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1 章   阴险的宋星苒


    而就在我接近的时候,五感灵敏的灵兽显然也发现了我的存在——毕竟都掉进了陷阱当中,本就是处于相对紧张的情况。


    我看见它们头顶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对我发出了威胁似的吼叫。


    “嘤!嘤嘤!”


    “啾啾啾啾!”


    我:“……”


    卜祯回府后,还是觉得小皇帝那个未说出口的计划有不妥。


    “软硬皆施,还是没让陛下松口……”他难得感到了一阵疲惫,却还是强撑着身体,吩咐家人,“去请内阁许大人并经大人,只说我有要事。”


    家人领了命出去。


    许大人和经大人来得极快,几乎是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出门了。


    他们一个高一个胖,高的是许大人,性格急躁:“卜阁老,陛下叫人换了皇榜,不出半日,便会传遍燕都举子,引发轩然大波。您之前进宫,怎么没能劝阻陛下?”


    “陛下的动作竟如此迅速……”卜祯简单说了二人之间的对话,只叹气道,“我们只将陛下当做无知少年,想慢慢教导。可我们都忘了,陛下在僻远之地成长,定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自入燕都后,陛下便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寿昌伯及周王一党,如今这事的余波还未过去,北疆剧震、仪鸾卫抄家,吏部分配官员等。只是这件事更偏向“家事”,内阁避嫌,若想知道细节,需去仪鸾卫翻看宗卷。


    经大人曾舟户部尚书,性格圆滑,此时捋了捋下巴的胡须,道:“更改皇榜一事从未有之,陛下定会因此事惹来非议,但如今代为监国的是内阁并司礼监,若是运作得当,自然不必让陛下去趟这次浑水。”


    “皇榜既已张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祸水东引到我们身上。”许大人立刻想出主意,“御史弹劾罢了,大不了提前致仕。”


    内阁三辅中,以卜祯的年龄最大,也是三人之首,若是真采取了许大人的意见,祸水东引,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卜祯神色不变:“老夫正有此意。”


    他倒是不担心致仕,在先帝手下兢兢业业当了十多年首辅,早已疲倦。只担心初初登基的小皇帝会受到质疑……


    毕竟,不是所有臣子都做过预知梦。


    时至今日,仍有御史上疏弹劾,只道弃长立幼乃是乱国之源。


    正当几人准备动作时,却闻宫中来人,是新帝身边最为信舟的宦官,如今已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名叫阚英的。


    在陛下面前,对方柔软得像个面团子,一点脾气没有,但在其他人面前,有属于天子近臣的骄矜,只笑道:“陛下专门给大人留了口谕,只叫大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卜祯诧异地看着他:“可那不是……”


    尽等着叫陛下沾染污名么。


    “陛下自有成算。若大人妨碍了陛下的计划,那便不美了。”阚英语含警告,“大人同礼部主考上下欺瞒,还是想想如何弥补罢。”


    卜祯不卑不亢道:“请陛下放心。”


    等宦官走后,几人对视一眼,许大人迟疑道:“陛下是想叫我等不要插手?是不满意我等的态度……”


    越说,他的声音越低,他们的确是为了陛下着想,但浑然不顾对方的意愿,可见近日来,陛下的脾气惯得他们心大了。


    卜祯摇了摇头:“只静观其变罢。”


    多年下来,几位官员之间积累了不深不厚的情谊,此时见卜祯很有可能离开,其他两位都叹息一声。


    叹息结束,又纷纷自回自家:这可是一个绝好的升职机会,不见陛下只召见首辅么?


    阚英叮嘱诸位文官首领后,又马不停蹄地去找贺隋光。


    也不知这小子是走了什么好运,让陛下上心,特意叫他去给这人贺喜。


    心里虽在嘀咕,但真见到了人,他还是露出一副笑模样:“这位便是贺屏举子?咱家特来道喜,如今陛下已叫礼部张贴了正确的皇榜,你可是本次会试的会元。”


    几个学子身家不丰,居住在燕都偏僻的客栈里,阚英只看着地面,便不愿意踏进去,只在门口同人说话。


    贺隋光虽听说过本朝宦官的威名,但西宁府天高皇帝远,临西王府又不爱用宦官,加之对嘉元帝的淡淡不满,因此没有露出巴结或讨好的神色,只淡淡道:“谢过天使。”


    这群文人没一个好德行,读了几本书,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阚英心里轻嗤,立时转为皮笑肉不笑:“咱家还带了圣上的一句话,叫你务必在殿试上写出好文章。”


    见此人神色,阚英还想多嘴威胁几句,但万万不可坏了陛下的大计,便道:“贺会元到底心气高,就算是不为了自个,也多为西宁府的学子想想。陛下正欲整顿多年来科举的不正之风,上上下下,都盯着你和西宁府学子的殿试文章呢。”


    “不说别的,贺会元得了一甲或是二甲前列,以后也能有个好前程,此次会试不同寻常,陛下定会有重赏。”


    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只是省略了后半句:若贺隋光还在殿试上犯他的清高劲,阚英能直接剥了他的皮。


    听到最后一句,贺隋光眼神微动,最终朝着皇城方向深深鞠躬:“多谢圣上。”


    现在的态度倒是可圈可点,阚英见人上道,也不再多言提醒。


    等天使走后,贺隋光看见同伴崇拜甚至敬畏的目光,问了句:“怎么?”


    “隋光兄,你、你……”友人结结巴巴的,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真的成功了!”


    贺隋光点了点头,心却飘到房间里被他悉心收好的茶盏上——


    若他一举高中状元,能不能打听到那位少年的消息?


    若不是对方,恐怕自己已经冻死在北镇抚司门口了。


    接下来的几天,燕都沸然。


    皇榜更改,还伴随着主考官落马入狱、抄家等一系列事件,原本还庆幸考中的学子们发现被抹掉了名额,瞬间惴惴。


    但他们同行的师长、已经高中的师兄们,却勃然大怒,势必要讨个说法:凭什么今次皇榜在张贴后还能撤回?


    哪怕给出主考官登名有误的理由也不行!


    “可我们这样,不就是……”被刷了下去的举子有些忐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那位真的敢翻出来?往次会试的官员不得活生撕了他。”师兄指了指天上,很看不惯他的退缩劲,“你既敢买下名额,现在怎么又怕了?”


    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只叫把那些“错误”的人名全都填上去。


    余林书院的学子们穿着统一的制服,住在燕都最大的客栈——状元楼内,客栈的老板也乐意捧着他们,只期望这群学子中能再出一个状元,好巩固他们客栈的名声。


    此时见学子们语气愤愤,全然不顾及燕都的仪鸾卫,几乎将老板吓得肝胆欲裂。


    不多时,仪鸾卫果然来人了,却没有大张旗鼓,只拨来几个力士,叫人紧盯着学子,不让他们闹大。


    或者说,不要闹太大。


    不仅如此,御史台的弹劾奏疏也如雪花一般,不断飞往内阁。


    私人书院的学子沸反盈天,反观国子监,却一片悄然,学子们都安静读书。


    国子监中也有考中的举子,但问到对此事的反应时,观点却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陛下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一定是有苦衷。”


    “新皇榜之上增加的名字都来自西宁府,若不是有猫腻,谁都不信。”


    “那些人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议论陛下!”


    若是之前,这些学子说不定也会将信将疑,但外面风波不断,小皇帝依旧每日试课,丝毫不被动摇。


    光是这点,便让不少学子对小皇帝有极好的印象:这样的人,怎么会不尊重会试,不尊重科举呢?


    况且,还有不少试课学子和他结下善缘。不说别的,接过小皇帝给的点心,不会被斋长训斥,上课的内容还更深入浅出。


    国子监的推崇日益兴盛。


    因此,两方自然少不了唇枪舌战。文人学子不会直接动手,但写文章传播还是绰绰有余,不论外地学子写出怎样的锦绣文章,都能被国子监学子一一驳斥。


    一时间,竟成燕都一景。


    大球兽和小球兽之所以只分布在南楚,就是因为它们的食物也带不出南楚,哪怕用术法强行封存,也会有味道上的异变,总体而言就是不新鲜了。


    宋星苒不怀疑以舟小公子的能力,即便花费大代价运送灵笋蜜果,也眼睛都不会眨……但恐怕不会在这方面委屈两只灵兽崽子。


    那两只小灵兽恐怕只能留在南楚。和他一起养了。


    宋星苒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舟小公子金口玉言,既然纡尊降贵地要养了,崽留在这,还怕他以后不回来多看看吗?


    第 272 章   危险来了


    我手中挼着两只灵兽的尾巴——稍大点的那只尾巴却短而小、白绒绒的,像是一团触感极佳的棉花。


    体型小的那只尾巴却生得大,几乎有半个身子那么高,红暗相间,油光水滑,摸上去便自觉地抬了起来,蹭在我的手腕上。


    我的唇角微微翘起。


    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这两只灵兽崽子了,哪里顾得上先前宋星苒和我说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待


    抬头对上舟多慈坚定的眼神,以及关切的神色,她道:“昨日我出府,被吴妈妈侄儿跟踪,他想要杀了我,是吴妈妈指使的。”


    “你是从他的手里逃脱的?”平安问。


    现在平安明白了,为什么杏儿回府要这么谨慎,竟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


    舟多慈忙问:“你除了手伤了,还有哪里受伤了?对方呢?”


    杏儿将昨日自己如何发现吴妈妈的侄儿再到自己如何从吴妈妈侄儿手里逃脱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平安听得目瞪口呆。


    这个和他一般大比他瘦弱的姑娘,竟然能从一名五大三粗的男子手里逃脱。


    舟多慈听完杏儿的描述,也是惊讶不已。


    杏儿问:“公子,我会不会被砍头?”


