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1 章   自戕


    我靠在他耳边说着,声音很轻,倒像是不怎么在乎似的,如同醉酒后、梦醒时的轻声呓语。


    只那一字字落在也渡耳边,都如同惊雷般震耳。


    他惊愕到微微启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前世自请叛出师门时,你只给了我两个字。‘也好’、‘也好’。现在不是更好吗?我们再无瓜葛,都省得你多费唇舌敷衍了。”


    我浑然不在乎地道,“所以我怎么会那么蠢?前世……前世都做过一次可怜虫了,再重活一次,我还要再贴上去,求你做我的师尊,然后再被你抛弃吗?”


    “那确实太蠢了。”后面再有人来,容初弦都没心思好奇了。


    天色完全黑了,书房内点着灯,亮如白昼。


    他坐在椅子上,面前端端正正摆着那只锦盒,没有打开的痕迹。


    万一、万一信中是要和他分手怎么办?


    容初弦想到自己那日不情不愿给出的信件内容,就有点头皮发麻。


    ——他是怀着再不能见的悲痛心情写的,不愿意将对方牵扯进浑水来,所以一字一句都在划清关系。可最后慈哥追了上来,信誓旦旦地说要去燕都找他。


    惊喜之下,他都快忘了那封分手信,结果肖晓直接提了出来。


    “都怪肖晓!如果我真失恋了,他今晚也别想睡!”容初弦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去触碰平平无奇的锦盒,却在碰到表面的瞬间缩回手,像被烫到了,自言自语道,“算了,容天看也行,不急这一时半会。”


    他正欲出门,却听见有人先一步敲门。


    书房里只有容初弦一人,他进来是屏退了所有下人,开门后发现是送来锦盒的那名生人,面容普通,转目即忘。


    他不卑不亢道:“原不该此时打扰殿下,但前线紧急,小人需连夜赶路回去。”


    几句话间,便把容初弦最后一丝拖延心理打碎。


    “好……”容初弦艰难开口,“我尽快给你回信,不、不超过一个时辰。”


    那名生人略略点头,再次行礼:“麻烦殿下了。”


    临西王府的人混进燕都本就不易,慈哥送来的亲卫都被塞进王府,当做自己的人,所幸季肃对此保持中立。


    至此,容初弦终于有勇气打开锦盒。


    锦盒里东西很少,只有两样,其中一个是信,另一个居然是……王府信物。


    容初弦诧异地拎起那块金灿灿的牌子,喃喃道:“慈哥是不是疯了……”


    有了这个,他甚至能直接调动临西王府的兵力。


    在燕都,这块牌子发挥的威力没有那么大,但想指使慈哥送来的亲卫不成问题。


    他带着些敬畏的意思,将牌子仔细收起来,预备等慈哥来了燕都再还给他。转而拿出锦盒中的信,闭着眼睛拆开,小心翼翼地开始查看其中的内容。


    出乎意料地,上面没有关于“分手信”的只言片语,只叫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耗费太多心神。


    信纸有好几张,信封都被塞得鼓鼓囊囊,容初弦一张张看完,心里的忐忑不安渐渐被关怀的字句平缓,甚至还挺美滋滋的——


    慈哥是谦谦慈子,最是端庄温柔不过,怎么会因为一封信生气?


    他之前还是想太多了!


    容初弦重新坐在书桌前,磨墨写字一气呵成,只是他毛笔用得不好,写得字有大有小,和慈哥的小楷完全不能比。


    等待墨迹风干,容初弦将信纸塞进信封,封口后递给在门口等候的那人,动作踟蹰,问道,“世子……现在怎么样?”


    那人道:“世子无事,等天气回暖,便能结束。”


    说完,那人行了一礼,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他说得简单,但容初弦还是止不住发愁。


    战场多变,戎狄人又凶狠,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慈哥浑身浴血的模样,后来才知道是被手下背叛,戎狄偷袭。


    容初弦对古代军事的了解很少,隐隐约约知道一个燧发枪,黑.火.药的配方也算了解,只是不清楚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能不能造出来。


    总之还是得先看书……想到那些竖排且没有标点符号的书籍,容初弦就有些头大。


    他正沉思着,忽地听到身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陌生的声音响起:“殿下,时间不早了,可要休息?”


    抬眼一看,原来是阚英。


    “没事。”容初弦站在门口,身后书房的灯光映亮了半边脸,打上一层柔和的暖光。此时,他对着小宦官眨了眨眼,神情略带孩子气,“刚才的事,帮我保密?”


    这片寂静的空间蓦然恢复了活力。


    阚英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奴婢知道。”


    他心中却在思量,在预知梦中,殿下与那位临西王府的世子阁下情谊甚笃,那位更是入主中宫,与殿下相伴数载,原来在此时,便初显端倪。


    ……只是后来,那位世子带兵出征,听闻殿下殉国的消息,心神不定,被乱刀砍死。


    也是可惜。


    ——


    千里之外,芒城。


    西北风大,芒城表面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黄沙,到处都是黄蒙蒙的。


    “王爷,世子大捷——”


    黄沙之中,一匹黑色的骏马犹如闪电,从远处辽阔的草原直直奔向城门,马蹄一声急过一声,划开了雾蒙的天色:“世子大捷!”


    城内的兵士、百姓,听到呼喊,纷纷走出房门,目光灼灼地盯着城门的方向,一时间喜极而泣:“这仗是不是要结束了……”


    “十几年,我家人全死光了……终于能停了吗。”


    ……


    和百姓的欢欣鼓舞不同,芒城的城主府,此时却一片凄风苦雨。


    “他疯了、他疯了!为了去燕都,他连命都不要!”临西王接到消息,几乎暴跳如雷,“才多大,就敢带着兵深入草原了?还隐瞒消息,翅膀硬了!”


    临西王在这生了半天气,满堂的副将居然没一个来劝他的。


    “你们怎么回事?啊?”临西王更加生气,怒视一圈,“一个个的,全被那混小子带坏了!”


    之前他痛斥舟多慈的时候,还有人附和几句,后来那混蛋一个个找人聊过去,没两天,一个站在他这边的都没了。


    “王爷,世子说得也是实话。”有一个副将愣愣开口,“若他能改变新帝对西宁府的态度,日后百姓也不会被排斥,能顺利科举、从军,一代代下来,迟早有一日会彻底接纳我们。”


    国朝渐长,皇帝一代代传承,如今已是第十代,开国皇帝与第一舟临西王的深厚情谊早已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深厚的提防。西宁府被完全隔绝在盛朝之外,来此地的官员多是混日子了事,来往的商贸也很少,每年的军费千拖万拖,少有学子过会试,偏偏税收极重。


    一代代王府主人寻求过解决方法,花了不少钱打点官员,期望能在陛下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但多无效用。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希望的曙光,这群人自然不愿意就此放弃。不说别的,多中几个进士也是好的。


    “好好好,不是你们孩子不心疼是吧?”临西王简直大怒,“有本事叫你儿子入宫!”


    副将耿直得很,直接顶回去:“可是看世子的样子,他挺乐意啊,甚至还迫不及待呢。”


    临西王一噎,气得在堂内走来走去,就是说不出话。


    他那个儿子,仿佛中了毒,非要去燕都不可。此次带兵出城,也是二人之间的一个赌约:若是舟多慈能将戎狄打退五十里地,便答应那混小子的要求,送他去燕都。


    现在捷报传来,何止五十里,一百里都有了。


    一想到活这么大岁数,还要向新帝上奏献子,临西王感觉这辈子的脸皮都丢尽了。


    不多时,舟多慈随先遣队伍一同回到芒城,连日的奔波并没有在这个少年将军身上露出太多的痕迹,只穿过人群,带领亲卫回了城主府。


    他连盔甲都没卸下,身上能闻到隐隐的血腥气息,气势如同开锋的刀,大踏步走入堂中,行礼道:“父王。”


    看见他临西王就头痛。


    “你还来作甚?不如回家准备待嫁。”临西王故意刺他,


    盛朝风气开放,男女均可“出嫁”,但嫁人后,便默认放弃一部分本家的继承权。也就是说,若舟多慈一心要去燕都,就不能保留世子之位。


    舟多慈面无异色,只点头:“父王,你写份奏折,我容日一并带走。”


    “急什么急什么!”这次轮到临西王破防了,他简直想把这个不孝子拖出去,但为了不让王妃听说后立刻来揍他,强行按耐住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你爹?这么上赶着?”


    舟多慈回道:“您端着,母妃差点嫁给别人。”


    说完,他也不想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直接转身离开,去燕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舟多慈的脸色不算好,甚至可以说阴沉,就算斩获大捷也没有缓解心中的烦闷,想起案头上的那封信,那股无名火又无端冒起来,碧色的眸中满是阴翳。


    虽知道小囝对他不如后来亲近,但那封决绝的信还是出乎他的意料——难不成是以为,两人以后再无可能吗?


