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苏若进来时,桑晚还在榻上缩着,身上的明黄色的锦被紧紧裹在身上,满是萧衍之的味道。
“姑娘,您没事吧?”
桑晚眼尾还有些泛红,摇了摇头,“安顺呢?”
“奴才在。”安顺在寝殿外站着,听桑晚唤他,躬身进来,“姑娘吩咐。”
桑晚拿起枕侧放着的药罐,是方才萧衍之给她膝头涂的。
安顺:“这是玉露膏,有止痛消肿的作用,里头添了许多珍贵药材。”
唐妈妈是折夫人的心腹婆子,却不是最得重用的那个。最得重用的是于妈妈。当初折家大姑娘折琰要嫁到英国公府,折夫人怕她身边的婆子不担事,便特意将于妈妈派了来。
唐妈妈那时候还是于妈妈手底下的人,等于妈妈走了,她才往上走一走,但因为性子不沉稳,做事情不周全,所以一直不能坐住折夫人身边第一把交椅,只管着府里的库房古董。
这个差事体面,受重用,但却不是肥差,不如大厨房采办那般能得些孝敬。
这次桑晚要嫁到英国公府,折夫人苦思冥想,跟于妈妈商量了很久才决定把唐妈妈一并遣来。
唐妈妈这个人还算是忠心,又有一股子莽气,因是看着桑晚长大的,最是知晓她性子弱好拿捏,脾气软,便对桑晚没有敬畏之心。
有她在,时不时恶心一下人,桑晚就别想有顺心的日子过。
于妈妈道:“只要她的卖身契在您这里,七姑娘发卖不了她,那她就是作天作地也没事。唐妈妈这个人啊,脾气确实不好,平日里也不讨人喜欢,但难得忠心,之前大姑娘在府里的时候,她对大姑娘的心也是极好的。等她到了英国公府,依着她的性子……咱们不能去做的事情就让她去……”
折夫人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她是个脾气大的,平日里喜欢吆三喝六,但念在是老人,跟了我一场,又是忠心耿耿,便一直用她,即便是贪点银子,我也做看不见。”
“这般的人,让她在桑晚身边我也放心,不用怕她被桑晚收为己用,还能杀杀桑晚的气势让其听话,顺便让英国公府的人瞧瞧,跟她比起来,我的阿琰是多么的珍贵。”
她说到这里,已经是眼睛含泪,“我的阿琰啊……她可知道她这一走,我为她操足了心。”
她喃喃道:“男人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无论旧日里多么恩爱,等有了新人,还是会忘却从前的发妻,日子一久,死人哪里能跟活人争。”
“可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拼死守护的家,哪里能让一个外人轻易得了去,我得替她看着,保着……”
于妈妈也跟着抹眼泪,“夫人放心,大家都知晓咱们家姑娘究竟有多好。”
折夫人捂着胸口哭:“我至今都不能忘记她生川哥儿之前还 跟我说,等生完之后,她要跟我一张床睡,要跟我说悄悄话。”
那么个鲜活的女儿,竟然折损在生育这里。她拉着于妈妈的手道:“必定要让川哥儿记得他的生母,让他知晓,是他的生母拼着命才把他生下来的!”
于妈妈擦擦眼睛,“您放心,老奴必定会好好照看好川哥儿。”
她亲自去找唐妈妈说了此事。果然,唐妈妈一听到要来英国公府就高兴的答应了。
忠心听话是一样,看见了好处也是一样——不谈别的,以后她就是英国公府大少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还怕没人孝敬?
这事情想想就高兴。她在折家可没有多少孝敬拿。
她拉着于妈妈的手道:“老姐姐,还是你想着我。你放心,我就是你手底下出来的人,咱们又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我必定看住了她,我也拿捏得了她。”
于妈妈:“她以后毕竟是你的主子了,你也要收敛着来,做事情周全些,切不可还像府里这样,否则出了事情,我和夫人也保不住你。”
唐妈妈却摆摆手,“她那个性子还想在我面前摆主子的排场?”
她呸了一句,“我可是看着她长了十五年呢!面团一般的老鼠精,再给她十五年才能收拾得了我。”
于妈妈瞧见她这般,又开始担心了,回去跟折夫人道:“她似乎是得意过头了,会不会惹出大麻烦?”
折夫人笑了笑:“对付桑晚,这样的泼辣性子正好。你放心,即便唐妈妈出了什么事情,她也算是桑晚的人了。桑晚要顾及她的姨娘,顾及她以后在英国公府的地位,必定有事要来求我。她要求我,就要保住唐妈妈。”
再者说,就是要这般的人过去添乱,能让她自顾不暇,让她知道英国公府大少夫人有多难当,才能知晓娘家站在她身后有多重要,才要好好对待川哥儿。
于妈妈这才放心。但从桑晚嫁过来的那日起,事情就开始不对了。桑晚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也不顾及李姨娘的面子,她就缩在苍云阁里面吃吃喝喝种花种草,什么都不管。
夫人说让三少夫人来对付她,于妈妈也照做了。三少夫人看中的就是中馈。只要让桑晚来争中馈,自然是要吵起来的。
她的手段厉害些,不直接出手,只抱着川哥儿拿着大姑娘生前准备的七巧板在大少爷面前走了几次,碰见了就笑着道:“是大少夫人准备的,她当时虽然怀胎四月,却忙得很。当时就觉得对孩子不好,但……因太忙了,心中对孩子愧疚,便买了许多小玩意回来。”
“这个七巧板是其中之一,川哥儿最是喜欢。”
刕鹤春来去匆匆,却还是为阿琰的慈母心肠驻足。他接过七巧板摆弄出一个蝶翅,而后就想起了阿琰当年的不容易。
他和阿琰是十七岁成婚的,最初的几年阿琰一直怀不上孩子,一边忙着中馈一边四处寻医,后来好不容易得了孩子,她就想停下来安心养胎。
但母亲却不让三弟妹来接,笑着道:“她是个能干的人,管得好好的,何必让玥娘接?再过一两个月吧,现在月份也不大。”
刕鹤春不好违背母命,但心里还是还是存了不满的。
“姐姐对我讲这些,算是心底之言了,阿晚谨记。”
桑晚还握着薛瑶的手,听没听进去不重要,但薛瑶此刻的神情太过认真,桑晚不得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殿门忽地推开,萧衍之阔步进来,落在薛瑶身上的目光算不得友善。
桑晚微愕,薛瑶松开她的手,深深福礼:“陛下万安。”
第 32 章 第 32 章
“起来吧。”萧衍之眼眸微暗,在窗边矮榻坐下:“聊什么呢?”
看似随口的一问,却让桑晚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薛瑶方才私下议论帝王,若让萧衍之知道,后果难想。
桑晚抿唇:“同薛贵人说了些体己话。”
殿外月影高照,宫灯每隔些距离便点燃一盏,殿门敞开,除了元德清随帝王一同进来,雍华宫其余侍候的下人都在外头。
薛瑶和桑晚交换了个眼神:“玉露膏极好,臣妾特来相谢,陛下回来,便不打扰妹妹了。”
她说完,福了半礼:“臣妾告退。”
桑晚:“也不用急哄哄的,慢慢找就好了。”
素膳扮了个鬼脸,“我可不敢慢,我得亲自去查探好了价钱,我不是怕你被骗嘛,你这么急,人一急就容易被骗。”
桑晚手一顿:“真能看得出来我很急?”
素膳:“我当然看得出!但我懂,我们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好东西嘛。”
好东西总是急着要的。
桑晚就笑起来,“过两天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跟你一块去,你说得对,我实在是着急,还是快些定下来比较好。”
她要出门,刕鹤春是很满意的。因为她说,“我不懂花苗的来处,婆子们报与我银子,我也不知道真假,还是想要自己去看一看。”
刕鹤春就喜欢做实事的人!他的衙属们曾经抱怨他见不得人歇息,他自己也不歇息,跟头耕牛一般。如今,他也不喜欢桑晚歇息,还挺欣慰的,道:“你虽然性子慢,做事情慢,但也算脚踏实地。”
不算一无是处。
他的话桑晚根本没进耳朵,第二天就出了门。赵氏和三少夫人听闻之后咋舌,“还真把花草房的事情当成大事了?”
