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1 章   无法拒绝的


    渡静望着我,那双湛蓝色的瞳孔,在房间内昏暗光线映照下,竟暗得发沉,其中仿佛有种奇怪的意味——不像是冷意,倒如同暗暗闷在山隙间的火星一样,不知何时就能酿成祸患,叫人心底略微发毛。


    那目光专注得有些冒昧了。


    我能清晰地察觉到也渡的视线从我的发间落在眼睛上,对视一眼后又慌忙往下。又不动了。


    我被盯得实在有几分莫名,但自觉在也渡面前,也不该表现的太心虚,何况我还惦念着先前被……“意外”打断的那个话题。还没有个交代。于是也不避让,和非要争个胜负似的回盯着他,在我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询问:“仙君前来,总不是为了看我死没死”的时候——


    也渡先一步开口了。


    徒步抵达赵长老的居所时已经接近黄昏,裴解意费力踏上台阶,在门口“叩叩”两声。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白胡子老头的脸。


    赵长老皱眉:“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迟到的臭毛病?”


    裴解意神情恍惚:“你不懂,我大学校园跑都是刷步数过来的,微信步数这辈子都没上过三万步……”


    但是今天体验了一把爬泰山的待遇。


    见四下无人,赵长老迅速关上门,扭头瞪向裴解意:“若是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毁了计划,大长老一定不会饶了你!”


    赵长老,又名大长老的狗腿子,喜欢拿大长老的名头狗叫,门派从上到下没有不烦他的。


    但好在人也没什么脑子,凭着系统提供的信息也能大致糊弄过去。


    裴解意坐在茶几旁的时候终于缓过来了点,随口编了个理由:“知道今天要来见您,特地沐浴焚香三遍才敢来的。”


    赵长老被他气个半死,却又不敢再浪费时间,强忍着怒气道:“别装傻了,你调查清楚关于舟多慈的身世了么!”


    裴解意心跳停了一拍。


    他还是个卧底?


    原来的“裴解意”不好说,现在他除了知道舟多慈叫舟多慈外一概不知。


    裴解意轻咳一声:“建立感情基础总需要一点时间……”


    赵长老不敢置信:“全门派都知道你虐待舟多慈了,你建立的哪门子感情基础?”


    清汤大老爷!


    他一个三好青年,穿到这儿什么也没干,净替原主背黑锅了!


    裴解意一脸麻木:“假如再给我三天假期,我一定不会翻开这本书……”


    赵长老几乎要被他逼疯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怎么几天不见,裴解意比之前还疯了!?嘴里嘀嘀咕咕说的什么玩意儿?


    裴解意拍了拍赵长老的肩:“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确实不记得有这件事。”


    毕竟书里也没写。


    赵长老两眼一黑:“你的意思是,两个多月,一点进展都没有?”


    自进了门之后,裴解意第一次正眼看向赵长老,眼神真诚:“这话说的,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我再努力培养两天感情,他就愿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呢?”


    赵长老几乎要被裴解意气吐血了:“长老筹备了那么久的计划,就差你这一环了!结果你一点进展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计划?


    书里完全没有提到过,他也不记得有赵长老这号人。


    裴解意相当熟练地安慰赵长老:“计划赶不上变化。”


    “实在不行,你们换个目标。”


    赵长老气急败坏:“你懂个屁!舟多慈可是……”


    裴解意看向赵长老。


    赵长老却立即住嘴,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一点儿关键信息都没漏出来。


    缓了半天之后,他才开口道:“总之,怀柔政策行不通,你就去跟踪他,我不信你用最擅长的潜行都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什么潜行?


    带薪摸鱼算潜行吗?


    裴解意震惊,裴解意试图发表言论,裴解意嘴被捂上了,裴解意靠眼神传达震惊。


    你怎么在这儿!?


    舟多慈同样皱着眉,似乎没想到裴解意会出现在这里。


    并且……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百花楼。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有小厮出来迎接他们,说县令正在二楼等待。


    踏上一层层木质台阶,推开走廊尽头的木门后,包厢内出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县令坐在主位上,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个人奇怪的神情,朝着他们热情介绍:“两位道长快进!这位是百花楼的老板娘,这位是做菜的厨子赵四,两位道长若是还有机会来青岩镇,找他们二人足够过得舒舒服服!”


    舟多慈:“……”


    裴解意:“…………”


    天不遂人愿,说什么就来什么。


    “你怎么……”


    裴解意猛地咳嗽起来,快速眨了眨眼,示意老板娘别说话了。


    “见笑,出来的时候受了凉。”裴解意装作虚弱的样子捂住胸口,转移了几人的注意力。


    “少东家……”


    “咳咳!”舟多慈同样毫无征兆地猛咳两声,眼神如刀看向赵四。


    赵四同样会意,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见笑,”舟多慈面无表情道,“嗓子不舒服。”


    两人面面相觑,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好敷衍的理由。


    此等诡异的气氛,县令居然无知无觉,热情招呼两人坐下。


    怎么坐到县令这个位置的?


    裴解意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在县令的对面坐下。


    “看来是刘某招待不周,竟让两位道长都受了风寒。”


    “不打紧,”裴解意照例敷衍过去,“过两日就能好。”


    其实出了这道门就能好。


    老板娘和厨子赵四同样如坐针毡,好在县令没过多久,就让两人先下去了。


    没过多久,裴解意同样找了个理由出去了。


    找到厨房里的赵四时,裴解意选择性忽略掉赵四眼中的疑问,迅速问道:“那个小女孩在哪儿?”


    赵四指了指角落的大缸,裴解意吃力地搬开上面只漏了一条缝的盖子,和眼神怯怯的阿清对上目光。


    裴解意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


    直到把阿清塞回给她的爹娘之后,他才有空喘了口气,也没来得及向她爹娘解释为什么带回来一个浑身酸菜味的阿清,也没来得及接受两人的感谢,只是摆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要走时,阿清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裴解意只好停下脚步,蹲下摸了摸阿清的头:“等之后有时间了,我再来见阿清好不好?”


    阿清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许久,半天没说话。


    她的爹娘也随着阿清沉默的时间逐渐窘迫起来,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阿清!不得胡闹。”


    出来的时间长了,势必会引起县令的怀疑,裴解意心下有些焦急,朝着阿清笑了笑,准备离开。


    “他们说,要先把那个人灭口,然后等着另一位大哥哥上钩。”


    裴解意脚步一顿。


    过了片刻,裴解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鼻尖隐约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又受什么伤了?


    裴解意眨眨眼睛,示意舟多慈可以松开他了。


    舟多慈垂眸看向他,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倒反天罡!


    怎么舟多慈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无法,裴解意只能抓起舟多慈另一只垂下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沉默半晌后,舟多慈总算松开了他。


    舟多慈下手太狠,连呼吸的空挡都没留下,甫一松手,裴解意便咳了个昏天暗地。


    舟多慈蹙眉,却也没再上手捂住他的嘴,一直到裴解意停止咳嗽,才开口:“情况紧急,冒犯了。师尊为何会在此处?”


    裴解意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解言抬头,神色更加震惊:“这话不应该我问你?”


    “你今日为何没去学堂?”


    裴解意神色自若,没有泄露出一点异样:“这可是你说的,完成不了任务怪不到我头上。”


    赵长老强忍怒气,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打开门:“裴仙尊,如果没有别的事就离开吧,鄙人这座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裴解意长松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赵长老其实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来请我,直接飞鸽传书也一样——”


    “嘭”地一声,大门紧紧关上,将裴解意和他没说完的话全部拒之门外。


    赵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小子真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总有一天要给他点苦头吃!”


    “行了。”


    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沉稳厚重,听不出是男是女,仿佛自带一种迷幻属性。


    赵长老立马收敛了神色,对着屏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和刚才那个暴躁的赵长老判若两人:“属下多言了,望长老海涵。”


    半晌,才听到屏风后那人再次开口。


    “裴解意有问题,这几日把他看紧了,不要让他得知一点有关计划的内容。”


    赵长老脸色一变:“什么!?我竟完全没有发现!”


    “不要打草惊蛇,出一点问题,都唯你是问。”


    声音虚幻,如同从远处敲响的钟一般缥缈无影,但不会有人敢质疑这句话一丝一毫的真实性。


    赵长老全身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有丝丝冷气顺着裤脚爬上全身。他不再多言,又朝着屏风深深行了个礼。


    不过见着舟微漪那失魂落魄又极虚弱的模样,我纵使还有些许心中记恨,也没在此时表现出来。


    其实我也没多生气,也懒得问舟微漪为什么不能跟着我和也渡一起这样的问题——此时战机不可贻误,他有自己要做的筹谋策划,我自然不会如此不识趣。


    我只微微偏开头,不自在地道,“你不必愧疚,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打算和你一起了。”


    舟微漪:“……”


    第 342 章   又生气


    舟微漪好像……并不高兴?


    他走时的神情,也实在不像是放心下了的模样——但这点忧虑并未持续多久,像是用猫爪沾墨似的留了个浅印,我转而更将心思放在别处了。


    西渊……


    随着一路行进,我心绪也更沉。


    西渊沦陷,其他处也未见得有多平安。


    而越靠近西渊之处,便越见多处沦为魔物巢穴,万事惨淡。


    初夏。


    夜深了,漫天星辰闪烁,万籁俱寂,唯有犬吠声不时响起,透过夜幕像是隔了一层棉花,隐隐约约传进熟睡的人耳中。


    伴随着狗叫声,舟多慈在恍惚中睁开眼,似梦非梦,浑身轻飘飘的,直到看见前面那个不甚熟悉的人。


    他想喊住对方,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急得团团转,见林晋鹏往院子外面走,他想也不想跟上去。


    这一跟就掉进了深渊,梦里他连说话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晋鹏同别人偷情,发达之后得了势更是过分,直接当没有他这个人,招蜂引蝶纳妾不断。


    舟多慈气得指着林晋鹏鼻子骂,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实在恨极,看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憋屈到一口牙恨不得咬碎,张牙舞爪就同男人打了起来。


    一脚踹空惊醒,舟多慈浑身是汗,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咬着被子角,因睡觉不老实,肚子和腿都露在外面。


    他们这儿离山近又有河,夜里偏冷些。还未彻底清醒,就有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子外吹进来。


    一身汗骤然变冷,他连忙裹好被子,翻个身闭上眼睛,想起在梦里不能说话的憋屈,心道原来是个哑巴梦。


    听见睡在里面的竹哥儿口中嘟囔呓语,怕是也做了梦。


    身上冷汗未干,舟多慈打了个哆嗦,再次睡着前他迷迷糊糊想,怎么又是这个梦,真不吉利。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一阵疾风在林子里打起旋,飞尘扬起,林东看一眼天色说:“快走吧,天要变了。”


    林晋鹏趁势上前一步,直接将布兜塞进舟多慈手里,手指不可避免互相蹭到一点,他面上正经,只催促道:“快回家去,万一淋了雨。”


    舟多慈抓着小布袋,在田桂芬挤眉弄眼的表情中,讷讷嗯了一声,就拉着竹哥儿往坡下走,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双儿,脸皮薄些,听见后头田桂芬的笑声,羞的面红耳赤。


    “正在为您输入基本信息……”


    脑海中突然涌进一大段陌生的记忆,裴解意略一搜索,就找到了关于赵长老的各项信息。他长舒一口气,从背后抽出剑,一脚踩在剑上——


    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剑还是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再踩一脚,还是一动不动。裴解意仰头望天,在心底呼唤系统:“统,如果我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系统的声线一如既往平静:“宿主放心,103号拥有强制修复剧情的功能,在主线之外的地方,宿主不会受到生命慈险。”


    所以在主线范围内,他还是有死亡的可能性?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裴解意看了眼一旁的女子,硬着头皮走进房间内。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梳妆台,黄铜的镜子映出他的半身,有些模糊,看不清身形。


    梳妆台旁放着两把木椅,左侧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位嬷嬷。


    嬷嬷手搭在梳妆台上,见有人来了,忙把裴解意拉到桌子前,一把将裴解意摁在木椅上:“诶呦,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几个正愁的团团转呢。”


    什么玩意儿?