    舟多慈摇头:“现场没有目击者,即便对方没有死,找上门来也不必怕,是他要杀你在前,律法上明确写了,杀人者遭反杀,反杀者无罪。再者,你一个弱女子,他掐着你的脖子叫嚣要杀你,性命攸关,这个时候你只是为了保命,依照律法你也不需要负责。”


    从前的舟多慈看书多,本朝的律法也在舟多慈的记忆里。


    和舟多慈在现代学的刑法差别并不是特别地大,让舟多慈挺意外的,很多都有共同之处。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舟多慈对杏儿刮目相看,这姑娘有胆有识,机智聪慧,若是活在他所在的时代,必然也是个不凡的女子。


    可惜在这个时代,将她埋没。


    寻常人家的姑娘别说是误杀个人了,就是遇到危险生死攸关时反击怕是都难,她不仅能镇定地将后路留好,实现绝地反杀,事后还能做到把所有能够留下证据的东西全都带走,隔日就能将他交代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回来和他复命。


    甚至能做到入府时谨慎地叫平安出去为她保驾护航。


    舟多慈是打心眼里欣赏杏儿的胆识。


    平安原本对杏儿还不放心,担心她不会诚心对待公子,听完杏儿这两日做的事情,整个人都震惊得无以言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对杏儿完全改观了。


    若是这事发生在他身上,他还不一定能做到和杏儿这般干净利落。


    舟多慈道:“杏儿,这两日你辛苦了,你若是担心吴妈妈她们继续报复你,我给你一笔钱,你带着家人离开此处。”


    舟多慈虽想扳倒堂叔堂婶,但他不想有人为此丧命。


    杏儿摇头:“公子,我不走,我留在你身边,若不是公子前些日子将我从吴妈妈手里救下,我现在恐怕已经流落街头,无人敢收我做工,若他们心狠,拿着认罪书将我送进监牢,我怕是也活不长久。”


    本朝律法于偷盗主人家财物,惩罚尤为严重,偷盗财物数额巨大是要砍头的,数额轻者也有可能流放他地或多年牢狱。


    因此很少有人敢偷盗主家的财物。


    对于杏儿来说,舟多慈于她有再造之恩。


    她道:“公子,我与吴妈妈他们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即便是我想走,她们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何况我撞见堂公子从你的院子出来。”


    舟多慈一想觉得也对,现在能够保下杏儿,唯一的方法就是扳倒林婶娘和吴妈妈他们,只有这样大家才能安全。


    “好,那你便留下,将来你若是想走了,你便告诉我。”


    杏儿高兴地应下。


    舟多慈回到屋里继续核算账目。


    杏儿和平安陪着他。


    看着公子在纸上写得奇奇怪怪的字,杏儿觉得好生奇怪,小声问平安:“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呢?”


    平安道:“算账。”


    “算账不用算盘?”杏儿疑惑。


    平安:“我也不知道。”


    杏儿不知为何,觉得她家公子很神秘。


    舟多慈觉得自己的效率太低了,对平安说:“你去把账房先生叫过来。”


    “公子要他来做什么?”


    舟多慈:“叫他过来教我用算盘。”


    平安听完,便快速去前院找账房先生了。


    没多久账房先生就跟着平安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账房先生恭敬地问:“不知公子找我何事?”


    舟多慈敲了敲算盘,“想和先生请教算盘的用法。”


    账房先生了然,好在账房先生人还是很不错,认真地教舟院如何使用算盘。


    用他教的方法,舟多慈挑了几个之前自己手算的数据核查,结果相同,说明账房教的是正确的。


    账房先生也注意到了舟多慈写的废纸,上面写的东西他看不懂,觉得很稀奇。


    学会了算盘算东西的速度直线提升。


    仅用了两日的时间,就将账本核查了一半。


    其中杏儿的功劳占了一大半,在账房先生教廷慈学算盘的时候,杏儿从旁观摩,竟也将算盘学会了,帮着舟多慈核算了不少。


    舟多慈有时候就在想,自己救下杏儿,是给自己救来了一个福星。


    她虽识字不多,但对数字极为敏感,舟多慈觉得杏儿这样的,在现代肯定是个顶级学霸。


    两日下来,原本不认识的字,跟着平安学的多了,现在看账本完全不用平安帮忙。


    平安心中有些挫败,他没能发现公子常喝的药是毒药,也没能在这些事情上帮助公子。


    舟多慈察觉出平安情绪的变化,及时给他做心理疏导,“你也做的很好,我们核算账目的时候,你在保障我们的后勤。渴了有温水,饿了有点心,规整东西总结记录你都做的很好。”


    杏儿也赶紧说:“是啊,平安哥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昨日你炖的鸡汤就很好喝。”


    从前舟多慈的饮食都是厨房负责,现在平安长了心眼,每顿饭都是自己在旁边盯着,生怕有人往里面加东西,一些能自己做的,他就拿到院里小厨房做。


    舟多慈也赞同地说:“对,昨日的鸡汤做得极好,我很爱喝。”


    有了他们的鼓励,平安又恢复了斗志。


    几天账本查下来,账面银两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舟多慈发现了其他问题。


    府上的开销非常大,结合杏儿对物价的了解,发现很多物价都是虚报的,还有一些明显很不正常的开销,堂叔堂婶代管家业,每年他们两人加起来一百两的工钱,他们在府上的花销由账房报销,光是去年一年他们置办各种东西七七八八加起来,就花了接近三百五十两的银子。


    平安恍然大悟:“怪不得公子落水第二日,堂公子就不在府中了。”


    舟多慈将帕子收好:“虽不能直接证明他将我推入水中,却能证明他在我落水的时候来过我的院子。”


    平安:“当日我只是去给公子沏茶的功夫,出来公子就发现公子落入小池塘里。”


    这个时间非常短暂,前脚舟璋经过后花园与杏儿打照面,后脚平安就出来喊公子落水了,二者结合不难推理出舟璋当时就是推舟多慈入水的人。


    只是舟多慈穿过来根本没有落水前的记忆。


    他问平安:“那日我入水在什么位置?”


    平安领着舟多慈来到小池塘,此处是个荷花池。


    平安指着距离岸边大约两米的位置说道:“就是这里。”


    舟多慈目测了一下,心中已然断定,就是舟璋将“舟多慈”推进池塘的。


    若是失足掉进荷花池,最多就是在边缘处,不会跑到中心去,除非是有人从后面用力一推。


    舟多慈选了个差不多的位置,让杏儿站在那里,随后往回看,正好背对着大门,脚下又是草坪,正值春季草坪上草已经长起来了,不容易发出声音,悄悄走到背后用力一推然后快速逃离现场,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到。


    想来舟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来“舟多慈”这里,见舟多慈站在池塘边,背对大门,心生歹念。


    舟多慈看着脚下的草坪,觉得有些可惜,这种草坪上很难留下证据,而这里是一个非常闭塞的古代。


    若是在现代,还能通过科技手段,采集舟璋鞋子上的泥土与他院中的泥土做成分对比分析,从而证明舟璋来过。


    如今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平安又问:“公子,这还不够吗?”


    宋星苒:“……”


    你们给我说清楚,到底是看见了玉佩觉得误会了,还是看见我老婆的脸觉得误会了来着?


    我又重新被挡在身后,虽然觉得宋星苒的表现奇怪,往哪站不好偏偏要和我抢位置,但一听误会解除,倒也觉得无所谓了。


    只觉得此地夜长梦多,我还是想赶紧回去给我的两只灵兽洗澡。倒也礼貌地以一句话作为结束:“那多谢两位道友体谅,那我们先回去复命了。”


    我话音还未落下,脚下所踏的土地,却忽然间塌陷,裂开了像是深渊一般无尽的长口。开裂的横截面不宽,只是深,但数目却十分繁多,目之所及,地面上几乎都是那裂纹,有什么东西从底下飞快伸出。


    我才意识到,方才一掠而过的危险触觉,并非是因为这一对兄妹——是来源于地底!


    第 273 章   医修3


    一触即发。


    我与宋星苒飞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神色颇凝重地点了下头。


    宋星苒道,“我保护……”


    听见他的话,我知晓宋星苒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心道我们在这种时刻倒是还有些心有灵犀。顿时将两只灵兽崽子往他的怀中一塞,运起真元。


    一两银子是杏儿三个月的工钱,可在此刻,她大方地给出一两银子,在她心里,公子吩咐她的事情,远比银子更为重要。


    掌柜的从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人,从这位女子的穿着打扮,以及她挑选的布匹来看,也不像是有钱的人,此时却愿意给出一两银子,就为了让他做这点小事。


    再者此女说让他去舟府找人,只怕来头不小,看年龄,应该是在舟府做工。


    他也是个做小本买卖的,一两银子能顶他十天的纯利润,这桩生意对他来说是稳赚不赔


    掌柜的思索片刻,便答应下来,“姑娘放心,我定按你说的做。”


    杏儿拿起布匹和镜子离开。


    掌柜的整理布匹时,看到有人跟在那位姑娘身后离开,出门到街上多看了两眼。


    认出这个人是他们这个县城里出了名的无赖,平日里经常在附近的酒馆喝酒,喝醉了就去调戏街上的良家妇女。


    掌柜的寻思这姑娘八成是被这个无赖盯上。


    想来能出一两银子让他保存的东西,对这姑娘来说意义非凡,掌柜的回屋将东西找了个罐子存放起来,好生保存。


    他无权无势,明知这姑娘有危险,却不敢跟上去帮忙。


    一家人都等着自己养活,万一他出事了,这个家就完了。


    想到此,掌柜抽了几根香点燃,替这姑娘和佛祖求个平安。


    杏儿这边走在大街上,不时用镜子回看,身后不远处,吴妈妈的侄儿一直在跟着自己。


    路过一个卖刀的铺子,杏儿买了一把菜刀拿在手里,用来维护自身的安全。


    她家在城外的庄子上,出城走大路得有十里,走小路会近一些,但也有六里左右。


    按她以往的脚程,走小路走快些回去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今日不敢走小路,担心出事,选择走大路。


    她几乎是沿着大路一路小跑,绕路就得趁着天没黑走快点,天黑赶路更不安全。


    吴妈妈的侄儿一直跟在她身后,刚出城大路上还有行人,走远了路上也就剩下他们两个,前后不过百步距离。


    杏儿加快了速度往家里跑。


    她也做好了今日凶多吉少的准备,实在跑不过了,就和他拼了。


    转过岔路口,路边就有草垛子,突然身后的人就加速了,杏儿跑得太快脚一滑摔进了田里。


    这个月份田里还荒着,没种东西,她无处可躲。


    手里的镜子也碎了。


    杏儿拿着刀对着吴妈妈的儿子:“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砍死你。”


    对方不屑一顾地冷笑:“一把没开刃的刀就想砍死我?”


    杏儿:“你可以试试。”


    说着杏儿就将碎掉的镜子碎片朝对方丢过去。


    冬天刚刚过去,田里刚解冻,最近连着下大雨,泥巴厚重,一脚踩进去想要拔出来很难,杏儿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但她不怕。


    “今日我死在这里,你也跑不掉,我家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你和姨母也会遭难的。”


    “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人证,谁能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你,再说了,我把你的衣服扒了,别人只会觉得你遇上了采花贼,抵死不从遭采花贼奸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哈哈大笑,笑声让人毛骨悚然,“你家公子过不了多久就会下去给你陪葬的。”


    “什么意思?”杏儿听他这么说,追问。


    “大难临头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男人:“他不可能活到继承家产的那一天。”


    杏儿大惊:“你们想谋害公子!”


    “你该上路了。”男人朝杏儿扑过来,直接将她推倒在田里,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去死吧。”


    喉咙被人掐住,杏儿说不出话,脑子一瞬间空白,窒息感让她无力反抗。


    难道真的就要这么死了吗?


    公子该怎么办?


    娘和弟妹该怎么办?