京都之中也有人喜爱花草,但此时还没有风靡,远远没有到达后面各府送花草的地步。
但人家自得其乐的,她们两个也不高兴。三少夫人忙英国公府的大大小小事情一上午,黄昏的时候好不容易休息会,便听闻桑晚回来了,还买了许多熟食,当场就冷了脸,“我忙死忙活,她倒好,整日里摘花买吃食的!”
下头的人就劝,“您是能者多劳。”
三少夫人又高兴起来,“是啊,她蠢笨得很,竟然真埋头伺候花草,这跟花草婆子有什么两样?嫂嫂还说我欺负她呢。这样的人,我欺负她都嫌丢脸!”
但她嫂嫂的信却送进了桑晚的手里。桑晚听闻是宋家大少夫人的人送来的还觉得好奇,打开信一看,倒是感慨这个人真是坦坦荡荡。
信中说,她的贴身婆子认得桑晚,今日去桂渊街的时候恰好就碰见她带着丫鬟在打听铺子的价钱,虽然她们戴着帏帽,但那婆子会听声,凭声音还是认出来了。
“我本想着此事冒昧,不好写信打搅,但又怕你买错地方。桂渊街空凉,仿若无人,我的嫁妆铺子就有这里的,也想着卖出去,所以才遣婆子去沽价。”
信里面言词恳切,桑晚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劝自己不要买。
素膳瞧见信白了脸,“遭了,咱们这事情要瞒着的,她知晓了怎么办啊。”
桑晚就安慰道:“虽说是要瞒着,但只是事情做成之前要瞒着,否则变数就多。”
事情做成之前不要张扬出去是她学来的智慧。但是不小心被知晓了也没有关系,万不可苛责自己,否则就本末倒置了。
“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日后大家肯定会知晓的。且宋家大少夫人是好心,没有恶意。”
她就写信去告知缘由,大概是说自己现在没有太多银子,但看中了桂渊街日后应该会涨价,现在买是合算的。
宋家大少夫人没想到她还懂这个。她展开信笑着道:“这个人还挺有志气的。”
折家什么都没有给她——三少夫人回家取笑她的时候说的,她就自己买。不能买好的,那就买能涨价的。
“玥娘还在那里争什么中馈呢,她已经买上铺子了。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她想了想,道:“那我的也不卖了,免得日后真涨了后悔。”
然后又忍不住写信去跟桑晚道:“桂渊街好几家铺子都在卖,有些只要八十两银子,你若是真想买,我与你当回掮客。”
“无功不受禄,才人还请收回吧,若有旁的要事,可等陛下回来再言。”
徐才人身上香气盈盈,桑晚闻惯了龙涎香的气味,只觉冲鼻。
“本宫今日就是来见妹妹的,昨日菊园匆匆一别,还未来得及相识,特来见见是怎样一位妙人,让陛下这般爱不释手。”
她十分自如,拉着桑晚进殿,顺势就在矮榻上落座。
她到雍华宫外耗着不走时,安顺便派人去请示了陛下。
桑晚话不多,中途苏若进来送了汤药和甜酪,徐才人喋喋不休,话语不断。
直到听见外头扬声唱和,陛下回来了。
这才眼前一亮,起身理了理身上的仪容,便又拽着桑晚出殿相迎。
“臣妾恭迎陛下。”
这声音,百转千回,和方才同桑晚讲话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萧衍之冷眼拉起福礼的桑晚,这下是真带了怒气:“阿晚当真以为,朕的雍华宫,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第 33 章 第 33 章
桑晚见过萧衍之很多温和的样子,冷眼对她还是第一次。
她怯生生的,被帝王倏地拽起身,有些慌了神:“我……对、对不起。”
桑晚垂下眼睑,余光看见身侧还在福礼的徐才人,悄悄咬住嘴里的软肉。
她个头只到萧衍之胸口的位置,被帝王钳着下巴抬起头,“对不起什么?”
“下次不会擅作主张。”
桑晚的声音很软很轻,男人拇指略带薄茧,来回摩挲时存在感极强。
玉岫一大早叫人备好了茶水点心,桑晚到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极了,“本就是我冒昧,你没有怪罪,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这般相见,其实更好的是去外头的茶楼里面郑重请你一桌,但我刚出月子,身子骨还不算好,便只能请你来家里,还望你不要怪罪。”
她说话也不算是轻柔,甚至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桑晚却觉得如沐春风,舒服极了。她笑着道,“我也是诚惶诚恐的上门,你不嫌弃就太好了。”
玉岫请她坐下,替她斟茶,互通了闺名,然后也不劝她再考虑考虑买别的地方,也不说自己能为她牵线价格多低的铺子,只轻柔的询问道:“你是想置办个花草铺子?那边实在是冷清,最开始怕是没人,你的花草品相如何?我替你张罗张罗?”
桑晚没想到她是这么个直爽的人!她也不推却,立马道:“那咱们五五分成。”
玉岫忍不住弯起了眼睛,觉得她实在是实诚,“五五分就不要了,这于我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若是你心里过意不去,便平日里给我送些好看的花草就行。”
她看看自己的院子,“我天性不爱弄这些,却爱附庸风雅。”
她们一个觉得对方直爽,一个觉得对方实诚,都没有将人往坏处想,于是交谈起来也欢快。
说到最后,桑晚感激道:“我得了你这么大的便宜,实在是想不出怎么报答你。”
玉岫今年也是二十八岁的年纪了,哪里还看不出她的不安来。桑晚这是觉得自己走得太顺利了。
人一路上走得艰难,一旦走得顺点,就会惶恐起来。
但这又算得上什么呢?她一向喜欢交朋友,给别人的更多。“……哎哟,老姐姐,饿了吧。来,先来吃些饺子,刚出锅的。”
她扬声照顾着客人,不让自己露怯,又端了碗来,送进桑晚屋中。
她斟酌着语气:“我找人去沿路寻了,一会儿应当就来了。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别急,乖。”
“我不急。”
桑晚出声,喉咙有些干。
不就是晚了点。
她听着淘气的孩子点燃了炮竹,在冬日里炸开了锅,院里院外的人都以为人来了,谁知鞭炮响完,仍旧空无一人。
罗胥君进来几趟,出了满头的汗。
桑晚宽慰她:“好事不怕晚,良缘不怕迟。没事的。”
桐花进进出出急得要命,最后自己跑了出去。
直到冬日里的天慢慢沉了下来,罗胥君招呼着客人用了晚饭,喝了酒,人散尽了,也未等到常渊的身影。
桑晚终于掀开帕子,看着红烛摇晃,任其刺痛着双眼。
不久,桐花回来,哭丧着脸:“桑晚姐……”
桑晚转过头,“你怎么哭啦?别哭呀。”
她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疼,却说不出缘故。心跳很快,却在听到桐花说出来的话时坠了下去,悬着已久的念头终于得了印证……竟也松了口气。
桐花说:“找着那些敲锣的人了,他们说……他们说常大哥是自己走的,骑着马撇下他们,往别处去了。”
红烛燃尽,蜡泪流了满烛台。
桑晚低下头,脸上似有温热。穗子脱了手,散落一地。
说来也怪,反反复复打了多回的结,竟就这样散了,好似从没圆满过。
她估摸着桑晚的性子,宽慰道:“花花草草于你简单,于我却是难事。你觉得此事占了我多大的便宜,但我确实只是举手之劳。”
“这话说得直接,还望你不要生气。”
桑晚怎么会生气呢?她笑起来:“那往后你的花草都由我来送。”
两人便算是相识了。玉岫率先道:“我与你选了几个铺子,你先看看。”
桑晚和素膳亲自去打听过的,那条街上她后来也去过很多次,一眼便瞧出这几个铺子的好处。
她欢喜起来,“这几个我也去打听过,但人家都说不卖。”
玉岫:“都是要卖的,但却不会告诉别人。”
她笑着道:“这都是我相熟人家的。”
桑晚深吸一口气,盘算着自己的银子,挑出了三家铺子:“我想要买下这三家来。”
她本以为这三家也要四五百两银子的,结果玉岫却道:“你眼光真好,这三家确实是最好的,但价钱要贵一点,统共要三百五十两。”
桑晚就感激她,“能买下来已经是很好了,银子我也有,不用亏了对方的。”
玉岫哈哈大笑,“没照顾你,真是这个价。便宜就便宜在我这个掮客不收你的银子,但是你也送花草来嘛,我也不亏。”
跟这种人相处实在是舒服,桑晚也不好继续纠结此事:“真是多谢你。”
她也知晓玉岫的意思,明白她是为了给三少夫人谋个善缘,便笑着道:“怪不得三弟妹能有那般好,想来也是你教导的。”
放下狼毫,一边研墨,一边听他们讲话。
“陛下,玲珑坊暗线来报,桑慧月攀上了荣国公世子姚绍明,世子已经着手纳妾,准备抬回世子府了。”
柯沭抱拳作揖,将气氛带回正轨:“老鸨虽不愿,但那是国公府世子,她不得不放人。”
姚绍明虽是世子,但已三十有加,是荣国公姚安志嫡出的小儿子。
老国公年事已高,身子骨却硬朗,还坐着国公之位,世子无法承袭,生生熬到这个年岁,只好单独出去开府建邸。
柯沭悄悄看了眼桑晚:“陛下,需要以桑慧月身份为由,将其扣在玲珑坊吗?”