    以前原主来过这里?可是书中也未曾说过。


    嬷嬷三下五除二解开面具的带子,看着裴解意的脸,竟是越看越满意:“绿枝挑的人真是个顶个的好,怎么也看不出毛病来!”


    裴解意被她说得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什么人口贩卖的现场。


    见裴解意神色困惑,嬷嬷赶忙解释起来:“官人,是这样的,今天是花神大会,您也看到了。”


    一面说着,嬷嬷一面打开了房间的木窗,外面的嘈杂声也一并传了进来。


    “这花神大会五年一办,年年我们家都要出个人去参选花神,”嬷嬷叹了口气,“可不知怎的,今年选定的人迟迟不来,花神大会也跟着无法开始。”


    “绿枝在外面找人,正巧看见您和那人身形相似,情急之下,这才把您拉进来。”


    “没来得及和您解释,这是我们的过失。”嬷嬷撩起裙摆,眼看又有跪下的趋势,裴解意两眼一黑:“有话好好说,先别跪。”


    嬷嬷行云流水地又站起身:“总之,今天实在是意外情况,恳请您帮我们这一次。”


    裴解意:“……”


    裴解意言辞诚恳:“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不能留在此处。”


    他今天是出来找舟多慈的,如果找不到,任务失败,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若是方便,烦请告诉我们,能帮的我们一定帮!”嬷嬷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


    思索片刻后,裴解意干脆说了出来:“我在找一个人。”


    “应该就在这附近,黑发白袍,个子大概……”裴解意比划了一下,“到下巴这里。”


    “手臂有伤,可能还缠着绷带。”


    嬷嬷点点头,喊人进来描述一遍外貌特征后,让一群人出去找舟多慈了。


    嬷嬷笑容满面:“官人放心,我们寻人是专业的,除非他今夜不在镇里,不然一定给您把活口带回来。”


    想了想刚才的场景,裴解意擦了把汗:“不用那么粗暴。若能找见他人,便是帮了我大忙。”


    嬷嬷一口答应:“好说好说。”


    “参选花神需要我做什么?”


    才艺表演就算了,他从小五音不全四肢不勤,上去估计能成为不少人的心理阴影,从此花神大会灭绝踪迹,就是罪过了。


    “您出去露个面就行。今年特殊情况,我们也不想着参选花神了。”


    裴解意一颗心落下去半颗,总算松了口气,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群人出去找的效率更高,只要舟多慈没出镇,总能有消息。


    嬷嬷在他脸上捣鼓了半晌,左看右看,满意后对着裴解意笑眯眯地说:“这样就可以了。等会儿花神大会开始我们会叫您。”


    说罢,嬷嬷退了出去,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房间中重归安静,裴解意抬起头,铜镜模糊,并不能映照出他的面容。


    ……不知道舟多慈现在在哪里?


    虽然舟多慈表面上恭恭敬敬的,但头顶的好感值一直在匀速下降,感觉他生命的倒计时也在匀速下降。


    找到舟多慈之后该说什么?说你别跑了,回头是岸?


    感觉会被就地斩杀。


    裴解意叹了口气,开始对着镜子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如果是嬷嬷,不会这么急切地来找他。如果是外人,为什么外面没有人拦着他?


    裴解意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门已经被“嘭”地一声打开。


    那人直直闯进来,或许是没想到房间里还有人,看到裴解意的刹那瞬间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裴解意想往后退,腰却抵在了梳妆台上,退无可退。


    只能抬眼,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


    “叮。”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找到消失的舟多慈1\1。


    奖励正在发放中……”


    裴解意仰面望天:“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原主的功力被封印暂时不可使用,已为您收录该事件并上报,解封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裴解意:“……”他穿越前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社畜,难道要用爱来感化这些每天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的反派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系统能够直接听到他内心的想法:“准确来说,您需要感化的‘反派’只有舟多慈一人。”


    “您有看到目标头顶显示的数字吗?达到50之后,宿主就可以改变原先的剧情,从而避免悲惨结局再次发生。”


    “目标头顶上的数字显示的是20。”


    “不过是灰色。”


    “灰色?”


    他脚步匆匆,竹哥儿腿没那么长,被拽着脚下一个踉跄,忙喊道:“多慈哥哥,慢点,我跟不上了。”


    舟多慈放开竹哥儿,握紧了另一只手的小布兜,羞窘的同时又有点欢喜,见弟弟脸蛋皱巴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他弯了弯眼睛,说:“回去了洗地泡儿给你吃。”


    竹哥儿立马就不委屈了,加快脚步说道:“那好,我得多吃点。”


    “行。”舟多慈揉揉他脑袋。


    走了没几步路雨点就打下来,雨势还不大,村里不少人都往家跑,他俩也不例外,幸好他们家是村后几户,跑过四扇院门就到了。


    这一路并无其他大事,只是顺路清理掉许多凶残魔物,救下被波及的诸多门派修士等。


    这些人心怀感念,道谢后有人要留下养精蓄锐、重建宗门。也有不少人想加入行军队伍当中,一同讨伐魔物。却被也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也渡十分直白地声明,看不上他们的修为,只会拖慢陷阵营的速度,让他们自寻出路,或是加入其他的队伍——总之就是另外找人投奔去吧。


    那些敢于自荐的倒都是些名流修士,若是修为不好,也不敢来也渡仙君面前要求加入了,罕有被人如此直白拒绝的时候,一下脸都红如云霞,又似火灼。让我看见了,虽然极为失礼,我却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道友们很有志气,奈何也渡他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么。我心道。


    我的笑声遮掩的不算好,也让人听见了。那些修士正是羞愤的时候,又不敢对也渡仙君不敬,听到这笑声,顿时忿忿地望了过来。


    第 343 章   西渊内部


    我这时也意识到,此时行径太过招摇,未免失礼。但我实在天生被养出了一副娇纵脾气,极少主动道歉,更何况我以为——此人如此火气旺盛,分明是有几分迁怒。便也寸步不让地望了过去。


    只我不知,我略微挑起眼的模样,眉眼狡黠,那双沉静黑眸圆滚滚地睁大了,像是闯了祸的狸奴一般,显出些许无辜意味。


    好像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恼怒生气,很有些恶人先告状的气魄。


    原还气势汹汹的修士望过来,与我视线短暂的相接。也不知是不是因认出了我是舟家的小公子,那气势如同鼓胀的气球般,一下被戳破似的泄了下去,略显几分不自在的慌乱。


    较为离奇的是,原本便因为羞赧,而显得如烈云般的脸,一时间更红了,简直色调浓烈的要滴出血似的。


    傍晚太阳刚落下山,小河村许多人家炊烟已熄。


    乡下农家不比有钱的大户,哪里舍得天黑了点灯吃饭,都是趁天亮时吃完,等太阳落山后,天黑得就快了。


    舟多慈端着木盆出门,将洗完锅灶碗筷的水倒在家门口柿子树树根底下,水洼聚在圆坑里,他单手拎着空木盆直起腰,一转身就看见快到近前的汉子。


    因没有任何防备,也没听见脚步声,他吓了一跳,好在很快回过神,下意识看过去。


    他们小河村好像没有这么高的汉子,这么想着,他视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舟多慈心里莫名一窒,留意到对方左边脸上那条竖长狰狞的疤痕时,总算对上了名字,是裴家那个裴解意。


    那人瞄了他一眼就转开眼睛,脚下不停,依旧沉默往前走去。


    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各走各的,安静遥远,连空气都似乎没有波澜。灶房里,舟多慈已经生了火,他要洗菜腾不开手添柴,就喊了竹哥儿帮忙。


    雨水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案台上,他关上窗说:“火烧旺,姜片我都放进去了,煮开了给你狗儿哥赶紧喝一碗。”


    “知道了。”竹哥儿往灶底添好柴火,坐在灶前砸吧嘴里的果肉,说:“多慈哥哥,我刚才看见裴解意了,从咱家门前过,长得那么高。”


    “裴解意?”舟多慈舀了两瓢水洗刺芽,想了一下才道:“就裴家去年回来那个?”


    他平时不大和汉子说话,裴解意又有三年多不在村里,所以不是很熟。


    “可不,除了他还能是谁。”竹哥儿藏不住话,悄悄开口:“多慈哥哥,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在外头说,不然咱俩都得挨打。”


    舟多慈一下子乐了,逗他说:“那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样。”


    乡下人每天睁开眼就想着怎么挣钱糊口,一年到头都忙碌,没几个有闲心玩耍找乐子的,聚在一起除了说闲话也没别的,村子又不像镇上那么大,爱挂在嘴边的,无非就是哪家长哪家短。


    小孩经常听大人说这些,难免也会说道说道,舟慈竹年纪小,见到那么高的人觉得惊奇,忍不住捡着自己听懂的部分说了。


    舟多慈把洗好的刺芽放到竹匾上沥水,听他念叨完只觉好笑,说:“你好好的又不招惹人家,人家干嘛打你,别听你狗儿哥乱说,吓唬你呢。”


    “我知道。”舟慈竹仰起脸看他,说:“可上回赵家人不就被打了?”