    一瞬间杏儿充满了力量,她本就生长于农家,从小干的都是力气活,和寻常人家的女子相比,力气要比人大出不少。


    早两年没进舟府做工时,在家上山砍柴挑柴劈柴啥都干。


    手边摸到镜子的碎片,握住奋力就朝男人的眼睛捅了过去。


    只听男人惨叫一声,脖子上的手一下子就消失了。


    也正是这个空隙,杏儿直接将他掀翻,握紧了手里的镜子碎片接连在男人的身上扎了好几下。


    没见男人反抗,杏儿以为自己将对方给捅死了,正要起身,被对方抓住了脚腕。


    杏儿被吓得又回身连着捅了几下。


    用脚踢了踢男人,见他彻底没了动静,这才麻溜地爬起来,捡起碎了一地的镜子碎片,还有那把没开刃的刀,早已被踩进泥里的布,以及自己从府里出来时随身带的小包袱。


    爬上田坎,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的云彩漂亮极了。


    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她全身都沾上了泥巴,手指手掌都因为握住锋利的镜子碎片而割破了。


    或许是恐惧占据了她的一切,她根本感受不到手上的疼痛,抱着东西往家跑。


    太阳下山,天快黑了她才赶到村口。


    遇上放牛回来的同村堂兄。


    堂兄一眼就认出了她,忙问她:“杏儿你这是怎么了?”


    杏儿看到是自己的堂兄,这才从恐惧麻木中抽离出来,怀里抱着脏了的布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堂兄看她这样,心中也猜了个大概,八成是被人给欺负了,他道:“没关系,到家了,杏儿不怕,阿兄在的。”


    堂兄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杏儿裹上,“不怕,阿兄送你回家。”


    堂兄将杏儿抱到老黄牛的背上,牵着黄牛,将她送回了家。


    杏儿的父亲早些年上山砍柴跌落山崖尸骨无存,留下体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相依为命,村里的人都对他们家多有照顾。杏儿样貌出色,到了嫁人的年纪,不肯让母亲弟妹没依靠,才选择进城做工补贴家用。


    堂兄敲响杏儿家房门,等了一会儿屋里才有人应声。


    堂兄将杏儿从牛背上抱下来。


    过来开门的是杏儿的弟弟,今年八岁,正在换牙期,门牙掉了两颗还没长起来。


    门开了一个小缝,弟弟探头出来,看到堂兄,还有他身后满身泥巴的姐姐。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


    堂兄道:“快让你阿姐进屋。”


    随后堂兄和杏儿说:“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和你嫂子过来看你。”


    弟弟不知道杏儿怎么了,他听堂兄的话,拉着姐姐进门,朝屋里喊:“阿娘,阿姐回来了。”


    堂兄提醒弟弟:“把门锁好。”


    “知道了,阿兄。”


    屋里杏儿的母亲和妹妹听到弟弟的话,忙从屋里出来。


    天色还没全黑,一眼就看到了满身是泥的杏儿,阿娘快步往外走,险些被门槛绊倒。


    “杏儿,你这是怎么了?”


    “阿姐,你摔泥田里去了吗?”


    杏儿抱住母亲就开始哭,头先遇见堂兄时哭了一场,但当时在村外,怕惊动旁人,不敢哭得太放肆,如今回到阿娘身边,关上门自己家里,便是再也无法忍住。


    作为女子,看到这般的女儿,心中也能猜出个大概。


    “快和娘进屋。”


    “可以治治看,我是医修。”我思索着,视线扫过他们两人身上乌黑的手臂,医修本能中天然的对研究疑难症状的兴致也被激发出来,“正好,我也有一些相关的治疗经验。”


    虽然是给那些凡人治疗的——但是一法通万法通,何况他们体内入侵的魔气含量极低,未必会更困难。


    要死的两人:“……?”


    啊?这方面也能有相关治疗经验吗?


    他们是不是太久没出南楚了,外界的世界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第 274 章   灵兽可爱


    酸胀麻木的手臂重新恢复了感知,哪怕仍能察觉到一丝隐痛,但相比起先前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身体渐渐衰弱下去的可怕,这一丝疼痛都变得鲜活和让人愉快起来了。


    男子有些稀奇地看着自己的手,左右翻覆了两下。


    正常了许多。


    虽然仍然能够隐隐看见有一团黑气凝聚在皮肤之下,蠢蠢欲动——


    像是一条正在蠕动的黑虫般,男子有些不寒而栗。但想到方才小公子给他亲自治疗,那股对死亡的恐惧,又被无尽勇气压了下去。


    阿娘吩咐弟弟妹妹,“麟儿,萍儿,快去烧水,让你姐姐洗漱。”


    麟儿看阿娘和阿姐都在哭,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娘,姐姐为什么哭?”


    阿娘道:“阿姐摔田里摔疼了,快去烧水让阿姐洗澡。”


    萍儿拉着还要问话的麟儿往厨房去,“你掉个牙都哭半天,阿姐摔跤了哭不是很正常,你摔跤了难道不哭吗?”


    麟儿还是觉得奇怪,但他害怕二姐揍她,不敢再说话。


    阿娘从柜子里找出新衣裳,和杏儿说:“前段时间你阿兄给了一块好料子,阿娘给你做了一身新衣裳,你把旧衣裳换了,咱们穿新的。”


    杏儿抱着阿娘哭得昏天黑地。


    阿娘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麟儿和萍儿烧好了水,两人抬进屋,让阿姐洗澡。


    阿娘让他们在外头等着,自己留在屋里帮杏儿整理头发。


    杏儿的头发上全是泥巴。


    待杏儿脖子上的红痕露出来时,阿娘就算心里再有准备,看着伤痕也没忍住落泪。


    或许差点她就见不到这个女儿了。


    脱掉脏衣服,泡进热水里,周身被热水包裹,杏儿这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杏儿不想让阿娘乱想,主动解释:“阿娘,我没事,是有人想抢我的钱,我不肯给,他想杀死我。”


    “那对方怎么样?”


    杏儿摇头,当时她害怕极了,脑子也木了,只想着快点逃开:“不知道,给妹妹买的镜子碎了,我捅了他。”


    “没事,你没事就好。”阿娘温柔地帮杏儿清理发丝上的泥土,“只要你平安就好。”


    阿娘是一个极致温柔的人,她失去了丈夫,就剩下这三个孩子,她只希望自己这几个孩子都能平平安安。


    她的绣工极好,做的衣服最是漂亮,村里不少人都找她做衣裳,用粮油和她换。


    新衣裳穿在杏儿的身上,衬得杏儿仙姿玉貌楚楚动人。


    阿娘拿着杏儿的衣服丢进火坑里面烧掉。


    杏儿在阿娘身边,心里的害怕减少了许多,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魔爪之下逃离。


    弟弟妹妹看到穿上新衣服的姐姐看呆了。


    “阿姐好美。”


    杏儿和阿娘说:“回来的时候买了两匹布,给弟弟妹妹做新衣裳的,沾了泥。”


    阿娘道:“不打紧,明日洗干净便是了。”


    杏儿从包袱里取出剩余的十两银子,“阿娘,这个银子你拿着治病,多买些肉,给弟弟妹妹补身体,要是还有余钱,就送弟弟去学堂,教他识字念书。”


    阿娘有些诧异:“前几日你回来不是刚刚给过银两?”


    杏儿不敢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于是说道:“这是公子赏给我的。”


    阿娘半信半疑,但她知晓,舟家很富裕,随手赏些银钱倒也不稀奇。


    “那你全都给我了,不给自己留?”


    杏儿道:“阿娘,我在府里没用钱的地方,你们留着用。”


    原先她是想给自己留下嫁妆,但经历过这次之后,她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便全都给了阿娘。


    阿娘不知道她的想法,但他将银子分成了两份,“一份阿娘给你留着,将来做嫁妆,现在阿娘也能绣些手帕让你阿兄他们带去镇上卖,能赚点小钱养活弟弟妹妹。”


    杏儿:“阿娘身子不好,不要太过操劳。”


    阿娘拉着她的手:“萍儿大了,她很懂事,你莫要太操心。”


    阿娘给她做了碗面,饭后母女四人挤在一张通铺上睡觉。


    杏儿一宿都没睡着,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吴妈妈侄儿对她说的那句话。


    公子活不到十八。


    公子又让她查药渣。


    她很聪明,很快就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有人要谋害公子,公子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公子堂叔一家。


    而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公子落水那天,林婶娘吩咐她在后花园剪花枝插花瓶摆在房间里。


    当时她看到堂叔的儿子舟璋匆匆经过后花园往前院去了,走得匆忙,落下了一方手帕,没过多久就听见平安匆忙跑出来说公子落水了,府中一片慌乱。


    那时她并没有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原想着将帕子交给小公子,但自公子落水之后,她就没见过小公子,隔日她便收到堂兄来信,说她阿娘病了,她便回了家。


    等她再回府,等着她的就是偷窃的罪名。


    现在想来,或许林婶娘的首饰根本没丢,为的就是把她赶走,让她不能在公子面前讲话,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在公子落水前,小公子曾经去过公子的院子。


    而公子落水,很可能和小公子有关。


    而她如今去了公子的院子里,林婶娘她们担心自己将事情告诉公子,所以想杀人灭口,让自己永远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好狠的心机。


    只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从吴妈妈侄儿的手下逃脱,现在吴妈妈的侄儿生死未卜。


    公子让她查药渣,很可能也是发现了问题,她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她虽与公子不熟,但从相处中能感觉到,公子是个良善之人。


    若是公子那日没有来到前院,没救下她,又或许落水后溺死在水里,这偌大的家业如今已经易主了。


    杏儿一向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天一亮,她就乔装打扮着要入城去拿药渣找郎中查验。


    阿娘见她神神秘秘,加之昨日发生的事情,心中后怕,于是让她跟村里几个原本就要进城卖山货的哥哥们一起,路上彼此有个照应。


    这里背靠大山,有很多山货可以卖,小蘑菇小野鸡这些拿进城卖去饭店,能贴补家用,还有许多名贵的药材,攒起来晒干了能去药铺卖。


    昨日送杏儿回家的堂兄亦在其中,他陪着杏儿去布匹铺子拿了药渣。


    又陪着杏儿重新买了镜子,杏儿多挑了一块作为答谢送给堂嫂。


    等到山货卖完,请了一位郎中随他们一起回家。


    旁人问起,杏儿只说是给阿娘请的郎中。


    大家都知道她娘身体不好,没人心中疑惑,这郎中常常从他们村里人手里收草药,倒也能信得过。


    堂兄照例赶着牛车把她和郎中送到家,带着杏儿送的镜子回家。


    杏儿先带着郎中给她阿娘瞧病。


    郎中给她娘瞧病次数多了,对她的症状了如指掌,随后将病情告诉她们。


    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天生体虚,多喝些补气血的药,好好养着,慢慢调理总能好。


    杏儿让自己的阿娘带着弟妹出去,随后把今日取出来的药渣给郎中看。


    “先生看看我这副药如何?可能给我娘用。”


    郎中仔细看了一下,将药渣盖上,随后压低声音,一脸警惕地问:“姑娘,你确定这是给你娘用的药?”


    杏儿见郎中这表情,问道:“怎么了?不能用?”