第 34 章 第 34 章
“世子府都比得上半个玲珑坊了。”
萧梓轩心知肚明地哼笑:“美妾无数,荒.淫.无度,说是抬回去做小妾,其实就是养在府中的美人,还会和往来权贵互赠,和坊中并无两样,甚至关起门来,可能更过分。”
柯沭虽然有所探查,但龙影卫暗线不会深入一个纨绔世子的府邸后院。
更何况老国公十分喜爱这个嫡幼子,将他保护的很好。
萧衍之挑眉,漫不经心:“你倒是清楚,姚绍明给你王府送过?”
安王心中一惊,赶忙找补:“臣弟没收!”
桑晚看见玉岫的眸子柔起来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竟然懂自己的意思。
她再次佩服起玉岫这份品德来,待她的心也越来越诚,想要劝一劝:“我上回在信里面听你说你要卖桂渊街的铺子?”
玉岫:“不卖了,我听你一说,也觉得以后还会再涨。”
她笑着道:“只是如今京都的宅子都已经这么贵了,要是再贵下去,普通一点的人家怎么能安心的住下去?”
桑晚想了想,“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官员是赁屋住的吧?”
玉岫点头,“哪里买得起哦。”
然后兴致冲冲的道:“你只看出桂渊街会涨吗?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桂渊街我有不少铺子,若是有别的地方,我再买些去。”
虽然会忧心他人,但有便宜还是想要赚的。
桑晚:“泗安街和庆明街都应涨得很多吧?”
她回忆道:“往后十年京都的人应该会越来越多,高官侯爵的府邸也眼瞧着越来越大,地便不够用了。本也还好,目前府衙还管着,不准太贵,但以后却说不准。”
她记得有一年来京都置办家宅的人突然就多了许多,户部批了文书,京都的地便格外抢手起来。
“我也只是根据自己的银子搏一搏,万一没涨,我也不亏,我银子少嘛。”
玉岫:“是,这也不贵。”
桑晚说的这几条街都偏远得很,她这时候买下来一条街都行。但买来也没什么用处,于是道:“我挑几个好地段买,只当是少买了些古玩。”
这便是真正的大户人家了,哪里像赵氏那般,给她的中馈银子也抠抠索索的。桑晚和她又吃了午膳,直到下半晌的时候素膳才回来。
她脸红透了,也不知道是赶路赶的还是激动的。她将地契递过来:“少夫人,都做好了。”
直到这一刻,她还晕晕乎乎的。桑晚接过地契直接放进袖子里,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素膳,辛苦你了。”
天色不早,她也得赶回去。玉岫送她出门,亲昵道:“我叫你阿绾吧?你也可以叫我玉姐姐。”
又送了许多礼给她,都是一些府里的吃食,“我见你喜欢吃,便叫厨子给你做了一些。”
桑晚收了东西,不知道如何感谢,当场便说要第二日就给她送盆上好的牡丹来。她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英国公府,正好碰见了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刚刚才理完府里的事情,瞧见她打扮得如此精致出门,后面的丫鬟手里又捧着大包小包——看着还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还以为是又出门去哪里买东买西了。
她心里就莫名有了一种憋闷,阴阳怪气的道了一句,“这是去做什么了?”
桑晚:“见了一位好友。”
三少夫人啧了一句,用一种“你的朋友能是个什么好的”神态“轻描淡写”的问:“谁呀?”
是哪个七品小官的夫人,还是哪个府里的庶女?
桑晚就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是玉姐姐。”
她说完就走,并不停留。素膳憋着笑,等回到苍云阁的时候才笑出声来,“要是让三少夫人知晓了玉姐姐是谁那还得了!”
桑晚也跟着笑,“是,她必定是要生气的。”
她又关上门,将地契摆在桌子上仔细看了一遍,道:“没想到能买到这么好的,还买了三家。”
素膳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捂住胸口道:“姑娘,咱们要怎么用这三家铺子啊?都开花草铺子吗?”
桑晚:“这时候步子就不要迈得太大了,先试一家看看。”
素膳:“要我去做什么吗?”
桑晚:“要的,首先要把人给捋齐全了。”
素膳:“什么人?”
桑晚:“自然是铺子里面的人,比如说掌柜的,账房,还有搬运花草的人,还有种花的……不少呢。”
素膳傻眼,“是哦。还要这么多人呢。”
她马上想到了最关心的,“是要给她们发月钱的吧?”
桑晚:“当然要发呀,这个以后归你管!”
素膳苦恼极了。向来是她自己领月钱,哪里给过别人啊。
桑晚歪坐在临窗榻上笑,“你还说要给我赚很多银子呢,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她也没为难素膳,“你慢慢来,慢慢练,以后可是大掌柜了哦。”
然后又马不停蹄的把茗妈妈叫进来,“我有个事情问问你的意思。”
茗妈妈谄媚得很,“少夫人,您说就行,老奴必定义不容辞。”
少夫人好说话,为人温和,苍云阁又事情少,从不让她当责,她是再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般的好日子。
就算少夫人现在要她出点血她也是愿意的,谁知却听她说,“我记得你有个女儿很会算账,跟你一样还会养花?”
茗妈妈说起这个还很骄傲:“是,那丫头自小就算账清楚。去年刚嫁了出去,便没跟着入府里来。”
茗妈妈的女儿嫁人之前是讨了赵氏恩典的,已经脱了奴籍,不算是英国公府的奴才。
桑晚:“我置办了一个花草铺子,如今做事的人都缺,你帮我回去问问她,她愿不愿意来给我做账房。”
茗妈妈万万没想到是这样!她忐忑得很,支支吾吾在那里立着。
桑晚端着一杯茶抿一口,温和的笑着问:“是有什么顾虑吗?要是不愿意也没事。”
茗妈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少夫人菩萨心肠,奴婢们自然是满心欢喜。只是她……她半年之前才生下孩子,奴婢是怕她顾不过来。”
但她又怕不答应得罪了少夫人。
桑晚不缓不慢的安慰,“我只是问问你,若是你不愿意就算了,这不值当你不安。”
又温柔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想着你这样爽利,能干,你的女儿也不会差。若是她不会,好歹还有你教导,就免得我腾出手去教她。”
“再者说,我新来府里,除了这几个小丫鬟也没什么信得过的,账房么,是要管账的,我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才行。”
茗妈妈三下两下就被少夫人说得慰贴起来,心里还隐隐生出些无以为报的感恩,她道:“少夫人,奴婢回去问问她,她从小就是个跳脱的,说不得能舍了孩子来做事。”
桑晚笑着点了点头,并不担心记忆里那个胆大的姑娘不来。
那是个肯抓住机会的好姑娘,后来跟素膳一块玩得很好。那年她想去闽南买地,她还自告奋勇,拍着胸脯道:“少夫人 ,你放心,我从小学东西就快,闽南话罢了,不出三个月,我一定说得比本地人都好。”
只是可惜了,因为素膳的病,她最后也没有去成闽南。
茗妈妈当天晚上就出了府回家去跟女儿说此事。她行事匆匆,自然就被三少夫人身边的婆子看在眼里,于是三少夫人就知晓了。
她皱眉坐在窗户下面一边盯着儿女写大字描红一边问,“怎么回事?”
