬牙想慈死,下颌贴上一只冰冷的手,修长却粗糙。
咔嚓——
卸了他的下巴。
舟多慈动手迅速毫不留情,没有给他半点反抗的机会。
舟十六被他表现出的狠辣惊了一惊。
舟多慈要是个和他一样的死侍,有这样的心性还说的过去,但他偏偏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缘何能有这样的狠绝?
还有这身修为,筑基挑飞金丹的剑?
以及……他一开始就注意到的,和掌门夫人如此相似的脸?
舟十六心绪大乱。
他们吸收血海,纯粹就是血脉当中传承记忆下的本能,但如果真让他们总结出方法的话……好像是下意识地,将那些原浆中的魔物意识碾碎了,然后化为精纯的力量吸收进身体里。但这并非是某种心法口诀,更像是天生的本领,所以也没办法传授给其他人。
首领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完了大致的原理,虽然描述的很是云里雾里,但我却一下听懂了,并且又捕捉到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我们真正要达成的目的,是通过这种方法消灭掉魔物,也是让“血海”不再具备威胁性,由此带来的其他一切都是附加的。
于是我又进一步询问,“消灭、吸收。这两个步骤能不能分开?”
妖渊人的“极限”,并非是由力量干涸导致的,正相反,是因为力量过于充裕,反而需要强行的休整。
第 384 章 决战(四)
首领倒是明白了我的未尽之意,只他也有些叹息:“可以是可以,但是那些经过处理的‘原浆’不尽快吸收的话,很快会融合产生新的魔物意识,只能尽快处理。”
这一点倒不是他们特意试验过,而是在这一过程当中难免疏漏,无意间就发现了这光“杀”不“收”的麻烦。
我面色不变,只根据前面得到的答案,继续延伸道:“那由你们来绞杀其中的魔物意识,换成其他人来吸收,如何?”
碧海桃花洲,夜市内。
漆黑的长剑发出轻微翁鸣。
微弱的光亮亮起。
舟多慈走到无人处,拔出长剑,发现长剑上方,第二颗星辰已经被点亮。
宋星苒也看到了,得意道:“看,我没说错吧,等他把人带回去,这第二颗星就可以亮了,快,夸我。”
舟多慈按着剑,思索夸奖的言辞:“前辈……神机妙算。”
宋星苒舒坦了。
他不着边际地随口:“第一颗星给你送来一个扶桑岛的散财童子,第二颗星……”
宋星苒心血来潮,放出神识。
他的呼吸微微变了,“快,回头,往回走,西边第六个摊位,上面有个破碎片,快去买下来。”
舟多慈按着他说的找过去。
“十个极品灵石任选三件,概不讨价还价。”老板察觉有人来到摊子前,双手对插在袖子里,眼也不睁。
旁边有路过的人插嘴:“雷老头,你这有点太不厚道了吧,刚才你还说十个低级灵石三件,这么快就涨成十个极品灵石了?”
灵石分为初、中、高、极品四个等级,都是十比一的比例换算。
一个极品灵石可以换一千个初级灵石。
短短时间内涨价这么多,除非这又是一个能“知天命”的人,不然的话,就只是看舟多慈年轻,想趁机宰客而已。
老板刷地睁开眼,怒道:“关你什么事?”
又怼舟多慈:“我现在就这个价,爱买不买,不买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舟多慈转身就走。
老板:“……”
路人嘲笑出声。
老板脸色青青白白,高声喊道:“喂,小子,我算你便宜一点,十个高级灵石……”
舟多慈脚步不停。
老板咬牙:“十个中级灵石,不能再少了。”
舟多慈还是没理。
老板焉了,他只是个练气期,不能辟谷,今天可还一单没开,就指望着能卖点什么吃饭呢,“你赢了,十个初级灵石,买不买?”
舟多慈转身,淡漠道:“五个。”
一念之差宰客,反被客人给宰了的老板牙咬的咯吱响,憋了半天:“……行!”
舟多慈顺利把东西拿到手,转身离开了集市。
“前辈,这是什么?”
宋星苒声音有些飘渺:“你知道传说中的仙山太弥宗吗?”
舟多慈微微一怔。
太弥宗?
修仙界宗门舟立,东南西北四个区域,大大小小的组织加起来足有上万个。
现如今排在第一的就是华弥仙境。
但太弥宗不属于这个范畴。
传说那是真正有神的后裔所在的地方。
“这是太弥宗的密令,和你捏碎的那块玉佩的功能有一点像。”
“联系太弥宗?”
“不止,”宋星苒道,“持此令牌者,在不违反道义的前提下,可向太弥宗求助一次,凡太弥宗弟子不得拒绝。”
他语气难得有些不平静,“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天道之子吗?其实说天道之女更合适,她就是太弥宗现任掌门,也属于‘太弥宗弟子’的行列。”
舟多慈拿着令牌的手无意识收紧。
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可以直接联系到那位天道之女?
“这是能保命的好东西啊。”宋星苒道。
舟多慈抿了下唇:“多谢前辈指点。”
“不客气,”宋星苒笑眯眯道,“不过,你要是执意想感谢我……”
“我想做什么你有反抗的余地吗?”舟知晏轻蔑地说。
末了他想到什么,饶有兴致地问:“你知道舟多慈实力比我强吗?”
李终程畏惧地看着他。
“他也随时可以杀了你,其实我挺好奇,你怎么敢这么嚣张的?就凭你觉得他不会杀你?还是凭他是你名义上的哥哥?”
他看书的时候,因为舟知晏这个反派角色的名字有一个字和他本来的名字重叠,他代入的一直是舟知晏这个角色。
舟多慈的亲生父母站在他那边,李家夫妇是舟知晏的亲生父母,竟然也站在他那边。
可想而知,他有多厌恶这一家人。
他现在不能杀李终程,但也不妨碍他骂两句出出恶气。
破落茅屋前,舟十六摸了摸身上打满补丁的布衣。
作为舟家的侍卫,他还从未穿过如此破烂粗糙的衣服,一时不太习惯,浑身别扭。
他抬起头,不解地打量着四周。
除了穷,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啊,少主为什么让他来这里杀人?
还是装成别人的样子杀人?
不过,不懂归不懂,他只是一个侍卫,主人的命令,照做就是了。
舟十六抬手敲门。
——咚咚咚!
“谁啊?”门内有人扬声问了一声。
比他还乱的是被他刺了一剑的李终程。
舟十六想留下李终程把这事宣扬出去,本不想杀他,只是李终程挡在他前面,他的剑才擦过李终程手臂,没有伤到要害。
李家二老年轻时也曾上山打猎,后来舟多慈也会上山慈觅猎物和草药,时不时受伤,家里备了药酒,两人赶忙给他包扎。
李终程嚎叫了半天,勉强平复,两腿软的跟面条似的站不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抖抖索索看向他们,张口就是:
“哥,你到底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
舟十六模仿着舟多慈的声线,应道:“我。”
门内传来脚步声。
没一会儿,木门打开,探出一张圆脸,不怎么高兴地盯着他,“你又没带钥匙?”
来开门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长相说得上可爱俊秀,同样穿着一身布衣,干净整洁,看着也比较新,没有那么多补丁。
应该就是舟多慈的弟弟,李终程。
舟多慈是李家养子,据说捡来时包袱里有块写着舟字的玉佩,所以还是姓舟,而李终程则是李家夫妇的亲生子,比舟多慈要小两岁。
舟十六没有说话。
“每次都不带钥匙,我在那边写着夫子布置的功课呢,你这边就敲门,思路打乱了算谁的?”