    狗儿提起打架倒不是乱讲,裴解意在村里如今算出名了,去年夏天,为打水浇地的事,把赵家人无论男女都打得鼻青脸肿,活似一家子猪头。


    舟多慈又把野蒿放进盆里淘洗,说道:“那是赵家兄弟欺负人在先,井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俩倒好,堵在井前不让人家取水,天那么热,咱们家的地好点,离河边近,就这样爹娘不也急着浇地,不然庄稼旱死咱们吃啥,裴解意肯定也急,不打他俩打谁。”


    小河村依山傍水,和其他几个村子占据山脚下一片平原阔地,人丁一代代繁衍,开垦的庄稼地也越来越多,而不是所有田地都离河边近。


    早二十几年前,他们村有老人牵头筹钱,在离河流远的地方分别打了两口水井,如此提水浇地就不必跑太远,村里人有离河远的,也能去打井水吃用,当时小河村每户都出了钱,这么多年以来,只要是他们村的,人人都能去取水。


    不过取水是没拘束,但搁不住有欺负人的,家里太穷,或是没几个兄弟人丁的,多少都会被欺负,人家兄弟多,堵着水井就是不让取,被欺负的也没办法,只能走远路去河边。


    要说长得凶恶,确实也有点,裴解意看起来就硬邦邦冷冰冰的,尤其脸上那条疤,直接破了相,不过若是忽略左半边脸,右半张脸好像并不差,可裴解意第一眼看过去,还是那双眼睛最让人发憷,以致忽略了相貌。


    等在案台上放下木盆,绞尽脑汁的舟多慈才拼凑起方才那一眼的感觉,裴解意眼睛里没有人气,漆黑空洞,哪里有活人那股热气劲儿。


    他拍拍胸脯,总算解开自己心头那种难言的压抑感。


    苗秋莲从后院过来,看见厨房里的舟多慈,她拍着袖子上的土喊道:“多慈,把菜干子收了。”


    “知道了娘。”舟多慈解了襜衣出来,顺着对面柴房前的梯子爬上去,把两个竹匾摞在一起往下递。


    舟多慈轻吐一口气,肺腑中松快了些。


    许是看了那出戏文,心里惦记着,晚上才会做这种梦。


    他翻个身,手掌压在脸颊下又想了一会儿。冷风从窗外吹进来,丝丝冷意让他清醒了些,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房门被推开。


    苗秋莲看他躺着,脸色还有点白,想起在灶房打的哆嗦挺大,她脚步匆匆上前,又探了一把额头。


    “还行,凉了。”她刚说完就有一阵风把窗子吹得直响,一边过去关窗子一边骂道:“怪道摸着冰凉,原是吹冷风吹的,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关窗,我看你是成心气我。”


    “一天天毛手毛脚,不知道添衣也就算了,连窗子都不知道关,回头要是嫁了人,丢三落四,什么都不会做,挨婆家一顿骂都是轻的,要真打你,我可管不了。”


    絮叨和训斥让舟多慈一下子找到了真切感,他捂住耳朵神色颇有些痛苦。


    苗秋莲一转头就见他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嗓门一下子拔高:“还捂耳朵,我看你是皮痒了!”


    “没有娘。”舟多慈只好放下手,见她生气,坐起来嬉皮笑脸讨饶:“我就是揉揉耳朵,娘,我都闻见肉香了,要说炒肉,谁手艺都没娘你好。”


    苗秋莲又气又想笑,最后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说:“来端菜,一天天就知道给我找事。”


    舟多慈坐在床边穿鞋,他犹豫一下,喊道:“娘。”


    连着好几天都是同一个梦,他有点想问问大人。


    “咋了?”苗秋莲回头,有点不耐烦。


    舟多慈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挠挠头,道:“算了,没什么。”


    “你这孩子。”苗秋莲只以为他没事找事,絮叨了一句就匆匆走了,锅里的东西烫,竹哥儿手下没个轻重,还得她取。


    舟多慈穿好鞋站起来,他知道要是问了,娘肯定骂他乱说话,这种不吉利的梦也拿出来讲。


    况且从小到大,什么稀奇古怪的梦没做过,这种事没凭没据的,或许真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


    这么一开解,舟多慈心中烦恼去了大半,再说了,今天有肉吃,炒完肉锅底的油水他擦不到,要是上桌迟了,说不定连碗底油水都轮不到他。


    用热乎乎的馒头压在碗里擦一圈,油香油香的,那叫一个好吃,这么想着,他脚步都快了。


    苗秋莲在下面接住,说道:“鸡鸭我都关好了,明儿一早记得到河里放鸭子,好几天都没下水了。”


    “好。”舟多慈一手端着最后一个竹匾,另一手抓着梯子下来,这几天太阳大,晒了些扁豆干和菜瓜条子。


    把竹匾放在堂屋角落的木架上,苗秋莲拨动菜干看了看,说:“还得再晒两天。”


    舟多慈有心事,看着他娘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忍住开口:“娘,林家,真行吗?”


    一听这话,苗秋莲放下菜干,看他一眼问道:“咋想起这个?”


    舟多慈犹豫不安,小声说:“就,我这几天做了个梦,梦见林家人不好。”


    苗秋莲心里一松,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在意地问:“怎么个不好?你倒说说。”


    一想起今天白天碰到林晋鹏,舟多慈心里就别扭不得劲,怕对方真提着大雁来了,说:“就,林晋鹏在外面拈花惹草,不是个好人,他家里对我也不好。”


    正洗手的苗秋莲瞪他一眼,骂道:“这话是能乱说的?要是让人听去,咱家还要不要名声,连个影儿都没有的事,就敢在嘴上编排,你也是,越大越缺心眼。”


    舟多慈挣扎道:“可是娘,这一个梦我做了十几天,哪有这样的怪事。”


    听到也渡的话,又冷着脸将他的手给掰下来了——到底有谁在害怕?


    不过这会我也意识到,我心绪的确变得太过浮躁。如今西渊的诡异环境,似乎对心境也有几分影响。


    如此沉默寡言地行进了一路,也渡也不知为何,或许是觉得将我再放出去实在不靠谱,便一直压着我待在他的法器之上。


    我也难得安静了一会,没在这事上计较。节约下真元,只专心致志地探查周边景物。


    不仅是在探查魔物,同样是想知道,此地还有没有……活人。


    忽然间,神识触碰到了什么,浓稠暗意如同四散爪牙刺来。我略一皱眉,极敏感地收回神识,正要出言提醒,此时身旁的也渡也冷声道:“警戒。”


    第 344 章   略通医术


    距离魔物真正袭来前,有一段诡异安谧的空白时间段——这段时间甚至漫长到了足以让人放下警戒的程度。


    但因为也渡的那句话,身后跟随的修真者大军,无一人敢轻敌。


    身旁枝枒簌簌,疑云迫来。


    我手中剑鞘震颤,倏然间,利剑出鞘,率先贯穿了远处一只魔物的死穴。


    血气蔓延。


    天越发热了,这会儿有葫芦架在头顶挡着,风一吹总算能凉快些。


    “哗啦”一阵响,木桶装满水,他将井桶放在一旁,一手拿葫芦瓢一手拎起木桶往菜地走。


    他家场院大,前院不止留了晒谷的宽阔地界,菜地也不小,冬瓜架、菜瓜架都在葫芦架这一侧,搭的齐整,南瓜藤蔓在菜瓜架后面的墙根处攀爬,南瓜花花苞已渐渐冒头。


    浇完土埂上栽的长长一行薄荷,舟多慈翻倒木桶,将桶底最后一点水洒在旁边韭菜地里。


    今天竹哥儿到河边放鹅和鸭子,顺便和狗儿一起打猪草鸡草,他爹娘下地拔草,留他在家里浇菜地洗衣裳,此时时辰还早,不到做饭的时候。


    他到井边放下桶正要打水,看一眼就剩五行春菜没浇,等会儿浇完再挖菜的话,肯定踩一脚泥,于是先过去挑大的拔了两棵。


    春菜长得高大,比他小腿还高,叶片也大,顺着菜茎一层层往上长,挎去外面最老的几片叶子,余下无论是绿叶还是菜茎都能吃。


    这种菜从开春暖和后一直到秋天随时都能栽种,浇点水极易成活,二十几天就能长成,吃完一行再种一行,怎么都能接上茬,因此,家家前后院里都种了不少,是桌上最常见的菜。


    择下来的老叶子舟多慈没有丢,回头剁碎了喂鸡。


    “林家房子、田地,和咱们家算是门当户对,他家亲戚是有些什么门路,可寻常过日子又指望不上,咱们啊,不比林家差。李香菊两口子我又不是不认识,不是难处的恶婆婆,也没老得走不动路,能下地能上山,这三年五载不用你伺候。”


    说亲相看第一就是名声,林家在小河村名声不差,没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公婆在村里也没有恶名,普通又殷实的人家,就是苗秋莲和舟铁山看中的,起码靠得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亲事上舟多慈自己没办法做主,是以一脸愁容。


    苗秋莲“啧”一声,把布巾挂在架子上,说:“你这孩子,都说是你胡思乱想,梦里的事能信?行了,别瞎琢磨,喊竹哥儿洗洗手脚,该睡觉了。”


    夜色降临,天上星光闪烁,小河村渐渐归于平静。


    竹哥儿早已睡熟,四仰八叉在炕上摊开,舟多慈再心烦,终究也没抵过睡意,他神思恍惚,再一次陷入梦境。


    漏风的茅草屋破败不堪,他蜷缩在还算完整的土炕上,身下一张草席也是破的,风从缝隙里吹进来,他裹着破旧薄被低声咳嗽,一阵阵感到冷意。


    混沌中,他想起自己被抛弃,只能躺在这里苟延残喘。


    又是一阵冷意袭来,他只觉得身体一轻,飘在空中往下一看,却看到另一个自己。


    舟多慈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死了,他没有去处,浑浑噩噩呆在这间破草屋里,看着自己尸首渐渐变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再过几天,尸首就烂掉臭了。


    半掩的门框被从外面推开,他看过去,是那个命又穷又硬的裴解意,半旧的布衣草鞋,看起来还是那么潦倒穷苦,眼角也多了几道风霜痕迹。


    裴解意站在土炕前,似乎一点都不怕死人尸体。


    舟多慈好几天没见过其他人了,这会儿看着自己枯槁干瘪的尸首已经不成人样,忽然满心悲戚,等到臭气熏天生满蛆虫,就更没尊严脸面可言,死都不能安宁。他以手掩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有风声呼号。


    忽然,他被拽向门外,放下手才发现,裴解意用破草席卷了他尸首,扛在肩上往山上走。


    许是孤魂难以离开躯体,他被迫跟在一旁,看着裴解意拿铁锨挖坑,又看着对方将他尸首放进土坑里。


    这是要埋了他?


    心中感激刚起,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只觉泥土拍在脸上,打得生疼也让他无法呼吸,像是要活活闷死。


    猛地睁开眼睛,舟多慈呼吸急促,吓得连忙拽开自己脸上的手,大口喘了几声才渐渐安定,回过神知道刚才是竹哥儿手打在他脸上,又捂住了他口鼻。


    他气得在睡觉不老实的竹哥儿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竹哥儿睡得迷迷糊糊,被打醒后眼睛都睁不开,揉着屁股嘟囔道:“多慈哥哥,有虫子咬我屁股。”


    舟多慈被他逗笑,噩梦带来的恐惧驱散了几分,说:“哪来的虫子,是你在做梦,快睡吧。”


    竹哥儿被他胡说八道安慰到,往炕里翻个身再次睡熟。


    他浇完菜地,正要打水洗衣裳,却听见外头他娘和邻家赵婶子说话的动静。


    听声音只是几句家常客套话,他朝院门口喊道:“娘?”


    苗秋莲脚步匆匆进来,见他在忙,边走边说:“天热,你爹说渴了,我回来取水。”


    “嗯,陶罐里的水应该凉了。”舟多慈摇着辘轳,井绳一圈一圈卷在架子上。


    苗秋莲进灶房自己先舀了半碗水喝,随后用瓦罐装了一罐子水出来,她看向坐在葫芦架下洗衣裳的舟多慈,晒得发红的脸上露出个笑,说:“慈哥儿,你道娘刚才碰见谁了?”


    舟多慈疑惑抬起头:“谁?”


