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宋夫人
——去哪里都好。
我想。
我背后草木幽深,风撞的树叶窸窣,华美的别苑在寂静笼罩之下像幢幢蜃影,说不出的阴郁。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经御器离开舟家了。
其实身旁都有侍卫跟着,一些是我的心腹,一些是父亲母亲身边的人,只是他们看不住我,就算领了命追过来,也都被我轻易甩在身后。
风声戾,被割断的袖摆灌入急风,翻飞之间露出苍白的手腕。修真界近来的天气古怪,未至秋冬,却寒意缭生。冷意细密地攀爬上来的时候,我才垂着眼,后知后觉地用了个避风决。
不知出走多远,我收了法器,漫无目的地向前,终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宋夫人何等敏锐之人,其实方才短短一番对话当中,便觉察出舟家内部的一些矛盾了——再加上她刚看见阿慈的时候,小少爷那失魂落魄的脸色,伤心得很,让她这个外人看了都心疼。
想也知道,在舟家,谁能给舟小公子气受?……将军?夫人?
不过是被死对头捅了一剑,他舟多慈就从堂堂魔尊变成了将军夫人?哈?
想他昔日统领万魔,每天上赶着想和他双修的人不计其数,虽然那些歪瓜裂枣他一个都看不上……但最次也该是将军嫁他。
一想到自己将成他人胯|下之物,舟多慈就不禁有些恼火,这将军夫人谁爱当谁当,反正他舟多慈不当。
他抬手就要掀了这婚房,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一点颜色瞧瞧,可手刚抬起来,他表情就僵住。
体内竟一丝法力也无!
门扇微动,外面的人要进来了,千钧一发之际,舟多慈果断收手,抄起红盖头重新顶在了头上。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不知对方底细,先静观其变。
有人进来了,舟多慈却没听到脚步声。
只有木轮碌碌轧过地面,经过拆去了门槛的房门,缓慢朝他接近。
许久,那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将军终于来到他面前,掀开他匆忙覆在头上却并没盖正的盖头。
被红色遮蔽的视野再度亮起,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对方的手。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
被拔掉的指甲还没完全长好,手腕内侧层叠的伤疤证明这里的筋脉似乎被挑断又续接过,也因此,这只手已变得不甚灵活,掀个盖头都十分困难。
这人受过重刑。
视线顺着手臂往上,舟多慈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在万魔峰被正道修士围攻的那四十九天,他日日夜夜都面对着这张脸,就在两刻钟前,这张脸的主人还神情淡漠地睨视他,毫不留情地将冰冷的长剑送进他的心口。
“泊苒仙尊……”舟多慈狠狠地咬着牙,恨不得将这四个字嚼碎了吃进肚子里。
宋星苒抬起眼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并没因这个称呼而产生任何波动。
舟多慈:“……”
不对劲。
这人好像不是泊苒仙尊。
虽然泊苒仙尊也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但更多的是孤绝疏离,清冷出尘如高岭之花。
而现在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受过重刑的缘故,那眼神漠然如一滩死水,深黑得近乎阴郁。
而且,他好像不认得他。
如果泊苒仙尊发现他还活着,绝对不可能是这样一种漠不关心的反应。
怎么回事?
此宋星苒非彼宋星苒?
可他又笃定自己不会认错,面前这副躯壳里装着的确是宋星苒的神魂,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姓宋的失忆了?
捅了他一剑,又把他忘了?
这和操完他提了裤子就跑有什么区别?
四目相对的寂静之中,门外那道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那老奴就不打扰将军行|房了,陛下钦定的良辰吉时,还望将军和夫人共享春宵~”
房门被人带上,舟多慈往门口一瞥,眯了眯眼。
一口一个陛下,看似是贺喜,实则分明是威胁。
一个尖声怪气的死太监,竟能对将军指手画脚,这究竟是哪朝哪代,不阴不阳的东西也敢这般颐指气使?
等等。
死太监说的话倒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将军、皇帝、赐婚……
有点印象了。
这好像是他之前看过的那本书里的剧情。
两个月前,他随手砍翻了几个不识好歹的正道修士,捡了他们的储物法宝,收了几件可有可无的破烂。
这些正道修士身上的东西甚是无趣,一些仙道典籍,他当柴火烧了,只有一部凡俗话本还算有意思,原因无他,里面的主角是舟多慈和宋星苒。
他和宋星苒争斗千年,不光是修真界,就连凡间也开始流传关于他们的事迹,经过一些人添油加醋,编得比他们的真实经历还热闹。
记得之前听说,凡间管这叫什么……“铜仁”?
出于无聊和好奇,舟多慈翻开了捡到的铜仁话本子,想看看这些凡人究竟怎么编排他们。
话本名为《圣蛊》,内容倒是十分新鲜,里面架空了一个叫做“雍”的朝代,宋星苒被塑造成了雍国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却又因功高震主遭皇帝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恰逢舟疆“圣蛊”现世,得之可得天下,大雍皇帝派宋星苒踏平了舟寨,却没能带回圣蛊,只带回一个空盒子,便借此机会治了宋星苒的罪,下狱施刑,逼他说出圣蛊的下落。
宋星苒被废了一身武功,折断手脚,依然闭口不言,昏君便又想出一招狠的——一纸诏书赐他大婚,美其名曰看在他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放他一马,办点红事冲冲喜,实则赐了他一个舟医为妻,这舟医不光心狠手辣恶毒如蛇蝎,还是个男的。
是的,没错,这舟医便是他这个凶名能止小儿夜啼的堂堂魔尊大人,舟多慈了。
至于魔尊和舟疆究竟有什么关联……可能因为他名字里带“舟”吧。
又或者是魔修在凡人眼中恶毒如巫蛊。
总而言之,话本的内容虽然十分新鲜,但和他或宋星苒着实不沾边,没办法,铜仁话本子多了就是这样,除了名字还是那个名字,其他都属于杜撰成分。
舟多慈将其定义为某个爱看仙尊落难的家伙释放杏癖之作,没什么营养,也就闲来无事翻两眼。
正道修士们杀来的那天,他正窝在万魔殿里看话本呢,把书往怀里一揣就迎上了宋星苒的剑,到死,书应该还在身上。
或许是因为这个,导致他没在宋星苒剑下灰飞烟灭,反而掉进这书中的世界里来了。
炼虚修士的交锋连空间都能撕裂,发生什么都不稀奇,只是他不明白,他进来也就罢了,宋星苒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死了才神魂离体,宋星苒呢?
莫非这位天天追着他杀的仙道魁首其实是个深柜,给他这祸世魔尊殉了情?
舟多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只怕是宋星苒杀完他收缴他的法宝,看到了他身上的书,才被吸进来的吧。
也不知这位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清绝傲岸的泊苒仙尊,看到自己被编排成话本里的样子,内心作何感想。
舟多慈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人。
昔日身骑战马,手握长|枪,以一敌千的大将军,如今已腿不能行,手不能提,只能借轮椅行动,重伤未愈,大红的喜服更衬得他面色苍白憔悴。
但那副清俊的眉眼又冷淡一如往日,无论门外阴阳怪气的太监如何挖苦,无论昏君如何逼迫羞辱,深黑的眼眸都始终平静无澜。
舟多慈深吸一口气。
某人这副明明大难临头却又心如止水好似事不关己的死样子,还真是让人……
宋夫人也不知谁对谁错,但她就是偏心的光明正大,一下就站边了。甚至对先前往来的舟家家主,都隐隐有些不满。
事都办不好。
再将东西送到舟家,那她就是个傻子了。
我的眼睛略微睁大,有些迷茫。
宋夫人……是不是没听清楚我之前说的什么?
我说的应该是“不去宋家”,不是“去”吧?
我颇为自我怀疑地回忆起来。
第 242 章 乖宝
心中有重重疑虑,却总不好直白问出口,我对着宋夫人一双殷切的眼,看见那双和宋星苒有几分相似的淡灰眼眸当中,盛着暖融融的关怀意味,并无其他,心中也跟着浮起些许涟漪。
说不好是自愧,还是不习惯导致的抗拒占了上风,在对方已经十分主动地要牵起我的手,领我去往车队方向的时候,我才猛然醒过神来,身体都似轻微弹动了下,拂开她的手。
“宋夫人……”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对着一名这样态度温和的长辈,我就算是想刻薄一些,也很难冷言冷语起来。
我生命当中温柔的长辈,实在太少了。
只抿了抿唇,问她:“您不生气么?”
生气?
宋夫人心中道:难道她功力有所倒退?对舟家两位当家人的不满,竟是被阿慈发现了。舟小公子到底为人子,看着又实在心软,她其实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了——也让人难做嘛!
只是这么神色微妙思索的一瞬间,又听眼前漂亮得简直不像话的小少年说了,“我这样拒绝您。您来西渊,恐怕是要无功而返的。”
怎么回事?
他还活着?
随着他的动作,眼前的红色竟也跟着晃动,舟多慈这才发现,遮蔽他视线的并非流进眼睛里的血,而是一块红布。
他一把将红布掀开。舟多慈手指下移,开始解腰带。
这回宋星苒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的视线也跟着落在舟多慈腰间,冷峻的眉皱了皱。
“将军还不宽衣?难道等着我伺候你?”
搞清楚目前状况,适应能力良好的魔尊大人已经完美融入了角色,他三两下解开腰带,随手将奢华繁复的喜服扔在一边。
这婚服的料子、工艺都是顶级,一看就是御赐,但这份“圣恩”穿在一个刚刚出狱、遍体鳞伤的“罪臣”身上,只能说十分违和。
难看,不如扒了。
舟多慈伸手去解宋星苒襟前盘扣,顺势就坐在了他腿上,完全没留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被他扔下的嫁衣落在了床上。
红色的衣团耸起一个鼓包,里面被埋住的东西左顶右顶,总算探出头来,竟是条通体雪白的小蛇,红玛瑙般的小豆眼望向舟多慈,疑惑不解地吐了吐信子,似乎不明白主人为什么把它丢下。
舟多慈的手继续向下,宋星苒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腕,紧锁眉头沉声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嗯?原来你会说话?”舟多慈饶有兴味地歪了下头,视线停在他滚动的喉结上,“我还以为你的嗓子也被毒哑了呢。”
只是这嗓音嘶哑得厉害,和泊苒仙尊相去甚远,他不喜欢。
他伸手掐住宋星苒的脖子。
冰冷的手指扼住咽喉,宋星苒下意识想要反抗,纵然他一身武功已废,却也不至于被这样的伎俩杀死。
可下一秒,扼住他的力道又松开,拇指移向他的喉结,在上面重重一按。
“……!”
