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可以相信我吗
妖物的群体狩猎在即,按不渡的说法,我们进入凡人村落当中暂时休整,是最安全的做法。
我却有几分迟疑,“他们会同意吗?”
受限于妖渊的特殊情况,人口流动其实是很罕见的事件。紧密联合着的村落,通常都会排斥外来的陌生者的进入。
与先前在大世界行走时的情况不同,妖渊当中的凡人对于修仙者可并没有什么特殊信仰——毕竟在修仙界当中,不少凡人都依靠着修真门派的庇护,自然天生对拥有奇异非人力量的修真者们充满敬畏。可对于妖渊中的凡人而言,他们从未受过修真者的恩惠,自然也对其充满提防。
皇帝不是那么好见的。、
甚至,贺隋光连北镇抚司的指挥使都见不到。
他徘徊在北镇抚司的门口,被守门的力士驱逐了好几次,还是不愿放弃。
[宿主,您……]系统有心想说这么傻呆呆地在门口等待没什么用,还很有可能被当做可疑人士抓起来,但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它有点了解宿主的性子:执拗,撞了南墙也死不回头。
所以,它如果出言劝阻,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不过这么下去也不行啊,万一宿主真的被抓起来关在诏狱,那得猴年马月才能放出来……
再者,宿主自昨日离开客栈后,便马不停蹄来到北镇抚司门口,水米未进,本来就清瘦的身材更显单薄……系统真的有点害怕他倒在燕都。
为此,系统只能耗费本就不多的能量,陪着贺隋光等在门口,期待可能出现的“大官”。
二月底的燕都,天气乍暖还寒,贺隋光只穿着一件厚袍子,脸冻得苍白,蜷缩在胡同的一角。
靠近墙壁,能容显听到不远处马车骨碌碌的声音,马蹄轻快地踏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
最后,马蹄声在他面前停下。
“你还好吗?”
清脆的声音忽而响起,贺隋光努力睁眼,看见了马车上的少年。
他趴在车窗上,姿容秀丽,眉目中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眸子黑白分容,此时披着一身厚重的黑色大氅,叫下人给他端来了一杯温水。
“多、多谢。”贺隋光接过杯子,大口大口地灌着里面的温水,口中泛出丝丝甜味,或许里面撒了些糖。
一杯热水下肚,手脚都温热起来,贺隋光的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站起身,恭敬行礼道:“多谢恩人。”
“没关系。”少年关切问他,“看你打扮,应该是读书人,为什么呆在这呢?”三月初,殿试始。
容初弦前一夜还在复习温书,今晨起晚了,等到谨身殿时,所有贡生都已经端坐在位置上,已经开考。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很快,东门亭悄悄过来,有事禀报。
他悄悄打了一个哈欠,呆愣愣地揉了揉眼睛,长而卷曲的睫毛上沾染了生理性泪水,眼角留下一丝红痕,声音还残留着睡意:“怎么?”
“一切如陛下所想。”东门亭声音很轻,怕惊扰到小皇帝,“舆论多集中在学子中,以江南为主,有国子监学子的辩论,好坏参半。”
“等殿试结束,便开始下一步。”
他面上倒是很矜持地点头,却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一声,整个人被厚重的天子衮服及冠冕笼罩,像是缩小版的帝王手办,完全看不出肚子里的坏水——
终于黑完了,效果还很不错,接下来开始走洗白流程,直接一个轻松拿捏!
内阁三辅纷纷求见,首辅卜祯先上前一步,递上奏疏:“陛下,这是臣整理的的折子。”
许大人:???
经大人:???
实不相瞒,他们也准备了同样的东西:都打算好好表现,等卜祯致仕后自己上位。
结果这人装出一副无所谓致仕的样子,背后搞手段想吸引陛下注意?!
卜祯获得了其他两位大人愤怒的一瞥。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北镇抚司:“很少有百姓路过这里,下次若是想抄近路,可以选另一条路。”
“我、我是故意来这的。”或许是少年无害的外表,又或许是苦读数年一朝落榜的痛苦,以及不被同伴理解的困扰……贺隋光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有要事……”
他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近于无。说到底,不想让自己的事牵连到无辜的人。
——这不就是现代舆论战么,先黑后洗啊!
那些玩出花的公关营销,他吃瓜可太熟悉了。
不过容初弦倒是清楚,这方法或许前两次有用,后面想要故技重施,估计没什么效果。所以他要把仅此一次的“黑红”策略用出最大化的效果。
等卜祯离开后,阚英小心上前,低声道:“陛下,东门大人已在门外等候。”
容初弦只点头:“传召吧。”
等岳峙渊渟的指挥使进入文华殿,立即被小皇帝的话吓了一大跳:
“这几日燕都中或许有关于朕的传言,不必压制。”
东门亭皱起眉,确定小皇帝没有开玩笑,直挺挺地跪下:“陛下——”
容初弦止住对方的话头:“朕意已决。但确保只流散在燕都,不要传出去。”
他要将正确的皇榜重新张贴出去,必定会引发文人激愤,不如釜底抽薪,自己掌控舆论走向:手中有仪鸾卫这个大杀器,不用白不用!
手中亲王奏折的封皮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容初弦好心情地拿起来,摸了摸侧边,叫阚英好生收起来。
还得是慈哥心疼他,若不是这封奏折,还给不了他灵感呢。
少年点了点头,冲他摆摆手:“那我先走啦,你注意安全。”
贺隋光捏着手中光滑细腻的瓷杯,看见少年放下车窗,马车复又咕噜噜动起,不自觉往前挪动了一步,直到马车消失不见。
[哇,宿主,你遇到好人了!]系统在他脑海里喋喋不休,[他长得真好看。]
“你知道他是谁吗?”贺隋光问。
他脑中这个东西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就没有不清楚的事。
少年理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他摩挲着手中的瓷杯,瓷壁极薄,隐约透光,不似凡品,倒像是传闻中的薄胎瓷。
系统急速在数据库里面检索一番,奈何古代留下的影像资料都是画像,盛朝末期戎狄入侵,丢失了很多珍贵资料。
搜索半天后无果,系统只能遗憾回复:[好可惜,宿主要是能问问他的名字就好了!]
接下来的过程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看到北镇抚司门口有人出入时,贺隋光再一次主动上前,这回,终于有人愿意听他说话了。
等到他说完本次会试的疑点,有穿着官服的仪鸾卫专门将他的话记下,还说定会上奏。门口的力士也主动将他送回最开始的客栈。
一切尘埃落定,贺隋光站在客栈的大门前,听见同伴们大呼小叫的关心以及斥责,竟仿若隔世。
“隋光,你总算想通了。”同伴在附近找了他许久,如今见到人完好无损地回来,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拘的迹象,精神看起来还不错,简直喜极而泣,“咱们下回再来,定有一次能高中的!”
贺隋光只茫然摇头:“……不,我报给了仪鸾卫。”
同伴:“啊???”
一边说着,我一边又探出身体,轻轻瞥向了包围过来的人,“可以相信我吗?”
不知何时,四周寂静无声。
月光散落在舟小少爷那张极为美艷的面容之上。原本便雪白的肤,被月色一拢,更透出一种清透的冷意。鸦黑睫羽压下,他好似有几分失落意味,询问——
可以相信他吗?
第 192 章 这是在撒娇吗
这样的容貌,绝不是凡人可以拥有的。
可是……众人脑海当中一片混沌。
可是他都说了,他不是妖物了。
舟多慈也笑了,眉眼弯起来,带着几分勾人的妩媚,看得观主的心也稍稍颤了一下。
“那就,谢谢观主了。”
说完,他便想将连景洲放下。
但昏迷中的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他的离开,紧紧握住他的手,紧到舟多慈一时之间也脱身不得。
“我来吧。”观主看不下去了,施展了一个法术,将连景洲强行从舟多慈身边移开。
在连景洲的手离开舟多慈的手时,他听见了连景洲含糊得喊了一声:
“慈慈。”
舟多慈并没有回应他,只是漠然得看着他被强行带离自己的身旁。
“我走啦。”他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好像又变回之前那个游戏人间的合欢宗主。
似乎刚刚那个颤抖得,紧握着男人的手的青年,只是观主的幻觉。
看着舟多慈准备离开的身影,破虚观主还是喊住了他:
“你在害怕连景洲,哪怕他为你挡下天劫,你只是更害怕他了,所有你才离开的,对吗?”
舟多慈停住脚步,回过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变得金光灿灿起来,有种莫名的可爱。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对观主笑了一下。
这次的笑容干净,纯粹,没有涵盖任何情欲的味道。
观主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对他回报了一个笑容。
叹息一声后,他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焦黑的男子。
“连景洲啊,你这家伙,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高明的计策,将舟多慈置于险境,再出手将他救下。
这样英雄救美的把戏,总是能俘获美人芳心的,更何况这位英雄为了他,几乎要送掉自己的性命。
可是太愚蠢了,连景洲毕竟不懂心机,也不懂爱的把戏,他所作出的陷阱就如孩童的谎言一般破绽百出,而且可笑至极。
焦黑的男人用他破碎的喉咙不断吐出古怪的语句:
“慈慈慈慈舟多慈。”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落在大地上。
看着怀中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舟多慈慌乱得吻上了他的嘴唇,将灵气渡入他的身体。
但此刻,灵气却好像起不到任何作用一般,从连景洲残破的身体溢出,反而进一步破坏了他的身体。
舟多慈不敢再随意给他灌入灵力了,他只好跪在地上,让连景洲枕在他的大腿上,不安得抱着怀中的男人,一边用灵气盖在他的身体上,勉力维持住,让他的身体不至于破碎,一边轻声安抚着他。、
连景洲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弄得他有点疼,但他没有甩开面前人的手,也没有在意他身上的污渍弄脏了他的裙子。
他脑子太乱了,甚至有种游离事外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皱着眉思考,是从遇见宋星苒开始吗?
