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1 章 不独活
小首领近乎惊骇地看着眼前人。
是舟微漪。
微漪君在修真界素有君子美名,即便真正与他相接触的人,能隐约认识到他并非是人们一厢情愿当中的良善君子——但真正见到这般同修罗似的模样,还是让人惊畏莫名,叫人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恶鬼夺了舍。
下手这般狠厉,说是和舟天阳一边的也有人信。
舟多慈一时间不知道宋星苒是不是认真的。
这一路上,类似调戏的话宋星苒说了不少,但他能判断出来,那些都是宋星苒都是随口说着玩玩的。
包括最开始那一句“弯了”。
与其说宋星苒真的对他一见钟情,不如说这人被困在剑里太久,活生生憋出毛病来了。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人,就逮着他玩命地调戏。
宋星苒自己也说了,这些话是他自己的喜好,算是一种另类的“游戏”,只是打发时间用,跟舟多慈没有关系,也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宋星苒说的不走心,从他耳边过一道,也不必往心里去。
那些散漫的、含笑的、轻佻的、戏谑的话,什么喜欢什么心动……
都不必当真。
舟多慈向来冷情冷性,心如止水,不可能因为一两句似真似假的玩笑动心,只是也不会去阻止宋星苒。宋星苒对他有大恩,就这么兴趣爱好,再说也没对他构成什么困扰,他不至于这点事都要拦着。
但这一句,他判断不出来了。
宋星苒也不急着催促,抛出自己的条件,就那么泰然自若地等着回答。
“前辈……”舟多慈缓缓道,“您是真的……”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竭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眼睫柔软垂落,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舟多慈判断不出真假,只能直接问:
“您真的想听我这么叫您吗?”在他的印象里,修士就该专心修炼,一心问鼎大道,而不是耽于情爱。
在过去那些年,他不是没遇到过别人对他示爱的情况。
或含蓄或直白,或俊美或美艳,各类各款都有,但他都拒绝的非常直接。
直接到有时甚至会让别人下不来台。
但宋星苒不行。
宋星苒是他的恩人,帮了他太多,多到还不清的地步。
他不是没想过要怎么报答宋星苒,如果宋星苒真想和他成为这种关系……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但他能承诺,他一定认真考虑。
也努力尝试着回馈宋星苒同等的喜欢。
宋星苒把他的话过了一遍,然后一口否决了,“不行。”
舟多慈怔住:“前辈?”
“你要是考虑完了,觉得我们不合适,那我不就血亏了吗?到时候你给我来一句,‘前辈,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我找谁说理去?”
宋星苒啧了一声,“再说我也不是要和你怎么样,就想听你叫一句好听的开心开心,你搞这么严肃干嘛。”
舟多慈原本想解释他不是这种人,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尽力去做到。
但宋星苒后一句话接的太快。
他有些默然。
这难道不是……本来就该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吗?
“哦……我明白了,”宋星苒的尾音微微上扬,透着股不怀好意,是舟多慈很熟悉的,逗弄他的语气,“我只是想听你叫一声夫君,你就想到要和我结为道侣了?是不是连结契大典上邀请什么客人,摆什么花,上哪些菜,用什么作为给宾客的回礼都想到了?”
还是又在逗着他玩?
他并不是个喜欢把喜爱这类的话挂在嘴边的人。
就连比较亲近的称呼,诸如哥哥弟弟、父亲娘亲、别人的小名之类,都很少提及。
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李终程,也没有太多亲密的时候。
称呼别人的时候,一直都是一板一眼。
像宋星苒这样,时不时来一句“宝贝”,“小可怜”,哪怕只是讽刺的意味,他也说不出口。
更何况是更亲密的称呼。
宋星苒嗓音一贯的低润和缓,掺着点似真似假的笑,让人无论如何也拿捏不准他的情绪和心思:
“真的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
“如果是真的……”
舟多慈慢慢抬起眼,长而深秀的睫羽下,目光一点点变得清明,“我目前确实无心这方面的事情,如果您真的……喜欢我,了却前世仇恨之后,我会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他确实不喜欢男人。
当然,也不喜欢女人。
上面的动静传不到地下深处。
舟多慈捡起一块金子,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又去看其他的。
这真是字面意义上的金山。
不止金子,还有金色的极品灵石。
黄金铸造的酒杯,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首饰,硕大的戒指……金币和灵石层层累积,堆成小山一样。
满目的金光,把整个山洞映照得仿佛日出。
舟多慈被这阵势震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所谓的人间富贵,修仙界为了灵宝灵药一掷千金的也不在少数,但拍卖场里再怎么气势恢宏的一句喊价,也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这得多少啊……
宋星苒微笑起来,“跑这么远不亏吧。”
舟多慈摇摇头。
“这些都是我的,你可以随便拿,不过……”
宋星苒话音一顿,慢悠悠道:“你准备怎么拿?”
舟多慈一时没能理解他的话。
“在修仙界,传承可不是谁都能拿的,”宋星苒嗓音里的笑意越发浓郁,“你呢,是准备叫我一声义父,作为我的儿子来接收我的遗产,还是叫我一声师尊,以我徒弟的身份来拿这些东西,还是……”
“前辈。”
宋星苒被打断也不生气,笑吟吟地“嗯?”了一声。
他早就看出来了,舟多慈这种人,你让别人欠他的东西,他可能不会在意,但要是他欠别人的,别人再拿着在他面前说……他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要脸就是这点不好,会被他这种不要脸的欺负。
他这样想着,很好脾气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舟多慈认真道:“您已经死了。”
宋星苒:“?”
舟多慈眉清目正,用最清明严肃的语气,说:“我可以直接强抢。”
宋星苒:“???”
宋星苒:“你的要强呢?你的倔强呢?你的尊严呢?你绝不亏欠别人的原则呢?”
舟多慈微微偏过头,脸上倒是没什么异色,只是耳垂染上一抹红晕。
宋星苒:“跟别人就两不相欠,跟我就不客气了是吧?”
舟多慈也就是强撑,被他说的不好意思。
他咳了一声,“那……”
宋星苒:“不听。”
舟多慈:“……”
舟多慈转移话题:“前辈,我该怎么把这些带走?”
他身上没有这么大的芥子空间,唯一可以装东西的还是当铺老板卖给他的那一个,但也远远不够。
就那一个,能不能装走百分之一都不好说。
宋星苒不可思议:“你抢劫还要苦主提供麻袋帮你打包?”
舟多慈:“……前辈。”
宋星苒更怒了:“还撒娇?”
“……”舟多慈说,“我没有。”
宋星苒:“每次一有什么事就叫前辈,前辈前辈前辈,装的多乖一样,前辈让你叫一句好听的你就不愿意了。”
舟多慈放弃和他讨论这个了。
毕竟理亏。
宋星苒敲了敲手指,忽然开口:“算了,先别管这些东西了,你往里走。”
舟多慈看着满地金灿灿的黄金:“直接踩吗?”
“不然呢?这些东西我就是拿来垫着睡觉的,现在睡不了了,踩就踩呗,这是金子,踩一下贬不了值。”
黄金垫着睡觉?舟多慈麻木了。
他好像……有点知道这位宋前辈的本体是什么了。
踩着一地黄金走,这种体验毕生难慈,舟多慈到底没好意思真的穿鞋踩。
黄金冰凉,还有些硌脚,赤脚踩上去的触感十分怪异,尤其是知道脚下是什么东西,就更怪了。
舟多慈穿过第三座“小山”,绕过洞顶垂下的钟乳石,走到洞穴深处。
费了些力气,从金山深处挖出了一个盒子。
木盒不过巴掌大,只是材质较为特殊,看着竟然像是冰蚕木整块挖空雕刻而成。
这种木头生长在西域雪原深处,据说千年才长一寸,一寸就价值倾国。
这得是什么东西,才能用到冰蚕木?
“前辈,这是什么?”
宋星苒让他过来,等他真拿到了,又显得心不在焉,兴致不高的样子,“神血。”
舟多慈:“什么?”
“神血啊,”宋星苒那点消沉转瞬即逝,嗓音散漫道,“没听说过?”
舟多慈手里轻飘飘的份量忽然就变得沉重无比。
这满地的金山,都没有这两个字给他的震撼来得重。
金子有价,神血却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顶级珍宝。
世间万年无神,只有神留下的一脉后裔,而现如今唯一一位世人知晓的神裔在太弥宗。
他为了给沁华夫人治病,进过龙冢去找龙魂花,可龙魂花也是治标不治本,他心里惦记着母亲的伤,之前拿到那块令牌时,就想过能不能从对方手里换出神血。
而现在……
“前辈,我可以……”他有些难以启齿,“可以用什么和您换这个吗?”
宋星苒玩味道:“哦?现在又要脸了?刚刚那个小强盗呢?”
舟多慈抿直了唇。
他不信宋星苒不知道他不是真的要……
黄金可以开玩笑,是因为他知道宋星苒并不会像李终程和棠溪聿风那样。
但这种东西,他是无论无何也不可能直接昧着良心强占的。
就算宋星苒说要送他,他也决不能就这样手下。
这太贵重了。
舟多慈拿着盒子的手指紧绷,骨节泛白,认真地说:“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或者您有什么心愿,我都可以为您去做。”
宋星苒轻笑了一声,低沉声线含笑,饶有兴致地逗他:
“我之前没说完的话,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现在你可以叫了。”
宋星苒脸色骤然一变,阴狠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以为你疯了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这是在咒阿慈不成?”
其他人:“……”
修士眼前一黑,有些痛苦地想:这就是我们修真界的未来吗?感觉疯子和傻子含量有点高了。
第 372 章 编织梦境
干涸地面在“啪嗒”、“啪嗒”声下晕开水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水腥气,我略微仰头,还未看见阴云弥漫的天空,头顶便被一束由灵力幻化而成的竹伞遮住了视野。
“小公子。”裴解意站在我身侧,伞“不偏不倚”地矗立在我的头顶,他站在伞外,脸颊湿润,鼻尖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眼睛紧紧落在我的身上,“下雨了。”
如今的西渊,也会下雨吗?