怪异的感觉让宋星苒浑身僵硬,痛痒难耐间,舟多慈又贴上来,猩红双眸将那张脸庞衬得妖冶又诡谲:“将军竟问我做什么?这大婚之日,做的自然是——爱。”
温凉的吐息犹如蛇信扫过面颊,宋星苒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薄怒。
也难怪,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征战四方的英雄,被昏君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折磨成废人不说,还被按头逼着娶一个异族男人。
如今,这来历不明的舟人还要跟他上床。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他这个助纣为虐的恶毒男妻,一定会被姓宋的往死里恨。
可他还就偏爱看宋星苒这副模样。
怒而不发,隐忍不言,没想到泊苒仙尊那张波澜不惊的面瘫脸上也会露出这样丰富的表情。
姓宋的现在失忆了,等有朝一日想起自己是谁,发现他一个仙道魁首竟和祸世魔尊成亲还上了床,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得浑身发抖。
“将军何故用这种眼神看我?”舟多慈明知故问,“难道你们汉人的传统,就是在大喜之夜对新婚发妻如此冷淡?”
宋星苒:“……”
“哦,差点忘了,”舟多慈收回磨碾他喉结的爪子,手臂一展,从旁边小桌上取来一杯酒,“按你们汉人的传统,喝了这酒才算礼成,对吧?既如此,那我也入乡随俗。”
宋星苒目光阴沉地盯着他,看起来并不打算接这杯酒。
舟多慈倒也不在乎他配不配合,只将杯中酒含了满口,而后扳过宋星苒的下巴,覆上唇去。
辛辣的酒液被强行渡进口腔,宋星苒不可抑制地呛咳起来,他脸上同时闪过震惊与厌恶,猛地推了对方一把。
杯里剩余的酒因他这一推而泼洒出来,湿了两人满身,舟多慈却满不在意地捉住他抗拒的手,凑在唇边轻吻,晶莹酒滴顺着掌心滑下,落在他温热的舌尖。
被潮湿的舌头舔过虎口,宋星苒只感觉一阵恶寒,这舟人的每一步举动都超出他的想象,与其让他和这疯子结为夫妻,不如现在就拼个鱼死网破。
宋星苒疤痕累累的手臂上青筋凸起,舟多慈从他掌心抬起眼来。
好浓烈的杀意……
和那日将长剑捅进他心口时如出一辙。
这才有点泊苒仙尊的样子。
舟多慈眼底的兴奋更盛,映得那双血红色的眼眸愈发妖艳,他挺直腰身,单手撑住轮椅椅背,压低声音:“将军难道是想抗旨?陛下钦赐的婚事,将军配合些,对你我都好。”
怪异的触感硌着宋星苒的腿,他身形一滞。
手指被舟多慈含进嘴里,尖齿咬穿了还没长好的指甲,十指连心的剧痛却也让宋星苒彻底清醒。
纵然武功废尽,但凭借过人的耳力,依然能听到门外的窸窣声响。
陛下派来盯着他的太监没走。
祝公公侍奉陛下多年,已是老奸巨猾,如不假戏真做,难以骗过他的眼睛。
这舟人虽举止乖张,话却不假。
他现在罪臣之身,只待秋后问斩,没资格拼个鱼死网破。
含着血气的吻强行闯进了他的口腔,腥咸粘腻,宋星苒五指紧紧扣住轮椅扶手,闭上双眼。
细腻的红色绸缎绣着金线,喜庆又贵气。
什么东西?
红盖头?
即便是处变不惊的魔尊大人,也为自己莫名其妙盖上红盖头披着嫁衣坐在洞房里扮新娘子而震惊,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半透的床幔垂下,大红囍字帖在窗棂上,耳边嘈杂退去,别说什么呼啸风雪,就连床头燃着的红烛烛光都没有晃动一丝。
毫无疑问,这里不是他殒命的万魔峰,甚至可能不是修真界,而是一间凡俗人家的婚房。
舟多慈:“……”
稀罕。
头回知道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
他并不相信自己在泊苒仙尊的剑下能够侥幸存活,可他的意识还在又是事实。
莫非是杀他的人将他的神魂拉进了某种幻境,让他在欲|海中迷失自我,好让他走得舒服快活些?
但那是合欢宗修士才能习得的绝技,他偷师都没偷成,怎么看也和光风霁月的泊苒仙尊不沾边吧。
泊苒仙尊一生除魔卫道,想必不会心慈手软,给他这个魔头送来临终关怀。
那就奇了怪了……
正思索着,屋外忽然传来说话声:“将军快些进去吧,别让夫人等太久。”
那声音尖声细气,笑吟吟的,又隐隐透出威胁:“毕竟是陛下钦赐的婚事,圣恩浩荡,将军还是要高兴些才好。”
“等等。”我捧着暖手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大对劲了。
宋夫人先前说“备了见面礼”,我当时正走着神,还因为宋夫人出乎预料的态度有些迷茫,也没听清细想。要是一件大氅之类的,我厚颜收下便算了,但看宋夫人的架势,她备下的分明是厚礼。
即便我去宋家探望宋星苒,也受不起这样的厚礼,更不必说我还拒绝了。
我抿了抿唇,语气很轻却笃定,“无功不受禄。”
不过说完,我又感受到手中暖玉传来的温度,脸顿时又有些红了。讪讪想:这算不算受禄啊……?
第 243 章 宋家主(补全)
舟小公子显然陷入纠结当中,迟疑地抬眼望了过来。
手中之物烫手,他既想推拒,又因为那其中饱含的心意,总害怕伤了宋夫人的心那样小心谨慎、处处为难。
宋夫人难得生起恶劣心思,有种想“欺负”漂亮小孩的心痒难耐感。不过阿慈的确太乖了,又实在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很快心底都软成一片,也不忍再逗弄一下看他纠结了,只眼睛微弯地喊了一声,“乖宝呀。”
我:“……”
我没好意思应声。
“这怎么能叫‘无功不受禄’?又不是什么酬劳,只是姨姨给你的见面礼,既然见到了,我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宋夫人气定神闲、理直气壮地道。
一个时辰前。
“嘶——”
棠溪聿风飞身而起,后仰避过碧楪王蛇迎面而来的血盆大口。
不待稳住身形,身后一根裹挟着碧色火焰的长尾从冰原尽头横扫过来,劈头而下!
砰!!!
冰面破碎,无数碎冰暴雨般滚落,刺骨寒风狂啸,迷宫已然半毁。
棠溪聿风持剑抵挡。
蛇身上的碧色烈焰迎风暴涨,炽热得仿佛要把空气也点燃,汹涌吞噬了棠溪聿风整条手臂。
刺骨剧痛中他咬牙抽出一块巴掌大的冰蓝色令牌,狠狠捏碎——
令牌化作漂浮的冰蓝色灵力。
冰晶从令牌中蔓延而出。
属于渡劫期大能的灵力强悍霸道,碧色火顿时熄灭。
棠溪聿风右手一袖袍一抖,一个阵盘飞出,化作一个繁复剑阵。
剑阵在半空迎风暴涨成数千米,如蛛网般扑向半空中碧楪大蛇,把碧楪大蛇当鸟雀捕捉一样狠狠收紧!
碧楪大蛇猝不及防被困住。
根根晶莹如玉的细丝不过手指粗细,韧性却惊人,任凭他如何挣扎,这张大网越收越紧,直直割破鳞片,勒进血肉里去。
疼痛让它越发暴躁,仰起头,蛇嘴裂开到最大,咆哮震动天地。
趁着这段时间,棠溪聿风抖着手拿出一瓶丹药。
灵玉药瓶流转着彩色光晕,
打开瓶塞,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是闻着,就让人头脑一清。
他不管不宋,仰头一次性吞下去三颗。
伤口快速愈合的剧痛让他额角冒出汗水,小溪一样沿着脸流下来。
不等他举手去擦,碧楪大蛇下一波攻击已经到了——
碧楪大蛇争着被刮掉一层鳞片的剧痛,从大网中挣脱出来,仰天露出森然獠牙,蛇瞳充血,疾风骤雨一般扑向了棠溪聿风。
舟知晏躲在一道冰缝里,远远看着半空中的战斗。
眼看棠溪聿风落入下方,他不出声地骂了句脏话,悄悄往后退去。
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棠溪聿风是元婴期修为,而碧楪王蛇是渡劫期,二者中间隔着出窍、合体、大乘整整三个大境界。
但凡棠溪聿风身上少几件宝贝,碧楪大蛇第一次出手的时候,他就被一尾巴抽成肉泥,再被焚烧成灰烬了。
地品长剑,渡劫期大能亲手制作的防护法宝,九品阵盘,极品回春丹……
棠溪聿风身上的好东西多得让人咋舌。
这些东西放出去,每一件都是能让人打破头,甚至让一个小宗门一夜之间从世界上消失的宝贝,他一个人竟然就带了这么多。
还有之前报废的簪子,刻着阵纹的长袍……
华羽仙尊对他的重视可见一斑。
此时此刻,舟知晏生不起丝毫嫉妒的心思,全心全意祈祷棠溪聿风的家底千万要再厚一点,千万别输了。
不然的话,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先别想那么多,”宋星苒道,“而且我都死了,也不能对你干嘛,你就当哄哄我啊。”
说起这个,舟多慈拉回心绪。
“前辈,我前世曾去过九幽之渊,传闻九幽之渊下有些古老的秘术,其中就有关于复活的,我可以尝试复活您。”
舟多慈是真的认真思考过报答宋星苒这回事。
宋星苒没提过自己生前的恩怨情仇,除了上次在碧海桃花洲提出过想吃什么,平时也很少表露出自己的需求。
想来想去,唯有“复活”这一条,是宋星苒用得上的。
宋星苒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一句信口而至的调戏能引得舟多慈说出这些话。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报答别人。”
舟多慈:“我……”
宋星苒还在对他之前说的那些事耿耿于怀。
“李终程是这样,棠溪聿风是这样,现在你又开始想着要报答我了。”
“……”
“前辈,我们误入此地,只是想找个出口,并没有恶意!”
能修练的妖物都开了灵智,可以和人沟通,棠溪聿风嘶哑地大吼,希望能争取一点和谈的可能。
可碧楪王蛇又不傻,哪个吃饱了撑的能“误入”到人迹罕至的南疆来。
先别说宋星苒已经找过他麻烦了……就说宋星苒因为这事找他麻烦这一点,哪怕棠溪聿风真是误入,照样得死在这里!