    郎中捋了一把胡须,“这药开得巧妙。”


    杏儿不解:“劳烦先生细说。”


    郎中先卖了个关子,“能吃得起这个药的,非寻常人家,姑娘,你这药的来历不会引来杀身之祸吧?”


    杏儿道:“先生,杏儿绝不会将你供出,还望先生明示。”


    郎中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真相说出来。


    “这药,明面上看是滋补的良药,实则懂行的老郎中都知道这是毒药,长期服用身体亏空,最终会气亏而亡。”


    杏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据她所知,这个药公子一直在喝,很多年了。


    “药方里最重要的几味药都是补气血的,一旦过量就变成了毒药,通常不会全都用在一个方子里。”


    宋夫人那朴素的正义感是不允许人在她面前做出这么荒谬的事的,要是干出这事的是宋星苒,搞不好已经被打断腿了。


    但此时,宋夫人看着阿慈那又乖又软的神情,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来,内心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当中。


    这两名修士是自愿的吗?不行,不行!这种事就算自愿也不行。可是阿慈看上去真的很喜欢的样子,而且这也是阿慈第一次和她撒娇,难道她真的要拒绝孩子的小爱好吗?真要说的话,都怪宋星苒,是他带坏了阿慈……


    在内心的剧烈挣扎当中,宋夫人听见小公子依旧用很柔软的清冽音色开口,“这是我……”


    “啊,”微弱的良心在那一瞬间不堪一击。宋夫人神情有些许僵硬地称赞,“好可爱的灵兽啊。”


    两名修士:“?”


    宋星苒:“???”


    我:“……?”


    第 275 章   很有问题


    修士兄妹在来求见宋夫人前,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这个时候觉得,他们的准备好像还是不够充足。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兄妹二人还有什么别的来历——比如族上有着灵兽血脉之类的,只是今日才叫人看破?


    总之既然是宋夫人说的话,那一定有什么他们不懂的道理……


    两人在风中凌乱中想着。


    我听见宋夫人的话,也没有想到其中有什么玄机,心中充满了困惑。


    甚至隐隐间,也和那兄妹二人想到了一处,怀疑两人身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总之诸多猜测在心中过了一遍后,我转向了宋夫人,轻声问:“……灵兽?”


    宋夫人一听见阿慈的声音,还以为是乖宝在向自己寻求肯定似的不安,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又坚定起来。


    “嗯。”她云淡风轻地拍了拍阿慈的手背,“不论你做什么,姨姨都……”


    他手下那些人,只有况兆是傻子,其他个个是人精。他被容初弦带走,一夜之间突然就说不出话了,谁会不知发生了何事。


    虽说他愿意将自己与容初弦的关系公之于众,可……这房中之乐就不必让其他人知晓了。


    看来接下来几日,他不能回府了。


    舟多慈推开容初弦,眼神幽怨,启唇,无声地对容初弦说了两个字:“混蛋。”


    容初弦目光一凛:“怎么了?”


    舟多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摆了摆手,摇头:“说不了话。”


    容初弦看懂了舟多慈的口型,拧起眉头,沉声道:“张嘴,我看看。”


    舟多慈乖乖张开嘴巴,容初弦用眼睛细细探查,只见喉咙里高高肿起,软肉挨在一处,内壁变得十分拥挤,上面覆着深色的红。


    “我让人去请大夫。”容初弦捡起衣衫,迅速下了床。


    容初弦动作极快,舟多慈只觉眼前白光一闪,男人健壮的身躯就被包裹进衣物中。


    舟多慈遗憾地舔了舔唇。


    每次都在夜间,他眼睛不好,从未清晰地看过对方的身体。


    他却被容初弦里里外外看过很多次。


    舟多慈鼻端发出小小的轻哼,望着男人推门而去的背影,他翻身滚到容初弦方才躺着的地方。被窝温热,男人的气息还停留在此处,舟多慈口鼻中皆是他的味道。


    舟多慈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弯弯,唇角一点点勾起,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得给容初弦一点教训。


    不多时,木门被推开的响声传入舟多慈耳中。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容初弦声音温和:“大夫等会儿就到了,你先起来穿好衣衫。”


    舟多慈掀开锦被,露出捂在被中被闷得微红的脸,开口:“我身上疼,动不了。”


    容初弦目光落在舟多慈一张一合的唇瓣间,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容初弦掀起衣袍在床沿坐下,连人带被将舟多慈抱起来。随后,轻轻剥开裹着人的锦被。


    当布满痕迹的身体映入容初弦眼帘时,他瞳孔紧缩,呼吸停了一瞬。


    昨夜他的确有些过分。


    容初弦摸了摸舟多慈的头,吓唬他:“谁让你不听话?你若是乖乖听我的,便不会受罪了。”


    话音刚落,脖颈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容初弦低头,撞进舟多慈染着怒色的眼眸。两人视线相触,那狭长眼眸中怒火烧得愈发旺盛,舟多慈凑近他的脖子,又咬了一口。


    齿牙陷进皮肉中,来回咬磨。天街两侧店铺一大早就开了张,日头渐渐升高,整个京城苏醒过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辆马车自宽阔的街面缓缓驶过。那马车极为豪华,乌木车厢中镶着清透的翠玉珠,片片神鸟金饰缀在车栏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车上的绿葱纱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隐约可见里头坐着的人一身贵气。


    “昨日许多朝臣参许贵妃母子,父皇不得不罢免她统摄六宫之权。如今是母妃暂管后宫,三哥,这下老大是争不过我们了。”身着水蓝锦袍的少年一脸稚气,眉开眼笑。


    舟灏文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母胞弟,摇头:“十弟,不可掉以轻心。”


    他正要收回目光时,忽然瞳孔一缩,扬声道:“停下。”马车甫一停住,他立即起身钻出马车。


    在他身后的十皇子一脸茫然:“三哥,你干什么去?”


    舟灏文没理会他,下车后径直前往天街右侧的香铺,奔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后,拍向对方肩膀:“七弟。”


    对方被他吓了一跳,重重拍着胸口,转过身来。


    舟灏文拧起眉头。


    面前人相貌极为普通,平平无奇,一看就忘,扔在人群里都很难找出来,跟那张冶丽的脸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那人开口:“公子认错人了?”


    嗓音粗糙沙哑,就像是沙粒在青石路面上被碾过而发出的声音。


    舟灏文拱手道歉:“对不住,阁下背影与我弟弟极为相似,这才将你误认作了他。”他抬眼望向对方手中拿着的香盒,“多有打扰,阁下今日的买香钱我付了。”


    那人连忙阻止:“无妨,小事而已,兄台不必在意。”


    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舟灏文身后的内侍就已上前替他付了钱。


    他只好向舟灏文道谢。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舟灏文离开了香铺。


    临走之前,舟灏文回望了一眼。只见那人踏过门槛,迈着轻快的步伐汇入人流中,行走如风,全无残疾的模样。


    舟灏文上了马车,吩咐道:“走吧。”


    “三哥,你干什么去了?”舟洛凡再次发问。


    舟灏文摇摇头:“没什么,认错人了。”


    人头攒动的长街上,被认错的那人唇角微扬。


    花别人的钱买香确是畅快。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那位三皇兄。


    ——没错,舟灏文并未认错人,他在香铺看到的就是易容后的舟多慈。


    为了避免意外,舟多慈向来都是乔装出行。


    他心情颇好地穿过天街,拐向右侧的昌明巷,经过两条街巷,来到一条长街。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条街的店铺外的旗幡上,皆绣着书局、纸斋、画坊等字样。


    而街道两旁全是此次来京赴考的读书人。


    “原来兄台便是‘江陵四才子’之首徐惊风,此次魁首必是徐兄囊中之物啊!”


    “赵兄谬赞,京中卧虎藏龙,不才只是比旁人多了个名头罢了,算不得什么。”


    “徐兄过谦了,话不可如此……”


    舟多慈脚踩青石路缓步向前,听着翰墨街两旁书生们的高谈阔论,可惜钻入耳中的不是奉承谦让之语,就是各种夸夸其谈。


    没见着一个有真才实学的。


    舟多慈摇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哂笑,也不知容初弦让他找的李次是何方神圣。


    忽然,一阵吵嚷声闯入耳中,打断了舟多慈思绪。


    “滚!没钱就别来我们店蹭吃蹭喝。”


    “有眼无珠的东西!告诉你,我有宰辅之才,日后必是朝中重臣,你一定会后悔的。”


    “切,就你这样的还宰辅之才,贡士你都难中。”


    旁边几个书生见怪不怪:“李次又被赶出来了。”


    “他写得一手好字,却不肯去卖,成日里说以后要当大官,不能随便让墨宝流出。盘缠没了,就腆着脸去人家酒楼吃白食,这昭明坊的酒楼哪一家没被他蹭过吃喝?”


    “日后许是同僚,若不是李次自恃有才,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否则别人也会帮衬帮衬他。他啊,就是活该!”


    舟多慈听见几人的议论,颇为讶异,这就是李次?


    倒是个奇人。


    舟多慈起了兴趣。


    他穿过人群,走到酒楼前,一个白衫书生正骂骂咧咧拍着衣间灰尘。


    舟多慈上前开门见山道:“在下观兄台气度非凡,不知可否赏脸,让在下设宴款待一番?”


    李次抬起头,容貌映入舟多慈眼帘。


    一张长脸,三白眼,眼神锐利,颧骨外扩,面颊两侧被投下一块凹陷的阴影。


    看着就不是个善茬。


    李次上下打量着舟多慈,露齿一笑,扭头指了指身后“天香楼”的牌匾,不客气道:“我要在这家吃。”


    舟多慈自无不可,抬手道:“请。”


    李次大摇大摆走入天香楼,那店小二见他进门,怒目大骂:“你竟还敢来?”说着就要上前赶他出去。


    李次竖起眉:“有人在天香楼设宴宴请我,你们天香楼就是这样迎客的?”


    “谁宴请你了?”店小二叉着腰瞪他。


    舟多慈走上前:“我宴请他。”


    店小二将舟多慈从头看到脚,瞬时变了脸色,弯腰躬身赔笑道:“二位楼上请。”


    李次昂起头,鼻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舟多慈将李次的言行看在眼里,暗中评判。


    眼高于顶,睚眦必报,有野心,身上带着一股狠劲。


    舟多慈似乎明白容初弦为何要他找这个人了。


    身为帝王,手下除了纯臣诤臣之外,还需要那么一两个“佞臣”。


    用好了,这个人会是一柄利刃。


    两人坐在清幽的雅间,舟多慈隔着一张桌子看他,开口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李次,字谯山。”


    舟多慈:“我姓程,家中排行第七。再过三日便是会试的第一场,谯山兄可有把握?”


    李次:“那是自然。”


    舟多慈话头一转:“谯山兄为何要参加科考?”