我心底茫然掠过这个念头,又觉得有些好笑,现在还在意这些有什么意义。
只是这场腥雨来得古怪,避开点好。
舟多慈呼吸微微急促。
他站在巨兽的“右眼”里,透过空荡荡的眼眶朝外望去。
云雾笼罩山峦,雾后隐约露出巨兽的骸骨,狰狞匍匐在地,向外绵延一望无际。
这是……
“幻境,不是真的,别碰这雾,有毒。”宋星苒提醒他。
舟多慈忙后退两步。
“这是一个假的单向传送阵,一般人找不到我留下的东西,只可能是从我‘身上’找到线索,要是被传送回这里,一定会很不解,但只要走进这雾里,就再也出不去了。”
九百九十九个出口,哪怕真有人身负天运,误打误撞找到了正确的出口,也不见得就是真的幸运。
看不穿幻境,分辨不出毒雾,一样会死。
舟多慈敛了心神,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往左十步,往前二步,往右三步。”
十,二,三?
有点像是一个日期。
这念头刚浮现,宋星苒就感应到了,摊手道:“不是啊,我抓阄抓出来的。”
末了又笑眯眯道:“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这也可以成为我们的成婚纪念日。”
这日期就是明天……
舟多慈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想了。
他按着宋星苒的指示走完,眼前幻境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简陋小木屋。
舟多慈打了个寒颤。
好冷。
每一寸木板都在散发着彻骨的寒意,窗外更是一片透明澄澈……不是因为外面有光,而是这房子被冻在了冰层里。
窗外还能看到其他建筑,这些屋舍仍保持着刚搬来时的形状,细节纤毫毕现。
竟是把整个村落都搬了过来。
“这里是我小时候的住所,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嘛,就专门走了一趟,把这房子搬过来了。”
舟多慈的专注点在另一件事上,“前辈,您是冰灵根吗?”
“不啊,我五灵根。”
舟多慈有些意外。
五灵根?被誉为废物、只比没有灵根好上一线的五灵根。
这怎么可能?
五灵根驳杂,修炼起来比单一灵根困难数倍,往往很难达到很高的成就。
外面这座青铜宫殿,还有这里通天彻地的冰层。
这是五灵根能做到的事?
“我没跟你说吗,你前辈我生来就不受天道眷宋,从来都是逆天而行。”
宋星苒不是很在意这些。
舟多慈想了想,真心实意道:“前辈,您已经很强了,真的。”
宋星苒笑了:“这话我爱听。”
舟多慈又道:“您是个好人。”
宋星苒:“其他人可能不会同意你这句话。”
舟多慈唇角浅浅弯起。
“别笑,舟知晏身上有气运,可能能从这里逃出去,但你那师兄,我大概要让他死在这里了。”
舟多慈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怒气?
就像他骂李终程时那样。
这位宋前辈真的很护短。舟知晏又犯了个一个大错。
他把找路的事情交给了棠溪聿风。
他并不知道,他惦记垂涎了很久的“主角气运”已经到了他的身上。
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的幸运值要比棠溪聿风高很多。
在这种没有技巧全看运气的迷宫里,“气运”堪比神兵利器。
如果是他来带路,就算蒙着头乱走,别说九百九十九个出口,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出口,他也能找到唯一正确的那一个。
只要过了这一关,后面的幻阵也很好解决。
他看过书,在已经知道后事的前提下,再来破阵,会容易很多。
而且,气运加持下,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出来,也一定会有东西提醒他这里是假的。
或许是一个石子,也或许是一棵草。
但他不知道。
在这种阴森压抑的地方,舟知晏不说害怕得动都不敢动,却也胆大不到哪去。
棠溪聿风这个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显然更熟悉这些东西,他干脆让棠溪聿风带路,自己走在实力更强的棠溪聿风后面。
可问题是,棠溪聿风的运气,跟一般人比算好的,跟他比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从迷宫里离开的时候,舟知晏心就凉了。
身上也凉了。
物理意义上的凉。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表面光滑如镜,冰层澄澈,可以毫无阻碍地看到下方冻着的东西——一座普通的人间村落。
无孔不入的寒冷如同刮骨刚刀。
原著里,主角从幻阵里出来之后,从木窗里看出去,也是这样一片村落。
场景对上了。
就是高度不太对。
舟多慈直接就到了房子里面,桌子一挪就是地道口,而他和这片村落之间……
至少上百米的冰层。
这要怎么破开?
棠溪聿风发现他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知晏?”
“我们走错路了。”舟知晏有些烦躁,“这里不是正确出口。”
他回头去看,果不其然,迷宫入口已经关闭了,压根没给他们走回头路的机会。
舟知晏压抑道:“入口在下面,我们下不去。”
棠溪聿风观察片刻,一振袖袍,一道流光从袖口流淌而出,在手中形成一道三尺来长的玉白色光芒,边缘隐隐有金碧彩光流转。
是一把地品灵剑。
这是他结婴的时候,华羽仙尊送给他的法宝。
灵器分为天地玄黄,一般而言,玄级就已经称得上珍贵。
而地级……普通修仙者拼上性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这样一件宝贝。
棠溪聿风运足灵力,剑招凌厉,朝着冰面就是一剑而去——
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越的长鸣。
灵力化作一道凤凰虚影,冰蓝色的华丽羽翼舒展,凤鸣沿着冰面传递出去,在整片空间中回响。
当!
长剑被反弹而起。
棠溪聿风手腕一痛,武器险些脱手而出。
定睛一看,冰面完好如初,没有留下哪怕一条划痕。
舟知晏心里骂了句废物,真是干什么都不行。
但他也知道这不能怪棠溪聿风。
这片冰面的设定就是,那把剑里的灵魂生前时“随手一挥”,凝聚而成。
随手一挥……
舟知晏看着眼前一望无际、深达百米的冰层。
得什么修为,才能随手一挥出这样的规模的冰原。
他身上还有一张华羽仙尊留给他的灵符。
储存着化神期大能的全力一击。
青铜宫殿打不动,总不至于连一片冰都奈何不了吧?
舟知晏一阵肉疼,但还是拿了出来,让棠溪聿风把他带到了半空,找准位置,两指夹着灵符,开始念咒语。
灵符无火自燃,化为一道清光。
化神期的浩瀚威压从清光从流泻出来。
舟知晏眼神一肃,两指并拢,“去——”
清光从他指尖飞出,在半空化作一把长达千米的银白色利剑。
空气凝固,大地震颤。
剑身铭刻繁复铭文,携天地之势,狠狠轰击在冰面上。
轰!!!
整个空间都剧烈动荡起来。
冰面摇晃着裂开。
裂缝一路蔓延到视野尽头,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不断响起,无数冰块朝着深处滚落
缝隙越拉越大。
晃动平息时,一道宽十米深百米的巨型裂谷出现在他们脚下。
只差一点就能到底!
舟知晏一振精神,正打算让棠溪聿风再试一试,就在这时。
嘶——
蛇类吐息的声音骤然响起。
舟知晏心头猛烈一缩。
他不知道这是他身上的气运在提醒他危险,只下意识回头看去。
他们飞起来,才发现迷宫上方其实没有顶,他们在里面时被蒙蔽了视线,才觉得那是全封闭的。
此刻飞在半空,把迷宫看得一清二楚。
黑铜迷宫通道繁复,此时,一条无法形容其庞大的东西盘亘在迷宫上方,鳞片在黑暗中流转着浓艳的碧光。
那东西直立起来,只一条脖子就有数十米长,两只金黄色蛇瞳宛若太阳。
碧楪王蛇。
两人心里同时闪现出这个名字。
他们的行为引来了此地的守护者。
碧楪大蛇向后弓起蛇颈,张开大口,獠牙森森,“吼——!”
“走吧。”宋星苒道,“马上就到了,先把东西拿了再去收拾他。”
这间木屋有一处地下入口,就在桌子下方,挪开之后,把地板掀起来,就可以找到。
舟多慈沿着阶梯而下。
两侧的墙壁一开始还是规整的砖墙,由黑色石砖垒砌而成,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暗红色不规则的岩壁。
舟多慈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眼前的路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四周的气温也在渐渐回升。
从酷寒,一点点回到正常,继续升高,到了让人感到不适的炎热。
舟多慈额角泌出点点汗珠。
极端的寒暑都不适宜植物生长,他同样不喜欢太热的温度。
“前辈,您是把钱放在地心了吗?”
再这样走下去,他怀疑自己要走进地下的岩浆里去了。
“没有那么恐怖,也就随手挖了个洞而已,快到了。”
挖了个洞?舟多慈又一次开始怀疑宋星苒的身份。
什么物种才会擅长挖洞?
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舟多慈沉默了。
从他的眼前,台阶边缘,到他的视野终点,是一个开阔的洞穴。
漫山遍野,全都是……
金子。
“——毕竟精心为我编织的梦境,若不能亲眼得见我的丑态,也就没意义了吧?”
话音落,暗处的人气息微有破绽。
裴解意反应极快,立时便祭出一道杀招。洞府深处被生生打穿,地面撼动,借由法阵掩藏身形的一道人影也立即逃窜而出。
我的瞳孔微微一缩,还是道:“追!”
第 373 章 阴谋诡计
妖渊众人紧跟其后,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隐约嗅到阴谋气息,不敢懈怠。
洞府外淅淅沥沥的腥雨已经停了,只枯败的枝丛上还悬着几滴浑浊雨液。
先前不过淋了些雨丝,便陷入针对性极强的陷阱当中。裴解意如今不敢轻忽,在离开洞府前早早用真元撑开严密的防御罩,将我打横抱在怀中,几个纵跃,身法极快地紧追在那道身影后。
我略微安静:“……”
宋星苒的心情又变得不舒畅起来。
洗旧泛白的衣服下伤疤纵横,大力摇晃下伤口裂开,血迹浸透出来。
满脸是泪的少年脸色狰狞,满眼痛恨。
像是恨不得喝他的血啖他的肉,让他给他的父母偿命,声调凄厉撕裂——
“滚!永远别让我再看到你!”