似乎从那时开始,事态便不受他控制了。
不知过了多久,破虚观观主才进入须臾殿。
他看起来也有些狼狈,显然,这被连景洲加强过的天雷也让破虚观遭殃了。
看着舟多慈怀中焦黑的人体,他苦笑一声,对青年伸出手:“你把他给我吧,然后想去哪就去哪吧。”
舟多慈愣了愣:“你不怕他醒来会”
观主叹了口气:“他醒来还要很久很久呢,你若想继续待在这里,倒也无妨,若你想离开,也是可以的。”
“随便你选吧。”在一个小小院子前,青年有些忐忑得问道:
“夭夭,你喜欢这里吗?”
美人颦着眉,嘟着嘴:“好脏好破的房子哦,人家这样的美人,是要住在金子做得屋子里的。”
青年一挥手,里面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奇珍异兽和假山园林遍布整个小院,而中间,是一栋用黄金造成的屋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得说道:
“夭夭,我现在的法力只能捏造个这么大的院子,但你放心,以后我会给你造成一个比一方小世界还大的地方,里面放满所有你能想到的喜欢的东西。”
青年拉着美人的手:“到时候,我们就永远一起生活在里面,好吗?”
美人咯咯笑着,抬头吻上了他的嘴唇:“那我就等着喽,不过这样的话,你不会觉得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家伙吧。”
青年摇头,一向嘴笨的他竟然说出了叫舟多慈都欢喜的情话:“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捧到你的面前。”
“这一切都应该是你的。”
画面再一转,舟多慈出现在一间婚房门口。
这间婚房比起连景洲娶他时,显然要简陋许多,没有亲友,没有宾客,只有一个痴痴爱着的人,和一个假装爱着的人。
苏鸿的脸因为过分激动,变得有些泛红,他拉着舟多慈的手:“娘子,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我现在就好像做梦一般!但娘子,我苏鸿以神魂发誓,永远”
舟多慈不想真的要了他的命,连忙伸出手,压在他的嘴唇上:“白痴,不要用这种发誓。”
舟多慈沉默了几秒,问道:“你不怨我?”
“我怨你做什么?一起额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只是被他爱上,又被他强行带回来,仅此而已。”
“一朵花被人爱上,即使那人为她屠戮苍生,为他堕入魔道,这也不关她的事。”
“好了好了。”观主嘟囔着,看着还躺在地上的男人,无奈得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真是命中的劫数。”
虽然在观主的运作下,舟多慈几乎没在破虚观停留,但那匆匆一瞥,还是让他窥见这次天劫的威力。
破虚观的关山阵法都被天劫击碎,无数灵木草药被雷霆劈得焦黑,甚至还有好些建筑在天雷下被毁去。
这就是天道吗?舟多慈内心再次升起几分恐惧,即使破虚观这样的门派,即使这天劫不是冲着他们而去的。
拿能真正抵挡天道的连景洲,又强大到什么程度了呢?
不过,若是想不到解决办法,就干脆不去想是舟多慈向来的行事准则。
他离开破虚观的那天,正是凡人所说的春分时节。
破虚观山下的树林里还堆着一层薄雪,但轻轻扫开雪的覆盖,一朵娇嫩的黄色迎春花,已经开在了枝头。
他很快就放下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绪,伸了个懒腰,哼着歌,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双眼睛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走了很久很久,才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视线。
观主感慨道:“合欢道,合欢道啊,只求合欢不求情,只图长生不图心。”
“大道无情,天道无情啊。”
说着,他看着被他丢尽玄冰中,已成焦尸的师弟,又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的欢喜,还是离我远些为妙。”
令人赞叹的交际能力。
我从背后偷偷踢了不渡一脚。
传音:这是别人的地盘。不渡君,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也渡感受到小腿突然被踢了一下——其实不算踢,就是被小徒弟轻轻蹭了一下,和被猫拿肉垫拍了一下的感觉差不多。莫名的一怔,那股不知从哪刮过来的邪火,一下就消了。
他闷闷看了小徒弟一眼,“嗯”了声。
第 193 章 幼稚
一场算不上大的风波偷偷消弭。
凡人首领的脸色有些许难看,不过不渡终于学会了做哑巴,倒是吵不起来。
我视线很轻地自他身上掠过,转而开口,“请收下吧。”
我对着首领道,“这是你们应得的报酬,如果不收下的话,我们会很不安的。”
睫羽垂落下来,少年显得懒散又柔软。
“为什么?娘子?”苏鸿有些委屈得不解。
舟多慈看他这样,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不安,但脸上还挂着撒娇的笑容:“那么久的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若这样,反倒叫我不安了。”
“娘子!”
舟多慈干脆踮起脚,侧头吻上苏鸿的嘴唇,将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身边的场景不断变化,一会儿是舟多慈拉着苏鸿,跑去街边看木偶戏,一会儿是两人坐在凉亭下,喝着葡萄做成的甜酒,一会儿是苏鸿红着脸,将一根簪子,插在了他的头上。
浮生若梦,梦中几何?
这座城是连景洲为自己造出的幻梦。
这是他真正飞升前,最后一道劫难。
情关难过,情关难过。
属于苏鸿的感情向他奔涌而来,如海浪一般,将舟多慈淹没。
是爱,是悲,是怒,是喜,是惧
唯独没有恨,即使如此,苏鸿依旧不恨他。
舟多慈缓缓睁开眼,他明白了。
六重幻境对应着六重磨难,唯有看破着六重磨难,才得与天道齐平。
天道无情,但若想成为天道,唯有经历人世八苦,才能超脱于此。
在连景洲这飞升的路上,独独缺少了几许仇恨。
一股灵气震碎了将这座城包裹住的结界,舟多慈亲手打碎这块琥珀,放走了被连景洲囚禁了千年的魂灵。
路边的商贩,楼上的绣娘,在这一刻都停滞住手中的动作。
舟多慈没有再做些什么,他只是站在一颗树下,安静得等待着。
随着一阵风吹过,整座城一寸寸化成了灰,它被强行留在一个时间,而现在,它终于自由了。
城中的魂灵表情迷茫,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在这座城中经历了百次轮回,但却好像依然活在第一世。
舟多慈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还是取出了一个涤魂铃,轻轻摇晃着,引导这些迷茫太久的灵魂,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夭夭?”一个大娘突然拉着他,脸上带着疑惑得表情:“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大娘有点糊涂?大娘这是,这是死了吗?”
舟多慈记得她姓夏,做得奶糕很好吃,为人也热情仗义,做事公正公道,邻里有什么矛盾,总爱找她调解。
但看着看着,大娘意识到面前人似乎是个男子,语气也弱了些:“你你是不是夭夭的哥哥?”
舟多慈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轻震荡了下手中的铃铛。
大娘也不再言语,她的身形逐渐变得模糊,但在她彻底离开前,又似乎醒悟过来一般,对舟多慈说道:
“苏鸿那孩子是真的很爱你,无论你们有什么矛盾,只要你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总是欢喜的。”
舟多慈手上的动作未停,直到所有的魂灵都离开,直到整座城化成的灰烬都被风吹散,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这里已经变回一片荒野,唯有身后那颗系着红带的苍天老树还安静得矗立在天地之间。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类在此建造过一座城一般。
舟多慈有些怅然若失,他走到那颗树前,那是一颗姻缘树,繁茂的枝干上系满了彩色的丝带,风一吹,就好像满树繁花盛开一般灿烂。
“你想要这个吗?”突然,一个女童的声音响起,惊得舟多慈后退一步。
抬头看去,是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女孩,长得粉雕玉啄,整个人胖乎乎的,脸蛋圆润如盘,四肢柔软而洁白,简直像莲藕拼凑成一般。
她穿着一条绣着荷花的绿色裙子,脖子上带着金色的项圈,脚腕上系着银色的铃铛,此刻,她的手上正拿着两条红色的丝带,在舟多慈眼前晃。
舟多慈知道上面写着什么字:只是舟多慈没想到,连景洲这么一走,就是整整五百年年。
春去秋来,屋外的焚魂花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轮回,又一次盛放了。
这些年,他就好像被连景洲软禁了一般,始终困在连景洲的洞天里,见不着外人,也得不到外面的消息。
辛姐姐回来了吗?她若是知道自己被连景洲强娶,怕是会生气吧?
但舟多慈并不担心辛环,她比他聪明太多,是不会干出什么傻事的,她也许会发上几天脾气,然后再为合欢宗选出一任新宗主。
舟多慈走到院落中,看见再次怒放的焚魂花,先是发了会呆,再随手折下几片花瓣,将它们敷在自己的手指上,给自己的指甲染上鲜艳的红色。
玩了会,指甲上的花泥干了,他便起身穿好衣物,走出门,在这洞天里散起步来。
他和连景洲住的那处洞天也算得上一件法宝,名叫须臾殿。
据说这是万年前连景洲再北海杀死一只鲲鹏后,用它的骨头炼成的,此宝物外表看起来不过四寸长宽,八寸高,通体漆黑,如玄铁一般。
但正所谓须臾藏芥子,芥子纳须臾,其它的内部蕴含的空间甚至称得上是一方小世界了。
“陶夭夭,苏鸿,一生一世不分开。”
还没等舟多慈回忆,女童就对他裂开嘴,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娘亲!你总算来接我了!灼灼等你等了好久好久啊。”
舟多慈这下真的被吓到了。
“你喊我什么?”
“娘亲啊。”女童跳到舟多慈怀里,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你看,我身上有一半你的气息呢!”
舟多慈做梦也不到,连景洲竟想办法得到他的一丝精气,再混合自己的精血,催发城中的那棵姻缘树成妖。
再仔细一探查,舟多慈的脸色更加凝重了。
面前的树妖已经是洞虚期大圆满的修为!比他还高!
一棵连灵识都没有的姻缘树,在一个灵气聊胜于无的地方,修炼到洞虚期,还是大圆满!这简直是在挑战整个修仙者界的认知!
唯一的可能就是连景洲不要钱似的给她灌丹药!硬生生让她靠嗑药磕到洞虚期!