    李次咧开嘴,三白眼中射出精光:“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舟多慈笑了:“若是旁人,定要说‘为国为民’,谯山兄倒是坦荡。”


    李次摆手:“遵从本心而已,我又不是什么高洁之士。”


    舟多慈:“谯山兄既有远志,想必对京中局势也有所了解,如今情形虽晦暗不明,却也是一个好时机。”


    李次接过他的话:“选对人,便是一步登天。选错人,则是身首异处。”


    舟多慈目光幽深:“不知谯山兄会如何选择?”


    容初弦忽然很想笑,但他忍住了。


    眼前少年像是一只被惹急了的小兔子,亮着小兔牙恶狠狠向他发威,可小兔子连咬人都不疼。


    容初弦抚着披在少年背上的长发,想,十八岁的舟多慈与二十八岁的舟多慈终究是不同的。


    或许……他不该总用恶意来揣测如今的舟多慈?


    怀中少年似是咬累了,松开牙齿,靠在他肩头轻轻呼气。脸颊软肉贴在容初弦颈侧,温热鼻息在他脖间流淌,容初弦心头微软。


    容初弦扬起唇角,拾起舟多慈的衣衫。穿衣时,难免会碰到舟多慈身体,容初弦呼吸微微加重。他压下心头躁动,勉力将衣衫一件件为舟多慈穿好,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仗着自己身上有“疾”,舟多慈指使容初弦做这做那。


    容初弦也没发火,为舟多慈洗净手面,又抱着他,一口口喂他用过早膳。


    用过膳后,请的大夫上了门,他看见舟多慈喉咙时吓了一跳。


    “发生了何事,它怎会肿成这样?”


    舟多慈摇头装傻。


    老大夫捋着花白胡须为舟多慈把脉,反复感知指下脉搏,皱皱巴巴的脸上起了一丝微妙。他瞧一眼舟多慈,抬头看向他身后气度不凡的男人,慢悠悠开口:“年轻人气血旺盛,但在房事上也须节制。”


    舟多慈没料到会听见这种话,被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容初弦俯身轻拍他的背,直到舟多慈的咳嗽声逐渐减弱,他才抬起头道:“多谢,不知他的伤何时能好?”


    “喝了药,最多五日便可消肿。”老大夫龙飞凤舞,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容初弦,“去为他抓药吧。”


    容初弦拜谢老大夫,亲自送他出了府。


    他吩咐仆从为舟多慈熬药,随后回到房中,对躺在床榻间的舟多慈道:“我回侯府一趟,你好好歇息。”


    舟多慈睁着眼睛看他,轻轻点了点头,那双浅色双瞳刻满他的身影,容初弦低下头,在他额头轻柔落下一吻。


    “我很快就回来。”


    宋夫人:“……”


    “……首先我不是瞎子,其次我也不是个傻子。”


    宋夫人看着他,开始有点犯嘀咕了。


    他们宋家的血脉没问题吧?怎么生出来的孩子看着有点傻啊。


    第 276 章   轮番上阵


    ……不对。


    宋夫人摇了摇头,心道也是被宋星苒带歪了,这不是重点,真正要紧的是——


    宋夫人语重心长地看向宋星苒,“你喜欢又如何呢?可不止你一人喜欢,阿慈也不缺你这一人的真心。”


    到底是多出许多年岁经验,宋夫人心如明镜,看得清透,哪里会不知其他人的心思。


    再说了,哪怕没见到那两名远来南楚的不速之客,阿慈会被许多人倾心相待,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吗?根本不必多考虑。


    有这样多的竞争对手珠玉在前,宋星苒若是再不出息些,只怕要抱憾终身了。


    舟多慈心说:你算哪门子主家……耀武扬威久了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面上也不好拿着这点错处借题发挥,点了点头,“婶婶说得有道理,倒是我唐突了,平安,你去报官,让官差来搜。”


    一听要报官,堂婶立刻道:“不,不用报官。”


    “那让平安搜?”


    堂婶不得不同意。


    平安进入堂婶的屋里,带进去的都是女仆。


    舟多慈对杏儿说:“你也去。”


    杏儿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按照舟多慈的话,跟着平安进去堂婶的房间。


    堂婶和吴妈妈肉眼可见地焦急。


    舟多慈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


    不一会儿,平安就大跨步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布。


    他笑着说:“公子,找到了。”


    舟多慈惊讶地看向堂婶。


    堂婶拿帕子擦了一下汗,“怕是有人趁我们查这件事时给偷放了回去。”


    若是堂婶不对他查这件事百般阻拦,舟多慈觉得这不是不可能,有堂婶阻挠在前,这个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舟多慈问平安:“在哪里找到的?”


    平安:“枕头下面。”


    堂婶尴尬地说:“既然都找到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舟多慈:“堂婶这话说得不对,杏儿因为这个偷东西的贼白白挨了一顿打,婶婶的院子外人进不来,只有内院的人能有机会进婶婶的屋里,既然不知道是谁,就所有人罚半个月的月钱,往后大家也能互相监督,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罚的钱就当是弥补杏儿了。”


    这些人的工钱和杏儿差不多,几个人罚半月,也能有二两银子。


    杏儿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下,要和舟多慈磕头谢恩。


    舟多慈让她起来,“这是你应得的。”


    若是在别人家发生这样的事情,杏儿想要得到赔偿是绝无可能的。


    舟多慈此举,对杏儿来说是大恩赐,也能让府里其他仆人知道,舟多慈是讲理的人,未来能够做好他们的主子。


    无论今天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对舟多慈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堂婶也不好说什么,此时她只想快点了结这件事,把舟多慈送走。


    舟多慈:“杏儿这丫头在堂婶院子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怕是心里会有阴影,今日起便让他去我的院子里做工,我那的花草也要人打理,婶婶认为呢?”


    “杏儿这丫头平日做事手脚毛躁,你要是想要人去你院子里打理花草,我给你安排两个精明能干的。”


    明着是说杏儿能力不行,实际上是不想让杏儿去舟多慈的院子里。


    舟多慈抬手道:“无妨,能入婶婶院里做工,想来就算是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看婶婶院里的花草打理得很不错,我那边必然也不会太差。”


    他的态度很强硬,不容堂婶拒绝。


    见他这么果断,堂婶也不好不放人。


    舟多慈又说:“因为杏儿这事刚罚了其他人的钱,杏儿留在婶婶这里,怕是不安全,我那边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转而舟多慈又问杏儿:“你觉得呢?”


    杏儿道:“我愿意去公子院里做工。”


    舟多慈嗯了一声:“平安,去帮杏儿收拾一下东西,和我们一起回去。”


    平安应声,随后和杏儿一起去仆人的住处收拾东西。


    杏儿的东西不多,只是一个小包袱。


    杏儿也没想到,自己今日只是想自保,和公子求救,公子不仅救下她,还帮她正名澄清,讨要了补偿,更是考虑周全,将她从林婶娘的院子里带走。


    若是不将她带走,林婶娘院里这些因她罚钱的仆人断然不会放过她。


    从前杏儿几乎没见过这个公子,没成想公子竟然是个大善人。


    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公子。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吴妈妈和堂婶眼神中充满怒意。


    今日污蔑杏儿偷东西的事情,是吴妈妈一手策划,就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把杏儿赶出去,没想到舟多慈会横插一脚,不仅帮杏儿解了围,还把杏儿弄走了。


    吴妈妈道:“林婶娘放心,我一定会再找机会,把她弄走的。”


    堂婶冷哼一声:“你最好是,再像今天这样,你也一起收拾包袱走人。”


    吴妈妈赶紧恭敬地说:“林婶娘放心,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经过今天这么一闹,舟多慈也知道了堂婶的战斗力,其实不足为惧,她还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也不敢反驳舟多慈的意思,说明她还没把自己当成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府里的主人是舟多慈。


    这样对舟多慈也有好处,他想要拿回属于“舟多慈”的东西,难度会大大降低。


    舟多慈现在住的院子是“舟多慈”爹娘的院子,是后院最大最好的主院,房间多的是,从前院子里有很多仆人整理花草,住在院子里,负责他的生活起居。


    后来身体不太好,堂婶以他需要安心养病为理由,把这些人都遣散了。


    现在府上留下的人,全都是新换的。


    平安给杏儿安排了一间距离他们比较近的房间。


    这样有什么事情要找她也方便。


    在婶娘的院子里,杏儿和其他两个女仆一起住,到了这里,自己单独住一间。


    对她来说,也算因祸得福。


    平安将银子交给杏儿:“这是公子帮你要来的银子,十二两,你且收好。”


    “谢公子。”


    舟多慈给她讨要过来的银子,顶她三年的工钱,补贴家用能够让她家里好过很多,余钱她还能攒下来,将来做自己的嫁妆钱。


    平安:“你只要老实本分,听公子的吩咐,公子不会难为你的。”


    杏儿道:“我的命是公子救的,我记得公子的好,公子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若她当时签下认罪书,被赶出舟府,不仅不会有人找她做工,甚至还有可能被扭送官府,受牢狱之灾。


    平安回到屋内,舟多慈正在书架子上翻书。


    见他回来,问道:“都安排好了?”


    平安点头:“安排好了。”


    今日舟多慈行事风格和往常完全不同,平安心中疑惑颇多。


    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平日和舟多慈相依为命,之间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莫名被舟微漪抱着,说了一通奇怪的话,我总觉得身旁的侍女看着我们的视线都有些奇怪起来,于是没好意思多待,从灵兽房离开了。


    舟微漪跟在我身侧。


    我今夜不打算就此歇息,而是准备研制可用的新药——药方自然是需要改进的,用在凡人身上与用在修真者身上有所不同,还需要有人配合验药才行。


    我闷着一肚子坏水,心道谁让舟微漪非要跟着我的,那待会就让他来配合我……


    正思索着,前往药房的路上,我步履微微一顿,察觉到了前方异样。


    身形修长、面色如霜的剑修,正抱剑站在回廊尽头,俊美面容淹没在阴影当中。他似乎等待已久,所以在我出现的瞬间,便神色无比敏锐认真地望了过来,面容被廊边的烛光一下映亮。


    “……”


    我开始思索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第 277 章   帮帮爹


    容初弦紧盯着我。


    舟微漪见到他似乎也不意外,甚至还很友善地打起了招呼,“容道友。”


    于是容初弦的视线略微偏移了一些,落在了舟微漪的身上——紧接着便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平淡如水迅疾如风地掠了过去,对我道:“你今日和宋星苒外出踏青么?去了整日。”


    这事儿怎么谁都知道了?我暗暗想。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点点头,算是利落承认了。


    容初弦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他也像是认可般的略微颔首,又问:“高兴么?”


    就直接问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公子今日为何要管这档子闲事?”


    舟多慈道:“这不是闲事,这是发生在我们府上的事情,作为主人,我自然是要管的。”


    “往日公子从不管这种事情,不愿伤了和林婶娘之间的和气,更不会强硬地顶撞林婶娘。”


    舟多慈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与过去的舟多慈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平安作为“舟多慈”的贴身仆人,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有任何反常的行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舟多慈今日见平安对“舟多慈”忠心耿耿,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心中有疑虑,也能执行他的命令,是个可用之人,他道:“三日前我落水一事很可能不是意外。”


    平安一听这话,立马追问:“公子可是想起什么了?”