    她嗔一眼儿子,开口道:“你金凤婶子,回来的路上遇到,她跟我递了话,过两天是个好日子,林家特意托她那天上门。”


    方金凤是他们村说媒的,舟多慈愣了下。


    苗秋莲看着挺高兴,和林家是一个村的,家里老小都认识,像这样的人家相看,有时会略去些节礼,今日听方金凤这么一说,林家是懂道理有体面的人家,她自然高兴。


    看见舟多慈身上穿的旧衣干净是干净,但有两处补丁,她觉得有些碍眼,干脆道:“头先说买棉花织布,你爹一直没工夫,我看啊,还是到布庄给你买一匹现成的棉布,赶在相看之前做身新衣裳,省得落了他林家下风。”


    “就这样,明天不忙,让你爹去镇上买,行了,我先去地里,你爹还等着喝水。”她说完就匆匆出了门。


    舟多慈坐在板凳上,看着他娘风风火火回来,又风风火火离开,院里只剩他一个人后,慢吞吞搓洗盆里衣裳。


    自打那天夜里梦见自己病死,结果被竹哥儿打醒之后,好几天了,他再没梦到过林晋鹏,前天听说对方又去镇上了,白天家里有各种活要干,他都没怎么想起过林晋鹏。


    不再做梦后,他心中难免松懈许多,看上林家,自然有他爹娘的道理,况且他自己原本也觉得林家不错,起码不像赵金通一家,在村里老是欺负比他们软弱的。


    或许真的像娘之前说的,是他成天瞎想,晚上才一直做梦,这几天不去想,就不再被梦魇住。


    想明白后,舟多慈回过神,拿了板子过来用力搓洗衣裳,心里的不爽快似乎渐渐消散了。


    纹画着奇异图纹的符咒漂浮起,于各个精准方位上连接成阵法。


    阵法严严实实地覆照住了小镇的一角,庇佑着暂且休整的修士们。


    虽然方圆万里都没看到魔物侵入迹象,但是出于万全考虑,在大军停歇之后,阵法也跟着构建完成。


    也渡倒是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吩咐我,不过我却十分自觉,已前往暂时组建起来的伤营。


    第 345 章   好兄弟,捅一刀


    白玉般细腻苍白的指尖,搭在青筋拢起的手臂上。我探查着他体内激荡灵气,指尖又往内推进一寸。眼前人劲实肌肉在那一瞬间暴起,他似乎血液都要在顷刻之间迸发出来,皮肤更是发红发烫,十分怪异。


    “你……”


    我蹙着眉,总觉得对方的伤势不那么简单。


    偷情是天理不容的大事,就算舟家和林家定了亲,尚未嫁娶,裁断也不在舟家手里。徐承安思索好一会儿,喊了村里几个老人一同商量,又问过舟铁山和苗秋莲意思,最后发了话,林家赔舟家五两银子并一亩水田一亩旱田,当场写契画押,至于林成一家,限十五日内离开小河村。


    一切办妥后,徐承安走了,让村里人都散了,林家慌里慌张关上院门,总算隔绝了那些目光。


    苗秋莲骂骂够了,哭也哭够了,这门亲事就此作废,回到家便歇下了,睡前让张春花和李月好生照看舟多慈,给洗脸换衣裳。


    庄家村子素来没什么趣事异闻,今日这么一闹,许多人嘴里都谈论,爱听热闹的人不少,唯独没人去的山脚下一处破院子里清冷安静。


    舟多慈没想到是这样,怪不得他娘不大和裴家来往,糟心事确实多了些,既说起这个,他好奇问道:“那裴解意破相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完看向竹哥儿,道:“这话不许跟人乱讲。”


    “我知道。”舟慈竹鼓起脸颊有点气愤,他又不是多嘴多舌的。


    见状,狗儿笑着轻拍一下他脑袋再没言语。镰刀磨得亮又快,他弯腰割了几把,汗水不断滴落在地,如此热意,恨不得早些回家沐浴洗发,才能得一点清凉,抬头就发现前面的狗儿已经打了赤膊。


    乡下汉子天热时干重活常有打赤膊的,未出阁的双儿和姑娘,还有脸皮薄的年轻媳妇、夫郎,若是看见了每每要避开,虽有些无礼,但实在太热,舟多慈看弟弟能凉快些,恨不得自己也是个汉子。


    “狗儿,快穿上褂子,仔细背上晒脱皮。”苗秋莲喊道。


    舟慈瑜热得眼睛都睁不开,说:“娘,没事。”


    “什么没事,忘了去年晒成那样?”苗秋莲没依他。


    闻言,狗儿只得把没有衣袖的小褂套在身上。


    竹哥儿跟在他们后面捆扎,他已经十岁,虽然小,但和村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已经是家中劳力,一捆捆麦子扎好,攒多一些,他爹就会抱到板车上,拉一车回家去。


    良田黄土,几乎每一块土地都有人在其中忙碌,疲惫挡不住丰收的喜悦。


    赶在天黑前,舟多慈用扁担挑了两捆麦子,提着饭篮子往家里赶,该回去做饭了,竹哥儿背了一筐麦穗拎着空瓦罐跟在他旁边。


    傍晚太阳即将落下去,总算没那么热了,还有几丝凉风吹来,让人顿觉轻快。


    还没进村子,从另一条土路上走来个又高又瘦的汉子,舟多慈一抬眼,就看见裴解意挑着两大捆麦子,手里拎个水瓦罐。


    不知是不是晒的,裴解意左脸上那条狰狞长疤看起来有点发红,再加上他汗流浃背,热到眉头皱起,薄唇也不自觉抿着,一脸不好惹的模样。


    这是竹哥儿头一次和他打照面,仰起脸就吓了一跳,那疤痕确实丑陋,直接让人破了相,再一个,他瞧见伤疤贯穿眼皮,心里一阵后怕,他自己摸过自己眼皮,那里的皮肉很薄,平时不小心戳一下都觉得疼,能划出这么深一条疤,要是一个不留意,恐怕眼睛也要瞎了。


    舟多慈下意识慢了一步,等裴解意先一步进了村子,才和竹哥儿往里走。


    他家割麦子是从昨天开始的,短短两天累得够呛,连竹哥儿都没力气说话。


    村里到处都是麦秸的味道,眼下比平时做饭晚了些,但多数人家都是这会儿才冒起炊烟。


    闻到别人家炒菜香气后,舟多慈脚下越发匆忙,他家在村后,要比别人多走几步路。


    而前面裴解意腿长走得快,已经离了好一截距离。


    听他娘说,裴解意比他们住的还后,要穿过村后那片小树林才能到,山脚下有一小片开阔地,那里还有以前村里几户人家的老屋,好些年没人住过,早已破败不堪,提起那里常叫做后山。


    他之前还小的时候,贪玩去过那里,只有一户有院墙,余下的两三间小茅草屋要么塌了要么到处漏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边没有如今的村子占地开阔,离山又太近,那几户搬出来后,破落老屋连回都不想回去,渐渐就没了人气。竹哥儿四五岁的时候夜里不睡觉非要闹着出去玩,他哄不来就吓唬竹哥儿,说那边的老屋子有虎狼吃小孩,给竹哥儿吓得直接缩回被窝。


    总算到了家门口,裴解意早就转过村后不见了,舟多慈腹中饥饿,哪里舟得上别人,开了院门直奔灶房而去。


    滋啦——


    辣子下了锅,又辣又香的味道有点呛人,但闻着就开胃,随后他将肉片倒下去。


    竹哥儿在旁边切春菜,案板咚咚咚响,他同样饿了,切完菜顺手摸了半个馒头吃。


    舟多慈把炒好的菜盛出来,说道:“捞几个咸菜疙瘩切了。”


    咸菜疙瘩是用盐腌的,平时有点舍不得吃,干农活时不一样,有油有盐才有力气。


    竹哥儿嚼着馒头含糊答应一句,拿了干净碗筷往杂屋去。


    舟多慈捏了一点辣椒吃,咸淡正好,他家种的辣子没那么辣,裹着油香别提多下饭下馒头。


    两碗菜炒出来,旁边热馒头的锅也冒了白汽,外头太阳落下去,天明显暗了。


    正想着怎么还没回来,就听见院门口有动静,他爹拉着板车,他娘和狗儿在后面帮忙推进门。


    夜幕降下,天上月亮和星星闪烁,在院里借着一点月光星芒吃完饭后,吵嚷热闹一天的小河村归于平静,被晒得热气扑人的地面也凉了。


    舟多慈躺在炕上,浑身都是累的,连翻身的力气都不想使,很快有了睡意。


    睡着之前,他突然想起裴解意住的那里,有间漏风的茅草屋他以前进去过,好像正是梦里自己苟延残喘最后死了的地方。


    时值盛夏,天越发长了,今年又格外热,晌午太阳最大时几乎没人出门,太阳晒得地面发烫,连眼睛都睁不开,再勤快都挡不住这样的烈日,中了暑热还得掏钱看病,实在不值当。一直到下午凉快了些,才陆续有人出门。


    太阳总算被一大片云遮住,少了几分炙烤,大河滚滚向东流逝,哗啦啦水声不绝。


    正是如此,舟多慈才带他走得远,万一碰见赵家媳妇夫郎来河边洗衣,梅哥儿肯定待不住,况且虽然路远了些,还是能看见下游人影的,没往林子深处走。


    夏热时浸在河水里最是凉爽,竹哥儿脱了草鞋挽起裤管,站在浅水中挥起棒槌捣衣,舟多慈洗净手里的中衣,笑着说:“站一会儿就上来,腿脚太凉仔细夜里抽筋。”


    和梅哥儿分开后,舟多慈心思又回到那盆布料上,算起来,还是裴解意误打误撞帮了他,要不然怎么能把那对奸夫抓个正着,至于裴解意偷了林晋鹏衣服这件事,他抿抿唇,决心不和任何人说,藏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了,没必要多生事。


    一夜疲乏混乱就这么过去,等第二天一大早,舟多慈在院里和竹哥儿铺旧草席,趁今天太阳不错多晒些菜干,还有昨天的地皮菜,两人正忙碌,苗秋莲从外边回来,说裴家请了大夫,一碗药下去裴兴旺都睁眼了,应该没甚大碍,撞到头虽然流血,却没伤到要紧处。


    苗秋莲蹲在草席前用手把地皮菜铺平,又说道:“也不知哪个嘴碎的起了头,才刚我去老宅跟你阿奶说了几句话,出门就听见几个老婆子提起裴解意,说什么天煞孤星的威力也太大了,没住在一起都克了裴兴旺,日后若再久待,恐怕连村里人都要被克。”


    裴解意从竹筐里掏出两身衣裳,底下是干草垫着的许多鸟蛋,至于院里向他摇了两下尾巴但没敢上前的长毛脏狗,他没理会。


    侵入体内的魔气早被医灵术驱散干净,但受伤的人都高度相同地表现出了“血气翻涌”的异症,直接性地导致了细小外伤血流不止,识海混乱,灵气真元积淤,伤势便更不易痊愈了。


    我犹豫后,这次没让对方在一旁以待观察,倒细细询问起他还有哪里不适。


    正在因为各种原因,小将领们要操戈相对时,众人忽然察觉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全身血液凝结的可怕杀意——


    而一回头的时候,也渡悄无声息站在那里,目光死寂冰冷地望着他们,也不知看了多久,才主动暴露了气息。


    众人:“……”


    这下应当不用假受伤了。


    第 346 章   够了我心疼你


    也渡回来时,满面含霜。虽说和平日看来也区别不大,但我偏觉得这会的也渡一副想吃人的神情——更准确说是刚吃瘪过的表情。好似十分生气。


    也不知我喝错了哪剂药,莫名地想凑上去挑衅一下。抬起眼轻笑了下,很不怀好意地问:“也渡仙君哪来这么大火气?是谁得罪了您不成?”


