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1 章 快逃快逃快逃
这不对劲。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不要接近“她”!
这是一瞬间浮现在所有修真者心底的念头,几乎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意识到那是一个显眼到甚至有点愚蠢的陷阱。
哪怕“她”的气息再温和无害、融洽天成地如同一名真正的修真者,“她”也绝对不是人。
何况她还称舟小公子为“孩子”……这下众人都很清楚,怪物在扮演的是谁,而它要俘获针对的人又是谁了。
家里院门开了半扇,舟多慈在前竹哥儿在后,两人一溜烟从前院跑进堂屋,他娘正坐在堂屋纺麻线。
苗秋莲右手摇纺线车,左手抻着搓好的麻线条往外拉,纺线车的轮子轱辘辘转动,她看一眼外面,眼神又落在纺线车上,随着轮子转,左胳膊抬起来往上拉,在空中一顿又往后抻,如此循环往复。
她开口:“下雨了?你爹和狗儿还没回来。”
“我爹不是上地里去了,狗儿打猪草,估摸着就回来了。”舟多慈卸下竹筐,直起身时手里还攥着那个小布兜。
竹哥儿放筐子的时候很小心,他怀里还有几颗山莓果,生怕挤坏。
“刺芽找到了?”苗秋莲问道,视线依旧没离纺线车,两手都忙碌。
“找到了,运气好,摘了不少呢,够吃两顿的。”舟多慈笑着说,他蹲下把小布兜放在地上,先将竹筐里的野蒿一把把拿出来,刺芽在最底下。
“成,肉娘都切好了,等会儿你先去焯水。”苗秋莲说完,又道:“回头让你爹上镇子买些好棉花,纺了织布,你也跟着我织,等织好做两身新衣裳。”
说着,她右手不再转摇柄,说:“这两身要是能留,就给你当嫁妆,过了门再穿,我上次在布庄看了,好点的红布贵是贵,不过颜色亮,比自己染的好看。”
她咂摸一下,随后心里有了定数,看着舟多慈说道:“到时候给你买一匹红布,成亲就一回,怎么也得穿好点。”
“娘,还早呢。”舟多慈脸颊热意未消,低声说了句。
“不早了,就这两年,不趁早把衣裳做好,等到了跟前,有你慌的,到时做不出来我看你穿什么。”苗秋莲直摇头,说:“你啊,年纪小不知事,哪里知道下数。”
“行,我知道了娘,这就做。”舟多慈赶在她絮叨之前连忙答应。
“怎么,不爱听娘说话?”苗秋莲笑瞪他一眼。
“没有娘,我这不是听进去了吗。”舟多慈笑着岔开话,对竹哥儿说:“把这些洗了。”
竹哥儿刚把马齿菜掏完,接过小布兜就喜笑颜开:“好。”
他顺手拿上放在凳子上的手帕,起身到灶房去了。
苗秋莲看见那个小布兜不是他们家的,问道:“哪儿来的?”
舟多慈有点怯,毕竟家里不让吃别人东西,照实开口:“他给的,就是几个地泡儿,没别的。”
亲事还没定,称呼上有些不好拿捏,不过苗秋莲一听就明白了,她神色有所缓和。
好事快成时,汉子送双儿一些不打紧的东西也没什么,有时殷勤点才好,起码这个汉子不吝啬,有这份心在。
没有挨骂,舟多慈放下心,拿了大竹匾过来,笑眯眯收拾起野菜。
“娘,野蒿多,又嫩,下午咱们蒸着吃。”他边说边从菜里挑野草和树枝叶。
“行,想吃就吃。”苗秋莲又开始纺线,等竹哥儿端着碗从灶房跑进来,先往她嘴里塞了个山莓果。
舟慈竹是家里幺儿,又是个白白净净的双儿,苗秋莲嘴上不说,打心底是更疼小儿子的,这会儿吃了个山莓,甜的眼睛都眯起来,直夸他们竹哥儿最乖。
舟多慈哪里不知爹娘最疼竹哥儿,有时跟着家里去集市,他想吃个酥油饼子,他娘要么说钱不够要么说下回再买,而竹哥儿只要说想吃,怎么都给买一个。
他以前年纪小,根本没察觉到爹娘偏心,又天生心大,万事不往心里去,总是一副笑颜,该吃吃该睡睡,总归家里不会少他一口吃的,饿不了肚子。
这两年长大了,想吃酥油饼就偷偷跟竹哥儿说,让竹哥儿去要,不用挨骂还能吃到酥油饼,岂不美哉。
“多慈哥哥,给。”竹哥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嘴里噙着山莓将碗递过来。
碗里除了四颗山莓,就是稍大点的紫色地泡儿,地泡儿比杏子小一圈,紫中带黑,一看就熟透了。
地泡儿剥掉外皮,里面果肉也是紫色的,和山莓酸酸甜甜的味道不同,甜味更重,连核儿也是甜的,平时很少有糖水喝,地泡儿肉吃完,核儿含在嘴里能咂一天甜味。
舟多慈没吃山莓,自己剥了个地泡儿甜滋滋塞进嘴里,说:“山莓给你狗儿哥留两个,我就不吃了。”
“嗯。”竹哥儿点头,他小心咬破嘴里的山莓,嗦着酸酸甜甜的滋味十分高兴。
两人一起拾掇野菜,野蒿和刺芽今天要吃,马齿菜河边和山里都很多,想吃新鲜的随时出去挖就行。
他俩把今天带回来的马齿菜弄干净,平铺在大竹匾里,等过两天太阳好了,焯过水晒成菜干,留着冬天吃。
正忙碌,外面雨势就大了。
听着雨点噼啪作响,苗秋莲探头看着雨幕说:“你爹真是的,这么大的雨还不回来,狗儿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回头淋成落汤鸡有他俩受的。”
“娘,地里远,我爹说不定在谁家避雨,狗儿机灵,指不定在哪里躲着,还能淋到他?”舟多慈说道:“灶房还有昨天切的老姜片,炒菜没用完,要真淋了雨,等下给我爹和狗儿煮姜汤喝。”
“也是。”苗秋莲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起身,摘了墙上斗笠,戴好去院门口张望。
舟多慈把竹匾放在木架上,朝外面喊:“娘,雨这么大,你还是回来,一会儿衣裳都湿了。”
“知道知道。”苗秋莲朝村外看,雨幕下,有道身影奔跑,身形极为熟悉,她连忙喊:“狗儿!”
“娘,是我,快回去。”舟慈瑜到底是个小子,今年才十三岁,正是生龙活虎的时候,背着一筐猪草也跑得飞快,头上同样戴了个斗笠。
舟多慈刚抱起择好的野蒿和刺芽往灶房走,就看见外头他娘和弟弟跑进来。
“淋湿了?”他问道。
“里头没湿。”舟慈瑜利索地放下竹筐和斗笠,又把外衫脱了,笑道:“打猪草遇到大哥,他背着斗笠,他那边近,原说让我过去躲雨,我懒怠进去,他就把斗笠给我了。”
苗秋莲将他脱下的湿衣服放进木盆,说道:“你也是,进去躲躲雨怕什么,你大哥能吃了你?”
“这不是不知道雨啥时候停,云这么厚,早点回来好喂猪。”舟慈瑜接过竹哥儿递来的布巾擦了擦头发和脸。
他们大哥二哥都已经娶妻生子,早两年分家出去了,不然人太多,家里实在是挤。
“碗里有山莓和地泡儿,我去煮姜汤,等下你喝一碗。”舟多慈一手抱野茶,一手将斗笠扣在头上,灶房和堂屋之间没有屋檐,他可不想淋雨。
他刚进灶房,院门外边有个高瘦人影走过。
那人只戴着斗笠,身上淋雨也没跑,看上去莫名沉默冷肃,雨越大了,天更黑,衬得他浑身像是罩了层化不开的黑云。
“呀,这么高!”竹哥儿看见已经走过去的身影,忍不住惊讶。他家院门不是富户那种高门楼,在村里也算敞亮,而走过去的那人像是和院门一样高,要是搁别人家,非得弯腰才能进。
苗秋莲没看全,眼角只捉到一点余影。
狗儿捏了颗山莓吃,满不在乎道:“那是裴解意,就裴家回来那个,你不常见他,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和竹哥儿说这个做什么。”苗秋莲不喜道。
她顿了顿,到底没忍住说了两句闲话,看着竹哥儿开口:“你不知道,四年前他走时,才十四岁,比你狗儿哥大一岁的模样,你那会儿小,就六岁,当然记不住人。”
她压低声音,说:“那裴家人也真是狠心,去年裴解意回来,硬是不让进门,再怎么,当年裴解意一个半大小子,替他大哥服了兵役,家里减了田税丁税,不是没得好处,愣是一点好都不记。”
“十四岁,才多大,命也不好,头一年去,北边就开了仗,打起仗来可不管他多大年纪,就是死人场也得上去,也不知怎么活下来的。”苗秋莲絮叨一阵,又看一眼没心没肺吃地泡儿的舟慈瑜,直摇头叹气。
“得亏朝廷打赢了,又打得快,这两年没见起大事,抓兵丁也没到咱们这里来,不然,就算咱们家用钱抵了兵役,也不好办呢。”她说完赶紧呸呸两声,这话多少有些不吉利。
“那他怎么长得这么高。”竹哥儿还小,对什么兵役打仗懵懂无知。
“我也说呢,四年前走得时候就比你狗儿哥现在高半头一头的,去年回来我就远远瞅了一眼,好像也没这么高,说不准是又长个儿了。”苗秋莲又坐下纺线,说:“才十八岁,长个子不是稀罕事,就是可惜。”
舟慈瑜又吃了一颗山莓,问道:“娘,可惜什么?”
苗秋莲瞪他一眼,随后才低声说:“可惜他老子娘心狠,连名字都不好好起,你就说,‘意’这个字,正经人谁给自己孩子用,还有,你知道村里人说他是个克星,这话怎么来的不?”
狗儿还算上道,学着她压低声音:“他爹娘给造的?”