婆子摇摇头,“瞧着茗妈妈去的方向是她女婿家,着急得很,估摸着是她女婿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三少夫人鄙夷:“一屋子没规矩的。”
然后顿了顿,还是道:“你去帮我查查大房那个今日去哪个小门小户了。”
她要打听出来下次去讥讽讥讽。
结果婆子回来却神色怪异的道:“大少夫人今日去的是您娘家。”
“她说的玉姐姐……怕是咱们家的大少夫人,您的嫂嫂。”
三少夫人的小丫鬟扫出了一堆碎碟碎碗。
萧梓轩瞪眼:“本王若才识过人,端方聪颖,怕是早就喝完孟婆汤去投胎了,太后那老妖婆岂会放过。”
他被养歪了不假,但骨子里是良善之辈,不过贪玩些罢了。
桑晚叹道:“殿下也是可怜人。”
萧梓轩却摇头否认:“皇兄才是可怜人,他为了护着我,吃过不少苦,本王没什么能力,无法替皇兄分忧解难,不添乱就是了。”
不论是晋国皇宫,还是昔日的南国皇宫,都一样的让人心生厌恶。
桑芸心听着堵得慌,掀开布帘看向外头,马车已经快驶到京城最大的酒肆。
她惊讶:“那是桑慧月?”
第 35 章 第 35 章
酒肆对面就是玲珑坊,地处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桑晚也将脑袋凑到窗边,果然看到玲珑坊门口停了一个奢华轿辇,四周站了几个家仆,还有婆子,穿的有些喜庆。
她不禁疑惑道:“这么快?”
马车停在酒肆门口,与玲珑坊隔街相望。
萧梓轩率先下来,下意识伸手扶着桑芸心,珠月和桑晚慢吞吞在后面下来。
桑芸心问:“阿晚在说什么?”
“方才宫里还说桑慧月攀上了荣国公世子,要被抬去府里做妾,这不就遇见了?”萧梓轩接话。
桑芸心惊讶,多看了两眼。
马车驶走,桑慧月抬眸,和酒肆门口的几人直直对视。
三少夫人姓宋,单名一个玥字,是宋夫人的老来女,平日里确实宠得很。但让宋夫人自己拍着良心说,她也能问心无愧的说一句“并没有宠爱太过”。
京都贵女被宠养坏的例子太多了,宋夫人实在是宝贝这个女儿,从小就很注意教养。
但她却越大脾气越坏。倒不是本性有多坏,就是喜欢争,喜欢抢,半点不饶人。
宋夫人为此还担心过她去婆家之后会跟婆母闹矛盾,结果赵氏反而喜欢她这种性格。
两人很快像亲母女一般了,很是合得来。
宋玥娘得了桑晚去过宋家的事情后第一个念头是把儿女送去院子里面玩,第二个念头是等他们走远了砸东西,砸完心里气还在,便去山海院里面告诉赵氏,赵氏又把刕鹤春叫了去。
刕鹤春本也生桑晚的气,朝堂上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呢,忙得焦头烂额的,被母亲一顿“你媳妇去宋家你知道不知道”的质问说得脾气上来了,道:“母亲也不给她中馈,也不把川哥儿给她养,她便无事可做,去宋家坐坐又能怎么样?”
要不是母亲一直偏心三弟妹,阿琰说不定不会去世,桑晚也不会领什么花草房的差事,更不会去打听劳什子花苗最后要买铺子。
他真是想不通,母亲这么给他的妻子没脸,难道就不顾及他的脸面吗?
他难得发脾气,说完看母亲一脸通红和不可置信又觉得自己说过了,僵硬着道:“是儿子言语无状。我还有事,便先离去了。”
半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赵氏被说得气急败坏却又没法子追出去骂,还要瞒着藏着,生怕别人知道她被儿子怼了。
唯独她的贴心婆子得了她的秘密,安慰道:“大少爷二十多年来可曾忤逆过你?今日算是第一次吧!但今日这也算不得忤逆,估摸着是在外头心气不顺呢。”
赵氏抹眼泪,“他这还不算忤逆我?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婆子早就想劝她了:“当年大折氏在的时候,他何曾这般过?咱们也是知晓的,她时时劝解大少爷呢。但这个小折氏是个闷葫芦,咱们冷眼瞧着,她嫁过来不过一个多月,已经有好几次惹了大少爷不高兴,她却乐呵呵的依旧过日子,怕是都不明白大少爷为什么生气。”
“这般的人心眼不在这里,估摸着也不是她挑唆大少爷。”
赵氏皱眉,“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婆子姓赵,跟了她几十年了,说话也大胆一些,道:“依着老奴看,此事您确实是有错的。您啊,还不知晓大少爷的心意么?他这是埋怨你不顾念着他呢。”
赵氏愣了愣,“我还不顾念他?我就差把心掏给他了!孽子,我为了他连个婆子都不敢收拾!”
赵妈妈:“可大少爷不知道啊,他看着您喜欢三少夫人,就想着您喜欢三少爷。两个少爷之间……您还不清楚吗?”
赵氏马上就担忧起来,“哎,鹤春小时候一直宫里走动得多,不在我跟前,我自然是疼爱鹤悯一些,也确实偏向他一些……鹤春回来之后一直因为此事跟我闹别扭。”
三少爷名叫刕鹤悯。“哎哟、哎哟!”
桑晚捂着脸,泪眼朦胧:“就不能不绞了吗,差不多就行啦!”
桐花在一旁偷着乐,蔡氏拍她一把,“那可不行,绞面都是这样的。你一闭眼,我一咬牙,一口气咱们彻底解决掉。”
“我的脸皮要彻底解决掉啦,”桑晚哀声揉着泛红的脸,“真的很疼。”
桐花嘿嘿笑:“没关系,好看得紧。”
“疼的不是你,你当然没关系。”
许是多年前的心结放下许多,桑晚近来也松快了不少,又不再是自己一人撑着家事,有人分担,自然也找到了些女儿家的趣儿。
桐花做个鬼脸,“你变了桑晚姐,以前你从来不凶我的。”
“如果不绞面,我肯定好好说话。”
桑晚说完,被蔡氏硬拉着绞了面,梳头发。
她摸着脸上的粉:“蔡婶,粉是这么抹的么?”
蔡氏的手一顿。
“……我也不清楚呢,我们成婚哪用得上这个,”蔡氏讪笑,“这样好看,真的好看。”
赵妈妈:“这就对了,孩子再大不也希望阿娘对自己更好吗?老奴还记得您都多大了,还因为老夫人给了其他姐妹一盒东珠没给你而生气呢。”
赵氏被说得笑了起来,“是,我是不高兴母亲对我不好。”
赵妈妈:“大少爷这般的身世地位,又是在朝堂之上走的,若是被人发现有这种小心思,怕是要闹笑话。”
赵氏再没忍住大笑起来,“都多大了啊!还争宠呢。”
赵妈妈眼见她松快了,便松口气,道:“那您就多担待,到底是您生下来的,还能扔了不成?”
赵氏就道:“儿女真是债!”
但她思量了一会,心口还是有气,便突然冷笑道:“之前还好好的,你说小折氏没有挑唆鹤春我是不信。”
她又想起今日玥娘对她说的话。
“桑晚也太悠闲了!母亲,咱们两个苦哈哈的,她反倒好,整日里插花闲逛,好不自在。”
“可母亲,她能如此,不就是因为你帮她带着川哥儿,我帮她打理家事吗?她一点都不感恩的。”
赵氏也觉得这话言之有理。她顿了顿,对赵妈妈道:“让她来山海院里面看着川哥儿吧,我那边不是还有一些针线吗?叫她去给川哥儿做袜子。”
赵妈妈一口气没上来——她心口苦,发自内心的劝道:“大少爷今日才发了脾气,您还是悠着点吧。别一番好心最后被误解,叫他以为您欺负人呢——您忘记叫大折氏给您做袜子的事情了?”