    当日他就觉得事有蹊跷。


    舟多慈索性将自己的猜测都和平安说了:“这件事没有十足的证据,不敢盖棺定论,目前我只是在试探,正好再有几月就到了十八岁生辰,逐步收回管家的权力,来一招引蛇出洞,若真有人打算谋财害命,必然会有所行动。”


    平安头脑也聪明,立马明白了舟多慈的意思。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平安问。


    舟多慈道:“不用刻意做什么,若他们真有这种想法,他们会主动出手的。”


    平安点点头。


    一晃几日过去,舟多慈走出院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


    开始还只是在院子里闲逛,后来就进了账房,说是要看账本。


    账房的管账先生不敢阻拦,自是将账本全都给了舟多慈,由舟多慈拿回院子一一复核。


    前脚他将账本拿回,后脚堂婶就带着一碗汤药上门。


    平日不见来送汤,今日拿了账本就来了,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舟多慈倒也没拦着,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堂婶让人把汤放下,关切地说:“你这些日子在府上走动得多,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给你准备了滋补的汤药送来。”


    她来到书案前,看到桌上摆着账本,意外地说:“慈儿这是想学管账了?”


    舟多慈笑着说:“总要学的,过几个月就要接管家业,再不学就晚了。”


    堂婶道:“不急的,等你堂叔从庄子上巡视回来,让他教你,免得你看不明白。”


    舟多慈道:“不打紧,先看看,到时候真有看不明白的地方,记下来,等堂叔回来了再问,效率更高。”


    他这么说,堂婶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府上的账房先生,或者是给你请个先生教你。”


    舟多慈:“婶婶不必操心,这几日我先自己看,剩下的等堂叔回来了再说。”


    “好,甚好。”堂婶只能尴尬附和。


    舟多慈:“婶婶若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继续看账本了。”


    堂婶叮嘱道:“你身体不好,注意劳逸结合,汤药记得趁热喝。”


    “多谢婶婶关心。”


    再留下也不合适,堂婶便先走了。


    舟多慈看着堂婶送来的这碗汤,莫名地就想到了那句常被人拿出来调侃的名句——大郎该吃药了。


    历史上有很多人用过这样的手段,他也曾处理过类似的案件。


    那是他刚做刑警的第一年,和师父一起出警,当时报案人是家里的保姆,说她的雇主死在家中。


    师父带着他出警,尸体表面没有任何的痕迹,他们将尸体带回局里,经过法医尸检确认死者是因为心肌梗死去世的。


    死者本身患有肥厚性梗阻型心肌病,不能够服用洋地黄类药物,但在死者的体内,检验出地高辛。


    经过调查,发现死者常用的一种药物被人替换成了地高辛,而死者本人并不知情,长期服用造成死者心脏病发作死亡。


    如今看着眼前这碗汤药,想到“舟多慈”的身体这么多年一直在喝药调理,一直没有好过,不由得产生怀疑,是不是有人根本不想让他好起来?


    于是他找来平安。


    平安看他还没喝药,提醒道:“公子,你怎么还不喝药?”


    舟多慈道:“你想办法搞到熬药的药渣,然后拿去给郎中辨认,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不要找常见的郎中,去偏一点的地方。”


    “公子你是怀疑……”


    平安从舟多慈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可能这个药有问题。


    舟多慈点头。


    平安心中有数了。


    在厨房附近蹲了两天,才蹲到他们倒药渣,平安捡了部分药渣用帕子包住,拿回院子里先给舟多慈过目。


    舟多慈想来想去,平安出府容易被府上的人认出来,打算给杏儿放了假,让她回家看住她娘,找个郎中帮她娘看病之余看看这个药渣有没有什么问题。


    平安不是太相信杏儿,说道:“公子,万一她背叛你呢?”


    舟多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杏儿现在的处境,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平安去把杏儿叫了过来。


    得知舟多慈要她办的事,杏儿一口就答应下来,保证会给舟多慈办好。


    于是舟多慈将杏儿放出府。


    杏儿出府名正言顺。


    平安和舟多慈一样,极少出府,若是真的出去,很可能引起家中其他人的关注,容易被人发现。


    平安越发觉得舟多慈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舟多慈就像个小白兔,林婶娘说啥就是啥,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落水醒来后,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心眼忽然就大了,处处提防。


    之前他还担心过,等舟多慈十八岁时,堂叔堂婶不肯把管家权还给舟多慈怎么办,如今他是完全不担心了,管家权肯定能拿回来。


    似乎是落了个水后,他家公子的脑子就回来了。


    杏儿前脚出府,后脚就有人跟上了她。


    起初她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自己,家里还有个妹妹,之前一直念叨着想要镜子用来梳头打扮,她没忘记这件事,因此出府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卖镜子的铺子给妹妹挑镜子,顺带再买两匹布回去,给弟弟妹妹做新衣裳。


    挑了一块又大又圆的镜子后,她转身去挑布匹时,用镜子照镜子看自己脸上的伤痕,偶然发现门外的圆柱下,有人在看着自己。


    起初她以为是偶然,直到她多次回看时都发现了那个人在看自己,这才确定自己是被人跟踪了,并且她认出了这个人,是吴妈妈的侄子,一直负责给府上送米和菜。


    杏儿担心是吴妈妈想报复她,便将包着药渣的东西交给掌柜的,说自己明天来取,要是自己明天没来,就让他去舟府找一个叫平安的,就说是杏儿给她挑了一匹布做衣裳,要他出府到铺里量尺寸。


    杏儿出手大方,除了买布匹的钱,额外给了掌柜一两银子。


    另一边,宋星苒的消息属实不够灵通。他冷汗涔涔、心焦似火地站在院落之外,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做了许久的准备。


    将心中想说的话,翻来覆去地默念了数遍后,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然后被神色怪异的侍卫们提醒,舟小公子早就走了。


    说去灵兽房那里看灵兽来着。


    “……”


    宋星苒紧接着,便又跑到了灵兽房处。又得知小公子早已经离开了,似乎前往了炼丹房。


    宋星苒摸了摸鼻梁。他这会儿才想起阿慈先前说的话。


    也难免有些心疼,阿慈未免也太能做正经事了——今天奔波了一天,还得去为那两个修士炼药。


    啧。


    问到了新的消息,宋星苒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再赶往新地点。不过他人都走出去了,又略微停顿了一下,回来掠了一只醒后玩尾巴的大球兽。


    “走了。”


    宋星苒嘟囔着,“你可得帮帮你爹……”


    第 278 章   熬药


    药炉内异火爆裂,蒸腾得四周都微微发烫。我小心控制着其中温度,以医灵术调控,最后得出了一口乌漆嘛黑的汤药——


    让我思考一下,先给谁喂下去。


    “公子,公子,你快醒醒啊。”


    一片朦胧之中,舟多慈听到有人在哭,喊着公子。


    难道是自己刚刚救下的那个溺水者出事了吗?


    今天是他从分局调至市局工作的第一天,起了一个大早,换上不怎么穿的制服,细心打扮了一下才出门,为的是给新的同事和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


    路过公园时原准备和往常一样买杯咖啡,看到有人在水里扑腾,旁边围观的人喊着救命,他二话不说跳河救人。


    对方被河里的水草缠住无法脱身,舟多慈潜入河底扒开水草,准备带着对方游回岸边时,突然小腿抽筋,他所救的人不会水,一直在乱扑腾,让他也跟着失去平衡。


    嘴里鼻腔都进了水,他的力气也耗尽了,心叫不好,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了。


    听到身边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喊叫,难不成人没救回来?


    舟多慈睁开眼,想一探究竟。正午太阳明媚,阳光落在院子里,温度正好合适。


    舟多慈想着这件事解决完了,找个地方坐着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不一会儿平安和吴妈妈就带了一群人来到前院,有男有女。


    舟多慈问吴妈妈:“人都到齐了吗?”


    吴妈妈点头:“都在这里了。”“药渣中还有菊花,菊花与竹叶结合可祛火明目、清热解毒,菊花微凉,竹叶性寒,二者选用其一少用倒也无妨,偏阴虚阳亢者不可用竹叶,用竹叶会加重病情,久病成疾损身殒命。”


    人参、黄芪、半夏都是补气血的,而山楂、竹叶、菊花是破气寒凉,一边猛补一边猛出,药效相悖只会加剧身体亏损,将身体本身的病症往两个极端牵扯,缺口越来越大。


    乍一看这服药问题不大,细想就会明白,这背后的阴险。


    郎中道:“若食此药者,身体虚弱,阴气盛阳气衰,用不了多久就会死,且寻常郎中很难发现端倪,这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形成的。若这药你娘服用,三个月足以让你娘命丧黄泉。”


    杏儿被惊得说不出话。


    听了郎中的话,现在她完全明白了。


    吴妈妈侄儿话里的意思究竟为何,公子身体本就不好,落了水,现在他们加大药量,从前公子身体就已经被他们毁坏了,公子的身体还不如她娘的身体,她娘用这药都只能坚持三个月,何况她家公子呢?


    怪不得他们说公子活不到十八岁继承家业的那一天,公子还有四个多月满十八,用这个药,可不就是活不到那一天了。


    到时候大家只会觉得是公子身体虚弱,这是府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不会有人把公子的死和谋财害命牵扯上,家业自然就落到了堂叔的手里。


    杏儿后怕的同时,也替公子松了口气,幸好公子现在已经发现了端倪。


    谢过郎中后,杏儿将自己身上最后的银钱都给了郎中,让他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郎中就从这药方里,也能看出这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是他根本惹不起的存在,自然不会出去乱说。


    “若是将来真的出事,也请姑娘记住今日我的慷慨,莫将老朽供出来。”


    杏儿:“先生放心,这个秘密会烂在杏儿的肚子里。”


    送走郎中后,杏儿也没有多待,她想趁早回到府中,将一切都告知给公子,让公子早作打算。


    回到城内,杏儿也不敢直接回府,担心被吴妈妈他们撞见。


    于是找了一个过路的姑娘,将自己走的时候从母亲那边要来的一两银子给了街上卖花的姑娘,让她自称是平安的远房表妹,过来投奔平安的,让看门的进府通报,自己则是找了一个茶楼等着平安。


    待姑娘将平安叫出来,她再跟着平安回府,这样吴妈妈不敢直接对她下手。


    如此,她才能够顺利回到府中,将自己查到的一切转告给公子。


    姑娘按照她说的做了,自称是平安的表妹,让看门的门房去通报。


    不一会儿平安就出来了。


    平安有没有亲人在世他自己最清楚,门房通报他就知道这个表妹是假冒的,但他还是出来,想看看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卖花的姑娘戏演得不错,连哭带拽地拉着他离开,“表哥,多年未见,家父家母找你找得好苦,快随我去见他们。”


    说着便拉着平安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房的视线。


    舟多慈看向一旁的杏儿:“杏儿你看看,堂婶院子里的人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杏儿逐一看过去,回道:“都在。”


    竟然老老实实地把人聚齐了,舟多慈有点意外,但这样最好。


    吴妈妈问:“公子,你让我把人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


    仆人从左到右站成了一排,一共八个人,五女三男。


    舟院从他们的跟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


    其他人都等得心急。


    堂婶上前一步问:“慈儿,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把我给看糊涂了。”


    舟多慈定身,回头对堂婶笑了一下,随即问:“婶婶的首饰是什么时间丢的?”


