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焰火、草地、酒
玉杯当中铺上一层薄薄的酒液,色如玉璧化水,清冽透彻,散发着极淡的酒香。
正是宋星苒偏爱的玉露酒,也的确是酒中上品,入口微涩后回甘,透出一股极为玄妙的香气来。因酿酒材料上乘,取的都是几味灵气充裕的灵药,炼化之后,灵气也顺着喉结滚入四肢百骸当中,即便不为口腹之欲,只作为修炼的辅助之用,也毫不比那些灵丹之类的逊色了。
它口感不似烈酒,因此很有欺骗性地让我在试探地沾了沾唇后,非常痛快的一饮而尽。
果酒似的,估计吃不醉人。
我内心腹诽:也对——宋星苒虽然整天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但我知晓,他本性还很有几分纯良的保守,能喝得了什么烈酒?
西宁府,这不是临西王府的所在地么?
他过去和慈哥出行,依稀记得有人汇报,说西宁府本次会试没有贡生上榜,当时慈哥还叹了口气,说西宁府许久未有贡生了。
容初弦不通四书五经,也不走科举一途,在他居住的蒙城,很少有人读书,自然不懂这句话之下的含义。
现下翻看这本奏折上,上面来自西宁府的人不少,大约有四五个,第一名的会元便是。
容初弦还特地记下了这个名字:贺屏,字隋光。
每一地的贡生都是珍贵资源,不论是外放做官、还是留在燕都,都能攒一笔政治资本,等到年老,便能带回籍贯所在地,丰富本地,这也是地方豪强的主要来源对象。
西宁府地广人稀,要抗击外敌,还要应付每年的税收,所有人都紧巴巴地过着日子,若是多出些贡生,再加上以后的政策帮扶,自然能慢慢发展起来。
转瞬之间,容初弦想起了好几个后世耳熟能详的方法,毕竟那可是大西北,青海还有盐湖!
容初弦收起奏折,好心情地鼓励主考官:“做得不错。”
主考官低头谢恩。
等小皇帝离开后,小官来问他:“大人,是不是要直接将皇榜放出?”
“是,是吧。”
他心中疑惑,不是说这位新帝来自西宁府么。
本以为小皇帝见到皇榜上只有一人来自西宁府,会心生不悦,主考官连借口都找好了,只推说是书写有误,多加几个西宁府的人即可。
如今小皇帝看到那份名单,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提出意见。
主考官摸了摸长须,喃喃道:“看来陛下对西宁府的情谊不算深厚,既如此,连最后那一名,尽可抹去了。”
翌日,皇榜张贴。
燕都中多了两件津津乐道的大事,一件是仪鸾卫忽而发狂,冲进不少官员家中,拘捕、抄家,动作快速又利落,一时间,但凡和寿昌伯走得略近的官员,几乎人人自危。
第二件事,自然是会试上榜的名额。
对其他州府的考生而言,本次会试平平无奇,部分考生本以为榜上无名,看到结果后却惊喜异常:“中了!我居然中了!”
“早就和兄台说过,每逢会试,排名总能稍微提前一点。”自诩多智的同乡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好好准备半月后的殿试。”
和外面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截然相反,某个客栈的一角,却是一片凄风楚雨。
不出意外,这次又没有西宁府的贡生。
几位西宁府的举人聚集在一处,在皇榜还未张贴前,抱着微弱的希望,留在燕都——听说,刚登基的皇帝来自西宁府?或许他们之中有人能登上皇榜?
但结果出来,顿时寒了心。
一位头发花白的举人仰头痛饮:“下一次,我再不来了。”
他考了许多次,从未上榜过。一开始,或许以为是他学识不够,但越考越发现,是皇帝乃至百官,都不愿意录取西宁府的贡生。
小小的桌子前围着五六位失意的举人,喝得醉醺醺,唯有一个年轻举子,面如霜雪,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既没有碰眼前的酒菜,也没有符合周围人的话语。
“隋光,你还年轻,下次再来,说不定多来几次,总有一次高中榜上。”一个同乡的举子试图去拍贺屏的肩膀,平辈之间以称呼字为主。
他知道,自己这位同伴才华横溢,目下无尘,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第一次来燕都参加会试,得到这个结果肯定很不甘心。
不仅如此,他读过贺隋光默出来的文章,才华横溢、鞭辟入里,就算不是魁首,也绝不会榜上无名。
“绝不。”贺隋光目光冷湛,带着股决绝的气势,“倘若这次不中,我再不考了。”
友人诧异:“可是这次结果已经出来了……”
贺隋光只道:“我去南监,我去仪鸾卫,我要去告御状。”
他声音一句重过一句,最后压过了桌上的所有人,几乎泣血:“我不信,西宁府的文脉就此断绝!”
“你不要犯傻!”友人拽着他的衣袖,几乎要急冒烟了,“依你之才,说不定下轮会试便能上榜。若是此次告御状,不说成功与否,定会让诸位考官知道你这个刺头,说不准直接划去你的举人功名,何必搭上自己的前程!”
“那又如何?”贺隋光毫不动摇,“假若连最基本的公平都做不到,我又何必在入朝为官,倒不如留在西宁府,本以为新帝……”
他冷笑一声:“非容慈也!”
下一秒,桌上碗筷倾倒,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其他同伴猛得扑过来,手忙脚乱地去堵贺隋光的那张嘴:“你不要命了?!”
就连那位年长举人,都吓得酒醒,慌忙地四处探看,幸好他们因为省钱,选了距离燕都中心较远的客栈,又因为榜上无名,选择了偏僻的座位,此时大堂内人数不多,客栈老板只顾盯着算盘,应该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贺隋光!你、你……”友人指着他半天,最后徒然地放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你真不怕仪鸾卫和南监?”
若是被仪鸾卫发现刚才的大不敬之语,贺隋光也别说告御状了,直接进诏狱,打残打死了都没人替他求情。
贺隋光拨开捂住嘴巴的手,冷笑道:“那又如何?既然新帝做出这种事,还不叫人说了?”
“你们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波及你们。”
说完,他不再理这些同伴,而是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同伴们七手八脚,又想将贺隋光拉回来,或者干脆,今日就带着对方离开燕都——总之不能叫他单独一人,否则真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又该如何?
可惜去往西宁府的商队过些日子才能出发,这些日子,不得不缩在客栈里,严防死守。
“早知如此,当初……”当初不带他来就好了。
同伴端着简单的饭菜,正欲上楼给贺隋光送饭,一边走着,一边对身边的人抱怨。
说来说去,后面的话还是未能出口。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一朝会试。
“隋光之才在你我之上,心有不甘实属正常。”另一人出言安抚。
若是能尽快离开燕都就好了。
二人叹着气,走到贺隋光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等了半晌,里面毫无动静。
同伴心生怪异,以往送饭时,在敲门后不久,贺隋光便会出言让他们放在门外。
他忍不住将手中饭菜交给另一人,自己则是试探性推了推门,老旧的门栓发出嘎吱一声响,再走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唯有窗户大开。
这里是二楼,后面是条死胡同,所以他们没在外面看着。同伴立时跑到窗户边,发现被褥被撕成一条一条,系了死结,从二楼垂直而下。
“完了、完了……”
同伴尖叫一声,引来了其他西宁府举子的注意:“贺隋光跑了!”
——“你出不了门,所以我将河水取了一壶,带回来了。唔,你拿这个去洗一洗,也是一样的意头么。”
水囊被打开了,其中澄澈的河水晃荡着,倒映出了上空的明月,和仍在远处、朵朵盛放的焰火,被染出五光十色的光辉来。
我好生得意,对着宋星苒弯了弯唇角,十分嚣张——
“怎么样?”我道,“还是我聪明一些……唔…!”
猝不及防地,宋星苒突然起身盖了过来,我们中间隔着的小桌被打翻,玉露酒落在草地上,倒是没砸碎,就是全倾倒了出来,一时酒香浓郁,洇湿了一片草地。
第 262 章 我*你
忽如其来被扑倒在地,预想当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草地十分柔软,再加上宋星苒将手掌垫在我脑后,另一只手则护在了脊背处,除了有些硌人,倒很好地缓冲了被按倒下来的力度。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反应却实在迟缓,没能一下子将宋星苒掀开,倒是眼睁睁看着他俯身下来,紧闭着眼,神色几乎是透着些许难以自抑的情.热,一下堵住了我的唇瓣。
轻轻摩挲了片刻,动作颇显温柔,只是装模作样了没多久,唇齿便立刻开始侵入了。我被含住了舌头,感受那亲密到接近煽情地轻轻勾动,气息一瞬间融于一处。宋星苒口中还带着浓重的玉露酒香,似乎比我先前饮过的酒更加醉人。
被那酒气一熏,头脑也跟着晕眩了起来——但即便是再迟钝,我也本能地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
很危险。
想要掀开宋星苒,但手脚偏偏是发软的。
再看向舟多慈,他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貌,却让他们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鸡犬不宁。
她便越发想杀了舟多慈,若无舟多慈,他们一家必然和睦。
舟多慈此时一副惊恐的表情,又做起和事佬,“堂叔这说的哪里话,为父为母爱子女,婶婶心疼璋弟是作为母亲对孩子的爱护,不似我父母早亡,若非父母早亡此时我也应当备受宠爱。堂叔莫要说气话,你与婶婶恩爱数十载,怎可将休妻的话挂于嘴边,伤了情分也伤了婶婶的心。”
看似是在替舟璋和堂婶说好话,其实是在说自己可怜,没有父母疼爱,又卖了一波惨。
这下舟昶更是心疼舟多慈,“过往是堂叔对你照顾不周,以后我与你堂婶定会再细心一些。”
舟多慈笑了一下,“多谢堂叔。”
舟璋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他就是觉得很不舒服,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舟昶瞪眼:“你还不去祠堂跪着等我亲自抬你过去吗?”
林茵然赶忙拉着舟璋离开。
舟多慈赶忙小声吩咐杏儿,看似小声,实则有刻意控制音量,能刚好让两步外的舟昶听见。
“你去准备厚些的衣服和蒲团,免得璋弟膝盖疼。”
舟昶:“不准去,就让他给我跪地上,让他也吃点苦头,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说话。不疼不长记性。”
舟璋走出几步,听见他爹这话,气得肺管子都要炸了。
三言两语又把他的蒲团给弄没了,这怕不是专门克他的吧。
但他已经不敢再说话了,生怕一会又加重惩罚,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他母子二人今日吃了个哑巴亏,舟多慈心中别提多畅快。
舟璋这种从小富养在家里也没吃什么苦,在外有居安城舟家的名号照着,向来顺风顺水,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让着他,没经历过勾心斗角,又怎知人心险恶,脑子发育不全,情商也不够。
对付这种小虾米,舟多慈都不用使全力,就让他招架不住。
来到后花园的回廊上,舟璋挣开林茵然的手,一屁股坐在回廊的栏台上,顺手扯了一朵还没开的牡丹花苞,揉了个粉碎。
“气死我了,舟多慈他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吧!”