她出主意,“夫人,大少爷不是埋怨你养着川哥儿不放手吗?不若就叫川哥儿去苍云阁住几天,让大少夫人养几日,好叫她知晓您养育孩子的艰辛。”
赵氏就气得脸色都白了,“我真是对鹤春尽心尽力了,连他媳妇都让着!”
她气得晚膳也没吃,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哭。
桑晚心中一惊,手中的筷箸都掉了地。
她不会看错那张脸,正是潜逃后绕路北上,一同到了晋国京城的桑烨!
珠月捡起地上的筷箸,吩咐店小二去换新的。
桑芸心顺着桑晚的视线看了眼窗外,什么都没发现,疑惑着问:“阿晚看见什么了?”
“桑烨……”
桑晚再看时,那里已经没了桑烨的身影。
“怎么会,他逃都来不及呢,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干嘛千里迢迢跑到晋国陛下的眼皮底下寻死?”
桑芸心笃定他不是,随口说道:“图什么呢。”
她一句话,点醒了桑晚。
是啊,图什么呢?
难怪那日柯沭来报时,萧衍之置之不理,都不打算满城搜捕,想来是在等他下一步动作。
萧梓轩没什么反应,看来不知此事,桑晚不敢扰乱萧衍之的计划,以免打草惊蛇。
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第 36 章 第 36 章
萧梓轩也往窗外看了看,玲珑坊外先前围观的人群散去一半,还有些人时不时看几眼他们用膳的窗口。
但从下往上的缘故,并不会看到里头的人。
“嫂嫂别自己吓自己,他要敢入京,皇兄第一个不会放过。”
萧梓轩也听过桑氏皇族这四位公主的过往,很能理解萧衍之现在对桑晚如此宠着的心境。
更不会放过昔日对她不好的人,何况还是先太子,南国皇室仅剩的男丁。
“要一个栗子炒鸡,把鸡肉切成块,用二两菜油炮制,再加一碗酒,一杯秋油,一碗水,煨七分熟之后同已经煮熟的栗子,新鲜的笋一起再煨三分,最后下一把糖翻炒就行。”
蝉月笑着道:“李叔,又要辛苦你了。”
她塞过去一串钱,“这是少夫人给你的。”
李师傅笑吟吟的接了,“你放心,这也是我的拿手菜,保证味道不会差。”
然后顿了顿,小声道:“今日我出门去买食材瞧见茗妈妈出了府,三少夫人跟前的宋妈妈好像是有事情要叫她,跟了好几步呢。”
蝉月就知道他的意思了,端着栗子鸡回去之后道:“说不得宋妈妈就有见不得的心思,否则跟着茗妈妈做什么?”
桑晚将栗子鸡分了好几份给小丫鬟们分了,“没什么的,顶多是三少夫人暗地里骂我几句出气。”
今日办成了大事,她心里高兴,道:“明日去买点牛肉回来咱们做牛肉锅子吃。”
蝉月就笑出声,“奴婢都急死了,您还顾着吃呢。”
但却松了一口气。大少夫人看起来性子软,可不知道为什么,蝉月就觉得她什么事情都预料到了,所以并不害怕。
可桑晚还是料错了。当赵妈妈抱着川哥儿,后头跟着于妈妈等好几个拿着行礼的婆子时,她愣在当地,半晌没有回神。
赵妈妈恭敬的笑着道:“夫人说,您和川哥儿母子情深,还是要多见见才好。”
桑晚沉默了一瞬,点头,“是往后都回来住吗?”
赵妈妈:“……不,先住几日,夫人也是怕川哥儿住不习惯。”
桑晚亲自送她出去,还送了她一笼新做出来的糕饼,“是用花做的,你尝尝。”
她一直都挺喜欢赵妈妈的,只是赵妈妈到底是赵氏的人,再是好心,也还是会先顾念赵氏。
但桑晚从前惶恐不安的时候也曾得到她的提点,此后对她多了几分善意。
她这个人,本就长得善意十足的模样,这般多三分柔和,反倒让赵妈妈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
等人走了,素膳才过来嘀咕,“她是夫人的人——没憋着坏吧?”
桑晚拍拍她的头,“没呢,人心善恶,哪里是那么好断定的。”
她带着素膳进屋,于妈妈等人还站在那里等吩咐。一阵鸡飞狗跳,总算把自己收拾齐整了,桑晚穿上嫁衣,关上屋门。
阿娘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瞧。
“好,真好。”
她有些虚乏的手拍了拍:“今日你生辰,又是成亲的好日子,阿娘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转眼,还在我跟前跑的小娃娃都长这么大了。”
她低头,眸中隐有泪光。
“阿娘……”桑晚想哭,又有些想笑,“总归还在自己家,能陪阿娘很久很久,阿娘别这么说。”
今日冬至,又是桑晚的生辰,既然婚事要提前,那便就选在一处,一起办了。
“我和你阿爹成婚前早先就认识。你阿爹是孤儿,被医馆收留当了学徒,你外祖家是隔壁打铁的,不过一墙之隔,”罗胥君叹道:“不过我身子弱,也没怎么出过门,所以这样近的距离,我们愣是十余岁了才头一回见面。”
“你外祖说隔壁医馆的大夫都是庸医,治不好我娘胎里带来的病,你爹听了出来给师父伸张正义,非说一定要医好我,证明给我爹看。”
回忆起当初时光,罗胥君也带上了些笑。
“后来,后来他给我看病,我给他缝补破了的衣裳。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桂花糖来,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在一处。”
“我们在成婚以前就相识,也相处了许久,”罗胥君拉着女儿的手,怎么都不舍:“说个没脸没皮的话,阿娘和你爹爹是有些真情在的。”
“……但你呢?”
罗胥君心口隐隐发疼,“你真心喜欢他吗?他又喜欢你吗?……我近日来总是睡不好,翻来覆去,害怕你们二人是段孽缘。”
两人成婚,是她这个当娘的亲口提及。
二人的牵绊,是她这个当娘的开了口牵线。女儿是为了避祸寻求护佑,常渊约莫也是因着失忆重伤无处可去所以留在此处……可日后呢。
常渊有可能重见光明,记忆恢复后只怕也要回到自家。若要抛弃这段过往,他自独善其身,可女儿已然嫁给了他,只要这张脸在,就无法杜绝来自心有邪念之人的暗箭。
没了庇佑的女儿,仍旧要回到当时的境地。到时候她若在,拼着口气也要护住女儿,可她这身子骨,若是不在了呢?
罗胥君低着头,忽觉无颜面对女儿。她没有蔡氏能干泼辣,也甚少操持家事,一切都是年轻的孩子顶在她身前。若她的主意真害了女儿,那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先去了的桑父。
桑晚已经够苦了。
“阿娘……”
桑晚眼眶通红,泪水挂在眼睫之上。
她只能道:“女儿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女儿会喜欢他,至于他会不会喜欢我……”
桑晚跟于妈妈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从前真是恨得不行。但生死走一遭再看她,却觉得她也不过尔尔。
她从前为什么会想着跟个婆子争川哥儿的尊敬?
她转过头,跟于妈妈道:“东厢房是给川哥儿住的。”
于妈妈肃容应下,本是想要抱着川哥儿退出去的,却被赵氏派来的妈妈笑着拦下,“咱们还要忙活着布置川哥儿的屋子,便将他放在大少夫人这里吧,也好亲近亲近。”
于妈妈没有反对,看向了桑晚。
桑晚点头,“那就留一人下来照看,其他的散出去做事。”
她今日还要忙茗妈妈女儿的事情,并不打算多管。
留下来照顾川哥儿的还是于妈妈。没别的缘由,川哥儿到了新地界害怕,抱着她死活不放。
于妈妈就有意无意带着些得意看向桑晚,却发现她早就已经转身跟素膳在低声说话了,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来。
同为女子,她们之间再不合,再有恨,到这一步,也不会继续落井下石。
可路是桑慧月自己选的,她也没这么好心,会帮她。
换位思考,倘若今日是桑晚和她身陷囹圄,桑慧月和桑绮南目中无人,定要嘲讽背刺,不会顾念半分。
桑慧月即便知道,也要去。
她想起桑烨的话……她愿意以身博宠,也相信依着她的容貌身份,举止修养,在姚绍明眼里兴许会成为特殊的那一个。
若能赶在恩宠正盛时,再怀上孩儿,日子也会好起来。
正想着,身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而后猛地勒紧缰绳,嘶鸣声刺耳。
姚绍明利落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冷着一张脸向几人走来:“本世子纳个妾,天黑都不见回府,这是闹哪出?”