    虽说如今他们的情谊尚浅,那封信情有可原,甚至小囝写的时候也不大情愿,但舟多慈还是独自气了好多天,神色逐渐变得阴沉冷漠,碧翠色的眸子早就没了昔日的光彩,像极了深渊。


    “世子殿下。”


    亲卫有些毛骨悚然,急忙俯首——他从未及冠的世子身上,感受到不亚于王爷的威势。


    他恭敬地跪在世子下首:“日前传来消息,小殿下在路上遇刺,所幸无碍。”


    舟多慈紧缩了瞳孔,听到最后一句话,才逐渐放松。


    他会杀光那群戎狄,他会拔除所有威胁,他会拼尽全力保护小囝。


    想到了什么,我微微蹙眉望着他,“奇怪的是你。”


    我在旁边,总看的有些不自在,乱糟糟想着应该提前分好药来着,怎么就记得让舟微漪喝我剩的了,这样看和欺负他一般。见舟微漪微微仰头,喉结滚动着,却是面不改色,又叫了停。


    “等一下,”我凑过去,“让我检查下。”


    这药里没做什么手脚吧?舟微漪怎么能面不改色成这样。


    我凑过去,姿势略微凌空,虽然动作实际上挺稳,舟微漪却是被吓得一下将汤药扔在一旁,接住了我。


    那股极淡的香气,凑得更近了。


    舟微漪又叹了口气,实在说不出重话来,只能道,“小心一些,阿慈。”


    第 232 章   师徒反目


    我的注意力却都放在被舟微漪扔在一旁的药剂上了,它落地没那么稳,洒出了一些,清苦气味更加清晰浓郁,我仔细检查了一番……没被调换。


    我也算医修,药性还是看的出来的。只是犹不死心,低头啜饮一口,眉头蹙得死紧。


    还是那股怪味。


    我非作得又受了一回苦,面色不豫地重新递给了舟微漪,监督着他,不让舟微漪有一分逃脱折磨的机会。


    舟微漪接过来,甘之如饴地饮下。


    等掀了盖头,就该是洞房了吧。


    舟多慈现在反而有些拘束了,他酝酿了一下,便主动起身,将手搭在宋星苒的肩膀上,作势要去吻他的嘴唇。


    离连景洲越近,舟多慈的心就因为紧张跳得越快。


    他会勾引人,但他不擅长讨好人。


    他不很在乎那些献给他的法宝,也不算在乎自己的修为,更在意得是活得舒服肆意。


    在此前的岁月里,他从未与无上仙尊有过什么交流,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他有所交流。


    他对连景洲所有的了解,都来自另外一个人。


    苏鸿。里面放满了连景洲收集来的奇珍异宝,灵丹妙药,舟多慈皆可随意取用。


    若不知其功效,便可换来那无量无绝法身,让其为他解说一二。


    虽说不能出去,但舟多慈的生活却算不上无聊,须弥殿里有趣的东西的确太多了,可北地雪国,南疆水乡,戈壁大漠应有尽有。


    况且连景洲曾修得一门操控傀儡的法术,以至于须弥殿里的纸人能做出食物,只有舟多慈想不到,没有它们做不出。


    而且它们还会演戏,说书,跳舞唱歌,陪舟多慈游戏聊天,除了过分苍白的脸,简直和活人无异。


    若是舟多慈想修炼了,须弥殿的灵气也是远胜合欢宗的,他只需要随便找个地方,盘腿坐下,将灵气运转一个大周天一个小周天,便可感受到自己的提升。


    连景洲的法身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还是能帮舟多慈做些事的。


    见舟多慈修炼,它便默默站在一边,为其护法。


    舟多慈不需要说什么,它便能在最合适的时候,为舟多慈取来需要的丹药法宝。


    就这样,虽然此地没有男子,但舟多慈的修为却飞快上涨,来得第一个百年就引发九重雷劫,在破虚观主的护法下,突破到合体期。


    而接下来的短短五百年时间,他又连续突破五个小境界,直接飞升到合体期大圆满。


    事实证明,丹药和法宝硬堆砌的修为,也是可以的堆砌上去的。


    舟多慈有些苦中作乐得想到,小丹王在给孔平下判决时,肯定想不到有人能将九转天利丹当成糖豆吃吧。


    某天清晨,舟多慈在一片慈林中睁开眼,便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升起暖意,神魂和基地都开始震荡。


    他明白,这是自己快要突破洞虚了。


    突破洞虚,对于修真者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这意味着他们真正摆脱了天人五衰的束缚,享有与一方小世界齐平的寿元。


    但,这可谓是真正违背天理的,所以突破洞虚需承受八十一道小雷劫,四十九道平雷劫和九道天雷劫。


    舟多慈对此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向来修行散漫,这合体期大圆满的修为更是吃了睡睡了吃般白捡来得。


    心性和法力,他可谓没有一样是合格的。


    甚至连他突破到合体期的雷劫,大半都被这须臾殿给挡下。


    再加上法身和观主的护法,等落在他身上时,那雷劫就连出窍期的威力也不如了。


    洞虚的八十一道小雷劫,说是小雷劫,但威力足足是合体期雷劫的十倍,之后的平雷劫则是小雷劫的十倍,而到了天雷劫,这威力又将翻上一番。


    雷劫只考验修道者的修为,随之而来的幻象则是考验修行者的心性,据说在雷劫中,修道者会看见此生最喜,最悲,最怒,最惧,最爱,最恨的六重幻想,稍有不慎,就是走火入魔。


    正想着,天边突然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远方也传来如鼓点般低沉的雷鸣,舟多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的灵气太盛!已经引来了雷劫了!


    他急忙收敛自己的灵气,想要将此劫推迟,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这雷声却是越来越大,而须臾殿里的天,也变得阴沉起来。


    他是苏鸿吗?


    舟多慈轻轻吻着连景洲的嘴唇,但连景洲却像个木头一般,既不推开他,也不给予他任何回应。


    舟多慈越吻心中越没底气,便稍稍向后退了一步,微微仰起自己的头,让一些散落的发丝盖在脸上,眼中噙着一点要落不落的泪珠,楚楚可怜得的看着连景洲,向他示好:“夫君”


    连景洲依旧没说话,只是平静得看着舟多慈,看得他心中越发忐忑。


    “夫君。”舟多慈不死心,又喊了一声,这次,他的声音更软了些,就连表情也带着不知所措的惊慌。


    连景洲的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发现青年正不安得咬着嘴唇,雾水蒙碧色的眼眸上,却因为害怕,强忍着不让它掉落,他比起寻常男子瘦小一圈的肩膀此刻也在微微发抖,显得可怜极了。


    连景洲看了他很久,久到面前人似乎真的快要崩溃,他才慢慢转过身,离开了这间华美的婚房。


    舟多慈站在原地,倒是愣住了,他想不明白这人打算干什么。


    难道是这家伙得到我之后,才发现曾经的白月光已经变成饭粒子了?


    转念一想,舟多慈又有几分懊悔,他想来是因为自己太过主动,反而让连景洲感到大失所望。


    曾经高不可攀,随意玩弄自己的人,一旦落在下风,不仅不能引起对方的怜惜,更可能会让他对其失去所有兴趣。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舟多慈干脆将头上的发饰拆下,丢到一边,又用法术将床上的瓜果扫下,直接扑了上去。


    床很软,是自己的喜欢那种,上面还熏着熟悉的香料,舟多慈躺得舒服,也不去想连景洲的事了。


    做都做了,现在想也没用,等下次见到连景洲的时候,再盘算该做些什么吧。


    连景洲走出婚房后,直接御剑离开破虚观,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观主刚刚处理完宋星苒的事,正心力交瘁着,就见着连景洲御剑离开。


    他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心想,这家伙不会连最后一点师徒情都不顾,去追杀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宋星苒吧?


    但连景洲的速度太快,他追不上。而且就算追得上,也不过成为连景洲的剑下亡魂罢了,想到这,观主倒也释然了。


    既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以免进一步激怒连景洲。


    想到这,他干脆伸了个懒腰,什么都不准备管了。


    我前世的愚蠢,对也渡的强求不得,岂不是都被他知晓?


    甚至我懦弱愚蠢到自戕之事……


    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染上了一层艳丽色泽,倒不是羞的,或许说也有些羞耻,但更多是被生生气出来的杀意。


    重生这样事关命运安危的秘密,我本不应该告诉任何人,居然就这么被我轻易暴露出来。


    我咬着牙,看向也渡,“你、你……”


    第 233 章   …对不起


    恼怒之下,我几乎是本能地击出一道攻击术法。


    也渡的修为臻于化境,这样的攻击本不应该能伤到他——眼看着那还在嗡鸣、十分执着地想要攻破道体,却始终被阻隔在外的天命剑也看得出来。


    但在那瞬间,我的真元和碰不到一丝阻碍般顺滑前进,空气当中,骤然爆出一层血腥味。


    那道术法割破了也渡的肩头,渗出深红颜色来。


    哪怕是也渡仙君,血也是红的。


    就如这慈花般的名字一样,那时的舟多慈,就像一朵刚刚绽放的慈花,鲜艳而美丽。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魅力,引得无数贪婪的目光地觊觎。


    他想起他们多见的那日


    “哈啊”苏鸿喘着气,终于将手中的剑插入面前异兽的喉咙。


    异兽吃痛,想要挣扎,但苏鸿已经催动灵气,透骨的寒意顺着异兽脖子上的伤口蜿蜒进经脉,将它的血液彻底冻结。


    见到那异兽颓然得倒在地上,抽动着双腿,苏鸿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这样子很很不雅观,但他也没什么精力去在意这种小事,只迅速掏出乾坤袋中的药丹,一股脑将其吞下。


    霸道的药效在他身体里流窜,苏鸿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将药丹中的灵气运转至全身,修复伤口,恢复体力。


    面前的异兽名叫流霜白羽虎,长相似虎,却周身布满雪白的羽毛,其踏过的地方,都会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霜冰。


    而此兽的内丹是白光丹的主材之一。


    苏鸿想要尽快冲击元婴二重天,但他的积累不够,强行冲关,必然留下后患。


    这白光丹,就是修复他冲关后的身体所用。


    只是这流霜白羽虎实属罕见,光追踪它的下落,苏鸿花费了三年的时间,从东跑到西,再从南跑到北,却连这兽的一根羽毛都没瞧见。


    没想到,这次他前往万虚林寻找草药,却恰巧撞见一只离开领地的白羽虎。


    这的确可以称得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已将白羽虎击杀,但苏鸿还是未放下警惕,在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后,他便立刻起身,将白羽虎的尸体收入乾坤袋后,便准备离开,


    毕竟在这万虚林中,可怕的不仅仅是瘴气妖兽,还有随时准备杀人夺宝的修士。


    只是,他没走几步路,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气。


    苏鸿停下脚步,侧过头,感受着那股灵气。


    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现在重要的是快些离开,没必要再多生事端。


    但另一种本能告诉他。


    去那边,那边有一件宝物,那是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都要珍贵的。


    绝不能让这宝物落在其他人手中。


    于是,苏鸿屏住气息,披上一件压制灵气的袍子,悄悄向那边潜伏过去。


    渐渐近了,他先听见的,却是少年清脆的骂声:


    “该死的家伙,放开我!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声音好像清泉一般,落进苏鸿的心里,他扶着树枝的手微微一颤,心跳似乎也乱了一拍。


    一个猥琐的声音带着怒意,斥骂着少年:


    “我管你是谁妈的,死贱人,竟然敢打老子,给我把他抓回去,让我好好教教这小贱人规矩。”


    苏鸿抿了抿嘴唇,对方人很多,还有两个元婴期的修士,皆高他两个小境界,显然,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趁他们没注意到自己,悄悄离开。


    这很不划算。


    自己一定会受伤,还很可能会死去。


    那个少年修为不高,看起来并不是能给自己什么帮助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少年的相貌


    但苏鸿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催动手中的剑,向其中一个元婴期修士偷袭去。


    剑光带着透骨的寒意,直接将那修士身体击穿,而修士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将自己的元婴从体内逼出,慌忙逃命。


    苏鸿并未追杀此人元婴,而是转动剑,向另一个元婴期修士袭去。


    当然,这次的剑被挡了下来,苏鸿心中也没多少可惜,自己仅是元婴一重天,能偷袭重创其中一个,已经实属不得了了。


    随后,就是如网般的剑光向他席来。


    是如何战胜那些家伙的,苏鸿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杀死最后一个敌人时,一直躲在树后的红裙少年走到了他的身边。


    少年很美,但最美的是他的眼睛,那是如湖水般梦幻,比碧玺还要青翠的眼睛。


    在那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的确是了不得的宝物。


    而那美丽的少年看着满身是伤的苏鸿,吓得直接扑了上来,柔软的手按在他腹部最大的伤口上,运转着法力,为他疗伤。


    “药,我的药”少年嘟囔着,从自己的行囊中找出一瓶药,看了它几眼,脸上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毫不犹豫得将其喂进苏鸿的嘴里。


    “咳咳”鲜血不断从苏鸿的嘴里吐出,染红了少年洁白的手。


    真是抱歉,苏鸿有些歉意地想到。


    弄脏他的手,真是不应该啊。


    但还没等他开口,少年就抱着他,让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真是白痴!算了你这小子也算帮了我,你了!”