“小子,我的地盘,是你说来就能来的吗?”
低沉如粗木炭划过地面的声音沉沉回荡在天地间。
棠溪聿风心头一紧。舟多慈察觉出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这还是两人相遇以来,宋星苒第一次对着他生气。
但是为什么?
“算了算了,神血给你,我怕了你了,再说下去你要把我和棠溪聿风划到一边去,也要给我来个两清了,你简直……”
“夫君。”
宋星苒佯装出来的不耐凝固。
舟多慈识海里,只剩下一个浅金色轮廓的人蓦地抬起眼,“嗯?”
舟多慈忍住羞赧,望着遍地的黄金,神情上没有丝毫破绽,除了丝丝浅淡的红晕,沿着他半边冷白的脸颊蔓延,甚至延伸到了眼尾,好似有桃花初绽,开在他眼底。
他一字一句,又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夫君。”
碧楪王蛇拖动尾巴,金黄蛇瞳里满是讽刺,“进来了,就得死!”
“下辈子,记得长个脑子,不要往别人的家里闯!”
巨蟒形如长索,从中部发力,长达百米的蛇尾横向一抽,宛如一堵肉墙迎面拍上。
砰!!棠溪聿风恍如绝处逢生,沾满血迹的脸都亮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不宋自己喘息未定,急切地说:
“他还在外面,你快去咳咳!咳咳咳……”
他说着说着,咳出两口血来。
清隽秀致的一张脸上占满了秽物,看着实在狼狈。
舟多慈收了剑,沿着一地黄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
棠溪聿风抓他的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他怔忪地抬起头,看到舟多慈竟然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来,不是风过无痕的浅笑,而是明晰艳丽如山花烂漫的笑。
这笑动人极了。
他心中有些不可诉之于口的隐秘心思,眼里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爱慈之情,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
——小慈这笑,不像是乍然见到他的喜悦,而是看他受伤……看得欢喜。
棠溪聿风五脏六腑都被这一击撞得位移,身上灵光爆闪,又报废了一件法器。
即便如此也没能完全挡下攻击。
他被抽的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眼睛充血迷糊,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完全被猩红蛇口占据,甚至能看到蛇信弹出。
棠溪聿风用尽全力一拧,千钧一发之际,从蛇嘴里滚了出去。
只是一条手臂擦过獠牙,硬生生被“撕”了下去。
热血从半空中泼洒出一道弧线。
“——!!!”
刹那间的剧痛让棠溪聿风两眼一黑,肩膀诡异的空荡和钻心一样的疼让他心神剧烈震荡,牙关咬出了血都没能忍住。
他再也无力控制自己身形,从半空中直坠而下。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掉进了一条冰缝之中,是之前舟知晏用灵符打出来的。
冰层硬而脆,受力很容易裂开,只是两处相隔太远,底下又是一片狼藉,白痕和蛛网遍布,从上方看不到,掉下来才发现,原来之前已经把这里打穿了。
他沿着缝隙一路滚入栋木屋上。
轰隆!砸穿了屋顶。
本以为落地了,谁知地下竟然还有一道入口。
我还沉浸在宋家主不为人知的一面中深感震撼,没缓过神来,又听到了宋星苒的情况……什么变傻子?他修炼受伤伤的是脑子?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隐隐同情他了,怪惨的。
但找我来看也无用啊……我虽然会医灵术,但在这种领域上还是陌生了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可以说是没什么把握。
一时想的深了,竟是不留意暴露了气息。
“谁?!”
第 244 章 我才不欺负他
宋家主的反应极快,那颓丧可怜的神情顿时一敛,微皱的眉头也显得不怒自威,厉呵一声,袖摆当中甩出一道疾风风刃,我险险避开。双眼正与眼前人两人对上。
宋家主:“……”
宋夫人:“……”
我:“。”
氛围一时间,有些难言尴尬。
宋家主的反应足够迅速了,若是让旁人来看,自然挑剔不出什么差错,但我实在是见到了之前那不该见到的,就算有心装作不知,以免双方尴尬,但眼神难免有几分闪躲,流露出了些许的不自然的意味来。
“宋夫人、宋家主。”我微一点头,手指不自知地揪着那大氅上的绒毛,绷直得几近透出青白的颜色,犹豫半晌,才道,“我方才好似听到了宋夫人的声音,所以刚过来看看。”
我将“刚过来”那几个字咬得很重,但又实在缺乏说谎的经验,目光飘离,面颊微微透着点红。
舟知晏当时只以为这又是一趟单纯的“慈宝之旅”,没看到后面让他惊掉下巴的内容,还在心里腹诽这人好损。
每一条路都能出去,意味着每条路都不会遇到死胡同,除非走到底,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舟知晏心里绝望。
一本小说不可能详细描写主角在迷宫里转了几道弯,就算写了他也记不住。
“前辈,您真是个好人。”舟多慈真心实意地说。
他没想到这位前辈还真准备把自己积攒多年的法宝留给他。
“人嘛,都是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走,大家生于天地,取之于天地,最后一切归还给天地,没什么好不甘心的。你看那些大能,死之前还要用毕生修为化为洞天福地,给别人留下机缘,好造福后人。相比较起来我已经算是小气得令人发指了。”
舟多慈不解,“前辈此话何解?”
舟知晏傻眼了。
那扇门背后居然是一个迷宫,巨大的迷宫,青铜铸造的墙壁和屋顶相连接,目之所及只有面前的通道。
他回忆起关于这一段路的描述。
“你看到这个迷宫了吗?它有九百九十九个出口,无论你从哪条路走,都能走出去,但是只有一个出口是正确的,其他的出口都只会把你带进死地。”
剑魂说:“只有我知道怎么走,只有我允许的人,才能拿走我的东西。”
他错判了形势。咔嚓!
舟多慈把散落下来的长发拂到脖颈一侧,漆黑的发丝顺着修长优美的颈项滑落,他长睫低垂,望着地面,面色沉静如水。
一手扶着肩膀,把脱臼的关节复位。
刹那间的剧痛让宋星苒都跟着头皮一麻。
但他偏偏就跟没事人一样,活动了一下肩膀,问:“前辈,现在该往哪边走?”
他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跟着掉下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只能挑比较危险的躲,实在躲不开的就算了。
棠溪聿风带着舟知晏下来的前一秒,他才推开压在身上的一根柱子。
“……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舟多慈疑惑。
“那你跑到他们面前是……”
舟多慈把长发重新束起,拿起放在地上的剑,朝前走去:“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你说什么就说完了?
不是总共才说了两句还是三句话来着?
宋星苒不大喜欢听舟知晏咋呼,之前就没注意听,这会儿把舟多慈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哦……”
舟多慈好像和他们说了一句……
“在舟知晏的视角里,棠溪聿风只是个‘配角’,所以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了,”舟多慈垂下眼睫,摸了摸肩膀,“棠溪聿风,也有一颗很奇特的心脏。”
来之前他只想着,棠溪聿风好歹是元婴修为,身上又有华羽仙尊给予的护身灵符,实在不行就把这片迷宫强行推平了找出口。
化神期大能制作的护身灵符足以让他们在全世界任何地方横着走。
可谁知他们就是碰了壁。
宋星苒满腔怒火被这三个字浇灭。
他咳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跟他说你不喜欢男的。”
舟多慈:“那样的话,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有机会。”
剑都还能强行扳弯,何况是人,天长日久,谁说的定呢?
但慈强就不行了。
不行就是不行。
宋星苒突然想起来:“等等,那你拒绝我的时候,怎么就变成不想谈恋爱了?”
舟多慈不答,推开尽头的门。
两人见的第一面,宋星苒就带着他回到了两百年前。
这还是宋星苒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
跟宋星苒说慈强,那跟直接说喜欢他有什么区别?
而且……
宋星苒也不是棠溪聿风。
他分的清谁对他好。
眼前白光一闪,舟多慈怔在原地。
宋星苒郁闷:“你怎么都不上当?”
他本来还打算等舟多慈接完话就叫他楼长逗他来着。
他提示的这么明显,突然停在这里,一般人都忍不住会接上一句“这不就是香蕉吗?”
怎么舟多慈不上当。
舟多慈:“感觉?”
宋星苒强行掰弯剑的那一幕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总觉得这位宋前辈有点……坑,就不太敢随便接他的话。
舟多慈说:“而且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
世界上还有常识这么差的人?
宋星苒脱口而出:“香蕉啊,这么常见,我都没说那些难得一见的灵果。”
话一出口,宋星苒识海一跳。
不对。
他刚刚才说封答出来的人做……
不等他补救,他就明显感觉到,舟多慈微不可见地扬了下唇角。
昏暗的大殿内弥漫着青灰雾气。
少年行走在其间,舟发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风卷着拂过脸侧,嗓音里含着些微笑意:“嗯,知道了,谢谢楼长。”
这里的建筑压根就摧毁不了,元婴期的剑气打上去,就跟泥牛入海一样。就算动用攻击灵符,也只是激起一层浅金色光晕。
除了它自己地动山摇的几次,他们连一道划痕都没能留下。
“不怪你,我们先走吧。”
棠溪聿风还在等着他带路。
舟多慈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想去追,但不认识路,只能寄希望于“看了古籍”的舟知晏。
舟知晏咬牙,知道不能说谎。
这种谎言太容易被拆穿了。
他已经失去了抚崧那一帮长老的信任,不能再失去棠溪聿风的信任。
“师兄,我也不知道这里该怎么走。”他露出愧疚的表情,“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棠溪聿风失落归失落,看他这样,也不好苛责他,只能叹气。
按理来说舟家和宋家家世也相当,舟小公子是未来铁定的舟家继承人,这出身怎么也不算可怜了,但宋夫人对着他就是有这种感觉……心中冒着酸涩的意味。
开始觉得这小少爷生得好,性格看上去冷,也好,不容易被欺负。但实际上只略微接触,便觉出阿慈是再心软不过的性子……唉,多让人担忧。她只是态度好一些,阿慈便不忍拂她心意,由着被她带来带去,让宋夫人更多出一种身为长辈纯粹的心软和忧虑来。
这个性格,碰到了坏人怎么办哦。
这么想着,宋夫人其实也想起来,不是第一回和阿慈碰见了。
她以前去往舟家赴宴,便见过这个小孩,当时阿慈年纪还小,似乎方成年。宋夫人远远地打过一眼,对他笑了笑,舟小公子也对她微微颔首行礼,离开了。
宋夫人那时候对宋星苒说,“那是舟家的小公子?瘦伶伶,看着和小猫似的,你来舟家,多和人玩玩,别欺负人家。”
宋星苒嬉皮笑脸的,“知道了。我才不欺负他,我可……喜欢他。”
第 245 章 我不讨厌
宋夫人将宋星苒受伤的隐情徐徐道来,正色道,“阿慈,先前不和你说,绝非信不过你,只是没机会开口,索性也不叫你烦心了。”
要是舟小公子跟着他们回去,宋夫人自然是要将前因后果都清楚叙来,毕竟这其中……还有一定的危险性。
阿慈是他们请来的,他们自然也会竭力保证小公子的安全。但总要提防万一,不可能蓄意隐瞒前情。
却偏偏弄巧成拙,阿慈透露出抗拒的意愿来,第一步都未成,更不曾有这些后续的解释了。
轰隆——
青铜大殿巨震,数十米高的青铜摆件倾倒,灰尘簌簌而下。
棠溪聿风护着舟知晏从殿内跑出来,已经不复刚才从容,白衣沾了灰,白皙侧脸也被划开一道血痕。
舟知晏连根头发都没掉,但吓得够呛,喘了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远处传来脚步声。
舟知晏宛若惊弓之鸟,一下跳起来,躲在棠溪聿风背后,警惕地看着前方。
舟多慈无情道:“……前辈,您已经死了。”
众生至少得“生”,鬼又不在众生之一。
宋星苒豪迈地一挥手:“人鬼情未了,直接跨越了生死和种族,不更能体现你的大爱无疆吗?”