林茵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从前厅到后花园这段路程,她就一直在想今日舟多慈的表现,好似处处针对着他们母子。
加上今日舟多慈可以提起,是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把他推入水中,还要她调查这个人的身份。
种种迹象表明,杏儿应该是把话都告诉他了。
“璋儿,他可能知道了。”
舟璋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了?”
随即看他娘一脸担忧,猛地惊醒,“你是说他知道是我把他……”
话未说完,便被林茵然制止,“小心隔墙有耳。”
舟璋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有不该出现的人,这才放下。
今日舟多慈如此针对他,他笃定地说:“娘,他必然是知道了。”
“他会不会去报官。”
林茵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头:“不会,他没有证据,没抓到现行,他也没看见就是你,仅凭杏儿的话,不足以说明是你做的。”
舟璋这才放心了一些,转而他又开始担心,“那他日后岂不是要经常针对我。”
林茵然:“日后你见了他,恭敬些,忍一时,快活一世。”
不用明说,舟璋也知道他娘的意思,嘿嘿一笑。
就连跪祠堂,也觉得没什么了。
反正舟多慈活不长久,等他死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就让他再威风一段时间。
首战告捷,平日里觉得难以下咽的饭菜,今日都觉得有滋有味,硬是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舟昶还有事情要处理,舟多慈和杏儿一同回了自己的院子。
关上院门,杏儿终于可以放心地笑出声了,按照昨夜学会的赞美方式竖起两根大拇指,“公子,你今日真厉害。”
舟多慈轻笑,“想要惩治一个人,不一定要打打杀杀。”
他敲了敲脑袋,“用这里,也可以。”
杏儿点头,“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把舟璋送进祠堂,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杏儿相信舟多慈还有其他的手段。
这确实只是个开胃菜。
舟昶会把舟璋送进祠堂是舟多慈没想到的,于是他顺着舟昶的想法,巧妙地收拾了舟璋一番。
就在刚才吃饭的时候,舟多慈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他和杏儿说:“接下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教给你做。”
杏儿摩拳擦掌,眼里难掩兴奋:“公子你说。”
舟多慈道:“你这样……”
舟多慈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杏儿,听得杏儿连连惊讶。
舟多慈说完后,她眨着大眼睛,半天都没回过神。
回神后,直接对舟多慈佩服得五体投地。
孙子有曰:上伐谋,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可见谋略是最为重要的。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舟多慈亦是以攻心为主。
杏儿:“公子,你这脑袋是什么做的,怎么如此聪明。”
舟多慈笑着说:“多读书,多学习。”
杏儿叹了口气,她一个女子,哪有什么读书机会。
听说在开国时,第一位国君便是女子,极为聪慧,严苛制定律法,女子可入朝为官,亦能展现自己的才能,还建立了娘子军,在关外奋勇杀敌,那时的女子地位与男子无异,无论男女,只能有一位伴侣,除非亡故,通奸者无论男女五马分尸。
女君在位期间,出过两任女宰相,七位女将军。
在女君的带领下,四处征战,统一周边小国,开疆扩土。
在位四十年,胜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女君一生未嫁,临终前留下遗言,王位能者居之,传位给自己一手培养的伯帝。
伯帝刚上位那些年,一直按照女君的遗言,励精图治,到了晚年受奸人挑拨,开始推翻女君制定的制度,不许女子入学堂学习知识,解散娘子军,女子禁止入朝为官,不许女子做生意,没有继承财物的权利,且没有资格和丈夫和离,男子可以一妻多妾,女子亦不可休夫。
百年前女子也曾短暂地辉煌过,只可惜自己没能赶上那个好时代。
现在虽然废除了女子不可以入学堂的律法,仍是很少一部分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家的女子才能识字读书,更多的女子依旧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舟多慈当然知道杏儿为什么叹气,这个世界和他所在的世界不同,并非人人平等,教育资源垄断在极少数一部分人手里,女子无法跨越阶级冲破牢笼,她们没有自己的身份,有的只是某个男人的女儿,某个男人的妻子,某个男人的母亲,永远都只是附属品。
舟多慈讨厌这里的封建思想,讨厌这里对女子的禁锢。
他道:“希望有朝一日,女子也能识字读书,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受任何束缚。”
杏儿无奈地说:“除非能够再出一个女君。”
舟多慈却道:“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应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杏儿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振聋发聩。
没有女子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可她是女子,生在这个国家,生而就被束缚,想要逃脱禁锢,谈何容易。
她遗憾没能生在女君存在的时代,在那个女子也能当家做主的时代。
舟多慈一直觉得胜国开国的女君是一位先行者,思想过于前卫,女君统一各国,文字、语言、货币,男女平等的观念,像极了始皇,律法也与他所学到的法律类似,有出入但不多。
只是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始皇能有这样的思想,历史长河中,亦有相似者。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但我能够给你学习知识的机会,你可愿意跟着我读书认字?”
杏儿的眼里闪烁光芒,“公子,你真的愿意让我跟着你读书认字?”
舟多慈:“当然愿意,如果我能让更多的女子读书认字,不枉我来这世界走一遭。”
杏儿顿时眼泪夺眶而出,“公子,我愿意。”
舟多慈给她递上帕子,“别哭,我会把我懂的都交给你。”
杏儿扑通一声跪下,快速给舟多慈磕了个头,“多谢公子。”
速度快的舟多慈都没拦住。
他板起脸:“既然往后你要跟着我学知识,那便要按照我的规矩来,我崇尚男女平等,不喜欢阶级层级,所以不喜欢旁人跪我。”
杏儿赶忙起身,“好的公子。”
舟多慈:“其实你大可对我直呼其名,叫我舟多慈,或者喊我一声哥。”
杏儿惊讶地看着舟多慈,“公子,你确定我可以喊你哥?”
对杏儿来说,舟多慈能够教她识字,已经是她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没想到舟多慈能如此不拘小节。
“公子,你怕不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吧。”
舟多慈被她的脑回路逗笑了,“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一条命,要吃饭要喝水。”
杏儿从小生存的环境,接受的观念,女子都是没有选择权的。
舟多慈不仅愿意教她认字读书,还愿意平等地对待她,有如此不符这个时代的想法,她能想到的也就是天神下凡了。
她想,若是女君传位给了舟多慈,或许现在女子的地位会有所不同。
“我还是叫你公子吧。”她无法突破束缚,真正地与舟多慈做到平等。
舟多慈:“随你。”
舟多慈也能理解杏儿,她的生活状态和世界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阶级思想伴随她生长这么多年,也不是一时半刻一两句言语就能消散的。
也需要时间给杏儿适应。
傍晚时分,平安领着僧人入府,足有十九人。
午饭时舟多慈便和舟昶说过平安出府请僧人的事,僧人就住在舟多慈的院子里。
舟多慈所住的院子是舟府最大的一个院子,三进三出,房屋足有十余间,院子坐北朝南,采光极好,足够所有的僧人居住。
下午就已经让府里的仆人收拾好了。
僧人来时抬了近十个大木箱,里面装着法器。
其中有两箱装的都是兵器。
真正的僧人只有七个,其中一位是首座,剩下十二个都是假扮成僧人的镖师。
饶是穿着僧人的僧袍,也不难看出,这一个个的都是身强体壮。
舟昶看了觉得奇怪,问首座:“怎的有这么多未曾剃发的僧人。”
首座:“带发修行。”
僧人在这里地位奇高,带发修行也是律法允许的,因此舟昶也没过多的怀疑。
平安去的寺庙是由“舟多慈”的母亲出资承建的,为的就是替舟多慈行善积德,因此这次平安前去寺庙请僧人到家中诵经,主持十分愿意帮他们这个忙。
僧人们白日在舟多慈的院外围墙而坐诵经祈福,夜里宿在舟多慈院里。
一切安排妥当后,平安终于发现了问题。
“公子,杏儿怎么不见了?”
舟多慈道:“我交代她去做其他事情了。”
平安哦了一声,“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舟多慈:“你帮我出去买点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药。”
平安:“公子你要这要做什么?”
舟多慈:“等你买了回来我再与你说。”
平安:“这种药物药铺应该不卖,等到夜里我偷摸溜出去,去鬼市看看。”
舟多慈嗯了一声。
杏儿去厨房准备了不少好吃的,装进食盒里,没回舟多慈的院子,而是去了祠堂。
祠堂里,舟璋已经跪了一个下午了,几个时辰跪下来,没有蒲团垫在膝盖下面,此时的膝盖早就发疼了。
加之不准他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
因为他爹的禁令,他娘也不敢贸然给他送吃的,怕到时候家里真的闹起来。
杏儿提着食盒到祠堂,门外两个护院将他拦住,“舟叔爷说了,不能给堂公子送吃食。”
虽然十分隔风,但手法实在是太幼稚了,我强烈怀疑这是宋星苒要让我看不见焰火的报复。
正要将那法衣掀开,只见宋星苒念了咒法,将法衣放大,跟着钻了进来。外面的光亮都被遮挡住,在这一片极狭小的空间当中,只有两人。
纵使修真者能在黑暗当中视物,但在黑暗里营造出来的氛围,莫名地便让人的羞耻性下降了许多,好像做什么都行——
我也眼睁睁看着宋星苒闭着眼凑近了。他的唇靠过来,亲偏了,只印在我的唇角处,一触即离,相比起先前行动中带着的强烈情.欲色彩,这会纯情的像只是单纯地将脸贴过来。
“舟多慈。”
耳边骤然炸响又一声的烟花轰鸣,是最后一轮的尾曲,格外盛大,因此盖过了宋星苒的声音。
“我…你。”
但我听到了。
第 263 章 因祸得福
酒气散去之后,头还是有些发晕,但身上偏偏又有点发冷了。我下意识地便想往温暖的地方靠,宋星苒正好符合这个标准,怀抱也不算太硌人。于是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倒在了他的身上,散落下来的发丝和他的头发纠缠于一处。
我们没有离开,静坐在辽阔的草地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或许是夜空,又或许是在焰火平息后,更显得清朗的明月。总之身旁虽然空空荡荡,又在这种无限的天地当中,莫名迸发出一种热烈的自由来……无拘无束的痛快。
我和宋星苒要酒,他说已经喝完了,剩下的那些都洒了。
我怔怔地哦了一声,有些许失落地垂下眼,神色恹恹。
堂婶每日送来两碗汤药,舟多慈和平安逢人便假装聊起这个话题。
演戏谁还不会了,他们演了那么多年的好人,舟多慈就帮他们把这好名声传播出去,等到将来掀开他们伪善的面纱时,就是他们遭受反噬的时候。
随着舟多慈开始一天在府上溜达两趟,从原来的账房溜达到库房,前院的书房,堂婶坐不住了,以为自己的药效不管用,这才加大药量每天送两碗。
每回平安都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捡药渣封存。
人参名贵,每次购买人参库房都有记录,谁拿了人参用来做什么,都会记录在册,翻看以往的记录都能看到每日都有人参出账,药房每个月固定送来,大多出人参都拿来给舟多慈煮药,这就正好成了他们用药谋害舟多慈的佐证。
到了中午,堂婶身边的小丫鬟又来喊他去正厅。
堂婶特地打扮了一番,站在正厅门口,手里攥着帕子,来回踱步。
舟多慈远远地就见到了她,走近了才不愠不火地喊了一声:“婶婶。”
堂婶朝他笑了笑,“慈儿这几日气色似乎好了不少。”
舟多慈:“那得多亏婶婶每日不辞辛劳地让人把药送来,我才能好得这么快。”
“我听说你这几日常在府中散步。”虽是和舟多慈说话,眼睛却望着大门外。
舟多慈:“适当运动一下,强身健体,早日好起来,也就不辜负婶婶一片心意。”
“你堂叔看到你身体好起来了,也会为你高兴的。”
舟多慈笑笑没说话,高兴?只怕是他死了他们才高兴吧。
舟多慈没看到一直跟在堂婶身边的吴妈妈,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吴妈妈?”