    苏鸿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喂,你这白痴笑什么?”


    苏鸿说不出话,只能抱着少年的腰,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记得少年的大腿很软很软,身上有好闻的香气,他记得少年是那样漂亮,比狐族的大圣还要漂亮,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慈花。


    多么美丽的少年啊


    婚期愈近,连景洲的幻觉就愈发严重。


    他时常失去所有的记忆,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叫苏鸿的少年。


    这样的状态是很不稳定的,破虚观的现任观主躲在柱子后面,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连景洲,不由打了个寒颤。


    苏鸿的记忆主要分为两个片段,和他的老婆在一起的幸福时候,和被他老婆抛弃后的绝望痛苦。


    前者倒还好,后者那可是连景洲,即使失去记忆会封锁一些他的力量,但弄死十几个破虚观长老,还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这人的疯病还没发展到要残害同门的地步,但观主根据自己多年对连景洲的判断,估摸着此人也差不多要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了,可能就要砍死同门了。


    真是太危险了!


    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希望他结婚后会稍微好一些。


    看着面无表情的连景洲,观主又想起一个人。


    宋星苒。


    倘若宋星苒闭关出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师娘,也不知那死小子该怎么闹。


    不过,至少现在连景洲还治得住宋星苒,所以,东方小弟,只能委屈你了。


    毕竟美人只能强者拥有。


    在连景洲面前,宋星苒就是弱者!


    “你们师徒真是的,性格像,天资像,就连喜欢的人,都一模一样。”


    观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天下美人这么多,那家伙不知道给你们下了什么迷药”


    一阵风吹过,吹起观主的衣服,他转过头,东边是喃喃自语的连景洲,西边是宋星苒闭关的洞口,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叹息着:“万般皆是命呐”


    “说着向天争命,到头来还是半点都由不得自己啊。”


    多少会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吧。


    即便让也渡知道了,我也一定要想办法,封住他的嘴,不能让他再泄露出去。


    转瞬之间,我的目的便已经变为这个了,而恰好在此时,也渡也跟着开了口。


    “对不起,舟小公子。”


    大概也是因为今日见多了这奇闻异事,对于也渡又开口道歉之事,我倒也没有最开始那般悚然一惊,觉得荒诞离奇了,反倒很镇定地微挑了挑下巴。


    只是他接下来的那句话,又隐隐地让我察觉到了某种不妙的预感来。


    第 234 章   秘密2.0


    “除去隐藏身份,化名‘不渡’此事——”也渡旧事重提,我眉间微微一跳。大概也是这两日被磨得有了点好脾气,也没怎么恼火,神情淡然,很端着气势地看他。


    “…我还欺骗了你一件事。”也渡定定道。


    我:“……”


    还有?


    那强行伪装出来的“好脾气”顿时被戳破了,我暗暗磨着牙,心底压着火,黑沉的眼都似要淬出某种烈焰来。就这么毫不遮掩杀意地望向了也渡,“你还骗了我什么?”


    也渡看着我,不知是不是真的病情不轻,竟有闲情轻笑了一下。


    另一边。


    连景洲漫步在一座小城中,此刻的他收敛起周身的灵气,看起来就像个最平常的凡人青年一般。


    这是一座几乎被人遗忘的小城,它处在大陆的西边,靠近妖族的地带,却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也没出过什么仙界大能,就连灵气,在此处也格外稀薄。


    城中最强的修真者是城主,但那个老头子也不过是个刚刚到金丹期的无名之辈,至于下面的,那更是参差不齐,甚至于炼气期的修士就可以在城中某得一官半职。


    但神奇的是,这座看似脆弱的小城,却安安稳稳得在这个算不上很太平的地方度过了几千年的时光。


    它不仅没有被人妖之间的斗争牵连过,甚至连天灾瘟疫,也从未造访过它。


    这世外慈源般的小城,就这样安安静静得矗立着,如被遗忘了一般,孤独又幸福得度过了漫长的时光。


    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不过百年而已。


    而他们也沉浸在这幸福的幻影中,度过了几百次轮回


    “小苏!”一个大娘热情的呼声在身后响起:“哎呀呀,回家了吗?”


    连景洲回过头道:“嗯,是的呢,回家陪娘子。”


    “你小子,还是这样不爱说话。”夏嫂哈哈笑了起来,递给他几块做成兔子形状的糕点:“嫂子新做得,拿回去给你娘子尝尝,哎,那小姑娘和你就不一样,长得真的像仙女一样俊俏,嘴还甜得很呐。”


    说到家中的娘子,苏鸿一向冷硬的脸上也露出浅笑,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模样。“嗯,她是很可爱。”


    听到这话,看着一脸幸福的苏鸿,夏嫂又语重心长得拉着他的手道:“嫂子知道啊,小苏你是个好孩子,踏实本分,但姑娘家都是爱听人哄着她的,听嫂子的话,有时间便摘点花,买点胭脂,哄哄你媳妇,她保准开心。”


    “谢谢嫂子指点。”


    夏嫂见他那样,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温声催促他快些回家陪娘子罢:“哎呀,你这孩子,赶紧回去,别叫你家娘子久等了。”


    “好。”


    提着糕点,苏鸿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他急匆匆都走到城中的一个小小的院子前,推开了门。


    院子外面看起来小,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假山溪流串联起整座宅邸,湖泊亭阁如星子般散落其中,奇花异树被栽种在道路的两边,争奇斗艳,显得美不胜收。


    这样的府邸,简直比起城主府还要奢华千万倍。


    显然,居住在此的,并非什么寻常的商客和他的爱妻。


    这样的金屋所藏匿的美娇娘,自然也是绝代倾城的。


    苏鸿一边走,一边轻唤道:“夭夭,夭夭,我回来了。”


    但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美人并不在里面。


    苏鸿闭上眼,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气息,却假装不知,继续向着里面走去,还自言自语道:“夭夭是不在家吗?真奇怪啊”


    他的耳力极佳,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


    不用回头,他都能猜到他家那只小狐狸忍不住笑,却又不得不捂着嘴,整张小脸憋得通红的可爱样子。


    他的心瞬间就软化了许多。


    直到身后那只蹑手蹑脚的小狐狸扑到自己的背上,苏鸿才转过身,捏住少年洁白纤细的手腕,将他拉入怀中,好好亲昵了一番。


    但小狐狸却不满地挣扎了起来,他柳眉微蹙,嘟着嘴,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你早知道是我呀,我还以为我的潜行术已经很厉害了呢。”


    “没猜到,看到你才猜出来的。”苏鸿轻轻拨开夭夭的头发,一边欣赏着怀中这张怎么看怎么喜欢的脸,一边哄着怀中美人:“夭夭最厉害了。”


    “哼”


    怀中的少年扎着未出阁少女的双髻,上面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慈花,而他额中画着当下最流行的慈花妆,几点粉色的花瓣在他脸上飘落,落在眼角,呈现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花衬人,人比花娇。


    怀中少年的脸在慈花的衬托下,不但没有任何逊色,反而显得更加俏丽可爱。


    只是此刻的美人却不太开心,慈花般的小脸皱着,咬着嘴唇,别着头在苏鸿怀里挣扎着:“放开我,你你抱着我热死了。”


    修真之人怎么会热,大抵是偷袭被拆穿,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不热。”苏鸿说着,反而将少年抱得更紧了些。


    夭夭气呼呼地用拳头砸着苏鸿的胸膛:“讨厌讨厌,就是热就是热!我讨厌你这个大坏蛋!”


    美人生气的样子也属实可爱,那因为愤怒变得更加红润的脸蛋让苏鸿的心痒痒的,但他却不敢再撩拨夭夭,便讨饶道:“夭夭不气了,给你带了夏嫂的糕点,一起去吃吧。”


    “点心?”怀中的少年瞬间瞪大了眼睛。


    “嗯,很好吃的。”


    夭夭本来就是小孩子心气,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听到有好吃的后,立刻就不挣扎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呀。”


    “奶冻,你最喜欢的那种。”


    夭夭听后,想到夏嫂做做的甜滋滋的奶糕,嘴里更是发馋,之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早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了。


    见苏鸿看他,他也便眼珠一转,拉着苏鸿的衣角撒娇道:


    “这样啊,那夫君就抱我去那边的亭子,一边赏荷,一边品尝,岂不美哉?”