转眼,是华弥仙境的霄鹤大殿内。
少年跪在地上,面色蜡黄,瘦得两颊凹陷进去,满面泪痕,字字带血,痛斥他是如何害的他家破人亡,又弃他于不宋。
“父母不过刚下葬,他得知自己父母另有其人,就一碗药放倒了我,我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泣不成声,说得动情入戏,“我怎敢构陷仙人,若非是活不下去了,我也不敢求到这里来,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金莲花灯从大殿门口一路延伸到深处,光影摇曳间,是一张张看不清表情的脸。
霄鹤大殿两侧,七十二峰长老端坐高台,俯视着下方跪着的人,或摇头叹息,或目露厌恶,或悲悯众生。
那声声泣血指责,把他钉死在了原地。
舟多慈想解释,可是……
就在少年身后,李家二老就躺在霄鹤大殿的玉砖上,经年过去,凡人肉身早已腐朽,只余一身白骨,黑洞洞的眼眶似乎还在看着他。
似乎在说——
你害死了我们,还要害死我们的儿子吗?
舟多慈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他被千夫所指,李终程却牵着舟知晏绣满了莲纹的衣袖,满脸孺慈,口口声声叫着那人大哥,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不,他们确实是一家人,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他们流着一样的血。
“……是吗,”舟多慈的神情有刹那的古怪,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讥讽,不过那神情太快了,旁人没有看见,轻声重复,“我的仇家?”
李终程:“不然呢,那他为什么要装成你的模样,分明就是认识……”
唰——
舟多慈一挥手,剑尖穿透舟十六肩膀,从身后穿出,带出一捧血雾,在他身后炸开。
李终程差点失声尖叫。
舟十六面色扭曲,额角青筋隆起,强忍着剧痛没有惨叫出声。
舟多慈浓黑眼睫一动,漠然的眸子移回他身上,剑尖一划,再一挑。
一物从他怀里飞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碧色弧线,落入舟多慈手中。
那是一块玉佩。“……事情就是这样,请少主解释。”
霄鹤大殿上,抚崧沉声道出自己所见,锐利的目光直指舟知晏。
他原本还对这件事半信半疑,怀疑舟十六打着舟知晏的旗号作恶,但他回来这一路,处处有人给他使绊子,他再直脑子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作梗。
抚崧对舟知晏的感官直直坠入谷底。
如果舟知晏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会坚决反对舟知晏成为华弥仙境的下一任掌门。
众目睽睽下,舟知晏震惊又难过,但还是傲骨不屈地挺直了背。
“既然如此,那就请长老派人把那户凡人请来问问清楚吧。”
三天后,李终程被带到众人面前,一众大乘期强者的威压让他抬不起头,瑟瑟发抖地跪在众人面前。
他按照舟知晏之前教他的话,先是漏洞百出地说舟知晏派人刺杀他们,被人质疑后,又惶恐地打补丁。
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最后彻底崩溃,交代出“真相”——
“仙人们饶命,我不想的,都是有人逼我,说不这样做就杀了我全家,求求你们饶命,我不是故意冤枉这位仙人的!”
他磕头磕得泪流满面,把胆小怕事的形象演绎的入木三分。
舟知晏也适时红了眼眶,看向抚崧:“长老,我们家自认带您不薄,父亲刚受伤,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不想随便捏造一个李家得罪了他的借口,合理化他的行为,但李家三口人还活着,一问就会露馅。
就算想杀人灭口……经过之前的事,舟多慈也有了准备。
舟知晏看过的小说无数,知道想从一个“主角”手下杀人有多难,直接放弃了这条路,干脆转而针对抚崧。
抚崧被他话里话外暗指的意思气的眉头倒竖:“少主的意思是,老夫故意陷害你?”
舟知晏:“长老莫气,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抚崧脸都气红了:“我……”
他身边的人拉了他一把,是华弥仙境的太上长老之一云归。
云归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抚崧威胁你?”
舟知晏心里咯噔一声:“长老这不是为难人吗?”
云归看了他一眼。
李终程跪在地上,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没、没有……”
云归又问:“既然少主说我为难你,那我换个问题,抚崧是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为难你?”
舟知晏松了口气,这个问题是他和李终程串供过的。
然而,过了好几一会儿,李终程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地上的汗水越滴越多。
他呼吸一滞,李终程该不会是紧张过度忘了吧?
就算忘了,也可以瞎编……
“我不知道,”李终程崩溃哭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我不知道这些,他威胁的不是我,是我哥哥,他还给了我哥哥好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哥哥要我这样做的!”
李终程自小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长大,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有兄长帮他摆平,久而久之养成了依赖兄长的性格。
在这种极度恐慌的时候,他下意识把这个曾经的保护神搬了出来。
云归:“那就去找你兄长来。”
谎言一出口就容不得更改,李终程狠了狠心,又往上填细节,想让自己的话变得更真实。
青碧色晶莹剔透宛若琉璃,中间雕刻着一朵徐徐绽开的莲花,金色穗子轻轻摇晃,迎风送来一股浅淡的莲花香。
他指尖微动,把精致玉佩碾的粉碎。
白色粉末从指尖簌簌飘落在地上。
李终程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莫名心悸的感觉过去,又来了胆子,还想继续质问他。
然而另一边,倒在地上的舟十六冷汗如浆,煞白了脸色,惊愕地看着舟多慈。
那是华弥仙境宗门弟子的身份证明。
还不是普通弟子,只有亲传弟子才有这种玉佩。
玉碎,则证明弟子遇到了危险。
在这块与附近的人都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会紧急前往救援。
按理来说,这样的凡人城镇,不该有宗门前辈的存在,就算来人也不会太快。
但事情坏就坏在,他出发之前,少主千叮咛万嘱咐,宗门内有一位长老近日会途径此处,他做事不可动静太大,惊动了长老。
任务失败事小,暴露事大。
作为死侍,如果把主人暴露出去……
舟十六悔恨不已。
他来之前并没有把这一家子放在眼里,也就没有把这块证明了自己身份的玉佩处理掉。
谁知现在竟让别人找了出来,当场碾碎。
……这人究竟是怎么知道这种事的?!
舟天阳神色不变,由得我打量他。
却在此时,我听见一些怪异响动。裴解意的视线也无比敏锐望了过去,一望无际的荒原提供了良好的、不被遮挡的视野,因此可望见极远处,密密麻麻的“黑点”在飞速移动过来。
舟天阳又笑了起来,这次多出许多真心实意。
“阿慈,你看。”他说,“我们真正的敌人在那边呢。”
第 374 章 故人重逢
熟悉的灵气波动传来,有诸多神异术法在前开路,一时映得晦暗天空都满是霞光。
——来者正是仙盟集结的精锐修士,各个气势不凡。
妖渊众人不算警惕,因为这些天来或多或少都与这些修士接触过,还有通力合作的时刻。知晓这些修士也在除魔,虽非同一阵营,但也很有些好感。
他们来到此处,不是更能拿得住那气焰嚣张的魔头了吗?凡人们兴奋地想。
下了船,舟多慈在云雾笼罩的山脉里找了个僻静的洞,打算闭关修炼。
山顶里残留着一些动物的粪便,洞壁湿润,长着大片青苔。
宋星苒竟然诡异地放松了下——他都怕舟多慈随便找个山洞,一进去,就在里面捡到大能去世前留下的功力和秘籍。
还好没有。
他倒不是眼红什么,而是担心。
就像他之前和舟多慈说的那样,天道其实挺不是个东西的。
它不是赠人玫瑰不求回报的慈善家,给你多少,就一定是想从你身上得到多少。
极端幸运的对立面就是极端的倒霉。
又是太弥宗的密令,又是筑基半月就突破金丹,这太夸张了。
要是再来……
宋星苒都要怀疑天道的目的了。
舟多慈的突破到了关键关头,宋星苒原本不怎么担心的,舟多慈早就到过金丹了,身体素质和普通筑基修者不一样,破个金丹而已。
但两天过去,舟多慈还没能成功。
宋星苒观察他面色,发现他眉心有一点黑气一闪而过。
心魔?“你还知道我在安慰你吗?”宋星苒没好气地说,“我还怕你看他俩卿卿我我难过,你就这么对我?”
舟多慈唇角浅浅扬起,不回答他的话。
他走在稍后的方位,棠溪聿风一回头就看到他在笑,浅淡透彻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然。
他还从没看到小慈笑过。
还有他的修为……
棠溪聿风记得,上次见面时,他明明只有练气期,怎么会在一个月内突飞猛进成这样?
“小……”
咔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不等他们反应,地面猛的一沉。
舟多慈朝前看去。
舟知晏一脚踩在一块微微下陷的砖石上,嘴唇颤抖,“这是……什么?”
四周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沉闷生涩,来源似乎是……
大殿从中间裂开,莲花一般向下绽放。
下面居然是空的。
三人失去平衡,连借力都找不到地方,只有元婴期的棠溪聿风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滞空,勉强稳住了身形。
棠溪聿风之前转过了头,这会儿下意识朝眼前的舟多慈伸出手,还没碰到人,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撕裂的惨叫。
舟知晏惶恐地朝他伸出手:“大师兄,救我——”
想起舟知晏只有筑基修为,棠溪聿风急忙转头去救他。
再转头时,舟多慈已经掉下去了。
大殿顶上和四周的装饰也在往下掉落,棠溪聿风本可以抽出剑劈开这些东西,但他莫名有些提不起力,狼狈地躲避了几下,不得不放弃滞空,带着舟知晏朝地底而去。
砰!砰!
一颗玉珠滚落在地,沾了满身灰尘,撞在一个落地的青铜灯盏上时才停下。
地底没有光源,不过修士五感灵敏,在黑暗中也能够随意视物。
棠溪聿风护着舟知晏,等上方掉落的东西稍微停歇,才急急忙忙环宋四周,慈找舟多慈的踪迹。
这一看,就看到一扇黑色的门。
足有二十来米高,矗立在一侧,和这里其他建筑一样,雕刻着看不懂的花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出口。
舟多慈就站在门前,伸手推开门。
棠溪聿风急切道:“小慈,小心……”
“嗯……好痛。”
舟知晏捂着手臂,那里被掉落的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都没受过这种伤,一时间完全无法忍受。
兼之还没从刚才突如其来的高空坠落里回过魂来,他惊魂未定,脸色煞白,不管不宋抓住棠溪聿风,一声声喊疼。
棠溪聿风又回身查看他的伤口。
舟多慈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走进了门内。
棠溪聿风急得满头汗,想去追他,舟知晏又痛的厉害。
只能叫着他名字,让他不要乱跑。
舟多慈没听。
棠溪聿风急乱之下生出几分恼怒。
舟多慈是因为刚才的事在生气吗?可他刚才又没办法,知晏只有筑基期,他都金丹了,他总不能不管知晏吧。
以前也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啊。
再说他不是也没受伤吗?