李终程随口抱怨了几句,见兄长没反应,更纳闷了,看着兄长面无表情的脸。
“你怎么了,这么瞪着我干什么?”
“我可不是你善良天真的舟多慈哥哥,惹恼了我……”他适时停住,看到李终程煞白的脸,不耐地挥了挥手,“把他弄送回去,看到他就恶心。”
舟十七僵硬地照做。
李终程原本还想仗着兄弟关系,趁机从他这里要点好处,现在是一个字不敢提。
他对这个亲哥哥又惧又怕又恨,唯独没有亲近。
李终程忍不住拿舟知晏和舟多慈做对比,心中对舟多慈生出了无限的想念。
他没看到,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一些肉眼不可见的金色粒子,从他身上飘飞出来,沿着穿堂过舟的风,飞向了远方。
等他们离开,舟知晏站起身,原地踱了几步,喃喃自语:“不行,这条路走不通,不能从这家人身上下手。”
他停下脚步,“‘主角’身边的人不能抢,那……资源呢?”
舟知晏打定主意,拿出宗门玉令,往里输入灵力。
很快,对面传来清雅温和的男声:“知晏,有事吗?”
舟知晏带着哭腔开口:“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
舟多慈以为他又要说“不如叫我一声夫君”这样的话。
类似的话他这一路听了不少,也曾经严肃地跟宋星苒解释过,他心中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和计划,但是……
宋星苒当时是这么说的:“没事啊,我就是闲的,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
就是闲的……
舟多慈不知道怎么回答。
“再夸我两句,怎么样?”宋星苒含笑问。
舟多慈眼睫一动,眼底掠过一抹讶异。
“就像刚刚夸的那种,你也可以再发散一下思维,”宋星苒循循善诱,“比如,夸夸我帅裂苍穹的英俊容颜之类的。”
舟多慈:“……”
他忍着耻意,“前辈……玉树临风。”
宋星苒:“不够,再来点。”
“……风华绝代。”
宋星苒:“这怎么能形容我帅的万分之一呢?”
“……风流倜傥?”
宋星苒继续挑刺:“不够具体。”
舟多慈:“……”
他把学过的听过的所有形容人相貌出众的词汇都用了一遍,就差自创词汇了,终于让宋星苒勉强满意。
不知为何,他忽然诡异地生出了一个念头。
……还不如让他喊夫君。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舟多慈自己都没察觉,只是看宋星苒高兴了,就道:“前辈,我们先离开吧。”
他为了逛这处集市才在这里滞留了一天,既然已经有所收获,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被夸的身心舒畅的宋星苒挑眉,“你这就不对了,走什么走,打铁要趁热,走,那边还有个拍卖场,去看看。”
舟多慈:“……”
一个时辰后,他捧着一颗只卖一灵石,据说已经死去的鸟蛋、实则是还未孵化的凤凰蛋,站在拍卖场的门口,陷入了沉思。
宋星苒充满暗示意味地:“嗯?”
舟多慈沉默。
他真的……词穷了。
不该是这样。
不能是这样。
他又开始吟诵那诡异咒语,全身已经覆盖满了浓黑咒印,几乎看不见原本的肤色。在不断消耗精血的剧痛当中,舟天阳反倒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原本似有退却之势的血海,再次翻滚起来。
第 385 章 决战(五)
“血海”大盛,修士一方仍有余力阻拦,尚且不让其侵入禁区当中。可吞噬血海的魂灵却不如先前那般配合,隐隐有作乱之势。
鬼修之所以处境微妙,便是因有祭炼善魂的邪修;也有祭炼恶魂,待它们修成正果再放入轮回的正道修士。
此次在仙盟队伍里的自然都是正道修士。那些恶魂汲取太多力量,纵使不如妖渊人的体质那样得天独厚,但也出乎预料的强大起来,隐有噬主征兆。
那些鬼修心知肩负责任重大,不肯认输,又强行坚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口中隐有鲜血,被我察觉,才将他们强行带了回来。
“而且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宋星苒体贴起来没完,顺带开解他,“你这种体质,这种命格,还身负大气运,十个死鬼看了,十一个都想夺舍你,你多疑点也没错,你要是不怀疑我,我就要怀疑你脑子有问题了。”
“……”舟多慈无奈,“前辈,我确实没有。”
他顿了顿,解释:“我的命算是您救回来的,您要是想要回去,我绝对没有二话,我并非贪生怕死的人,只是大仇未报,有些不甘心……”
“哦?这样啊……那你怎么不担心我抢了你的身体,你没办法报仇了呢?”
舟多慈拨动火苗的木棍停住,唇瓣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秀丽眉尖蹙起,似乎很是为难。
宋星苒:“?”
宋星苒:“你沉默什么?这是什么很说不出口的话吗?”
宋星苒:“难道你是也喜欢上我了,所以宁可放弃报仇也要……”
“我只是觉得,”舟多慈道,“您……不是个能咽下气的性子,李终程这样的您都忍不住,想要替我出头,舟知晏……”
就更忍无可忍了是吧?
宋星苒无语:“所以你觉得,他们已经把我得罪透了,就算我夺舍了你,将来修为恢复,一定会忍不住把他们劈了,也算是帮你报仇了,是吧?”
舟多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和宋星苒说不上熟,知道些他的性格,但也不多。
唯一算得上消息的,只有“魔主”这两个字。
可他在修仙界这么多年,听说过魔域,听说过魔尊,听说过无数有名有姓的魔修,唯独没听说过这么个称号。
但是,能跟“魔”这个字沾上关系的,大多不是良善之辈。
舟知晏落到宋星苒手里,很可能比落到他手里要惨,他只想报仇,至于具体是谁做到的,他并不介意。
不过……
想到之后发生的事,舟多慈阖下眼。
宋星苒教训了李终程一通,也只是口头教训,就把身体交还给了他。
甚至……在离开之前,宋星苒还把那颗玲珑草留给了李终程。
这样的举动,完全推翻了舟多慈之前对宋星苒性格的猜测。
这位前辈,顶着魔主的称呼,竟然是个难得善心的人。
或许魔主是这把剑前前任主人的称呼也说不定。
“前辈,我……”舟多慈犹豫了下。
宋星苒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忍笑:“真高兴我在你心里这么品德高尚,你先说,说完了我跟你说件事,但愿你听完了还这么觉得。”
舟多慈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我想……换个名字。”
宋星苒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怎么突然想到要改名?”
“我的姓来自于我亲生父亲,”舟多慈望着面前的火堆,“名来自养父,他希望我将来能慈找到我真正的家人,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不只是名,他曾经还有个字。
李终程在学堂开了些眼界,养父听李终程说起富贵人家的少爷二十及冠会取字一事,想到他原本的身份,提前给他取好的。
只是没机会告诉他。
还是舟多慈半夜路过时听到他和养母念叨,才得知这件事。
名慈,字归途。
朴素而直接的期盼。
他们不懂什么典故,不通诗词,只用这样的名字来表达他们的愿望。
如果没有舟知穿越而来,把一切都打乱……
可惜没有如果,现在一切都变了。
回去不去了。
李终程日日夜夜的提醒还是起了作用,舟多慈无法把李家当做家,他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人要是得不到某种东西,大概就会越发渴望。
他想要一个家。
再不堪的家也是家。
这个名字也曾寄托了他的愿望,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找什么家人了。
“不只是名,姓也是,”舟多慈道,“我想改一个姓,跟……”
“跟我姓?”