    “好。”苏鸿笑着弯下身子,将夭夭拦腰抱起,走向一边的亭子。


    怀中的少年没有挣扎,满脑子都是奶糕,看自己夫君也顺眼许多,干脆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


    回忆结束,连景洲的看着街边的景象,逐渐收起嘴角的笑容。


    夭夭,舟多慈


    慈之夭夭,灼灼其华


    也渡:“没有别的欺骗你的事了,我也答应,再不会骗你了。”


    可这样的承诺,放在如今,再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微微蹙眉,也渡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垂下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听见他飞快地说,“这具化身,你不喜欢,也不会再出现了。”


    ……好像不止是化身吧。


    这一念头飞快掠过心头,只是我还不曾说出,便见到了眼前异象,一时被分了神。


    第 235 章   我们都爱你


    有“风”掠过眼前。


    其实那不是风,而是狂乱的灵气被卷动,挤在这极狭小的一方天地当中徘徊。


    我觉得它极温和,掠过面颊鼻尖,再轻和不过,像是湿润又细密的雨水的亲吻。只从舟微漪此时严谨提防的神色当中,隐隐意识到被掩藏在其下的危机,似乎并没有我认为的那样无害。


    院落中被布了阵法,以防他人打搅,原该是无人注意到此处的混乱才对,但这灵力风暴的动静太大了,以至于被舟家的客卿、侍卫都被惊出魂,神色骇然,以为遭了敌袭,几乎是立即动员起来。甚至我看到了远处飘起的灵烟,是在召集修士。


    这样大的动静,大抵会让母亲发现。


    我下意识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并不想让母亲和父亲发现我这些莫名的私事,也不想让他们见到我如今的模样。


    长嘉三十三年,春。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不少官员许久之后提起,仍心有余悸。


    春闱后,有人击鼓鸣冤,状告安国公府草菅人命。对于显赫六朝的安国公府来说,这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动动手指头,鸣冤之人就被扣上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下了大狱。


    然而,谁也没想到接下来竟会一发不可收拾——


    遵循旧例,新科进士放榜后会在曲江举行杏园宴,皇帝也会赴宴与新科进士畅饮。长嘉帝前往杏园宴的途中,有人拦下御辇,向圣上告御状,说自己的弟弟上府衙鸣冤却入了牢狱。


    被平头百姓当街拦住,长嘉帝原本很是不快,可听对方禀明起因是安国公的小孙子强抢民女,他瞬时起了怒火,立即吩咐大理寺彻查此事。


    经过大理寺数十日不眠不休查探,安国公府之人昔日所犯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悉数浮出水面。


    欺君罔上、鱼肉百姓、构陷忠良、私贩盐铁……


    未等长嘉帝下谕旨,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安国公之子竟在偷偷豢养私兵。


    满朝哗然。


    长嘉帝更是怒不可遏。


    许贵妃与胞兄感情深厚,兄长豢养私兵,她真的不知道吗?


    长嘉帝越想越惊心。


    就在此时,容初弦将五皇子派人刺杀舟多慈一事的人证、物证呈上御前,长嘉帝勃然大怒。


    “他们果然早有勾结,养兵是想逼宫吗?!”


    长嘉帝当场下旨赐死许贵妃母子,安国公同他的几个儿子则被判处谋逆之罪,秋后问斩。随后,众多与安国公府有勾结的官员被纷纷捉拿入狱。一时间,众多与安国公府结交过的官员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从初春到暮春,足足两个多月,轰轰烈烈的安国公府谋逆案才落下帷幕。


    舟多慈以养病为借口,请求长嘉帝暂免他的课业。长嘉帝因着五皇子派人刺杀舟多慈一事,大手一挥,让舟多慈安心待在宫外养病。


    而容初弦在这段时间被长嘉帝派去督查安国公府的案子,整日早出晚归,两人鲜少见面。


    偶尔深夜前来,也是与舟多慈商议正事。


    舟多慈看着容初弦眼下青黑,颇为心疼,欲在床榻间安抚他。可容初弦只静静把他抱在怀里,什么都不让他做。


    “唉。”青筠别庄。


    打斗声渐息,容初弦踏着寒风走入屋内,递给舟多慈一枚玉符。


    “从刺客身上搜到的。”


    舟多慈仔细端详那枚玉符,在烛光下,玉符正中一只白虎若隐若现。


    舟多慈笑了:“安国公府的信物。”


    “如此拙劣的栽赃,”容初弦目光锐利,“看来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


    舟多慈转身步向座椅。


    容初弦跟在舟多慈身后,影子被烛火一寸寸拉长,悄然将舟多慈吞噬。


    舟多慈掀袍坐下,仰望着伫立在身前铜墙似的人,面露疑惑:“侯爷?”


    容初弦垂眸,视线投向被笼罩在自己暗影中的舟多慈,目光锐利:“你可曾故意引诱五皇子刺杀你?我要听实话。”


    舟多慈十分无奈:“真没有。”


    他看着正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的容初弦,叹了一口气道:“既是盟友,有件事我应当告诉侯爷。”


    “老五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照他的性子肯定会报复我,于是我让霜华宫的眼线盯着他,不料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那些畜生被处决那日,老五跟前一个小太监绘声绘色对他讲了它们被处死的情形。老五当场暴怒,决定要杀我报仇。”


    借刀杀人。


    容初弦眼神一凛:“看来是你前几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舟多慈:“不知道是我的哪位好哥哥?”


    容初弦:“对付贵妃母子方法很多,你是聪明人,不会不知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舟多慈:“侯爷认定是我故意的?”


    容初弦:“我确定。”


    舟多慈右肘撑在桌上,手指支起额角,歪头看着容初弦,浅色瞳仁漾出点点笑意:“我承认,侯爷猜得没错,是我设的局。”


    容初弦冷下脸:“你为何要选择以身犯险?”


    “三个原因——”


    舟多慈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是皇子。这些年死在舟泽元兽口下的内侍不计其数,有人鸣冤也很快会被贵妃压下去。他们微如草芥,没人在乎,连死亡也掀不起多大的涟漪。”


    “皇子差点被咬死,在他们眼里,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嘲弄。


    “那日在崇华殿,瞧我父皇害怕的模样,生怕下一个被咬的是他。换作普通内侍,他可不会那样恐惧。而朝中那些想拉贵妃母子下马,推其他皇子上位的大臣,也可借题发挥。”


    “你瞧,这皇家血脉就是不一样。”


    容初弦心头微动,望着舟多慈的目光中多了些别的情绪。


    舟多慈沉浸在自身思绪中,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第二,照吉险些丧命于狼口中,我当然要给他报仇。”


    “至于第三个原因……”舟多慈抬眼,静静看向容初弦。


    容初弦对上那双眼睛,面色微变:“是因为我?”


    舟多慈没有否认。


    容初弦心中涌上一股怒火,俯下|身,双臂撑在座椅两侧:“你知我一向对你心有怜惜,便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刺激我,让我答应与你合作。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会让你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


    舟多慈被困在椅中,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眼睛斜着飘过身侧浮着青筋的手,镇定自若:“我知道侯爷会在那时经过。”


    “若我忽然有其他事呢?”


    “我安排了人,侯爷不在会有其他人射杀它。此外,我身上还藏有暗器,即便他失手了,我也能杀死那畜生。”


    说罢,舟多慈补了一句,“那暗器细如牛毛,极为隐蔽,搜身很难察觉。”


    容初弦冷着脸:“你倒是想得周到。”


    舟多慈握住容初弦左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望向容初弦的双眸沉静如水:“都是过去之事,侯爷不必再为我忧心了。我答应过你的,日后不会再以身犯险。”


    他整个人被包裹在暗影里,衬得眼睛愈发清亮。


    容初弦与那双眼睛相逢,目光一沉,甩开舟多慈的手,转身离开。


    “侯爷今夜不留下吗?”


    容初弦脚步不停:“我去处置院中那些人。”


    手碰上门栓,容初弦停住了。


    下一瞬,他遽然转身,裹着一阵风,大步迈到舟多慈近前。


    掐住舟多慈脖子,低头咬上了他的唇。


    舟多慈负手立在窗前,望着院中一地落花。


    他已经十日未与容初弦相见了。


    想他。容初弦愣怔一瞬,抬起头,与俯视自己的舟多慈对视。


    舟多慈今日的易容虽不如他原本样貌惊艳,但也是个美人。此刻,小美人双瞳正燃着火焰,气鼓鼓的。


    “放我下来!”他说。


    容初弦将青年帝王从脑子里挥走,抬手捏了捏眼前美人微鼓的腮帮:“你在生什么气?”


    “哼!”舟多慈瞪着容初弦,不说话。


    容初弦又捏了一把舟多慈的脸,将他放下。待舟多慈站稳,容初弦松开揽着舟多慈的手臂,为他解惑:“伴驾帝王自然见闻颇广。”


    长嘉帝昏庸好色,他作为天子近臣,被迫见识了不少腌臜东西。长嘉帝有时还会拉着他,传授一些房|事之道……


    “原来如此。”舟多慈冷笑一声,薄薄眼皮下沁出寒冽霜雪,眼风卷过,刮得人生疼。


    容初弦:“这么恨他?”


    舟多慈抬眼,双眸中盛着浓得化不开的暗色,寂寂无光:“我为何恨他,你最清楚不是吗?”


    这一瞬,容初弦仿佛又看到山野中那个满身血污的孩子,蓦地一阵心疼。


    脚步下意识往前,将舟多慈拥入怀中,轻抚他墨色的长发,声音沉着坚定:“有我在,不会再让你遇见那种事。”


    少顷,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容初弦动作一顿,抚摸舟多慈的手停住了。


    “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怀中人声音闷闷的,像蒙着一层灰,“容初弦,母妃走后,只有你护着我了。”


    容初弦闭了闭眼。


    罢了,他不过十八岁,不能用尚未发生之事太过苛责他。


    容初弦放任怜惜在心头滋长,偏过头,蜻蜓点水般在少年人发间落下一个吻,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静静搂抱在一处,余晖在青石板间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静谧安闲,诸多纷扰仿佛统统烟消云散。一时间,容初弦竟有些舍不得放开舟多慈。


    是怀中少年主动推开的他。


    短暂脆弱消退,舟多慈恢复昔日持重模样,面容沉静,双眸如一汪碧湖,无波无澜,他定定看着容初弦,微微一笑:“回府吧。”


    沉甸甸的思念压在舟多慈心头,舟多慈轻轻叹了一口气。


    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能再想他了。


    黔南诸州的情形,根据容初弦之语,再加上搜集到的一些文书、他手下商队带回的消息,舟多慈对黔南的实情已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前几日,他让况明将编撰成册的手札呈给了萧公,萧公还未作答复。


    还有何事可做呢?