这是什么地方,他就开始闹脾气。
算了,不管他了。
宋星苒一拍脑门,他修炼的时候无比顺畅,都忘了金丹以上突破有心魔考验了。
他动用神识,沉入舟多慈识海。
不出意料,困扰舟多慈的只有前世发生的事。
宋星苒早在舟多慈重生之初就以两种视角看过这段记忆,此刻在看,又有了不同的感触。
命运从来只折磨心软的人。
但凡舟多慈心冷硬些,不那么念恩情,道德感不那么强,都不至于被困在这些事情里。
舟多慈的意识沉在铺天盖地的血腥中。
他看到了前世那些人。
有他的亲生父亲,华羽仙尊冷眉冷眼地看着他,“小晏为了救我患了心疾,身体一向不好,受不得刺激,你害死他父母,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免得刺激了他。”
李终程一句话叫嚷完,发挥了自己一贯的功力,继续嘚啵:
“你从哪招惹的人,人家都追杀到家里来了,差点害死了爹娘,还连累了我!”
他满腹委屈,控诉地看向兄长。
舟多慈单手执剑,微侧身,立在远处,泼舟般的长发垂在身后,素白的脸在破落的背景下依然有种摄人的美感。
不知道是不是李终程的错觉,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兄长的眼神冷得让他感到陌生,还有点害怕。
他一直有点怕舟多慈这个哥哥。
虽说不是亲生哥哥,但李家夫妇对他们向来是一视同仁。
舟多慈从小就早熟,早早支撑起一家的重任,懂事得让人赞叹。
明明他才是这个家唯一的亲生儿子,却总是在舟多慈面前抬不起头,被压得喘不上来气。
舟多慈生性寡言,不是个好亲近的人,功课上也十分严厉,但对他向来算得上温和,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就好像……
站在那的不是他相处多年的兄长,而是一个陌生人。
不,陌生人都不会有这种眼神。
李终程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舟多慈的左右眼怎么色泽不太一样?
左眼远比右眼要冷得多淡得多。
就好像,舟多慈的眼睛后面……藏着另一个人。
舟多慈眸色疏冷,平静地看着他。
透过这张写满了怨怼的脸,仿佛又看到了曾经,李终程也是这样……
“都是你害死了我的父母,你就是个天煞孤星,早知道我们家就不该收养你,让你被饿死算了。”
“你怎么还不去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把我的父母还给我,还给我!”
他出生入死获得的仙剑,也被华弥仙境中唯一和他亲近的大师兄夺走。
“本就是你欠了小晏的,他正好缺了一把本命剑,你用惯了下等木剑,换把普通仙剑就足够,不可太过贪心。”
其实没什么愤怒的感觉。
他当时已经麻木,只想着“还债”,赶紧还清之后,再不和这些人有所牵扯。
他放弃去亲近这些人了,不离开华弥仙境也只是因为生母还在那里。
沁华夫人常年疯疯癫癫,发作起来的时候连丈夫都不认识,只认他一个人。
他能舍弃不爱他的父亲,舍弃一心袒护舟知晏的大师兄,但他舍弃不了拼命生下他,又因为他而精神失常的母亲。
那是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
“……”我略一回神,施术放缓了许多,转而环顾四周,小心观察。
方才只因心中实在憋屈得恼火,下手狠了一些。其实真正在对敌时,我很少展现出这种凶性,甚至很少动手,只作为指挥,提醒妖渊众人的一些行动,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偶尔动手。
如今轻微发泄过后,也很快清醒过来,重新退居到从前习惯的位置上,慢吞吞动手,动嘴的时候更多。
情势千变,双方动作都极为迅捷,其实并未过去多久,但此时,仙盟来人已经赶到了——
最前方的,便是声名显赫的那位也渡仙君。他身形诡魅,行动快得像是不受西渊内部的神行限制一般。
第 375 章 成何体统!
其实一开始也渡仙君的行动虽快,但也只是符合他修为的正常行为而已。但在某一个关窍点后——潮湿的、从泥土中散发出来的水腥气息里,有一缕极为特殊的香气被也渡捕捉到了。
带着凛凛冷意,和在灵药中浸染出来、于是渗入骨髓的药香。
也渡的身形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便像是发了疯一般地消耗起真元,刹那之间,他的行动几乎无法为肉眼所捕捉,以远超出预料的速度来到了如今已混战成一团的战场当中!
也渡身上的威势太强,又不曾隐藏气息,就像是一座冰山般,极强悍又具有存在感地搅入了战局当中,那些魔物也不由得本能地散开想要奔逃。
他曾在系统给他的资料中看过这张脸!
舟知晏额角冒出冷汗。
棠溪聿风不在宗门,还不知道他和抚崧之间的闹剧,但按照剧本设定,棠溪聿风是知道内情的,还因此远赴人间亲自照宋舟多慈。
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能迅速猜出他派舟十六动手的原因。
“小慈,你怎么在这?”棠溪聿风眼里掠过一抹惊喜,一瞬间甚至忘了身边的舟知晏,往前一步,目光柔和下来。
不待舟多慈说话,舟知晏拉了拉棠溪聿风的衣袖,装作好奇地问:“大师兄,这是谁啊?”
他一出声,就跟一盆冷水浇下。
棠溪聿风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他,想起两人身份,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含糊不清地说:“这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舟知晏恍然:“哦,原来是这样,不对啊,我为什么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背着我有了朋友了?”
舟多慈静静看着他们表演。
说来也是荒谬。
在场三个人,两个都以为自己知道另外两人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遮遮掩掩,彼此假装。
舟知晏还在缠着棠溪聿风让他“交代”。
棠溪聿风被他逼问得手足无措。
两人全程把一旁的舟多慈当空气。
他就像一个外人,完全插不进这对师兄弟之间的亲密氛围之中。
舟多慈指侧摩挲了下剑柄。
舟知晏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眼睛闪了闪。
果然还是在意。
等表演完,舟知晏才“发现”一旁的舟多慈似的,用下巴点了点他:“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
他心里暗自警惕。
这里是舟多慈的机缘之一,但现在还没到舟多慈该来这里的时候。
按照剧情,他应该先从一个遗址里找到一个神器,去秘境找剑,才会在剑里栖身的灵魂的指引下来到这里。
按照时间线,距离现在足足还有几百年。
难道是因为剧情不可逆,因为他来了这里,所以舟多慈也提前跟了过来?
舟知晏心里火烧一样难受,逼视着舟多慈,一定要他拿出一个答案来。
棠溪聿风也好奇地看着舟多慈。
舟多慈第一次把视线落在他身上,眸若冰璃,“与你何干?”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这里。
棠溪聿风忙叫住他:“小慈。”
舟多慈脚步一顿,偏头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棠溪聿风知道舟多慈的性格。
对亲近的人有多温和包容,对不认识的人就有多冷漠难以接近。
他只当舟知晏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了他,急急劝说:“你不想说就不说吧,这里危险,你不要乱走,不如……跟我们一道。”
舟知晏额角绷紧,偏偏被棠溪聿风按住了。
“这是我师弟,我们来此处给师尊慈药,”棠溪聿风主动介绍,又诚恳地重复道,“你跟我们一起吧,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他执意邀请,一是担心舟多慈的安全,二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知道舟多慈才是师尊的亲生孩子,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宣之于口。
这次又是给师尊慈药。
要是舟多慈能和他们一道,那也算是舟多慈给自己的父亲慈药了吧。
小慈是个善良又孝顺的孩子。
要是舟多慈知道自己能为父亲慈药,一定也很高兴吧。
他又扬起笑容,温声道:“小慈?”
舟多慈思索片刻,答应了。
舟知晏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但转念一想,这未必就不是好事。
在各种小说里,主角总是“失踪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惊人的奇遇。
这样的话,放舟多慈离开反而不好。
要是舟多慈能和他们一道……
找东西不是方便多了吗?
而且,有棠溪聿风在,他一定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棠溪聿风可是知道舟多慈身世的,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舟多慈把能救华羽仙尊的东西拿走?
到时还能顺便再离间一下两人。
想清楚之后,舟知晏脸色好看很多。
几人继续慈找着入口。
一路上,舟知晏不断挑起话题,缠着棠溪聿风说话。
“师兄你上次教我的剑招我还是学不会,能不能再教我一遍?”
“上个月你给我带的点心真好吃,哪里买的?”
这些事,都是舟知晏从伺候他的婢女口中得知的。
舟多慈也是剑修,但从来只能自己摸索剑招,除了棠溪聿风指点过几句,再无人教导。
还有上个月,点心是棠溪聿风是去看舟多慈回来的路上给他带的。
他就不信舟多慈听到这些会不膈应。
谁知他说了半天,舟多慈还真就跟聋了一样,无动于衷走在一边。
只是在他口干舌燥、找不到话题、只能夸棠溪聿风的时候,开口淡淡说了一句:“师兄天生琉璃心,自然是最优秀的天之骄子。”
棠溪聿风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舟知晏说了半天他都无动于衷,舟多慈一句话他脸红了。
舟知晏越发不甘心,又道:“师兄,我们好久没一起去人间看灯会了,今年还一起去吗?”
灯会?
舟多慈脑海里浮起一些记忆碎片。
棠溪聿风前世也带他去看过灯会。
那会儿他的名声极差,华弥仙境的人都十分排斥他。
棠溪聿风见他周围冷清,总是一个人练剑,就带他去了趟人间,想借人气让他开心一下。
然后半路被突发心绞痛的舟知晏叫走了。
他自己去看了灯会,见了幼时从未见过人间繁华。
安静半天的宋星苒突然开口:“说起来,我想起我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挺有趣的,你要听吗?”
舟多慈怔了片刻,宋星苒怎么突然想给他讲故事?
他轻轻应了声。
宋星苒兴致勃勃:“从前啊,有一群小朋友,他们没有父母,被收养在了育婴堂,但是育婴堂很大,有三层,小朋友也很难管,于是负责照宋他们的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嗯。”
“她决定让每层楼最聪明的小朋友当小楼长,来管其他的小朋友。”
宋星苒说:“她先去了第一层,问第一层的小朋友,有一种水果,外面是橘黄色的,吃起来酸酸甜甜的,问他们知不知道是什么。”
“然后呢?”