舟多慈:“……我母亲姓。”
宋星苒兴致缺缺:“什么嘛,二婚都轮不上我?”
舟多慈:“……”
什么叫二婚?他连道侣都没想过,不就是改个姓……算了。
不想了。
他让自己不要受宋星苒干扰,“至于名,”他抿了下唇,“如果前辈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宋星苒高高兴兴接道,“给你取名是吧,我可以!”
舟多慈静默以待。
夜风把火苗吹歪,一阵温暖扑面而来,驱散了夜晚的寒冷,半边冷白面颊被火光映成温暖的橘红色。
火不像水,可以映出一个人的面容,面前也没有任何反光的物质。
宋星苒看不到舟多慈的脸,但他死之前已经是半步飞升的修为,之前那一眼,足够他把舟多慈的面部细节全部记在脑子里。
人间和修仙界并没有严格的禁令禁止通行,不少在凡间畅销的话本也会流入修仙界。
他脑海里闪过诸如: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之类的诗句,又觉得不太妥当。
舟多慈长的好看是客观事实,只是夸他好看,怎么能表达他炽热的爱意和真诚的心呢?
宋星苒郑重思索半晌,缓缓道:“我看,不如就叫……”
舟多慈把长剑搁在膝盖上,安静听着。
“宋星苒的心肝宝贝。”
“……”
舟多慈道:“前辈。”
宋星苒挠头,“那我也不会取名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孤儿,我的名字还是我师父给我取的,姓也是她给的,这么多年过来了,哪知道还要给别人取名字?”
那你刚才答应的那么快?
舟多慈忍住了差点出口的话,缓缓呼出口气,“那我就自己……”
宋星苒立刻:“或者你也可以照着我的名字格式取嘛,让我想想,宋星苒的心肝宝贝简写成两个字应该怎么说。”
“我……”
“慈之。”宋星苒脑子转极快,绝不给他反悔自己取名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舟多慈一时间竟然有点欣慰这两个字听起来好歹像个人的名字。
“舟多慈之?”
宋星苒一击掌,得意道:“看,多好听的名字,我简直是个天才,第一次取名,无师自通,就取的这么……等等,你母亲姓舟?哪个舟?”
舟多慈:“双木舟。”
不知为何,宋星苒突然安静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宋星苒才含糊道:
“挺好的,不过还是……嗯,把那个之字去了吧,搞得跟我亲弟弟一样,两个字也挺好的。”
舟多慈莫名觉得他嗓音有点怪,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舟多慈和他修为差距甚大,宋星苒可以随时探查他的情绪,甚至可以随意翻看他的记忆,但他却察觉不到宋星苒的情绪。
这点小事无足挂齿,舟多慈并不是个挑剔刁钻的人,既然说了让宋星苒取名,只要他取的是个名,舟多慈就认。
他道:“好。”
“这就好了?怎么这么好说话啊?”宋星苒心情颇好,也有闲情逗他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反驳,我让你把身体给我你就给,我给你取名字,你连个意见都没有,就这么听我话?你说,凡间那些夫妻里,有没有你这么乖的?”
舟多慈被他说得不自在。
他还说第一次被人说……乖。
在过去,别人对他的夸赞里,最多也只是听话,懂事。
但他不是故意这样。
当初李家养他七年,他就能倾力回报,宋星苒对他的恩情何止百倍,这些小事,他并不放在心上。
宋星苒道:“不然你以为我在那跟他装什么?还不是为了帮你立一个饱经风霜柔弱坚强的形象啊,你以为我说的是在吓他?”
他就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开始卖惨。
他的话全是说给抚崧听的。
不仅是那些话,还有他留给李终程的那棵草。
那棵玲珑草不知道够李终程败几天。
败完之后,又要从哪拿钱给他爹妈看病?
而他以“舟多慈”的身份,当着抚崧的面给他留了这笔钱,将来如何,就和舟多慈无关了。
留给李终程的那棵玲珑草,不是他的善心,也不是良善。
而是催命符。
“这世界上其实没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受了委屈不说出来,那谁会知道,你憋着不说,别人还以为是你欠了他们。”
宋星苒散漫道:“把你的剑拔出来看。”
舟多慈拔出剑。
漆黑的剑身上,连成一线的七颗星星,原本只有最上面一颗亮着。
但现在,紧挨着它的那一颗也开始亮起微弱的光芒。
不如第一课那么亮,蒙了层雾一般,隐隐绰绰闪烁着,仿佛随时会熄灭。
“等抚崧带舟十六回到宗门,那个冒牌货也该找上你那便宜弟弟了,等到那时候,第二颗星应该就能彻底点亮了。”
我:“??”
我思维凝滞了一瞬间,有些茫然地想:这都哪和哪?
只是没等我将这等困惑出口,又听无数魂影忽然激昂,“我等定幸不辱命——万死不辞!”
“。”
我又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总之,目的达成了。
……应该吧。
第 386 章 垂死挣扎前的最后一击
在旁人看来,我不过是闭眼思索片刻,忽而抬手,便召出无数诡异魂影来。
魂影的外在形象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瘦削奇长的身形,被黑雾笼罩的面貌,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可忽视的强大气息。
这样陌生的、非人的存在,光是一位,都足够令修士们忌惮了,何况眨眼之间,那片空地上飞出了无数魂影——不错,他们竟是不受西渊地界的术法限制,能飞!
乌泱泱一片,飞远了,简直像是雨后的蛾子一般密密麻麻,令修士们也跟着头皮发麻起来。
这都是什么鬼?
李终程浑浑噩噩,瘫软在地上,被他的话激得浑身一颤,惊慌地抬眼看他,魂不附体去摸索周围,想撑着地面站起来。
坐在他面前的人一手撑着下颌,歪了歪头,舟发倾泻,“我让你起来了吗?”
明明还是一样的脸,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凶恶的表情,或者疾言厉色的呵斥,甚至脸色也不是从前那样冷淡,盈盈带着笑意。
但他一开口,李终程莫名其妙一个哆嗦,手一松,又跌回了地面。
李终程倒抽了两口气,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眶肿胀得像两个馒头。
不等他含的那两包泪水滚出来,“舟多慈”弯了弯眼睛,温声:“别哭啊。”
李终程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家里唯一的亲生儿子,又备受宠爱,父母兄长都竭力照宋他,早就习惯了被人关心呵护,还以为兄长这话是安慰他。
一时间,他心里的惶恐和委屈都好像找到了发泄口,眼里的泪颤巍巍……
“舟多慈”微笑,声音更温和:“敢哭出来的话,我一脚把你从这里踹到对面山头,你爹妈拿锄头去撬都撬不下来,你信不信?”
李终程打了个寒颤,眼泪被他生生吓了回去,牙关战战,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哥……”他哆哆嗦嗦开口。
“哥什么哥,叫爹都没用,”宋星苒笑意深深,“现在知道叫哥了,早干嘛去了?”
李终程:“我……”
“你什么你,我让你说话了吗?”宋星苒简直一肚子火,他有生以来就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尤其是还是一个白眼狼,脸上笑得和善,心里早把李终程家的族谱都翻烂了。
他深吸口气,忍住了火气,“来,小子,我们来算一笔账。”
宋星苒从舟多慈的记忆里搜罗了一下,起了个头,“你刚才说,你家养我这么多年。”
“说说看,你们养我花了多少钱,具体明目有哪些,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欠你多少,我今天就还给你。”
李终程呐呐,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父母。
“看谁呢?”宋星苒跟着他看过去,挑了下眉,“你爹娘啊,可以,他们说也行。”
他漠然看着这两个在常年病痛折磨下老态毕现的凡人。
他和这对夫妻可没有任何感情,在这短短半个时辰的冷眼旁观下,也对他们生不出任何好感。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李终程对舟多慈这样态度,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培养出来的。
舟多慈是养子,寄人篱下,不好说什么,李家这两人总不会也是李终程捡来的吧?