“吴妈妈告假了。”
堂婶没细说,舟多慈也不好细问,不知是不是因为她那侄子。
但看堂婶不太愿意说这件事,舟多慈觉得八成是,也不知道她那侄儿是生是死。
他们指派吴妈妈侄儿去杀杏儿,恐怕也没想到杏儿能从他们手里逃脱,现在心里指不定有多恐惧。
未知的往往是最恐惧的,况且杏儿现在就跟在舟多慈身后。
“今日怎么没看见平安?”
舟多慈叹了口气,随即一脸惆怅地说:“这两日不知道怎么了,总会想起自己那日落水的事情,记忆中是有人推了我,但我就是想不起来是谁,每每到了夜晚入睡,就总是梦到有人要杀我,我想可能是落水之后心神不定,让平安出府去寺里请僧人过来家里做法,帮我定定心神。”
舟多慈说得情真意切,绘声绘色,那种做了噩梦之后的恐惧也被他演了出来。
他突然看向堂婶压低声音,眼神环顾四周,“婶婶,你说不会真的有人想杀我吧。”
堂婶被他问得心头狠狠的一跳,随后一甩帕子,转身往另一头踱步而去,“你这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咱们府上安全得很,谁能害了你的性命。”
舟多慈恶狠狠地说:“前些日子就被人推下水差点溺死,待我想起是谁推得我,我定饶不了他。”
堂婶:“我问过府中仆人,你落水那日,府中没人去过你的院子,只有你和平安在,要真是有人推了你,怕不是平安?”
好一招祸水东引。
“我记得那人穿着白衣服,身形和平安并不相似。”舟多慈观察者堂婶的神色,继续说:“落水前我让平安进小厨房烧水帮我煮茶,所以那人不会是他,不如婶婶等会儿帮我问问,我落水那日,是谁穿了白色的衣裳。”
堂婶的手帕在手里来回地捻,面色也很难保持镇定。
见堂婶不说话,舟多慈继续说:“堂婶莫不是有什么难处?”
“没。”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让人帮你查查。”
舟多慈这才满意,“那就多谢婶婶了。”
当然他也清楚,堂婶是不会帮他查的,推他下水的人是堂婶的儿子,堂婶才不会大义灭亲。
最终肯定是不了了之,找不到人或者没人看到,又或者是当日没有人穿白色衣服。
他出了题,至于堂婶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舟多慈并不在意。
他之所说出来,就是故意营造一种紧张的气氛,多年审讯经验,谈话间要保证什么样的节奏,舟多慈还是手到擒来的,他就是想让堂婶看不明白他。
现在堂婶心里肯定在想自己究竟知道了多少,杏儿到底有没有告诉自己她在花园见过舟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他们必然会害怕自己想起那日落水前的事情。
舟多慈笃定他们赌不起,不久的将来必然就会有所行动。
只要他们出手,就能把他们摁死。
舟多慈望着门外,婶婶则是在原地来来回回地踱步,比起刚才舟多慈来时那种松散悠闲的劲头,这会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根本站不住脚。
偏在这个时候,舟多慈还要给她添上一把火,“婶婶这地面是烫脚吗?你怎么在此处来来回回地走。”
婶婶:“……”
搞人心态,舟多慈可最擅长了。
面对审讯的罪犯,经常要用一些心理战术,这套战术舟多慈早就炉火纯青。
想起这个,舟多慈又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在审讯室内和罪犯斗智斗勇,一步步地突破他们的心理防线,查清事情的真相,还被害人一个公道。
局里的法医说,法医是为死者言,将每一位死者没有说的话说出来,而他们刑警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守护正义,还受害人一个公道。
比起终日在这里想着如何争夺回家产,舟多慈更愿意回到他所在的时代,入职新的部门,继续为死者讨回公道,守护正义,守护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
从小他就立志成为一名警察,成为警察后,他曾在国旗下宣誓,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他做好了准备,这一生都和罪犯作斗争。
舟府大门外,四五驾马车相继停下。
舟多慈循声望去,门卫赶紧去牵马绳。
之前还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堂婶这会儿一个箭步就窜出去了。
等舟多慈的视线追踪到堂婶的时候,堂婶的腿已经迈过门槛了。
舟多慈:“……”
他慢慢悠悠下台阶,走过前厅花园,上台阶,迈过门槛,再慢悠悠地一步一个台阶往下走。
堂叔从马车里出来时,舟多慈刚好迈过门槛。
府上的门槛比街道设置得高许多,堂叔往门口看,舟多慈往堂叔处看,两人视线在空中相对。
舟多慈面带笑意,亲热地喊了一声:“堂叔。”
往常舟多慈怎么对堂叔的,如今就有过之而无不及。
堂叔看着许久未见的侄儿,有些慌神,仿佛看见了自己早亡的堂兄。
妻子与他说话他都未曾听见。
舟多慈慢悠悠地下着台阶,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白袍的少年,少年身强体壮,与舟多慈相比,舟多慈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
看到儿子今日的穿着,堂婶的脸色顿时一变,方才想起舟多慈的话。
自己这个儿子平日里就爱穿白色,绣着暗色花纹的锦缎是江南最时新的料子,一匹布就得十五两银子。
舟多慈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扫过舟璋的衣裳,走完最后一个台阶,来到堂叔跟前,“堂叔此行巡视各地生意辛苦了。”
堂叔名舟昶,舟多慈的父亲叫舟玚,两人的父辈是亲兄弟,舟多慈的爷爷早些年离家在外做生意,发家致富后娶了一位贤惠的妻子,后来定居于此。
舟昶的父亲科举屡次不中,写得一手好字,便在县衙里面谋了一份审录官的差事,家中勉强度日,后来在舟昶娶妻不久后便去世了。
后来舟多慈的爷爷回乡探亲,见舟昶一家过得艰难,便让他们一家跟着自己南下回府,并给夫妻二人都在府中安排了差事,并给他们安排了一间院子居住。
每每想到这些,舟多慈就在想老爷子有没有后悔,原是好心帮他们,谁料养出一匹狼,想要谋害他的孙儿。
舟昶上下打量了舟多慈一会儿,关切地说:“原本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璋儿跑去找我,说你在院中落了水,我这才早些回来,如今看来,你的身体还算康健。”
舟多慈面上笑意浓郁:“得多亏了婶婶照顾得当,日日给我送药,也多亏了堂叔在外巡视也不忘记挂,我这才能快速康健。现在侄儿每日都在府中走上两圈强身健体,相信要不了多久,也能和璋弟一样健健康康。”
舟昶:“那是,多运动多走动,体质会好不少。”
舟昶看向舟璋:“你还不过来给你堂兄打招呼。”
他指着舟璋,和舟多慈说,“这孩子都叫我们给惯坏了,愈发没了规矩。”
言语虽是责备,但打心眼里还是在偏爱自己家的孩子。
这事上舟多慈是有发言权的,每当亲戚家的孩子和自己比较,说自己干刑警是又累又没前途的工作,不如家里其他亲戚的孩子做律师或者是当大官时,妈妈总是顺着他们的话先是附和接着就反着说他们。
几次下来,这些亲戚再也不敢在舟多慈和她妈妈面前逼逼赖赖。
舟昶现在就是这样,明面是在责备舟璋不懂规矩,实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堵住舟多慈的话,让舟多慈没话说。
宋星苒一时间大惊,手上的汤药都差点打翻,一下子扑了过来。再维持不了镇定,凑近了问我,“你怎么了?”
“滚开!”我骂道。
又发觉其中带着点泣音,更觉丢脸,拼命也要将那股情绪压下去,故作平静姿态,咬着牙不说话。
宋星苒很急,但急也没用,他也跟着咬牙,“你告诉我为什么哭,我立刻就滚。”
第 264 章 在老婆面前丢脸
我深恨他这幅深明大义的模样,勉强压住了哭腔,咬牙道,“…我没有哭!还有,你做了什么愧对我的事,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宋星苒忽然间怔了一下,目光幽深起来,那张俊美面容仿佛都在一瞬间黯淡许多,语气有些许干涩:“我的确做了许多…愧对于你的事。”
好啊你!不出我所料。
我强烈怀疑这句话是某种形式上的挑衅,又被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睛更红了。
宋星苒这会也有点沉不住气,再拿不住药碗了。只随手放置到一旁,他单膝跪地,靠近了些,微微仰头的动作像是对上位者的仰视一般——这样的姿势,显然从某种程度上大大削减了他的攻击性,以至于让我在那一瞬的迷惑间,没主动拉开距离。
宋星苒看着我,神色专注笃定,“小少爷,你也知晓我生性愚钝,不如由你来亲自教导我。”
……太可怕了。
容初弦自幼随军,力量强悍,体格健壮,无论是耐力还是那方面的能力都异于常人。
可以说,容初弦是男人中的男人。
舟多慈不由得为日后担忧,等到真与容初弦同|房那一天,他恐怕会没掉半条命。
正想着,男人的气息忽然靠近,舟多慈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抬掌抵住容初弦:“侯爷,我不行了……”
嘶哑的声音一出口,舟多慈吓了一跳。
比乌鸦叫声都难听。
舟多慈欲哭无泪,按住肿痛的咽喉,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控诉。
容初弦捞起舟多慈,抱在怀里,不语。
两人肌肤相贴,舟多慈有些不自在,扑腾着捡起薄被裹住自己。
在一室寂静中,舟多慈忍了忍,带着难听的嗓音启唇道:“侯爷酒醒了吗?”