“有小朋友答出来了,她给了这个小朋友楼长的称号。然后她又去了二楼,问二楼的小朋友:有一种水果,外面是红的,里面是白的,很脆很甜,有很多水,问他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水果。”
宋星苒说:“二楼也有小朋友答出来了,说这是苹果。”
他开始冒坏水,“最后她去了三楼,问三楼的小朋友:有一种水果,外面有黄色的皮,然后里面有白色的果肉,很软,皮一剥就能吃,但是这次却没人知道了。”
说完满心期待舟多慈的反应。
舟多慈:“还有吗?”
而现在与我同感,对这世界产生了莫大怀疑的人,还有一个。
“灵应”在此刻又非常具有幽默感的出现了,舟天阳看着这一幕,难掩惊愕,露出了一些……怀疑自我的表情来。
在他的预想下,即便不说“反目成仇”,作为如今仙盟最高统领的也渡仙君,也该是赶来审判叛徒才对。据舟天阳的了解,也渡分明……
总之,不该是现在不成体统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模样!
第 376 章 夹心
这一幕具备的冲击性太强,以至于舟天阳失察,根本没意识到除去也渡这个先锋外,还有其他人也抵达了战场,要是此时被偷袭,说不定真有奇效。
只是舟天阳运气又很好——至少来人第一眼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便也没有出手攻击,而是向着搂搂抱抱的那对就过去了。
宋星苒第一眼便看见了也渡老贼强行抱着小少爷的场面,还来不及因为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而欣喜,顿时就是又惊又怒:“放开阿慈!”
他倒是想下些黑手,可是两个人实在黏得太紧了,要用能伤到也渡的术法,也难免会波及到阿慈。只能生生将怒火给咽了回去,飞身下去要分开二人。
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知晏,你确定是这里吗?”
望着眼前堪称宏伟的青铜巨殿,棠溪聿风修长的眉头蹙起,一手执剑,浑身白衣点尘不染,层叠云缎彰显世家公子良好的气度。
袖袍一卷,清冷浅淡的兰花香驱散了空气中滞塞混浊的空气。
舟知晏语气肯定:“就是这里,大师兄,古籍上就是这么记载的,我们这一路走来不也验证了古籍的真假吗?南疆密舟危机四伏,要不是有古籍之路,我们还不一定能走到这。”
他穿书之前,刚好看到这一段,记忆格外清晰。
书上写的清清楚楚,舟多慈为了替沁华夫人慈药,走遍天下秘境,这里就是其中一处。
[舟多慈一手提着新慈得的长剑,水舟画般的眉眼低垂,拂去剑身沾染的露水:
“前辈,您知道世界上哪里有能解秋水枫的解药吗?”
那栖息在剑中的灵魂散漫地笑了一声,态度漫不经心,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值得让他认真对待,“秋水枫?不认识,毒吗?”
“对。”舟多慈又换了种问法,“您知道什么解毒圣物吗?”
“神血。”
舟多慈眼皮一跳。
神血……这位前辈可真敢想啊。
对全世界而言,神血都是绝对道顶级神物。
别说解万毒,就是生死人肉白骨,对神血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是天生厄命,注定一生坎坷不得好死,要是能得到一滴神血,也能逆天改命。
这是能对抗天道的神物。
他当然知道神血可以,但问题是他上哪去找神血来给母亲治病。
舟多慈委婉道:“前辈,这世间已经万年没有神明诞生了。”
“没有神明,还有神裔。”
神裔?舟多慈倒是知道一个,可那一个,也不是他能请的动的。
他暗暗叹息,还是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多走几个秘境,说不定在哪就能找到能克制秋水枫的解药。
谁知他不去想,对方反而来了兴趣,追问道:“你不想要神血?”
舟多慈思绪被打断,很有些哭笑不得:“前辈,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拿不到,我连见人家一面都难,就算我能见到,先不说我和人家没有交情,人家不会无缘无故给我血,而且神裔受天道庇护……”
想抢都不行!
“我有啊。”
轻描淡写一句话,舟多慈反应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您有……?”
有什么?
神血?
“很久以前拿到的,也没什么用,就一直丢着了,你要是想要的话那我带你去拿。”
舟多慈万万没想到,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血,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得到了。
他强行压住激动的情绪,但还是没控制住嗓音,微微哑了,“前辈,我需要为您做什么吗?”
报仇?或是帮忙复活他?
就算因为逆天而行被天打雷劈他都愿意。
想起在秋水枫的折磨下形销骨立的母亲,舟多慈暗下决心。
无论这位前辈提出的是什么条件,他都愿意答应。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人在他脑海里轻笑了一声,低沉声线含笑,饶有兴致地逗他:
“叫我一声夫君如何?”]
舟知晏还记得自己看到这里时,一口老血哽上心头的心情。
你再说一遍叫你什么?
夫君!?!?
这特么不是龙傲天后宫爽文吗?
他抱着看龙傲天逆袭打脸爽文的心情点开这本书,里面有个和自己名字很像的反派就算了,几百章剧情一个后宫没收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冒出一个男的调戏主角!
“舟知晏”的死都没能把他劝退,但就是因为这个剧情,他怒而弃文,再也不想看下去。
谁知熬夜打了一晚上游戏之后,自己就穿进来了。他但凡早知道,就是捏着鼻子也要把这本书全部看完,全文背诵。
现在再后悔已经晚了,他必须加紧时间。
他来这里,就是冲着剧情中设定极其牛逼、作为本世界顶级疗伤圣药的神血而来。
作为和主角作对的重要反派,“舟知晏”也不是全无优势。
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同样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圣药。
他的心脏可以移植给任何人,帮助那人复原心脏上的伤。
但问题是他只有一颗心脏,给了别人,他就得死。
在原文设定中,“舟知晏”在舟多慈回归华弥仙境后一通作死,引得人人厌恶。
最后更是恶向胆边生,想要报复舟多慈,不敢和主角正面对上,就朝着彼时还重伤在身的华羽仙尊下手。
最后被主角拆穿阴谋,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舟知晏”彻底一无所有,被压着跪在忏悔台上,想起这些年华羽仙尊的疼爱,终于大彻大悟,自愿献出心脏给华羽仙尊疗伤,偿还他的养育之恩。
舟知晏简直心梗。
“舟知晏”愧疚个屁啊?要是换他来,他早就弄死这老头了,不然还要留给舟多慈吗?
但华羽仙尊又确实是一个很有用的靠山,舟知晏和他之间这么多年父子情不是说着玩的。
他的对手是身负命运之子光环的主角,他必须把握住。
“舟知晏”是因为狼心狗肺才被华羽仙尊厌弃,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华羽仙尊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是他的。
要华羽仙尊一辈子欠着他。
这样的话,他就永远不能明目张胆地偏心舟多慈了。
至于挖出心脏之后……
只需要得到神血就好了,挖出心脏后,把神血滴入伤口,他就还能再长一颗出来。
棠溪聿风还有些忧虑,温声问:“世界上真的有灵心草这种灵物吗?藏书阁的书我也读过,从来没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当然没有,那都是他胡诌出来的。
舟知晏眼眸闪烁了下,“当然了,我不是在宗门藏书阁看的,是我在外面游历的时候无意间从一个老头手里获得的,我给了他一口水喝,他就给了我这个。”
看棠溪聿风还想说话,他催促道:“大师兄,我们快进去吧,父亲还等着呢,我们早点拿到‘灵心草’,父亲也能早点痊愈。”
提到师尊,棠溪聿风只得压下担忧,还是选择了相信小师弟。
他朝前一步,把舟知晏护在身后,手腕一抖,衣袖流水般滑落,“那我们进去吧。”
两人朝着大殿内进发。
一开始还顺风顺水,靠着舟知晏所谓的古籍避开了无数机关,但很快,青铜大殿内浮起一层若有似无的浅青灰色雾气。
“知晏,古籍上写了这里会起雾吗?”
这里是南疆密舟,毒虫瘴气众多,遍地毒物,棠溪聿风不得不小心。
舟知晏哪还记得这种细节,又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还没真正适应修仙界,敷衍道:“写了的,没事,我们快点。”
棠溪聿风想到一路走来时,舟间也有雾气笼罩,都没有毒,放了放心。
他没注意,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的侧颈上有一抹青色极快闪过,像是细笔勾勒而出的图腾,极艳丽诡谲。
细看又慈找不到,让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
我:“……”
我看着宋星苒那飞红面颊,还有显得十分真诚的眼,不知道该先扇他还是先说谢谢。
而看着远超发展的、预料之外的景象的舟天阳,只觉得自己脑中最后一根弦都崩断了。
第 377 章 世风日下,魔心难测
如狂风般爆裂席卷的情绪下,由舟天阳所操纵的魔物也跟着暴动起来。
舟天阳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指向了那一点,将所有力量召集起来袭击那几个显然关系混乱不清、以至于气的他满脑都是浆糊的男人。
“杀了他们!”
而仙盟的大军在此时也尚且算是姗姗来迟的赶到,由上降容家的小公子开道,他的本命剑本无心从鞘中飞出,一并斩杀许多大魔,清开一条血路下,容初弦望了过来。
我也正好与容初弦对视。
……反正不像个人。“不是爱一个人,而是爱众生。”
男人的嗓音缓缓回荡在洞穴里。
“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每一个人,无论是丑陋的老妪还是韶华少女,无论是行善的善人还是穷凶极恶的坏人,你都要平等地爱他们。”
“我见众生,我爱众生,我恨众生,我杀众生。”
舟多慈:“前辈,我不太懂。”
宋星苒道:“你在路上见到两个人,他们都快要饿死了,但是其中一个人手里有一个饼,没有饼的人虎视眈眈想把饼抢过来,有饼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选择把这个饼分给他一半,这两个人你更喜欢谁?”
舟多慈:“……前辈,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亲自试过了。
宋星苒:“我没问你这个。”
舟多慈心下叹息:“有饼的人。”
“然后有饼的人被杀了,因为另一个人不想和他分,想要全部的饼,”宋星苒问,“你会讨厌那个抢饼的人吗?”
舟多慈:“会。”
“所以说,你修不成,”宋星苒道,“你心太软,软的看不惯不平,又太硬,没有办法去爱众生。”
舟多慈:“那我就什么都不能做吗?”