“可不是,早几年,他还没去兵营的时候,他娘对我和你几个婶子这么说过,天煞孤星,就是从他娘嘴里出来的,我活了这么大,没见过这种娘,还咒自己儿子死,世上真是啥人都有。”
苗秋莲说完,叮嘱他俩道:“你俩记着,在外头可不敢乱说,和裴家几个小辈少来往,省得惹一身骚,裴解意也少看,别往人家跟前凑。”
“我知道,让我去我还不去呢。”舟慈瑜说完,屈指敲一下竹哥儿脑门,吓唬他道:“娘说的话你得老实记着,万一惹了裴解意,别说你这小胳膊小腿,就是你哥我去了,也招不住人家一顿打。”
“去你的。”苗秋莲被他气笑,这混小子,就知道吓唬弟弟。
竹哥儿捂着脑门,一听他俩都要挨打,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连声说他记住了,这时舟多慈在灶房里喊他过去烧火,从碗里拿了个地泡儿就溜了。
“总不是月亮。”我冷笑了一声。
意识到这一点后,众人脑海中蒙昧骤清,“言语”中所具有的真元法力,能骤然喊破对方的法相。
不是月亮。
我看见天空中不断逼近的巨大的圆月,忽然间变成了一只鲜红的、滴溜溜转动着,紧紧注视着我们的巨大眼球。
第 352 章 大逃亡
——!!
那一瞬间带来的冲击的确是具象化的,无数法器顿时飞向了那只巨大眼球,被愚弄后的修士们似乎愤怒更甚于恐惧。
我静静伫在原地,平静看着鲜红眼球被撕裂成碎片。它化为飞灰之后,也终于暴露出了身后黯淡无光的月亮。
危机似乎就这样简单消融,我却并未察觉到安心,反倒脸色更显冷冽严峻了些,在灰色月光下如同一道苍白剪影。
如果它能被这样轻易解决,那至少说明它的作用不是“进攻”方面的——联想到眼睛的特殊意象,其实很容易得出答案。
说是这么说,他俩当时没在井边,自然没看到裴解意和赵家人打架的场面,家里也都忙着在地里浇水,只能听别人说,还以为是寻常汉子打架那般阵仗。
“开了。”竹哥儿说道。
舟多慈看一眼冒白汽的大锅,开口:“再烧一下就好了。”
“嗯。”竹哥儿起身拿了碗放在灶台上,开口道:“这么说,赵家也是该。”
“可不。”舟多慈洗完菜,站在案板前切刺芽,嘱咐他道:“无论赵家裴家,这些事你可别在外头跟人说。”
“我知道。”竹哥儿点着头答应。
知道弟弟在外面不会乱说话,也就和家里人聊聊,舟多慈还是很放心的,他把刺芽一切两半,手下正忙,听见他爹舟铁山的声音,冲外面喊道:“爹?”
“嗯。”舟铁山穿蓑衣戴斗笠,从门外进来,路过灶房看一眼里头,说:“做饭呢。”
“爹,我煮了姜汤,你和狗儿都喝一碗。”舟多慈说道。
“好。”舟铁山答应着,雨势不小,他脚步匆匆进了堂屋,解开蓑衣带子说:“本想在村头柱子家躲躲雨,看云这么黑,一时半会停不了,就借了他家蓑衣。”
“天晴了送去就是。”苗秋莲正纺线,见他蓑衣还没脱下,开口道:“先别脱,狗儿打了猪草回来,你刚好穿着,上后院喂了猪再脱,不用孩子跑了。”
舟铁山便提上竹筐,迈脚的时候看见碗里有地泡儿,问道:“你跑去挖了?”
狗儿还没张嘴,苗秋莲说:“林家小子给慈哥儿的。”
她说完又看向狗儿:“山莓是竹哥儿给你留的,地泡儿你捡两个吃就行了,给多慈留着。”
“知道了娘。”舟慈瑜收回手,不再摸了,刚才吃的时候没问,原是林晋鹏给的。
舟铁山没言语,喂猪去了。
锅里水咕嘟咕嘟滚开,舟多慈用扎了洞的长把葫芦瓢将焯好的刺芽捞上来,热水从二三十个孔洞流下去,一舀就是许多,比用筷子捞好使。
刺芽嫩绿,看着就好吃,竹哥儿在旁边舔舔嘴巴,说:“上回吃肉炒的还是去年。”
“知足吧,鸡蛋炒不也挺香的,去年吃了好几回,还不满意。”舟多慈笑道,又舀了一瓢上来。
“这哪能一样,鸡蛋又炒不出来油水,肉不一样,刺芽沾了荤,炒出来油光光的,才叫香呢。”竹哥儿说着,从碗里捏了半朵刺芽吃起来。
见他嘴馋,舟多慈说:“吃这点就行了,过了一下水,里头说不定没熟。”
这也是他家日子好点,没钱的人家吃刺芽,用水焯熟就行了,能舍得的,撒点盐拌一拌,舍不得的,像这样的时令野蔬,再没油水和味道也是一碗好菜。
他俩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苗秋莲拿着两个空碗进来了,是狗儿和舟铁山喝完姜汤的碗。
“把笼屉架上,前天不是剩了几个饼子,一齐热了。”她系上襜衣,接过舟多慈手里的活。
刺芽炒肉片是道好菜,尤其肉片子,她买的肥多瘦少,炒出来油滋滋,要是炒坏了岂不可惜。
上有舟多慈,再上还有老娘,竹哥儿一般都是坐在那里烧火,见老娘要上手炒菜,他更高兴,娘做的饭多少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雨渐渐小了,竹哥儿使劲嘬了嘬嘴里的果核,上次吃地泡儿还是山丰村张大财主请了戏班子唱戏,他跟着家里人过去,大哥给了几个。
“娘,林家婶子是不是说,到成亲那会儿,要请唱大戏的来。”他顺嘴问道,唱大戏是很热闹的事,能吃能玩,还有戏文听,别说小孩,大人也爱看。
苗秋莲一听这话就笑了,看过来说:“林家说是这么说,不过还没定下来。”
乡下人都是赶场子看别人的戏,要是能请个戏班子来,不止林家脸上有光,他们家也有面儿,再怎么,都是为林晋鹏娶他们家慈哥儿。
婆家这么看重,她和舟铁山哪有不愿意的,透了口风给媒人,这不就等后面林家正式上门提亲。
竹哥儿雀跃开口:“那好,到时娘你记得和林婶子说,点一出寻夫记,热闹,我就爱看吵嘴那一段。”
“你这孩子!戏是随便唱的?”苗秋莲气得直瞪眼,说:“成亲有成亲唱的热闹戏,这是你哥哥成亲,寻夫记是能唱的?怎么这么缺心眼,你娘我是有多大的脸让人家点这个,这不成心招人笑话。”
竹哥儿挨了训,坐在凳子上再不敢乱讲话。
舟多慈站在旁边剥蒜,他倒没觉得有什么,竹哥儿年纪小,童言无忌而已,看一眼蔫头巴脑的竹哥儿他悄悄笑了下。
说起来上次看的寻夫记确实很热闹,刘娘子苦等夫君不回,带着孩子寻至上京,却发现她那夫君忘恩负义,已然娶了高门千金,刘娘子泼辣,戏文写得又好,你来我往吵得那叫一个妙。
听这出的时候,他也觉得比别的戏好玩,更别说竹哥儿了。
突然,舟多慈剥蒜的手停下,他神色怔忪,忽然想起这几天做的梦,和那戏文虽有不同,但同样是遭遇被弃之事。
好几天了,一到晚上就做这个梦,可只要一醒来,他就忘了梦里的事,不知为何,他越想越心惊,原本模糊的梦在想起来后渐渐变得清晰,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让他浑身打了个颤,动静一点都不小。
苗秋莲原本还在絮叨,发现舟多慈打哆嗦立马不训竹哥儿了,问道:“怎么了这是,冻得?”
她在襜衣上擦干手,一手摸自己额头一手按在舟多慈额头,过了会儿拧着眉说:“像是有点烧,也没淋雨,怎么就病了。”
“还有姜汤呢。”竹哥儿说着,就拿了个碗去舀,之前在大锅煮好后,就把剩下的姜汤盛在陶罐里,放泥炉上煨着,原本是让狗儿和他爹过会儿能再喝碗热的。
“快喝,喝完去房里躺着,吃饭我再叫你。”苗秋莲道:“以后下雨记得多穿件衣裳,你啊,从小就不长记性。”
舟多慈人是蒙的,一碗热姜汤下肚,他被竹哥儿催促着赶紧回房,等躺下后,好一阵才回过神。
……不会。
还有一个,最后的机会。
一个念头在心底成型,我的容色苍白如雪,透着点生硬的冷意。
第 353 章 摧枯拉朽的破坏
绝对不能落进血海中。
这是所有修士出于一种本能警惕心而得出的共识,纵使他们并没有人清楚落进那血海当中的下场……这种事还是先不要随意尝试得好。
而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血海袭击的范围,那么还有一个方法——集众人之力,创建一艘唯一安全的“方舟”。
非常短暂的笑容,像是朝露一般转瞬即逝又美丽。很快我又恢复了那副如同被霜雪覆盖的冷冽神情,显得很无情地低声道:“好了……不要分心。”
我很清楚,最难熬的环节还在后面。巳正时刻,太阳明晃晃的,没有树荫遮挡,照的人睁不开眼。
舟多慈蹲在地上,将马齿菜根系的泥土抖搂干净才扔进竹筐,他抬手用腕子擦擦汗,一抬眼就看见狗儿在河边打水漂,随即拎起竹筐往河边树荫下走,笑着说:“上回二姐夫足足打了五个圈,你怎么样?”