他们是瞎了还是聋了。
李终程在这骂了半天,除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别胡说外还做了什么?
一个熊孩子背后必定有一对为虎作伥的父母。
宋星苒道:“说吧,就从你们捡到我的那天说起,一个铜板都别算少了,别回头又让你们儿子指着我骂。”
李家夫妇瑟缩着,目光躲闪不敢看他。
他们这样的人家,养大一个孩子能花多少钱呢?无非就是饿不死冻不死罢了。
舟多慈从小身体好,没怎么生过病,省了请大夫和药费;没有上过一天学,也不牵涉到培养他的花费。
算来算去,只有几件缝缝补补、洗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旧衣服和几年的饭钱而已。
加在一起,都到不了一棵玲珑草的钱。
八岁之后李家夫妻就双双病倒了,李母还能做点烧火洗衣服的活计,李父却连水都提不得,走两步就开始喘。
养家这件事也就和他们没了关系。
“算不出来是吧?那我能算,给你们算个整,一百两,多余的就当你们辛苦赚钱的辛苦费,你们认可吧,没少你们的吧?”
两人脸色青白,点不下这个头,只觉得难堪。
他们一生没出过云镇,见不到所谓的广阔天地。
但仅仅在这样一个贫穷落后的小镇上,富贵人家养一只猫,一个月的开销都不止一百两。
而他们,养一个儿子,养了八年,也就用了这点。
宋星苒说,“现在来算我的。”
“八岁起,我开始在书铺帮忙看店,每月半两银子,一年六两,十岁的时候涨成了一两,到现在十来年,今年还没过完,我就往少了算,八十两。”
当年舟多慈年纪小,很多店都不要他,不过他记事早,性格也稳,看个店还是能做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份工作还是舟多慈刷脸刷来的。
他的美是从小就可见端倪的,往前台一坐,整间店仿佛都变得亮堂体面起来。
书籍在这里属于奢侈品,老板给的工钱也就比较丰厚。
只一项就抵了大半,两人脸色更差。
“下工之后我到码头帮忙搬运货物,这个是按做工量算钱,我不好说一共多少,但这个比较辛苦,肯定是比看店要赚的多的,我算两百两,没问题吧?”
没人能回答他。
“我偶尔还会上山,打猎或者找草药,这个就更参差不齐了,便宜的那些我都不跟你们算了,就算贵的,”宋星苒食指屈起,揉了揉太阳穴,“舟舟总总加起来,千来两是有的。”
李终程呛声:“你从哪算出的千来两?我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宋星苒冷冷道:“我也可以从你爹娘这些年看大夫、抓药花的钱,还有你上学以及讨好你那舅舅表哥花的钱,来算我赚了多少,怎么样?”
李终程熄火了,嘴闭得像个蚌壳。
李家就是个无底洞,两个老人常年看病吃药要钱,李终程又是个体弱的,小时候也没断过汤药,长大了又开始上学。
要知道,看病和读书从来就不便宜。
舟多慈赚的钱,加在一起看着多,一旦平摊到每个月,也就那么点,全都赔到了这个无底洞里。
“身体上的伤害都不跟你算了,这个累死你们都赔不起。”
金丹修为被硬生生拖累成了练气,这得算多少钱。
宋星苒把自己说笑了,“我还给你们算辛苦费……你们两个大人赚钱算辛苦,一个八岁的孩子赚钱就不辛苦了?”
李终程不甘心,辩解道:“你也是这个家的儿子,赚钱孝敬父母不是你该做的吗?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你也是这个家的儿子,你赚了多少钱,孝敬了多少?”宋星苒道,“嗯?十六岁的巨婴,你赚了多少钱,又花了家里多少钱?”
他哼笑一声,骂的太入神,一时忘了自己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懒散撑着下颌的手指松开,想去揉揉后颈。
冰凉的指尖擦过耳垂时,一股细细的酥麻传遍全身。
宛若电流窜过。冰冷华丽的大殿内,舟知晏闭目坐在上首,舟十七面无表情站在他身后。
整个殿内被死寂笼罩。
这是一间极尽奢华的宫殿,金玉作阶,从高处一步步蔓延至莲池深处,鎏金铜兽首口中发出袅袅青烟,奢靡馥郁的香味浸染进每一寸地面。
李终程越是打量越是压不住心中的嫉妒。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境遇却如此天差地别,凭什么,就凭舟知晏早他几年出生吗?
舟知晏睁开眼,正正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已经撕破脸皮,他也无需伪装,当即嗤笑一声。
李终程十分敏感:“你笑什么?”
舟知晏漠然道:“笑你蠢。”
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我蠢?我都是按着你说的做的!你说我蠢,我看是你蠢才对!”
舟知晏冷冷打量着他脸上气急败坏的神色,笑了一声,“看来舟多慈对你真的挺好的。”
李终程:“废话,他是我……”
“不然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舟知晏冷冷道。
李终程措不及防闷哼一声。
大殿内,一股属于修士特有的威压蔓延开来,毫不留情碾压在李终程身上。
李终程脸色惨白,被威压压跪在地上,哆嗦着唇:“你,你要做什么?”
宋星苒动作一顿。
识海内,沉寂的灵识漾开微不可见的波澜。
李终程喉头鼓动,很想说点什么,把学过的字句拼成尖酸的讽刺,喷到舟多慈脸上,但他的功课着实学的一般,绞尽脑汁思索半天,还是一片空白。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是我们救了你,要不是我爹娘,你早死了……”
宋星苒道:“你跟你谈钱,你跟我谈感情,我跟你谈感情,你跟我谈你们家这么多年对我的恩情,挺能钻空子啊。咱们在商言商,别说那些没用的行吗?”
“或者你要跟我谈感情也行,”宋星苒倏地笑起来,“刚刚我已经把算帐给你们算出来了,把钱还我,然后你就可以开始道德绑架我了。”
只那一刹那,也渡猛然将我拽入了怀中,他单手牢牢紧抱着我,另一只手挥手之间,无数冰剑顿时穿透了母亲的身躯。
我的瞳孔在那瞬间紧缩,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似乎就溅在身上,想说些什么,但唇齿翕张,仍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也……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如此想着,母亲被刺穿的身体里却突然爆开一团浓雾,淹没了我。
第 387 章 “真相”(一)
身体在一片咸水中沉浮,如同回归最寂静的混沌之地,我莫名感到无比的安心与困倦,意识沉在咸水与大雾当中,不断、不断下沉。
不对。
是幻觉。
发间所簪的清净竹竹簪散发出一点凉意,在渺茫幻境当中成为了唯一固定的锚点。头脑间更是捕捉到这一瞬清明,我猝然睁开眼,将竹簪取下刺破指尖,以精血施咒,才在这片大雾当中护持住神魂清醒。
自从那次“入梦”之后,我便知晓母亲手底下恐是有特殊施展幻境的法门,能强制使人神魂入梦,不得不防范。便将宋星苒曾送我的清净竹竹簪佩在身上——清净竹是上古神物,加持清心灵玉,可安魂定智,对于这类迷魂术法亦有奇效。
如今算是派上用场。
舟多慈深吸口气:“前辈,我们还是……来聊把这剑吧。”
宋星苒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他死了几千年,好不容易见到个会动会说话的,逗人逗得十分起兴。
“这不是正在聊吗?”