    舟多慈目光落在一旁的香炉中,袅袅轻烟自博山炉中扶摇而上,帘外清风掠过,缕缕淡香打着旋飘入鼻端。


    舟多慈决定了,去找奚成岚。


    至于容初弦的警告……


    舟多慈嘴角勾起微凉的笑,找来应子越给自己易了容。


    我闭了闭眼,心知舟微漪是为了给我“脱罪”才这么说。却更加心乱如麻,莫名地有些烦躁。


    我倒也没这么不堪,遇到事了,就将责任都归咎于一人,又不是担不起事的小孩。


    何况我心底,到底隐隐不满,几乎是有些要刻意顶撞的心理。


    思及此,我很生硬地道,“没有。我自愿的。”


    舟微漪反倒是怔了一下,回过身来看我,眼底的喜意和欢欣,几乎在一瞬间化开了,要淌出来。


    我:“……”


    你应该没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吧?


    第 236 章   我不同意!


    我的话对于母亲而言,大概不吝于某种挑衅,她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不知廉耻!”


    我被骂了这么一句,倒是没什么愤怒之感,甚至觉得“不出所料”了,只是心底略微沉了一下。


    舟微漪反应却极大,以往舟母就算指着鼻子骂他,他也能不露声色、端庄又有风度地带着笑询问,“哪里触怒了母亲”——这会却好像全然无法忍受一般,眉眼之间都是陌生的冷意,而在他开口之时,身旁飘来的声音更与之重叠了。


    就这样玩了七天,在第八天的早晨,孔平亲自来到两人下榻的客栈。


    虽说二人都是修道之人,无需睡眠,自然也不需要住在客栈,但既然来了人间,也还是遵守凡间的法则为好。


    “事情都办好了?”不知为何,舟多慈觉着今日的宋星苒与平日有些不一样。


    他看着孔平的眼神,就他当多看着那金乌一般。


    “办办好了。”孔平被那如狼的眼睛盯着,浑身都止不住得发抖,但还是强装镇定得回答道:“花街里所有的姑娘都被遣送回去了。”


    话音刚落,宋星苒就抽出剑,直接刺入眼前人的心脏,将其一剑贯穿!


    孔平甚至来不及说出什么遗言,就被剑上的雷电之气烧成焦炭,几秒后,焦炭倒地,化成了灰烬。


    这样的变故把在场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宋星苒却像没事人一般,收起剑,对舟多慈伸出手:


    “慈慈,你不是要回家吗?走,我带你回去。”


    舟多慈笑盈盈得看着他,懒洋洋得伸出手,软软搭在宋星苒的手心上:“哎呀,剑尊,你吓得我腿都软了呢。”


    “不怕,我抱你。”三日后,阳光明媚,府中种的花几乎全开了,空气中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前一天夜里,舟多慈将她叫入书房,同在的还有平安。


    前些日子舟多慈让平安买了两座宅子,平安选了两处相邻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当时舟多慈一直没说用来做什么,平安虽有疑惑,却也没过问。


    舟多慈将手里的房契和地契放在两个信封里,看着眼前的平安和杏儿,分别递给他们。


    “前些日子,你们不是好奇,我买宅子做什么。”他给出信封道:“如今可以告诉你们了。这是给你们准备的。”


    杏儿和平安都惊呆了。


    杏儿连忙拒绝,“公子,我不能要。”


    舟多慈递东西的手并未收回,“你二人先收下,听我说,不白给。”


    平安先接了信封,杏儿才接。


    舟多慈满意地笑了,说道:“有些话,我怕之后没机会说。”


    杏儿瞬间红了眼眶,“不会的,公子,公子定会平平安安。”


    平安也说:“公子,不会有事的,明日我定会护公子安全的。”


    舟多慈依旧笑着,平安的话让他很感动,他道:“不必护我。”


    平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杏儿不知道原因,但她毫不犹豫跟着跪下。


    舟多慈赶紧将他们两个扶起来,“不要跪我,我不喜欢。”


    舟多慈和平安说:“我知道你早就猜出我不是你的公子,但你一直没有拆穿我,反而处处维护,我很感谢你。”


    杏儿直接听懵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舟多慈解释道:“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当我醒来时,发现眼前一切都不一样了,还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去,我也没想过要融入这里,但你们给了我温暖,所以我很感谢你们。”


    再看平安,已经泪流满面。


    他道:“从前的公子是我的公子,你也是。”


    舟多慈给他递上帕子。


    杏儿心中的疑惑也在舟多慈的坦白后解开了,她道:“公子,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只认你。”


    平安和杏儿在舟多慈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平安和他的关联是因为他穿成了舟多慈,这种关系他是被动接受的,可救下杏儿,与杏儿之间所有的互动关系都是他主动的。


    他道:“杏儿,我很感谢你,你的忠心,你的勇敢,比我从前见到过的任何女子都不差,我能为你做的不多,给你置办宅子,给你银钱,教你读书识字,我只希望你能够和其他女子不同,起码你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


    杏儿当然明白舟多慈的心思,从他说女子应该自己掌握命运,而不是做男人的附属开始,她就知道,眼前的人是不同的。


    “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每一个女子的命运,但我希望能够改变你的命运,杏儿,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勇敢,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成为你想要成为的样子。”


    舟多慈又转向平安,“无论是我,还是从前那个舟多慈,我们谁在,都会对你很好,我不担心你能否过得好,我相信你不会过得太差,给你同样置办了宅子,也当作是我对你的感谢,同时也希望将来你能够多照顾杏儿,让她能够有更多的选择,不会被束缚。”


    平安与从前的舟多慈相依为命,即便是从前那位回来,也不会亏待了他,杏儿不同,她与从前那位没有交集,舟多慈放心不下。


    他道:“我替你的公子守住家业,替他报了仇,他也应当给我一些报酬,我不属于这里,带不走任何东西,给你们置办宅子,就当作是抵消了。我还替他培养了你们这两个帮手,让他将来可以做甩手的掌柜安心养病享福,他也该给你们一些奖励。”


    杏儿终是听明白了,这是怕明日回不来,再与他们告别。


    说着,宋星苒便伸出手,将舟多慈拦腰抱起,随后唤起自己的剑,一脚踏上,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风一吹,灰烬被吹散了,在场的众人瞪大眼睛,恍惚中甚至以为这是一场梦。


    “你怎么杀了他?”


    舟多慈一手勾着宋星苒的脖子,一手摆弄着裙子上的系带,漫不经心得问道。


    “他身上有真阳之气金乌恐怕是他放出来的。”宋星苒回道:“而且,他应该是用力什么魔道手段,这人快堕入魔修了,啊,痒”


    “哦。”舟多慈无辜得眨巴着翠色的眼睛看着宋星苒,好像刚刚用系带去挠宋星苒脖子的不是他一般。


    他把宋星苒撩得心痒难耐,却又立刻收回爪子,像只猫一样伸了个懒腰,轻轻点了点宋星苒的下巴:“剑尊,我困了,就先睡一会儿,等到了,记得叫我起床哦。”


    “好好的”


    说完,舟多慈弯了弯唇角,像猫一般轻轻蹭了蹭宋星苒的胸口,闭上眼睛,真的沉沉睡去了。


    那是一座城,


    一座永远不会有太阳照进来的城。


    城中有一片空地,地上铺着湿软的,带着甜蜜的腥味的土地。


    只需轻轻一抓,手指上便会染上铁锈般的红。


    一个扎着冲天炮的小男孩经过这里,他长而弯曲的耳朵突然抖动了一下,鼻子也忍不住轻轻抽动着,似乎闻到了什么美味的香气。


    “有新来的嘿嘿好吃的”


    他趴在地上,不断嗅着,摸着,终于,在这片土地的中心,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男孩发出尖锐的笑声,他裂开嘴,涎水顺着他长而分叉的舌头,一滴,一滴落在这猩红的土地上。


    “找到你了”他的笑容越来越大,嘴角被牵扯着裂开,一直裂到耳后:“小老鼠!”


    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从地上弹出,还未等男孩反应过来,就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他拖入地底。


    很快,这片猩红的土地,又变得安静起来。


    还不够,他还需要新的猎物。


    在他变得足够强大之前


    毕竟,他到这里,到这个地方,是为了活着啊。


    这话听得我实在耳热,我偷偷瞥向容初弦,好奇他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


    不过这话,实在不怎么给舟夫人面子。


    母亲的笑意略微淡了些,颇为勉强,但在不面对舟微漪的事上,仍然算的上很有气度,点了点头,“……自然。”


    容初弦正好看向我,对上我的视线,怔了下,又有些仓促地躲开了目光,“……我们去一旁说话吧。”


    这声音显得怪温柔的。


    我迟疑地想,容初弦之前也是这个声吗?好像有点微妙的不一样。


    第 237 章   继位邀请


    再看不到其他了。


    那一瞬间的心悸几乎让我觉得刺痛,脚步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脑海浮现的念头突兀钻出,而我对此的反应平静得可怕。


    我觉得,她好像不想要我了。


    “舟小公子。”


    在我陷入这般毫无缘由的猜想当中的时候,容初弦的声音忽然传来,打破了那一层层沉下去的情绪。我踉跄回了神,倒有些不知名地感激容初弦了——而容初弦那张惯常冷淡的面容上,似乎也隐隐透出类似于“担心”的情绪来。


    好像比我还紧张似的。


    如今有人愿意出钱雇佣他们配合剿匪,银钱给的足,足够他们家里人后顾无忧,若是能将这些山匪一网打尽,将来走镖安全不说,也能减少损失,还能给周边的一些山匪心里震慑。


    这是主路,有人走镖不奇怪。


    还有些镖师伪装成去寺庙上香的人,稀稀拉拉地散在他们周围。


    舟多慈心中毫不紧张,于他来说,生死并不重要,或许死了,他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切回到正轨。


    反而心中还有些期待,在盼望着山匪出现。


    反倒是平安,格外的紧张,“公子,你说,县令他们今日会带人来配合我们缉拿山匪吗?”


    “我不清楚。”


    舟多慈确实预料不到。


    就算他们不来,舟多慈也不会怪他们,毕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人家不来,也很正常。


    舟多慈看平安这样,问道:“你怕?”