第 37 章 第 37 章
管带见姚绍明过来,狠狠松了口气,像是告状的语气:“世子爷,您可算来了。”
姚绍明已过而立之年,和萧梓轩相比,早已没了少年模样,油态尽显。
气定神闲地扫了眼安王,并不见礼,反而抬手,方才御马的鞭子,转身便落在府中管带的身上,丝毫不收着力气。
“废物!抬个妾室还得本世子来一趟,一下午过去了,轿子还在玲珑坊门口停着!摆的多大谱?”
话是说给管带听的,却明摆着在指桑骂槐。
萧梓轩虽冷眼相待,但去岁才过了冠礼,脸上稚嫩,到底压不住姚绍明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的狂劲儿。
刕鹤春是晚间回来才知道川哥儿被送回来了。他心里颇为后悔,觉得自己对母亲确实说得过了些。他先去赵氏那边道歉,两人母子情深了一个时辰才回苍云阁。
赵氏喜滋滋的对赵妈妈道:“还是你有办法。”
赵妈妈也乐见其成:“您看,大少爷到底是顾念您的,您一服软,示弱,他就孝心上过不去了。”
“母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啊。”
但想来母子跟母子也有不同,等刕鹤春发现桑晚还在只顾着算账根本没有管川哥儿的时候,便有些不是滋味——到底不是亲母子。不过也不怪桑晚,她跟川哥儿并不熟悉,自己年岁也不大。
再给她一些时间吧。他宽宏大量的想。
他肃着脸进门,于妈妈就抱着川哥儿站起来,“大少爷。”
她今日一下午都带着川哥儿在桑晚这里,就是为了等大少爷回来看见川哥儿。父子之间亲近一些才是正理。但大少爷忙,一天只去一次山海院,很少亲近川哥儿。
刕鹤春先是抱了抱儿子,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川哥儿努力绷着脸认真道:“认了一个字,在花园里面踢毽子。”
刕鹤春点头,“很好,不仅要认字,也要多动动。”
他示意于妈妈将人抱走。
屋子里面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桑晚这才放下账本,轻声问:“怎么了?”
刕鹤春却不说话,只觉得她这副脾气折磨人——她如此轻声细语,似乎之前摔东西的不是她一样。他还记得她的不可理喻,她却已经不当回事了。
怎么是这个狗脾气?好在他是个男人,不跟她计较。
他坐下来,肃着脸,“我跟母亲说了川哥儿的事情,她便将川哥儿送回来了……你好好养。”
桑晚:“好。”“……每日都在缝着呢。”
桑晚罕见有些拖延。原是定在明年春的,嫁衣的料子便没那么早裁剪,如今骤然短了几个月,忽然一切都变得忙乱起来,她又并不喜欢这些女工,日日被罗胥君提溜着耳朵才能安心坐下缝几针。
她有时候,也会耍些女儿家的小性子。
比起这类绣花缝针,她宁愿多去田里种些小菜,多酿几坛甜甜的果酒。
“快些吧,”常渊低声催促,“早些缝好,我也早些安心。”
“有什么好不安心的,人还能跑了不成?”
桑晚觉得他说话有趣,“哼”了一声,“蔡婶说了,男人还是得拖着点,要他看的着,吃不着。”
说完才觉得这个“看”字用得不好,赶忙想要找补,谁知常渊并不介意,指尖微微往上滑了一滑,握住了她光溜溜的手腕。
“给我打个剑穗吧。”
他忽然开口:“到时候你赠予我,可好?”
她并没有拒绝。但她答应得太快,又让刕鹤春有些恼火,他指出她的怠慢,“你瞧你刚才,川哥儿被个婆子带在一边玩,你也不搭理他。”
桑晚笑着道:“有于妈妈在,出不了出错的。”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她一脸温和,他就会觉得她在嬉皮笑脸了,他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有没有婆子,你也该亲近亲近川哥儿,哪里能只顾自己看账本。”
桑晚却知道怎么治他,带着微微责备的语气问:“你也是他的生父,你怎么不亲近?”
她戳中他的痛处,“我听人说,你并不经常去看川哥儿。”
刕鹤春又被气到了,“我要上朝,公务缠身,常日在外,哪里能一直在家里陪他?”
桑晚一脸狐疑:“玉阁老不比你忙?我听闻他下朝回家还经常陪孙子去钓鱼。”
刕鹤春气得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下,冷冷道:“我没有跟母亲说你置办铺子的事情。”
但等走出门才发现自己原本是要跟桑晚说说让她专心养川哥儿的事情。结果却被她将了一军。她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
屋子里,素膳也在问,“大少爷怎么好像憋屈着走的?”
桑晚笑着道:“没事的,他过阵子又会自己想通了。”
如今看来,刕鹤春这点其实很好,他不会跟她“计较”。不管是看不起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他都觉得自己跟她计较是多余的。但最初那几年里,她却为他这种性格惶恐多时。
他言词和神色都不懂得遮掩,总是将她的不好摆在明面上,责备和轻视的话语脱口而出,总是让她羞愧和慌乱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但他过几天就会变得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便后来她大着胆子反驳他,他也会说:“难道你没有错处吗?”
桑晚今天这招就是学的他。
说到这,桑绮南就担心。
桑烨和桑慧月一母所出,且桑慧月攀上姚绍明后,桑烨才寻来。
这一切和她这个庶出的公主都毫无干系,虽也见了面,可从未将桑绮南算作他们计划中的一员。
“姐姐,你和兄长会抛下我不管吗?”
南国后妃已经入了坊,许是为了留有体面,明玥没让她再和母妃见过。
她唯一能信的倚靠只剩桑慧月了。
桑慧月冷笑,桑烨自私自利,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
若毫无利用价值,他又怎会找上自己,所以她必要攀上对他有用的人,才能引起桑烨注视。
她平静阐述:“你应该问,他会不会抛弃我们两人。”
第 38 章 第 38 章
夜色落幕,明月高悬。
树影在微风中轻曳,宫道两旁的宫灯延伸向前。
路过的宫人皆在两侧低头行走,见桑晚轿辇过来,纷纷驻足福礼,待其过去,才起身行色匆匆。
不知是哪宫的宫女,悄声说道:“陛下对那位南国公主还真宠,后宫的主子进了宫,除非回门省亲,否则哪有这样自由,说出宫便出宫了,还日日和陛下呆在一处,朝夕相处。”
语气里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嘘——你不要命了?敢在背后议论这些。”
另一人连忙拦住,压低声音:“听说宫内外都传遍了,陛下这么多年都没踏足后宫,去了趟南国回来就专宠她一人,指不定南边有什么媚术,魅惑了咱们陛下。”
那宫女眼皮一跳:“还真有可能,不然陛下放着嫡公主不要,为何偏生选了她这个不受宠的,其中定有问题。”
她几乎笃定,“主子们在后宫过得十分惨淡,她倒好,夜夜笙歌。”
“快别说了,咱们做下人的,这么大气性干嘛。”
另一个宫女拉着她快走几步,“快回去吧,主子还等着呢。”
*
宋府里,玉岫正拉着桑晚介绍给自己的手帕交,“这是勋国公夫人,姓孙,小名三娘,也是丹阳人,我们自小一块长大,很是要好。这回你买的铺子就有两家是她的。她跟我同岁,阿绾,你叫她孙姐姐就好。”
桑晚看见勋国公夫人的时候还愣了愣,不由得想起她家几年后抄家的场景。但此时郧国公府还势如中天,英国公府是比不上的。
她心绪复杂的感激这位国公夫人给她这么好的铺子,然后就发现她虽然在笑着说话,但眉眼间里却带着些郁郁之色,精神很是不济。
玉岫就拉着桑晚去一边说话,“三娘也是继室,十八岁从丹阳嫁到京都,如今已经二十八岁。”
桑晚记得勋国公已经四十多岁了。
玉岫道:“她自小性子就喜欢伤春悲秋,娇花一般,勋国公这个人却是个大老粗,她过得不是很快活。”
桑晚诧异看向她,玉岫就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不是秘密。”
然后道:“她身子弱,生下一个小姑娘却没立住,三岁就走了。她伤心欲绝之下精神就开始不济,总是在府里面不出门。”
“她卖铺子的事情是我办的,我借着买卖铺子见了她两次,不可避免的说起了你。她知道你的事情后,便说想见见你。”
“——她也想找点事情做做,跟你一起合着做做生意。”
“阿绾,你就当帮我的忙,她还是第一次对外面的事情感兴趣,我不忍心拒绝她。”
桑晚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孙三娘,恍惚了好一会,才温和的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又安慰道:“可能我也是继室,她见了我,便有了兴头。也有可能最近她有了兴头,所以见了我就觉得她也可以试试。”
总之是好事。人有活着去做事的念头才会活下去,不然什么病都没有,大夫也治不好。
上好的瓷器摔碎在地上,发出惊天的响动。
“娘子息怒!”