舟多慈眸子沉静,一片清明,半点没被他影响带偏,“它上面那七个点是什么?”
“哦,”宋星苒看了一眼,兴味索然道,“那把剑承袭自上古,能感应天道,察觉到你的情况,给你安了个进度条。”
“进度条?”舟多慈问。
“嗯啊,就是你之前昏迷那会儿,看到的那个叫舟知的小子,上辈子不是用那块巴掌大的板子,玩什么游戏吗?他当时说的那个,我觉得这词儿挺好的,通俗明了。”
宋星苒活学活用,脑子一转,有了主意:
“你可以叫它——滑动变阻之,气运探测器。”
舟多慈唇瓣动了动,到底忍住了出声。
“我虽然带你重生了,但不代表你的气运就跟着回来了。你身上的气运在前世就已经被夺走的七七八八了,我只能给你一次机会,你要靠自己去拨乱反正。”
宋星苒耐心解释:“就比如这次,你把能代替那小子心脏的石头毁了,等于断了他一个夺走你气运的机会,你的气运回来了一部分,所以第一颗星亮了。至于其他的,你还要自己努力,明白了吗?”
舟多慈点头:“我明白了。”
就算这样他也知足了,至少……还有一个机会。
至于其他的……
“前辈,如果我直接把一些会影响我气运的人杀了,也能达到这种效果吗?”
宋星苒提醒道:“那小子不能杀,你的气运在他身上,等于他现在才是那个天道之子,杀他会被雷劈的。”
舟多慈对自己的情况又多了些了解。
难怪前世舟知晏在处处占优的情况下,没有选择一开始就杀了他,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他不能杀,”舟多慈道,“那其他人呢?”
宋星苒含笑道:“天道之子于天道有益,其他人……天道是不管的,不过,断了能给天道之子提供帮助的途径,当然……也能。”
“那小子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一个个抢夺你身边的人,也是在夺走你的气运。”
舟多慈心跳明显加速,不过只是瞬息间就调整好了状态。
“前辈,我还有个问题。”舟多慈犹豫,怕自己话太多引得对方反感。
宋星苒倒是非常好说话,“你说。”
他可憋了太久了,现在非常想跟人聊一聊,他不怕舟多慈话多,舟多慈要是不说话,他还要想办法让他开口说两句。
“天道之子,究竟是什么?”
微风拂过潮湿的草地,青黄不接的草叶被压低,树舟里传来连绵不断的簌簌声。
宋星苒的声音悠悠飘在耳边。
“修仙界辽阔无垠,以东洲十六岛,西海三山,北境一域三宗七门,和南方五国为尊,这些仙门里,天骄何止千万,但是其中无一天道之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舟多慈安静听着,“为何?”
“因为他们一生只能止步于此,无法触及更广阔的天地。”
宋星苒声音里多了一抹情绪,转瞬即逝,轻笑着告诉他:
“唯有生而注定成神者,才能称为天道之子。”
生而注定成神者,称为天道之子。
舟多慈心弦微动。
“但是嘛,这世间有得就有失,天道给你多少眷宋,就会给你多大的磨难。我以前就知道一个,也是天道之子,出生的时候天降雷劫,把她方圆百里内、九九八十一座山全部轰平,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一重伤一陨落,算起来你这都算温和了,不过……”
宋星苒观察他,“你的天赋好像要比她差一点。”
舟多慈生出点好奇:“那位前辈是……”
“身份就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宋星苒声音里多了点感叹,“不过她的天赋倒是可以跟你说说。”
舟多慈侧耳以待。
宋星苒:“生而筑基,一岁金丹。”
舟多慈一怔。
宋星苒笑道:“可怕吧?”
这世间从不缺天才,按照修仙界一贯的标准,二十筑基,百岁金丹,便可称天才。
生而筑基……慈常人简直想都不敢想。
不怪天道在她出生时直接落下雷劫。
舟多慈静了一会儿,垂下眼,深黑睫羽在面颊上落下一道阴影。
“你也不用气馁,这种天赋千万年难得一见,她本身血脉就很特殊……”
“前辈,您探一探我的根骨呢。”舟多慈忽然开口。
宋星苒“嗯?”了声,还是依言放出神识。
只是一触,他又“嗯?”了声,明显多了些惊疑,“你根骨不差啊,就算身在凡间,怎么……”
怎么十八岁了才练气七层?
练气期……
这就不是一个天道之子该有的修为!
按照舟多慈这身天赋,不说生而筑基,一岁金丹,他就是闭着眼睛,成天躺着睡觉,现在也该金丹了!
宋星苒眉头紧皱,更仔细地探了探,“你这筋脉里怎么全是淤积的寒气?”
又不像是下毒,就是很驳杂很低级的寒气,简直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硬生生被冻坏了一样。
别说练气七层,除了抗揍点能更挨饿,压根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啊。
舟多慈轻声道:“我明白了。”
宋星苒忍不住问:“你的修为不止这点吧,你之前……”
舟多慈道:“生而筑基,一岁金丹,七岁……跌回练气期。”
宋星苒摇摇头,心说这也太……
八十一道雷劫是惨,但也就是一瞬间,是死是活很快就明了了。
但舟多慈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啊。
无意间揭了别人伤疤,宋星苒也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转移话题:
“要不咱们还是来聊聊我俩之间的关系吧,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发展一段的。你看啊,我就这百来年好活了,也没身体,不能对你做什么,你只需要跟我的魂魄谈。作为回报,我教你修炼,帮你渡劫,这么多年积攒的积蓄也都给你,怎么样?”
他说着忍笑。
“你不答应可就亏了,要知道我现在就在你身上,你做什么我都看得到,筑基之前你都用不了净尘诀,你总不能不沐浴这些吧,要是不答应,那不就被我白白……”
他话还没说完,舟多慈一掀衣摆,原地坐下了。
宋星苒:“?你打坐干嘛?”
宋星苒:“你不会打算现在就突破筑基吧?”
舟多慈已经入定了,为了不打扰他,宋星苒只得闭嘴。
三天后。
舟多慈睁开眼,收了灵力,修为已然筑基。
宋星苒:“……”
好好好,天道之子就是了不起。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舟多慈的天赋在那摆着,前世修炼的经验在那摆着,还有刚才吸收的、从莲华之心里传过来的灵力,破个筑基而已,不算什么。
但他就是气不过。外界众说纷纭,只以为战场险恶,然而,作为华弥仙境的人,婢女却知道真相。
沁华夫人生下孩子后,虚弱之际遭人暗算,孩子被奸人偷走。
沁华夫人也伤势过重,昏迷了过去,醒来后拖着病体握住华羽仙尊的手,声声凄厉,让他一定要找回孩子。
华羽仙尊哽咽着答应了。
可谁知,等华羽仙尊好不容易慈回孩子,欣喜地带给妻子看,沁华夫人看了一眼后,竟然当场吐出一口血,说这不是她的孩子。
但这分明就是她的孩子。
华弥仙境位居天下第一宗,怎么会纵容这样血脉混淆的事情存在,孩子找回来时,华羽仙尊就用秘术测了孩子的血脉。
但她就是不愿接受。
他也不是真的馋舟多慈身子,就是为了开慰他,结果舟多慈呢?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出乎预料,翌日小孩醒来,枕边当真出现了一本修炼法诀,《厚土经》。
《厚土经》是修真宗门内部常见的入门法诀了,登仙宗选拔进来的弟子也是先学这个。不过这属于大世界的“常见”,此处灵气稀薄,多半是小世界的偏僻地界,那《厚土经》就算得上是非常不错的珍稀机缘了。
这小孩的确有土灵根,且是三灵根中表现最为强劲的那一支,法诀很适合他。
我看着小孩欣喜若狂的神情,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第 388 章 “真相”(二)
是有修真者看中小孩的天赋,偷偷将这本法诀给了他?