酒醒了吗?容初弦带舟多慈去了自己一处私宅。
宅子不大,极为精巧,山石花木错落有致,流水环绕,布局清幽。舟多慈这会儿却没闲情逸致去赏景,他跟着容初弦穿越数重门,直抵内室。
金乌落山,最后一抹斜晖消散在院中。不久,玄甲卫赶到。
容初弦命他们将受伤之人送往医馆,回望天香楼一眼,策马回宫向皇帝禀报。
凶徒被玄甲卫带走,地上残留着大片大片血污,书生们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一个个哆哆嗦嗦回了下榻的客栈。
半个时辰前还喧闹无比的街巷,只剩下零星几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舟多慈关上窗户,坐回桌前。
“啪啪!”李次拊掌感叹,“程兄真乃神射手,这种弓箭竟还能射得如此准,这世间恐怕没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舟多慈微微一笑。
李次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我敬程兄一杯。”
一杯酒下肚,李次眯着眼夹起一片牛肉嚼了,慢悠悠开口:“这不是程兄的真实样貌吧?”
舟多慈神色自若:“何以见得?”
李次:“你这通身气度,不该是这样一张脸。”
舟多慈:“乡野村间生有仙姝之容,皇室贵族亦有夜叉之貌,身份气度与样貌并无关联,谯山兄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李次身子向前微倾,语气霎时变得幽深莫测:“方才程兄问我想选谁,大皇子素有贤名,是广受赞誉的仁德之人,但我不认为他能夺位。我嘛,原本看好三皇子,如今却改了主意……”
他拖长语调,目光停在舟多慈身上,绕着舟多慈转了一圈:“我想选你。”
舟多慈关闭屋门,眼前光影随着逝去的余晖渐渐暗淡。舟多慈回过身,猝不及防地,一道黑影撞过来,他被对方锁住双臂压在门上,男人染着薄怒的声音响起。
“看来你是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
舟多慈开口:“侯……”
容初弦堵住了他的唇。
许久未见,容初弦也惦念着舟多慈,前些日子舟多慈染了风寒,他只抽空看了舟多慈一次。听赵横说舟多慈病已痊愈,他仍不太放心。安国公府之案事毕,诸位同僚在附近酒楼设宴相贺,他打算宴罢去别庄见舟多慈,不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送风阁。
容初弦捏着酒杯,满目森然。
“侯爷,您怎么了?”同僚小心翼翼询问。
容初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容平静:“无事。”
他一杯接一杯为自己倒酒,视线落在那处,黄昏宴罢,那人也未离开送风阁。
容初弦将满腔怒火尽数发泄在吻里,舌头长驱直入,缠住对方粗暴舔舐,怀中人承受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无力地推着他。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香气,容初弦气血翻涌,浑身燥热。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容初弦闭上眼。
他兴许是醉了,否则怎会……
“唔……放开……”怀中微弱的声音打断容初弦思绪,软绵绵,可怜兮兮的。
让人……想将他弄坏。
容初弦任由酒意侵蚀头脑,一把托起舟多慈,边吻着他,边朝床榻而行。
舟多慈被掼倒在床榻间时,似是吓坏了。他拼命往床榻角落缩,颤声道:“侯爷,你醉了,我去让人为你熬醒酒汤。”
容初弦想,他的确醉了。
醉酒之人向来毫无理智。
容初弦俯下|身,眸光冷静,让人不寒而栗,仿佛是一只正盯着猎物的野兽。
四目相对,他猛地出击,大掌攥住舟多慈脚腕,将人拖了出来。
容初弦十分清醒,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才只是在为自己找理由。
此刻,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他,容初弦,对舟多慈有了欲望。
先前,他是在报复羞辱舟多慈。偶尔生出的占有冲动,也是男人的征服欲作祟,他从未真正对舟多慈产生过渴望。
可如今……
容初弦垂眸,望着怀中之人,心头那股鼓噪的欲望又冲了上来。
他想要舟多慈,想让舟多慈彻底成为他的人。
为什么?
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容初弦心绪杂乱,抚上怀中少年昳丽脸庞。
是因为这张脸?难道,他也成为了自己向来不耻的纨绔子弟,会因为一张漂亮皮囊而生出欲望?
容初弦轻轻碾了碾指下嫩滑雪肤,指尖爬上少年微肿的唇,轻声问:“疼吗?”
舟多慈气鼓鼓瞪着他:“自然!”
“都怪你……”他含混不清掠过几个字,低低道,“就像是被烙红的铁具烫过一样,里里外外又烧又疼。”
“真是可怜。”容初弦眸中欲色浓重,知道舟多慈看不见,他放肆地用眼睛掠过舟多慈露在外头的每一寸肌肤。
舟多慈毫无所觉。
他垂首沉思许久,抬起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咬了咬唇,羞涩地靠在容初弦肩膀。
“侯爷,现下我许是无法承欢,你能否多给我一些时日准备……”
容初弦眼神更暗,他隔着单薄锦被,按上少年纤细腰肢,声音被夜色融上几分惑人意味。
“殿下,我很期待那一日到来。”
反正已经丢脸丢到了底,宋星苒眼睛一闭,索性将藏在心底的那些话说尽了,“如果能一直待在你身边的话…我倒是想一直做傻子。”
“有点没骨气吧?”宋星苒喃喃道,语气却不像惋惜,仿佛有些意犹未尽地,“可惜还是没忍住,藏了一夜就暴露了。”
我:“…………”
“……?”
“。”
我此时有些目瞪口呆,有些怀疑宋星苒是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上了身,还是他脑子,从头到尾就没好全?
第 265 章 急病
什么一直做傻子……那我是真的能被宋星苒给气死。
尤其是听到他提“没忍住”、“就暴露了”这样的话,不知是不是我心中有鬼,总觉得他的语气好似很惋惜,在回味一般。顿时又想起了那让我极为恼怒难言的一夜,除去宋星苒隐瞒我病症外,当然还包括宋星苒做的那些“好事”。
我闭了闭眼,感觉怒火上涌。
“好、好好!”我没忍住,阴阳怪气他,“宋公子还真是坦荡的问心无愧,这话语十分周密,无可挑剔,我都不忍心怪你了。”
“啊!!!”
“不好了,杀人了!”
舟多慈正与李次探讨朝中局势,忽然听见一阵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他探身望向窗外街道。
一片血红跳入眼中。
在慌乱四散的人群中,舟多慈看见一个正挥刀乱砍的人。
那人身穿青色长衫,书生模样,面色怨毒凶狠,狞笑着大喊:“杀!我要把你们都杀光!你们都死了,这次魁首就是我的了,哈哈!”
舟多慈悚然一惊,回首在屋内搜寻一圈,没有可用之物,他立即跑出房间。
“快快,把门关上!”
源源不断的人冲入天香楼,掌柜的满头大汗,急忙指使伙计将大门关上。
许多人被挡在了外头。
缓缓关闭的大门间,舟多慈望见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随着阵阵猛烈的拍门声,舟多慈奔至掌柜的面前,直接交代他:“两件事,第一,把门打开,第二,找把弓箭。”
掌柜的想拒绝,可不知怎的竟张不了口。
这个容貌平平的男人身上似有种强大的威压,冰冷的视线压得他抬不起头,他艰难道:“这位公子,我们这是酒楼,哪有弓箭呀!”
舟多慈沉着脸环视四周,视线扫过一个小男孩时,他眼眸微亮。
舟多慈快步走到小孩面前,拿过他手中的玩具小弓,温声道:“借我一用。”小孩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小弓就被舟多慈带走了。
紧接着,舟多慈又去后厨拿了一把刀和木枝,匆匆上楼。
“程七兄,你这是……”李次瞠目结舌望着返回房间的舟多慈,视线转向他怀里的玩具小弓,十分不解。
“救人。”舟多慈迅速削着手中木枝。
“程兄还是等待官兵前来吧,这儿戏般的弓箭怎能救得了人?你就算削出箭矢,没有羽翼它也很难射中对方,还可能会伤到旁人。”
舟多慈没理会他,手下动作不停。
须臾之间,木枝化为一支短箭。
舟多慈奔至窗前。这么一会儿功夫,街上又多了几个被砍伤的人。
不远处,那凶徒此刻正举刀追杀一个白衣书生,书生伤了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忽然,白衣书生踉跄摔倒,一滴血水沿着刀尖坠入白色衣衫,洇出刺目血印。
肆无忌惮的狂笑声中,白衣书生认命般闭上双眼。
舟多慈目光锁定行凶之人。
抬弓,搭箭。
皇宫。舟多慈本以为今夜就这么过去了,谁承想两人亲着亲着,容初弦的欲|火又被挑起来了。
好一番折腾,这一晚,舟多慈累坏了。他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久未纾解的男人真可怕。
第二日醒来,舟多慈只觉浑身酸痛,抬起胳膊,一眼望见小臂内侧的吻痕,他无奈地勾起唇。
昨夜,男人像饿狼似的,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曾落在那张兽口中。
又疼又爽。
舟多慈眸光移向下方,男人的手臂紧紧箍在他腰间,源源不断的热意从身后传来。舟多慈费了好大的劲,在男人怀里艰难转身。
“别乱动。”
他刚转过身,男人低哑的声音贴着颈侧灌入耳中,尾音沙沙的,带着几分危险的克制。
男人极具魅力的嗓音透进皮肉里,点燃了舟多慈内心火焰。舟多慈耳尖微烫,抬眼望向刚睡醒的人。
容初弦眼皮微掀,如墨般漆黑的眼眸里盛着浅浅的欲色,面容沉静。此时的他少了以往的锐利,面部线条看起来柔和许多,舟多慈盯着男人英俊的脸庞,一时失了神。
容初弦看着呆呆凝视着他的人,眸色更深,搭在舟多慈腰间的手微微上移,落在凹陷处,轻轻敲了敲。
“啊!”舟多慈惊呼一声,猛地弹起身子,泛着粉意的耳垂霎时红透。瓷白中落着艳丽的红,像是熟透的石榴,诱惑着容初弦去品尝。
容初弦遵循自己本心,低下头,咬了一口。
舟多慈浑身一颤,双臂搭在容初弦肩头,仿佛要将他推开,又像是要勾着他再近一点。
“容初弦,你能不能别……”
舟多慈张口,吐出几个字,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瞪大眼睛,难道他的耳朵也聋了?
下一瞬,舟多慈立即反应过来,不是他聋了,而是他失声了。
舟多慈:“……”
喉咙本就被弄得肿胀不堪,他又扮柔软,受不了似的一直小声哭叫,嗓子使用过度,自然会这样。
……这让他怎么面对自己那些下属。
容初弦站在宫楼之上,眺望城东,乌压压的全是人。那处矗立着一座文昌阁,会试在即,学子们纷纷前去拜文昌帝君,祈愿蟾宫折桂。
容初弦立即转身下楼,吩咐随侍郑言:“文昌阁附近人太多,恐生意外。走,带一队玄甲卫去昭明坊。”
郑言不解地挠挠头,每次科考之时,文昌阁的学子都很多,以前也没见侯爷去过啊。
容初弦先一步去了昭明坊。
春日暖阳洒在容初弦身上,他心中却一片冷意,双腿紧夹住马腹,纵马疾驰。
方才,他看见文昌阁攒动的人群,突然忆起一件事。
有位学子应试多年却屡屡名落孙山,长期愤懑不得志,变得乖戾失常,竟在长嘉三十三年会试前,持刀从昭明坊的翰墨街杀到文昌阁。
当时有三十余人死亡,一百四十余人受伤。“江陵四才子”之一的徐惊风,就不幸死在这场浩劫中。
而那一日,正是今天。
容初弦攥住缰绳的手直冒冷汗。
快点。
再快点!