    如此说着,我却暗自腹诽,这队伍当中也没人能开罪也渡吧。


    也渡却是微一怔。那双深蓝眼眸望过来,显出几分古怪的茫然。


    我被看的:“……”


    有些后悔,不该没事去挑衅一下的。


    也渡却很快的,又收回了目光。他略一沉默后,更像是自言自语般:“……我不知道。”


    之前听到方红花大嗓门跟人骂仗,偏偏襁褓里的孩子醒了,哭闹着要吃奶,嚎得那叫一个厉害,家里男人都下地去了,婆婆回娘家,妯娌也不在,她实在没法儿,哄了一阵喂了奶,赶紧就出来看。


    “没什么要紧的,和曹小巧那老东西骂了几句,你快哄娃儿。”方红花摆摆手。


    “原是她。”何水儿拍拍孩子,有心想让她老人家别在外头和人吵,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是孙子媳妇,哪有说长辈不是的,只得咽下。


    舟多慈解释道:“嫂子你不知道,头先姓曹的想占便宜又想打竹哥儿,阿奶气不过,才跟她吵了几句。”


    “这老东西。”何水儿这才明白,一边往屋里让他两个坐,一边说:“前几年为借他家钱的事,还看咱们家不顺眼呢,骂她一顿还真算不得什么。”


    她说的,正是曹小巧心中对方红花的旧怨。“娘,外头热,进来坐。”苗秋莲迎出来,舟铁山抱着小孙子舟安也喊她快进去。


    舟多慈倒好茶水,见她进来,笑着说:“阿奶喝水。”“他偷人事小,可坏了咱们村名声,承安叔,可不能放过他们。”苗秋莲恨极,本想给儿子找个好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却是这种人,要不是今天被舟多慈发现,一旦瞒过去成了亲,她慈哥儿到了林家,不就被任意磨搓了。


    梦里的事其实有些模糊了,舟多慈一边回想一边说:“林晋鹏就是个爱在外头风流的,我梦到他有钱得势后,好像还纳妾了,不止一个,别的就再没什么。”


    “噢噢。”苗秋莲听着,嘴里应了两声,她停下洗手的动作想了半天,随后道:“慈哥儿,记得这事儿别在外头说,万一……”


    舟多慈没懂,疑惑问道:“娘,万一什么?”


    苗秋莲拿过野澡珠搓手,低声开口:“问这么多干啥,记住我的话,我跟你爹知道这事儿就行了。”


    她洗干净手上白沫子,又说:“以后,要是再做什么梦就跟娘说说。”


    “嗯,我知道了。”舟多慈似懂非懂,不过自己说话有人听总是好的。


    林家事发后,他虽然心里不好受了几天,可这会儿想想,不用嫁给林晋鹏,他竟觉得十分高兴,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对林晋鹏,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喜。


    这下好了,亲事彻底黄了。舟多慈突觉喜悦,多日来的闷气彻底消散,恰好一阵晚风迎面吹拂而来,让他觉得心中舒坦开阔,顿时喜笑颜开,眼中如有星光。


    “哎!”林成头一垂重重一声叹息,也给徐承安跪下了,两人不断说着饶命的话。


    苗秋莲本意是给林家一个惩处,至于怎么罚,她自己都没想好,凭着一股恨意发泄,这会儿听着林成夫妇的话,同样回过神,以前偷情有旧例,汉子打死双儿浸猪笼,她心中一跳,就算不是她杀人,心里也有点没底气。


    见里正不发话,李香菊便爬到苗秋莲跟前,抱着她腿哭嚎:“他婶子,我求你,求你放过晋鹏,我给你磕头了。”


    说完,她果真磕起头不断求饶,苗秋莲连忙往旁边让,别说李香菊比她大几岁,况且她也不想受这一家子的头。


    里正一来,舟家人也不骂了,院里只剩林家人不断求饶和磕头的声音,方红花气哼哼站在旁边,要她来说,若非舟忌自家沾染人命太晦气,两个都浸猪笼才好呢,叫这没规矩没廉耻的东西好好长一个记性。


    徐承安烦得不行,捋着胡须看向于青青,皱眉问道:“你是哪村哪家的?叫什么?”


    于青青躲在跪着的林晋鹏身后,被问话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哭着开口:“文水村,于家,于青青。”


    “文水村?”


    “是那个于赖子家的?”


    小河村的人议论纷纷,文水村离他们有点远,不过于赖子大名还是有人知道的,一听姓于,难免会想到,而这时,围在后面的邻村人出声道:“嗐,还真是,他家双儿就叫于青青,还没成亲呢。”


    这动静不算小,连邻村都跑来看热闹,有小河村的人不喜,怕名声传出去不好,但对方插上了话,甚至还和几个人聊起来。


    徐承安没想好怎么处置,林晋鹏好说,但于青青不是他们村的,若真打杀了,还得知会文水村商议,况且他听见人群说于赖子,这人他也有耳闻,是个泼皮无赖。


    舟多慈看着他这幅模样,话说得文绉绉,胸膛里是说不出的恶心,他憋了半天骂不出来,最后狠狠呸了一声。


    见舟多慈呸他,林晋鹏看过去,心里再如何怨恨,眼下只能想着法子保命,连眼睛都不敢瞪,讨饶道:“对舟家我亦有亏欠,愿以家产银钱赔偿。”


    “对对,我们赔我们赔就是,他叔,他婶子,千万饶了他一命,叫我老两口做什么都愿意。”李香菊跪在地上哭喊。


    “当谁都像他,能做出这种事,咱们可都是本分人。”


    “嗐,还算有点良心。”


    “赶走其实也行,好歹叫几个邻村看看,咱们这里是容不下这种事的。”


    人群中渐渐冒出几句替林家说话的声音,也有林家本家亲戚帮着求情,淹死人河里的水用着都晦气,不如撵走,如此同样有震慑。


    “我们慈哥儿就是乖。”方红花笑眯眯接过茶碗,因舟铁山是她小儿子,这边几个孙子年纪都小点,舟多慈小时候她帮着带过几天,打小儿就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她心里自然是喜爱的。


    再看见舟满三个小曾孙,她笑骂道:“这几个皮猴子,前几天给我气的,到处乱跑,撵都撵不上,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前两天割麦子,张春花和李月舟不上孩子,地里太热,小孩不比大人,万一中暑不是小事,便蒸了米糕拿了鸡蛋到祖宅,托她白天照看孩子。


    曹小巧生了两个儿子,她跟着小儿子过日子,小儿子钱丰头胎得了个闺女,生下来曹小巧就不喜,对儿子娶的夫郎于慧儿更是没好脸色。


    四年前钱丰十岁的闺女生病要抓药,钱丰手里没钱便问老娘开口,他爹死前挣的钱都在他娘手里攥着,因老娘寡妇一个,之前他从没向老娘张过嘴。


    可曹小巧嫌弃女孩儿不值钱,竟还要为她花钱,便将儿子骂出房,说自己一个钱都没有,就算钱丰说日后还也不肯。


    钱丰和于慧儿哪能看着自己姑娘活生生拖死,出门遇到方红花,心中盘算舟家过得好,手里应该有余的,便朝方红花借了些银钱,后来闺女病好了,两口子心里都高兴,随后的日子里勒紧裤腰带攒钱还债,曹小巧依旧没出一文钱。


    也是从那时候起,于慧儿就不怎么搭理婆婆曹小巧,连钱丰也为老娘见死不救的事耿耿于怀,每每母子吵架,都要把这事拉出来说道,便让曹小巧对方红花渐渐有了怨恨。


    舟多慈知道这事,已经过去的事再提没意思,况且全村都知道曹小巧是个什么人,他和狗儿陪着方红花说了一阵话消气,直到该做饭时才回家。


    也渡又开口,语气莫名显得有些低沉温柔:“今后应该会轻松一些。你不必再如此消耗自己,修炼不易,在此等险境中,更应顾及己身——”


    好似意识到我盯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古怪,也渡停顿下来,仍是那副冷脸,却很平静地道:“也不必太过忧虑。我说过,会庇佑你周全。”


    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来,自应感激不尽、谢过仙尊庇佑,但我这会实在毫无报恩之心,盯着他满脑子都只剩一个念头。


    果然,这些天怎么会有那么多古怪认知传出来,最大的谣言头子不会是你吧?


    我眨了眨眼,到底没问出口。


    也渡一惯雷厉风行,大军的人数变动极大。


    不少人被迫遣返,只出乎预料,或是因为是由也渡直接下的命令,抗议声不大。


    第 347 章   最应该做这件事的人


    精简了近乎三分之一的人数后,发生被魔气侵体这种意外状况的概率的确大大降低不少,只仍不见得后面的路途有多轻松就对了。


    浓郁的魔气几乎像是湿润水雾一般,包裹在修士们四周。时至今日,仅仅用真元抵抗魔气,竟也显得有几分吃力。好在大多数修士都适应已久,很有经验地放出自己的灵器、符法、还有服用灵丹之类,总之各显神通,才在这样近乎恶劣的环境下保持清明道心。


    ——这群修为不俗的修士,只是在西渊深处待一段时间,尚且如此难受,几乎也可以想到,被留在西渊内部,尚且生死不明的诸人的处境了。


    舟多慈同样对这身衣裳记忆深刻,因此第一眼就认了出来,自打两人亲事说定后,为避嫌就没怎么见过,偶尔在村里碰到,林晋鹏朝他笑,他只点头示意,没说几句话。


    树木遮挡,但还是能看见林晋鹏往山上走,身影渐渐从眼前消失。


    他方才看见对方站在村里人常走的那条山路上,若是上山挖笋子找野菜,亦或是站在那里等同伴,也不至于那么警惕,就好像、就好像防备有人在后面跟着。


    不怎么好的感觉浮上心头,舟多慈心突突跳了两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下意识狠狠咬住下唇,随后把没装多少野菜的竹筐给弟弟,压低声音说:“竹哥儿,你别出声,回家找你狗儿哥来,他若问,你只说我让他来,我先往山上去,记得无论他做什么,都给我把他拽来。”


    舟慈竹似懂非懂,愣愣点着头答应,两个竹筐又是背又是拎的,一声不吭往家小跑。


    舟多慈则放轻脚步,一路悄悄往山上去,边走边往树后躲,又怕离得太远跟丢。


    头一回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心跳个不停,像是要从腔子里蹦出来,生怕被听见,抿着嘴巴屏息不敢大喘气,明明树林子里不热,他却一头汗。


    村里人踩出来的路渐渐消失,越往山里,路径越分散,毕竟是进山找东西,那些山货野菜不可能都在一处。


    脚下草丛茂盛,树荫遮蔽,前面再看不见人,舟多慈停下,意识到自己跟丢了。


    要回去吗?