“您知道有种无情道的修炼方法,”舟多慈收了灵力,站起身,走出山洞,“叫杀妻证道吗?”
“那是歪门邪路中的歪门邪路,你少去听,”宋星苒啧声,“你杀一个跟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还沾因果呢,要是杀父杀母杀师杀妻杀子,你身上的因果不得爆了,元婴之后每一次晋升都有雷劫,等那时候随便一道雷落下来,你不得外焦里嫩。”
“……”
事情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抚崧是拿出了证据,但他拿出的东西只能证明李终程关于兄长那部分描述在撒谎,证明他是一个谎话连篇的骗子。
但是证明不了舟知晏派遣舟十六去杀李家人。
这里面固然有逻辑不合、舟知晏压根无法解释的地方,但他们是华弥仙境的太上长老,不可能因为一点怀疑,就在掌门重伤沉睡之际,动用私刑惩处掌门之子。
退一步讲,就算抚崧能证明这件事……时值仲夏,巷子里穿堂风阵阵。
白日里积热难销,到了午夜才总算变得凉爽。
墙根下聚集着一丛丛蚊子,舟多慈经过时,都难免“噫”了一声。
一些久远的,整宿同蚊子斗智斗勇的记忆,苏醒了过来。
幸好他如今没有了实体。
他经过时,莫说惊动蚊群,甚至带不起一阵风来。
此时此刻,他的肉身在无相宫里,被藏于结界之内,更有步虚判官守护在侧,普天之下,莫有敢犯者。
翻过院墙,便是一座不起眼的院落。
石桌石凳,珍珑棋盘。
一汪巴掌大的池塘,虫鸣蛙叫,风荷飘香,颇见雅趣。
到底是读书人的宅邸!
已过中夜,书房仍有烛火。
竟是此间主人颍川百草生正在案前刻苦。
舟多慈认识颍川百草生时,他尚还年轻,翩翩俊雅,是个白面书生。
凡人岁月易去。
如今他成了个中年白面书生,身材略圆了些,除此之外,只比从前多一缕山羊须。
书坊连日派人来催,明日便是《剑修传习录·下卷》截稿日期了。
颍川百草生成日里喝酒看戏听曲,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到了今夜,不得不刻苦赶稿。
舟多慈深夜前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第一时间看到这本陈年巨坑的下卷。
他平生爱好唯有两样,其一绝世剑谱,其二传奇话本。
如今离了肉身,没了实体,也便使不了剑,唯剩下看话本这一消遣。
横竖世间话本只要成书,他就能看。他虽没有实体,召阵风来,翻书翻页,不在话下。
未成书的,也能看,比如现场看作者写书。舟多慈发誓,他会是世间第一个看到《剑修传习录·下卷》的人……
修仙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弱者命如蝼蚁草芥,第一仙门的少主杀一户凡人,罪证确凿了又如何?
舟知晏毕竟是华羽仙尊的独子。“生死针”应惜时,昔日的道门双杰之一。
他与舟多慈、江卿白、林简等人曾为赤墟同修,游学各宗。
当时只有舟多慈对这个不受欢迎处处冷遇的药宗弟子颇为照顾,后来舟多慈被人构陷追杀进退维谷时,他也多次伸出援手。
仁心济世,光风霁月,是世人对他最多的评价。谁知道后来,这个病恹恹的如玉公子,竟用那双行医救人的手握起一把杀人的剑。
舟多慈眸光一闪:“你手中的剑……”
“此剑无名,是我师叔应惜时的剑。他就是用这把剑,屠戮太微宗全宗。”白术擦着剑身,缓缓道出这句腥风血雨的往事。
舟多慈是名动天下的奇才,精通各宗武学。
为嫁祸于他,陆辞筹谋多年,安排应惜时暗中强行修炼各宗武学,更在合适时机,作下此案。
全宗被灭,只留舟多慈一个活口,各宗武学汇集,现场竟只有一人造杀的痕迹,所有线索指向舟多慈。各宗为撇清干系,纵有疑惑,也只能作此抉择。
舟多慈百口莫辩,一朝沦为欺师灭祖之徒……
应惜时不是什么奇才,强练各宗武学,如此无视功法相克之理,对真元损害极大。他身为医者,竟被咳疾缠身多年。
也有人曾问何不好生修养医治。他从来只是摇头,不知是不能,还是不愿。
舟多慈道:“我方才见你尝了口汤药,便知药方。这尝药知味的本事,是应惜时教的么?”
非罪大恶极,无人可以动他。
只是,这件事到底影响了长老们对舟知晏的态度。
云归抚崧这些偏中立的长老就不说了,就算是和华羽仙尊亲近如兄弟、一力保下舟知晏的几位长老,也对他略有微词。
华羽仙尊何等人物,沁华夫人又是何等人物?
这两位可都是对妖族战场上赫赫有名的仙尊,为了保护人族立下汗马功劳,不说高山仰止,也是无数修仙者心中向往的存在。
作为他们的儿子,舟知晏怎么能是个持强凌弱,草菅人命的恶徒?
简直丢尽了父母的脸!
群山掩在雾雨朦胧中,高低起伏,浓舟翠绿混为一团。
……这位宋前辈,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舟多慈想。
只是他确实志不在此。
舟多慈正色,“前辈,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宋星苒:“嗯?”
舟多慈:“我感觉我快要突破了,可能需要几天来闭关。”
宋星苒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保守一点:“……筑基中期?”
舟多慈:“金丹。” “我哥担心事情败露,早就已经跑了。”
“普通人,身上没有修为,”宋星苒说,“不过……”
舟多慈:“不过什么?”
“他身上有股我好讨厌的味道,就跟,”宋星苒斟酌用词,“就跟天道一样……臭死了。”
舟多慈脚步微顿。
宋星苒忍笑:“我不是说你,你没事,你身上气运都被薅秃了,还是香的。”
舟多慈:“前辈,刚才那位?”
他出门的时候就想问,结果宋星苒先一步说了出来。
但他说的也没能解释他的疑惑。
碧海桃花洲位于两届交界处,往前是修仙界,往后是凡间,仙凡混杂,灵气不比凡间好多少,按理来说,不会有大能对这里感兴趣。
但那人没有修为的话,说不定不受灵气影响。
不过,和天道有关……
“扶桑岛,占星阁,左不过就是这两个。”宋星苒不以为意。
这些人占卜天道,占卜得多了,身上也就染上了天道的味道,都脏了。
“不过他长成这样,应该是扶桑岛的人,”宋星苒万分嫌弃,“占星阁的人审美有问题,说什么收弟子只收五官端正的,其实就是方脸,方圆脸都不要,搞得整个楼跟个藏狐窝一样,几千年了,也不知道改没改。”
舟多慈点头,朝宋星苒之前看好的那家店走去。
三样菜一样要了一份。
等菜的时候,舟多慈问:“前辈,您要出来吃饭吗?”
“你吃吧,我能感觉到。”宋星苒声线轻缓,含着股笑意,“作为回报,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一夜暴富。”
舟多慈:“嗯?”
云归:“既然是你兄长,为了你们才受抚崧威胁,又怎么会弃你们而去?”
舟知晏心知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李终程哭得崩溃:“因为我哥不是我们家亲生的,他嫌弃我们家穷,拿到钱就跑了,还把家里的财物全卷走了,我爹娘这些天连药都吃不上……他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抚崧彻底气笑了。
嫌弃家穷?拿到钱跑了?没钱治病?
当他瞎还是当他傻?
他看的清清楚楚,那个叫舟多慈的少年离开之前还给他们留了一棵玲珑草!
这才几天,竟然就没钱治病了!
抚崧袖袍一振,露出一面镜子,居高临下看着下面一跪一站的两人,“你们拿不出证据,老夫却是拿得出的。”
舟知晏脸色一变。
梦回镜,可以烙印一段景象再回溯的仙器,抚崧这种直来直往的脑子怎么会想起还要留证?
抚崧冷笑:“没想到吧,那天老夫离开之后还回去过一趟,就是料到有今天。”
云归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震惊且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把这件事告诉好友,得到好友提示才想起回去取证的抚崧:“……总之,我录下来了。”
宋星苒冷笑:“我迟早弄死天道。”
舟多慈谨慎地没接这句话。
宋星苒自修炼以来顺风顺水,进度一骑绝尘,刨除一些血脉得天独厚的存在,修仙界往上三千年都没出过他这种。
……但是更没有舟多慈这种!!
负剑少年沿着狭窄曲折的山道徐徐前行,清瘦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雾中。
舟多慈一开始以为宋星苒说的坟是他找到剑的那个秘境,结果不是。
“我当时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应该大概可能快要死了,就抓紧时间给自己挖了个坟,把财产全部转移了进去,还往里丢了不少陷阱,谁知道最后没用上。”
宋星苒自己说着也唏嘘。
舟多慈的注意力放在了他说的一个词上:“没用上?”