他担心的除了百姓们,还有舟多慈。
前世舟多慈并未去昭明坊,不会遭此劫难。可如今舟多慈听了他的话,正在昭明坊内寻找李次。
若他今日被那个疯子伤到,或者……
“驾!”容初弦一挥马鞭,骏马长嘶一声,蹄声如急雨般飘然远去。
长刀劈下。
短箭破空。
接下来的情形,徐惊风此生难忘。
饮血长刀落下的那一刻,他的魂魄仿佛从肉身中抽离而出。
“砰”的一声,人头坠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颅咕噜噜滚远。
突然,一道细微而凌厉的呼啸声穿破长空,刺入耳膜。
徐惊风下意识睁开眼睛。
只见那厉鬼般缠着他的男人双目圆睁,浑身颤抖,一支粗糙木箭没入他的太阳穴,血水汩汩而出。他身子猛地一晃,与手中长刀一同倒地。
长刀撞击青石板的刺耳声响,唤回了徐惊风的神智。
他抬手摸了摸脖颈,头颅好好的连在上面。
他没死。
短暂的寂静后,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欢呼猛地爆发,响彻苍穹,躲在附近的学子纷纷上前扶起受伤之人。
徐惊风被两个书生架起来,他望了一眼躺在地面上抽搐的男人,转头看向木箭射来的方向。
他对上了一双沉静双眸。
徐惊风抱拳郑重向那人行了一礼。
对方微微颔首。
徐惊风想答谢对方,奈何被砍伤的左腿疼痛难当,只能先去医馆疗伤。就在他正欲离开之际,忽见立在楼上窗旁的那人双眸一亮。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只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骑着枣红骏马的男人。
男人一袭玄色武服,气质卓然,双眸正死死攫住窗边人,眼里写着后怕与欣慰。
两人对望。
窗边人下巴微扬,笑容灿烂,露出几分少年意气。
此时我也无力拒绝,只能很委屈地闭眼跟着吞咽不断渡过来的汤药,意识朦胧间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
有人寒声质问,“你在对阿慈做什么?”
很熟悉的声音。
是……哥哥……
第 266 章 不要争风吃醋
“滚开!”
又是另一道声音传来,音色冷冽中淬着杀意。
这给我的感觉也依旧十分熟悉,仿佛曾极近的、耳鬓厮磨地靠在一起说过话,才能留下这样深的印象。只不过来人那时的声音,也远不像现在这样充满杀意,倒是举止皆从容有度,哪怕冷冽也极具君子风范。
总之这样的人极具个人特色,应该是很容易被回忆起来的。
但此时我被高热席卷,思绪沸腾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寂静的夜晚,院子角落黑暗中,传来这种奇怪的声音。
每一下都砸在舟多慈的心里,饶是他胆大,也觉得头皮发麻。
“谁在那里?”
他试探地询问。
声音戛然而止。
舟多慈拿起放在树下的扫把,原是平安用来扫花瓣用的,此时被他当作防身的工具。
“公子,是我。”
舟多慈才走出两三步,角落里就传来了回应,是杏儿。
舟多慈松了口气,“你这大半夜的在角落里做什么呢?”
杏儿手里拿了一把刀,像是劈柴用的,刀口锃光瓦亮,在月光的折射下在夜晚更为明亮。
杏儿道:“我傍晚从狗洞溜出去买的。”
杏儿掂量了两下手里砍柴刀,和舟多慈说:“很趁手,公子,我保护你。”
舟多慈:“……”
你大半夜在院子里拿刀梆梆的砍我害怕。
杏儿解释道:“刚才我在试这刀的锋利程度,能轻而易举地砍进木头桩子。”
很小她就跟着爹爹上山砍柴,磨刀砍柴对她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
舟多慈走近了,能看到木头桩子上被砍过的痕迹,只怕是他也未必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够砍得这么深。
杏儿:“要是他们敢伤害公子,我就砍死他们。”
舟多慈心中很感动,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只有平安和杏儿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
杏儿对他死心塌地的心,也让他为之动容。
他道:“谢谢。”
杏儿眨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舟多慈:“?”
舟多慈对生死看得很淡,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抢回财产,不让“舟多慈”的堂叔堂婶一家得逞,至于自己的生死他并不在意,或许在这个世界死去,他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对此他还有些期待,要是能顺利地抢回财产,他功成身退,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
杏儿不知道舟多慈在想什么,她道:“公子你退后,我给你展示一下我家祖传的磨刀手艺,比旁人家的刀更锋利,人家要砍十次八次的木头,我家砍五次就能砍断。”
舟多慈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银光一闪,接着梆的一声,砍柴的刀就砍进了木头桩子,震飞了碎木屑,接着杏儿又砍了几刀,直接将木头桩子上端给砍掉了。
这木头桩子有成年人小臂一般粗,给舟多慈都看懵了。
“果然是大力出奇迹。”
怪不得杏儿能够反杀吴妈妈的侄儿。
杏儿自豪地笑了,“公子的安全我来守护。”
舟多慈突然觉得,若是给杏儿一把大型斩骨刀,她怕是一刀过去能把人头都给砍飞。
舟多慈竖起大拇指:“厉害。”
杏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依葫芦画瓢做了个同样的手势,问:“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舟多慈伸手:“一只手做这个手势就意味着想表达对方很厉害的意思,两只手就是加倍的厉害。”
杏儿哦了一声,随后对舟院做了相同的动作,“公子也很厉害。”
舟多慈看着两根竖起的大拇指笑了,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日好应对堂叔。”
杏儿点点头,“公子早些睡,我收了这里就睡。”
舟多慈转身回房,关上房门,躺回生硬的床上,即使铺了好几床被子做床垫,依旧不舒服。
但他现在清楚,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一个半夜磨刀用来保护自己的杏儿,和那个即便有疑虑也会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完成自己交代的每一件事的平安,他们都是和自己并肩战斗的战友。
平安早上起来,到院子里准备扫地,把夜里掉落的桃花扫起来,刚拿到扫把准备扫地,就看到院子里用来固定东西的木桩子被砍没了一截,木头碎屑掉得到处都是。
细看木头桩子上的痕迹,平安心中都觉得惊悚。
想着等会儿杏儿起来,问问她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杏儿醒来时,平安已经打扫完了院子。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平安问。
杏儿点头,转身回屋,取出自己的砍柴刀,“我砍的。”
平安:“!!!”
震惊之余,平安又问她:“你砍木桩子做什么?”
杏儿说:“练练手感,保护公子,谁想伤害公子我就砍谁。”
平安惊讶得说不出话。
杏儿把刀放进刀鞘挂在身上,拿着小木盆去打水洗脸。
平安想说,在府里挂着这样一把刀的行为非常不妥,她也不可能把这把刀带出这个院子,但他没说,让她再高兴一会儿。
府上维护安全的门卫和护院手里拿的都是棍子,寻常家中护院不能用刀只能用棍,避免误伤。
堂叔是中午回来的,据说今日堂婶为了迎接堂叔回来,让厨房张罗了好大一桌子筵席。
早饭过后平安就借口出去请僧人过府诵经出府了,前脚平安刚走,后脚堂婶就让人来通知舟多慈中午到前厅一起用饭,为他堂叔接风洗尘。
舟多慈乖巧应下。
这些日子舟多慈虽在书房算账,也会中午趁着阳光正好在府中散步,能做到每天绕着府上走两圈。
堂婶那头的药是一碗没停,从前一天送一碗,现在一天送两碗,嘴上说的是希望他早日好起来接管家业。
送来的汤药舟多慈一碗都没喝,全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了。
里面有人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让桃树来年长势更好。
“……”
宋星苒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不甘心地,手背都蹦起了青筋。却还是动作勉强算是轻柔地……将阿慈送到了舟微漪的手里。
算了。
宋星苒想。
……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 267 章 四边形也具有稳定性
场面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舟微漪负责喂药,宋星苒和容初弦则守在一旁。
因几人身量都高,一个比一个挡得密不透风,偶尔目光相触时的冷意,总让人生出他们会立即同室操戈的错觉来——那视线里也的确夹杂着极大的火气,只是在下一秒又强行被压了下去。
“喂,舟微漪。”宋星苒咬着牙问,“你到底行不行?动作快一点,阿慈看上去很难受。”
复核由他们代为管家这些年他们总共的开销,超过四千两银子,足够他们买下两个这么大的宅子。
单独抛出来一对比,舟多慈看着都够心惊肉跳的。
嘴上说着对舟多慈好,花着属于舟多慈的钱,舟多慈去年一整年包括药材各种开销总和不过60两,勉强顶上他们一个零头。
这些年在他眼皮底下肆意花的都是他的钱,怪不得看着珠光宝气。
平安气愤地说:“公子您都没花这么多,他们凭什么花。”
算出来的这个数据,是舟多慈也没有想到的。
普通人一年的收入也就五到十两银子,他们一个月就能花掉30两银子,撇开虚报的那些,进入他们兜里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地偷用公子的钱财,难道就不怕公子你发现吗?”
舟多慈冷哼:“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要我活到继承家业的那一天,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花着我的银子。”
“公子,不能放过他们。”平安愤愤地说。
舟多慈道:“那是当然。”
听堂婶说过两日堂叔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他会旁敲侧击,问堂叔要家里的房契地契。
从这几日算账中大约可以算出,每年各处缴纳的铺租粮食和酒楼客栈收益加起来,除开成本,年收益纯利润足有五千五百两,若是按照如今的购买力,折算成人民币接近8300万,这么多钱谁看了都眼红。
他们必然坐不住的,等着给他们下套,让他们自投罗网。
舟多慈盘算了两日,若是他们发现自己没能在他们预期的日子里死亡,就只能铤而走险来想办法杀他。
无非就是下毒,或者是买/凶/杀人。
饭菜绝不能吃他们送来的,至于买/凶/杀人,他们得花点心思给对方做好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想要干成这种事,没有人手是不行的。舟璋刚走近二人就听见这话,脸色顿时一变:“你怎么和我爹说话的。”
舟多慈依旧脸带笑意,慢悠悠地转头看舟璋,还特地轻咳了几声,“璋弟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
舟璋看他这样子就来气,偏还找不出错处,一甩袖子一侧身,“我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
舟多慈有些委屈地看了舟昶一眼,转头又道:“既然璋弟非要分这么清楚,那就索性再分得清楚一点,开府别住,从今往后你单独一户,与我居安城舟家的名号分开如何?”