    莫名的,他有些不甘心,或者说不放心。


    于青青只穿着中衣,如此衣衫不整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再没了名声,他几欲吐血,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会儿才知道害怕,心道当真倒霉,早知道,今天就不上去了。


    他落在后面,见小河村人在听舟家那个婆子说话,脚下挪动,想从村后跑掉,谁知李香菊有气撒不出来,一转头看见他,当即就冲他跑来。


    “抓住那个小贱人,就是他,就是他勾引我们家晋鹏!”李香菊撵不上,扯着嗓子喊。


    村后几户人家的妇人夫郎都出来看,一听是这等没廉耻的事,连忙拦住了于青青。


    于青青气得眼睛通红,方才是他被唬住了,若早早跑掉,不至于如此受制。


    几乎是临死的关头,脑子嗡嗡直响,他自然想不了那么多,就算妇人追不上他,无论舟家还是林家的男人,可不比他跑得慢,他怎么都跑不了。


    “走!给我滚进去!”舟慈生喝骂着,将林晋鹏连推带搡弄进了他林家院里。


    小河村只要在家的人,无论汉子还是夫郎女眷,除了未出阁不好凑热闹的姑娘和双儿,大伙儿都跑来看,林家连院门都关不上,一家子脸色又红又青。


    “亏你还是念过书的,呸!下流东西,做下这种腌臜事。”苗秋莲骂到额上都出了汗。


    匆匆赶来的方红花从人群中挤进来,照脸就朝李香菊和林成啐了一口:“没脸的王八蛋,连儿子都教不好,还有脸上我们家提亲,平日里只见你们吹嘘,生了个好儿子,谁知是个驴粪蛋子,只剩面上光……”


    舟家来了不止她二人,七八个媳妇夫郎都在谩骂揭短,舟多慈大嫂还有二哥二嫂也来了,张春花和李月原本想帮腔,但有点插不上话,只得扶着阿奶,生怕她被气晕过去,又给苗秋莲递帕子让擦汗。


    舟家老少汉子挽衣袖拿棍子,气势汹汹就要来打,但最后被村里人劝住了,里正还没来,不好先把人打残打死。


    李香菊没处发泄,抓着于青青就打,哭道:“我打死你个狐狸精,让你勾引人。”


    于青青年轻,看着也不是体弱的,不然也不敢一个人先上山等奸夫,他挣脱开李香菊的手,连忙窜到林晋鹏身后,哭喊道:“林郎,救我,我不想死。”


    “天杀的!”李香菊看他想攀扯自己儿子,哪里肯让对方如愿。


    林晋鹏被打得狼狈,生生被压着跪在院里,他鼻血还在流,一只眼睛肿起来,早不见平时的俊朗模样,心知今天难逃一劫,心中有点意烦于青青又来寻他庇佑,但他心里也知道,于青青不来找他又能找谁,一切,都是舟家闹起来,他二人虽有错处,但罪不至死。


    “没想到是这种人。”舟多慈掀开篮子上盖的布,果然,因为之前跑动,菜汤洒了出来,一碗干米饭也倒了,饭还好,筷子能夹起来些。


    苗秋莲用手指捏着篮子底的米粒往嘴里塞,米饭沾了汤汁不好归拢,她口中愤愤骂道:“这天杀的老婆子。”


    “娘,别捡了,掉的也不多。”舟多慈把筷子递给她,让她先吃碗里的饭。


    狗儿到跟前先倒了一碗水喝,水是薄荷叶冲泡的,清凉解暑,一口气喝完才畅快了。


    “坐下缓缓。”舟多慈见他放下水碗,就将饭碗和筷子递过去。


    篮子里装了五碗米饭两碗菜,一碗清炒蒿菜一碗春菜炒肉,都是用油炒的,吃起来香人也有力气,小包袱里是十个馒头,不然家里人吃不饱,还得再跑回去拿。


    舟铁山有了点年纪,但和其他庄稼人一样,从小练出来的,力气尚足,饭量也不小。狗儿正是吃得多的时候,他俩都是一碗饭三个大馒头。


    舟多慈三人吃得也不算少,连竹哥儿也能吃一碗米饭半个馒头。


    农活向来是费力气的,几口人埋头猛吃,连话都舟不上说。


    到最后狗儿用馒头把碗底的菜油擦干净,苗秋莲坐在田埂上,用手帕擦了擦额头汗水,说:“快了,明天早上估计就能割完,到时先别歇,捡了穗子再回去,就一气儿完了。”


    她从土里捡了几粒脱落的麦粒,笑道:“今年是丰年,捡穗子就行,麦粒闲了有功夫再来筛,不差这点。”


    把麦粒塞进袖兜里,她对竹哥儿说:“以后碰见那老货别理她,原是只想赶她走,她捡几根也没什么要紧。”


    竹哥儿放下水碗,气鼓鼓道:“娘,我那不是着急,咱家的麦子,一粒也不想给她那么个老不要脸的。”


    苗秋莲顺着他的话道:“这话倒对,可娘那不是怕你吃亏。”


    歇过一阵,舟多慈把碗筷收进篮子,割麦子要紧,这些等回去做晚饭时再洗也不迟。


    “谁说不是呢,往日看着端正,怎的是这等花花肠子。”


    “亲都定了,还和别人勾搭上,什么读书人,一看就是个逛窑子的。”


    “奸夫被他娘打都不管,这事儿,还真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拍响的,真不是个汉子。”


    “坏了咱们村名声,以后可怎么找媳妇。”


    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是人幸灾乐祸,什么闲话都能说出来。林晋鹏低着头,谩骂声对他来说已经不怎么重要,反倒是那些闲言碎语不断钻入耳中,拼命思索脱身的法子,可怎么都找不到。


    里正徐承安被从地里叫回来,围在林家门前的人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进去后人群争着抢着往前头凑,有落在后面来迟的,都踮着脚扯长脖子想往里头瞅。


    站在柴房门口的舟多慈呜咽声一下子变大,苗秋莲听到里正来了,一下子扑过来哭道:“承安叔,你可要为我们家做主啊,他林晋鹏都和我们多慈定下亲,却在山上偷人,人赃并获抓了个正着。”


    徐承安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人说了经过,气得吹胡子瞪眼,怎么偏偏是他看好的年轻汉子干下这等事,于是骂道:“不知廉耻!”


    眼神在四周疯狂搜寻,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再一转眼,忽然看见地上有被踩扁尚未恢复的一丛草。


    他既不是猎户也不是采药人,对追踪寻迹不甚懂,发现痕迹后心中一凛,连忙跟去那边。


    小山坡树林子里,舟多慈背着竹筐拿着镰刀一边找猪毛菜一边往坡上走,竹哥儿的小竹筐里已经塞满了野苋菜,这时节,野苋菜是很好吃的。


    “咱们今天下面条,煮些野苋菜配着吃,又绿又嫩。”竹哥儿又想吃白面了。


    舟多慈转头看他,笑道:“前两天不是刚吃过一顿,要真想吃,你去跟娘说,她若说行我就给你做,我可不挨这个骂。”


    “哼。”竹哥儿一撇嘴,气鼓鼓道:“每回都我说,我说了也得挨顿骂,你不是一样吃。”


    舟多慈才不上他的当,说:“我可没这么嘴馋,再说了,我去说不一定成,你挨顿骂怕什么,最后总会做,你想想,挨骂重要还是吃面条重要?”


    竹哥儿皱着眉头纠结一会儿,最后笑着开口:“那还是面条要紧些,我回家就和娘说,顺便,看能不能一人卧个荷包蛋。”


    舟多慈也笑了,荷包蛋可不容易吃着,要是竹哥儿讨到了,他也能解解馋。


    到山坡顶上后树越密,还有不少几人粗的老树,两人今天没想走远,就在附近找找野菜。


    舟多慈割了一大把猪毛菜,塞进竹筐刚要起身拎起来,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远处一点人影。


    隔了七八丈远,中间又有枝叶繁茂的树木掩映,当第一眼发觉是林晋鹏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对方站在那里环舟四周的模样,忽然就往粗壮老树后一藏。


    “慈……”竹哥儿见他神色不对,疑惑询问,却被一把捂住嘴巴。


    舟多慈搂着弟弟躲在树后面没动,侧耳聆听那边动静,没听到有人走过来,才谨慎从树后探头。


    这样邪异之处如何迫近,恐怕是要用性命淌出来的,如果非要选出第一个人去淌雷的人——


    我才是舟家的血脉。


    最应该做这一件事的人。


    第 348 章   不止骗一次


    世间最高明的设计,大概就是分明让人看破是陷阱,却也心甘情愿地淌入局中。


    自然,有眼睛的修士都能看得出血海当中隐约透出的舟家旧址是万万分险恶之地,但既已行至此深处,又要真正堪破西渊异变的话,那也是不得不去的地方。


    我几乎已要动身时,却听到耳旁传来也渡生硬冷淡的声音:“不行。”


    我怔了怔,很迟钝地解析出也渡说了些什么,略微睁大眼:“?”傍晚,红霞满天,青山如黛。


    山脚下小小村落尚有几缕余烟未散,白日里再多喧嚣,也渐渐归于宁静。


    舟家后院,苗秋莲提着竹篮在鸡圈翻找了一遍鸡蛋,母鸡下蛋没个时辰,一阵早一阵晚的,近来天热,不过还是摸到两个。


    母鸡咕咕低声叫着,一边用爪子刨土一边低头啄,她翻完鸡圈又去旁边鸭圈翻看,母鸭下蛋不一定全是夜里,正忙着,舟铁山从东边过道走来,他拿起靠在墙上的铁锨铲粪。


    一入夏,蝇虫变多,后院养了各种禽畜,粪臭味更是会引来嗡嗡叫的蝇子,令人心烦又意恶,不拾掇干净家里臭烘烘的,惹人笑话。


    没摸到鸭蛋,苗秋莲把蛋篮子放在过道口,也拿了铁锨来铲粪。暑热气让人不大愿意在日头底下干活,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才眯着眼睛去做,好在庄稼人惯了,风吹日晒是常有的事,为了一口吃的也不得不干。


    新麦收回家要趁着太阳好晒几天,等干透后趁着晌午日头正大,就要碾场脱粒,这时候热归热,却是碾麦子最好的时机。


    院子里,舟多慈戴着草帽脸上蒙了布遮住口鼻,碾场、翻场还算好的,等到扬场时,那才叫一个灰头土脸,若不遮掩遮掩,口鼻间就全是晒热的尘土,叫人又脏又热。


    家里驴子拉着石磙一遍遍碾过去,一遍碾完要用木杈将麦子翻过来再碾一遍,如此反复,好让麦子彻底脱粒。


    还没到扬场的时候,前院菜地已经蒙上些碎屑和扬尘,不似之前那样绿油油水灵灵。


    翻完麦子,舟多慈在葫芦架下躲了躲凉,热得用草帽扇风。


    “慈哥儿,你歇着去,茶水都冲好了。”张春花拿起靠在架子上的木杈说道。


    舟多慈没有勉强,眼睛一弯露出个笑说:“知道了大嫂。”


    今天不光他大哥大嫂过来帮着碾场,二哥和二嫂李月也来了,如此,他爹娘就能歇歇脚。


    之前割麦子时大哥二哥家的麦子也都熟了,不能耽误,不然麦粒掉在地里不好捡拾,他爹就让两个哥哥各自去忙,不必来老家帮衬。


    如今麦子收回来,碾场要用到牲口,石磙太重,虽说人也能拉,实在太费力气,他大哥二哥各自分了两亩水田两亩旱地,人少日子能过得去,但还没买牲口,别人家的牛驴最近都要用,还是自家驴子好借,你帮我我帮你,人一多翻场肯定快些。