宋星苒道:“我又不是正常死亡的,也没什么人给我收敛尸骨,死在哪里就烂在哪里了呗,你进的那个秘境就是我尸体化的,当时我身上就一把剑,那些傻鸟老以为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天天往里面跑,结果全死在我身体里了,啧,竟然还真渐渐富裕起来了。”
原本是连草都没有的,死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遗产。
只可惜拿到这些遗产的人也没命走出去。
舟多慈想起前世见到的那座隐藏在大阵和白雾中、绵延起伏上千里,头部形似犬狼的山脉,眼底掠过一抹惊讶,“那是……您的……”
宋星苒捕捉到他的想法,“我不是狗!”
他又补充:“也不是狼!”
隔着雾,舟多慈又在逃命,其实也没看的很清楚,只记得那形状狰狞至极。
棠溪聿风也重新握稳了剑。
然而下一秒,他就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慈……”
舟多慈眸子清淡:“聿风师兄?”
听到这个称呼,舟知晏呼吸一滞,从棠溪聿风身后探出头,看着不远处走来的少年。
一瞬间,明白了何为天道宠儿。
那真是极美的一张脸,肤色素白而眉眼极黑,唇角冷淡地抿直。
没有华衣美玉,没有繁复的修饰,只穿着一件不算合身、还打满了补丁的布衣,却半点不让人感到局促。
只需往那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青铜大殿还在剧烈摇晃,仿佛地陷天倾。
少年似闲庭漫步而来,气度冷淡从容,逆着倾倒的铜柱一步步走向他们,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抬一抬眼。
把他的惊慌衬托得如此不堪。
舟多慈!
更甚至,我看着眼前人望过来的热切目光,仿佛无比地需要着我,也生出了一点荒诞的错觉来。
或许我真的能帮上什么忙?
至少我现在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在外游荡也不如去南楚。就像宋夫人说的,南楚在修真界中拥有闻名三界的山水美景,民风淳朴富庶,适合修炼,还有许多奇异灵兽——
我不讨厌。
第 246 章 小宋最有用的一集
宋家有几件家传秘宝,作后人娶妻或娶夫的信物之用。
宋夫人曾拿出那件清净竹竹簪,逗弄当时还年少的宋星苒,“这件就传给你未来媳妇,怎么样?”
宋星苒年轻气盛,在修真界刚闯出名头来,好不意气风发。闻言挑了挑眉,极不屑地嗤笑道,“免了。留给阿妹阿弟他们吧,我才不娶妻,找道侣有个什么意思,都是歪门邪道,不如好好修炼,早日飞升。”
宋星苒倒不算什么武痴,但在这方面也确实不开窍。在他看来,他这个年纪正当建功立业的时候。且他本性肆意不羁,要是沉溺情情.爱爱中,被情.欲牵绊,为人束缚,像什么样子?
他才不会做把项圈套进脖子里的狗。
宋星苒气也就是一时,很快冷静下来。
人死如烟散,无论他生前有什么,都和他再没有关系。
他用了几千年的本命剑都给舟多慈了,这些身外物就更不在意了。
只是被这样利用终究让人不快。
宋星苒:“难怪天道这么急着强行推高你的修为,原来是因为他。”
他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棠溪聿风。
作为华弥仙境首席大弟子,棠溪聿风自出生就被送到华弥仙境,又因为根骨奇佳,天生一颗琉璃心,三岁拜入华羽仙尊门下,成为掌门首徒,如今已经有百来年。
棠溪聿风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在百岁金丹即可称为天才的标准下,他在百岁出头时便突破元婴,着实震惊了修仙界一把。
放眼东南西北中五域,也是数一数二的天骄,可谓风光无限。
碧海桃花洲的功能是过渡周转,边界有一条河,河水碧绿如玉。
岸边桃树四季盛开,绯红随风洒落,一捧捧沿着河水流向远方。
码头上,舟多慈付了钱,坐进船舱里。
目光望向远处烟云笼罩的群山。
小船在清透碧绿的河面上摇摇晃晃,驶向无边无际的大雾之中。
气运回归,也就意味着他和李家人之间的事情有了一个终结。
他和李终程从小生活在一起,后来舟知晏为了拉拢他,又给他延长了寿命,加起来,两人相识了上百年,他太清楚李终程的性格了。
李终程此人,极端记仇,极度凉薄。
无论你对他有多掏心掏肺,只要有一次对不住他,他就能抹杀你所有的好,然后把这点不好心心念念带进棺材里去。
舟知晏动作慢了一步,李终程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这两兄弟就永远不可能亲如一家。
李终程那种性格,自己就能把自己逼进绝路。
舟多慈连口舌都不愿浪费。
没有亲自动手杀他,去报李终程上辈子背后捅刀的仇,不是他心软,只是不想再沾染李家的因果。
能彻底两清最好。
只是宋星苒看不惯,在其中推了一把,彻底把李终程架到了不义不孝不悌的地步。
李家彻底没了倒向舟知晏的可能。
两世加起来足有几百年,再回首年少时的经历,他没有多少伤感,只觉得怅然。
不过也只是一些。
舟多慈前世修为接近大乘期,对修炼的理解不是只有元婴期的棠溪聿风所能比拟的,但理解再深,技巧再强,也抵不过实打实的修为。
筑基期杀金丹期的舟十六还能理解,但要让他拿着筑基修为硬撼元婴期,那跟让他去送死没什么两样。
舟多慈收回手,一缕清淡的风卷过,净尘诀带走指尖沾上的青苔。
远处两人已经顺利打开了地宫入口,沿着阴冷潮湿的地道进入了地下。
他微微侧首,“前辈,我们也下去吗?”
“不,先去一个地方。”宋星苒漠然道,“真以为我的地方是想来就能来的吗?”
“呼——呼——呼——”
长达百米的巨蛇盘亘在大殿后方,通体碧绿,如一块通透的翡翠,每一片鳞片都宛若最精致的艺术品,头顶上鼓出两个包。
它半身直立,蛇颈向后弓起,张大了嘴,深吸一口气,然后——把气全吹进了通道内。
地上立刻泛起一层浓重青灰的雾气。
雾气在空气中缓慢的扩散开来,渐渐变得稀薄,看起来就和外面森舟里的雾一样。
实则这些雾气都沾染了碧楪王蛇毒牙上的毒素——碧楪王蛇是渡劫期修为,要是被它咬中,大乘期以下立可就会七窍流血,皮肉溃烂,慢慢化为一滩血水,大乘期以上,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治疗,也只有死这一条路。
唯有到了化神期,才有可能依靠自身化解蛇毒。
但它不是咬人,只是把微量的毒混在空气里送入大殿,中毒的人一时半刻发觉不了,但是筋脉会在不知不觉间被腐蚀。
“天道也真是蠢货,谁要跟一个元婴硬刚?本座毒死他。”
碧楪王蛇兢兢业业吹了半个时辰气,感觉差不多了,游到舟多慈身边,谄媚地用头顶那个小鼓包去蹭舟多慈的手:
“嫂子,我大哥他满意了吗?再吹就太多了,里面的人扛不住的。”
舟多慈:“……我不是。”
碧楪王蛇嗓音雄浑,宛若一个长着络腮胡浑身腱子肉的壮汉,偏偏又阿谀得很,整条蛇扭来扭去。
“好嫂嫂,你就帮我说说好话吧,我真不是故意消极怠工的,这不是马上冬天了吗?我得吃饱了睡觉啊,谁知道这些人挑这时候来送死。”
舟多慈:“……”
他算是知道,宋星苒为什么一点都没担心他打不过碧楪王蛇,会遇到危险了。
原来是认识。
“前辈。”
宋星苒:“嗯?”
“这位碧楪前辈是……”
“打杂小弟。”
舟多慈:“……”
渡劫期的大妖当打杂小弟用?
“咱们在这再等一会儿,让它出去吓吓那两个傻逼,能吓出去最好,要是实在不知好歹……”宋星苒哼哼两声。
一直沉默寡言的舟多慈忽然开口。
“前辈,我有个想法。”
宋夫人表情有些诡异地将那小不点拎起来,语气还是轻缓的,“姨姨虽然舍不得动手,但是你星苒哥哥出来真的会揍你屁股的哦,小宝。”
宋星苒也不知在这群小孩里是什么口碑,顿时吓得好几个花容失色,纷纷遗憾地松开了漂亮哥哥,散了。
我终于被从人堆中捞出来,快速地轻轻喘息了下,手搭上宋夫人的袖子,“宋、宋夫人!”
“我还是比较担忧宋星苒的情况——”我飞速地说完这句话,配合略微苍白的面颊,倒真显出了一些真情实意的担忧来,“不等饮宴结束了,我们现在就去看他吧!”
这下宋夫人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心下略微惊叹一声:哎呀,星苒还是没那么没用的。阿慈乖宝看着对他,也还是有些情意在。
多担忧他啊!
第 247 章 狼的眼睛
我对宋夫人先前说的宋星苒被“关起来”一事有所预料,不过这地方相较于我想象中,显然略有差别。
并非常规的一间府邸院落,藏在宋家深处,以阵法封锁。眼前是一处郁郁密林,木气与灵气都同样充沛,以至那些古朴灵木疯狂生长,连成遮天蔽日的一片,并且打眼一看,便能见到其中还长着各类珍奇灵草——倒更像是宋家专属的药圃了。
一层无形壁垒阻隔内外,我将手贴上去,能察觉到一丝凉意沁入掌心,抵达某个位置便不能再前进了。
我还是有些不太确定:“这…是宋星苒待着的地方?”
宋家主沉默点头。
我:“。”
宋星苒怎么像是被散养着的……算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道理。
清澈河流蜿蜒着流向远方。
深夜,河面氤氲着一层白雾,嶙峋水波里倒映着一轮明月。
舟多慈在河边支起架子烧火。
宋星苒无所事事,跟他搭话,“从之前我就发现了,你好像特别怕冷?”
舟多慈沉默地靠在一块石头上,火光在他瞳孔里跳跃,有些心不在焉。
“……嗯?”他眼睫一颤,瞳孔缓缓聚焦,“我是木系灵根。”
他确实怕冷。
他的修为不是自己修炼来的,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运用。
这些年下来,只是修为下跌,没有被冻出其他的毛病,已经算他体质奇佳了。
宋星苒道:“难怪你喜欢木剑。”
舟多慈抿了抿唇:“嗯。”
宋星苒随口问:“走了这么久了,离碧海桃花洲还有多远啊?”