身边的女使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平息着主子的怒气。
“要我如何息怒,”女子一拍桌木,“一个月了,就要一个月了,还是杳无音信。”
“娘子。”
身旁最得力的女使名唤铃兰,出言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世子文韬武略,定然不会有事。不过是任务危险不得表露身份,只怕这会儿安全地待在何处,等待接应呢。”
“本就危险,还有那些个阴险小人记挂着要害他!”
燕琼无心养护的指甲早就褪了色,半红不红地挂在指尖。
“娘子莫要为此伤神了,此处偏僻简陋,娘子千金之躯如何住得?想来世子也不会在此偏僻之地,咱们还是尽早离去,回雁城吧!”
徐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不少险峻深山。也正是因此,前朝余孽在此扎根经营多年,竟藏了这样久不为人知。
若真要找人,以她和平南候夫人的脾性,只怕要将整个徐州翻过来找,不怕找不着人。
然而大局未定,前朝余孽未清,他们扎营徐州,只怕多处都有耳目。陛下那边传了意思,说是找人可以,不得大张旗鼓。
燕琼按着心口,“是,咱们是离开许久了……你去传个信,问问陛下伤可好了,贵妃娘娘身子可康健。”
“总要让陛下记得记得我这个妹妹,”她垂眸,看着碎了一地的瓷器,“记得长渊是为了朝中的事,才这样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玉岫本就是心愧满满,觉得贸然让她答应此事实在是突兀,但她什么都不问,却好像什么都懂了,一番话说得慰贴,让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三娘的精神确实不怎么好,两人坐回去后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玉岫感慨一句:“她每日要睡好久啊。”
但她肯出来便是好的。事情这么顺利解决,她委实高兴,道:“我烧香拜佛是有用的,正好碰见你出来买铺子做生意。”
不然三娘也不会对外头感兴趣。
然后打趣道:“你回去之后,若是我家玥娘问起,你就说我实在是喜欢你,便把三娘介绍给你认识了,她准生气。”
桑晚:“不用瞒着?”
玉岫乐道:“咱们正大光明做朋友,瞒着做什么?不用瞒着任何人。”
但回到英国公府,桑晚没等来宋玥娘,却先碰见了刕鹤春。
他行色匆匆,见她又一身精致打扮回来,皱眉道:“你去哪里了?”
桑晚:“宋家。”
刕鹤春阴阴沉沉:“去置办铺子?”
又没管川哥儿?
桑晚就看了他一眼,温温和和的:“没有,我没多少银子,铺子只能置办一间,已经置办好了。是玉姐姐觉得我实诚,将勋国公夫人介绍给我认识。”
刕鹤春脸色就变了变。
勋国公正是他的上官,是个脾气暴躁的人,脾气来了,连圣上都要怼几句。
他今日就挨了一顿怼。
话音落下,近在咫尺的人便深深吻下。
桑晚被亲的猝不及防,整个人晕乎乎的,靠在他臂弯里。
不似上次那般侵城略地的吻,而是温柔至极,仿佛耳畔的喃语,柔软又让人沉醉不醒。
并不很长,萧衍之半抬起头,眼眸深沉。
肯定道:“阿晚终于,也会心疼朕了。”
第 39 章 第 39 章
直到晨起,桑晚都还有些恍惚。
昨夜萧衍之说的那些话,让她瞬间乱了心智。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变化,但从帝王口中说出,她突然就看不清自己了。
司针署得了陛下授意,早膳后送来金丝线和一件明黄的帝王寝衣。
宋茹解释:“您在寝衣上绣什么都可以,随姑娘喜欢。”
桑晚哪敢落针,她的绣活远不到能拿出手的地步。
“劳烦宋司针再送些旁的丝线布料,毕竟是御用之物,我先练练吧。”
刕鹤春甩袖而去,只留下了一句“随你”。桑晚却平静下来了,但她还要哄素膳。
素膳这回是真被吓着了,她白着脸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姑娘,是不是你哪句话说错了?”
桑晚低头去捡地上的花草和碎瓷片,故意带着气:“没有!他就是见不得我好!”
素膳一见她还要捡瓷片!她就顾不得惶恐了,赶紧弯腰拉上她走开,“姑娘,让我们来,你别刀了手!”
危险一解决,她又开始陷入自我责备,“怪我没有劝你停手,我就说这步子太大了,该要晚些再置办这些东西。”
虽然出去打听价钱的时候很快活,想到姑娘能有宅子和铺子也很快活,但是这些快活在大少爷暴怒之下,就显得不是那么快活了。
桑晚眼睛发涩的看着素膳。素膳这个性子确实是她影响的。她从前在折家的时候就喜欢问:“素膳,你说我今天是不是说错话了?”
“素膳,今天五姐姐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奇怪?我是不是得罪她了?”
“素膳,我今日走在了三姐姐的前头,她会不会觉得我在压她风头啊?”
“素膳,我今天跟姨娘顶嘴了,我好愧疚,我现在去跟她道歉吧?我感觉自己好不孝顺啊。”
“素膳……”
说得多了,她慢慢的就发现,素膳已经被她问得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
她眼睛通红,忍不住哭出声,就着这眼泪给素膳下重药:“你都不知道,他刚刚还想动手打我。”
素膳团团乱走的脚步一顿,脸色顿时由白转青,愤怒得手都抖起来了,拔高了声量,“他还要打你?”
桑晚:“是。他贬低我,说我买铺子是乱来,让他丢脸了,他两眼睛一瞪,好像要打人。”
素膳松了一口气,“姑娘别怕,那不是要打你。”
但她又不由得担心:要是真敢打姑娘怎么办?
桑晚:“要是真敢打我,我去哪里?”
素膳浑身又是一哆嗦,“姑娘,咱们得买宅子!得买铺子!”
她是见识过男人打女人的。男人力气大,扯着女人的头发在地上拖着走,不仅后背会被拖着少一层皮,头皮还会被扯掉。
就这般了,还要回去给男人做饭洗衣,不然又是一顿打。
桑晚:“他就算是打了我,我还要给他养川哥儿伺候婆母呢。”
素膳听得伤心极了,“一定要买!姑娘,先不买铺子,买宅子,买得远一点,隐蔽一点!”
她想了想,“就跟之前说的一样,先买在我的名下,我已经是良籍了,你住在我的宅子里,我关了门,他就是闯也是私闯民宅吧?”
桑晚没想到还有如此好的效果!她马上点头,“是啊,天子脚下,他也不敢太放肆的,他还有许多政敌呢,都在等着抓他的马脚。”
“素膳,你好聪明!咱们一定得买在你的名下。”
素膳只是气恼一想,但也知道就算是她的宅子也拦不住大少爷,不过姑娘这么夸她,她就忍不住肯定了自己一点点:“真的?”
桑晚:“真的!”