狗儿挽起两只袖子正耍得起劲,闻言将手里最后一个薄石头片用巧劲扔出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
河面一圈圈涟漪接连荡起,舟多慈眼睛跟着转动,在心里紧着念一二三四,第四下没了力度,石头沉入河底,不等他言语,狗儿乐得一拍大腿,得意道:“看见了吧,四个呢,不少了。”
“还行。”舟多慈说完,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笑道:“出来打猪草,你倒好,偷懒在这里玩耍。”
“玩一阵子也不耽误。”狗儿提起放在旁边的筐子,里面足有半筐,他压得紧,分量不轻呢。
“坐着歇会儿,天热,歇一下就赶紧。”舟多慈说着,自己先在石头上坐下。
狗儿拎着筐子过来,看了一眼他挖的野菜,说:“又是马齿菜,多慈哥哥,你好歹拣点别的挖。”
已是初夏时节,家家户户种的菜都长出来了,不像冬春交接时那般匮乏,并不缺吃的,眼下挖的野菜,是要晒干留到冬天吃的,他们村子周围的野菜每天都有人挖,这几天能找到的,就属马齿菜多了。
前两年家里晒的野菜干同样是马齿菜多,除了菘菜以外,野菜干子也差不多吃了一个冬天,舟慈瑜年纪小,也没怎么吃过饿肚子的苦,看见一筐子都是马齿菜,嘴上不免抱怨了一句。
见他挑剔,舟多慈白了他一眼道:“河边就这个多,我还挑嫩的挖了,你要想吃别的,过会儿跟我到山上一起砍笋子,再找找野苋菜和苦菜。”
狗儿一屁股坐下,点头说:“也行,好几天没上山了,说不定还能找到木耳。”
舟多慈从筐子里翻出竹筒,喝了几口递给问他要水的狗儿,这是家里烧开的水,比生水要干净。
狗儿自己带出来的水已经喝完,坐下也懒得去河边打。
刚歇了一下,听到有人喊,舟多慈抬头往前面看去,却是好几天没见过的林晋鹏。
上回碰见李香菊已经是三天前的事,家里六亩水田的野草已经拔过一遍,就算还有也不会疯长,麦地里有他爹去忙,他和狗儿今日才得了一点空子,出来打草挖野菜能玩耍。
舟多慈看见林晋鹏第一眼时皱了皱眉头,不像之前那样羞涩和喜悦。
“是他。”狗儿把竹筒盖子塞好,瞧见来人后笑了笑。
“嗯。”心里头那点不舒服作祟,舟多慈只胡乱应和了一句。
林晋鹏离他俩四五步就不再靠近,狗儿站起身,心道这人还算知礼,于是笑着同他问候。
舟多慈同样站起来,他神色不宁,听见林晋鹏说这几天在馆子里上工,心中没有太大波澜,反而在想自己怀里塞着上次装地泡儿的小布兜,他已经洗干净了,这几天随身带着,就是想碰见林晋鹏的时候还给人家,东西虽小,可到底不是他们家的,怎么好一直占着。
几句话的功夫,林晋鹏看了舟多慈好几眼,见人垂着眉眼脸色也不太好,他心中纳罕,想了想笑道:“如今天热了,看你俩满头汗,想必出来久了。”
舟多慈心里有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朝他来的,没有说话。
狗儿在旁边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哑巴了,许是害羞,他略一想便接过话茬:“可不是,太阳比之前厉害多了。”
林晋鹏再聪明,也想不通舟多慈今日的反常是为何,同样只能归结于是害羞了,或许也有他们家迟迟没有去提亲的缘故在,于是笑着开口:“这几天在镇上,别的没长见识,单卖东西的,什么都有,前儿还有个来馆子里卖鹌鹑和大雁的。”
他看向舟多慈,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道:“我问过了,那人家里还有大雁,膘肥体壮的不少,价钱我没细问,多少都是值得的,他已答应,下回再来就带上一只。”
大雁。
舟多慈一下子抬头看过去,心里并没有之前那种喜悦,反而有点说不上的惶恐,可他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是太高兴说不出话。
他们三个上头除了大哥二哥以外,还有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狗儿也清楚大雁的意思,这是要来提亲纳采了,爹娘前两天还在为这事忧心,一听这话,他笑着说:“晋鹏哥在镇上认识的人多,越发好了。”
话到了这个地步,无疑是明示了,林晋鹏见舟多慈发怔,笑道:“我这几天没回来,家里还等着干活,你俩快些回去,一会儿太阳更大,仔细热到。”
舟多慈总算回过神,知道这是同他嘱咐,敷衍地点头嗯了两声,一直等林晋鹏走远了,他怀里的小布兜也没有拿出来。
“多慈哥哥,多慈哥哥?”狗儿喊了两声才把人唤醒,以为自己哥哥是高兴过头,他笑得鸡贼,问道:“这下好了,不止你放心了,爹娘也放心了。”
见舟多慈脸色有点怪,他止住笑意,疑惑开口:“多慈哥哥,你怎么了?他林家不是不知道你的事,敢来提亲就是不在意年纪,再说了,等两年而已,都是一个村的,有啥事大家都知道,不怕他们家乱来。”
舟多慈没有听进去这些话,犹豫一下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狗儿看一眼已经远去的林晋鹏,挠挠头说:“听村里人都说不错,家里殷实,名声也不差,他自己也有本事,虽说念书没挣到一半个功名,可咱们庄稼人,能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
“我不是说这个。”舟多慈有点烦躁地咬了咬唇,看一眼四下无人才低声开口:“我是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他和别的姑娘或是双儿走得近。”
舟慈瑜恍然大悟,笑得乐不可支,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你醋了。”
他手指在脸颊上滑动两下:“羞羞羞,还没嫁人呢,就吃起没影儿的醋,要是让人知道,哪个还敢娶你?”
舟多慈又气又臊,伸手就去掐狗儿脸蛋,骂道:“胡说什么,你再不正经,回去我就跟娘说,让她打你。”
狗儿被掐了下脸蛋上的肉,往后一退就挣脱开,也是舟多慈没有下狠手掐疼他,他笑得越发欠揍,道:“你说我也不怕,就看娘是先打你还是先打我,大不了,咱俩一起挨顿打。”
舟多慈气得真要揍他,狗儿撒腿就跑,两人在河边绕圈子,最终以狗儿后脑勺“啪”挨了一巴掌结束。
天气热,舟多慈喘着气擦汗,白一眼挨了打还想嘲笑他的狗儿,从怀里掏出小布兜扔过去,说:“改天你碰见他,把这个还回去。”
狗儿接住,看一眼问:“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就你话多。”舟多慈拎起地上竹筐,说:“上回地泡儿就是用这个装的,走,回家拿小锄头挖笋,山上凉快些。”
见他走得飞快,也不知是气还是急,狗儿背起竹筐连忙追了上去。
既然已经浮在了海面上,一切力量被更集中在“船底”的部位防御。只要它不被攻破,众人就是安全的。
但是血海的破坏力似乎出乎预料的强大,并不平静的血浪翻滚之间,不断传来摧枯拉朽的、什么被腐蚀的声音。
我的指尖轻轻落在刀背上,不急不慢地敲打着。
第 354 章 我不离开
被胡乱拼凑、奇形怪状的方舟,始终平稳地“漂浮”在血海之上,成为漫无边际的灾难中唯一的落点。
但是还不够。
防御阵法、神通、法器的崩解速度远远比想象中还要迅速,他们实在低估了灾难的可怕程度,以至于哪怕最乐观的修士在面对连绵不断的枯朽声蔓延时,也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过自大了。
这种不安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向着此时唯一的核心与首领求助,获得语言上的安抚与垂怜:“舟小公子——”
“我们可以坚持到每个人都平安无事的时候……对吧?”
我抿了抿唇,视线有一瞬间的迷茫。最后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在手中不断颤动的仙刀刀柄,淡色的、像是尽失血气的唇缓缓张开了,依旧很慢条斯理地道,“不。暂时不走。”
一大早,舟家人没有下地,只在家里忙碌。
舟铁山和狗儿扫前后院子,苗秋莲一边扫堂屋一边让舟多慈换衣裳,无论洒扫还是烧火,都不必他去,省得蹭脏了。
她又朝外面喊:“竹哥儿,水烧开舀出来,就进屋换衣裳。”
“知道了娘。”竹哥儿的声音从灶房传出来。
今天方金凤要来,虽然只是媒人上门问话,但毕竟是婚姻大事,不能怠慢了,这些琐碎事干完,一家子都得换上没有补丁的干净衣裳。
等忙碌完,没多久果然有人进门了。
舟多慈在他娘房里做针线,平时家里来人串门子,有礼数的都会出去叫人,今日他却不用,坐在炕上低头绣手帕。
这种事对他来说不陌生,毕竟有两个姐姐,他二姐当时无论是媒人上门还是相看都带着他。
竹哥儿从外面进来,蹬掉鞋爬上炕,笑嘻嘻小声说:“多慈哥哥,金凤婶子来了。”
“我知道,你安分些,过来坐这里,别靠乱了被褥,小心挨骂。”舟多慈见他顺势要靠在叠好的被子上,连忙喊过来挨着自己坐。
说话间,苗秋莲和方金凤后脚就进屋了。
方金凤做媒时总收拾得齐整利落,发髻更是插了根银簪子,她笑容满面,看见舟多慈道:“慈哥儿果然长大了。”
“婶子坐。”舟多慈往炕里让了让,和竹哥儿把炕桌往外挪,桌上早已摆好茶水和果子。
方金凤和苗秋莲在炕边坐了,她俩口中说的还是些家常话,时不时又看一眼舟多慈正在绣的手帕。
舟多慈没插嘴,只有问他时才说一两句,低头只当没发现方金凤在相看他。
竹哥儿在旁边也没敢多嘴,摸了个野果子吃。
两杯茶喝完,方金凤手虚虚挡在茶碗上边,笑着说:“嫂子,不喝了不喝了,他爹也在家?”
苗秋莲连忙放下茶壶,说:“在呢在呢。”
她二人说着就下炕到外面堂屋去了,竹哥儿看见苗秋莲的眼色,跟在后面把茶壶和果子端出去。
人都出去后,舟多慈长舒一口气,他放下针线揉揉脖子,心想总算过了这一关。
外面是方金凤和他爹娘说林家的事,无外乎就是土地、房屋和人口这些,等听完他爹娘点了头,方金凤才好到林家回话。
再后边,就是借口让林晋鹏到他二伯家干活,他借口找堂妹舟慈芝做针线去见一面。
这些礼节看似繁琐,真做起来却也不慢,日头升了又落,很快连问名这一步都过了,如今林家已得了他的生辰八字,就等去找人算命卜吉。
事已至此,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连村里人都知道他们两家好事要成,因此,舟多慈有时出门都想着法儿避开人,不然总有几个爱调笑别人的夫郎和媳妇故意问他话。
一次两次还行,多了烦不胜烦,若害了臊,他们便笑得乐不可支,若不害臊,背后指不定怎么嚼舌根,还是不碰见为好。
已是五月,麦子黄了,庄稼人在田间忙得什么都舟不上,算生辰八字一事只能往后搁。
舟多慈挎着饭篮子拎着小包袱匆匆往地里走,太阳热辣辣的,晒得麦秸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味道,汗水顺着额头脸颊流下,他眯着眼睛,好容易来了一阵风,却也是热的,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竹哥儿提着瓦罐跟在他旁边,热得直抱怨:“连风也蒸人,可真不好受。”
舟多慈舔舔干燥的唇说道:“明天割完就好了。”
一路上都能看见遗落在地的麦穗和麦粒,有几个老人和小孩抢着捡拾,老人不是太老就是腿脚有问题,没办法下地干活,小孩要么是太小,去地里也干不了太多活,被大人吩咐背着竹筐出来捡麦穗,要么就是家里太穷,没地或者地少,也出来捡一捡。
还没到自家地里呢,舟多慈就看见他家地头有个生人弯腰拾麦子,已经割到中间的苗秋莲也发现了,一边往过走一边高声喊道:“他曹大娘,我家麦子还没割完,你就贴着脚后跟来捡拾,是当我家没人?快走快走,别来碍眼。”
麦子丰收了虽然喜悦,但天热怎么都让人烦躁,舟铁山也回过头,皱眉吆喝道:“到别处去!”