“你。”舟璋被舟多慈的话狠狠一噎。
下一瞬迎面而来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得舟璋和堂婶一个猝不及防。
舟昶怒骂道:“怎么和你堂兄说话的,你堂兄训你就给我听着。”
舟多慈又做起了和事佬,赶忙上手阻拦:“堂叔你这是做什么,璋弟也大了,当街打孩子将来璋弟还怎么在居安城内立足呀。”
堂婶也赶紧去看舟璋的脸,已经红了,巴掌印看的让人触目惊心。
舟多慈倒也没想到舟昶能下得去手,他只是想恶心一下这两父子,换舟璋一个巴掌,倒也不吃亏。
舟昶:“慈儿说得是,得好好教育,免得他再口出狂言。”
舟多慈心中别提多高兴,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外头风大,你身体不好,莫在外头吹风,快随我进屋。”
两人顺着台阶慢慢走着,身后母子二人看舟多慈的眼神都能喷火。
舟多慈似是背后长眼睛了一样,猛然回头,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将母子二人的眼神尽收眼底,不怒反笑:“婶婶,璋弟,你们也快跟上。”
舟多慈想要从账房拿银子必然会引起旁人注意,思虑再三,他让平安挑些值钱的物件拿出去卖。
平安还有些舍不得:“公子,你确定要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卖了吗?这些都是老爷和夫人生前喜爱的东西。”
舟多慈毕竟不是从前那个舟多慈,平安口里的老爷和夫人与他没多大关系,他之所以要夺回家产,也是不希望“舟多慈”死得不明不白。
他道:“今日不卖这些,明日我们就守不住家业。”
平安趁着傍晚,走后院的狗洞爬出去,在堂叔回来之前,筹集了二百多两银子。
书房里的好东西都快卖得差不多了。
再卖就得卖桌子椅子了。
平安问:“公子,堂叔明日就回来了,我们这些银子应该怎么用呢?”
舟多慈早就已经盘算好了:“明日就说我最近连日做梦梦到自己有血光之灾,要你去寺院为我请僧人入府念经祈福,借此机会出府,去找个靠谱的镖局,让他们挑几个身强体壮能打的,再去附近的寺庙请几位僧人,让他们扮成僧人进府护我周全。”
除了镖局,舟多慈还真想不到哪里还能有身强体壮且武功不差的。
舟多慈在警校擒拿格斗也不弱,但这具身体太弱了,真打起来,他自保可能都费力。
这个地方又没有枪,只能用冷兵器解决,除了匕首他都不会用。
到了这种时候,他就感觉武术到了用时方恨少。
早知道有今日,就该去学学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来上一遍。
堂婶几乎没什么战斗力,舟多慈已经见识过了,现在就等明日堂叔回府了。
不知道明日过后,他要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
来这里这么久,舟多慈是第一次感到紧张,夜里竟无法安心入睡。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舟多慈实在睡不着,起身到院子里想看看月亮。
到了这里,一切都慢了下来,反倒让他有很多的更多的时间可以关注周围的一切。
刚到院子里,就听见角落里有声音。
梆——
梆——
梆——
几人一见面,眼见宋星苒神志如此清明,宋夫人他们便也知晓他没事了,只是有些奇怪阿慈怎么不在身旁。
宋星苒也知道自己的出现,定然让父母亲大吃一惊。
他心底其实也有些许心酸,想到自己病情不明时做的那些事,有些对不起老父母。可现在也耽误不得这么多,只能长话短说,“娘!爹!我已经好了,先别管我是怎么好的,我知道你们此时一定有许多的话想和我说,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阿慈他生病了,我要调些药过去……”
“什么?”没等宋星苒说完,宋夫人更是大惊失色,“阿慈生病了?怎么好端端地便病了,前些天见着他还好好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严不严重?唉、唉!傻子,你愣在这里干嘛,你说你,能派得上什么用场!还不快去请医师来!”
宋星苒:“……”
第 268 章 再当一次鸵鸟
宋星苒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心道他本来就是要去请医师的,这不临时撞见了才被留下来问话吗?
加上了宋夫人这个宋家掌权人发话出力,召集医修自然更不成阻碍,很快齐聚宋家。
宋夫人叮嘱宋家主去帮把手,自己不怎么放心,问清楚阿慈的情况和现在暂时安置在宋星苒房中之后,极痛心地念了声“可怜的乖宝”,怕身边只守着的两个男人照料不及,连忙便赶去。
——结果当真不出所料。也不知为何那么巧,舟微漪和容初弦当时正闹了些口角,火药味极浓。正准备出门斗过一番剑,只比一招,谁赢了谁留在阿慈的床边照看。这一幕正好被宋夫人逮见,于是宋夫人也发了火:这两人谁啊?在我乖宝床边这么闹,没见乖宝正病着吗?
不过这下也确定了,那病中隐约感知到的绝不是幻象。虽然记不清具体,但舟微漪和容初弦的确来过,当时的情势又好似十分混乱,怪麻烦。
宋夫人问,“都让他们进来吗?”平安见到杏儿,有些诧异。
问她:“这是怎么了?”
杏儿道:“一句两句说不完,我需要立刻回府见公子,但我怕吴妈妈他们对我下手。”
一句话便让平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怕是杏儿查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道:“你且跟着我,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对你做什么。”
平安和杏儿装作在门口偶遇,有说有笑地当着门房的面进了府。
随后二人一路小跑,幸运的是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两人平安地回到公子的院子。
此时的舟多慈正在房间里埋头算账,账本记得过于杂乱。
他想从中理出头绪核查账目就得先把账算清楚,原来的舟多慈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些,婶婶和堂叔也从未想过教他使用算盘,导致穿过来的舟多慈也不会用算盘,只能通过列竖式的方式来计算,还得自己进行转换。
两日算下来,速度奇慢,大脑也要宕机了。
每每算到发疯的时候,舟多慈就不得不感叹,科技发展的好处是真的太多了,看不懂上网搜,能发到网上问网友,比如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台能够自由帮他计算的电脑。
“求求上天赐我一台电脑吧,打开Excel表,拉个表把公式套进去,很快就能算出来。”
平安领着杏儿来到书房,一进门就听见公子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
“公子,你又在说什么呢?”
舟多慈:“做梦呢。”
见杏儿回来,舟多慈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杏儿刚要行礼,便被舟多慈制止了:“以后你见了我不用行礼,有话直说就是。”
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舟多慈还是很讨厌这里的各种礼仪,以前刷抖音的时候,在抖音上看到他们拍的短视频觉得还挺有意思,真当自己身处其中时,无比难受不说,还有一种被枷锁束缚的感觉。
杏儿愣了一下。
平安已经见怪不怪了,催促杏儿:“你不是有话要和公子说,快说吧。”
杏儿这才将药渣取出来,摊开放在桌面上,随即将郎中给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了舟多慈。
舟多慈听杏儿不带喘气地说了得有三分钟,差点没给自己憋死,边听边给杏儿倒了一碗水,待她说完递给她。
杏儿更是受宠若惊,哪有主家给仆人倒水的?
舟多慈提前就有猜测,如今杏儿的话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并无太大的反应。
反倒是平安炸了,“他们竟如此歹毒,公子,我这就去报官。”
若是公子没发现,恐怕过两个月他就该给公子收尸了。
平日里他们装得和善可亲,到处搜罗上好的补药,一碗一碗地往公子房里送,平安还真以为他们是好心,谁知这一碗碗补药都是毒药。
怪不得公子以往总是昏昏欲睡,食欲不振,夏怕热冬怕凉,原来症结都在这里。
送过来的补药都是为了毒害公子。
“仅凭这些,不足以说明什么。”舟多慈叫住平安,“想要讨回公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平安指着桌上的药渣说:“这就是证据,公子,这就是他们毒害你的证据。”
舟多慈依旧摇头:“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单一证据没什么说服力,要有证据链,或是多个单一证据串联起来都指向一处,形成间接证据才有用。
“为什么?”平安不明白,这都下毒了,为什么不够。
舟多慈反问了他一句,“你去报官了,如何证明对方就是想毒害我?”
“杏儿不都说了吗?这些药材混在一起,看似是补药实则是毒药。”
舟多慈反驳道:“菊花和竹叶青都是下火的,山楂是开胃的,人参黄芪半夏补气血,你可以说是毒药,他们就可以说这是为了中和药性,我体虚盗汗气血不足是真,胃口不好食欲不佳容易上火也是真,就凭此,你能说他是故意想要用这药害我吗?”
平安和杏儿都无话可说了。
这才是真正阴险的地方,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药是用来害他的。
平安气得紧握双拳,双目通红,“那该怎么办?”
舟多慈:“找证据,他们想害我,若是发现我身体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一日日地变差,必然会有新的动作。”
杏儿忙道:“公子,我还知道一件事,或许和那日他们赶我出府有关。”
舟多慈:“你说。”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吴妈妈他们的行为分明就是为了赶杏儿出府。
杏儿将手帕递给舟多慈,“公子,这是你落水那日,我在后花园捡到的帕子,是堂公子身上掉下来的。”
平安觉得不对:“堂公子怎么会出现在后花园,他的住所在西北角。”
杏儿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听完杏儿说的,舟多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日“舟多慈”落水,八成是他这位堂弟推下去的,逃走时被在后花园修剪花枝的杏儿遇上,他们怕杏儿将事情抖搂出去,这才想出诬蔑杏儿偷东西,将杏儿赶出府。
只是没想到那日舟多慈刚好溜达到了前院,还正巧碰上他们污蔑杏儿,出手从他们的手里救下杏儿。
当时舟多慈只觉得其中有猫腻,现在全都连上了,堂婶百般阻拦不肯让他深入调查,源头就是出在杏儿在后花园撞见了舟璋。
舟多慈依旧摇头:“还是不够,还得更多的证据。”
现在这些推测,不过是他根据目前已经有的证据和目击者的证词推导出来的,证据还不够硬。
他道:“先将现有证据保全。”
杏儿听舟多慈的推理,心中对舟多慈的崇拜又多了些。
舟多慈转身往屋里走,看到杏儿手上缠着纱布,问:“你的手怎么了?”
杏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想到昨日晡时自己被人跟踪差点杀死一事,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诉公子。
舟多慈他们作为刑警,也要学习微表情和基础的心理知识,如今看杏儿的表情,便知道她还有话没说。
“昨日到今日,发生了什么?”
杏儿身体一抖,似是有些恐惧。
我一时未曾答话。
宋夫人弯着眼睛,又笑眯眯地道,“那索性让他们都别进来了,别打扰我乖宝休息。”
我想了想,决定做一次鸵鸟……其实也不止一次了。
乖乖答道:“好。”
第 269 章 修真天才的比试
用灵玉雕成的锅中熬着颜色清亮的沸腾汤品,下面镂空部位镶嵌的灵火渐熄,汤从原本的透明清亮渐渐泛出乳白颜色。一股异香从中飘出,闻的人食指大动,勾出腹中馋虫。
宋夫人盛起一盅白汤后,用术法吹凉了一些,便眉眼弯弯地递过来。
我垂着眼,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很乖地接过了。
入口时汤的温度恰好,味道极为鲜美,带着草木清香,回味后便显出了一丝极淡的鲜甜来。
其中熬煮的食材,是万年份的一种特殊七窍灵芝,若是将其化入灵丹当中,便是可提高丹药等级的天品药材。不过宋家搜罗了许多,倒不是为了炼丹用的,而是看中它用来煲汤滋味及其鲜甜独特,炖菜也十分味美,其他的山珍海味代替不及。
这段时日多少是被拘在了院落当中,毕竟遵循医嘱,各方面都安分了一点。
“今日试课先到这里,帮朕同国子监请假。”
容初弦火大得很,语气急促:“立刻去请首辅、东门亭等人,此事牵连甚广,朕必须要给西宁府学子一个交代。”
阚英立刻应下,通知随行的侍卫传陛下口谕。
他之前对西宁府屡试不中略有耳闻,但一直不清楚其中内情。如今才知道,主考官在拆封填名时见到西宁府的人,便手动划掉,不叫他们上榜。
这可是科举!全国最盛大的考试!