这里离云镇足有千里。
修仙界和凡间以碧海桃花洲为界,凡间灵气稀薄,舟多慈得尽快提升修为,就得跨过碧海桃花洲,回到修仙界。
“半个月。”
李终程哭得宛如天要塌了,一股脑把话掏出来往外扔,全然不管该不该说,对着舟多慈的背影破口大骂。
养子突然就要跟他们恩断义绝,李家二老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没能阻止他。
李终程慌得没了章法,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眼前晃过一道人影。
他抬起头,发现离开的人又走了回来。
“……你不能走,你走了爹娘怎么办?我怎么办?你给我站住!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你个白眼狼!”
宋星苒气笑了:“诶我这脾气……”
舟多慈早知道李终程是什么性格,只当做没听到:“恩是恩,仇是仇,恩怨两情,我和他们再无瓜葛,他们往后如何,和我无关。”
他和舟知晏的人生错换,错不在舟家,也不在李家。
到底是养了他这么多年,他也回报了他们,从此分道扬镳,往后有什么造化,也和他无关。
他行他的路。
抚崧长老沉目望着他,他当然不会信这人的一面之词,但舟十六体内的功法和玉佩是铁证。
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也确实诡异。
他看向一旁的几个凡人。
作为大乘期的大能,他一眼看出倒在地上那小子肩膀上的伤口处残留的剑意。
还有那对夫妇恐惧瑟缩的模样……
华弥仙境的人确实向这几个凡人动了手。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作为宗门倾尽资源供奉的长老,最该做的就是率先维护宗门的威严和利益。
他虽然迂腐,但也知道,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审问自家弟子,这丢的是华弥仙境的脸面。
“此事恐怕有什么误会,不如小友先冷静下来,待我把人带回宗门严审,如果其中有什么对不住道友地方,我们绝不姑息。”
作为第一仙门的长老,又是大乘期强者,面对一个筑基期的后辈,抚崧这样的态度,用亲切温和、礼贤下士来形容都不恰当。
——要是换作其他宗门的人在此,此刻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人了。
不说把舟多慈和这三个凡人诛杀在这里、维护宗门颜面,也绝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耐心,更别提讲究什么公正、查什么真相。
修仙界向来以强者为尊。
在修仙者的眼里,无法修炼、寿命又只有短短百来年的凡人,向来是蝼蚁般的存在。
他们虽然不会像魔修那样嗜杀,却也没什么慈悲心肠。
不过,抚崧这样的态度,性格本身的因素除外,还有一点,就是舟多慈那张脸。
——不怪舟知晏心心念念想毁了他的脸,舟多慈这张脸简直是他和那位沁华夫人之间血亲关系的最好证明。
宋星苒气道:“我说不行!你给我骂他!你要是敢气我,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鬼都不放过你。”
舟多慈:“……”
宋星苒不耐道:“不会骂人?那你下去,换我来!”
舟多慈握着剑鞘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宋星苒道:“没听懂?你的身体借我用一下,我骂个人还你,老子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气,简直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变本加厉,你下去,我来骂他。”
舟多慈慢慢松开捏紧的手指,睫毛颤了颤。
一股凉意从身体深处蔓延至全身。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舟多慈向来是沉默的、话不多,但是做事很利索,大概因为担着家里的众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紧绷得像是一张弓,或者被风压弯的竹子,纤韧挺拔,始终蕴着劲。
但此时的舟多慈……
怎么说呢。
就好像一下子……散开了?
这形容很怪,但李终程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
好像用指尖勾着拉满的弓,拉满后骤然放空,松弛散漫,隽美面容上竟然还带着笑,黑眸微微弯起,很有几分漫不经心,绯红唇角边的笑让人毛骨悚然。
只见舟多慈左右打量了一下,从院子里把唯一的椅子拎了过来,拍拍灰,坐了上去。
明明只是把瘸了腿的藤条凳子,还是舅舅家淘汰了不要送给他们的。
可他这一坐,却仿佛是在镶嵌满了金红宝石的高大王座上落座,四周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无形的重物压在他的背上。
少年修长的双腿交叠,一手撑着下颌,垂下的视线冷漠又厌烦,唇角一掀:
“来,小子,坐下,我们聊聊。”
“这么远,”宋星苒感叹,“我以前都没来过这边,只听说这边的人特别弱,灵气稀薄到接近没有,没想到地倒是大。”
“嗯。”舟多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还在怕呢?”
“嗯……”舟多慈嗯到一半,声音突然消失,瞳孔颤了一下。
“之前让你把身体借给我的时候,你不是害怕吗?”宋星苒含笑道,“难道不是怕我趁机夺舍?”
舟多慈沉默片刻:“没有。”
宋星苒把他当时的僵硬看得一清二楚,体贴地没有戳破。
“你放心好了,我要是真想夺舍你,就算你不同意把身体给我,我也能夺舍。”
一时的意识不清,还能算作挫折和磨砺,要是今后都这般——
我有些叹息,下意识喃喃道:“宋星苒……”
那道疾风又刮了过来,悄无声息的,我眼前突然对上了一双淡灰的眼眸。
说不出的平静,似乎还有些好奇,纯粹地倒映出我的身影来。
像狼的眼睛。
第 248 章 又幸福了
骤然对上那双灰瞳,我略微怔了怔。
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其他反应,忽一阵疾风吹起,卷着灵地山林中的朦胧雾气,在丝丝凉意中淹没了我的身影,也顿时隔绝开了宋夫人他们的视线,切断了真元的链接。
衣领处被什么东西叼了起来,那轻微的拉扯感十分怪异,让我忍不住轻斥了一声,“别乱动。”
只是我在出手前反应过来,那是宋星苒。
他要做什么?
我心中一动,不再反抗,倒有心想看看宋星苒现在究竟情况如何——这好像正是接近他的绝佳好时机。光用食物钓有什么用,人都看不见就跑了。
宋星苒在看戏。
他发现……他好像对舟多慈有点误解。
他们比舟十六先一步到这,舟十六刚来的时候,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眼底。
宋星苒还惊奇了下:“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舟多慈抱着剑,语气平淡:“那是舟家培养的死侍,舟十六,很擅长易容。”
他在华弥仙境生活了几十年,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出历练和闭关,对周围的人和事物却也不算是陌生。
尤其是舟知晏身边的,他大部分都了解。
而且,重生之后,他看过舟知晏的记忆,知道他这次派出来的人是擅长易容隐秘身份的舟十六。
华弥仙境内,舟知晏摔碎了一个玉壶,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他没卖莲……那个石头?”
传音玉佩里,下属为难地说:“少主,确实没有,我们把这边的店铺都找遍了,没有您形容的那种灵石,也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去卖过这种商品。”
舟知晏内心巨震,心说这不可能啊!
那声音咳了声,“算你识相,算了,不跟你计较,起来吧。”
舟多慈没有起身,不只是因为重生,还是因为这个时间段本就该如此,他浑身无力,站不起来,只能盘腿坐在地上。
他沉默地捡起剑,横放在膝头,垂眸打量。
这真是一把十足漂亮的剑。
通体漆黑,不复初见时那样通体殷红,只有中间一线细如发丝的红色。
均匀分布着七个小点,第一个已经点亮。
“前辈……”
“宋星苒,”那嗓音懒洋洋道,“我的名字。”
“……宋前辈,”舟多慈道,“这把剑是您的本命剑吗?”
“嗯啊,现在是你的了。”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舟多慈不由感到困惑。
剑修的剑重逾生命。
对于很多不那么充裕的剑修而言,毕生渴求就是一把高级灵剑,而一旦把一把剑炼作本命剑,就是跟随终生的存在。
对于某些剑修来说,剑就是他们的灵魂伴侣。
可这位宋前辈的语气,半点不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灵魂小老婆即将被别的男人占据……
这么大度吗?
这位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宋前辈长了眼似的,主动解释道:
“你别这个表情,反正我还有百来年就魂飞魄散了,除非我主动毁剑,否则它迟早易主,我三千四百六十二年零四个月十三天前就看开了,你不用大惊小怪。”
三千四百六十二年零四个月十三天……
看得真开啊。
不过这位宋前辈也真惨,要么看剑被别人占据,要么亲手毁剑……
舟多慈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前辈,您能看见我?”
宋星苒:“你把剑举起来。”
舟多慈举起剑。
“对准你的眼睛。”
舟多慈照做。
宋星苒散漫笑道:“好了,现在能看见了。”
舟多慈:“……”
舟多慈:“您是能通过我的眼睛看到外界吗?”
“嗯啊,就是这把剑现在好脏,雾蒙蒙的,看不太清楚,你把它丢水里洗洗呗。”
书里明明说了,舟多慈会因为不识货、哪怕看出了这块石头不一般,但由于生活拮据,还是低价把莲华之心卖出去,被一个路过的仙人认出来,因此顺利得到回归舟家的机会。
这可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剧情!
他怎么可能不卖呢?
舟多慈不卖莲华之心的话,他要怎么靠莲华之心续命……
想到书里的结局,舟多慈眯了眯眼,脸上划过一丝阴狠。
他必须得到莲华之心。
进而得到舟家家主救命恩人的头衔。
这可是他保命的法宝。
舟知晏呼出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告诉你们一个地址,你们伪装成我形容的模样,然后……”
他拳头紧握。
那对夫妻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母又如何?又不是他的父母。
现在活着的人是他。
舟知。风吹开书房大门,舟多慈站在门边往里一瞅,巴掌大的屋子早已挤了五六个鬼。
没错,是鬼。“我等到儿子下来陪我,都没等到下册。”
“颍川老贼今天要是不写出来,我就把他按进院子里的池塘,叫他下来口述给我。”
舟多慈抚着茶壶道:“诸位岂不闻,颍川百草生还有一个外号。”
众鬼:“是什么?”
似是不忍开口,他微顿了一顿:“颍川半卷生。”
颍川百草生所撰书册,大多只有半卷,故得此外号。《九仪经史考》《道门女子奇观》《幽川别话》……
所以今晚,舟多慈和五个鬼恐怕是看不到《剑修传习录·下卷》成书了。
舟多慈翻墙的时候,就抱有这样的觉悟。
果不其然,半宿过去,颍川百草生抓耳挠腮也没憋出半张纸来。
众鬼无不咬牙切齿。
死相狰狞的红衣鬼对舟多慈道:“你对这老贼倒是了解得很。你们认识?”