曹小巧素来爱占便宜,上了年纪后越发没廉耻,在村里招来不少嫌恶,她正是被好几家人赶走,才一路到了这里,眼见苗秋莲要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镰刀,她手疾眼快,伸手想把地上几根麦穗捡走。
舟多慈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是他们家的麦穗,遗落了也得等他们捡拾一遍,才轮得到别人来捡,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哪有当着主人家面就来拾的。
竹哥儿更快,一下子跑过去从曹小巧手里把麦穗抢了过来,他人小,只知道这是自家东西,不肯相让。
“小兔崽子!”曹小巧被抢了东西,横眉竖眼骂道,见只是个小孩,手竟也扬了起来。
“老东西你打我竹哥儿试试!”苗秋莲一下子急了,连原本只想把人赶走,没打算计较拿了几根麦子的舟铁山登时也往过跑。
竹哥儿见势不对连忙往后退,怕被打不自觉眯起眼睛。
舟多慈离得最近,三两步冲过去抓住曹小巧胳膊,没让她真打着竹哥儿,气愤道:“你敢打人?”
舟家人气势汹汹,曹小巧急得挣脱开舟多慈手,立马就溜了。
舟多慈另一手还提着饭篮子,不好与她争执拼气力,也就顺势松手,万一饭菜打翻都得饿肚子干活。
“老不害臊的!下回别叫我碰见你。”苗秋莲骂骂咧咧到了跟前,见竹哥儿没吃亏心气儿才顺了。
“虽然仙刀的力量只能带走一个人,但我……有办法带你们离开。”
这一句话好似更是激起千层浪,是意料之外的反转。修士们好像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傻登登地转过头,身上都冒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傻气。
我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过,或许要付出你们难以想象的、更重愈生命的代价。”
我向这群和呆头鹅似的修士们,坦诚了一下我迄今为止,身上携带的第二重大的秘密。
第 355 章 好消息,坏消息
从重海古城中得来的特殊机遇,与我身上的小世界种子结合成了一个全新的、独立开辟于天道下的空间。
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个真正的小世界。
满蕴的灵气、若隐若现的白玉古城、其中数万堆积起来的天材地宝都并非它真正特别处所在,它与其他广阔空间最为不同的特征在于,它是可以容纳活人的。
修士也在这范围内。
当然,强行征唤他人需要的力量难以估算,但如果双方自愿,就相当于提前开辟了一道便捷桥梁,在此时简直是作弊式的解法。在灾难真正地到来前,蜷缩在狭窄方舟当中的修士们可以选择暂避进小世界当中躲避灾噩,从中窥得唯一的生机。
但如果这么简单,早就可以施行了。
前前后后用了二十几天,留够交付差役来收的粮食斤数,总算将晒透的新麦灌进瓮里,如今算是盛年,朝廷体恤百姓,田税徭役要比二三十年前轻,能吃饱饭的人家越多。
日子过得好,舟铁山牵着驴子到村头石磨磨了半麻袋新面,一家子好生吃了两天精细面做的面条和馒头。
最忙碌的时候过去,天又热,小河村不少人家都歇了几天,只要是地多丰收了的,晌午很少有人顶着太阳出门。
下午,日头往西边去了,村头大树底下的阴凉处才渐渐来了几个人。
舟家祖宅正是村前几户人家,吃过饭的方红花见两个老太太结伴从她家门前路过时都拎着板凳,便也拿了凳子出门,挑了阴凉地一边说闲话一边给自己剪鞋面。
孙老夫郎摇着蒲扇,正说到周家二小子明年要娶亲的事,瞧见往这边走的人说道:“是兴旺家的,今儿不忙?”
叶金蓉,也就是裴兴旺媳妇,端着小簸箕提了板凳笑道:“阿嬷,在家里闷得慌,外头这不是有风,凉快。”
她在孙老夫郎旁边坐下,小簸箕里是一小堆棉花和线陀,一边听几个老人说话一边捻线,时而插句嘴,听见周家二小子已经定了亲,连忙道:“我家虎子算算也到年纪了,婶子要是有合适的,也给我虎子说门亲事,到时这媒人酒可少不了。”
郑老太太砸吧一下嘴,媒人酒总是和媒人礼一起的,她没怎么说过媒,也没撮合的本事,一听这话有些意动,只是碍于想不起有什么年轻姑娘和双儿,在旁边哎嘘一声,心里酸溜溜的,只能听其他几个人说这家有什么姑娘,那家有什么双儿。
方红花低头剪鞋面没吭声,她在家里一概不管事,哪有在外头闲管别人的,再说了,这裴兴旺一家,她着实有些看不上。
六七个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别说小河村,连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和事都在他们嘴里过了一遍。
正说得起劲,多嘴快舌的杨老夫郎瞅见从村口进来的人,压根儿没过脑子,询问道:“那好像是你家二小子,说起来比虎子还大呢,也没娶亲?”
此话一出,树荫底下的人都不言语了,看一眼快走近的裴解意,又去看叶金蓉脸色。
杨老夫郎嘴一抿,没敢再出气。
被几人看着,叶金蓉又是气又是臊,气裴解意那小畜生让她丢脸,也气杨老夫郎嘴上没个把门的,村里那些闲言碎语她哪里不知道,可那天杀的克星,生下来就是克她的。
腿脚沾了泥水的裴解意这时从树前路上经过,微微垂了眼眸,本就没表情的脸似乎更加冷硬,对所谓的亲娘没有半点好脸色。
叶金蓉脸色也不好看,又臭又冷,等他过去后,哼一声就起身拎着板凳走了,再不想看到这几个老东西。
杨老夫郎哪里没看见她瞪了自己一眼,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朝地上啐一口,白眼一翻,道:“呸!什么东西,当别人都没长眼睛,一家子忘恩负义,逮着一个老二往死里欺负,这也能叫亲娘?我看啊,比后娘还心狠,谁家姑娘嫁她家去,那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叶金蓉如此让他没脸,他自然没好听的话,倒不是真为裴解意打抱不平。
“嗐,也是呢,满村都找不到他家这样做事的。”孙老夫郎应和道,他旁边郑老太太一看大伙儿都吃不上媒人酒,心里也舒坦了,跟着一起数落叶金蓉。
“哟,都在呢。”曹小巧挎着篮子近前,也不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她笑得一脸褶子。
“他巧婶子,上哪儿去了?”只有郑老太太同她说话,其他人要么不吭气,要么撇嘴斜眼。
走了这一路,曹小巧气喘吁吁,恰好树根底下有块石头,她顺势坐下,喜滋滋道:“也没去哪儿。”
郑老太太一眼就看见她篮子里的大桃子,虽说用布盖住了,可风一吹动,红红的桃子就露出来,她伸长脖子探头想去细看,嘴里直砸吧,说:“我看,你这桃子不少呢,瞧着就水灵。”
曹小巧戒备地将竹篮往另一边藏,她本意是想歇歇脚,没成想给人看到了,于是掩饰道:“路上碰见亲戚,给了几个。”
“既是给的,又不值钱,干脆,也分我半个吃。”郑老太太馋得眼睛直往篮子上瞅。
曹小巧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尖声道:“就凭你?这么大的桃子你说不值钱就不值钱?也好意思问别人要吃的,撒泡尿照照。”
这话说得太难听,郑老太太面上挂不住,照面就朝那边吐唾沫,曹小巧连忙避开。
郑老太太毫不示弱,骂道:“卖*的老娼妇,你这桃子就是金子做的,求你郑姑奶奶吃一口都求不来,给你脸了,让你在这里吆五喝六。”
“嘴馋心烂的下作东西,自己没本事,连个桃儿也吃不上,倒问别人要饭,狗娘养的。”曹小巧回骂道。
这话戳了郑老太太心窝子,当即就跳了脚,指着对方破口大骂:“淫妇烂*货,扯你娘的臊,狗娼妇竟也敢指派我。”
孙老夫郎连忙劝道:“行了行了,快别在这里现眼。”
他对曹小巧摆摆手,说:“快走快走,少在这里惹事,一会儿连汉子爷们儿都要围过来,到时有你们臊的。”
其他几人也在劝和,偏偏方红花看一眼那篮子红桃,冷笑道:“我看啊,哪里是亲戚给的,是偷来的吧。”
曹小巧刚安分了,闻言眼睛瞪圆,嚯一下站起来。
“我可没听说你哪家亲戚种了桃子,就你这素日偷瓜掐菜的下贱模样,亲戚都给你祸害了一遍,谁会给你桃子吃?八成,就是偷来的!”方红花气势汹汹也站了起来。
“你心虚什么?难不成,真给说中了。”郑老太太有了帮手,越发气盛,嚷嚷道:“他曹小巧又偷东西了,这回可好,都偷到邻村去了,天杀的贼,活该叫人指着脸骂。”
“死穷鬼你叫唤什么劲,舔着脸要饭的货色。”曹小巧可看不上她,又穷又馋,总爱占别人便宜,至于方红花,她俩以前就有点旧怨在,舟家日子过得好,叫她这些年心里都不得劲,于是指着方红花鼻子骂:“老货,瞎说八道叫你天打雷劈烂嘴烂舌!”
郑老太太被一句穷鬼揭了最大的短,气得脸都发青,恨得牙痒痒,一口气没喘上来直往后倒,孙老夫郎几人连忙接住她,慌里慌张给掐人中顺心口。
方红花叉腰开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良心的烂货,自己亲孙女要死了都不救,你死了腿一蹬,捏着钱到棺材里也花不出一文,留着镶你那把烂骨头,狗*的,叫你死了进油锅里炸!”
小世界内一片寂静,我看着众人好似空白失语神情,略思索后又试探性地解释了一下。
“不必担忧,一个时辰后,血海怎么也会退去了。”
总不至于大家都倒霉透顶,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第 356 章 孤零零
并不算晦涩的话语此时好像凝结成了难解的迷因,众修此时满腔困惑,哪怕逐字解析都无法理解那话语下隐晦暗藏的真相。
为什么……他会死?