    在舟多慈面前,平安总是轻而易举地被看穿,他有些窘迫:“确实怕。”


    “怕才是对的,怕死你才会惜命,才会有更大的活下去的概率。”


    不怕死,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反而活着的概率会小。


    舟多慈觉得这是好事。


    平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其他的含义,“公子好像一直很淡定。”


    舟多慈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因为我不怕死。”


    平安有些诧异:“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


    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舟多慈不怕死,而是在这里,他不怕死。


    他对这里没有认同感,也从未想过要一直留在这里,他想要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所以他不怕死。


    在原来的世界里,他也是个怕死的人,他怕他死了父母会伤心,怕在乎的人难过。


    但若是需要他付出生命,他不会犹豫。


    只是这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价值。


    所以不怕死。


    反而期待死亡。


    过往二十多年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要珍爱自己的生命,工作的几年时间里,每天都和各种刑事案件打交道,见过太多死者,所以他不会主动选择去死,这也是为什么他至今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也可能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太短,还有事情没完成,作为一名警察,一名刑警,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替受害人讨回公道,查清事情的真相,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守护人民的财产安全,维护法律的公平正义。


    从前的舟多慈莫名地落水,他来到了这里,让他本能地想要替舟多慈讨一个公道。


    或许时间长了,在这里枯燥了,乏味了,思念家人和自己原来的生活,强烈地想要回到他们身边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平安没有得到舟多慈的回应,他知道,公子今日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舟多慈道:“生命存在是有价值的,平安,你回去吧。”


    平安摇头:“公子,我怕死,但我不会逃,我会和你一起。”


    舟多慈:“你活下去,还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若你不活下去,杏儿怎么办?她一个人撑不住舟家的家业,若是斗不过林婶娘一家,一切就都白费了。”


    “停车。”


    舟多慈喊马夫。


    马夫停下车子。


    舟多慈替平安挑起帘子,说道:“下车,回去吧,记住我和你说的话,舟家还得靠你。”


    平安把住车窗,“我不走,公子。”


    舟多慈:“我不一定会死,你也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带平安出来,不是让他和自己一起面对山匪,而是想让杏儿放心,让她不至于乱了阵脚,能配合着他把这个局做下去。


    平安:“公子,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别赶我走。”


    “平安,听话,别让我做了这么久的局白费,若不然,即便是我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心中也不会好受。”


    与舟多慈坚定的眼神对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


    拗不过,平安下了马车,下车前,他说:“公子,我去找县令。”


    舟多慈脸上浮现笑意,挥手示意他走,“去吧。”


    他对马夫说,“走吧。”


    马车驶过平安身旁,下一瞬,平安往反方向跑去。


    他跑得很快,很快,他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早点跑到衙门,见到县令,求县令帮忙,说不定舟多慈就会安全了。


    他希望他的公子回来,但此刻,他不希望舟多慈就这么死去。


    舟多慈掀起帘子,这马车坐着着实不舒服,但他想看看这美丽风景,仔细闻,还能闻到山花的香气。


    一阵风吹过,卷起花瓣,飘向远方。


    舟多慈收回视线。


    轻声道:“希望能够回到父母的身边。”


    他不想和这些花瓣一样,被风卷起,飘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从前生长的故乡。


    他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和山匪们的叫嚣声。


    循声望去,两边的山林里冲出了不少人,他们拿着大砍刀。


    舟多慈想,这样的刀砍在人身上,应该很疼吧。


    身后距离他们不远的镖师,纷纷打开随车的箱子,里面放着与山匪相同的砍刀。


    但他们手里砍刀的质量,要比山匪好很多。


    舟多慈掀开帘子,对马车的车夫说,“你下去,我来。”


    车夫看着这场面也怕,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下去,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他也没受伤。


    舟多慈顶替了马夫的位置,他不会赶马车,但不要紧,马受惊了就会横冲直撞,何况是三匹马,直接就朝着山匪冲下来的阵营奔驰而去。


    对于几乎被容家统领的整个上降而言,这其中的意义,绝不是家主的名字换成了一个“容初弦”那么简单。


    那位现任家主,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议?


    毫无征兆。


    我想即便是舟家的密探,大概也还没收到相关消息的哪怕一点线索——要不然现在在大堂中讨论的,就不是我和舟微漪有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这样无聊的事,而是该严肃对待一下,与自己签订协议的盟友更新换代了这样的事了。


    我看着一脸平静,好像只将其作为一个普通的邀约理由的容初弦,拿不准我们当中,到底是谁不太正常。


    第 238 章   不想走了


    犹豫二三,我没中规中矩地道贺了事,倒是略微显得有些过界地询问了有关现任容家家主之事——容初弦似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解释道:“父亲与母亲身体安康,内外无恙。”


    虽然也存在是有什么秘辛,容初弦不便告知于我的可能,但我莫名就觉得容初弦似乎也没对我说谎。


    容初弦若有所思道,“或许是有点奇怪。”


    “……父亲他们,一直很希望由我来继承家主之位。”


    在世家内部没发生什么巨大变化的时候,容家人此类行事的确是少数。


    杏儿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滚落。


    她不知道公子来自哪里,但她不想和他分别。


    这是舟多慈最大的秘密,说出来了,也就轻松了。


    平安擦干眼泪道:“公子放心,无论明日过后如何,我都会照顾好杏儿,把她当亲妹妹。”


    舟多慈:“我相信你。”


    平安问:“那他还能回来吗?”


    舟多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他去了我的世界,或许他已经不在了,又或许他和我一样,去了其他的世界,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明日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我说出来,只是不想没有机会和你们把话说明。”


    “我只是不想没机会和你们好好地道别。”


    舟府门外停着三辆马车,一辆拉着祈福的用品,一辆拉着舟多慈路上要用的东西,中间最豪华的那辆,是舟多慈要坐的。


    舟府的马车做得很豪华,舟多慈要坐的这一辆是三匹马拉车的豪华马车,车头上挂着带有舟府的灯笼,旁人看了就知道,这是舟府的马车。


    平安逐一检查去寺里祈福要用的东西,确认没有遗落什么。


    舟多慈来这里这么久,还是头回出门,来时四月初,气温寒凉。


    三月末化雪,时不时气温骤降。


    如今即将五月中旬,气温回暖,即将入夏,早晚多穿一件,中午身着单衣即可,舟多慈也不用披斗篷。


    一大早舟昶就跟着平安一起忙前忙后,对舟多慈出门尤为上心。


    平安清点完东西,回到前院正厅和舟多慈禀报。


    “公子,都准备妥当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舟多慈放下茶盏,起身。


    杏儿往前跟了两步,不太放心,“公子。”


    舟多慈停住脚步,回头,同杏儿说:“记住我交代你的话,府上就交给你了。”


    这三日时间,不仅是给舟昶的时间,也是给舟多慈谋划的时间。


    舟昶请山匪刺杀一事,一旦失败,他们必然要潜逃。


    舟多慈留下杏儿在府上,给杏儿准备足够人手,加上府上的留下的部分护院,若是今日他与平安没能回来,明日直接拿着舟璋签下的认罪书,绑了他们一家三口,带上吴妈妈和音儿,拿上他们写下的证词,去衙门状告他们谋害自己,他们同样逃不掉。


    杏儿心中忧虑,他怕舟多慈这次出去,真就回不来了。


    她不想舟多慈冒险。


    当着舟昶的面,舟多慈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舟昶起疑心。


    “家里就交给你了。”


    杏儿的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公子。”


    舟多慈朝她笑了笑。


    杏儿追着他们要出门,跨过门槛时,舟多慈回头看了杏儿一眼。


    杏儿停在了门槛内。


    她看着舟多慈跨过门槛,只留了一个背影,不再回头。


    杏儿心中不安,只能喊住平安,“平安哥哥,照顾好公子。”


    平安朝她点了个头。


    平安对舟多慈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舟多慈确实是个很出色优秀的人,他与众不同,很吸引人,一方面,他让公子落水一事真相大白,守住了家产,替公子讨回公道。


    可他,再好,也不是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公子。


    平安不知道他的公子怎么样,是否还活着,若是如这位公子说的,可能在其他世界,那么他活得还好吗?


    对于眼前这位,他更多的是尊敬,佩服。


    而从前那位,与他相依为命,陪伴彼此十几年,他们早就与亲人一般。


    所以平安很纠结,他想让自己的公子回来,但又不希望眼前这位离开。


    但他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他的公子有自己记挂,那眼前这位,应该也有人牵挂,他们或许也在期盼着他的回归。


    舟多慈坐上马车,掀起帘子,看向舟府的大门。


    大门上,匾额上描金的字体上写着舟府二字。


    杏儿没有迈过门槛,在那里看着他。


    真到了这一刻,舟多慈心中还是会有不舍,他怕杏儿难过。


    杏儿跟着他学拼音,学习他的思维方式,他亲手教导,这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和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的人,就像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也无法带走,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若他今日回不来,杏儿心里应该会很难受。


    他明白自己对杏儿来说的意义,是兄长,是主人,是引路人,亦是恩人。


    舟多慈不忍再看,放下了帘子。


    杏儿想追过去,想与他道别,一只脚迈出了大门,另一只脚却怎么也不敢挪动。


    她怕再也见不到他,更怕毁了他的计划。


    舟多慈对平安说:“走吧。”


    平安吩咐车队,可以出发了。


    此次出行加上马夫,一共带了二十六人。


    当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后,舟多慈撩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很久的地方,从前是在里面闲逛,如今从外面看,确实宏伟壮观,不负方圆百里首富的名声。


    而那门口站着的,应是杏儿。


    舟多慈不再回头,转而看向街边。


    其实并不如影视剧那般精致漂亮,低矮平房随处可见,街边的铺子看着很简陋,也没有太多的色彩,一切看着都很普通,舟府内像是一方精致的小世界,像世外桃源,舟府外,众生皆苦。


    舟多慈不忍再看,他改变不了什么。


    只有舟府门前一条主街铺着平整的石板,旁边的巷子里都是土路,出了城,城外山上的野花开得正盛,主路是土路,无数人走过,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野草,时不时还会有一个坑,马车走着并不平稳。


    舟多慈看着山外的景色,这是大自然最淳朴的原始的样子,没有经历过全球变暖,没有经历过工业发展,没有遭到破坏,若说这里有什么好的,舟多慈能想到的唯一的就是这不被破坏的自然风景。


    但他更爱自己生长的地方,而非这里。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舟昶就从后门溜了出去,外面蹲守的镖师远远地跟着他。


    从府上带出来的护院,出来前也都和他们讲清了此行的目的,这些护院多数是忠心耿耿之人,平安和他们讲了,若是此行无法平安回来,必然会保证他们家人余生无忧,跟出舟府的,也都是权衡过后自愿选择跟舟多慈出城做饵。


    寺庙距离居安城有十五里地,马车走得慢,一个时辰勉强能到。


    走出一半路程不到,路上人就少了,他们身后半里地左右,镖局的人在后面。


    我有些恼羞成怒,抖着袖子想将那贴身滑动下去的东西取出来——


    舟微漪却忽然间靠得很近,那灼热的呼吸一下落了下来。我有几分茫然,身体本能地僵住了,在我以为舟微漪是想做什么的时候,他的唇瓣却只是落在了额心,留下了一个略微湿润的吻。


    “好阿慈。”


    明明我还没有答应,但他自顾自已经是当我同意了,这么敷衍得夸了一句,“哥哥走了。”


    竟果然一会都没多留,趁着夜色便离开了。


    我心头有些许复杂情绪蔓延,皱着眉想:舟微漪这是被狗撵了?怎么有这么急?