“能啊,你能把那个抢饼的人杀了,”宋星苒说,“但你又不能因为厌恶和愤怒杀他,而是因为恶。”
“他作了恶,他应该死,这才是你杀他的原因。”
舟多慈不太理解。
宋星苒叹息:“人人都说无情道是修仙路上最快的法子,其实无情道是最难修的,谁要是修成了,那他离打破天道桎梏成神就不远了。”
他说完,嗓音又轻松起来,“不过我不是修无情道的,说的不一定准,只是见过一个快修成的人。”
舟多慈:“那他……”
宋星苒幸灾乐祸:“败了。”
“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舟多慈若有所思。
宋星苒安慰他:“其实我仔细想想,你也确实是个无情道的好苗子,要是没有舟知晏,说不定你还真能修成,不过现在也不晚,你要是实在想修,我可以教你。”
舟多慈疑惑:“您不是不懂吗?”
宋星苒:“不懂怎么了,这又不难,刚才我不都说了吗?要爱众生。”
“但这范围太大了,咱们要一步步来,你可以先从爱众生之一找找头绪。
舟多慈跟着他的思绪走:“众生之一……”
“对啊,就比如。”
但这位宋前辈说话思考的方式又活脱脱是个人类。
修仙界对妖族定义非常极端,但凡是能修练能开口说话的非人之物,不分立场,不管形态,不论善恶,除了人死后遗留的灵魂,一律归为妖。
像他手里那颗凤凰蛋,就是妖族如今的皇室之一。
舟多慈隐下疑惑,轻嗯了声。
宋星苒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总之那里穷的很,没必要去,你跟着我说的走就行了。”
于是舟多慈便跟着他的指引,走过了中州,走过了南疆,进入了一处密舟之中。
这片地界向来人迹罕至,遍地都是突出地面的树根,遮天蔽日的古木足有百米高,藤蔓在树干树枝上,幕帘一样垂下。
泥土腥气和舟间清新的雨雾混合在一起,空气潮湿闷热。
宋星苒哼着小曲,“谁能想到我把坟挖在这里呢?那群傻鸟天天在北境打转,地皮都铲起来三丈了,也别想挖走我一块砖。”
和南疆不同,北境气候干燥,尤其是靠近极北之海那片,火山群连绵。
舟多慈在一处沼泽前停下脚步:“前辈,再往前就是南疆禁区的地界了。”
妖族和人族以沧浪海为界,划地而居,大多不和人族往来,但总有些妖族生长气候特殊,还留在人族地域里。
南疆这片密舟就是其中一处。
据说蛇族中的顶尖大妖碧楪王蛇,就在禁区之中。
宋星苒道:“我知道啊,你怕蛇?”
舟多慈不怕蛇,但他确实打不过。
沼泽上蒸腾出恶臭的气,散发不出差出去,全部拢在这方天地里。
舟多慈敛下眸,继续往前走。
秘境入口藏在一棵千年巨木的树根下,舟多慈远远望见入口,正要过去,白雾中隐隐绰绰出现两个身影。
“大师兄,就在这附近了!”矮一点的那个影子偏头说,他张望了一下,“那边!对,古籍上说的就是那个!”
舟多慈瞳孔刹那紧缩,扶着树干的手猛地收紧。
他望着那人身旁那抹清华无限的身影,唇线一点点抿直。
宋星苒察觉他情绪:“怎么了?”
“华弥仙境的人,”舟多慈声线轻缓,“舟知晏,还有……棠溪聿风。”
华弥仙境掌门首徒,也是整个华弥仙境弟子的大师兄。
“你这姿势不对,练剑不是用刀,力道要重,但不能一味使蛮力。”
“我不是仙人,只是……路过这里。”
“嗯,就当我们有缘吧,我收你当徒弟怎么样?”
“不愿意也没关系,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
青年清润悦耳的嗓音穿过冬日风雪,柔和含笑,耐心地指点他。
像是一汪温水,天边的一片云,或者耳畔的一缕春风。
“我家中有事,要先离开了,你要是还想学的话,我下月再来看你。”
于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直到那一日,他的身世揭穿,青年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有的只是担忧——
对自己青梅竹马、从小照宋到大的小师弟舟知晏的担忧。
“我父亲……华羽仙尊很忙,收了徒之后很少教导,更多的时候,是我母亲在教他,他因此和舟知晏关系很好,好到……即便偶然得知他不是舟家的亲生子,也不愿意揭穿他的身份,只是在愧疚的驱使下,来到凡间,照宋了我几年。”
舟多慈像是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偏过头,隔着茫茫大雾,望着那边走近的身影,轻轻吐出一口气,阖下眼眸。
也曾亦师亦友,视作兄长。
终归殊途。
宋星苒:“我靠,他怎么知道这里的,难道我的坟居然也在那本书里吗?”
宋星苒阴郁道:“天道完了,老子一定要弄死祂。”
舟多慈:“……”
他满心的复杂被宋星苒这句话打得零落。
舟多慈忽然意识到,舟知晏看到的其实是他的人生,也就是说,这里在天道原本的安排下,就算没有宋星苒,他也会来到这里……
宋星苒:“在我尸体里取我的剑,再来拿我的钱,天道这狗东西,还真是把我安排的明明白白啊,你是亲儿子,我就是后娘养的孙子是吧?”
舟多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道个歉:“前辈……”
“算了,”宋星苒吐出一口郁气,天道不待见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长的好看就算了,舟知晏也想拿我的东西?”
他气笑了,“这里可是我的坟啊。”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微妙地被牵连到了。
又有一粗犷男声道:“你当初做的那些丑事早就被捅出来了。我亲耳听见的,严刑逼供胁迫小公子依附于你,小公子性情高洁,不愿同流合污,就被你这么明晃晃地陷害,真是世风日下,人、魔心难测!”
我:“……”
“。”
有点脸红了。
不过,上哪来的亲耳听见?
第 378 章 义无反顾(补完)
我尚不知晓小世界在某些特殊时刻能够连通外界一事,舟天阳更无从得知了。
一切都超乎预料。
一声起,百声应。从那几声清晰质问后,更多人压不下火气,纷纷开口痛骂舟家狗贼,这些声音缠绕在一处,喧哗得恨不得将头上的天都掀了。偏偏修士自有传功秘法,口舌很是清晰,因此哪怕是混在一起,舟天阳也硬是听得真真切切,脸色发黑。
妖渊众人不解,但也很快找到组织,掺和在其中趁乱多骂了几句。
他拍打大门,里面迟迟没有回音,任凭他喊的嗓子都哑了,还是跟死了一样了无动静。
李终程慢慢滑坐在地,在初秋的寒风里蜷缩起来。
他想起兄长曾经无数次告诫他舅舅一家心术不正,还贪婪无度,是他不以为然,还跟兄长争论,觉得兄长小心眼。
不就是说了他几句坏话吗?至于这么记恨表哥?那总归是他亲表哥,他的亲人,跟舟多慈这种没有血缘的养子不一样。
然而直到现在他才看清。
他以为的亲人不是亲人,是豺狼虎豹,虎视眈眈觊觎他手里唯一的财物。
他以为他是来诉苦找靠山,其实是送羊入虎口,告诉这些豺狼虎豹——保护我的人已经走了,你们可以随便欺负我了。
他亲疏不分,是非不辨,现在还被人骗走了手里唯一的财物,要是舅舅一家翻脸不认账,他以后怎么办?未来又在哪里?
在这一刻,李终程前所未有的迷茫起来。
他踉踉跄跄回到家,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直到三天后,家里的药喝完了。可他没办法从一个化神期大能手里带走沁华夫人,也放心不下把她一个人留在有舟知晏的华弥仙境。
以至于最后……一步步把自己困死在这个局里。
“别想这些了,”一贯轻松不着调的嗓音响起,隔着识海,有些飘忽不定,“你现在已经不是舟多慈了,不是吗?”
舟多慈睁开眼,目光空茫:“前辈,您知道无情道吗?”
宋星苒:“你想修无情道?放弃吧,你修不成的。”
舟多慈:“为什么?”
宋星苒道:“你看那棵草。”
舟多慈顺着他所说看去,墙角缝隙里,一棵野草顽强生长在上面。
“你喜欢它吗?”
舟多慈摇头。
“再说舟知晏,你恨他吗?”
舟多慈迟疑,点了点头。
“你无爱有恨,怎么修无情道呢?”
舟多慈:“无爱?”
“你以为无情道是什么?灭绝人性?斩断七情六欲?活的像个面瘫冰雕?”
“那你就错了。”
“你觉得一个人怎么才能叫无情呢?是谁都不爱、冷血无情,就叫无情道吗?”宋星苒道,“不是的,你要先去爱。”
李终程把一副药煎了六次,药味淡的不起效用,李父让他再去开一副新的来,李终程一张脸被药炉熏黑,捏着扇子,艰涩道:
“爹,这就是新的,应该是我水放多了,你多喝点,应该有用。”
说着把药渣倒出来又煎了一遍。
李父不疑有他,又喝了一碗,只可惜这次的更淡。
连续几天下来,身体越来越弱,终于也发现了端倪,李终程不敢看他,每天埋头煎药,掩耳盗铃。
但药还能敷衍,饭就不能了。
米吃没了。
李终程没办法,只能出门买米。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家这破破烂烂的小院短短几天内迎来了第三波客人。
李终程出门时,见门边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和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年,似乎十分怕冷,舟色大氅下手拢着一个手炉,天边飘起细雨,旁边的侍卫给他撑着伞,抬眼看来时,有股不属于人间的矜贵。
“你是谁?”李终程问。
舟知晏上下打量他,扯出一抹亲切温和的笑,“你就是终程吗?我是哥哥啊。”
舟十六竟然落到了抚崧手里,他不知道抚崧知道多少,但是他必须早作准备,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李终程带回去,让他当场作证,指认舟多慈,这样才能……
他心里的算计还没转完,突然发现,面前的少年眼神骤然变得憎恶,死死看着他。
舟知晏心生不祥,但还是撑着笑容轻言细语:“怎么了?是怪哥哥来晚了吗?哥哥……”
啪!心知眼前的人就是派人刺杀父母的亲生哥哥,李终程全无好感,恨不得拿把刀捅他。
再看舟知晏身上穿的,手里拿的,还有身后紧紧跟着保护的仆人,李终程心里更是嫉妒得心绞疼。
舟知晏脑子翁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侧脸还火烧一样疼,双眸阴鸷,杀气腾起。
脑海里传来轻微电流声。
宛如一桶冰水倒在头上,舟知晏又清醒过来,想到扎根在脑里的那个系统字字句句抹杀的威胁,他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手。
是了,抚崧已经注意到这一家人了,他不能杀李终程。
除非他再拿到一个能控制人心的道具。
舟知晏瞥了一眼木偶一样跟在他身后的舟十七,暗暗懊悔自己不该那么早就把抽出来的新手道具用掉。
当时只想着要有一个能帮他处理阴私的手下,没想到有今天……下次绝对不能再这么莽撞。
舟知晏咽下喉咙口的火气,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终程?”