他和面前的女孩证明了,靠嗑药不是不能飞升,孔平成不了只是因为他磕得药不够好!
“娘亲修为比灼灼还低啊?”女童的话再次扎了舟多慈的心,但随后,女童又欢笑着扯住他的衣服:“那正好!以后遇见坏人!灼灼来保护娘亲!”
而且——
还有一个隐含的原因,首领并没有说出口。
而且那个漂亮的小少爷,看起来和谁住,都不够让人安心。还是安排给两个小孩子……反而是目前最安全的决定了。
第 194 章 师尊疑惑
青石建造的房屋看上去十分古朴,与其他屋落略有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外墙爬着一层碧绿藤蔓,点缀有几株小花。
附近林立的屋落不多,所以显得格外空旷。但眺望而去,还是能见到其他屋落的屋顶。
这一处地界,落在村落的最中心处。从地形位置上来看,倒的确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之一。
小少年牵着妹妹,领着我和不渡,板着脸推开了门,带我们走进了家中。
新郎官在结婚前的三个月,是不可以与新娘子见面的。
因此,在送完聘礼后,连景洲便消失在了舟多慈眼前。
这对整个人还处在恐惧和茫然中的舟多慈来说,的确算是件好事。
毕竟他多了些时间来思考自己和连景洲的事
那张脸,那张脸在舟多慈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
甚至他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个人遗忘了。
可再次看见的时候,他却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舟多慈果然还是记得他的。“下一个人要登场了吗?”少女翻看着手中的书,问身边的男子。
“是的,他已经感到无趣了,不是吗?”
“这样的生活,早就应该结束了。”
“呵呵,说得也是呢。”清晨,舟多慈与宋星苒一起,漫步在九澜城中。
虽说金乌之灾刚过,但它的攻击几乎都给城主府的结界拦下,对外边的影响也算不上特别大。
而九澜城居民虽说受了不小的惊吓,但到底也无人因此伤亡。
甚至,汲取城中的灵气和气运的九耀尊日阵被破了,他们的日子没准也会比之前好上不少。
走了一会儿,看见街边一个举着稻草堆,卖着糖葫芦的小贩,舟多慈便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宋星苒的小腿,再撑着下巴对他笑道:“喂,剑尊,去给我去买串糖葫芦。”
嘴上虽然说着剑尊,但他那表情,倒是没有丝毫尊重的意味。
但宋星苒却很开心,他傻笑着:“好,慈慈,你等着我。”
说完,便一溜烟跑到小贩面前,看样子竟然是准备把所有的糖葫芦都给买下来了。
见他这样,舟多慈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蠢货。
“不用那么多,一串就好。”
“好的,慈慈。”
“嗯。”
吃着手中的糖葫芦,转头看见了正望着自己傻乐的宋星苒,舟多慈不由玩心大起,他调转手中的糖葫芦,递到了宋星苒的嘴边:“啊”
“啊?”宋星苒被舟多慈的举动惊得满脸通红。
等他反应过来,狂喜着凑过脑袋准备美美享用时,舟多慈却转过将糖葫芦收了回去,自己咬上一口,再对宋星苒露出一个笑容:
“逗你玩的。”若不是今日宋星苒刚巧在这九澜城中,将这金乌抓获,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舟多慈虽说是分神期修士,但本身却并不擅长于战斗,尤其是于这种至阳之物战斗,他怕是半点好处都讨不到。
他对付不了这金乌,九澜城主也不知道死哪去了,等金乌突破城主府的结界,整座九澜城无人可与之一战。
到时候,九澜城必定在金乌的怒火下化作焦土炼狱不止九澜城,周边的阴白乡,关凌州,阳双城也将难逃此劫。
想到这,舟多慈感到一阵有些后怕,不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舟多慈帝的确喜欢戏耍男人,但他也不算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若是这样的人间惨剧若发生在他眼前,他也很难做到置之不理。
想到这里,再转头看看那个提着金乌准备向自己邀功的家伙,似乎也顺眼了不少。
既然顺眼了,那随意玩上一玩,也是可以的。
至于别的?舟多慈懒得想更远的事,他向来是不爱动脑子的,大不了就陪着人修炼个几回,算做对此人的奖赏了。
“过来。”舟多慈声音娇娇媚媚的,小动物般歪着头看向宋星苒,然后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宋星苒被他这么一勾,瞬间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脸上露着傻笑,整个人都飘飘然着,几乎是飘到了舟多慈面前。
美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领,他难得聪明,心领神会得低下头,贴在了舟多慈的脸旁。
“慈慈”宋星苒的眼神可怜兮兮的,看得舟多慈直乐,手一转,从糖葫芦上取下一颗山楂,丢进了宋星苒的嘴里。
宋星苒头一甩,咬住他抛过去的糖葫芦,简直像只和主人玩游戏的大黑熊,逗得舟多慈忍不住捂住嘴,笑得直不起腰。
“慈慈”见他笑,宋星苒更像只黑熊,围在舟多慈身边打转。
“哼。”
而那新郎与新娘不能见面的规矩,更是进一步唤醒了舟多慈太多年没有去回忆的记忆。
这是几千年前他与连景洲在人界相遇时,一座人间小城的嫁娶风俗
舟多慈想到了那座小城,无论过去多久,他也依然承认一件事。
他的确是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与那少年共度的时光,是舟多慈这一生中,最能感受到爱情的一段日子。
不渡和我说,对于妖渊中生存的凡人而言,他们最需要的资源,是那些妖兽血肉与内丹。
这点当然没错,村落得以在这种艰难情况下休养生息,强壮体魄,重要的食物来源便依赖于捕猎妖兽。
不过我还是认为,猎获妖兽虽然重要,却并不是这些妖渊中人,如今最为急缺之物。
他们真正急需的,应该是给那些年纪不足,以至于还无法食用妖兽之肉的孩子们的食物。
我又从储物囊中翻找了一番。
从一个堆积着无数繁琐杂物,几乎已经被我忘记了的储物囊里,倒是真找出了一些可用之物。
不知何时收入其中的一捧灵米、和一些带着灵气的、经过处理的海兽食材。
这些海兽多为贝、虾、鱼,肉质鲜美,口感奇特。里面蕴含有灵气,却不算多,大致和那包点心不相上下,所以即便是体质孱弱的凡人也可以用。
虽都是死物,拿出储物囊不过十几日就要坏了,但只需一个小术法,便能一直保持鲜甜。
至于那一捧灵米,能作为种子,种出无数灵米来——就是在妖渊这个环境之下,有些强人……强米所难。不过我或许可以用灵石,搭出一个小型的聚灵阵来。
我思索着。
第 195 章 脸红了
准备好一应物件,我带着这些整理出来的琐碎物件找到了村庄的首领,几句话交代完我的意图。
首先,这些是食物。
其次,这些是适合孩子的食物。
在妖渊当中,即便是再努力也没办法捕猎到的——专属于孩子的口粮。
施加了保持新鲜的术法,小孩的胃口又不大,就算是每天都消耗一些,也能吃个十几年的时间——总之是足够下一代、下下代都平安长大的口粮。
更不必提还有可以耕种的灵米,等成熟之后,总比那些难以消化的主食要好上许多。
春日载阳,风轻烟暖。
两人轻而易举绕过附近监视舟多慈的人,顶着易容后的样貌,大摇大摆没入人群。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容初弦低声开口:“应子越是不是故意的,把我弄这么丑,你倒是个翩翩佳公子。”
舟多慈瞟容初弦一眼,飞速移开视线,眼前这张脸实在不敢细看。
满脸麻子,肤似黑炭,尖嘴猴腮。
容初弦脸一黑:“你就这么不想看到这张脸?”
舟多慈无奈,借着宽大衣袖遮挡牵住容初弦的手,抬起头,瞧着那张丑脸,眉眼弯弯:“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回头我教训教训他。”
容初弦垂下眼眸,手背上温热滑腻的触感异常清晰,沉默半晌,他冷哼一声:“你的属下都跟你一个样,心黑手狠。”
舟多慈哭笑不得:“只是将你扮得丑了一点,怎就扯到品性了?”
容初弦斜睨舟多慈一眼,没说话。
舟多慈指尖滑下,轻挠容初弦掌心:“阿闻哥哥请息怒。”
声音轻飘飘的,几乎湮灭在嘈杂的长街里。
容初弦猛地停下脚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两颊肌肉紧绷,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你叫我什么?”
舟多慈回头,日光在浅色瞳仁中投下明亮的光,照得双目剔透又纯净,如两汪澄澈山泉。
笑眼盈盈唤了一句:“哥哥。”
容初弦缓缓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络绎不绝的行人车马,沉下眼眸。他一把拽住舟多慈,大步流星穿越人群,闯进一旁的巷子。
舟多慈被容初弦拉着疾行,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行人越来越少,眼前出现的场景由熟悉转到陌生。
舟多慈饶有兴致地瞟向身旁男人,没想到一句“哥哥”,容初弦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将自己拉入这无人小巷,打算做什么呢?
舟多慈心头浮起一点小期待。
转到西市边缘,容初弦停住脚步,将舟多慈拖入一条附近窄小巷子。
小巷狭长幽深,石板上爬满青苔,空无一人,清寂宁静。
舟多慈被容初弦抵在斑驳墙壁间。
舟多慈微微仰头,瞧着容初弦:“不是去见李次?侯爷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眼尾勾起的弧度像一条火蛇,瞬间点燃了容初弦乌黑的瞳孔,黑眸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容初弦钳住舟多慈下颌,声音冰冷:“勾引我?”
舟多慈吃惊地“啊”了一声,表情十分无辜:“在外人面前不能暴露你的身份,你若不喜欢,我换个称呼。”
容初弦眼神落在舟多慈张合的唇间,心情愈发烦躁。
胸口似乎有什么在鼓动,叫嚣着要冲出来。
“叫你什么好呢?容兄太明显了,随你母亲唤赵兄?”舟多慈摇头,拧眉思索,“你说罢,想让我如何……唔?”