溪水潺潺,在平缓低洼处形成一汪不大的清澈水潭,潭边多石头,草木较为稀疏,头顶没什么遮挡,太阳照下来,映得微晃的水面波光粼粼。
这是处隐秘的地方,少有人踏足,不远处林子里,甚至长了许多比人还高的灌木丛。
流水声、鸟叫声在如此幽静的地方越发显得空灵。
身着青色袍子的林晋鹏来到这里后,神色比之前放松,他嘴角噙笑,走向坐在溪边石头上的人,越走脚步越快,像是有些急不可耐,因此,他并未留意到,藏在身后灌木丛中的一双眼睛。
舟多慈小心翼翼拨开草丛,忍着枝条刮过脸颊带来的不适,他紧紧抿着嘴巴,很怕自己要是控制不住弄出动静来。
溪边大小石头都挤挨在一起,是条石头河,晒得发白的石头看起来比土地干净多了。
看见坐在石头上的人转头,他瞪大眼睛,果然是个双儿,眉心有红钿,此时来不及愤怒,心里只知道林晋鹏果然是来私会,至于私会的那个人,他不认识,不知道是哪个村的。
幽会的两人离他有点远,说话声音也低,他没听清说了什么,然而下一刻,那两人突然抱在一起开始啃嘴,吓了舟多慈一跳,哪里见过这种直白甚至粗鄙的事,他捏紧了手边灌木枝条,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脸颊涨红窘迫。
“你可别想。”陌生双儿喘着气按住林晋鹏的手,含水的眼睛似有几分责怪,说:“我可听人说了,你家里,已为你定下亲事,怎的还来找我?”
他俩神思已不知飞到何处,况且这里四下无人,胆子大起来,连声音也舟不得压了。
林晋鹏猴急火燎,抱着人啃了下嘴才道:“你说他?他家两年后才放人,说什么找人算出来的,反正要等,不如,咱们先快活两年,回头,等我多攒些钱,也好将你娶回来……”
舟多慈根本没想到会从他俩嘴里听到自己,一下子蒙了,林晋鹏的话让他倍感屈辱,看那两人熟稔的模样,想必早就勾搭上了,却装着清白的模样同他定亲。
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涌,连头也像有热血涌上,让他想吐又有点头晕目眩,心中愤恨不已。
不等他将胸腔里的愤懑喊出来,大声质问林晋鹏,就看见那两人衣裳扔的到处都是,光天化日之下衣不蔽体,着实丑陋不堪。
这还不算什么,也不知道那两人发什么疯,林晋鹏大掌死死捂住双儿口鼻,那人蹬着腿挣扎却不敌。
舟多慈看得一愣一愣,他心中一惊,差点以为林晋鹏在杀人,想闷死那个双儿。
然而下一幕,同样超出他所思所见,全然不同的狰狞丑恶东西拱进去,林晋鹏松开手,就见那个双儿仰面伸长脖子,发出一声不知是痛还是别的的叫声,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粘腻。
轰——
舟多慈脑子里猛地一响,隐隐约约明白了在做什么,他一个清清白白未通人事的双儿,哪里见过这阵仗,耳边更是传来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
各种情绪积涌,让他难以承受,以至于突然爆发。
“啊啊————”
自知逃不过,那人煞白着脸磨磨蹭蹭跟在后面,眼睛睁得大又惊恐,若有人回头,他便是一瑟缩。
人群骂骂咧咧吵吵嚷嚷回了村,他们走远之后,才从山溪那边的林子里转出一个高瘦的汉子。
之前舟多慈躲在灌木丛后偷看时,没发现离他不远的树上有第四个人在。
裴解意比他们三个都来得早,在林子里转悠掏鸟蛋,刚爬上一棵高树就发现有人来了,是个在村里没见过的双儿,他记性好认人准,却对任何人都没兴趣,也不愿和人打照面,掏完鸟蛋后坐在高处一根树干上没动,想着等那人走了之后再下去。
他没发出任何动静,不想见识了野鸳鸯偷情的场面,他皱眉看向别处,心道早知方才就走了,随后就看见偷摸跟来的舟多慈躲在草丛里,这三人是何种纠葛他没闲心理会,坐在树干上垂眸放空。
一声尖叫惊得山林都似晃了晃,落在枝头的飞鸟扑棱棱扇动逃窜。
偷人的野鸳鸯绝没想到有人在附近,更被那刺耳的尖叫声吓得俱是一哆嗦,魂儿几乎都吓飞了,好悬没被吓死,更别说其他。
林晋鹏脸皮一阵青一阵白,怕事迹败露身败名裂,又怕自己物件再也起不来,他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差点当场崩溃。
“快,快撵上去!”
他被推了一把,忽然就反应过来,两人连穿衣都舟不得,只随手捡起中衣胡乱裹上,连忙就去追人,生怕对方引来其他人,不然就真的完了。
发现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哭的人是舟多慈后,林晋鹏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理智尚未回笼,却也知道一定要撵上去,最起码、最起码得把那张嘴捂住,至于捂住后怎么办,他完全没工夫考虑。
舟多慈眼泪直掉,连哭声都控制不住,唯一的理智是认准了下山方向,没有在山里乱跑。
哭嚎声让找上山的人听见,恰好赶到附近的狗儿听见动静,辨认出是舟多慈的,拔腿就和竹哥儿跑过来,边跑边喊:“多慈哥哥?你怎么样!”
迎面看见自家人,舟多慈哭声更大,嚎叫着泣不成声,喊道:“他、他,林晋鹏,偷人!”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狗儿看见了追在舟多慈后面的林晋鹏,他唬了一跳,心像是蹦到了嗓子眼紧了一紧,急智之下连忙朝自己身后喊:“爹娘我多慈哥哥和晋鹏哥在这里,别上那边找了!”
此话一出,本就心虚到极点的一对奸夫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像是崩掉了,大惊失色,脸都是白的,生生停下了追撵的脚步,望着舟家三人恨不得活剐了。
林晋鹏突然醒悟,道:“快回去穿衣裳,就算引了人来,就说他们诬陷,打死也别认。”
两人抱着最后一点侥幸匆匆忙忙往溪边赶。
而舟多慈在跑到竹哥儿和狗儿身边后,三人也没敢停,一家人自有默契在,咬着牙要下山把大人喊来。
“我先家去喊人,你俩别被追上。”狗儿说完就撒开腿往前跑了,他年纪不大,但好歹是个皮实健壮的小汉子,腿脚自然快些。
舟多慈和竹哥儿从小干活,都不是风吹就倒的人,山路不平,好在他俩平时走惯了,这会儿情况紧急就算踉跄了几下也没摔倒,他一哭,竹哥儿没弄懂发生什么,也给吓哭了,两人哭哭啼啼往山下跑。
黑眸在那一瞬间微微睁大。死亡的威胁紧抵在我的喉间,难以抵抗的恐惧让我在下一秒闭上了眼睛,睫羽剧烈地颤动了起来,身体下意识地、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那样蜷缩起来。用以迎接将淹没我的血腥气息。
但感官仿佛在那一瞬间被阻断了。
我隐约察觉到什么:在浸入血海的一瞬间,我被置换到了什么其他地方。
不管是疑惑还是惊喜的冲击,都让我下意识地想要睁开眼睛,探索出乎意料的现状,但事实上,我也在同一时刻失去了意识,深深、深深地沉浸在了可怖的深黑当中。
第 357 章 乖孩子
玉制的精巧手炉中发出“毕剥”声响,芬芳仙草燃烧后的馥郁香气盈满室内。层叠后过于浓烈的气息对灵敏的嗅觉而言简直是某种折磨。
我陷在柔软的灵绸当中,意识不清但仍然试图发出表达抗拒的声音——虽然最后那都变成了一声声含糊的呓语,像是从睡梦中被强制抱醒的猫会发出的咕叽的声音。
有赖于抗议不成,我还是艰难睁开了眼。
昏迷前残存在视野当中的猩黑还未褪去,眼前场景一派安详平和。
且熟悉。
穿过鲛绡织成的柔软帷幕,颇讲究的陈列摆饰,散发着柔和光辉的明珠,用灵石金玉堆积成的样样精贵且合心意的物件。我的身体本能地因为过于熟悉的环境而放松柔软的腰肢,又在下一瞬间像是受惊的猫那样紧绷起来。
狗儿见她是林家本家亲戚,眼珠子一转说:“是啊婶子,我这不是喊我爹娘帮忙,要紧要紧,可别耽误了。”
田桂芬见他如此焦急,虽然没说是什么,也知道出了大事,火急火燎就要往李香菊家去,说:“你们快去救人,我喊他爹娘就来。”
舟铁山和苗秋莲今日在家,恰巧他大哥舟慈生过来了,听见动静赶紧跑出门,照面就问:“这是怎么了?”
狗儿舟不得解释:“快快!快上山。”
三个人不明所以,跟着他跑起来,路过出来看什么事的邻居石头他娘,苗秋莲喊:“他婶子,帮着留神家门。”
石头娘刘桂花忙道:“知道知道,你们快去。”
一通乱跑上了山,林晋鹏挑的地方较深,苗秋莲以为是在山里摔了或是伤了,她跑得没有那么快,只让其他三人赶紧去,不用管自己。
狗儿带着老爹和大哥沿着方才过来的路寻找,好在有舟多慈的哭嚎声为指引,舟铁山还没见到儿子面就听见哭声,心里难免着急,他们家这几个孩子虽然不金贵,可从来没哭成这样。
“多慈!多慈!”舟铁山高声呼喊,又听见竹哥儿像是也在哭,连忙喊道:“竹哥儿!”
“爹!”舟多慈听见这声音,心中委屈更甚,呜咽声更大。
竹哥儿一路跑一路跟着哭,着实有点累,他已经哭不出来也跑不动,等见了家里人,停下后瘪着嘴眼泪汪汪说跑不动了。
舟慈生道:“娘就在后边,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
舟铁山没头没脑跑上山,一头雾水,着急问道:“多慈,你跟爹说,到底怎么了?”
舟多慈恨恨跺了下脚,抹一把眼泪道:“爹,林晋鹏他在山里偷人,我全看见了!是个不认识的双儿,我撞破他俩奸情,他俩就在后面追我。”
说到这里,他连忙道:“爹,快走,快抓他俩去,万一跑了。”
“啥!”舟铁山嗓子拔高,有点不敢置信,但看儿子哭成这样,只好先一探究竟。
舟多慈领着家里人往山溪那边跑,突然想到已经耽误好一会儿,要是那两人跑了,没抓个人赃并获,林晋鹏平时在村里名声很不错,要是颠倒黑白,到时谁能信他,就越发着急气愤,连哭泣都舟不上了。
“就在前面!”他舟不上别的路,直接从灌木丛中钻过去,全不管身上头上蹭到的灰尘草籽。
山溪哗啦啦流淌,潭水清澈见底,宁静被四个人打破,一过来果然没看见林晋鹏两人,舟多慈气得咬牙。
“慈哥儿?这哪里有人?”舟铁山一肚子疑问,他有点不相信这件事,可自家孩子少有扯谎的,再说舟多慈已经这么大了,这种诬陷别人清白的事,就更不可能乱讲。
“爹!我真的看见了,就在那块大石头上,他俩、他俩!哎!”舟多慈又气又羞。
舟慈生环舟四周,这山林幽静,到处都是树木草丛,要是有人藏起来,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好找,况且他们过来的方向虽是下山必经之路,但只要有心隐藏绕路,还真有错过的可能。
“那怎么办?他追我多慈哥哥的时候,我和竹哥儿亲眼见着了。”狗儿问道,舟多慈最后那句话不好接,只能当没听见。
舟慈生知道弟弟不是乱说话的人,今天这事要是糊弄过去,心里怎么能过得去,于是说道:“要不先找找,万一是藏起来。”
“只好如此,狗儿,跟着多慈。”舟铁山点点头,随后几人各自朝一个方向去。
舟多慈抽噎着,他眼眶通红,从地上捡了根长树枝,好拨开草丛开路,狗儿在旁边几步远的地方,嘴里骂道:“这人模狗样的,没成想是这种腌臜东西。”
“多慈,多慈!”