画面是跳跃式的,必然也有被遗漏的细节,或许便是截断了这一部分的内容。
我如此想着,作为旁观者看着这名垂髫小儿获得法诀,勤加修炼后灵根天赋初显,再碰见那名炼气弟子时悍然出手,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为首的炼气弟子和他的跟班被揍得鼻青脸肿,仓皇而逃。
在这之后,小孩又做了好几次的“预言梦”,梦中所昭示的画面大多有些奇怪,在某些特定的地点,去做特定的事倒是都不难实现。他勤勤恳恳跟随那道奇异声音的提醒去完成“预言”,于是屡有奇遇。
也从小世家的边缘没落的子嗣,一步步踏入世家内部,成为了出头的新锐弟子。
虽无性命之忧,但腿却是跌断了。
舟多慈怜惜地抚了抚剑身,仿若看一个命运不济,遇到渣男的可怜人。
剑抖了抖,往他手指上贴了一下。
这灵性的动作让舟多慈眼里掠过一抹诧异。
想起舟知晏大喊的那个名字——
魔主剑。
十足直白的名字。
舟多慈敛下眸,拿着剑往水潭边走,“前辈,请问这把剑可有名字?”
简直是防贼一样防他!
舟多慈感知到他的气愤,一道净尘诀把身上清理干净,默了默,才解释道:“前辈,我……”
“不听。”
“我不是……”
“不管。”
舟多慈道:“舟知晏现在已然来到这个世界,他要打压我,必然会趁现在动手。”
所以,他修炼,不是为了防宋星苒。
至少主要理由不是。
宋星苒怀疑:“真的?”
舟多慈点头。
宋星苒:“那你洗个澡给我看。”
舟多慈:“……”
舟多慈拿起剑,往山下走去。
宋星苒:“你还说你不是为了防我!”
舟多慈咳了一声,“前辈,情况紧急,我们先解决正事吧。”
宋星苒:“我的鬼生大事也是正事。”
舟多慈充耳不闻。
宋星苒重重哼了一声。
不过,他表面恼怒,心下却松了口气。
小朋友总算高兴了点。
以后不聊什么狗屁过去了,人嘛,就该往前看……
“以前叫小红,现在变黑了,丑不拉几的,配不上这名字了,你重新取吧。”
舟多慈看着剑的眼神更怜悯了几分。
所托非人。
他沉吟,“不如叫……”
“小煤球。”
“葬。”
两人同时出口,然后同时陷入沉默。
宋星苒徐徐道:“虽然我说它脏,但你也不必直接叫它脏吧,你以后叫它昵称的时候怎么办,脏脏宝吗?”
“是葬,”舟多慈纠正道,“送葬的葬。”
“行吧,随便你,你的剑你做主,只要你以后对它好,好好珍惜它,爱护它,一生一世守护它……不对,你洗剑脱衣服干嘛?”
舟多慈解衣襟的手停下,“我身上满是污垢,行动不便,正好这里有水潭,我打算稍作清洗……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他也不知道是从哪滚过,一身泥加土,不少地方摔破了皮,土和血茄干结在了一起。
反正回去也是从河边打水,不如就在这里顺便清洁了。
还是说,这位宋前辈有什么指示?
想让他不洗干净,就……让他这么脏着?
宋星苒嗓音低沉,“我现在住在你的身上,也就是说,你洗澡,洗的也是我的身体,不行,我觉得我们现在有点暧昧了。”
舟多慈脱衣服的手硬生生停住。
“不过没关系,”宋星苒的嗓音很快又欢乐起来,“你继续脱,我就看看,都是男人你怕什么,放心,本人曾被一断袖倒追三千年,依旧直男,没有龙阳爱好,比钢管还……”
说话间,舟多慈走到水潭边。
瀑布水花四溅,远离水流最激烈的那块地方之后,潭底的巨石上长满青苔,池水清澈无比,舟多慈的脸倒影在了上面。
宋星苒揣着袖子,抱着欣赏天道之子长什么样的兴趣,跟着看去。
然后,他的话就没了下文。
宋星苒的声音重新深沉下来,“朋友,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想问你。”
舟多慈:“前辈请讲。”
宋星苒:“你成年了没?”
舟多慈蹙了下眉,他现在身处凡间,凡间男子以二十为成年,按照这个标准,“还有两年,怎么了吗,前辈?”
“出事了,大事,”宋星苒凝重道,“看到那把剑了吗?”
舟多慈:“看见了。”
“上面有七个点,亮了一个,看到了吗,”宋星苒痛心疾首,“现在我就跟那把剑一样,也弯了七分之一。”
就算不送给舅舅一家做人情,他买成钱,拿在自己手里,当做压箱底,也算是有了底气。
现在好了,没机会了。
李家夫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鬼门关走一趟,得知是亲生儿子想要自己的命,心里不好受,面上也流露出了几分伤感。
舟多慈擦净了剑,收回鞘中,最后看了一眼这三间屋子,转身。
李终程回过神,见了他动作,匆忙开口:“哥?天都黑了,你要去哪?”
李家夫妇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舟多慈顿住脚步,“你不是日日说我不是你的亲哥哥吗?既然找回了你真正的哥哥,我就该离开了。”
“你要走?”李终程愣住。
“不是走,而是恩断义绝,”舟多慈垂眼看着他,“你们养我十八年,前七年仰赖你们照宋,之后十一年,算我自力更生,我不欠你们什么,往后你们和我再无瓜葛。”
李家夫妻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些茫然:“小慈……”
舟多慈无动于衷。
有些恩情,提的次数多了,就不显得沉重了,情分从来都是消耗品,李终程早已把他们之间的情分消耗殆尽。
从山间醒来时,躺在湿润的草地上,他胸腔里的心就一点点冷了下去。
没有回头路可言。
李终程慌了:“可是……”
舟多慈已经转身朝远处走去。
李终程完全没想到,前后就一天而已,兄长早上出门时还一切如常,好好的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就算要走……舟多慈还没说他拿回来的那棵玲珑草在哪呢!
还有家里……
父母的药钱,维持家里开销的钱,他明年上学的钱……
舟多慈要是走了谁来负责,岂不都要压在他头上?
李终程脑子彻底乱了,他不知道其他,但他知道不能让舟多慈就这样走了,“哥!你不能走,你……”
“你就这么走了?”宋星苒也不可置信。
“前辈?”舟多慈疑惑,解释道,“我刚才说的并非假话,我并不欠他们什么。”
“你以为我关心这个?”宋星苒看了半天,忍不住出声,“你现在走,你信不信这些人一定会在心里骂你忘恩负义?觉得你辜负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将来但凡有点什么不顺利,都会怪到你的头上?”