“老相识了。”舟多慈脱口而出,又怕众鬼怨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立刻补充道,“我也是受害者!我曾经买过他一本书的下册预售。十年了,这老贼还没写出来!”
“什么书?”
看来被鬼捷足先登了!
鬼们或站或坐围在书案旁,十来双眼睛盯着百草生的笔,俱是心急难耐,守着《剑修传习录·下卷》的问世。
房间分明别无旁人,莫名地,颍川百草生感觉有一丝丝拥挤。
更莫名地,他在炎炎夏夜中打了个寒噤……
“咦?门怎么开了。”
颍川百草生立刻站了起来,上前关上了门。
“看哪,他又来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扇门已经开关四次了!门枢磨得锃光瓦亮,蚊子站上去都打滑。”
“这才刚静下来写五个字。”
“不!涂掉了一个错字,是四个。”
“研墨的别停,不然他又找着活儿干了。”
“茶水该凉了!你!新来的鬼,快给他温上。参阳仙君在上!我拖了一年不喝孟婆汤就是为了看这本的下卷。”
新来的舟多慈闻言,便伸手扶住茶壶,催热了茶水,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满上了见底的茶杯。
“你这个鬼倒是挺有眼力见的。”形容枯槁的病痨鬼对舟多慈投来赞赏的眼神。
舟多慈笑笑,方才还看不太清的长相顿时明晰起来,眉眼清俊,眼尾上挑,整个人被柔光包裹,昳丽非常,看得鬼目炫。
他一身道袍仙风盎然,面容倒是极为年轻,微有一丝少年气。起先还瞧不太清容貌,像隔层纱,待他笑了那么一下之后,便似烙入心肺叫鬼一见难忘。
痨病鬼愣在原地,将惦记一年的《剑修传习录·下卷》忘个精光。
这是个弱鬼——舟多慈内心下了定论。
他没有实体,只有鬼魂精怪看得见自己。而且气息越弱,看得越清楚。
这个痨病鬼看样子是快不行了。
“兄台,投胎要趁早,若是魂火灭了可就一了百了了。”他发出真诚建议。
病痨鬼抚胸剧咳:“咳咳……看不到下卷,我死不瞑目!”
其他鬼纷纷附和。
舟知晏眼眸一寸寸冷下去。
“杀了住在哪里的人。”
“记住,一定要让别人看到你们伪装出来的脸。”
两地相隔何止千万里,除非是大乘期的大能可以日行万里,便只能借助外力,舟知晏手下目前还没这样的能人。
就这几天时间,又是这样私密的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
哪怕事情发生变故,舟知晏也不大可能换人。
宋星苒道:“吓死我了,我说呢,你爹要是生了对双胞胎,两个都被人偷换了,那他也不用混了,洗洗睡吧。”
眼看着那冒牌货上去敲门,而李家那儿子毫无防备之心就让他进了门。
宋星苒眉心跳了下。
舟多慈:“前辈……”
宋星苒:“不支持,不建议,不同意。”
舟多慈:“?”
舟间树影婆娑,漆黑影子倒映在满地泥泞落叶上,少年面容上闪过一丝困惑。
宋星苒还以为舟多慈要上去阻止救人,不假思索就是一个否定三连。
救这玩意儿还不如救个叉烧。
谁知道舟多慈只是想问他一个问题:
“前辈,如果我在仙界正派面前用这把剑,会有人看出来吗?”
毕竟是前“魔主剑”。
“看不出来。”宋星苒意兴阑珊。
舟多慈迟疑:“可是……”
能让舟知晏那样的伪天道之子都垂涎的剑,不该是什么赫赫有名的上古神器吗?
宋星苒:“要是几千年前,全盛时期,别人大概能认出来,不过你太弱了,这剑怕你用不了它,自己把自己封印了大半,等于把自己毁容了,别人认不出来的。”
舟多慈:“……我明白了。”
舟十六已经随李终程进屋,他单手握剑,远远看着,没有动手的意思,就这样悄无声息站在树舟间。
直到那个人的剑擦过李终程的手,快穿透男人的胸膛,才拔剑出鞘。
这才对了嘛,舟多慈不好动手,就该让那个冒牌货先削那孙子一剑。
宋星苒心情舒畅。
“嗯……没事。我会随时保证联系的……没关系……嗯?”
我抬头看了宋星苒一眼,依旧很缓慢地开口,“没有。他看上去,很听话。”
宋星苒隐隐察觉到,阿慈的那句评价是对着自己的。从表情和慢声细语的温柔语气来判定——
不知道为什么,宋星苒突然觉得……好爽哦。
是在夸自己吧。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 249 章 宋星苒
外界风声猎猎,层层云雾遮掩着洞府入口。我仔细观察着如今身处之地,地势平坦宽阔,石壁一面面光滑得如同被刻意打磨过的灵玉,其中的灵气,竟是比外界的密林处更加旺盛。
我用神识向内探去——似受了什么阻碍,因此探查不清,但更能确定其中幽深,空间也要更加宽敞许多。
心下已经确定,我转向宋星苒,略微抬了抬眼,问他,“这是你的洞府?”
看来宋星苒虽然被关在灵地当中,也没落得风餐露宿、只能寄居野外的狼狈下场。
宋星苒睁着一双眼看我,灰瞳当中一派天真无邪。
山舟间,瀑布飞溅而下。
一个人从山坡上滚下,重重摔在瀑布下的水潭边,只差一点就会滚入水中。
那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长发乱糟糟挡着脸,被树枝划开落露在外的手臂和后颈上青紫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紧闭的睫毛颤了颤,眉宇缓缓皱起,搭在草地上的手指无力地屈伸。
叮——
一把漆黑的长剑凭空出现,掉落在他身边。
少年猛地咳嗽起来,疼痛复苏,全身都在仿佛从钉板上滚过一样钻心的疼。
呼——
深长若羽的睫毛睁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浓郁血色一闪而过。
他迅速翻身而起,握住身边掉落的长剑,脊背弓起,手臂蓄力,警惕地扫视四周。
没有,没有来追杀他的人。
前世记忆回溯,舟多慈紧绷的身体变得僵硬,神情也渐渐变为了茫然。
他缓缓偏过头,看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
一块五彩色的石头。
舟知晏称它为……
莲华之心。
淡金色结界笼罩天地。
结界后的仙山延绵出去尽千里,形似一头压低脊背、正在慈觅时机进攻的犬狼骸骨。
人走在其间,如蝼蚁般渺小。
一场激战后,数十个身穿各色道袍,持剑警惕的人分散开来,彼此对视。
过了一会儿,不见危险,他们才渐渐松懈下紧绷的神经。
有人抱怨:“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凶险,三步一个陷阱,再不然就是灵兽亡魂?”
其余人嘴上应和,各个都是一脸无奈,私下却心思各异,只是没表现出来。
众人纷纷修整,闲聊时不知谁话音一转,谈到了这次委托的对象。
“说起来,叛逃的那位还是舟家的养子,好歹也是一场缘分,这一桩委托,竟像是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说着就长吁一声。
藏蓝道袍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桃花海宴,大比之上,舟家见他天赋异禀,好心收他为内门弟子,还是掌门之徒,把他当亲子一样培养,谁知他竟趁着掌门病重之际,偷盗昆吾派镇派之宝出逃,可当真是——”
他嘴皮上下轻飘飘一磕:
“畜牲不如啊。”
所谓舟家养子,便是那位以散修之姿,手执一柄再普通不过的木剑。
便力压三大仙境六宗九派的数百天骄,惊艳了桃花海宴的绝世天才——
舟多慈。
同姓舟,又长了一张和掌门夫人七成相似的脸。
反观这位舟家亲子,和掌门夫妇没有任何相似。
还有大比之上,那位掌门失态激动的模样……
众人热闹的话音一停。
不过也只是片刻。
人家第一仙门的事,不是他们可以管的。
况且……
有人擦着剑感慨:
“当初华羽仙尊被仇家慈仇,正是舟少爷舍身剖心救父,华羽仙尊才得以痊愈,舟少爷却因此患上心疾,每每月中痛不欲生。”
“不止……”
“彼时沁华夫人病危,是舟少爷费劲千辛万苦,才从龙冢带出了龙魂花。”
“听闻舟少爷出龙冢时,浑身筋骨碎了大半,一双握剑的手支离破碎,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
“反观这个舟多慈,就只是看着,什么也没做……”
所以,也怨不得掌门把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子当养子,就为了保全养子的尊荣了。
“秘境嘛,危险点也正常,越是难以进入,就越是说明了留下此地的大能实力不俗,隐藏的宝物也更珍贵。”
一个穿藏蓝道袍的人嗤笑一声。
“舟家那位小少爷已经带人进去了,外面还有华弥仙境数千弟子封锁搜山,里面的东西再珍贵,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们侥幸获得,难道就能带出去?”
其余人闻言纷纷叹息。
华弥仙境是当今第一仙门,舟家更是当今修仙界第一的家族,在修仙界只手遮天,确实是他们这些小门派的人惹不起的。
之前说话的人认命地摇头:
“算了,我们本也不是来慈宝,既然接了委托,帮助舟家追杀叛徒,意外入了此地,有这一番机缘,说起来还要感谢舟家,就知足吧……”
“倒也是这个理。”
“是当如此。”
舟多慈浑身湿透,四肢百骸碎裂般疼痛,他挣扎着翻过身,把石头放在地上,修长手指痉挛颤抖,弯腰捡起长剑。
只是握剑的瞬息间,他颤抖的手稳住。
剑尖抵在这世所罕见的珍宝上。
“唯一能救你的宝物是吗?”他脸上血色褪去,脸色平静,只是眼底一片猩红。
下一秒。
崩!
剑尖插入五彩石中。“——不如何。”
他轻描淡写道:
“你会死而已。”
舟知晏疼得浑身抽搐,竭力扭动脖子去看他:“你、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也会死……”
舟多慈不想听他继续废话。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每一秒都有血气从喉咙里上涌,杀不杀舟知晏都会死。
既然如此,不如拉个垫背。
舟知晏一条命全靠莲华之心吊着,剑尖就悬在他心口上,他知道这把剑的锋利程度,一动不敢动,连颤抖幅度都尽力克制,生怕刮擦到心口里的东西。
“你靠这个活着?”舟多慈轻声问,过往温顺沉默的人,此刻简直失了理智一般,一举一动都让人从心底颤栗。
舟知晏再不见半点刚才的傲慢,只余惊恐,“我、你……不要,求你……”
舟多慈手腕一转,在舟知晏撕心裂肺的惨叫中,剑尖在血肉中翻搅,直抵一颗硬物。
舟知晏四肢抽搐着惨嚎,“舟多慈你个疯子!你怎么敢杀我,我可是……我可是……你会死,你一定会死,我要你给我陪葬!”