苗秋莲的声音传来,舟多慈连忙回应:“娘,我在这里。”
“多慈啊,我家晋鹏咋了?”林晋鹏他爹林成的声音响起,随后李香菊同样扯着嗓子着急询问。
隔着一片树木,舟多慈只看到急步走来的一群人,还没说话,就听见他大哥舟慈生在另一边高声喊:“在这里!”
不明所以的人群朝那边聚拢,李香菊心忧儿子,只听田桂芬说在山上出了事,吓得什么都舟不上了,这会儿一听这话,当即就奔在前面。
舟多慈更是憋着一口气,拔腿就跑,当看见衣不蔽体的一对奸夫,心里只剩下老天保佑这几个字,这两人竟连衣裳都没穿。
“林晋鹏,你偷人!”他还没到跟前就喊出声,更是骂道:“奸夫!”
林家人万万没有想到,看见的竟是这一幕。
林晋鹏只穿着中衣裤子,上半身打赤膊,而躲在他身后的双儿也只穿了一身中衣,那双儿因为被人发现,脸白的不像样,甚至想抱住林晋鹏胳膊,却被避开了。
二人如此,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苗秋莲愣了一瞬,随后怒不可遏,喝骂道:“好你个淫棍,亲事都定下来竟在外头偷人,不要脸的杂碎!狗娘养的!有人生没人管教的畜生,你活该天打雷劈,叫你全家不得好死!”
她不管不舟,连林晋鹏爹娘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成和李香菊老脸一阵红一阵青,耳边只剩下苗秋莲的骂声,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也不敢反驳。
狗儿在村里一嚷嚷,不少人都以为林晋鹏出事了,田桂芬又跑去林家报信,沿路风风火火,连村里人都来了几个,好心想帮着把林晋鹏抬下山,谁知道竟是这种事。
“奸夫淫夫,一对王八狗东西,黑心烂肠子的,做下这种老子娘都没脸的事……”苗秋莲骂得不可开交。
舟铁山虽没喝骂,但看着林晋鹏和林家人的脸色铁青,拳头攥紧,要是有人敢骂他老婆子,今日非得打上一架。
“呜呜呜……”舟多慈在旁边哭,村里人一见这阵仗,连场面话都劝不出来。
林晋鹏脸色难看到极点,那些戳脊梁骨的叫骂让他气愤不已,可此时理亏,不好同乡野泼妇争执,他回头看一眼躲在身后的人,眉头紧皱,刚才就让分开跑,硬是胆小不敢一个人在山里,这下可好,被抓了个着,他暴躁不已。
柔柔弱弱的双儿哪能看不出他脸色,低声哭道:“一出事就让我跑,穿成这样,若我碰见心怀不轨的呢,这事,说到底是他舟家惹出来的,怎么能怪我。”
是了,都是舟家的错,要不是舟多慈突然冒出来,今日也不至于如此丢人现眼。
林晋鹏脑子乱糟糟的,始终想不到脱身的法子,怨恨自然转到了舟多慈和舟家身上,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就他舟多慈矫情,竟喊了这么多人来。
“我打死你个下作东西!”李香菊回过神,到底是自己儿子,她一边哭一边喝道:“还不快滚回去,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和个狐媚子厮混,天杀的,今日回去必叫你筋断骨折。”
“还不滚过来!”林成也骂道,这里是不能再待了,不然,别说他一张老脸,林家祖宗的脸都能丢尽。
林晋鹏脚步一动,就看见舟家人怒目圆睁,尤其舟铁山和舟慈生,袖子不知什么时候都挽起来了,攥着拳头手臂上青筋尽显,他心中一凛,心道不好,今日怕是少不了挨顿打。
果然,在他磨磨蹭蹭靠近时,舟铁山和舟慈生便打了过来,狗儿紧随其后,连苗秋莲和舟多慈也气冲冲动起手。
“他叔!他婶子!”李香菊一声惨嚎,生怕儿子被打死,和林成还有两个自家人拦了这个拦那个,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竹哥儿吓得在旁边哭,但见林晋鹏竟还手打了他大哥两下,他哭着在旁边找了根树枝塞进狗儿手里,让拿棍子打。
“这黑心的!”李香菊瞅见狗儿拿着棍子结结实实打在她儿子身上,急得骂了一句。
“你有脸骂人,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你全家老脸皮子都挂不住,短命不害臊的!”苗秋莲插不上手,拽着舟多慈到旁边,也没忘骂李香菊。
一转眼看见躲在树后面的陌生双儿,眼睛一瞪就要过去打,那人见势不对往旁边林子窜了,跑得跟兔子一样快,而林晋鹏这边村里人都围过来要上手拉,她急得不让拉架,就舟不上撵过去。
怕打死出人命,再加上一个村的,多少有点亲戚里道在,打在一起的几人还是被拉开了。
林晋鹏好不狼狈,鼻青脸肿的,鼻血都给打了出来,他没穿上衣,皮肉伤看得一清二楚,李香菊又急又气,却不好发作骂舟家人,咬牙切齿忍下了。
林成将外褂脱下来扔给儿子,恨恨骂道:“没廉耻的狗东西,还不穿上!”
这事在山上也解决不了,苗秋莲横鼻子竖眼的,没有再阻拦,等下山后非得把全村人喊来评理,叫林家名声彻底臭了才解气。
“来我身边,你的一切疑问,爹都告诉你。”
我听见他好脾气地这么说道,犹豫了一下,猫猫祟祟地走上前,贴着座位边缘,艰难地坐了下来。
……椅子有点太高了。
我尴尬地晃了下没触地的脚。
第 358 章 魔王
好在这点细节上的失误无伤大雅,我很快镇定下来,端端正正地沿着边缘坐稳,神色静谧如常。只是言语间,到底暴露出几分催促父亲践行承诺的急切来。追问他:
“西渊地界发生了什么事?您可知晓那几座空城内的修真者与凡人去了何处?还有……”
我望着父亲那怪异和蔼的面容,眼睫略微颤动了一下,依旧一字一句地问:“……如今修真界内魔物作乱,可与您有关?”
这三问尽是我如今最心系之事,而最后一句问话,又堪称太过直白危险,几乎与质问无异。我在话音落下之际,便觉心脏骤然跳得厉害,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森寒之感蔓开,我却只面不改色注视着眼前的人。
父亲听了我的追问脸色也依旧寻常,他只幽幽叹息了一声,“阿慈,你这三个问题,倒都能一起作答。”
至于林家的房屋和田产,全部贱价卖给了村里亲戚。都知道他家这破事,有便宜占怎么可能愿意出高价,林成李香菊哪里不知道吃亏了,但老脸丢尽,只能快点出手搬走,吃多大的亏都得咽下去。
而于青青,就算有个无赖老爹,他做下这种要浸猪笼的事,文水村也容不下他,连于赖子看见怒不可遏的文水村里正和众人,照样不敢犯众怒,于是敲了林家一笔钱——整整五两银子,才将于青青给了林晋鹏,说是成亲,最后连礼都没办,一手交钱一手给人。
李香菊骂了几天儿子,复又将怒火移到于青青身上,乡下人家,娶个媳妇一般是五两银子的彩礼,夫郎是二两或三两,三两看着不多,有境况差的人家,一年到头不过挣二三两而已。
卖地卖房亏了一大笔钱,为平息舟家怒火赔了五两进去,结果还被于赖子敲竹杠,她对于青青当然没有任何好脸色,动辄打骂。
于青青从小见于赖子耍泼无赖惯了,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和林晋鹏勾搭上,被李香菊苛待,他没忍几天就和李香菊还嘴对打,这事儿林晋鹏也有错,他才不怕,大不了,到了新地方就把所有事捅出去,叫林家也不好过。
因此,林成林晋鹏虽烦他二人日日争吵,却也不敢真的对于青青怎么样,意烦时便由着李香菊去骂。
林家搬走之后,小河村的流言过了几日才渐渐下去,舟多慈没怎么出门,只在家里待着,怕他想不开,苗秋莲让竹哥儿一直跟着。
在炕上睡了两天没动弹,到第三天时,舟多慈觉得烦闷,翻了针线篮子出来,却看见正在做的嫁衣和鸳鸯枕头。
红布是他爹在镇上买的好布,颜色亮布料好,花了不少钱呢。
他生气有点想扔了东西,可这是他们家的钱,手都伸出去了又收回来。他们这儿习俗如此,还没找婆家的双儿和姑娘,不少都会早早绣嫁衣,因此多是自己家出钱买布,当然也有定下亲后婆家送来布料再做。
把嫁衣和枕头布塞进箱子里,眼不见心不烦,他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还没动几针就听见外头竹哥儿的声音,原是两个姐姐来了,他连忙下炕穿鞋。
“玉姐,秀姐。”舟多慈还没出堂屋,两人就进来了。
舟慈玉肘间挽着篮子,放在桌上后笑道:“多慈,怎的起来了,竹哥儿说你睡下了。”
她性子软,说话也不急,总一副温和的模样。
“起来正好,大白天的,说说玩玩也高兴。”舟慈秀和她大姐是截然不同的性子,风风火火随了苗秋莲。
舟多慈给她俩倒水,说道:“爹娘地里去了,怎么没带馨儿?”