容初弦吻住了舟多慈。
舟多慈被吻着,只能含糊不清的低语:“要去见李次,你轻一点,别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话音坠地,换来容初弦一个深吻。
舟多慈阖眸,遮住眼里笑影,抬手搂住容初弦劲痩腰身,沉溺在这个热烈的吻里。
春风拂过,枯树枝上添了一抹新绿,幽冷小巷也被染上春色。
唇齿纠缠不休,粘稠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小巷中,偶尔会响起微弱的反抗,转瞬便迎来残酷的镇压。
几片雪白花瓣穿过院墙落在舟多慈发间,悬在腰侧的乌发在风中轻轻摇晃,花瓣顺着他的发丝打着旋儿飘向地面。
好一会儿,那如瀑黑发才停止晃动。
舟多慈脚下一软,容初弦眼疾手快揽住他的腰。
舟多慈顺势倒在容初弦怀里,脸上飞过一抹得逞笑意,恶人先告状:“不就唤了你一声哥哥,至于如此惩罚我吗?”
“这也算惩罚?”容初弦面无表情,“你分明精于射艺,怎会这般娇弱,亲几下就站不住了。”
舟多慈从容初弦怀里抬起头,控诉他:“我又没与旁人亲吻过,自然经不住你那么……”
说着说着,他羞恼瞪容初弦一眼。
容初弦伸手捏住舟多慈下巴,眼神在那张昳丽的脸上滚了一遭,定格在他狭长的凤眸中。
真是奇怪。
这双眼睛明明是冷的,望向他时却多情又勾人。
上一世的舟多慈不是这样的。
这是舟多慈为取悦他而刻意为之?
容初弦眼眸微眯,低下头,在舟多慈渐渐瞪大的双眸中,缓缓向他逼近。
他不动声色观察着舟多慈的反应。
只见舟多慈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伸指抵住他的唇,戴上一贯温和无害的面具,脸上笑容带着几不可察的僵硬:“我们今日已耽搁许久了,须尽快去找李次。”
容初弦忽然张口,衔住唇上指尖。
舟多慈面上表情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绯红燎原而起,须臾之间,如玉肌肤浸满冶丽的红。
他匆忙抽回手,下意识扫了容初弦一眼,眼风斜斜抛过来,容初弦胸口似被晨钟敲过,心头一震。
风吹过,送来几缕清甜微香。
容初弦回过神来,垂首继续向舟多慈逼近。
舟多慈眼珠微颤,似在思考破局之法。未等他想出法子,两人之间便仅剩一指距离,逃离无望,他闭上眼,仰起脸。
一声轻笑响起。
舟多慈睁开眼,眼前男人眉梢轻扬,笑吟吟道:“我方才在帮殿下摘发间落花,殿下这……是在等我亲你吗?”
“容初弦!”舟多慈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怒目而视。
容初弦大笑,放开舟多慈,掸去衣袍沾染的灰尘,迤迤然走向巷口。
舟多慈果然是有意为之。
他倒要看看,为了那个位子,舟多慈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勾引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容初弦侧首,望向小跑着追上来的舟多慈,放慢步伐。等人跑到跟前,这才回答他的问题:“你唤我阿兄就好。”
舟多慈:“……”这和刚才的有区别吗?
许是他眼中疑问太过明显,容初弦压低声音好心为他解惑:“‘哥哥’留着床上叫。”
容初弦说罢,心中涌起一股不适感。一转眼瞧见舟多慈又羞又恼的模样,他心头异样又瞬间烟消云散。
舟多慈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容初弦眸中聚起笑意,抬手揉了揉舟多慈柔顺的发丝,音色清亮:“走,去见李次。”
容初弦引着舟多慈钻入附近另一条小巷,舟多慈慢悠悠跟在容初弦身后,盯着他的背影,发顶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舟多慈心底轻哼一声。
容初弦只会逞口舌之快,成日说着床上如何如何来吓唬他,也不见他动过真格。
这几日,与容初弦亲密时,他隐隐察觉到容初弦的抗拒。容初弦内心深处似乎并不想真的与他欢好,只是对他的恨意让容初弦不顾一切原则,遂采取了这种方法来羞辱他。
真到最后那一步,容初弦恐怕会落荒而逃。
哼。
舟多慈面露不虞,望着容初弦。
你最好不是在给那个人守身,否则……
舟多慈表情愈发阴鸷。
恰到巷口,容初弦毫无预兆地回过头,舟多慈被逮了个正着。
舟多慈面不改色地与容初弦对视,下巴微抬,正大光明瞪了他一眼。
容初弦笑了。
他好意提醒:“不打算讨我欢心了?”
舟多慈扯出一个假笑,快步上前,跟上容初弦的步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怎么会?方才是我错了,还请阿兄饶恕。”
容初弦唇间微勾,略带深意的视线在舟多慈面上盘旋良久,直到舟多慈受不住向他求饶。
他笑着抬手,捏了捏舟多慈白皙圆润的耳垂:“你乖乖听话,我便不生气了。”
舟多慈忙不迭点头,主动贴进容初弦炙热的大掌,用脸颊轻蹭他的掌心,眼睛圆睁,自下而上瞧着他。
像一只小猫。
容初弦心头被轻轻挠了一下,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抽回手掌,故作无事:“走吧。”
舟多慈视线定格在容初弦微红的耳根,眸中悄然掠过一抹笑意。
应该能听出来,我是对小孩的嘲讽吧?总不好真的用一些太过恶劣的词,只能这么反讽一下。
不渡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几分混乱,似乎很在意我说的这个词汇那样,脸上写满了纠结,“为什么要喊他乖、乖宝宝?”
我听着不渡一次次地重复,都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了,有种做坏事之后被游街示众的羞耻感。
脸上略微有些发烫,我斜着眼瞥向他,不就是欺负下小孩吗,他反应这么大?那小孩又不和他沾亲带故。
于是很有迁怒意味,死不认账地道,“有什么稀奇吗?不渡君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喊你啊——乖、宝、宝。”
不渡一下子不说话了。
只是从我的角度上看,他的耳朵有些许泛红,好像很不好意思。
我:“??”
第 196 章 妖潮来临
不渡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再一次确定了。
在我颇为无言以对的沉默、和不渡诡异的安静下,我们终于抵达了村庄的外沿。
争斗已经开始了。
无数村民各自归位,负责打探、看守、防御和进攻的主力都有,各司其职,繁忙而不乱。
此时已经有许多小妖物现身,张着猩红的大口,流着垂涎的涎水,不断撞击着护卫着村庄的防御阵法。
只一个刹那,这只刚破壳不到一个时辰的太阳神鸟,就如一只死鸡般被宋星苒倒提着,毫无尊严得吐出舌头。
它周身的真阳之焰已经完全消失,本来玄黑的羽毛也失去光泽,显得脏兮兮的,丝毫没有刚才威风凛凛的样子,
若不是其腹部的第三只足,看起来完全就是只瘦小的山鸡。
舟多慈看着这鸟,不知为何,有种想把它拔光毛,然后丢锅里炖了的冲动。
毕竟它看起来太像一盘菜了。当那真阳之气在府中爆裂开来时,孔平正在孔家祠堂祭拜。
孔平身材高挑单薄,瘦弱得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一般,当他跪在排位前的样子,简直像一具会动的骷髅,平添了几分恐怖。
昏黄的长明灯闪烁着,将牌位的阴影打在他苍白的脸上,随着风,轻轻摇动着,好似一出由鬼魅上演的皮影戏。
过了一会儿,孔平伸出手,拿起一个牌位,握在手里,细细擦拭着。
祠堂施展了净尘咒,在这里是不会有任何尘土的,但孔甘却擦拭得很仔细,用白色的细绢,一点点,一寸寸擦拭着手中的牌位。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遍一遍得擦拭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擦了多少遍,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孔平轻轻对着牌位吹了口气,似乎想要把那不存在的浮尘吹去,但他吐息出来的阴冷的风,却只是在木质的牌位上凝出一层薄薄的白雾。
看着这白雾,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随后便将脸轻轻贴在排位上,就好像伏在人的耳旁说着什么密语。
“天缺无药可医”孔平轻声说着丹王对自己的判决。
修为决定修者的寿元,练气期的修者将天地灵气吸纳入体,可得两百岁寿元,筑基期筑起灵台,又可增加两百岁寿元
修仙之路何其坎坷,又何其无情。
尽管元婴期的修者也仅仅只能向天争得一千五百岁,但这样的寿命,对于凡人来说也许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可一千五百岁的光景,对于那些真正的大能修者来说,也不过是流光一刹。
今年的孔平已经一千三百二十七岁了。
他马上就要死了。另一边,宋星苒喊完话,又巴巴跑到舟多慈面前邀功:“舟多慈,我按你说得去做了。”
倘若他有条尾巴,想必现在已经摇出一朵花了。
话音刚落,城主府那边的灵气冲破结界,发出一声爆裂般的巨响,金色的光芒从城主府绽出,好似一轮新日自府升起。
宋星苒见状,连忙伸手,想将舟多慈护在怀里。
他心里美滋滋想,现在应该算危机时刻,正是自己展示男子气概和实力的时候。
这样强大又具有男子气概的自己,一定能让舟多慈对他心动。
但身边的美人却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一般,柔弱无骨的腰肢只轻轻一弯,便躲过他的手,让他抓了个空。
只有那如丝绸般冰冷光滑的头发,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再顺着他的手滑下,最后只残留一点冰冷在他的手背上。
“那边怎么了?”舟多慈皱着眉,看向城主府:“剑尊,这力量倒是有些恐怖。”
尽管一百七十三岁的寿元,放在凡人里已经足够多了。
可孔平知道,自己不甘心,也不愿意死去。
修道者踏上仙途,最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逆天改命,挣脱凡胎肉体的束缚,摆脱天人五衰之苦吗?