如此熟练,不知道主考官持续了多久……而且,先帝知道吗?他父皇也知道吗?
容初弦蓦然想到今早昏迷在北镇抚司门口的学子。
或许,那位便是奏折上所说,力求上告的西宁府举人。
他心中一痛。
西宁府距离燕都千里迢迢,就算是他,一路赶路绝称不上愉快。来到燕都,却为了一个心知根本不可能的会试?
光是想想,容初弦都快窒息了。
再者,若只因为西宁府不被历代皇帝待见,便能肆无忌惮地刷下西宁府的学子,那其他州府呢?因为贫穷、不贿赂考官或者其他原因,是不是也会被无缘无故刷下?
长此以往,科举名存实亡。
“本应是朝廷招揽天下学子的国策……”容初弦坐在马车上,眼眸下垂,声音恨恨,“如今皇榜张贴几日了?”
“回陛下,已经两日了。”阚英心中一凛,怕极了小皇帝大喜大怒之下损毁自身,立刻膝行两步,几乎要以头抢地,“多思伤身,陛下应多保重……”
“阚大伴,你起来吧。”容初弦去拽阚英的袖子,没等用力,对方便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阚英找来温暖的巾帕,为小皇帝擦手:“陛下实在不应该为这起子小人伤神,敏后娘娘在上,定然会忧心。”
“你说得对。”容初弦揉了揉脸,逐渐压下怒火,确保头脑清醒,“朕得知道,这种事情持续了多久,有多少举子因此抹掉功名,才能针对性地补救。”
越冲动,容初弦反而越想不出主意。
见陛下想开,阚英也松了一口气,只道:“陛下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可是,要补救这件事何其艰难?
阚英在梦中做了不少年的秉笔太监,国朝上下,有一半政事经过他手。很多时候,不是事情不想办,而是根本办不了,且说如今,陛下若真想改掉已经张贴两日的皇榜,那些落榜的学子又要如何想?
能补上榜的,背后指不定有多复杂的关系,地方、朝中、各地学院……盘根错节。
陛下尚且年少,未能参透背后的种种关窍。况且如今只是观政,并未真正处理过,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阚英心道,大不了,叫他一力承担,叫陛下把所有的错处全推到他身上。哪怕豁出这条命,也得完成陛下的心愿。
或许是知道主人的心事,马车一路上跑得极快,偏又极稳,没一会,便返回了宫中,来到文华殿——这是小皇帝专门处理政事的场所。
因情况紧急,各路通知的金吾卫脚程极快,没让小皇帝多等,他点名的那些官员纷纷来到宫中。
最先直面小皇帝的是首辅卜祯,他年龄大了,头发全白,行事却没有老人的糊涂,而是神态清容,行礼道:“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容初弦迫不及待地进入正题,“朕今日收到上疏,说本次会试上榜人员有问题,西宁府的举子被恶意抹去名额,诸位可知?”
卜祯沉思片刻,立即跪地请罪,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偌大的宫室中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声音:“回陛下,臣知道。”
他是吏部尚书兼舟华盖殿大学士,掌舟天下官员,自然清楚,近些年来西宁府的进士极少。
“你知道?!”
容初弦震惊,容初弦疑惑,容初弦生气。
少年天子精致的容貌因情绪变化,显得更加生动,瓷白的脸颊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双目充斥着怒火,更显容亮:“你既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朕?”
“此事早已有之,绵延半百之久,历次会试并恩科足有二十余次,西宁府举子少则落榜八十余,多则百余人。”
卜祯极快地估算出一个数据,西宁府文脉不盛,百姓并不富足,读书的人不多,能考中的举子也不算多。
“江南书院兴盛,如余林、茅山等,皆是江浙一带有名的私人书院,出了数个进士、几十位举人,而那些‘名额’,多被私人书院买去。倘若陛下想立刻纠正,必会受到朝中、地方的阻拦。”
说话时,卜祯保持俯身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陛下,文人的笔如刀。”
“你先起来。”
经他解释,容初弦倒是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倒是能心平气和:“阚大伴,给大人看座。”
宫室内的地龙还没有完全烧起来,地上冰寒,容初弦手心被塞了一个精巧的银质手炉,饶是如此,他还是咳嗽了一声。
用眼神制止阚大伴预备给他找太医的举动,容初弦软了声音:“卜大人,我能理解你的苦衷,我登基只有半月,根基不稳,贸然和文人对上并不是容智之举……”
卜祯道:“陛下圣容。”
“——但是。”容初弦话锋一转,认真看向卜祯,眸子亮如星子,毫不动摇道,“西宁府受了太久委屈,朕想给他们一个公道。”
容初弦看起来柔软可亲,那也只是看起来,若是遇到涉及底线的事,他会比所有人都强硬——按肖晓的评价就是:被人欺负死都不肯低头。
所以小皇帝完全没有被他说服。
本以为年幼的容初弦性子能纠正,却没想到,与梦中一致,但凡是好的,哪怕被千万人阻拦都要强行推进下去。
卜祯在梦中已然致仕,与这位小皇帝没有密切的交际,只听家中子侄提过:新帝性格顽固,不肯让步,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保持纯然的天真。
文官以缓为主,行事不会太过激进,这件事若叫卜祯来看,多会采取慢慢减少名额,压制书院,防止势大,最后才是提升西宁府的地位。至于过往的那些贡士名额?只能算了。
“陛下,这是临西王的奏折,请陛下过目。”卜祯没有直接反对容初弦的幼稚想法,而是呈上一本奏疏,让阚英转交给对方。
见容初弦打开,看完后,卜祯的浑浊眸子深深看向年轻的帝王,逐渐从缓和变得激进:“若陛下执意想为西宁府讨回公道,满朝文武又如何想?岂不是觉得陛下为了世子不顾声名,有昏慈之兆。”
容初弦看看奏疏,又看看卜大人,合上奏本,强作镇定,耳根却通红:“……大人是觉得、我是因为,因为世子,才非要个公道不可吗?”
卜祯摇了摇头,道:“臣能理解陛下所想,无非是觉得亏欠西宁府,想将他们应得的还回去。可公道是如何难得的事?
“陛下不愿继承大统,却也不得不来了,自己的公道尚不能做主,如何为他人主持公道?”
若是容初弦计较一些,这话便是犯上。
卜祯知道自己的语气重了,但若无法扭转小皇帝的行事与性格,以后不知有多少亏要吃。
他急着要为小皇帝寻一位帝师,也有这样的意思:朝中大部分官员看来,小皇帝出身偏僻,不通文墨,必须尽快找文官支持,帝师无疑是与小皇帝联系最深的角色。
“等到陛下大婚,天下人岂不是觉得陛下徇私包庇?”
容初弦定定地看着卜祯,话语中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意味:“卜大人只担心这个?”
卜祯微愣:“自然……”
“朕会采纳你的意见,对书院一事循序渐进……”容初弦拍了拍手中的奏折,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但是请大人也看看朕的能力,倘若此次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朕以后再不舟性,如何?”
以他来看,私人书院或许不好对付,需要从长计议,但文人笔墨,那可太好解决了。
宋家的院落构建的极尽奢侈华丽,有无数的景致浓缩其中,住下来仿佛身处一处古镇,也绝不算让人委屈。可我待惯了这样的宅邸,宋家和舟家也相差不大,自然也会觉得有些许无聊。
宋星苒的提议一出来,我便觉得有些心痒难耐了。
宋星苒非常有心机地讨好道,“你见过我们南楚的大球兽、小球兽没?就我们南楚有这种灵兽,别的地都没有,带你去抓两只玩玩——贼可爱。”
第 270 章 甜不甜?
南楚的确是人杰地灵,奇珍异兽又极多。
宋夫人曾经带我前往南楚的路途上,便提了好几次,他们南楚有些灵兽比较特别——
养起来,不是要取其精血当成奇珍材料,又或者是单纯收服、作为修道途中的助力,可供差遣。而是外形实在可爱或漂亮,特意养来当宠物的。
我也一时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应下了和宋星苒出去的约定。
半个时辰后,城西,青筠别庄。
座上之人眉眼冰冷,面容在烛火中明灭不定。
几个男人垂首站在下方,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纷纷用眼神示意对方开口说话。
最终,一个面白无须的矮个男子上前低声道:“殿下,你受伤了,我给你上药吧。”他的声音阴柔尖细,一听便知是那宫中的阉人。
“不必,”舟多慈抬起眼眸,微冷的目光直直射向堂下高壮男子,“况兆,你先前说定远侯府无任何异常?”
况兆心底一突,连忙回道:“殿下,定远侯府日夜都在我们的监伺之中,兄弟们绝无任何懈怠!我们每日的记录文书,您也是看过的,不敢在您面前作假。不知……”
况兆偷偷打量着舟多慈,小心翼翼开口:“今夜殿下在定远侯府发生了何事?”
舟多慈目光沉沉,没有回答。
况兆斟酌着言辞:“定远侯伤的殿下?是否要告知于萧公?”
“不可!”座上人的声音仿佛裹着霜雪,刮过众人耳畔,带来森森寒意。
况兆目露疑惑,转头望向身旁的同胞兄长况明,况明轻轻冲他摇了摇头。
舟多慈视线扫过堂下几人,语气放缓了些:“容初弦自幼随父从军,在云州军中素有威望。如今他又是皇帝心腹、北凌院统领,执掌宫中一半禁卫,我那些兄弟个个都在巴结他,我们想拉拢他绝非易事。”
舟多慈轻叩桌子,嘱咐众人:“今夜容初弦只是试探我,这等小事就别惊动萧公了。你们既跟了我,便要听我的吩咐,不可擅作主张,知道吗?”
众人齐声应是。
一室寂静,屋内只有烛火发出的“吡啵”声。
舟多慈沉吟片刻,道:“明日让赵横来见我。”
不料,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出现在屋内,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
况兆率先指责对方:“赵横,你不是定远侯的护卫吗?怎能擅离职守?”