    堂婶:“前日。”


    舟多慈又问:“杏儿是什么时间回家的?”


    堂婶:“也是前日。”


    舟多慈随后看向堂婶院子里的人:“你们可有人看到杏儿前日进过婶婶的房间?”


    所有人都是摇头。


    吴妈妈一听这话,手里死死攥着帕子。


    舟多慈看向吴妈妈,眼神犀利:“吴妈妈,你在下定论的时候,可问过其他人?”


    吴妈妈理亏,默不作声。


    “也就是说你们任何人都没有证据,证明杏儿就是偷拿首饰的人,仅凭她前日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而婶婶的首饰恰好前日丢了,就妄下定论,说她是偷首饰的人。”


    一睁眼,看着眼前之人的装束,还有视线所及之处的装饰,整个人都愣住了。


    眼前是个穿着朴素的老头,头上插着木质的发簪,留着很长的胡须,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银针。


    这是谁?这是哪?


    他的床边,一个瘦小的少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手扶着床沿,见他醒了欣喜万分,“太好了,公子你终于醒了。”


    公子?哪来的公子?难不成他在喊自己?


    见他醒了,像是中医的老者将银针收了起来,和一旁的妇人说:“公子醒了,那便问题不大,待我诊脉后,开个方子,照方子抓药,好生养着痊愈指日可待。”


    舟多慈持续懵逼之中,他在说什么。


    还有这些人都是谁?自己这到底是在哪里?


    突然头部传来剧痛,有什么东西想要往他脑袋里钻,疼得舟多慈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老者赶紧拉过舟多慈的手替他号脉,脉象虚浮,但没太大的问题,放下舟多慈的手后,他和妇人说:“公子落了水,着了凉,头痛倒也正常,待吃了药后好好调理,多补气血,很快就能痊愈。”


    此时舟多慈的脑子里非常乱,出现了非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记忆中的人和他有一样的面孔,也叫舟多慈,家境殷实,是方圆百里最有钱的富户。


    “阿慈。”


    舟微漪似乎思索了一番,才开口,“你要炼制的药,是针对混元魔气的?”


    “是,他们身上的混元魔气入侵不深,有的救。”我看着舟微漪的表情,总觉得他不该如此讶异。这事虽然听上去有些“新鲜”古怪,但是舟微漪知晓我曾经在妖渊的经历,应该有所预料才对。


    我反应过来。


    “你在惊讶南楚境内,出现了被混元魔气所伤之人?他们的来历的确有些古怪……”


    舟微漪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第 279 章   又气哭了


    “——南楚,不是第一个被混元魔气入侵的地域了。”


    容初弦冷冽的声音从侧方传来,他金色眼眸中透着沉静意味,语气很笃定。抱着灵兽轻微抚摸的那只手,凸起了极明显的青筋,或许也可从某种方面反馈出如今的容初弦同样心绪难宁。


    我听着容初弦的话,再看了一眼此时舟微漪略微沉吟的神色,忽然间便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了他们的言下之意。


    “南楚境外,也有地方碰上了这件麻烦事。而且情况,恐怕比我现在所见的还要严重,对不对?”


    容初弦浑然不知身边重臣之间的暗涛汹涌,只接过奏疏,认真地翻看。


    上面人名有八十二位,年纪最大者即将致仕,最小者也有三十多岁,奏疏的字迹清晰,内容详细,包括年龄、籍贯、曾舟官职、政绩等,最高者也只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主要负责帝王出行。


    而大多数人在地方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县令或者县丞,政绩平常,尽管多年未曾调舟,也不显得突出。


    容初弦看完后,讶异地抬头,良久才道:“……大人辛苦了。”


    这封奏疏好比投名状,彻底与私人书院切割开,堪称背叛。若是传出去,御史的攻击对象直接换人,卜祯以及他的学生、后辈都会处处受到桎梏。


    他本以为,卜祯身为文官集团的领头人,不暗戳戳阻拦他就已经算不错了,所以没有一点要透露计划的意思,还叫阚英去传话,叫他们老实点。没想到如今居然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这是真好官。


    容初弦有些感慨,还有点羞愧自己之前的以小人之心度慈子之腹:“卜大人为了盛朝殚精竭虑,朕铭记于心。”


    卜祯面不改色,仿佛他拿出这个真的是因为心怀大义,而不是为了叫小皇帝高兴:“臣之前隐瞒已是大错,如今只是将功折罪。”


    他这话一出,小皇帝的眼神更加柔软了,甚至主动说了接下来的想法:“大人不必多思,北方文风不如南方兴盛,私人书院又少,朕欲叫这些人去开办官学。”


    好一片慈臣相得。


    经大人立刻坐不住了,他是户部尚书兼舟文华殿大学士,办官学不说别的,钱这块必须叫他经手,于是强行插话进去:“陛下圣容,若官学兴起,私人书院自然不足为惧,国库虽近年不丰,但这笔钱还是、还是拿得出来的。”


    为了支持小皇帝的事业,经榕简单估算了今年的预算以及开支,二话不说跟上。


    “不叫经大人多费心,寿昌伯等人的家产不日便要收归国库。”见有人主动搭话,要加入这项“基础工程”,容初弦还挺开心的,语气轻快,“我预想每个县开扫盲班,从北疆、西宁到南诏,争取十年后遍布全国。


    “扫盲班可不教四书五经,但要学基础文字和数算,不强求学生科举,只叫他们读书做人。


    “还有,若数算极为精通,可直接入燕都国子监。”


    也就是减少文盲率。


    按照容初弦的想法,最好加上格物和化学,但现代的记忆太过久远,他早就忘了基础化学和物理知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加入数算。


    前些日子的抄家结果很是不错,周王的封地、俸禄等都归为国库,御赐物件收归内库,光是看单子,就让容初弦震惊不已,甚至盯上了盛朝的其他亲王,很想依次抄家抄过去。


    为了避免影响殿试,容初弦说话的声音很小,心神都在“义务教育”上,也就没注意到底下考生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


    在听完小皇帝的话后,几位大人都沉默了。


    不得不说,这些想法太过……天真。目前地方早已有县学、府学等,以陛下的意思,新开设的官学不以科举为主,只为了开启民智。


    这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乃至钱财,便不是一点点了。


    “陛下……”卜祯斟酌着语言,“陛下的想法有可取之处……”


    小皇帝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想继续听他说下去。


    卜祯说不出拒绝的话。


    在预知梦中,容初弦的想法永远新奇又大胆,用兵沿海、开海禁、改税制,一桩桩一件件,足以震惊朝野,但每件事似乎都获得了不错的结果,残旧的盛朝被注入了一股生力。


    因此,卜祯试探道:“臣回去写一份奏疏……”


    容初弦点点头,他只能提供大致的思路,具体怎么做,还得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


    经榕倒是也觉察出一点东西:“既如此,所需花费也没有多少,只叫他们背着书箱,一个个乡讲课就是。学生们不强求科举,也不会增加私人书院的朝廷势力……


    “而这些书院之所以能形成如今的规模,与朝中流出的‘名额’不无关系,陛下杜绝了这条路,想必他们也会逐渐势弱。”


    “朕记着,金陵那边也有国子监?”容初弦忽然道。


    这些天试课下来,他挺喜欢国子监的氛围,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每年会试考中的举人不少,堪称北方学子的门面。相较之下,金陵的国子监似乎不太出名,被江南的私人书院狠狠压制。


    金陵是开国旧都,有一套和燕都一样的领导班子,国子监自然也是。但那边的国子监存在感很低,只每十年的黄册整理才会弄出些动静。


    “是。”卜祯低声回道。


    容初弦喃喃道:“先普遍基础教育,再拔高高层教育……”


    他对正常的私人书院没有舟何意见,但这些人利用钻空子,顶替别人的名额,甚至试图闹事叫被刷下去的名额重新录取,容初弦就很有意见了。


    至于在朝堂之上拧成一股绳的私人书院势力,说实话,容初弦暂时没有很好的想法。


    等殿上的长香燃尽,殿试也宣告结束。


    宦官们无声无息地收起廷卷,送往偏殿,由各科尚书阅卷,最后选出最好的几份,由陛下亲自点出前三甲。


    在前三甲还未点出前,殿内学子基本都在原地,没有动弹。


    长阶之下,有不少官员在旁观考,此时一位四品官员贸然开口,他看起来约有三十多岁,蓄着一脸胡子,状似无意地说:“前些日子,本官见诸多学子为本次科考鸣不平。看陛下刚才旁若无人的样子,或许是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的。”


    容初弦悄悄直起了身子。


    想要改革教育,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他只和内阁三辅浅浅聊了几句,声音也很轻,再者以他的位置,应该影响不到底下正在殿试的考生。


    阚英立刻提示:“陛下,这是左佥都御史。”


    容初弦点点头,正襟危坐,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兴奋——


    和传说中的御史吵架!


    御史在古代封建历史上占据了重要地位,主要职责就是纠察百官,也能弹劾皇帝的不端行为,本朝对御史的权限进一步放宽,当堂弹劾皇帝已成职业习惯,而帝王不能因为弹劾惩罚御史。


    不可否认,历史上有很多御史谨记自己的职责所在,协助了很多大事,不过眼前这个……很像高速上的ETC,专门抬杠的。


    在西宁府生活十年,容初弦习惯不多废话,直接上手;来到燕都后更不会有人找他吵架,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准备打嘴炮。


    “朕有所耳闻。”小皇帝声音清越,“是说更换皇榜的事?”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这些日子对满堂学子的质问视而不见?”左佥都御史不卑不亢,离开座位,恭敬下拜,“陛下登位,乃是万民所向,上天之德,如今因一己之私更改皇榜——”


    “朕改皇榜可不是一己之私。”容初弦严肃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是主考记错了人,朕翻看落榜卷纸,从中找到一篇妙文,才得以拨乱反正。”


    左佥都御史似有不屑:“究竟是何等妙文,能让陛下念念不忘?”


    容初弦: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洗白第一步:用强有力的实力打脸!


    “既如此,朕便将这篇妙文分享给诸公。”容初弦点了贺隋光的方向,“阚大伴,请叫贺会元来念罢。”


    说是要封锁消息,可再隐秘,舟微漪分明就知道。


    我在这种时候,近乎是毫无缘由、十分任性地想着,既然舟微漪知道,那他就不该瞒着我。


    我看着他,询问,“你瞒着我,不怕我不小心死在混元魔气上面?”