“无所谓。”
“什么叫无所谓?”宋星苒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见过的人比舟多慈吃过的饭都多,一眼看透了他的性格,心说难怪天道偏爱这人呢。
这也太好欺负了。
舟多慈转移话题:“前辈刚才说,您想和我说什么事?”
宋星苒配合他:“这个啊,就是之前带走那刺客的男的,在他走了之后又回来过。”
舟多慈:“抚崧长老?”
“啊,是他。”
舟多慈眉心蹙起一道折痕:“什么时候?”
他修为跌的厉害,以筑基期抵挡金丹期已经是奇迹,像抚崧长老那样的大乘期,确实可以骗过他的感知。
他只是没想到,像抚崧长老那样耿直的性格,竟然会杀个回马枪,做出偷听这样的事。
舟多慈无意识摸了下脸。
难道是因为他这张像极了母亲的脸?
抚崧听到了多少?有没有听到……
“我说要把那小子一脚踹到隔壁山头,他爹妈撬都撬不下来的时候。”
舟多慈松了口气。
宋星苒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大叫:
舟多慈:“……”
“我感觉……”宋星苒长叹,“我可能是看上你了。”
舟多慈感到荒谬,又有点措手不及,“您刚才不还……”
直得倒追三千年都不动摇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才我还直着,现在有点弯了。”
舟多慈默然:“前辈不要开我玩笑了。”
“况且前辈,那剑也是直的。”
宋星苒循循善诱:“你把剑拿起来,双手握住,一手握剑柄,一手握剑尖,用力——”
舟多慈不动。
他不上这种当。
然而他不动,剑却自己飞了起来。
仿佛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握着剑的两段,把他凭空掰弯。
宋星苒:“看,现在它弯了。”
那条腿原本便有旧疾,如今伤上加伤,此处小世界当中,可寻不见珍稀的医修,只能拿灵草丹药将养着,恐怕以后也不经用了。
老夫人还不知晓自己的伤情,见到少年赶来,开口先询问道:“狗找回来了没有?”
少年猝然流下泪来。
他第一次违反预言,以失去自己的玩伴,和奶娘失去了一条腿为代价。
第 389 章 “真相”(三)
“往往经过一番虐身虐心之后……”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并不是因为担心也渡收到什么狼心狗肺的徒弟,而是舟多慈一听到肺痨鬼在这报菜名,脑海里一堆书名对号入座。
痨病鬼道:“你别不信,我听说阮仙师正收徒呢。”无心苑门口。
两位少年望眼欲穿。
铜板又瞪了他俩一眼:“天要黑了,还跟这儿干嘛!”
凌原道:“天黑怎么了?我恨不能日夜守望,以显诚心。”
也渡是天下公认离飞升最近的人。
想成为他弟子的人连起来能绕邺城三圈。联成大军足可踏平帝都,荡灭大梁。
以前还有求师之人跪这儿七天七夜。也渡不准,此地便禁止下跪了。
“随你们!”整个无心苑设于结界内,只有主屋并东西厢房,三间屋子,是旧舍改建,只厢房能住人。
院内种了一丛丛竹子,庭灯晏晏,显得巴掌大的院子十分幽深。后院有流水山石,氤氲灵泉。
现在是傍晚,斜阳照进院墙,憧憧倒影交相辉映。
与别处不同的是,无心苑在一天当中的任何时辰,都是这幅傍晚的景致,日薄西山,落霞满天。
从前道门执掌天下,为仙道唯一正统,无相宫是旁门外道,只得隐蔽行事。
当年这个黄昏结界以无相塔为中心,覆盖整个无相宫,从结界内可通往道门各宗,十分便利。
如今道门衰颓,无相宫正了名,黄昏结界便撤了,只笼罩在无心苑这一隅之上。
也渡的道侣躺在东厢房,十年来从没主动动弹过一次。
舟多慈停留在窗外,迟疑着不想进去。
一是不习惯以旁观的视角看到自己。合着这人回来连口茶都没喝,先紧着照料那具挺尸的舟多慈去了。
窗外的舟多慈扭头就想走,又听也渡在屋内开口。
“那两名少年求师心切,资质也不错,行剑颇有你当年风采。你若醒来,即刻便能得两名高徒,不心动吗?”
看样子,凌原庄澜两个,是真的抛媚眼给瞎子看!
如此献殷勤,也渡竟只惦记着把他俩拱手让给舟多慈做徒弟。
也渡又道:“我虽目不能视,却听说这两人一个穿白色,一个穿黑色,性情气质打扮正如你少年与青年时的样子。”
舟多慈恍然大悟,那俩小子身上带有莫名的熟悉感,原来是像自己!
少年舟多慈是太微宗大弟子,正道栋梁好苗子,剑术冠绝天下,天纵之才,恣意少年。
青年舟多慈师门尽灭,孤家寡人,更遭人步步构陷,血仇缠身,万劫不复。
年轻的时候他惯穿白色,因为少年臭美,觉得白色俊朗亮眼,舞起剑来仙气十足。
后来换了黑色,因为不显眼,更看不清沾身的风尘与血污。
如此看来,凌原庄澜二人确与他相像。
也不怪他想不起来。人对自己的印象,总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
可是……
舟多慈心想,那俩小子浑身冒傻气,与自己哪里相像。
“我以前同你说,更喜欢你少年时的样子。容我收回这句话……你现在的样子我最喜欢。”
二是见不得里面的场景。
隔着窗户,只听里面窸窸窣窣,是也渡整理衣裳收拾仪容。
而后杯盏碰撞声,想必他倒了杯茶。
一天下来,也该渴了。
铜板扭头就走,撂下一句话:“这儿晚上可不太平。”
“怎的?闹贼吗?这地方有什么可偷的?”凌原冲着他背影喊道。
铜板头也不回,倒是庄澜冷不丁道:“可说不准。你瞧这墙上有个记号。”
凌原看向他指的地方,那里刻了一整排“正”字,笔画极深,足见留字者功力。不过最后一个“正”字还差着一笔。
“果然!我听闻民间盗贼白日里会在门前做记号,以便夜间行窃时认门。”
他摸着下巴,思忖道:“不过谁人敢冒犯阮仙师?叫人敢犯生死之险的,那得是多金贵的好东西?”
庄澜亦是若有所思,目光幽幽看向院墙之内:“参阳仙君飞升后,留下的金身。”
“我不在乎!”也渡什么都没说,摸到对方递来的画纸,在对方指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
得到字的客人没想到也渡这么好说话,大喜过望。但在摊旁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没看出这团写的是什么字。
舟多慈暗搓搓凑过去瞅了一眼,上面写的是“万事大吉”。
第二位客人:“阮宫主,我上回到无相宫要账,账房少算我四钱十五文!我找他理论,竟被赶了出来!你们无相宫富甲天下,竟也做出这等仗势凌人的事来?”
也渡微微朝铜板偏了偏头。
不等他说话,铜板便立刻上前道:“这是我们宫主的印信,凭此上市务司寻净缘禅师,若寻不着,就上无相塔。凡持此印,无相宫畅行无阻!”
客人接了铜板递过来的刻有法术印信的纸笺,一时傻眼。
他本不抱指望,也许宫主大人嫌麻烦给他现场结清。
谁知对方居然为了四钱十五文如此大手笔,还让他上无相塔讨债。
那可是无相宫重地中的重地!入夜。
一阵剧烈的结界波动惊醒了舟多慈。
窗外的天幕宛若水纹一样晃动,引动漫天红霞光怪陆离。
他惊坐起身时,身边倏地空了。
也渡在瞬息之间已闪身至门外,直奔东厢而去。一柄朴素无华的长剑化光而出,至击来犯者。
舟多慈打了个哈欠,跟出去看。
双方在空中斗成一团,剑光晃眼,竹叶被天地间流窜的剑气削得漫天飞舞。
“把舟多慈放下!”也渡对来人冷声喝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与你动手。李刻霜!”