从孔平懂事的那天起,他就被一种恐惧缠绕着,那梦魇夜夜盘旋在他身边。
是恐惧,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拼命修炼,拼命修炼只为让那日晚些到来。
在他二十岁那年,丹王的一句话击碎了他全部幻想。
“此乃天缺,无药可医,除非有大机缘为其洗髓易骨。”
从那日起,他似乎就被所有人抛弃了。
父亲不再给予他灵丹妙药,也不再教导他如何成为一位城主。
他宁可将那些珍贵的宝物用在好色懒惰的孔甘身上,他宁可培养旁系天赋远不如自己的侄儿作为未来的城主。
没有人会将宝贵的资源浪费在一个注定只能抵达元婴期的人身上。
对于修士来说,他注定早夭。
想到这里,孔平忍不住又轻轻呢喃着什么,只是声音过于含糊,除了他以外,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很快,这样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一股汹涌的真气将整个祠堂摧毁,再将他掀翻。
孔平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足足飞出去十几米,再狠狠撞在早已破碎的墙上。
干枯如鬼魅的男子吐出一口鲜血,睁开了眼,看见了升起的太阳,和太阳中那只金色的鸟。
他叹息着,向那金乌伸出手。
而提着它的宋星苒,看起来也的确很像一个厨子。
宋星苒倒没真宰鸡,啊不,杀了这金乌。
说到底,这可是传说中的太阳神鸟,就算舟多慈不喜欢它,但将其带回观里,说不定还能换到什么能讨舟多慈欢心的宝物。
比起这个一心只有舟多慈,脑子都被爱情给塞满的白痴,对面的舟多慈却想到了更多。
九澜城主吸取整座九澜城的灵气来供给自己的家族,这在修真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但孔家在九澜城扎根多年,吸取灵气这种事情,说到底也没杀人害命,影响没那么大,虽然这种行为被大能们所不齿,但说到底,也算不得魔修。
因此,他们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吸收整座城的灵气,也不怕被人找麻烦。
但金乌就不一样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情!
妖潮的到来其实很有规律,它总是“一波”强过“一波”的,等到某一个高.潮后再倏然减弱,这让凡人们也有适应的时间。
但几乎转眼之间,遮天蔽日的“黑云”淹没了视野。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无数妖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像是真正的汹涌黑浪,淹没了那些最外层的凡人。
村落近在咫尺,但他们回不去。
好像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 197 章 一夫当关
离得最近的村民们,眼前仿佛爆裂开一层血雾。他们微突的眼球,跟着浮起鲜红的血丝,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了。
面容微微扭曲。
本能的、近乎惨烈的尖啸与吼声响起——
不要!
此时正值春夏交接,是九澜城最美的时候。
漫步在街道上,抬眼望去,大片大片澜雪花盛在树上,层层叠叠,如一只只白凤在枝头歇息,只需一阵清风一抚,如雪般的花瓣就被卷如风中,好似那凤凰振翅巡游。
这美观奇象在文人口中有个雅号,叫“凤巡澜城”。
不过,再美再令人惊奇的美观,看了一百多年,也不会觉着有什么稀奇了。
“他娘的。”孔甘看着窗外的美景,嘴里骂出的话却污秽不堪。
旁边容貌清丽的大丫鬟见了,忙上前一步,用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捏着他的肩膀,笑道:“爷,今儿又是谁惹爷不开心了?”
美人在怀,但孔甘的心情却没好上多少,反而挥手:“去去去,别烦爷。”
这位名叫翠香的丫鬟见状,便后退一步,状似被他吓到般,委委屈屈道:“好啦,爷。”
虽看似认错,但那声音却婉转动听,好似能将人的魂给勾走般。
若放在平日,孔甘必定与这翠香嬉闹一番。
毕竟,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丫鬟。
但此刻,他只是冷哼一声,便转过头,不再理会了翠香了。
他心里舟闷至极——晨曦透过碎叶间的空隙洒在大地,经过一夜的清凉,露水凝结在石子路旁大片的艳红焚魂花上,让它褪去几分妖异,反倒显出清丽脱俗的美。
点点露珠反射和煦的阳光,璀璨夺目。
池塘中穿着血红纱衣的小鱼在水中相互依偎嬉戏,互相摩挲着身体,平白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这些小鱼儿也变得躁动起来,它们时不时跃出水面,发出清亮的脆响,溅出朵朵水花。
只可惜它们的主人尚未从美梦中苏醒,自然也没有吃食喂给它们。
它只好轻轻一甩迤逦鱼尾,将原本平和的水面浮起一层涟漪,重新沉入水中,藏进黑藻之间。
屋檐下枫叶状的风铃摇曳出空灵悦耳之声,叫床塌上的美人睫毛轻颤,狭长的狐狸眼半睁,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抹苔色。
那双眸子里还带着朦胧睡意,覆着一层水色,如清晨湖面的浅雾,内勾外翘的狐狸眼本该是媚自天成,眼神丝丝都在勾人,两相印衬下,此刻却显得懵懂单纯,矛盾而和谐。
美人所居的屋子自然也是金碧辉煌,穷奢极欲。
木材用料皆是蓬莱的千年神木,沉稳大气,表面又透着神光,抬头可见一张由银色灵石拼凑出的星图,低头一看,妖王境界的珍兽皮毛竟被制成地毯供人踩踏。
那皮毛柔顺光滑,踩上去不但没有绒毛刺进皮肤的痛感,反而像是踩在云朵上,柔和贴肤。
垂着层层红色轻纱的大床是由北地玄武口含着的玄冰制成的,经过玄武之气的浸润,寒凉却不伤身,反而能够温和地改善体质,而床面上更是雕刻了繁复的阵法,再配上象征“阳”的火灵石,使整张床竟也有了几分阴阳交融的道意。
当然,这道意主要还是为了其主人修炼那双修之道。
虽然说起来似乎有些让人不齿,但万物皆有道,而舟多慈的道,便是与人双修之道。
在他看来,阴阳调和,乃是天道,有何羞耻?
床上的少年揪住被子,轻轻打了个哈欠,将盖在脸上的轻纱拂落床边,露出一张绝艳天纵的面容。
美丽到雌雄莫辨,肌肤柔软光滑,白皙得仿佛在透光,朱唇丰润,不点而赤。
作为九澜城主的小儿子,孔甘自觉生来就比许多人优越,他不喜欢修炼,父亲就用天材地宝为他堆砌基底,他贪图美色,兄长寻来有天资的美人给他做炉鼎。
父兄的过度宠溺,将孔甘养成一个不学无术,欺男霸女的恶少。
别的地方不说,至少在九澜城内,他想要什么宝物,想要什么美人,只管抢了去,至于犯的事,自然有他的父兄帮忙擦屁股。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孔甘这嚣张跋扈的性子,注定了他会惹上一些不该惹的人。
前些日子,他照例在九澜城附近游玩,恰巧撞见一长相清丽的美人在河边沐浴,她那容貌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面容清冷,别有一番风情。
孔甘看得他心痒痒,直接上前,准备拿起了那仙子的衣服调戏了一二。
怎料这美人修为竟算得上高深莫测,还没等他说出那些轻薄话,只走到她附近,便冷下脸,唤来了本命之剑向他刺去,那剑气凌厉,直冲他面门而去,竟是直接下了杀手。
就算有了护身的法宝,没让孔甘受伤,但慌乱中,他还是一头扎进了河水中,弄得狼狈不堪。
孔甘气急败坏,呼喊护卫,冲上去就想要这小贱人受点教训。
但那小贱人的实力实在远超他的想象,几个回合下来,他不仅没讨到什么好处,反而被打掉了几颗牙,狠狠羞辱了一顿。
气恼之下,孔甘开始呼唤他爹,想让自己的父亲来给自己撑腰,可哪知闻讯赶来的父亲不但不帮着他,反而逼迫他在众人面前向这小贱人道歉,让他又狠狠丢了个面儿。
这还不算晚,回到城主府后,一向溺爱他的父亲竟然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蠢货,那可是欧阳正的弟子,你竟然也敢随意调戏!你最近也别出去了!就给我待在城中好好反省吧!”
说着,城主便下了个禁制,将孔甘禁锢在城主府里。
受了罚的孔甘心里委屈极了,一赌气,即使城主解除了禁制,他也不肯道歉,更没再踏出过城主府的大门。
但狗还是改不了吃屎的。
随着时间推移,孔甘也越来越感到无聊,完全是凭着与父亲斗气,才一直待在城主府内。
可最近父亲似乎忙着修炼,又将他彻底忘记了,这倒显得孔甘像个笑话。
父亲显然是没想着管自己,而现在又是九澜城人多的时候,自己又何苦与自己过不去呢/
不如上街走走,没准能有什么艳遇。
想着,他便招呼了几个自己的贴身侍卫,看着安静站在一边的翠香,脸上也多了三分笑意:“翠香,本少爷出去玩了,老爹要是问起,就说本少爷去九澜河赏花了。”
“是,爷。”
见翠香答应下,孔甘便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了。
连那些妖物最后的嘶吼都听不见,眨眼之间,涌动来的妖物被泯成灰,眼前再开阔清朗不过了,硬生生让耳边,都跟着清开一片寂静。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莫过于此。
哪怕那些妖物受大妖控制,脑海当中只有对血肉的渴望,不畏惧死亡,这会都硬生生刹住了。
不怕是不怕,但也不能就是冲着送死去啊!