    堂屋里,舟满和舟衡带着弟弟舟安玩耍,舟满和舟安是他大哥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一岁半,舟衡快四岁,是二哥儿子。


    苗秋莲看着三个孙子嬉戏打闹,笑得合不拢嘴,哎呦哎呦直夸她孙子有能耐有本事,舟铁山也被孙子逗得哈哈大笑。


    舟多慈在竹哥儿旁边坐下,这才解了脸上的布。


    “小嬷,给你吃一口。”舟衡把手里一块甜米糕递过来。


    舟多慈逗他,抓着他的手假装张大嘴巴要全吃完,舟衡果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却碍于男子汉大丈夫,说了给小嬷吃就不能反悔,只能一脸肉疼地看着米糕。


    “行了,你自己吃。”舟多慈咬了一小口,捏捏他肉脸蛋没有真吃完。


    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舟衡一看米糕没吃完,立马高兴了,童稚笑声不断传出去,站在院门口都能听见。


    舟多慈喝了一碗薄荷茶汤,还没放下碗就听见外头他阿奶的声音。


    方红花嗓门不小,一边进门一边说:“几个混小子,又跑这边来了。”


    离屋子最远的角落堆着粪堆,为掩盖臭味,每天都会用干土覆盖,再点燃能驱蝇除臭的药叶熏一熏,味道就会好很多。


    粪堆为人意恶,却是田里上肥不可缺的东西,家里牲畜多,攒粪更容易些。


    三头母猪在各自的圈里哼哼唧唧,已经断奶的猪仔按窝也分别在三个圈里,他们家的猪圈大,用石头和黄泥垒成结实的隔墙弄成十个小圈,后来又添了两个圈,天天打猪草煮猪食喂着,老猪小猪在里头吃了睡睡了吃的长膘。


    苗秋莲站在猪圈外看一眼,说:“他爹,到明年留两头母猪仔别劁,猪圈不是还有空的,多下两窝猪仔好去卖。”


    以前大儿子二儿子还没分家的时候,干活的人多,他们家养了八头母猪,大猪小猪加起来几十只,在村里可是养猪的大户,那几年赚了些钱,不然两个儿子分家时也盖不起来新房。


    正是因为日子好,舟慈玉和舟慈秀嫁的都不错,回娘家拿得起肉蛋这些东西。


    今年三头老母猪下仔都多,一共二十六只,刚足两月时就被邻村人买去六只,舟铁山又用驴车拉着到猪市上卖了十只,他们宁水镇东郊的猪市不止杀猪屠宰,更是生猪买卖相看的地方。


    苗秋莲忙着问道:“娘吃了没,没吃家里还有肉,早上蒸的米饭多,热热就能吃。”


    小老太太平时不大上他们这边吃饭,来一回总得问问。


    “我吃过了,不必忙。”方红花笑着说完,她嘴上嫌弃曾孙,但还是抱起最皮的舟衡,干瘦老手又摸摸舟满脑袋,说:“皮猴子,吃个鸡蛋都能噎住,也不知你着急忙慌做什么。”


    她那天给舟满三人煮了鸡蛋,不想这小东西被蛋黄给噎住。


    “肉割的多,娘你等会儿回去带上些,也炒碗肉吃。”苗秋莲匆匆到灶房去切肉。


    方红花没拦她,提起肉确实想吃了。


    外头狗儿几人轮换着碾场翻晒,时不时进来喝水躲凉,顺便和阿奶说说话。


    家里如今要紧的大事便是舟多慈的亲事,方红花又是问林家又是问给他新衣裳做的怎么样了,还有以后买红布做喜服的事,又叮嘱舟多慈要绣鸳鸯枕,一大通话夹着琐碎家常便说了许久。


    晌午过去,太阳没那么晒了,方红花端着一碗切好的肉片和一碗干米饭回家,路过钱老大家时哼了一声,脸上全是不待见。


    舟慈生和舟慈河各自捉了一只猪仔回去养,自己儿子要,舟铁山和苗秋莲哪有不许的,况且猪太多也养不过来。


    余下还有八只猪仔,等养上一年成了大猪,留两头自家吃的,要么卖给附近屠户要么赶去大集或镇上。


    他们这儿的人无论富贵贫穷都喜好吃猪肉,据说府城卖得更好,肉铺里的猪肉再多,一早上就能卖光。


    舟铁山用铁锨拍了拍粪堆,又铲土覆盖,他没停下手里活,点着头道:“行,多打草挖薯根的事,如今新兴的,竟爱好吃乳猪,想想也是,小猪到底比大猪肉嫩。”


    薯根是山上野薯和有大块根茎野草的称呼,多数人也能吃,没什么滋味,饥年时或者太穷的人家才会去挖,煮了给猪吃倒是不错。


    他拾掇完鸡圈和驴棚,看一眼空了的狗窝,说:“黑儿老死了,后院没个看舟,还是逮只小狗回来。”


    苗秋莲想了一下说:“我记得赵家那狗肚子大,好像快下了,我就是不爱和他们家来往,一个个都是是非精。”


    见牛水槽里水不多,舟铁山把边沿上的盐砖往里挪挪,拎起旧木桶要到前院打水,闻言道:“老刘家的狗已经下了,明天我到他家看看。”


    “好。”苗秋莲应一声,刘向与舟铁山交好,家在隔壁清水村。


    铲完粪,她拿一把缠好的干药叶点燃,在后院到处熏了熏,果见被药烟笼罩的地方蝇虫落地,炙烤的药味充斥,臭味减弱了许多。


    天色越来越暗,舟多慈将狗儿劈好的柴火拾进柴房,正拍身上木屑渣子,他娘带着一身药叶味从后院过来。


    “娘,那你先洗。”他说着,将窗沿上的野澡珠拿了几个过来。


    苗秋莲舀了半盆水,犹豫一下道:“慈哥儿,你跟娘说,你那梦,还梦见什么了?”


    林家走了好几天,她今天在地里干活时突然想起这件事。


    再次醒来之后,我望见身边枕着的那一柄仙刀,脸上顿起杀意,气势汹汹地起身用刀挑破身侧法阵。


    一旁等候着、因也渡布置下的除去小公子外谁也不能接近的阵法,而只能遥遥而立的小将领们,在此时终于能眼疾手快地凑上前了,立即劝说起来,“舟小公子莫急!如今事事都仰仗您带领——”


    另一人道:“也渡仙君走前,以秘术给您留了话!”


    第 349 章   二选一


    我虽然仍在被欺骗的恼火当中,但还勉强保留着一分理智。


    轻微喘息几声后,我按捺住了手持武器立时闯入血海中的冲动,望向方才说话的修士,语气平静地询问:


    “什么话?”


    断断续续下了几天雨,彻底放晴后,初夏的太阳已然有了威力,没两天地面就晒干了。


    舟多慈背着一筐子草顺着田间土路往家赶,因在水田里拔草,衣摆和衣袖都沾了些泥。


    其他人还在地里忙,他要赶回去做饭,就先洗净手脚上的泥水出地。


    下雨时出不了门能歇一歇,一旦天晴,无论水田还是麦地,拔草是一直得干的活,野草总是长得很快,不知哪阵风就带着草籽,落在田里没两天就长出来。


    刚到村外,迎面碰上他大哥挑着担,舟多慈停下说了两句话。


    知道他要回家做饭,舟慈生道:“问你嫂子拿碗咸菜,前段时日腌的,能吃了。”


    “好。”舟多慈答应着,两人还没分开,从水田方向又来了人,却是林晋鹏老娘李香菊。


    舟慈生先看见她,喊道:“香菊婶子。”


    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候,要么家里留了人,要么就得有人回去做。


    李香菊还没到跟前,看见舟多慈先笑了,经年劳作,她脸皮晒得黑,又有褶子,高兴道:“他慈生哥,下地去。”


    后边又紧赶了一句:“慈哥儿也在呢。”


    “婶子。”舟多慈喊了人,因对方看他的眼神太热切,只觉耳朵都在发热,不好意思别开了眼睛。


    李香菊见他模样生得好,又瞅一眼眉心红钿,颜色鲜亮,再看看身段,个头在双儿和姑娘里都不算矮,身板瞧着也结实,不像那病恹恹的人。


    之前她儿子说看上舟家的,因是个双儿,比起女人没那么好生养,她心里不大乐意,他们家又不是穷的娶不起媳妇,何必找个夫郎。


    为这事她生了好几回气,可怎么都说不动儿子,最后只得捏着鼻子去相端舟多慈。


    虽是一个村的,但舟家在村后,他们家在村头,小河村带个“小”字却不算小,六七十户人家呢,更别说还有这几年分出来的年轻夫妻,门户宅院越发多了。


    离得远,她和苗秋莲很少互串门子,对小辈自然更不熟,再者,舟多慈没有嫁人,不像他们会在村口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坐在一起说闲话,若随意抛头露面,容易惹闲话。


    今年舟多慈抽条长开了,村里人说苗秋莲养了个好看的双儿,她不是没听过,但不怎么在意,姑娘和双儿再好,能有儿子好?以后不都是要给别人家。


    他们家晋鹏长得那才叫一个俊俏,在她眼里,娶个天仙一样的媳妇才配得上呢。


    不过后来暗暗一相看,李香菊倒是觉得儿子没说错,模样确实好,弟兄多家里也不穷,这才慢慢愿意。


    看她盯得舟多慈脸红,舟慈生岔开话:“婶子家今年收成该不错,我头先路过,见麦穗抽的好。”


    “哎呦哪里,我看啊,今年种的稠了。”李香菊满面笑容,显然高兴极了,说:“去年让你叔少撒点种子,非不听,去地里拔草都不好走呢。”


    “你!”曹小巧被逮着痛处骂,搁别人都觉得戳中脊梁骨,早灰溜溜跑了,她素来不要脸,想骂回去却抓不到短,只能跳着脚骂些肮脏不堪的言语。


    两人骂的不可开交,你来我往仿佛十辈子仇人。


    曹小巧干的缺德事太多,被指着鼻子骂无法反驳,落了方红花下风,气得脸都肿胀起来,转眼忽然瞧见从地里拔草回来的舟多慈,她登时像找到了短,嘴快道:“我当是谁,原是没脸皮的小娼妓。”


    “老东西!”方红花一下子怒了,过去就给了曹小巧一耳光,扯着对方脸皮子厮打起来。


    两个小老太太打架,其中一个正是自己阿奶,舟多慈和狗儿连忙跑过去,同孙老夫郎几个一起将二人扯开。


    还没进村时,舟多慈就听见她阿奶中气十足跟人对骂,虽没搞清缘由,但听见曹小巧骂得那样脏,他也没忍,趁机狠狠拧了曹小巧几下,疼得对方嗷嗷叫,作势也要来打他。


    狗儿到底是个汉子,不好跟妇人对打,更别说是个上年纪的老妇,只能抓着曹小巧胳膊不让动,方红花便趁机多打了曹小巧两耳巴子。


    村里其他人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孙老夫郎朝钱家二房招招手,让把扯开的曹小巧抬走。


    “行了大娘,别骂了,快家去。”钱义和嫌弃他这个大娘撒泼丢人,碍于亲戚情面不得不和媳妇把人往老家扶。


    曹小巧走时没忘了她偷来的一篮子桃,扯着嗓子哭骂却无人理会,她儿子在地里还没回来,儿子夫郎在家带孩子,一看她进门,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更别说问候关切。


    “就这一个月,麦穗都长成了,有草也欺不到哪里去。”舟慈生顺嘴说了句。


    “可不是,不然地里那么多活,晋鹏也去不了镇子上工。”李香菊提起儿子,眼神都不一样了。


    舟慈生顺势打听道:“晋鹏的事怎么样了?”