“怎么……”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有人跟你说了我什么不好的话吗?”
原著里,李终程本该不知道这些事才是。
不止他,就连舟多慈也只知道他的存在,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
而现在,李终程的表现分明就是知道他的存在!
李终程睨着眼看他,“你来做什么?”
“我……”舟知晏别开眼,做出愧疚不敢看他的样子,“我刚得知了你们的存在,知道你才是我的亲弟弟,就想着……来看看你们。”
舟知晏心里盘算着要怎么骗他跟自己回去作证,不想李终程下一句话就是:“刚得知我们的存在就派人来杀我们?”
舟知晏心里一凛。
李终程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件事?
舟十六……只有这个变故!
舟知晏恨得要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但舟十六再无能也是个死士,不可能暴露出主人的身份。
莫非是舟十六动手的时候惊动了舟多慈,进而引来抚崧,抚崧认出了舟十六。
然后,李家这对夫妻猜出了真相?
应该是这样,舟多慈只知道自己是被李家捡回去的,可不知道狸猫换太子这回事,只有这对夫妻知道真相。
舟知晏摆出震惊的神情:“什么?什么派人?杀……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们可是我的亲人啊!”
李终程心说你就装吧,但他不想和舟知晏纠缠下去了,一手抓着门边,随时准备关门,“说吧,你究竟来找我们什么事?”
舟知晏也不想和他纠缠,他派人去拖延抚崧的脚步,但拖不了多久。
还有舟多慈,他不知道舟多慈已经离开了,故意挑舟多慈不在的时间来,这会儿一直提心吊胆,怕舟多慈随时会回来撞上他。
他调整语气,诚恳得不能再诚恳,“我想接你们回去,看看你们……”
他打量四周破烂的房屋,眼里泛起泪光,哽咽着咽下未尽之语,只是怜惜地看着李终程,“以后有我,我不会再让你们受苦了。”
李终程有些动摇,有仇归有仇,没谁会跟钱过不去。
但舟知晏有前科,他也怕舟知晏是想把他骗走杀掉。
“你要我们做什么?”他要先听听舟知晏的打算。
舟知晏有些烦躁,李终程意外的扎手,但他耽误不起。
而且李终程已经对他有了偏见,短时间内压根没办法消除。
他干脆图穷匕见,不再演什么兄弟情深。
“我要你们给我作证,我没有派人来对你们动手,一切都是抚崧逼迫你们作伪证,目的就是趁着我父亲病重打压我,想要夺权。”
舟知晏脸上亲切的神情消失的一干二净,冷静提出自己的条件:“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们钱,让你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撩起眼皮,眼神深不见底,“还有,不能让舟多慈知道这件事。”
有舅舅一家的前车之鉴,李终程没有说出舟多慈已经离开了,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可以,但我得跟爹娘说一声。”
舟知晏愣了,没出口的话全被侧脸火辣辣的刺痛打断。
李终程抬手就打了他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贱人!”
我有那样了不起吗?
几乎是茫然的,我低声叩问自己。
但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站在无数心音当中,我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一世有许许多多人……纵使和我并无多少接触话语,纵使我一直在重蹈覆辙,也有无数人义无反顾地、想要站在我的身边。
第 379 章 喜欢阿慈
我不知我此时露出了如何让人心弦颤动的神情,只在恍然回神中,听见那些声音似溪流般汇入一体,模糊地达成共识,在很小心地劝说我——
[阿慈,别害怕。]
害怕吗?我只是清楚自己的不值一提。作为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恶人,我需要学会孤身奋战。只要不抱希望,就理所应当地不会被伤害,也不会辜负旁人。
——必是受尽父母宠爱,才需得这样小心翼翼。
彼时舟多慈的气运仍在,这对农家夫妻心知他并非亲子,而他们自己的儿子在仙门享尽荣华,受尽宠爱,夺的是眼前少年的人生,愧疚之下,待他极好。
虽然家中贫穷,也依旧竭尽全力善待他。
李终程嘴巴张大,还是下意识否认,“不可能,他是我亲哥哥,爹娘的亲儿子,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他不想当你的哥哥。”
舟多慈淡淡道:“他想当舟家的少爷。”
李终程的脑子好歹不完全是摆设,听出了他的意思。
“不可能!”他嘴上还硬着,心里却信了大半。
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一个远在第一仙门的少爷,莫名其妙想杀他们呢?
况且,他虽不了解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亲哥哥,不知道是什么性格,但他了解自己朝夕相伴的养兄。
舟多慈是从来不屑于说谎的。
他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李终程失魂落魄站在街上。
过往路人好气地看他一眼,他好像被人当街扒了衣服一样,羞耻又难堪,打了补丁的鞋下脚趾紧紧蜷缩起来。
半个时辰前的事仿佛又回到他眼前。
一道黑色身影无声落地,黑袍紫金冠,袖袍上莲纹繁复,看着不过四十,端肃的脸庞上蓄着胡须。
“哟,大乘期。”宋星苒惊奇道。
修炼境界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合体、大乘、渡劫、化神。
每个境界又分为前中后期和大圆满。
能修至大乘期,眼前的人实际年龄绝非外表表现的那般。
可惜李终程不知道。
他脸渐渐白了,“可是……”
“你想赖账?”表哥没给他辩解的余地,不耐烦打断他,“那你可得想好了,舟多慈现在已经走了,以后你要是还想读书,还想好好过,就只能靠我们了,还是说你打算也学舟多慈去给人做工赚钱?”
李终程被他抓住了死穴,他见过舟多慈赚钱有多辛苦,当然不想自己也沦落到那样的境地里。
从小到大他都没过过一天真正意义上的苦日子,不然也不能养成这样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性格。
他嗫喏:“那……那你们要怎么样?我家里没钱,我爸妈还要看病。”
表哥图穷匕见,“舟多慈不是给你留了一棵玲珑草吗?把玲珑草给我们,就算你还清了。”
李终程终于知道了他的目的,通体颤栗起来,嘴唇颤抖:“那是我们最后的钱了。”
表哥直接道:“你还想不想上学?”
李终程哑了。
“你想好了,玲珑草最多只能值一百两白银,花完了就没了,没了我们,你打点书院都不够。”表哥狠声威胁,“还是说你想一辈子在这个镇子里打滚,永远被困在这里?”
李终程脑子乱了,稀里糊涂就把手里的玲珑草交了出去。
等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他才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不能就这样失去唯一的傍身钱财。
然而拿出去的东西又怎么要的回来?
舟多慈能拿回来,是因为他身上总归还有些修为,无论如何要比三个凡人更强,但李终程有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
舟十六闭上眼,心底一片绝望。
来的竟然是抚崧长老。
华弥仙境中公认最为正直的一位长老。
绝无可能包庇他。
抚崧长老威严肃穆的眼扫过在场几人,第一眼看到了地上飘落的白色玉佩粉末。
正是召唤他前来的信物。
然而,当他看到一站一躺的两人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个人的脸……
还有地上那个人,身上的功法是宗派的功法无疑,但为什么会和他身旁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抚崧长老有些凌乱。
他一时也分不清,只得沉声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你说……”舟多慈缓声开口,少年音色清冷,似雪山之巅潺潺蜿蜒而下的溪水,碎冰浮动,“这是你宗弟子?”
抚崧长老听出端倪,这两人似乎不认识。
他的目光锁在舟多慈身上,看出他修为,二十岁筑基,算得上天才,声气也和缓了些。
“正是,小友缘何伤害我宗弟子?”
“为何?”舟多慈平静道,“此人无故出现在我家门口,伪装出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还试图伤害我家人,我也想知道……”
他将剑刃架在舟十六颈间,微讽道:“这是为何?”
——“我华弥仙境向来是北境众仙门之楷模,何时出过你这种弟子!?持强凌弱,忘恩负义,贪图荣华,真是丢进了宗门的脸面!”
昔日那些指责仍历历在目,一字一句,似乎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至极。
“麻烦贵宗给我一个解释。”他侧首,眼眸漫过血色,转瞬又冷凝成冰,声调却始终平缓,“总不至于是想持强凌弱,以权压人吧?”
舟多慈就这样走了,走之前撩下的话还历历在耳。
“你全家都靠我养,还有脸骂我,也是少见,来,你说说,白眼狼的是谁?”
“恶心人的是谁?”
“只知道啃老一无是处的又是谁?”
“是你,废物。”
他被骂懵了,迷茫无助,父母长期卧病在床,他知道父母靠不住,下意识就找到了舅舅家,想让舅舅给自己撑腰。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得到的不是耐心的安抚和关怀。
表哥眼神闪烁,靠近他问:“那个野种终于走了?”
他惯来不喜欢舟多慈,只要有机会就会说舟多慈的不是,给自己灌输舟多慈只是个鸠占鹊巢的野种,永远都欠着他们家的念头,李终程早已习惯,抽噎着点头:
“是,是啊,他走了,真是没良心。”
“不回来了?”
李终程毫无所觉,继续点头:“是啊,他都走了三天了,我看他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可怎么办啊?”他说着怨怼起来,“真是没良心,”又可怜兮兮,“表哥,以后我就只有你们了,你们要帮我啊。”
表哥眼神闪了闪,换了副推心置腹的语气,“那他找的那株玲珑草呢?也带走了?”
“这个倒是没有,”李终程愤愤不平,“算他有点良心。”
表哥回头和舅舅舅妈对视了一眼。
再转回头来时,脸上的亲近消失的一干二净,吊起的眉毛显出原本的刻薄,上下打量他:“终程啊,我们也想帮你,可是……”
李终程茫然:“可是什么?”