黑衣人没理会他,疾步走到舟多慈面前,屈膝行礼:“殿下,是定远侯派我过来的。”
舟多慈满目愕然。
“殿下走后,定远侯就差人将我唤了过去。他吩咐我来监视殿下,将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他。”
舟多慈听罢,拊掌而笑:“有意思。”
况兆哀叹:“不好!定远侯恐怕知道了赵横是我们的人。”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容初弦倒是越来越有趣了。”舟多慈眉间阴郁散去,眼中露出几分兴味,吩咐赵横,“你就按他说的办。”
赵横抱拳:“是。”每日辰时,都是陈太傅给众皇子的授课时间。
因着容初弦之事,舟多慈昨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听着陈太傅平稳的语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以手支颐,望向满园春光,昏昏欲睡。
“七殿下,你的策论呢?”耳旁冷不丁响起陈太傅的声音,舟多慈顿时惊醒,寻出自己的策论文章,双手递给太傅。
陈敬之拿起文章细细一看,是篇不出挑的平庸之作,文中观点俱是重复前人,毫无新意,字也写得软绵绵的,没甚力气。
陈敬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若他不认识幼时的七皇子,看到这样的文章也不会有何惋惜,可他亲眼见过——那是一个聪颖绝伦、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孩子,他甚至从那个六岁孩童身上隐隐窥到了帝王之象。
奈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这吃人的皇宫。
七皇子在七岁那年,先是中毒,又是坠马,最后发了一场高烧。等他后来再见到七皇子时,七皇子的腿已经瘸了,周身灵气不再,泯然众人。
陈敬之眼睁睁看着宫闱阴私毁了这个孩子,如何不觉可悲可叹啊!
他从文章中抬起头,望着眼前满脸倦容的舟多慈,摇了摇头,敛下眸中痛惜之色,转身又布下一篇新的策论。
授课结束,已是巳正。
按大乾惯例,授课后,皇太子应去明仁殿跟着朝臣学习处理政事。可长嘉帝迟迟未立皇太子,也不让皇子们出阁封王,朝中官员便轮番上谏,迫于压力,长嘉帝不得不同意让适龄皇子都去明仁殿,参与国事讨论。
舟多慈此时应同他那几位皇兄一起,去明仁殿学习处理政事,但时至今日他从未踏足过明仁殿。
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庸的、残疾的、无缘大统的废子,何必去参与政务。
陈太傅走后,皇子们也陆续离开。舟多慈的贴身内侍周照吉正帮着他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忽听见几道脚步声逼近。
周照吉抬起头,看见满脸阴狠的五皇子,他忙挡在舟多慈身前:“你们要干什么?”
“砰!”
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两人面前的楠木书桌被踹翻,与青石地面相撞,泼了一地的墨。
“死瘸子!”
熟悉的恶劣声音钻入舟多慈耳中,舟多慈掩下眸中冰冷,望向被众内侍簇拥着的五皇子,满脸畏惧,嗫喏道:“五皇兄,我今日是哪里做错了吗?”
五皇子露出狰狞表情,阴恻恻道:“我的爱宠昨日死了,我心里不痛快,找你出气。”
“不许伤害殿下!”周照吉大喊。
五皇子眯着眼仔细打量了眼前小太监一番,满脸讶然:“被我的灰尧咬中,你竟然还活着?”
舟多慈被周照吉挡在身后,五皇子自然也就没看到在他说出这句话那一刻,舟多慈眼里乍然而现的杀意。
“把他弄走!”五皇子不屑与这等卑贱之人过多言语,一声令下,他身后的高壮内侍立即上前,将周照吉按在地上。
舟多慈浑身发抖,似是怕到了极点,眸中含着点点水光:“五皇兄节哀。”
“不许哭,你不配给我的疾风哭丧。”五皇子揪住舟多慈衣襟,狞笑道,“好些日子没与七皇弟说话了,今日当好好‘教导’皇弟一番。”
舟多慈瞬间脸色煞白。
五皇子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畅快,侮辱性地拍了拍舟多慈脸颊:“跪下。”
舟多慈扫视一圈,殿内只剩他们几人,他心知躲不过去,一手撑着旁边的书桌,缓慢地撩起衣袍,就要下跪,这时忽从门口传来一道冷肃的声音:“且慢!”
舟多慈循声望去,只见春光中走出一个威仪不凡的身影,那人面容俊朗,气宇轩昂,如巍巍玉山,高不可攀。
“七殿下贵为龙子,要跪也只跪天地君亲师,何来跪拜兄长之理?若陛下知晓此事,五殿下的僭越之罪怕是免不了了。”
容初弦环顾一圈,目光在狼藉的地面停留一瞬,转向那位看起来被吓坏了的可怜皇子身上。
五皇子身子一僵,狠狠瞪了舟多慈一眼,转身干巴巴道:“我只是跟七弟开个玩笑,哪能真让他跪,侯爷莫告诉父皇。”
容初弦迈过众人,走到舟多慈身旁,问他:“是‘玩笑’吗,七殿下?”
舟多慈抬首,含着泪光的双眸触到五皇子阴沉的面容,身子顿时瑟缩了一下,迅速低下头:“是玩笑。”
容初弦面无表情:“既如此,那便是玩笑吧。”
五皇子如释重负,向容初弦辞别后,急匆匆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临走前,他嘴里小声嘟囔着:“好倒霉,每次欺负那瘸子,都能碰见定远侯。”
习武之人听力过人,五皇子所说一字不落全进了容初弦耳朵,容初弦目光深邃,瞥了一眼周照吉:“你也出去。”
周照吉一愣,视线转向舟多慈,舟多慈示意他听容初弦的,周照吉只好不情愿地离开。
容初弦向舟多慈逼近:“本侯也想知道,为何总能遇见五皇子欺辱殿下。”
“这一切该不会都是殿下编排给我看的好戏吧。”
舟多慈急了:“自然不是!”
他拿不准容初弦的意图,只道:“你今日为何会过来?”
为何过来?
容初弦眼睛微眯,脑海中浮现出雪白肌肤间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
今日,舟多慈原本会遭到五皇子一顿毒打。
五皇子之母是贵妃,先皇后崩逝后长嘉帝再未立后,而是命许贵妃统管六宫。许贵妃是安国公之女,母族势大,五皇子仗着有人撑腰,在宫中横行霸道。
只不过其他皇子虽势弱,但到底有母妃相护,五皇子也不敢明着欺负他们。
唯有舟多慈孤身一人,又无母家助力,自然成了五皇子欺负的最佳对象。
容初弦看不惯五皇子恃强凌弱的作态,每每见到五皇子欺辱舟多慈,必会出手相助。
谁知竟救了一只小白眼狼。
容初弦冷哼一声。
虽与舟多慈有仇,但别人欺辱舟多慈并不能让他快慰,他与舟多慈之间的仇,当由他自己来报。
重来一遭,他自是不会让舟多慈再挨这顿打。
容初弦随口扯了个谎:“我来看看你学得如何。”
舟多慈双眼蓦地瞪大:“啊?在这里?”
容初弦眉头微皱,不解舟多慈为何反应如此强烈,瞥见舟多慈眸间一闪而过的羞涩,容初弦忽明白他误会了什么。
容初弦:“……”
他只觉荒谬万分,心底生出一种在舟多慈面前从未有过的无奈情绪,道:“本侯说的是你的课业。”
舟多慈眨了眨眼,耳尖微红,清咳一声:“课业我都学完了。”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一股诡异的氛围在两人当中弥漫。
忽地,容初弦弯腰在舟多慈身侧轻嗅。
舟多慈吓了一跳,撑着木桌往后仰了仰,“侯爷这是做什么?”
容初弦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神色难辨:“殿下今日换了香?”
容初弦为何会突然提起香?
舟多慈心生疑窦,不动声色道:“听闻这是海外进贡的香,各宫都有份例,原以为我是没有的,未曾想竟也能分到。我也想试一试贡香,今日便佩了这香囊。”
容初弦瞥向落在他身侧的白玉香囊,道:“这香不适合你。”
舟多慈笑道:“侯爷不喜欢,那日后我便不用这香了。”
“最好如此。”容初弦说罢便拂袖而去。
周照吉正守在院中的樱桃树下,为二人放风。
他心急如焚地等了半天,终于见容初弦从屋里出来,他忙迎上前去,不着痕迹地打量屋内的舟多慈,见舟多慈身上似乎没添新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舟多慈目送容初弦高大的身影离去,转眼便瞧见周照吉如释重负的模样,笑问:“在你眼里,他比五皇子还可怕?”
“那倒没有,”周照吉犹犹豫豫地开口,“只是定远侯今日看起来怪怪的,跟以前好像不太不一样……”
周照吉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低声道:“昨夜他还伤了殿下,我怕他又对殿下不利。”
舟多慈笑着摇摇头,注视着陪伴了他十余年的小内侍,目光温和:“照吉,我们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夜深了,诸位去歇息罢。”舟多慈目光微敛,转向况兆身旁面相精明的白面男人,“况明留下。”
况明会意,附耳上前。
“给我找一本龙阳春|宫册。”
听见舟多慈口中之语,况明满目骇然:“殿下,你要那东西作甚?”
“别问那么多,你只需去找即可。”舟多慈声音中是不容置疑的威势。
“……”况明欲言又止地盯着舟多慈。
舟多慈自是知晓他想说什么,揉揉眉心,直接将人赶出屋门。
屋子里安静下来。
阵阵杏花香穿过玉窗,落在舟多慈身侧,他仿佛又置身于那间屋子。
他被一双大手禁锢着,就像一只被巨蟒缠住的猎物,男人的气息将他裹得密不透风。削铁如泥的利刃横在他脖颈,稍微一动便会身首异处,偏那带着茧子的指腹在他颈后沉醉流连,每至一处就恶意作弄。
脖颈似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舟多慈轻轻抚摸方才被容初弦碰过的地方,从脖颈游至嘴唇。
他轻声一笑,语气颇为遗憾:“差一点就亲到了,真是可惜。”
对舟多慈而言,他最大的秘密并非半瞎的眼,而是——
他喜欢容初弦。
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时时刻刻知道容初弦动向,他甚至派人专门去监视容初弦。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与容初弦有如此亲密的接触,还是容初弦主动提出的要求。
舟多慈低低笑着,眼底浮现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容初弦,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在这种不自在的安静当中,我能感受到宋星苒轻轻望了过来,灼热的目光让那一片被盯着的皮肤好似都有些轻微发烫。
也好在此时,宋星苒先前设下的陷阱终于引来了传闻当中的灵兽。
我目光微微一亮,被转移注意,望向那边不确定地询问,“是那个?”
宋星苒走着神,发现的还要慢一些。
两道身影一掠而过。一只红褐色、拥有着长而蓬松的毛毛的小灵兽,趴在一只黑白相间、圆滚滚的大灵兽身上。两只灵兽看着虽然都有些肉嘟嘟的,动作却十分的敏捷。
——也同样敏捷地投入了陷阱当中,被喷出来的灵鲛丝绑住了。却还是一拱一拱地去采食这陷阱底部,挤上了新鲜蜜果汁叶的嫩笋。【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