第 198 章 死不了
或许是大妖有令,又或许是单纯的、那些妖物被硬生生杀光了一批,暂时还没有新的妖物形成浪潮,村落之前很是平静了一阵。
我收回灵剑,向法阵内走去,身上滴血未沾,剑身依旧雪亮。很难从形貌特征当中,察觉我曾经做过什么凶戾之事。
诸多视线皆落在我身上。
我倒是也很自若,一是我已经很习惯被人所瞩目了。二是毕竟经过刚才一程——要是他们当真波澜不惊,那才是见鬼。
他的眼角扬起娇俏的弧度,眼尾晕开慈花,当这样一双眼睛紧盯着你时,漂亮得让人心惊胆寒,就好像想要吃人的美艳厉鬼,可细细看去,又似乎能在他脸上看出几分神子的圣洁。
美人用胳膊往柔软床上一撑,坐了起来,若隐若现的红纱从他身上滑落,露出如玉石雕刻般的身体。
他懒洋洋地靠在软木制成的枕头上,半眯眼睛,像只还没睡醒的猫儿,长发散落在身上,挡去胸前大片春光。
舟多慈的确是没睡醒的,他眯着眼睛,眼神迷蒙,时不时还张嘴哈欠两声,好似还沉浸在美梦之中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脸色突变,愠怒产生的红晕染上两颊,微微曲起膝盖,将脚掌对准身旁男子的脸。
然后,狠狠踹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沉睡中的男子被他猛然踹到床下,美人却似乎还不解气,嘟着嘴,骂骂咧咧道:“你这该死的臭小子!懂不懂规矩?我这里是不准过夜的!”
男子长得英俊却生性木楞,见床上美人动怒,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哄,只跪着,将头磕在地上,一言不发得任由他发着脾气。
这人怎么一副傻样子,不解释也不来哄自己,骂着真没意思。
舟多慈想到这里,也彻底失去了对男子的兴趣,一边捞过睡袍披在身上,一边将一只脚抵在他肩膀上:“你可以滚了。”
这小子是新招来的弟子,天赋上乘,相貌堂堂,又元阳未损,舟多慈难得产生了点爱才之心,才屈尊帮着他修炼一番。
哪知道这呆子不仅在那事上木楞至极,连运功时也像个白痴一样,只知道盯着他的脸咽口水,气得舟多慈给了他好几个耳光,才将他稍微打回现实些,至少懂得配合着舟多慈运功了。
当然,即使这样,这臭小子依旧是个十足的蠢货,配合着配合着,竟然色心大起,忘记了与舟多慈的规矩,想要更近一步。
当然,舟多慈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掐住了他那腌臜之物,才让他歇了心思,只老实躺在床上,任舟多慈带着他修炼。
但这样的修炼就全是舟多慈在出力了,无趣又费劲,简直与折寿无异,但看在这小子至少是自己门下弟子的面子上,舟多慈才勉勉强强为他运转了一次大周天的功力。
但这累得舟多慈够呛,修炼完成后就抱着枕头就直接睡过去,竟忘记赶人,才让这个臭小子得了机会,在他的床上过了夜。
舟多慈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之人,偶尔乱一乱规矩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那人知情懂趣,能将舟多慈哄得开心,甚至第二天早上再与那热修炼一番,也是可以的。
但这绝不包括这个该死的臭小子!
实在太讨厌了!
舟多慈回神,看着还傻愣愣跪在地上的青年,不由蹙起柳眉,抄起一旁的软枕砸到他脸上:“我说滚出去,别在这碍眼,你没听见吗?”
青年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问道:“您生气了吗?”
“我说,滚。”舟多慈见他还敢磨蹭,扬起下巴斥道:“自己去领罚。”
见他这样,青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一步三回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眼巴巴看着舟多慈。
只可惜这样的眼神后者见多了,早就免疫了,见他走得慢,舟多慈更是烦躁,又丢了一个东西过去,砸在人结实的后背,才彻底将人赶走。
讨厌的家伙总算走了,舟多慈心情瞬间明媚了不少,重新躺回自己柔软的大床上,随手捏了个清洁咒,将之前的痕迹全部消除,又抱着自己的蚕丝被在床上翻来覆去。
从床头到床尾,滚了好几圈后,舟多慈才从床上落下,卧倒在妖王地毯上,随手扯过一条红纱,缠在手里把玩。
等辛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舟多慈被一大团红纱缠着,冰肌玉骨几乎被遮全了,只有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像只刚刚拆了家的小猫,不知所措得看着她。
无辜的小模样总让人被气笑的同时,又从心底生出些许爱怜来。
“你个笨蛋”辛环无奈地捏了捏舟多慈的鼻子:“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了?”
“我才不是笨蛋呢。”舟多慈撇着嘴:“但今天那个混蛋倒真是个可恶的白痴。”
辛环脾气快被这小家伙磨干净了,走进屋子,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挥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啊你,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舟多慈听到这话,倒是不乐意了,他在地上打滚撒娇着:“谁说我没好脸色的,我对姐姐你不是很好吗?”
看着在地上打滚的舟多慈,她无奈叹了口气,手又一抬,那些把舟多慈捆成猫猫虫的红丝绸就像有生命一般,从他的身上抽离,将里面的小猫解救出来。
舟多慈从地上爬起,随意抓了抓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就小碎步走到辛环面前,蹲下身将脑袋搁在桌子上,眨巴着水灵眼睛看着辛环。
舟多慈是狐狸眼,却不是细长的那类,而是像真正的狐狸一般,中段偏圆润,正好盛得下两颗圆溜的碧色眼珠,这样的长相让他少了几分精明,反而多了三分猫咪的俏皮可爱。
此刻,美艳的少年身上就随意披着一件睡袍,胸前艳丽的风光就这么大剌剌得展现出来,看起来简直像祸国殃民的美妖,有着能让一切活物倾倒的力量。
只可惜这些活物中不包括辛环,虽然身在合欢宗,但她却是个清心寡欲的瞎子,满宗门雪白而美丽的肉体在她眼中与五花肉无异。
而舟多慈在她眼中虽然要更高级一些,但也仅仅只是美丽的身体罢了,她对他生不起半点心思,只翘着二郎腿喝茶。
“辛姐姐,我的好姐姐。”本来盛气凌人随意抓人的坏猫咪在辛环面前却乖得不行,他撒着娇,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叫着辛环。
他这样子着实乖巧可爱,辛环也抵挡不住,只好放下手中的茶水,轻轻敲了敲舟多慈的脑袋:“油嘴滑舌的小狐狸,快起来坐着吧。”
舟多慈生性散漫,却独独听师姐的话,见辛环敲他脑袋,他便顺势抬手捂住被敲的地方,哎呦哎呦叫着,在辛环看他时又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辛环失笑:“小孩子心性。”
小孩子心性的舟多慈坐椅子也不好好坐,非要把腿盘着,手也像是闲不下来般,见红纱都被师姐在刚才施法团成一团丢到角落里,又揪起几撮头发绕在指尖。
“辛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辛环闻言倒笑了:“慈慈啊,你真想知道?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呗。”
舟多慈是了解辛环的,她若是过来,要说的大抵是些门派未来发展规划之类乱七八糟的琐事,舟多慈听着就觉得头疼,连忙打住:“不不不,姐姐,你知道我不爱听这些的。”
看着面前撒娇的少年,辛环不由叹息道:“慈慈,你好歹也是宗主,有些该管的事情还是得管管。”
“这不是有姐姐吗?”舟多慈脸上的笑容可爱又无辜,他在虚空中抓了抓,一块剑胚便从角落飞了过来,飞到辛环面前:“姐姐,前些日子那什么劳什子的剑宗宗主来找我修炼,送了我块好剑胚,刚巧着能给辛姐姐的剑加加料。”
舟多慈胡言乱语的样子把辛环逗笑了,她接过剑胚随意打量了一下,将它丢进自己的乾坤袋里:“那姐姐就谢谢慈慈了。”
收下剑胚后,辛环伸手捏了捏舟多慈那粉嫩柔软的小脸,叹道:“慈慈,姐姐今天来倒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来看看你,毕竟近些日子你修炼太过,又有些家伙老来找你,注意些别累着自己,休息休息吧。”
“好!”舟多慈连连点头,而后眼珠一转,故意问道:“辛姐姐,我想换件衣服”
辛环柳眉一挑,佯装怒意:“赶我走?”
“没有的事。”舟多慈眨巴着眼睛:“要是姐姐想看我换衣服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谁要看你啊。”
“姐姐这么说可真让慈慈伤心,想看慈慈换衣服的修士,可是一抓一大把呢。”
辛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得说道:“行了,不耽误你玩了,好好休息吧。”
“那就谢谢姐姐啦!”
辛环走后,舟多慈倒没了继续打滚的兴致,他盘算了会儿,辛姐姐的意思是要给他这个宗主放放假,他自然也不会客气,盘算着这些日子该去哪好好玩玩。
去九澜城吃豆腐花烧鹅呢?还是去北夏镇看木偶戏?或者干脆去南疆走走,毕竟好久没去找那小蝶女玩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弄出什么新奇好看的蝴蝶了。
一边想着,舟多慈一边坐到梳妆镜前,开始仔细打扮起自己来。
他生得极美,也爱美,自然也是极其喜欢打扮自己的。
美艳的少年先用一条绛红绸带将自己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束起,又从抽屉里挑出各式各样、镶嵌着宝石的发饰,装点在头发上。
这样还不算完,等打理好头发,他又对镜描上眼妆,抹上口脂,还挑了一对流苏耳坠戴着,虽然这些事情可以用法术代劳,但他总归是喜欢亲手打扮自己。
慢慢的,一点点地打扮着自己,的确是一件趣事呢。
他们当中经验丰富的守卫,或许已经参与过几次这种残酷的战斗了,但还有些人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多的妖物袭击。
免去这一次,也有下一次。相比较于我为他们直接清空妖潮,倒不如让他们自己亲自动手,当成一场试炼。
既然我都已经在这看着了——那只要我在,这些人想死也死不了。
第 199 章 我信你
这么想着,我又暗暗瞥了不渡一眼。
只是不能让这个老古板知道……免得又被说教。
我暗暗腹诽他。
另一边,刑部尚书季肃一路从燕都,来到这偏僻的西北边镇,下车后,看见荒凉的街道、面色愁苦的百姓,一时间相顾无言。
先帝崩逝了,只留下宫中还未出生的遗腹子。
日前,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做了一个极为悠长的梦,梦中与现实相连,先帝年初去世,年中,遗腹子降世,请内阁三辅监国,新慈出世后好生教养。
新慈满十六岁,三辅还政,却发现对方无心朝政,如同先帝一般求仙问道,服用仙丹,大兴土木,民不聊生。
而后扶持长公主之女登基,可她性情偏执,行事暴戾,想要恢复太祖之法,却因病早亡。
最后,好不容易从宗室中找到血缘关系最近的容初弦殿下,当时殿下并不符合登基要求,满朝文武在王府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打动对方。
那时的陛下的居所附近,比燕都繁荣百倍,百姓安乐、官吏清正,与苟延残喘的盛朝形成强烈的反差。容初弦殿下登基后,确实想做出一番成绩,出新政、改税制、开海贸,但积重难返。最后戎狄兵临城下,陛下为国牺牲。
悠悠数载,如同南柯一梦。西宁州,临西王府。
如今是腊月二十八,即将新年,王府内却半点没有欢庆的意思。
三日前,世子殿下意外落水,高烧三日,如今终于退烧,阖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府医摸着胡子:“世子日前肝气上升,落水后寒邪入侵,邪伤肺卫,而见发热。如今世子脉象从容缓和,已然大好了。①”
“我想今日出门,可否?”总而言之,信是给出去了。
容初弦跑得很快,有点害怕慈哥在看完信后追过来骂他是负心汉。
后面几天都没来信,也没人追上来,这让容初弦大松一口气。容初弦微愣,似乎没想到外面的人是季肃。
出于谨慎,容初弦对肖晓摇摇头,从安全的地方钻出来,轻轻推开一点门扉:“我还好,季大人如何?”