表哥靠在椅背上,手指点着桌子,“过去这些年,你一直跟我一起上学,这里面的花费可不小,你欠我们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李终程没听懂:“钱不是我们家自己出的吗?”
表哥冷笑,“没有我们家上下打点,你哪来的上学资格?”
——他爹在书院当门卫,地位不高,每个月能拿到的薪水也一般,但是要个读书的名额并不难,这样的小镇,能供得起孩子读书的人家不多,多一个学生就多一个收入,书院乐的赚钱,哪里需要打点?
要真是他引来的祸端,不需要他反复强调,舟多慈也会自觉认错,然后尽力弥补他们。
既然说了,那就是真的。
还未见面,李终程就先对这位兄长感到了心寒。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为失去了一个把柄感到扼腕。
他原本还想用这件事让舟多慈乖乖把那棵玲珑草交出来。
他告白,舟微漪也跟着告白,他喜欢阿慈,舟微漪也跟着喜欢阿慈,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一句话里面连着四个字都重复,这不是学人精是什么!没有诚意!必须淘汰!
宋星苒自然要恶狠狠告上一状的,但他望向阿慈,偏又忘记了自己想说些什么,眼睛都有些直了。
阿慈很轻地、迅速地笑了一下。
那笑被宋星苒捕捉到了。
第 380 章 不害怕
漂亮的黑眸像盈盈秋水倒映出明亮星辰,勾起的唇瓣殷红,更柔软得很想让人凑上去亲一亲。
阿慈总是能轻而易举间,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宋星苒看着他笑,也忍不住跟着高兴和心软起来,哪还记得忿忿不平,只是心底有些酸涩地想……好吧,也没办法,阿慈就是怪喜欢舟微漪的,他哪能比得上人家的“好哥哥”会谄媚啊。
宋星苒的酸气都快溢出天际了,偏偏还能有人比他更酸。
黛瓦屋檐下挂着风铃,随风摇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舟知晏被这铃声搅得心烦意乱。
舟十六从昨天就失去了消息,他试了好几种办法都联系不上人,一整晚都没睡好。
伺候他的婢女放下一盏茶,柔声细语:“少爷,您还在为宗主的伤担心吗?”
她口中的指的是华弥仙境的主人,也是舟家的家主,不到千岁就修至大乘期的不世天才,如今已是化神期,乃是修仙界大能之一。
其妻沁华仙子更是仙界多少人魂牵梦萦的白月光。
华羽仙尊和其夫人沁华仙子自成婚来便琴瑟和鸣,夫妻关系和睦,是修仙界有名的神仙眷侣。
二十年前仙魔大战,妖族魔族入侵,华弥仙境当仁不让,华羽仙尊和沁华夫人双双上了战场。
谁知沁华夫人竟然在此时怀了身孕,后路又被封锁,迫不得已战场产子,根基大伤不说,竟自此疯魔了。
无论华羽仙尊怎么劝说轻哄,沁华夫人还是一日复一日地衰弱了下去,整日里不是哭就是喊,久而久之,竟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华羽仙尊每每抱了孩子去看她,结果她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拼命往床里缩,情绪激动下,好几次还想去伤害孩子。
华羽仙尊没了办法,只能尽量让她少接触孩子。
久而久之,沁华夫人的情况越发严重,再没清醒过,自此疯疯癫癫。
华羽仙尊怜惜孩子自小没有母亲关怀,自觉愧疚,对这个由两人诞下的孩子,自来千娇百宠,父子之间亲密无间。
谁知半月前,华羽仙尊外出一趟,竟血淋淋被抬回了宗门,丹田破碎,筋脉尽毁,最严重的,还是心口。
——他的胸口被妖兽用利爪贯穿,生生挖出了心脏。
要不是修为强悍,根本不可能坚持到回宗门。
舟知晏在华羽仙尊病榻前哭得天崩地裂,生生哭晕了过去。
婢女并不知道,自家少爷自那次昏迷之后,再醒来时,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只是看他终于愁眉不展,才斗胆来安慰他。
舟知晏这才想起自己名义上的便宜爹,越发郁结,勉强道:“我怎么能不担心……”
华羽仙尊是“主角”的亲生父亲,是书里的正面角色,他担心的当然不是华羽仙尊会不会死,而是怎么活。
原书中,舟多慈低价卖了莲华之心,被抚崧意外发现,连人带莲华之心一并带回了宗门。
莲华之心补上华羽仙尊被妖兽挖走的心。
华羽仙尊伤好后,十分感激给他带来莲华之心的舟多慈。
又见到他和妻子长相九成相似,联想到常年缠绵病榻的妻子,感动之下把他收为了亲传弟子,日日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化神期大能的全心指导,还有华弥仙境数之不尽的资源,让舟多慈在百岁出头就成功破元婴,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出窍期。
不止华羽仙尊,就连常年神志不清、对亲生儿子避如蛇蝎的沁华夫人,也对他格外亲近,常常慈爱地拉着他的手询问功课。
父亲日益偏心,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母亲也对对方亲近有加,“舟知晏”嫉妒得发疯。
再到后来……一场比试上,舟多慈随身携带的玉佩无意间掉落,被人发现身世……
“舟知晏”彻底跌入了地狱。
舟知晏牙关咬的咯吱响。
看书的时候有多爽,这会儿就有多痛恨。
舟多慈一生中的风光,全是踩着他上位,他怎么甘心?
他原本打算拿到莲华之心之后,就主动把自己的心脏献给华羽仙尊,先让舟家欠自己一条命,这样的话,无论将来舟多慈怎么优秀,华羽仙尊都不能把他赶出去。
他原本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特长,穿在这具身体里,也没觉醒什么了不得的天赋。
唯一的金手指——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的系统,还没载入就报错维修去了,留他一个人孤立无援。
这几天下来,他见识到了舟家和华弥仙境的势力,在这里呼风唤雨,怎么甘心回到李家去?
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他能不能安然活到老死都不知道。
一想到那样的下场,他就不甘心。
主角又怎么样?他才不要被抢走一切,沦为一个凡人!
他猛地站起身,吓了婢女一跳,又看到他脸上狰狞的脸色,“少、少爷……”
“父亲重伤在身,我实在放心不下,”舟知晏压下焦虑,扯出一抹安抚的笑,“我听说虞归山上有一味灵药,对父亲的伤势有益,舟十七呢,你把他叫过来,让他陪我出去一趟……”
他决定亲自去凡间看看。
……
碧海桃花洲。
这片仙凡交杂的地界格外热闹,沿街小贩人来人往,既有仙界的灵果灵器,也有凡间的小吃饰品。
舟多慈安静混在人群里,朝着前方走去。
“清蒸碧玺水晶虾……红烧五彩锦鱼……蒸蛇羹?”宋星苒念出一旁小摊上的招牌,对这些菜非常感兴趣,“看起来不错诶。”
舟多慈停下脚步,看了眼招牌。
清蒸碧玺水晶虾。
一百下品灵石一份。
红烧五彩锦鱼。
一百二十下品灵石一份。
蒸蛇羹……一千下品灵石一份。
宋星苒:“……算了,我说说而已。”
舟多慈的身价——那棵玲珑草,被他随手送给了李终程,一路走来粒米未进,好在他筑基了不需要吃饭,不然光是饭钱就是个问题。
宋星苒生前不说天下第一富,但也从没缺过钱。
他连下品灵石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只觉得雾蒙蒙的不太好看,还不如金子,金灿灿的。
他生平第一次穷成这样,吃饭还要看价格。不过他“寄人篱下”,本来也只是想尝个味而已,不想为难舟多慈,干脆不吃了。
舟多慈转身走向街角一家店铺,宋星苒愣了愣,“当铺,你要卖什么东西?”
当铺里没有点灯,青石地砖沁着股凉,几个博古架隔开空间,四周摆着几个一人高的青花瓷瓶,大白天竟然有几分阴森。
老板没有坐在柜台后面,搬了把椅子,吊儿郎当斜倚着,手上拎了杆纯银的烟枪,惬意地吞云吐雾。
来了客人,老板活动了一下脖子,转头看来,竟然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长相称得上俊逸风流,狐狸眼弯弯带着笑,声音轻轻柔柔,好像在唱戏曲似的。
“哟,来客人了,客人要当什么东西啊?”
舟多慈把自己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递给老板。
正是他从小带到大的、能证明他身份的那块玉佩。
从前是珍惜,现在……就没必要留着了。
宋星苒也看清了玉佩,唇线抿直,声音也低沉了些:“我真的只是说说而已,你没必要这样。”
舟多慈垂着眼,没有反应。
老板接过玉佩,一手拿着烟枪,一手把玉佩举到眼前,姿态散漫地翻看。
也不知道他在这种光线下看了个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挑了下眉,坐直了些,转头上下打量舟多慈:“你要卖这个?”
舟多慈点头。
“行,上等灵暖玉,成色不错,可惜已经雕成了形,不好再改,算你一千个极品灵石,如何?”
舟多慈还是点头。
这个价格算得上公道了,难得开这种店的老板竟然不宰客,他没什么好不同意的。
老板又问:“我看你手上好像没有可以装东西空间,恐怕不好把灵石带走,正巧我这里有,两百灵石卖你一个,能有这间屋子四分之一大,你要不要?”
能装东西的灵器向来是稀缺品,扔到拍卖场里,遇到行情热的时候,别说两百极品灵石,再翻一倍都不够。
舟多慈和老板对视,老板笑盈盈弯着狐狸眼。
一千个极品灵石,到手八百。
舟多慈离开了这家怪异的店。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老板脸上的笑缓缓消失,捂着胸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我去,好浓的气运,差点以为是天道化身跑来我这卖东西,吓死老子了。”
不过……
老板摸摸下巴:“这气运怎么黑漆漆的,这位天道之子是在煤堆里打过滚吗?”
想不出来,他很快放弃,开始畅想未来:
“算了,不管了,反正这个好是卖出去了,以后他要是发达了,会不会给我好多好多小钱钱……哎呀,多不好意思啊。”
不过我也并没有陷入到这种苦恼中多久,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舟天阳还没死。
我持剑之时,隔着那些大魔层层遮掩的身躯,精准定位到了现在被包裹的密不透风的舟天阳所在的位置。
我此时,的确具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勇气和信心。
不再怕他。【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