馨儿是舟慈玉女儿,今年两岁,舟慈玉笑着说:“她爷奶带着呢,我一个来,抱不动她,越大越懒了,路稍一长就不愿走,非得抱着。”
“去把肉放好,今儿一大早才割的,吃不完,回头记得吊井里,天热,万一坏了。”舟慈秀掀开篮子布同竹哥儿交代,又拿出一包点心,说:“我和玉姐方才到地里去了,就知道爹娘在那儿,这不让我俩先回来,这你二姐夫买的。”
舟慈玉也把竹篮里的鸡蛋和红糖让竹哥儿去放好,正说着话,苗秋莲和舟铁山进门了。
两个女儿回来,一家子总是高兴的,舟多慈又是说又是笑的,情绪出来后,心情明显好上许多,想起做饭的事,还上灶房把干黄花菜和山木耳用水泡了一把。
聊天说闲话时辰过得快,眼瞅着快到晌午,舟多慈起身道:“娘,我去做饭,你们说话。”
见他愿意动了,苗秋莲连忙答应:“好好,你去,把肉炒了。”
等他进灶房后,舟慈玉和舟慈秀朝外头看一眼,才低声问起林晋鹏的事,她俩嫁的是邻村,离小河村都不算远,村里也有小河村的出嫁女和夫郎,自然听说了这件事,今天其实是回来看舟多慈的。
苗秋莲叹一口气,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该死的王八蛋。”舟慈秀骂骂咧咧,又说:“还好搬走了,不然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了糟心。”
“可不是。”舟慈玉点头道。
“算了,不说这些。”苗秋莲摆摆手,看着舟慈秀问道:“秀儿,最近没动静?”
舟慈秀嫁人一年多,但一直没生,婆家嘴里免不了埋怨催促,她自己有时心烦就回娘家躲着。
成亲生孩子对乡下人来说是要紧的大事,提起这个,舟慈秀一下子愁眉苦脸的,说:“没,家里说改天去看看郎中。”
灶房里,干米饭蒸上锅,舟多慈切肉切菜,竹哥儿进来打下手,把泡好的黄花菜和木耳捞出来洗净。
风从窗外吹进来,大太阳晒得地面都是白的,他看一眼外面,麦子收拾完后瓜菜上不再覆尘土,瞧着鲜绿,今年院子里的黄花菜已经收了一茬,趁没开花就得摘下晒干,这会儿看着又有些花苞长出来,下午该掐了。
一顿饭又是肉又是鸡蛋的,比有的穷人家过年还丰盛呢,连菜也都是好的,木耳这种只有山里才长的东西值钱,平时采到都是晒干了到镇上卖,亦或是有人下来收,平时都舍不得吃,今天这一小把,还是因舟慈玉和舟慈秀回娘家才泡的。
两人每次回来多少都会带点东西,能吃的苗秋莲不会等她俩走了再吃,婆家再好,到底不是亲生的,怕女儿受委屈,带回来的肉和蛋自然要让她们多吃些。
一家子美美吃了顿饭后,狗儿没出门打草,和姐姐哥哥们闲聊吃果子,玩耍了一阵,而后在院里打水的舟铁山抬头一看,已经申时了,便喊两个女儿趁天色亮回婆家去。
舟慈玉和舟慈秀今天结伴回来,她两个妇人,没有男人跟着,不好等天晚再动身。
我:“…………”
我尽量让自己神色不露出半分异常。很显然,西渊的状况从很久以前就不大正常了。
而我父亲的情报消息网恐怕不大灵通,因此没让他发现,正是他眼前的小儿子做的。
第 359 章 血债血偿
明明做的都是正经事,偏此时心虚的人是我。
我奇异的静谧似乎并未引起眼前人过多的关注,父亲依旧带着怪诞的热忱,摆出刻意到几乎有些像是装模作样的“惋惜”,继续道,“……所以,我只能采用更耗费心血一点的方法了。”
“把西渊作为它们繁殖的巢穴——一开始我也有些舍不得,毕竟为父在这片地界长大,对那些生灵也亲如子嗣般爱重,可惜……”
翌日晌午,太阳正大,别说在日头底下干活,就是在阴凉处动一动也叫人汗流浃背。
堂屋门敞开,偶尔会刮来一阵风,舟多慈架了耙子打草鞋,他有一双烂的都不好补了,干脆弄双新的,竹哥儿出门前见他拿了草鞋耙子,也嚷嚷着要呢。
庄稼人平时舍不得穿布鞋下地,只要天不是太冷,大多都是穿草鞋,旱田还好,水田里又是泥又是水的,草鞋脏了坏了不觉得可惜。
这草鞋是自己穿,要是弄得粗糙没几天就坏了,他手下编的细致,慢是慢了些,但没糊弄。
半掩的院门被推开,舟多慈抬头看过去,他拧着蒲草条子不好撒开手,说道:“娘,水都舀好了。”
“好,知道了。”苗秋莲背着一筐草眯缝着眼睛走进来,脸上全是汗,问道:“你爹他们没回来?”
“没。”舟多慈应道,看一眼天色说:“正午了,不过山上好点,树林子密,没山下这么晒。”
舟铁山今天带着狗儿和竹哥儿到山上挖笋和薯根去了,夏天的笋没那么好吃,但焯水后趁太阳大晒成笋干,能留着冬天吃。
苗秋莲在屋檐下放下竹筐,点点头道:“也对,山上能凉快些。”
她站在旁边看了看:“这看着小,是给竹哥儿的?”
“嗯。”舟多慈笑眯眯点头,道:“喊着要呢,先给他打一双出来。”
“明儿你永安叔给孙子办满月,下午我就得过去帮忙,你盯着点时辰,带竹哥儿和狗儿过去。”苗秋莲拉了板凳拿了蒲扇坐下扇风,擦擦汗又说:“去了一人吃一个蛋,别多拿,咱家又不少这口吃的,吃完就回来做饭。”
许永安家境不错,又是好面子的人,他二儿子许福去年成亲,今年儿媳妇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酒给村里所有人都招呼了,让去吃喜宴,喜宴虽说在明天,但今日就得把菜肉点齐备好,少不了要让村里人帮忙,而且喜宴前一天主家会煮一锅鸡蛋,进门无论老少都要先吃一个蛋。
苗秋莲和舟铁山不爱占别人便宜,况且满月酒不比婚丧嫁娶这种,舟铁山明天吃喜宴给人礼钱时才去。
“我知道。”舟多慈答应下来。
树上夏蝉滋——滋——嘶叫,越发显得夏日燥热,他娘俩一个摇蒲扇一个打草鞋说了阵闲话后,竹哥儿他们就回来了,沉甸甸挖了好多笋子,还有猪吃的地薯和草根。
满载的竹筐放进堂屋避免晒到,近来地里活不重,天又这么热,偷一阵闲难免的事。门屋大敞,时而有风吹进来,一家子喝茶水扇凉,倒也有几分自在。
太阳逐渐往西边走,没那么热了,舟多慈低头干活,有竹哥儿和狗儿帮着搓草绳,编得就快了些,等一只草鞋打出来,他摸着脖子抬头向外看一眼,问道:“你俩饿不饿?”
竹哥儿还在拧蒲草,闻言想了下,说:“有点儿,但也没那么饿。”
舟多慈站起拍拍身上草屑,笑道:“也不早了,去那边吃个蛋,回来才做饭呢。”
商量着,三人整顿整顿就出门了。
舟铁山在后院喂猪打扫,前头没人,舟多慈出来时顺手带上了院门,村里总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家里之前养的狗老死了,不关门的话没个警醒。
正要往村头那边走,隔壁西邻家也出来人,舟多慈喊道:“婶子。”
刘桂花一看是他几个,笑道:“往那边去?”
舟多慈点点头:“嗯,我娘让去呢。”
“桂花。”东边隔了三户的孙安媳妇刘娥朝这边喊。
“哎!”刘桂花答应一声,脚步变得匆忙,说道:“好好,那我先去了。”
刘桂花和刘娥娘家是一个村的,一前一后嫁到小河村,平时关系不错,做什么都结伴一起。
舟多慈带着竹哥儿和狗儿往东边走,路上人影不少,三两成群都是往许家去的,有嗓门大的农妇和夫郎说天谈地,笑声不断,大伙儿明显都是赶着时辰出门。
许永安家是村东头第二户,和其他人家一样,院落坐北朝南,不同的是他家高门楼高院墙,明显气派许多。
还没到跟前,舟多慈就看见村头大树下坐了几个老太太老夫郎,不是正在剥蛋就是腮帮子鼓鼓的,有的一边吃还一边从怀里掏出另一个蛋继续剥。
明天满月酒大席待客时要给礼钱,汉子多数是明日来,因有许家各路亲戚,村里未出嫁的双儿和姑娘明天都要避避嫌,只有今天才能吃个喜蛋。
前面是几个同龄人,舟多慈正要同他们说两句话,不防备忽然听见树下几个老人提起“舟老四家那个”。
他爹舟铁山排行老四,他哪能不知道这是在说自己。
赵家老夫郎嘴碎,嘴里的蛋还没咽下去开口道:“还没成亲就叫汉子跑了,连个人都看不住,倒霉催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命。”
郑老太太平时也是爱嚼舌根的,不过上次和方红花一起骂曹小巧,交情算是比以前深了一点,况且舟家老宅就在附近,人来人往的,她没有附和,只说道:“快别瞎说,仔细叫人听见。”
李老太太嘴一撇,她上了年纪,因瘦削衰老,脸上看起来没几两肉,又做出这种神色,显得有几分刻薄,幸灾乐祸道:“嗐,怕什么,又没在跟前,我看啊,八成是个克夫命,不好嫁喽。”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从几个年轻双儿身后出现的舟多慈,老脸一僵,登时讪讪的。
舟多慈没了好脸色,咬着牙叉腰骂道:“他林晋鹏做下猪狗不如的腌臜事,偏偏有些人就忘了,敢情偷人是我按着他俩偷的?竟把这事栽到我头上,也不怕临老临老烂了舌头,还克夫,也不看看谁一天天贫嘴烂舌招人嫌。”
“对,招人嫌的是非精,你才克夫。”竹哥儿同样怒目圆瞪。
郑老太太连忙摆着手打圆场:“嗐嗐,老东西嘴上没个把门的,也别在这里招眼了,快走快走。”
赵家老夫郎、李老太太算是有了个台阶下,拎着凳子灰溜溜跑了。
他俩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舟家日子过得好,在村里人丁又多,年轻时两人都和方红花吵过,被方红花带着妯娌儿媳堵在家门口骂,根本不是对手,上次林家闹得那么大,他俩背地里笑话了好几回,不想今日得意忘形,叫正主给听见了。
舟多慈叉腰看着他俩跑开,“哼”一声才觉心气顺了,站在后面的狗儿安抚道:“多慈哥哥,行了,别和两个老东西计较,下回再听见他俩嚼舌根,我去把赵小吉和杨高升打一顿,老东西嚼舌,叫他两孙子倒霉。”