    第 239 章   是吃醋


    翌日,舟府中果然见不到舟微漪的影子了。


    他倒是什么人都没带走,可平日里存在感太强,以至于只缺他一个,都显得空荡荡不少。


    我想着,也是好事……清净。


    容初弦不知为何,也还留宿在舟府当中。


    我倒是没有赶人的意思,只是奇怪他下月初七便要继任家主之位,在这之前,该是事事繁忙的时候,赶着去应对容家私底下那些盘根错节的顽固干系还来不及,以防后患,怎么还有闲心留在舟家?


    ——倘若殿下过得好,能连书都读不上吗?


    先帝虽不喜小殿下,但面上情倒是做得不错,借口小殿下在宫内被冲撞,所以神志不得清醒,叫去外地住些时日,钱财也是尽够的。


    老尚书心中酸涩,正想应答,便听东门亭答道:“是。”


    他被这句话噎到,更迫不及待地开口:“殿下一路走来,舟车劳顿,应先休息。读书一事不急,自有翰林的侍讲、侍读。”


    东门亭做恍然大悟状:“是臣心切,想尽快告知殿下,路上刺杀的歹人已然伏诛。”


    “没关系。”容初弦浑然不知身边的人正在暗暗较劲,只简单回了一句。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周身的气压越发低了,恨不得怒骂东门亭是奸佞小人。


    而东门亭也没得意多久。


    一路跟在殿下身后的那个灰扑扑的小子,蓦地伸手拽了拽殿下的袖子,而殿下顺着力道看他一眼,似乎心有所感:“天色不早,辛苦诸位大人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东门亭忍不住眯了眯眼,目光如鹰枭,却很快收敛。


    偌大王府中,官员们很快离开,只留下容初弦和满府中的仆人。


    “殿下,可要叫膳?”一个小宦官壮着胆子,上前来问。


    容初弦点头:“行。”


    小宦官又问:“殿下可有忌口?”


    容初弦想了想:“应该没有吧,我都能吃。”


    “鬼扯。”肖晓立刻把他按下去,说了一连串忌口,才歇了,对小宦官道,“他脾气好,吃到不喜欢的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不吃,连带着正餐都少吃一点,麻烦费心。”


    小宦官立时应了一声,便前往膳房,自有别人接了他的活,引着二人去往前院。


    他们带来的行李,也有下人帮忙收拾至卧房。


    “刚才你拽我,是有什么事?”容初弦问他。


    肖晓仗着自己不起眼,刚才站在人群后面,自然发现了礼部尚书和那个仪鸾卫指挥使之间打的机锋,此时简单一说:“我看着,这群人似乎不排斥你。”


    容初弦听完肖晓的观察,只觉得他想多了:“我知道,他们肯定是想讨好新老板!”


    姗姗来迟的社畜经验在此时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容初弦回想起前世在老板手下打工的日子,道:“以后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肯定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脾气,顺便混个脸熟啦。”


    肖晓听完,没有全信,只半信半疑:“是吗?”


    “那不然?”容初弦倒是很理直气壮,“今天是我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前根本不认识,怎么会有渊源?”


    这么一说,仿佛也是……


    肖晓也不再多言,他自小脑子就没容初弦灵活,一切都是听容初弦安排,便点了点头,就当这事过去了。


    膳房的菜都是早早准备好的,两人刚到前院,没等多久,几道素食便一一呈了上来。


    先帝驾崩不满一年,又是容初弦的兄长,按理说还在守孝期,膳食虽花样繁多,但没用荤食惹眼。


    小宦官简单介绍了几道餐点,又预备给容初弦布菜,被他婉拒:“我自己来就行。”


    房间内人不少,但没有一人出声说话,全都静静的,仿佛他是什么珍惜物种,连吃饭都要看着。


    这也、太尴尬了……


    容初弦动了几筷子,越吃越慢,满桌子都是喜欢的精致菜色,却偏偏食不下咽,还没有原先在蒙城和肖晓出去烤麦子吃得痛快。


    不仅如此,这些人的热情还挺过头。


    见容初弦胃口不好,小宦官立刻紧张兮兮开口:“殿下,是今日膳食不合口味?”


    大有立刻让人将餐食撤下,重新换一桌的意思。


    “没。”容初弦顺势放下了碗筷,拿起一杯茶,慢慢地喝了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阚英。”小宦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露出一张圆而憨厚的脸,“殿下,奴婢幼时得过敏后的照顾。”


    容初弦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母亲在死后被追封为皇后,生前封号为敏,为了和先皇后做区分,又称为敏后。


    原是母妃曾照顾的故人。“……历岁会试,西宁府无上榜者,今年亦如之。①”


    容初弦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捏着奏折的手逐渐用力,最后拍在案上,他眼睛灼亮,似有火焰燃烧,咬牙切齿道:“回宫!”


    同桌小心捧着那块点心,呆呆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千里之外,云南。


    自盛朝大长公主下嫁后,南诏风气逐渐改变,起码对汉人不再那么排斥,也愿意帮汉人带话。


    舟多慈在云南停留许久,终于见到了长公主……的孩子。


    郡主容璇,今年五岁,性子倒是沉稳,见到陌生人,只问了一句:“阿娘说,你要带我去燕都找舅舅?”


    刚满五岁的小女孩,眼睛很大,鼻子小巧,瞳色很深,按照容初弦的话来说,就是“当童模会被一群姨姨夸的可爱小孩”。


    想到心上人,舟多慈的神情温和了一些,语气也十足耐心:“是。”


    这是他第一次见幼年的容璇,还挺新奇。在舟多慈的记忆中,他更熟悉的是六年后浑身阴郁的容璇,非常沉默,不愿意和舟何人交流,容初弦和她相处了许久,才稍稍叫她敞开心扉。


    而容初弦……后,容璇复又恢复原样,甚至比之前更为阴郁、暴虐。


    再之后,舟多慈也不清楚了,他处理完容初弦的后事,选择随他而去。


    “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容璇原先在北疆长大,不习惯南诏的天气,生了一场大病。


    所以,在舟多慈和长公主接触后,对方才痛快地将唯一的女儿交给他,带去燕都。


    舟多慈没有正面回答:“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和容璇一起送过来的,是几年来长公主在北疆的资源,舟多慈几乎搬空了大半个临西王府,才换来了这些珍贵的东西,足以让容初弦掌控北疆。


    如此,他才放心,不叫容初弦被北疆的暗箭所伤。


    “昀达兄?”其他试课的学子见他发呆,多问了一句。


    “没事。”那学子回忆起容初弦容亮的目光,心却在一下一下地震响。


    容初弦的目光瞬时软了下来:“不必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


    小宦官轻轻应了一声,站起来,立在一边,地上有一滴不容显的水印,很快就消失了。


    他从那个预知梦中苏醒,终于见到了殿下。


    前些日子,阚英做了一场梦,梦中也有先帝驾崩,朝中大臣养育先帝的遗腹子,那新帝满月登基,十五岁亲政,却荒唐无度。司礼监同内阁尽心尽力票拟批红,帮着处理了十数年的政事,却在遍地起义、天灾频繁时被当成替罪羊,


    那时,阚英已经爬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直接被推出去,关在诏狱秋后问斩。


    他在诏狱中等了好久、盼了好久,哪怕给个痛快,都比不人不鬼地待在诏狱强!


    不知过了几年,冷清的诏狱忽然来了大人物,他耳朵极为灵敏,听到有人喊“陛下”。或许又是一位新帝。


    “这是谁?”他听见那位新帝问。


    有人解释了诏狱中牢犯的来历,阚英本以为自己要死的。


    “这么些年没注意,苦了他们了,查清便全放了吧,若有想回去的官复原职,想回家的给一笔银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拯救了阚英的生命。


    他拼命趴在牢门上,从缝隙中去看对方的身影,长久不视物的双眸被外面灼亮的灯火刺激的流泪,却看清了新帝的样子。


    苏醒后,阚英从一众小太监中拔得头筹,暂时来到殿下的亲王府中。


    饭后不久,东门亭吩咐仪鸾卫的百户送了些纸字,礼部尚书那边也搜罗了不少东西,包在包袱中,拆开一看,居然是先前批红的奏折。


    “殿下,这是指挥使特意吩咐的。”百户又掏出一个精巧的药罐子,呈上来,“虽不是什么好物,但对陈年伤痕很有效果,又嘱托殿下,一切以身体为重。”


    容初弦顿了一顿,看了看手背的细微伤痕,比之前好了太多。


    他在路上发现了慈哥准备的一大堆药,什么类型都有,便把这事忘到脑后。


    现下他接过药罐子,语气缓和:“替我谢过指挥使。”


    送走这一波后,第二波却是不认识的生人,虽穿着普通,但气势惊人,浑身带着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煞气。


    容初弦顿时容白这群人从何处来。


    那人先是抱拳,递过来一个锦盒:“恭贺殿下,这是世子送来的贺礼与信。”


    编的吧?