    舟微漪的脸色一下变了,似乎有些无措地想说些什么。只我定定盯着他,眼皮因为薄而微微泛红,一眨眼,便有什么从极浅的眼眶中落下来。


    第 280 章   在发光


    原先想说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舟微漪慌了神,伸出手去捧着眼前小公子的面颊,极心疼地想要亲掉那一颗颗不断线似的流下来的泪珠,又害怕冒昧至极,只僵在了原地,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地解释,“不会,我不会让你出事……阿慈,你不要吓哥哥。”


    我看着他,自觉神色冷漠高傲,可又一眨眼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湿润之意,是又不知不觉流了泪,刹时间更觉恼怒。


    莺声轻啭,和风送暖,融融春光映碧空。


    舟多慈坐在素舆上,周照吉推着他离开崇教阁,沿千步廊徐徐而行。舟多慈住在玉洛宫,前往玉洛宫要经过御花园,春光正好,为免在御花园碰上皇帝妃嫔,两人绕道自北边而行。


    皇宫偏北一隅,有一处幽静的小草场,尚未行至草场,舟多慈便听见那里传来喧嚷之声,隐隐约约间还伴着一声狼嚎。


    “殿下。”周照吉不安低唤。


    “别担心。”舟多慈安抚地拍拍周照吉小臂。


    转过绿荫,一方空地蓦然呈现眼前,时值初春,草场尚未全被春色浸染,绿草东一簇西一丛的。


    “真巧啊七弟,又碰面了。”一道阴寒声音从前方传来。


    舟多慈掀起眼帘,见五皇子站在不远处的草地间,他身边跟着一头灰狼,这狼皮毛油亮、水光顺滑,四肢强健有力,显然被照料得极好。


    五皇子触及他的目光,俯身拍了拍灰狼的头,眼底尽是兴奋之色:“灰尧,看那个人。”


    他指向周照吉,“对,就是这个,你上次居然没咬死他,这次你再试试。”


    灰狼躁动起来,褐色的狼眸闪着危险的光芒,眼神凶残又狠戾,仿佛要将眼前的猎物撕碎。


    猛兽独有的残暴气息扑面而来,上次被它几乎咬掉整个臂膀的回忆重新钻入周照吉脑海,周照吉心脏咚咚咚不停地跳,简直像要破膛而出,他死死按住素舆,支撑着自己发软的腿,声音颤抖:“殿下……”


    “灰尧,去咬他!”


    五皇子话音刚落,灰狼便如一支离弦的箭,朝主仆二人射去。


    周照吉瞳孔紧缩,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气,将素舆猛地推向前方。灰狼却忽然调转方向,直奔素舆而去。


    五皇子怒声呵斥:“灰尧!”


    灰狼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似的,径直扑向舟多慈,浓重的腥臭气钻入舟多慈鼻端,舟多慈来不及回头看,拉着素舆向一旁急闪。


    灰狼一击未中,怒火更炽,仰天长啸一声,声音高亢激昂,直逼云霄。


    其中夹杂着惊叫声、怒喝声,但舟多慈耳边一片嗡鸣,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只看得见那双冷血残忍的狼目。


    灰狼不知何时已跃至他的眼前,獠牙近在咫尺,舟多慈猛地闭上眼睛。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舟多慈听见灰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紧接着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舟多慈缩在男人怀里,无骨蛇一样紧紧攀着他,声音颤抖:“侯爷……”


    容初弦低头看着舟多慈,幽深眸底不见半分温情,揽住舟多慈的腰带他站起来。


    “嗷!”愤怒到极点的狼啸分外骇人。


    舟多慈回头,望见一个血水淋漓的狼头。他心中一惊,细细打量,发现那狼被容初弦刺瞎了一只眼。灰狼前爪紧按地面,盯着两人的兽眸糊着一层嗜血光芒,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容初弦一手紧扣舟多慈腰身,一手持着滴血长刀。


    受伤的灰狼此刻只剩兽性,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妄图咬断他们的脖子。可尚未等它靠近,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便挟雷霆之势斩下。狼头咕噜噜滚到草地上,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片片草叶。


    舟多慈被容初弦护在怀中,从头到尾没有受到半分伤害。


    他怔怔望着染血的灰狼尸体,抬起眼,凝视容初弦刚毅俊美的侧脸,轻声道:“侯爷,你又救了我一次。”


    容初弦满面寒霜。“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长嘉帝阔步行至御案前,眼皮微掀,视线停在正艰难起身的舟多慈身上,内侍总管汪禾适时在他耳边提醒:“七皇子。”


    长嘉帝:“老七腿脚不便,就不必行礼了。”


    舟多慈受宠若惊:“多谢父皇。”


    长嘉帝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眉宇间藏着几分不虞,声音冷厉:“都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抢先开口:“父皇,都是误会,我带着狼玩,不料七弟经过,不小心发生了点意外。”


    长嘉帝一拍御案,怒道:“谁准你将凶兽带出珍异苑的?”


    五皇子身子猛地哆嗦一下,当即跪地求饶:“父皇,儿臣有罪,该罚。”


    “你是该罚!”长嘉帝沉着面孔,转向容初弦,“听说行远杀了那头狼?”


    容初弦:“回圣上,臣赶到时那畜生正扑向七殿下,臣便斩杀了它。”


    长嘉帝:“多亏有行远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跪在地上的五皇子听着二人对话,心急如焚地望向殿门口,余光瞟到一旁的舟多慈,见他满脸苍白,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更是怒从心起。


    明明是你害死了我的灰尧!


    想起灰狼死前那幕,他那向来不甚灵光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不对!


    “父皇!”他猛地直起身子。


    长嘉帝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五皇子急切喊道:“我那狼向来温顺听话,从不主动咬人,可方才不知怎的突然发狂扑向七弟,许是七弟曾对它做过什么?”


    言下之意,是舟多慈做了手脚。


    舟多慈瞬时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扣住素舆,指尖泛白,像是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恐惧,声音颤抖:“五皇兄的狼如此凶猛,我平日里怎敢靠近?”


    “我不信!”


    长嘉帝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吵了,真相如何一查便知。”


    “圣上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一道清丽婉转的声音忽闯进来,香风拂过,身着缃色宫装的女子娇笑着行至长嘉帝身旁,扶住他的手臂,将他带上御座。


    长嘉帝脸色稍霁,瞟向下方的五皇子,道:“贵妃是来给老五求情的?”


    贵妃轻笑:“妾身来给陛下送梅花酿。”


    “哦?可是你前两年亲手酿的那个?”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论起酿酒之事,五皇子扭头冲舟多慈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舟多慈神色平静,望了一眼容初弦的方向,不意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睛里似掺杂了千万种情绪,翻涌着压入眼底,只余表面平静的水潭。


    又是这样的眼神。


    昨夜,舟多慈也看到过。


    那眼神仿佛是与他曾经有着无尽的纠葛,舟多慈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心烦,抽回视线,目光不再投向那边。


    御座上两人的调情话语不时飘入耳中。


    舟多慈在心底冷笑。


    百无聊赖之际,舟多慈瞥见一个小内侍快步走到汪禾身旁,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汪禾听罢,面色有些凝重,躬身将消息告知于长嘉帝。


    长嘉帝也皱起了眉,看了汪禾一眼。


    汪禾:“将人带进来。”


    一名矮瘦男子走了进来,舟多慈认出他是专为宫中珍禽异兽治病的医师,医师行礼后道:“陛下,灰狼确有异常,它死前极为亢奋。”


    长嘉帝:“你可知是为何?”


    “臣无能,没查出缘由,许是受到了某种刺激。”


    五皇子闻言扭头望向舟多慈,眼神狠戾,语中带恨:“我就知道有问题,灰尧不可能不听我的话。”


    长嘉帝:“你去瞧瞧七皇子。”


    医师应是,走到舟多慈跟前细细察看,目光移至舟多慈腰间香囊时,他眼神微动,“殿下可否将香囊予臣一观?”


    舟多慈卸下香囊。


    医师反复嗅闻辨认,终于确认:“陛下,臣知道那狼为何突生异变了。”


    长嘉帝:“这香有问题?”


    “香本无碍,但恰巧北苑靠近御花园那侧种着玉凂花,两种香气混在一起,会变成一种特殊气味刺激到那狼,这才引得它攻击七殿下的。”


    长嘉帝追问:“当真?”


    这件事上一世也曾发生过。


    再次看到那头狼扑向舟多慈,一种比前世更大的恐慌感袭上容初弦心头,令他冷汗直冒。


    明知道……明知道……


    他还是忍不住出手。


    “容初弦,你竟然杀了我的狼!”


    被吓得跌坐在草地上的五皇子这才回过神,目睹最心爱的猛兽被斩杀,他顿时气血上涌,瞪着两人的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容初弦垂首看向舟多慈:“还能走路吗?”


    舟多慈:“尚可。”


    下一瞬,身子蓦地悬空,容初弦竟打横抱起了他!


    舟多慈:“?”


    他说的应该是尚可吧……


    容初弦步履平稳,抱着舟多慈走到周照吉扶起的素舆旁,好在这轮椅是用坚实的胡桃木做的,没被摔坏。


    他俯身将舟多慈放在素舆上,在起身的那一刻耳语道:“面圣时,装成受到惊吓站不起来的模样。”


    舟多慈心头一动,莫非容初弦打算与他合作了?


    那头的五皇子见两人全然无视他,简直要气疯了。尤其是舟多慈,向来乖乖任他打骂的人,今日居然害死了他的狼,他胸膛怒火越烧越旺,吼道:“舟多慈,我要你给我的灰尧偿命!”


    容初弦头也不回道:“五殿下,在陛下面前你最好也能这么说。”


    五皇子被容初弦一提醒,脸色微变,心头久违地生出了一点惧意。父皇向来不管他们,他可以尽情欺负舟多慈,但这次舟多慈当着众人的面差点丧命狼口,那狼还是他指使去咬人的,这又是另一回事了,难保父皇不会降罪。


    不行!得找母妃帮忙。


    五皇子一把揪住侍奉自己的内侍,附耳低语几句,小内侍领了命后便匆匆忙忙跑走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金吾卫从拐角处飞奔而来。


    领头侍卫朝众人道:“传陛下口谕,在场众人即刻前往崇华殿。”


    我“哦”了一声。心里倒是没有什么太大波澜,只还是有些困惑……为何其他医修未曾功成,难道是入侵魔气的严重程度不同?比如我所见的两名修士,就是魔气比较好对付的那个。


    而且我的救治也算及时,简直是现场诊断,或许是这样才显得格外顺利。


    但不管怎么说,治好这俩人似乎变得更重要了一点——得出的成功经验,或许可以给其他的医修宗门,也提供一些解除魔气的思路来。


    我很快下定决心,“我会尽快治好他们。”


    舟小公子微微扬起下巴,满是野心,眼睛都亮得像在发光一般,一时叫他身旁的几人都看的有些怔住,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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