“殿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容初弦将门完全打开,见到头发散乱、衣袍脏乱的季大人,心中讶异——同行半月,他自然了解对方的执着,不将自己收拾齐整,是绝对不愿意见他的。
现在这样子,能称得上狼狈了。
“大人要不要先上来,收拾齐整?”想到对方因为担心他才如此不顾形象,甚至可能在未结束战斗前便下了马车,容初弦的语气软了些,少了往日的距离感,“车厢很结实,又有亲卫保护,我没事。”
“不、臣,臣去车厢内收拾便可,不叨扰殿下。”季肃在确定容初弦安全无虞后,才放下悬着的心。
见到外面的敌人都一副戎狄装扮,季肃不可避免地想到梦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戎狄攻破都城,殿下以身殉国,血染满地。
所以,季肃格外害怕戎狄直面殿下。
前面不远处的车厢扎得和刺猬一般,容初弦看了一眼,或许季大人此时的形象是在下车时被流矢挂到,实在不忍心叫他再跑回去,真诚道:“季大人先进来吧,一会亲卫队的队长收拾完战场,便要同我禀报。我年少不更事,大人在身边要放心些。”
说完,容初弦伸出手,想拉季大人一把。
辛辛苦苦从二楼爬下来的贺隋光,遇到了第一个难题:他不识路。
说来惭愧,西宁府地广人稀,他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小居住的地方,左邻右舍都是熟人;来燕都的路上,因着他年纪最小,同伴们也是处处照拂。
因此,陡然面对如此庞大、复杂的都城,对从未出过远门的贺隋光而言,简直困难程度拉满。
“咳、系、系统。”他暗自念出那个绕口的名字,等待脑海里的“东西”回应他。
[叮——强国系统已就绪,请问宿主有什么需求?]
“我,我迷路了。”贺隋光抿了抿唇,倒是记得找个隐蔽的地方,“我要去仪鸾卫。”
[咦?为什么。]
因为宿主还处于新手养成阶段,一点能量都不能提供,所以平常系统都是休眠状态,只有宿主呼唤才会苏醒。
贺隋光将会试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声音坚决:“我不信他是容主。”
短暂的沉默后,系统在他脑海里吱呀乱叫:[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居然敢质疑嘉元帝!他可是哔——、哔——、哔哔哔——]
由于保护设定,所有有关未来的事情全都被自动消音。
系统和贺隋光吵了半天,还是无法扭转对方的观念,简直悲愤难当:两个月之前,它降落的地方极为偏僻,唯有贺隋光的资质最优,虽然忠心差了一点,但这无关紧要。
现在看来,什么无关紧要,容容是最紧要的一环!
系统来自遥远的未来,曾经的盛朝嘉元帝被誉为千万史学家最大的意难平,所以将它投放到这个时空,意图改变对方的命运。
[……所以宿主现在是想?]
绑定之后,除了宿主自然衰老死亡,系统不得解绑,争执半晌,见实在无法说服宿主,系统首先软了下去。
“帮我引路。”贺隋光目光执拗,那个怪异的系统和他说新帝千好万好,越这么说,他越觉得新帝是个怪物——不然,怎么能操控这个东西到别人脑海中?
系统悄悄冷哼一声,扫描出燕都的地图,简单易懂地突出前往北镇抚司的最佳路径。
——既然宿主不信它的话,那就直接去见嘉元帝,看谁说的是真!
“怎么了这几天,你提心吊胆的。”肖晓浑然不知,拿着干粮饼艰难地啃着。
容初弦幽幽地看他一眼,猛地上手把人的饼子抢过来:“你害苦我了!”
肖晓:“???”
他不好说自己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只唉声叹气,凄凉道:“完蛋了,我得——”
失恋二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车厢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一看声音源头,车厢上竟被扎上一根铁质箭头。
箭头锋锐,隐隐泛着蓝光,似乎淬了毒。
容初弦和肖晓对视一眼,顿时察觉到不妙。
为了不拖后腿,容初弦快速地躲在车厢中安全的地方,所幸这是亲王仪仗,厢体又做过加固,一时半会间,敌人打不进来。
肖晓则是抽出隐藏在暗格的刀,警惕地盯着车厢门。
外面很静,听不见厮杀声,只能听到时不时的兵器碰撞。
除了最开始的那柄箭,便再也没有武器袭来。
过了片刻,有人轻轻敲了敲车厢门,声音颤抖:“殿下,可曾吓着?”
声音很熟悉,但不是亲卫队的队长,而是季肃。
肖晓下意识地去看容初弦。
容容是白日,房间却紧闭窗户,显得昏暗,于是点燃了灯。
坐在床沿的舟多慈收回手,声音低沉。
长久的病痛折磨,让他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原本温柔稳重的姿态不再,反而变得阴郁,配上遗传自藏人母亲的碧绿瞳孔,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宛如雪原中的孤狼,择人欲噬。
“这……恐怕有些难度。”府医声音略惊,随即宽慰道,“殿下是担心王爷与王妃?不必心急,缓些日子再上路不迟。”
天气越冷,戎狄犯边的频率越高,十几年来,临西王府从没过过一个像样的新年,都在边镇守关,不让戎狄入侵。
府医说完,留下一个方子,叮嘱世子多休息几日,才带着药箱离开。
自他走后,舟多慈立刻吩咐亲卫:“准备一下,我们去蒙城。”
亲卫刚想劝说世子殿下多休息一段时日,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王爷与王妃在芒城,不在蒙城啊,两边隔着几百里呢。
“殿下是想去见容初弦少爷?”亲卫劝告道,“不如修养好再去,您这样,容初弦少爷一定会担心的——”
舟多慈没有回答,只拿起床头的弯刀,配在腰上,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门。
要快些。
外面天气阴沉,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风声呼啸,卷过地上的枯枝与树叶。
他步伐极快,身后的人追赶不及。
要快些。
舟多慈直奔后院,牵出自己的马,上马的姿势干净利落,浑然看不出已缠绵病榻许久。
要快些。
他骑在马上,再也看不清周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蒙城。
他要快些见到容初弦,快些确定对方完好无损,快些将他拥入怀中。
才能缓解那个梦之后的……痛彻心扉。
醒来后,他不大想再培育宫中那个未出世的皇子,才有了今日的出行。
原本季肃想,将一场梦奉为圭臬,自己与那些迷信鬼神之说的百姓有何不同?但见到西北荒凉,殿下又不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忍不住心酸——
容初弦殿下在偏僻之地蹉跎十年!本应是盛朝的中兴之慈!
不多时,县官的府邸近在眼前,在例行的通报后,季肃整理了一番官服,确保一丝褶皱也无,这才领着同僚进入府中,准备先去见见抚养殿下的那名官员。
刚入大门,还未走几步,从侧方冲出的少年猛然撞到季肃怀中,还好他勤习武艺,下盘够稳,才没有被带翻。
他低头一看,那少年相貌极好,细看竟有一丝熟悉之处,还未多问,便听少年说:“抱歉抱歉,我有急事,改天请你喝酒!”
说完,少年如同滑溜的鱼,直接绕过这一行看似不凡的陌生人,直接冲向大门。
“容初弦!你给我站住!”
不一会,同一个方向传来小孩子尖锐的喊声,看守大门的小厮听到自家少爷的声音,立刻将大门关上,正好把容初弦关在门内。
季肃不可置信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那位少年,居然是容初弦殿下?
我见不渡微微沉默,又追问,“难道你不信我?”
那双猫儿似的眼睛微微抬起来,仿佛含带着一层雾气般,就那么看着也渡——
“我信你的。”
也渡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先一步听见了他的声音。
第 200 章 眼前一黑
我待人态度一向趾高气昂,此时却罕见地给了不渡一个好脸色,微微弯唇笑了一下,便趁着他微怔的时刻,从他身侧和一条鱼似的溜出去了。
御气而起。
这次我换了一把更顺手的剑,凌厉剑气挥斩而出,落在那蛟妖的蛇身上,只见鳞片翕张,却是毫发未损。
舟多慈所说的分毫不差,第二日辰时刚至,宫里便差人来传了圣旨,点名道姓要他去养心殿一趟。
他早有准备,规规矩矩随内监进了养心殿时,隆安帝正坐在榻上,隔着薄纱帘帐,手里捏着个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铜镜。
舟多慈跪下请了安,老皇帝并不回话,全当没他这个人,仍是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珐琅雕器,翻来覆去细细看过。
舟多慈一言不发地跪在冰凉的大理石面上,他故意未在隆安帝面前用内力护体,跪了不多时,双膝便冷得没了感觉。
直至一刻钟后,隆安帝方才掀起老态龙钟的眼皮,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起来吧。”
舟多慈方才慢吞吞挪着腿,从地上站起来了。
隆安帝搁了铜镜,稍一抬手,鸿宝便低眉顺眼地从内室快步走了出来,他步子明显有些跛,一路小跑着跪在隆安帝脚边,开始替主子捏膝捶腿。
隆安帝瞧着舟多慈蔫头巴脑的样子,明知故问道:“怎么,分明是你踹了朕的奴才,还要来朕面前做出这副可怜样?”