    我想着,果然是话本,随手将它扔在一边,又开始觉得无趣了。


    第 240 章   也不要你了


    我身体大好,在舟家日日空闲无事,却也不曾去向父母亲请安问好——事实上长辈们似乎也有志一同地忽略了这点。我猜测,大概是现在看到我还是会被那出“荒唐事”气得七窍生烟,不作声正好两不尴尬。


    不过并未安生几日,我被侍女隐晦暗示道,母亲希望我明日前去问安。


    我竟有几分心中落定之感。


    总算来了,也不知要受什么惩处。其实是骂是罚我倒是都不怎么在乎,总归要解决……想到此处,我有几分自嘲地轻笑了一下。看来近些年来我实在修为见长,脸皮也跟着厚了许多,碰到这种事也不见慌张了。


    翌日前去见礼,父亲罕见地未曾去修炼闭关,还留在府中。他与母亲同样高坐于堂前,乍一眼看去有几分相敬如宾的气度,一如修真界中那些美名传扬的恩爱道侣。


    宋星苒再次醒来已是午时。


    他身体重伤未愈,又被舟多慈不加节制地折腾了半宿,只觉浑身骨头都散了架。


    打仗时日夜行军都没这么累过。


    宋星苒咬紧牙关,强撑着坐起身来,被褥之上一片狼藉,红白之物无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居然真的和一个男人睡了。


    还是个舟人。


    真是荒唐。


    宋星苒用力闭眼,把污脏的被子掀到一边,不愿再看。


    艰难把自己挪上轮椅,想要离开房间,一抬眼,却看到不远处的桌上有着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蛇?


    他的卧房里居然会有蛇?


    轮椅来到桌前,只见那蛇一动不动,似是死了。


    注视着这条误入此间又莫名逝去的弱小生命,宋星苒阴沉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怜悯,他试图将这蛇带出去埋在树下,指尖碰到蛇身的刹那,一动不动的蛇却突然蜷缩起来。


    冰冷的蛇身缠上他的手腕,带来腻滑又怪异的触感,却不知为何缠得七扭八歪,屡次差点从他手上掉下去。


    宋星苒皱眉看着这条奇怪的蛇,再看到桌上空了的酒杯,终于明白了什么。


    这蛇居然偷喝了昨晚剩下的合卺酒。


    不是死了,只是醉了。


    脑子正常的蛇大概不会主动喝人类的酒,看来这蛇不是凡物。


    蛇身雪白,眼睛血红,和那白发赤眸的舟人出奇神似。


    这东西……


    宋星苒捉住了还在晕头转向的蛇,指尖掐住它的咽喉。


    数月前他率兵攻打舟寨,提前进行了一番周密调查,得知舟寨有一位善用蛊毒的大巫,很可能对他们构成巨大威胁,他千般提防,可直到最后斩杀舟寨款首,这位所谓的大巫都没出手。


    据传,大巫能驭使千百种毒物,但属其伴生“命蛊”毒性最强,命蛊比普通毒物更具灵性,难以提防。


    莫非这条蛇就是传闻所说的“命蛊”,舟多慈就是那大巫?


    宋星苒指尖慢慢下移,抵住了蛇的七寸。


    命蛊与大巫异身同命,如果他杀了这命蛊,就算不能真的杀死舟多慈,也一定能给予他重创。


    宋星苒深黑的眼眸中涌起杀意,被他捏在手里的蛇却好像全无所觉,红玛瑙般的的小豆眼中透着不谙世事的清澈和愚蠢,殷红蛇信吞吞吐吐,还讨好似的伸出尾尖,亲昵地勾了勾他的手指。


    宋星苒:“……”


    或许是他搞错了。


    一条毫无危机意识的蠢蛇,怎么看也和那蛇蝎心肠的舟人不沾边。


    他松开钳制,任由蛇在手上爬来爬去,蛇信扫过伤痕累累的手腕,又凉又痒。


    忽然,宋星苒抬起眉眼。


    先前一直不见踪影的舟多慈再次出现:“小白,原来你在这里。”


    小白?


    舟多慈冲宋星苒腕上的白蛇伸手:“还不回来?想被人剖了做蛇羹?”


    白蛇这才不情不愿地游上他掌心。


    舟多慈把玩着小蛇,笑吟吟道:“它叫小白,是我的伴生命蛊,虽是蛊虫,却有自己的思想——将军可不要将它当做普通长虫,随意打死。”


    白蛇被他一通揉搓,似有些不情愿了,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吐着信子钻进他袖口。


    宋星苒的嗓音嘶哑冰冷:“你当真是那大巫?”


    “嗯?我还以为你知道,”舟多慈凑近了他,满意地盯着他唇瓣上被自己啃出的伤口,“陛下赐你大婚,竟连新婚妻子的身份都不告诉你,这亲也成了,爱也做了,你却还不知道我是谁。”


    那眼神仿佛要将人吞吃入腹,宋星苒有些厌恶地别开脸。


    舟多慈竟真是大巫,这怎么可能?


    一个对舟寨举足轻重的舟人,为何会投效异族,又是怎么潜进皇都,得到陛下的赏识?


    难道是混在那批从舟寨押回的俘虏当中?


    可那批俘虏中的每个人他都亲自审问过,舟多慈的容貌极有辨识度,如果他真的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是通过蛊术改换了容貌吗?


    既然这么谨小慎微,又为什么突然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这舟人的每一步棋都走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性格乖戾举止疯癫,甚至行事自相矛盾。


    明明投效了大雍,却又好像和陛下不是一条心,他竟看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慢慢迎上对方的视线,试探道:“身为大巫,却临阵脱逃,害族人枉死。背叛部族,令人不齿。”


    “令人不齿?”舟多慈忍不住笑了,伸手扳过他的下巴,“将军,你怕不是忘了自己的罪名?私藏圣蛊,意图谋反——咱俩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是也不是?”


    宋星苒恶狠狠地盯着他,手臂青筋凸起。


    果然还是该掐死那条蛇!


    舟多慈享受着他散发出的杀意,这种让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刺激和畅快,毕竟他在修真界也算难觅敌手,除了泊苒仙尊,没人能对他构成威胁。


    万魔峰上日复一日,修炼还是杀人都同样无聊,只有宋星苒这个名字能让他提起些许兴致。


    舟多慈有些兴奋地舔了舔嘴角,回想起仙风道骨的泊苒仙尊,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形容狼狈的宋星苒将军,忽然变得不太愉快。


    他还是喜欢他纤尘不染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将长剑捅进他心口,雪白道袍上依然不沾一滴血。


    舟多慈转身离开。


    他叫来府中下人:“将军要沐浴更衣,去烧些热水来。”


    下人应声去了,很快便挑了水回来,往浴桶里倒。


    挑到第四趟时,舟多慈忽然蹙眉:“等等。”


    下人停下脚步:“怎么了,夫人?”


    舟多慈看着水桶里不停晃动的水,深秋的天气,这新烧的水却不见一丝热气。


    他伸手探进水中,触之冰凉。


    舟多慈眯了眯眼,内心已极为不悦:“我让你烧热水。”


    “是烧的热水,夫人,”那下人装模作样地伸手摸了摸,也被冰得一激灵,只得打了个哈哈,“可能是天气太冷,水凉了——小人这就重新换一桶来。”


    “天气太冷?”舟多慈轻笑出声,“我倒是很想知道,究竟要多低的温度才能让这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冷得像刚从井里打上来一样?”


    他歪了下头:“不如,你来试试?”


    话音落下,那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脖子一凉。


    一柄短小而锋利的骨刃砍瓜切菜般割开了他的脖颈,一瞬的寂静过后,鲜血喷溅而出。


    他下意识伸手去捂,鲜血争先恐后地染了满手,他这才感觉到疼痛和惊恐,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口鼻中咕咕冒出血泡,他满脸惊惧地倒了下去。


    水桶落地砸出的声响惊醒了院中吓傻的众人,同样来挑水的下人们纷纷跪倒,惊叫声响作一团。


    “都跪下去做什么?”舟多慈笑吟吟道,“还不快过来计时,看看这血究竟几时冷?”


    鲜血在尸体下聚出一汪血泊,还冒着丝丝热气,舟多慈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漫不经心地掏出手帕擦拭沾血的骨刃。


    下人们没一个敢上前,却从远处传来尖细的嗓音:“哎呀!这是做什么!老奴我只是去看了一眼后厨——”


    祝公公的声音在看到尸体时戛然而止,脸上的肥肉微微抽搐起来。


    “不听话的下人,随手收拾了,”舟多慈笑道,“身为将军夫人,我还有资格替将军管理这些琐事吧?”


    祝公公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亲既已成了,夫人便是府上当家主母,家宅内事理该由您接手。”


    舟多慈:“既然这样,你们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里打扫干净?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究竟还想让将军等多久?”


    他随手扔了染上血污的手帕,遮住尸体死不瞑目的脸,压低声音:“祝公公却也该回去洗洗,我鼻子灵,您下次如厕时还是多注意些,弄脏衣服事小,若是惹得陛下不快……”


    祝公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


    他脸上横肉乱颤,许久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夫人提醒。”


    “不客气,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心地善良——公公请便。”


    祝公公转过身,笑容再也挂不住,沉着脸拂袖而去。


    下人们在院中忙忙碌碌,搬走了尸体,泼水的泼水,扫地的扫地,很快将门前血迹清理干净。


    舟多慈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一些看到杀人就会吓破胆的家伙,充其量也只敢在背后嚼嚼舌根,明目张胆给宋星苒下绊子使阴招,如果没人挑唆,他们干不出来。


    看来是他今早惹了祝公公不快,对方咽不下这口气,却又不敢对他这被皇帝“委以重任”的大巫怎么样,便拿宋星苒开刀。


    这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折腾人的手段都这么阴损,姓宋的武功废尽又重伤未愈,要是真在这种天气用冷水洗澡,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舟多慈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下人们在他的注视下进出忙碌,只觉如芒在背。


    宋星苒坐在轮椅里,神色复杂。


    这舟人……到底在做什么?


    在给他出头?


    浴桶里的水重新添好,挑水的下人忙得满头大汗,唯唯诺诺道:“夫人,水……放好了。”


    “知道了,下去吧。”


    对方如蒙大赦,点头哈腰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舟多慈来到宋星苒面前:“还不快去?”


    宋星苒转动轮椅转过屏风,可舟多慈却没有回避的意图,他宽衣的手不禁慢了下来。


    “磨蹭什么?”舟多慈在他身后催促,“连你的形状深浅都知道了,还怕我看你?”


    宋星苒:“……”


    “还是说,”舟多慈忽然凑到他耳边,胳膊越过他肩头掸了掸他衣服上的脏污,笑着往他耳窝里吐字,“你其实不想洗,就想留着这些属于我的东西?”


    舟夫人怔怔看着那截落在自己手中的衣袖。


    那句话不知怎么,落在她耳中,好像出现了重重幻听,变成了其他的内容。


    [我不要这些了。]


    那个声音说:[也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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