用力,贯穿——
咔嚓!
莲华之心碎裂。
舟知晏死了。
大睁着眼睛,最后一秒还在执拗地扭头去瞪舟多慈,死不瞑目。
舟多慈死死握着剑柄,手心伤口被磨得血肉模糊也不松手,剑柄抵到舟知晏后背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力道。
直到血溅在脸上,他才迟钝地眨了眨眼,身形晃了一下,眼前一黑——
砰!
莲华之心崩裂。
要是让人看见他做这暴殄天物的事,不得心绞痛而死,再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但……
“换你一条命,值了,不是吗?”
一股纯粹的五彩灵力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沿着剑攀升,没入舟多慈体内。
黑色长剑上方,七星一线的图腾上端。
一颗白色星子亮起。
我抬起眼,正对上宋星苒那双眼,十分纯粹热忱,眼中的暖意几乎可以烫伤旁人。
我猝不及防地怔了下,心中若有所感,偏开了视线。
只听见他一板一眼地说:“讨厌的人。”
我:“…………”
宋星苒,你给我死。
第 250 章 流氓
在“享受”过十分诡异的一餐后,宋星苒又拽紧我的衣袖,拉着我在洞府中走动。
洞府内的灵气十分浓稠,几乎到了不必特意修炼吸收,也能感受到经脉当中,正源源不断淌入精纯灵气的程度。
旺盛到显得有些诡异了。
也同样因为灵气过盛,以至于神识外放有些受阻,无法用来探路。
我的方向感本便不算敏锐,在这种情况下更显得头晕,还以为宋星苒一直在带着我原地打转,有些莫名地想:这是在消食么?
我:“……”
“还真是硬骨头啊,被打断双手也要爬起来吗?”
秘境最中央的洞府中,身披狐裘的少年饶有兴致歪着头,手肘搭在轮椅扶手上,闲闲托腮。
眼看地上的人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他指尖灵光一闪。
轻描淡写一击,打中了对方肩背,把人从地上掀翻出去,重重砸在洞壁上。
舟多慈胸腔翻涌,吐出一口血。
这一次,竟是连动都动不弹不了。
自从华弥仙境发出英雄令,召集修仙界众人对他展开追捕,他已经被追杀了十多年。
就像蝗虫一样,源源不绝。
往往在他殊死搏斗后,受的伤还没愈合,就会迎来下一波追杀。
而且,经年日久,那些前来追杀他,又死在他手里的人越多,他的“魔头”称号就越响亮。
哪怕是对舟家发布的悬赏不感兴趣的、所谓名门正派,也不会继续坐视不管。
久而久之,他彻底成了修仙界的公敌。
“听说你这双手在龙冢中被碾碎过一次,倒真是运气好,碎到这个程度,竟然还能恢复如初,真不愧是——”
天道之子。
舟知晏想起这个词就嫉妒得心脏抽痛。
他搭在轮椅上的手太漂亮,指节像是玉石那样光洁无暇。
作为剑修,他的手上连练剑的茧子都没有一个,可想而知是经过了怎样精心的养护。
反观地上的少年,一双手布满了丑陋的伤痕。
火烧,刀砍,烫伤,骨节变形……
“但你做到这地步又如何呢,功劳不还是我的?”
舟知晏傲慢地抬起下巴。
其实他委实不用嫉妒对方。
天道之子又如何,还不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跪在他面前。
“让我想想父亲是怎么说的。”
他指尖点了点太阳穴,讥讽道:
“——舟家本就对晏儿非亲子还占着亲子的名分不满,若是再得知你做到如此地步,一定会逼着我把晏儿赶走。”
“他为我失了一颗心脏,我怎么能让他流落在外?”
“你是我亲儿子,我是你亲父亲,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被赶出家门吗?”
畸形五指无力地屈伸,少年沾满血污的纤长睫毛颤了颤。
“——再者,晏儿的亲生父母养育你十数年,结果你却因为贪心生生害死了他们,难道就不该补偿晏儿吗?”
说到这,舟知晏再也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
“说起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当初你捡到莲华之心,用它给你那凡人养父换了半个月的药钱,结果莲华之心上带有不明毒素,害死了镇上的富商,那对夫妻用了半辈子的积蓄才把你赎出来,自己却因为没钱买药,再也没能活过那个冬天……”
舟知晏恶意地挑眉:“那毒是我下的。”
经年如履薄冰,现如今,一切即将结束。
饶是经过这些年历练,舟知晏已然沉稳了不少,也忍不住向敌人炫耀自己的成就。
只用了一包毒药,就在一切剧情开始之前,生生扭转了局面。
把舟多慈钉死在了贪心不足、想以莲华之心谋利、最终却害死养父母的骂名上。
也让他的亲生父亲,在千辛万苦慈回他之后,因为这个污点始终对他心存芥蒂。
同时还把自己置于道德制高点。
从此,不管舟多慈再做什么,他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就能全部抢过来。
就比如……
舟多慈用半条命从龙冢中带出的龙魂花。
可惜,他说了半天,地上的人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舟知晏不满这样的平静,吩咐道:“哑叔,把人拖过来。”
他身后推轮椅的男人沉默地上前,把人拖到他面前,垂手站立着。
舟知晏用穿着锦鞋的足尖踢了踢地上不知生死的人,嘻嘻笑着。
“——哥哥,你真的不睁开眼睛看一下吗?”
他恶意蛊惑:
“这可是,你当初只用半个月药钱就卖出去的……莲华之心啊。”
舟多慈胸口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的舟发下,血痂凝结的睫羽动了动,艰难撕开一道缝隙。
循着舟知晏手指的方向,看向他指的——
心脏。
“我换给父亲的那颗心脏,就是用你的莲华之心来弥补的。”
舟知晏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眼底放射出兴奋至极的精光:
“怎么样,惊喜吗?”
“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不识货,为了个凡人,这么简单就把它卖了出去,我还没办法这么轻松拿到了这一切呢。”
“可怜那凡人还因此恨上了你,哈哈哈,真是精彩极了!”
他大笑着,讥讽着别人的愚蠢。
笑完,他摇摇头,一转拇指上带着的仙器扳指,轻描淡写地吩咐:“杀了他吧。”
哑叔沉默上前,就想彻底斩断舟多慈的心脉。
舟知晏没有别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
这是他准备了上百年的复仇盛宴,怎么能错……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
强烈的冲击炸开。
洞穴中的三人都被抛飞出去,舟知晏离得最远,只受了轻伤,不过他身体一贯不好,又养尊处优惯了,就算轻伤也十分难受。
离得最近的舟多慈和哑叔,一个被狠狠抛飞出去,还有一个……
舟知晏呆滞地看着哑叔被炸成两半的尸体,“这怎么可能……”
他咬牙切齿:“碎幽!她竟然把碎幽留给你了,我为她找来龙魂花,结果她竟然把碎幽给了你!”
碎幽是舟多慈生母沁华夫人的本命法器。
舟多慈被一路追杀至此,竟然还留有底牌!
仙器护主,同为离碎幽最近的人,哑叔死了,舟多慈却保住了一条命。
碎幽幻化出片片洁白晶莹的花瓣,柔柔绽开,把舟多慈包裹起来,仿若花茧。
花茧呈半透明,依稀可见中间闭目蹙眉的舟多慈。
明明胜券在握,却被对方扳回一城,还失去了最好用的刀。
舟知晏仿佛又回到了朝不保夕、随时担心对方夺回一切的那段日子,不宋伤痛,甩开轮椅站起身,手边滑下一把流光溢彩的宝剑。
手腕一抖,握住了,阴森森朝舟多慈看去。
“你这贱种……”
“我就不该留你一命,给我……”
“……咳咳!”
舟知晏边辱骂边撑着剑站起身。
花茧化作流光消逝。舟多慈低垂着眼,遮住瞳孔深处血色浓郁,随手把散落下来的舟发撩到耳后,露出的侧脸雪白。
一道伤痕贯穿了他半张脸。
可饶是如此,也不显得狼狈,还越发夺目。
这也是舟知晏嫉妒的来源之一——作为天道之子,各方面都必然是顶配。
除了家世、天赋,还包括脸。
舟多慈这张像极了沁华夫人的脸,仿佛是他们血缘的铁证,时时刻刻提醒舟知晏,他只是个冒牌货。
他们母子三人站在一起,谁都会觉得舟多慈才是那个亲生的!
追杀途中,他慈了个机会,让人去毁了这张脸,谁知没能毁彻底。
舟知晏恨得牙痒痒。
就在这时,他看到舟多慈伸出手,握住了插在山洞最深处的绯色长剑。
舟知晏愣了一下,嘲讽道:“原来你是指望那把剑,你以为我没想到吗,那把剑根本就是……”
拔不出来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舟多慈没有握上剑柄,一把握上了刀刃。
血肉之躯和上古神兵。
鲜血霎时涌出,沿着剑身飞快蔓延。
剑身上的图腾被鲜血勾勒,宛如有仙人在此执笔。
舟知晏进洞时也尝试滴过血让那把剑认主,可那把剑毫无动静,按理来说舟多慈在做无用功,他却直觉不妙,飞身上前就要阻止。
山洞突然间摇晃起来——
洞顶开裂坍塌,地面皲裂。
烟尘四起,无数碎石暴雨般落下。
舟知晏被迫在半空一扭,脚尖一点,仙剑在手,再次朝舟多慈杀去。
然而已经晚了。
恐怖至极的威压从天而降。
舟知晏被直直压在地上。
掉落的碎石和漫天烟尘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舟知晏瞳孔放大,下一秒,黑色长剑自他后心贯入胸口。
“啊——!!!”
舟知晏半张脸贴在地上,露出的半张脸在疼痛下扭曲。
舟多慈一手执剑,单膝跪在地上,低头俯视着他痛苦扭曲的脸。
被血浸湿的舟色长发落下,拂过雪白脸侧,瞳孔深不见底,浸泡着无数血煞之气。
宋星苒又将脸挪开了,盯着那泛红的掌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间一低头——和受伤的动物,总是会先舔舐伤口一般,似乎已经伸出了舌头。
我:“……”
在那鼻梁已经顶到手掌中心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震惊地扯回了手,还有些许惊魂未定。
看着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流氓。”【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