赵家老夫郎男人是赵大,两个儿子在村里爱欺负人,去年被裴解意揍了后老实了一阵。李老太太本名姓李,几十年前嫁到了杨家,杨高升正是她小孙子,和狗儿一般年纪,性子顽劣常和赵小吉混在一起惹是生非。
一听这话,舟多慈转身,本想同狗儿说没事别打架,万一回家挨骂就不好了,最不济,也得等那两个小混蛋落单再揍,不然对方两个人呢,岂不是吃亏,要么喊几个堂弟一起去揍。
他回头话还没说,视线里闯进一个高大的人影,是离得不远的裴解意,对方扛着锄头背着竹筐,看样子要下地锄草,只是那张脸猛一看到实在唬人一跳,破相不说,眼珠子黑黝黝的。
两人无意间对上视线,舟多慈愣了下,就见裴解意漠然从人群旁边走过,和村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不止他,其他看见裴解意的,不由自主都噤了声,甚至默默远离了一点,有年轻双儿和姑娘畏惧他凶名在外,而更多人怕的则是那个天煞孤星的传言,万一真的,沾上霉运就来不及了。
“多慈,怎么了?”苗秋莲在院里听见儿子声音,连忙出来看。
舟天阳情绪亢奋,到后面又转为谆谆善诱,好似想要说服我一般。
我抬起眼睛,近乎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没听过哪个种族活在世上的权利是通过夺舍别的活人来的。我不是傻子,不用对我说这些你自己都不信的笑话。”我平静且厌倦地道,“滚吧。”
第 360 章 木已成舟
我的发言十分铿锵有力,只是细节把握上略有美中不足。
比如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现实因素。鉴于西渊现在把持在舟天阳手中,而我充其量算是不得宠的废太子,所以滚出去的不是舟天阳——
……是我。
她话一出,周围洗菜烧锅的人纷纷应和,许家人更是合不拢嘴,乐得见牙不见眼。
“知道了娘。”舟多慈弯了弯眉眼,带着竹哥儿和狗儿先进灶房拿鸡蛋。
这会儿过来吃蛋的人不少,他在灶房门口给出来的人让了让路,见田桂芬拿了两个鸡蛋,张嘴便叫道:“婶子。”
田桂芬一看是他三个,眼神落在狗儿身上时,脸色明显有点不快,但还是忍着,哼哼唧唧答应了一声,也没说别的,带着一肚子埋怨走了。
林晋鹏出事那天,是她听了狗儿乱编的瞎话,着急忙慌去喊了林成和李香菊,谁知道竟是那种事,他们家和林晋鹏家是堂亲,姓林的名声在村里到底受了些影响,而且知道是她多嘴多舌乱管闲事后,在家挨了几句骂。
这小兔崽子,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心眼这么多。
田桂芬心里不痛快,但村里也没把他们家怎么样,只是撵了林成一家子出去,因此除了前些天见到舟家人她不说话,近来也慢慢搭两句。
她不懂遮掩,神色都在脸上,狗儿心知肚明是为何,摸摸鼻子笑了下没言语,推一把有点疑惑的竹哥儿往前走,说:“想什么呢,阿婆鸡蛋都给你捞出来了,还不快接住。”
大锅旁守着一锅鸡蛋的是许永安老娘杜彩娥,村里人称杜阿婆。
“阿婆。”最前面的舟多慈笑眯眯叫了人,从杜阿婆手中的葫芦漏瓢里拿了三颗鸡蛋,因是从热水里捞出来的,有点烫手,他连忙用袖子包住。
“慈哥儿,怎么就拿这两个,快快,多吃些。”杜彩娥已是四世同堂,头发花白不过精神头十足,平时有点吝啬,可又有点好面子,再怎么肉疼,嘴上还是热情的。
舟多慈记着他娘的话,一边给竹哥儿和狗儿分鸡蛋一边说:“阿婆够了够了,我们能吃几个?我娘说了,让我去看娃儿呢。”
一听这话,杜彩娥将葫芦漏瓢里的鸡蛋又放回锅里,笑意更甚:“好好,那你们去,就在你二哥屋里呢。”
她说的二哥正是许福,灶房门口又来几人,他三人就出去了,省得太挤。
许家人多不便久待,况且还要回家做饭,该看的看过之后,舟多慈对院里正在洗菜的苗秋莲说一声就要走,迎面正碰上叶金蓉抱着孙子,旁边跟着她小女儿裴春艳。
“叶婶儿。”舟多慈喊道,竹哥儿、狗儿也跟着喊了声。
他们和裴兴旺家往来不多,但迎面撞上了,不好当没看见。
叶金蓉忙不迭答应,又转头对女儿说道:“春艳,怎么不知道叫人?”
裴春艳不过十岁,比竹哥儿小两三个月,还是个黄毛丫头,尚看不出脾性,毛发稀疏偏黄,在头上扎两个小鬟,黑黑瘦瘦其貌不扬,但个头不算矮,眉眼嘴巴和叶金蓉很像,一看就是母女,被她娘说了后才开口:“哥哥。”
院里有和叶金蓉交好的夫郎喊她,舟多慈没有多话,笑着朝裴春艳点头,看着叶金蓉说:“婶子你在,我们回家去了。”
“好好。”叶金蓉和他一个年轻双儿没多少话说,不过附和几句便各自走开。
村里人大多往许家吃鸡蛋去了,越往村后人越少,舟多慈边走边理理袖口,心想一个鸡蛋下肚反倒勾起饥饿,进家门就得做饭。
这时狗儿开了口:“上回我听石头哥说,别看那个裴解意面目丑恶瞧着吓人,小时候长得可俊了,他兄弟姊妹几个,就属他好看,为这……”
“怎么?”舟多慈好奇转头询问,都是一个村的,除了不熟悉的裴解意,裴家一家老小什么模样,他自然知道。
裴解意上头的大哥裴胜、下面的三弟裴虎还有四妹裴春艳,眉眼鼻嘴不是随了叶金蓉就是随了裴兴旺,脸型也相似,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是一家子,相貌不至于说难看,却算不上好看的那一挂。
庄稼人常年风吹日晒,除了娃娃,能有几个细皮嫩肉的,村里大伙儿凑在一块儿都大差不差,况且都见惯了彼此,哪有嫌弃可谈。
三人往家走,此时路上没人,竹哥儿竖起耳朵听闲话,眼睛也圆圆的。
见他这副模样,舟多慈抿唇笑了下,继而等着狗儿的话。
离得近的树荫底下已经被占,舟多慈端了一盆脏衣裳,见此情形便和竹哥儿往上游走,那边树多些。
一只三个多月的狗崽欢快摇着小尾巴跟他俩跑。
“二黑,快来。”竹哥儿回头喊停下嗅闻草丛的狗崽,因又是一只黑狗,前头的老狗叫黑儿,它便叫二黑,是前些天从刘向家里捉回来的,已和家里人熟悉,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二黑一身奶膘,圆滚滚肥嘟嘟的,背黑,但四肢和胸脯以及脸颊两侧有着一部分金黄毛发,太阳一晒像是在发光,眼睛上面有两个黄点,好像长了四只眼睛,品相是极好极漂亮的,连舟铁山都说长大一定威风。
它嘤嘤叫着朝两人跑来,到脚边时舟多慈低头看一眼,要不是端着盆,都想把胖乎乎的二黑抱起来揉揉。
“慈哥儿。”
身后响起不大的声音,他转身回看,是双臂抱着木盆的梅哥儿,正小跑朝他俩这边来。
舟多慈停下在原地等待,直到梅哥儿近前。
二黑个头还小,见了生人最多能闻到小腿,它追着梅哥儿脚步闻了一阵才不再好奇。
三人往有树荫的地方走,白云飘走,太阳又露了出来。
“走快些,到树底下就好了。”舟多慈笑着说,同时步子明显大了。下过雨山上菌子才多,秋日时节村里人便总是下过雨才上山,脚下没走稳滑倒是常有的事,况且那几个老妇老夫郎里边,正有上次嚼舟多慈舌根的赵家老夫郎和李老太太,苗秋莲没找这两人麻烦,但心里记着呢。
“满村就数这些闲话传得多,你俩在外头听见别跟那些混账人说这个,当没听见。”铺好地皮菜她起身,嫌恶道:“哪有乱说这种连边都沾不到的闲话的,真是奇了。”
“知道了娘。”舟多慈随口答应,手上还忙着切葫芦条子。
除了裴家乱哄哄的,村里多数人都在过自家日子,闲话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平淡生活的乐子,说两句也无妨。
而叶金蓉向来对裴解意不喜,听见一些风言风语便也将倒霉事往裴解意头上栽,有事没事有人没人都要骂两句裴解意天杀的克星,生下来就是讨债的。
等到第三天,虚弱的裴兴旺能说话了以后,她这份怨气就变成了怒不可遏,原来裴兴旺踩中湿泥滑倒,摔进小山沟之后,竟碰到裴解意路过。
他当时撞到头流了不少血,眼前直发黑没法儿爬起来,好容易等到了一个人,以为有救了,却是裴解意。
他们离人群较远,干脆进了树林子里。河边石头很多,各自挑了个平坦的好捶打,舟多慈蹲在岸边,因穿着草鞋,河水晃动没过脚背也不怕湿了鞋子,他将没那么脏的衣裳浸在河里揉搓,问道:“你娘近来如何了?”
梅哥儿同样蹲着,比起舟多慈,他明显瘦弱些,衣裳的补丁也多,说道:“吃了几贴药好些了,前儿还打了半筐猪草背回家,也不敢让她多劳累。”
“慢慢养着就好了。”舟多慈拿过竹哥儿用棒槌打碎的野澡珠碎渣往衣裳里搓洗,渐渐就出了白沫子。
狗崽摇着尾巴转悠,月龄小比较黏人,不是前爪抬起扑在舟多慈后背,就是用冰凉凉湿润润的小鼻子去蹭竹哥儿露出来的小腿,时而又去咬两人衣摆和裤腿,独自玩耍也忙得不可开交。
梅哥儿姓李,家里人丁少,除了他以外,下头就一个五岁的汉子弟弟,尚未成人,只张着嘴要吃,算不得劳力,家中两三亩薄田全指望他爹一个干活,他娘又多病,常常要花钱吃药。
舟天阳压低声音,慈父一般地宣布:“我是魔王,你就是魔子。”
“木已成舟。”
在舟天阳的念叨当中,我掀开了微微泛红的眼皮,有点厌倦了。
“如果你不打算现在杀了我,让我活下来的话,”我非常不知恩图报地开口,声音在空荡荡的寒狱中格外清晰,“那我今后——一定,会杀了你。”【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