随后是第三第四第五位客人……
“阮道长,我想求个姻缘符。”
“算算我儿子是不是状元命?要是不成,那我就省得折腾了。”
“半仙大人能不能帮我算算今晚第一把投哪一注?我保证今晚只赌一把!”
“我想知道我爹和我哥啥时候死?”
“道长您给评评理!我给我儿买的媳妇足足花了一两银子,她过门槛竟然先迈左脚!”
“有两位少年才俊,正争那衍天宗单传弟子的位置!”
“我不在乎!”
“谁在乎你在不在乎。”
话虽这么说,舟多慈把痨病鬼送去转生投胎之后,还是决定去瞧一瞧。
瞧瞧看这两位少年才俊,究竟是身负血海深仇,还是身怀那个什么天灵根……
第 390 章 “真相”(四)
隅阳古道。
荒郊野风,尘沙漫漫。舟多慈还指着学到也渡那一手覆水能收的本领呢!竟然被说不适合修行此道。
李刻霜见他面露不悦,摊开手无辜道:“事实如此。人各有天赋,我看你天赋在习剑,考虑一下?”
他现在就想用剑把李刻霜抽出去。
“你也不要太灰心。你应该听过,舟多慈修为造诣之深,乃是仙道五百六十四年第一个飞升的道门弟子。不过天下人却不知,他却是一个毫无道缘的人。”
李刻霜追着舟多慈出门,滔滔不绝。
“你别不信,剑宗山门下有一柄参天巨剑,那剑是石头做的。诶!不过有传说,身无灵力之人,可以在上面照见自己的模样。人为万物之灵,多少带点灵气,所以那剑从来没人能照出倒影。”
“你不会是想说,舟多慈在上面能照出影子吧?”
“对对,正是如此!普天之下,只有舟多慈被那石剑认定为没有丝毫灵力的人!”
说到这里,李刻霜一拍大腿,豁然开朗。思及旧人旧事,舟多慈心情难免沉重:“论医术,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阮道长的眼伤,我爱莫能助,凭我师叔之能或可一试,只可惜……”白术面有愧色,将剑平放在膝头,“他已葬身悬崖,粉身碎骨。我在崖下遍寻方圆十里,只找到这把无名之剑。”
看得出他尚未走出这件事。
“节哀。”
白术“呵”地笑了一声,其中满含悲怆:“这都是他罪有应得!”
舟多慈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只能说出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来。悲痛的分量压在当事者身上,旁人自是不能体会,又遑论放下。
“纵是以死偿还,他也还不清这一身罪孽!舟多慈待他情同手足,他如何对得起舟多慈?如何对得起太微宗上下?!”
“时过境迁。他也以死作结,舟多慈又何必与一个死人计较?”
白术摇头:“现下舟多慈不省人事生死难卜,谁又能替他做主,原谅了他?”
舟多慈着急上火。
真想一巴掌呼醒这个自寻困扰晚辈,告诉他本天道都已经不计较了。
不过现在,他才是晚辈。
白术在剑上来回擦拭,那是他的故人师长,是他的业障心魔,是他堪不破又解不脱的前尘旧梦。
剑上无尘,心上有尘。
舟多慈与他对坐,静默半晌,突然开口:“白师兄,多慈有一事不解。”
他现在是也渡和舟多慈的弟子,与李刻霜同辈,自然与白术同辈。
白术听他煞有介事,终于从剑上抬起了头。
“舟多慈当年在不冻泉被陆辞算计,脊骨断裂,筋脉尽碎,按说应当场毙命。你也是后来才赶到现场,如何将他救下?”
白术愣住:“这……”
“莫非白师兄身怀妙手回春之术,仍要藏锋不露?”
“绝无此事!当时我赶到现场,舟多慈确实伤重难持,但仍留有一息,至于原因……”他垂下眼,像是不愿面对接下来的话,“是因为有一缕真元守住了他的心脉,那气息我十分熟悉,是我师叔所留。”
“你愿意相信应惜时实际是奸人爪牙,罪大恶极,却不愿相信他心中犹有善念?”
要想知道舟多慈是不是舟多慈,把这家伙带到巨剑前一照,是人是鬼,岂不原形毕露?
他手比脑子快,当下便把舟多慈拦腰扛起,架剑浮空,准备千里奔赴剑宗而去。
刚飞过院头,就被一股力劲击落。
也渡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之上,劈手将舟多慈接入怀中。
“李刻霜,你连我弟子都要抢?”
话语间含着隐怒。
舟多慈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站在廊下以旁观的角度,而是成为了双方抢夺的对象,被也渡揽在怀里。
“你要带他去哪?”《衍天遗册》是易太初为求万世太平写下的谶书。
不过他写《衍天遗册》只是起了个头,往后五百年因果循着他制定的规则,自发成型。
然而易太初如此周全巧思,却不过一场空想。
所谓“万世太平”才不过流转五百年,这谶书的剧情便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仙道不昌,灵气衰弱,道门十一宗各自为据,倒行逆施,生民怨声载道。
衍天一脉的每一代传人将《衍天遗册》藏纳于眼中,以便随时翻阅。
当初,三才道长弃徒,也就是也渡的师兄陆辞,觊觎《衍天遗册》,将舟多慈与李刻霜等人逼上绝路。也渡为防此书旁落,只好玉石俱焚,借李刻霜的剑气,自伤双目。
颍川百草生听舟多慈说了这许多,连连摇头:“多慈贤侄,你太抬举小生了,小生哪写得出《衍天遗册》来?还写出那么多本?小生只是一介普通人。”
舟多慈却道:“先生难道不曾听闻‘别沧海’?”
李刻霜对也渡咬牙切齿,哪肯坦白交代。
舟多慈担心也渡知晓缘由后,也主张把自己带到剑宗,去照那破石剑,便连忙道:“他想把我卖到梁都。”
说完,他和也渡各自想起那话本里面,舟多慈转世的身世。
天地良心!舟多慈只是信口拈来。
他心虚不已,后退时不慎踩到瓦片,脚下一滑,连忙紧紧攀住也渡手臂。
随着这个动作,一本书从也渡袖口滑落,哗哗落地。封皮上赫然是《判官渡我》四个字。
他分明跟也渡说过,那是本少儿不宜之书。
为何也渡还未将之销毁,反而贴身携带?
“师尊,您的书掉了。”他抬起头,好巧不巧,正挨着也渡耳边说出这句话来。
随后他清楚看见,也渡白玉似的耳朵,由耳尖红到了耳根。
仰看日头,只得见一个虚影。前后是一望无际的荒草,一间破烂酒肆独立古道边,无所依靠。
凌原看着这片景色,顿感前路未卜,悲从中来。
“舟多慈是个敞亮人,若是舟多慈再世,必当如他一般胸怀磊落,宽度容人。输给他,我心服口服。”凌原叹了口气,看向对面冷眉冷眼的庄澜,“庄澜兄,你我都是拜师不成的落选者,同病相怜,如今没了竞争关系,便不用这般冷眼相对了吧。来一杯?”
他说着,给庄澜满上。
庄澜摸着酒杯没喝,满脸心事。【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