“哪儿能啊,”舟多慈笑了,说,“我这不是来向您请罪了么。”
隆安帝瞧着他:“你是在怪朕小题大做吗?”可这声名好似水中满月,难堪盈盈一握,什么也捞不着,半分也护不住,想来实在好笑。
只是没料到,他眼下痣第一次真心实意地遭人喜欢,对方却是仇人之子,还是个实心眼儿的小傻子。
大抵是命运弄人。乌骓踏雪好似离弦之箭,冲前方一人一马笔直追去,逐渐缩小成飞速移动着的黑色小点,再看不清了。
“咔嚓。”——宁州临行前那晚,他从舟涟房中带走的狼毫,不见了。
舟多慈唇干舌燥,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手心几乎被掐出了血。
半晌,他似笑似哭地“哈”了一声,抱膝坐着,将头全埋进胳膊里闭上了眼。
他在黑暗里听见冬夜里呜咽的寒风,煊都飘雪不过所隔咫尺,他的家却被远远落在了十三年前,回首遥望,故人大多已不在了。
舟多慈轻轻叹了一声,呢喃轻得近乎消散在风里:“要我听命么……”
可他偏不愿意。
刻骨的仇恨吊着他的气,叫他卡在森森鬼门前,迟迟不愿赴死。
没有退路,便惟有摸黑向前。
干枯灌木断裂的声音从身侧响起,舟多慈勒马,赵修齐牵着照夜玉狮,踏断枯枝,从树后悠然而出。
“殿下赢了,”舟多慈平静道,“殿下骑艺高超,清雎自愧弗如。”
“是在下输了。”赵修齐笼着狐裘,玉面微红,明显有些力竭,可见这一趟跑得并不轻松,“在下不仅先行,还占着同马相熟的便宜,却也不过堪堪快于世子一线。”
舟多慈颔首,敷衍道:“殿下高义薄云。”
“那日并非巧合,你全听见了。”
也渡恍然,居高临下地用眼刀剜着他,忽的应了声。
“是。”也渡寒声说下去,“若论刻薄尖酸、无情无义,我怎么比得上你舟清雎。”
也渡就近俯身,将覆满雪粒的大氅囫囵捡起,一把抛到舟多慈头上。那劲儿瞧着恨不能把人就地埋了。
他走到舟多慈身侧,冷眼看着舟多慈拨开狐裘,露出点乱蓬蓬的额发,寒声说:“当年若是舟涟,必不会拿兄长人头作赌。”
舟多慈霎时一怔。
也渡不再言语,沉默地继续朝前走去,舟多慈也艰难地爬起身来,兀自朝房间而去。
回廊中又灌进风,飞雪迷了眼,冬夜最是难熬,寒气能无孔不入地渗进人骨头缝里去。
背道而驰之间,二人均没有再回头。
赵修齐清润一笑:“世子果然与传闻中有所不同。”
舟多慈盯着他,舔舔冻干的嘴唇,心下愈冷,脸上却只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来:“清雎愚钝,平日只爱勾栏听曲,听不懂读书人的弯弯绕绕。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他说这话时正翻身下马,手下已经摸着了袖中短匕,薄薄的一片刃早被捂得温热,此刻堪堪滑到了指缝间。
赵修齐微微一笑:“世子为人爽快。”
“半月后便是冬祭,此次冬祭将在天地坛举行,照旧由礼部尚书夫立轩夫大人主理。”赵修齐拱手说,“烦请世子代为留意。”
“朝中皆知夫大人同大殿下私交甚密,”舟多慈恳切道,“我这人最怕沾上麻烦。一匹马而已,我又凭什么答应二殿下?”
“世子一定会答应的。”赵修齐同他对视,说话声不徐不慢,字字清雅,如同碎珠滚落玉盘,“世子不想知道——布侬达现在何处吗?”
赵修齐温玉般的声音响在耳边时,舟多慈方才回神。
赵修齐将赵慧英放下来,嘱咐典厩属领着去屋内吃些热食,又对舟多慈说:“听闻世子除却颇有伯乐之才外,骑马射箭也是一流。”
舟多慈漫不经心地一笑,拱手道:“殿下说笑,不过整日吃酒作乐,全做玩乐消遣,上不得台面。”
“世子谦虚。”赵修齐招招手,一仆从便牵来匹高头大马,这马同样膘肥体壮,浑身雪白,一根杂毛也无,几乎要同茫茫天地融为一色。
赵修齐恭谦道:“此马名唤照夜玉狮,世子瞧上的那匹是它兄弟,唤作乌骓踏雪。”
“久仰世子骑艺,修齐不才,今日也想比试一番。”赵修齐说,“若是世子赢了,那乌骓踏雪便赠与世子。”
舟多慈饶有深意地看他,问:“若是殿下赢了呢?”
“那便全当同世子交个朋友,”赵修齐温声细语道,“也算不负今日一场相逢。”
他遥遥一指视线尽头茕茕孑立着的一颗老松,说:“便以那处为终点吧。”
语罢,他干净利落地翻身上了照夜玉狮,冲着远处终点奔马而去。
舟多慈轻笑一声,旋即上马,胯|下乌骓踏雪猛一鼻喷,欲将此人摇下马去,舟多慈却猝然扬鞭,凌空撕扯出一声“咻”响,打得乌骓踏雪怔愣一瞬。
舟多慈握紧缰绳,在腕上缠了两圈,鞭尾扫过马身,伴随着马上之人冷雾一般若即若离的含笑安抚。
“乖一点,”舟多慈手上长鞭点着马背,朗声道,“驾!”
他复示意鸿宝:“你且将昨日之事,细细说来。”
鸿宝应了声,没看舟多慈,直直退后几步跪伏在地,说:“皇上明鉴,年节将至,奴才昨儿傍晚出宫探望邱公公。夜来天寒,这路上本来没几个人,谁料想正巧冲撞了舟世子的车马,世子下轿瞧见奴才便气不打一处来,还未等奴才退避,便将奴才一脚踹翻在雪地里。”
隆安帝冷哼一声,转向舟多慈,问:“他所言可否属实?”
“属实。可是,”舟多慈顿了顿,并未跪下请罪,“这事未免太凑巧了些。”
他一拱手,故意将受了伤的手背露出来给隆安帝瞧见:“我此前不曾见过这位公公,只当是宫里哪位小太监,一时气恼,想着踹便踹了。”
“胡闹!”隆安帝顺手抓起铜镜摔到地上,缠枝莲纹裂得七零八落,有几片飞溅至舟多慈脚边,鸿宝吓得一缩,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隆安帝连咳好几声,指着鸿宝对舟多慈斥道:“就算只是个出宫采买的小太监,你也不该如此欺辱!”
鸿宝没料想今日隆安帝为他发了这样大的火,连忙向前爬了几步,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想来世子也并非有意,奴才皮糙肉厚,不日便能重新伺候好皇上——还请皇上莫要因此等小事动怒,有损龙体安康。”
舟多慈斜睨他一眼,方才跪地叩首,复又跪着身子冷声答道:“臣自知此事有罪,甘愿受罚,他日必不再犯。”
隆安帝没吱声,手中拨弄着一串玄色流苏的翡翠持珠,挥手屏退了鸿宝,方才同舟多慈沉声道:“此事原本可大可小,左右不过换条狗伺候着。阿慈,朕知你爱玩儿,玩儿起来不拘小节,但也不该如此招摇。”
舟多慈连忙称是,装模作样就要听旨领罚。
“慢着,”隆安帝面上阴舟地打量着他,开口问,“你这手怎么弄的?”
舟多慈没正形地一笑:“小将军的海东青认主,见不得我同他过分亲近。”
“臭小子。”隆安帝嗤笑一声,缓缓将手中佛珠一颗颗捻动,半眯着目仰靠回榻上,舟多慈听训间数清了子珠数,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七颗。
四向四果,隆安帝修的是二十七贤位。[1]
舟多慈心下无不刻薄地想,真真好笑。
半晌,这自诩的贤帝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你如今初入煊都,又正逢岁暮,不久便是年节。既然除了玩乐无事可做,那便去太仆寺自领少卿一职,磨一磨你这过野的性子,也省得整日在朕眼皮子底下闯出祸事。”
舟多慈立刻跪下谢恩,眸中故意露出欣喜之色给人瞧见,朗声道:“臣领旨——就知道皇上最是疼爱臣。”
“得了便宜还卖乖,”隆安帝一直冷眼看着他,阴沉沉的一张脸此刻方才露出笑来,挥着手赶人离开,“少添些乱子,下去吧。”
我身后正是凡人村庄了。这出窍大妖的毒血倾天泼洒而来,那阵法抗得住么?
几乎是懵了一瞬间,我已经本能地挪移到了阵法的中央处,单手伸出,无形的真元形成的防御阵伸展开来,接住了那倾天的蛟蛇之血。
随后眼前突然一暗,强烈的痛感和头部的晕眩感同时传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而去,防御术也在刹那间消散,甚至有几滴毒血,落在了我的手上。
“嘶……”
坠落之时,我不免微微合上了眼。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竟是连手中之剑都无法召唤,只紧紧捏着它,才不至于脱手。
而就在此时,我忽然落进了一处颇温暖宽阔的怀抱当中。【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