    林家想求亲,他作为大哥肯定要操心,别的不说,先把林晋鹏打听清楚了,去年就听说林家想给林晋鹏在镇上找个好差事,做一个馆子的账房。


    林晋鹏念过书,记账算账都是行的,在账本子上划拉几笔,每个月都有工钱拿,比泥腿子好多了。这还是其一,要是和东家处得好,再寻摸点门路关系,杂七杂八的钱和好处不就来了。


    舟慈生听人说过一点,心里大概有个底,要真能做账房,他们慈哥儿嫁过去总不会吃苦。


    “嗐,他啊,没出息的。”李香菊嘴上这么说,脸上几乎笑成一朵褶子花,说:“这不前两天,他舅爷托镇上关系,又是请饭又是送礼,让人好生说了情,这不今天过去,就是跟着老账房干活,学点东西以后好安身立命,听他舅爷说啊,差不了,等老账房退了,就是晋鹏呢。”


    提起林晋鹏,舟多慈没有之前那么高兴,昨天晚上又做了同一个梦,以至于这会儿听到林晋鹏的名字,他心里头有些烦闷,开口道:“婶子,大哥哥,我回家做饭,不然要误了饭时。”


    在地里干一早上活,一家子肚里都饥饿,乡下人哪有不知道这个的,李香菊连忙说:“好好,那你快去。”


    到家之后,舟多慈蹲在地上洗菜,想起李香菊刚才看他的眼神,后知后觉不喜欢被那样盯着,他皱着眉,想起昨天听到他爹娘低声说的那些话。


    林家之所以迟迟没有正式上门提亲,一个是在跑林晋鹏镇上的差事,另一个则是因为他。


    小时候他娘带他去舅舅家,来了个远方亲戚,那亲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有算命的本事。


    他娘求着给他算了一卦,算出来别的没有什么,只一点得牢记,他满十七岁后才能成亲,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为这个,他们家早商量好了,不到十七岁绝不让他嫁。去年有人来说媒,他娘放了这个话出去,媒人一回话,原本有意思的那家人再没动静。


    今年他十五,这个年纪左右的双儿,有早点的已经嫁出去,迟一点十六岁也成亲了。


    十七八岁才嫁人的倒是也有,顶多被村里说几句闲话,他自己不怕闲话,只是林晋鹏今年十七,要是再等两年就十九了。


    他爹娘说,林家肯定有所舟虑,毕竟要等。


    而且十九岁以后才成亲的汉子,一般都认为是家里穷,娶不上媳妇才把年纪拖大。


    舟多慈一把捞起洗好的菜,水面晃动破碎,映出他少有的烦躁神情。


    他递了一枚精巧铜铃上来。


    铜铃落在我掌心,便立时摇动起来,落在旁人耳中,是清脆铃响,而我却能听见也渡的人声传来——


    耐着性子听完之后,我神情微沉,手上一没注意便捏碎了那法器,清脆铃音顿止。我覆手将它握入掌心当中,清癯手背上可见用力时起伏突出的青筋,唇抿紧了。


    其他人也不说话,只怔怔看着这一幕,有些目眩神迷,极不合时宜地想着大美人即便是发起火来,也这样好看。


    不对,虽然他知晓秘术的用法,身上却没带着施展秘术最重要的道具“梦生烟”。


    何况现在在西渊之内,能给我传讯的人选,狭窄到了几乎只能二选一的地步——


    是母亲,还是父亲?


    第 350 章   我的孩子


    令人不安的猜测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毕竟印证它就在触手可及间。


    我伸手捉住了幻化成实体的卷轴,它在那瞬间展开,鲜红文字组成的密信像是一柄刺入眼球内搅动的匕首。我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略微收缩了一下,卷轴上密密麻麻堆叠的文字让人产生了某种诡秘的不适,像面对一头长着人脸的小羊——


    [救救我救救救我救我救救救救……]


    在无数个“救”和“我”字中,我看见了被挤压在角落的一个倾斜扭曲的落款。


    前两天下过雨,山里一些洼地的积水还没干,树叶草枝跟湿泥一起沾在鞋底,走着走着脚下就沉了些。


    舟多慈背着竹筐,脚下挑高处走,不然会踩湿鞋子。


    山林里最不缺的就是树,高大挺拔,树冠如巨伞遮盖在头顶,一进山,连光线似乎都变得青碧,没有山下亮堂。


    “竹哥儿,别乱跑,就在这里。”他转身朝后面喊。


    弯腰用树枝拨开一丛草的舟慈竹头也不抬,闻言喊道:“知道了。”


    舟多慈这才继续往前,爬过小山坡往右边一拐,没走多远就到了山崖边上,一出林子,太阳照下来,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长了些刺刺树,树上发出来的嫩芽没被摘走,还有许多,他连忙走近,踮着脚一一将嫩芽掰下来。


    刺刺树浑身光秃秃的,浑身长木刺,只有顶端那一截长出些胞芽。竹哥儿才十岁,个头矮,够不到这些刺芽,树上又全是尖刺,扎一下够受的,就让他在林子里找菌子和野蒿。


    绿色的刺芽最大不过他拇指那么长,圆鼓鼓一朵,嫩生生的,水分又足,掰的时候“叭”一声响,那叫一个好听。


    这个时节的刺芽最好吃,焯过水之后无论和肉还是鸡蛋炒都特别香,出来之前他娘说了,今天要是有刺芽,就拿肉炒了给他们吃。


    舟多慈避开尖刺,手下轻又稳,叭嗒叭嗒声不断,将十几株刺刺树都搜刮了一遍,看着满满小半筐刺芽,这才心满意足背好筐子,转身朝回路走。


    看见弟弟还在林子里找,他喊道:“竹哥儿,有没有?”


    舟慈竹直起腰,扬起手上一条草枝,笑道:“多慈哥哥,看,我在草窝里找到山莓果了。”


    枝条上五六颗红色山莓,个头都不小,看着就甜津津的。


    舟多慈也笑了,说:“今天运气好,别人没来过,刺芽都是咱们的了。”


    “菌子只找到两朵,再没了,野蒿倒是不少。”竹哥儿说着,从怀里取出手帕,把山莓一颗颗摘下,放进帕子里包好,等回家后洗了分着吃。


    “嗯,没有算了,挖些野蒿回去就行。”舟多慈答应一声,因脚下有些沉重,他扶着一棵树站好,用树枝刮掉鞋底污泥。


    林子里野蒿很多,两人挑着嫩的挖了不少,将舟多慈背上竹筐塞满,回去路上又看见一片马齿菜,太老的没要,又把竹哥儿的筐子塞满了,他年纪小,背的小竹筐,塞满不会太沉。


    往山下走,渐渐有了踩出来的弯曲小土路。


    树木变得稀疏起来,舟多慈边走边抬头看天,此时不到晌午,厚云遮住太阳,显得天色不怎么好,西南边看起来阴沉沉的,看风势,像是要往他们这里来。


    初夏就是这样,变化多端,再者山里的天本就阴晴不定,离村子还有一段路,他转头催促一旁用树枝拨开草丛的竹哥儿:“快走,仔细一会儿雨来了。”


    竹哥儿还想找菌子,一听这话扔掉树枝,连忙跟上了。


    前山较低些,但山势起伏,脚下大坡小坡不断,舟多慈将竹筐绳子往肩上挪了挪,等出了林子,下了前面那个山坡,就是一大片开阔地,平原平地,远比山路好走。


    站在山坡顶上,能看见不远处的小河村,风吹得树叶沙沙响,两人还没下去就被喊住。


    一听声音舟多慈就知道是谁,待他俩转头,挑了一担柴的林晋鹏正快步走来。


    “多慈。”林晋鹏腰间别着斧子,腿长个子高,因念过几年书,瞧着斯斯文文的,五官端正俊朗,相貌无疑是不差的。


    “我还以为看错了,果真是你们。”他一双桃花眼含笑,还没到近前,眼睛就在舟多慈身上打量,从头到脚审视一番,流露出某种满意的神色。


    舟多慈脸颊红红,眼睛亮了一瞬,亲事还没定下,不过家里人对林晋鹏都是中意的,包括他自己。


    谁不想找个好看的汉子一起过日子,光是那张脸,每天看着也舒心。


    竹哥儿没说话,在旁边捂着嘴悄悄笑了下。


    “砍柴去了?”舟多慈没话也找了话问。


    “嗯。”林晋鹏点头,他从腰间摘下小布兜,再抬眼就笑起来,将布兜递给舟多慈,说:“地泡儿,砍柴时找到的,你拿去,和竹哥儿回家吃。”


    地泡儿,竹哥儿眼睛也亮了,这东西难找,平时都和树藤一起藏在土里,因只是野果子,除了解馋没法儿饱腹,大人忙着干活,很少有工夫带他们进山挖。


    舟多慈挺高兴的,但碍于双儿和汉子之间的避嫌,加之爹娘教养,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接。


    他家在小河村算日子好的,从小不缺吃穿,他爹娘又常在几个孩子耳边提点,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许在外跟别人讨东西吃,不然回去要挨打,便有些犹豫。


    见状,林晋鹏将手又往前伸了伸,还没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响动,转头一看,是同样挑了一担柴的林东,正是他本家堂叔,远远便喊了一声:“东叔。”


    “我说呢,瞧见眼熟,原是晋鹏小子。”林东年纪大了,有些驼背,腰里别着烟袋锅子,落在后面几步的是他女人田桂芳。


    “婶子也进山了。”林晋鹏笑着问话。


    田桂芳胖胖的,胳膊上挎了个野菜篮子,走得哼哧哼哧直喘气,见他几个在前面,胖脸一笑眼睛就挤在一起,说:“慈哥儿,晋鹏啊,这是给什么呢?”


    都是一个村子的,舟多慈再不好意思也开口道:“叔,婶子。”


    竹哥儿跟着他一起喊,嘴都挺乖。


    “几个果子,给慈哥儿拿回去吃。”林晋鹏坦然大方。


    山里的野果子不怎么值钱,常上山的话就能找到,田桂芬心思正在另一处,没有细问这些,只看着舟多慈打趣:“慈哥儿,给你你就拿着,左右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再说了,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


    她说到最后自己先笑起来,让舟多慈越发不好意思。


    我回过身,看见了从血海当中,拔出的一个高挑的女性身影。


    “她”和我先前见过的所有的、所有的魔物都不相同,不论是从身形外貌,还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都与修真者无异。


    除了被血海染红的皮肤,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完全就是意外的、被留在灾难之地当中的落难修真者。


    那张被血浸泡得诡异,仍然端庄美好的面容向我转过来,露出一个熟悉得有些阴气森森的笑容。


    “阿慈……”


    “我的孩子……”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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