她拉着素膳坐下来,“我是看清楚了,他贬低我打压我,说我不好,说我丢脸,这样一来,只要我被他说得承认自己不好,承认自己丢脸,然后就会害怕他生气,以后就不会再想着去外面买宅子买铺子,而是会一心一意的为他操持家事。”
“只要我没地方去,娘家又不管我,还不是他想骂我就骂了?就算他没想打我,被骂了也不好受啊。”
素膳被她引着想了一遍,第一次异常坚定主动道:“姑娘,你别怕,你聪明得很。我会帮你看住铺子的,还要赚很多银子。”
“大少爷若是想打人就打我吧。”
桑晚就笑,“你这个傻丫头。”
她们谁都不用挨打。
安顿好了素膳,她就跟宋家大少夫人约好了明日去宋家相见,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收拾打扮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去办自己的事情,于是很是精心。
“你觉得我穿哪件衣裳比较好?”
素膳和蝉月出主意,“茗妈妈说花草房的玛瑙山茶开了,正好配这件绯色的衣裙。”
“外头搭一件素白色的褙子正好,粉白粉白的显得人精神好。”
桑晚也觉得好,文月过来替她梳头,“奴婢新学一个茶花髻,戴上茶花肯定好看。”
一屋子的人就忙活起来,这个递梳子那个递头油,时不时还传出几声笑,可见里面是欢快的。
刕鹤春今日沐休,却还要出去应酬,路过这边的时候发现里头的动静大,皱眉一瞬,想要开口去问一问,但想起昨日来还是生气,便冷冷一笑走了。
他倒是想看看她能折腾出什么来。
萧衍之恍然一笑,龙颜大悦:“朕有空,定要和孟大人痛饮一回。”
“——臣恭候!”孟涞笑声张扬。
引得后面车马旁的大臣频频侧目。
心想不愧是陛下爱臣,相较其他臣子,的确特殊许多。
之前从南国返京,途中杀了滨州知州,此事只在内阁的折子中上过,中途姚家的信件都被拦截,却还让身处后宫的太后知晓。
内阁里必有人通风报信,是萧衍之当年血洗朝堂的漏网之鱼,藏得过于深了。
孟涞秋狝同去,将内阁交由几个内阁学士暂时打理。
特意留了马脚,为的就是找出是谁在给太后做内应。
绕行一周后,萧衍之回到銮驾。
随着太仆寺卿张知礼一声令下,銮仪使挥动旗帜,只听凌元洲中气十足:“行军听令,陛下启程——”
第 40 章 第 40 章
皇家猎苑在城北二十里开外的地方,算上出发前的仪式,于申时二刻抵达。
中途所耗不过三个多时辰,比桑晚想象的要快一些。
这里视野开阔,放眼望去,燎原上的草变得枯黄,林带里枯树枝和落叶交叠相错。
在猎苑里当值的宫人已提前备置好营帐。
銮驾到时,炊烟袅袅,有序相迎。
让林官没想到的是,萧衍之下了銮驾,又转身接下一貌美女子。
作为皇家猎苑的总管,翟川话到嘴边,连忙改口:“臣等恭迎陛下、娘娘圣驾。”
桑刕鹤春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桑晚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气势汹汹而来,又气势汹汹而去,一点儿也没有多年后的沉稳和清冷。
素膳吓得脸色惨白进来,“姑娘,大少爷这次是真生气了。”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也是好好的。
桑晚最是知晓怎么安慰她,轻笑着道,“你不要怕,他不是生我的气。”
素膳:“啊?”
桑晚:“他想让我接中馈,但国公夫人和三少夫人不让,最后只能接了花草房,他就生气了。”
素膳傻眼了:“什么意思啊?那大少爷是生国公夫人和三少夫人的气?”
桑晚:“嗯。你别被吓着了。他不好发别人的气,只好发我的脾气。”
素膳虽然胆小,但一旦涉及到桑晚的事情,她都马上能找到勇气,于是顿时就有了埋怨,“也不能怪你啊,真是……怎么大家都是挑善良的人欺负呢?”
桑晚:“所以我们要变得厉害一点,让他轻易不敢对我发脾气。”
“不然,他生气了就不来苍云阁,就来发脾气,咱们不仅要担心受怕,还要去讨好他——这多难啊。还是要自己有本事才行。”
她是个没本事的人,所以才活得艰难。这是她快要死了的时候才悟出来的道理。
素膳听得悲泣不止又觉得姑娘的话好像有点道理,一边哭一边哽咽道:“是的,以前刘婆子一直都被她丈夫打,后来拿着刀追着砍了她丈夫一回,就再没挨过打了。”
但她们两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能攒钱买宅子买地就已经很厉害了,她们能靠什么让大少爷忌惮?
这事情想起来就渗人。
桑晚也不知道。她说:“所以要走一步看一步,但不必为将来的事情忧愁。”
“刕鹤春这个人啊……又或者英国公府这些人,虽然我不喜欢,但她们手上也没人命。”
他们不会马上休掉她,也不会杀了她。那她就有很多时间去试探那些她没走过的路。
她喃喃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活一次,难道就是吃食上对自己好一点就行了?买宅子买地就够了?”
总觉得是不够的。她和素膳能挣扎着努力活得有脸面,其实性子里细究起来,确实是有几分韧性在。
只是上辈子这份韧性没用对地方,但现在却可以弥补这份遗憾。
她对素膳道:“远的咱们不想,只想近的,我跟你一个人说哦——我接过花草房,是想着以后做点花草生意。”
素膳之前就知道她要置办铺子,姑娘还想让她去做掌柜呢。她不由自主的跟着想,“花草能有什么生意?”
桑晚:“有的,文人雅士最喜欢花草,尤其是兰花,附庸风雅一次,少说也要花费几十几百甚至是上千两银子。”
她上辈子闲下来就喜欢种花。赵氏还会让她摘下花给京都其他府上的人送去。因她的花品相好,回回都被夸。
她道:“京都高官达贵的女儿嫁出去大多有嫁妆铺子,铺子都是手底下的人在打理。平日里吃穿用度,若是夫家给的不多,不够嚼用,便用自己嫁妆铺子的,这样有什么急用,也不用求人。”
“这些铺子各式各样,有些是古玩,有些是瓜果,我知道的一家,还给女儿赌坊做嫁妆呢。”
素膳瞪大了眼睛。但一听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情,便什么顾虑也没了,“也好,大家都有,总不能姑娘没有。折家不给,咱们就自己买。”
她总是盼着姑娘好的。
桑晚听得眉开眼笑,“素膳,你总是这般顾全我。”
她自己也说得高兴,“我虽然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但我想,赚银子总是没错的。”
她上辈子被人看不起,不就是什么都要靠着英国公府和折家吗?
在折家受了气,去跟赵氏求。在赵氏和妯娌那里受了气,又要求折家。
求来求去的,把自己的脊梁骨都求弯了。
桑晚想到这个就觉得烦闷,她斩钉截铁的对素膳道:“咱们虽然不聪明,但人不是天生就聪慧的,我慢慢努力起来的聪慧,也是聪慧,虽然不能做出大事来,但保障咱们两个人总还行吧?”
素膳光是听着就两眼放光。桑晚瞧了就笑,感慨道:“素膳,你其实是最厉害的,我想要办什么事情,你都能办好。你就是胆子小见识少了点,但这是慢慢可以补全的。”
两个人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直到快要子时了还点着灯继续说,说以后有钱了要怎么样,要买什么样的宅子,要买多少地,桑晚还拍板要去闽南买地种茶叶。
“茶叶好贵!一两金子一两茶!但闽南的地很便宜,听闻一两银子一亩地呢。”
当年京都有不少人去闽南买地种茶叶,她本来也是要买的。但当时素膳突然病得厉害,她就没了心思。
这辈子得提前买才行。
素膳:“那我要去闽南吗?”
桑晚:“不用,咱们找个得用的人去就行,这样一来还得找人。”
“你不知道吧?闽南当地的话好听是好听,但难懂,难说,要找个当地人才行,外来的人学的调调一耳朵就听出来了,去了怕是不好办事。”
两人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子时末了还在说。素膳眼睛有些酸涩,打哈欠流眼泪:“姑娘,快睡吧,已经很晚了。”
桑晚:“好,不然明天起不来。”
但过了几瞬,她又情不自禁的道:“到时候咱们江南再买套宅子吧?听说江南水乡养人,身子不好的人都能养好,咱们到时候也去。”
素膳瞬间又不困了,“是吗?我听说还有汤泉呢。”
两人又激动的说道起来。
鸡鸣第一声,刕鹤春从书房起床准备去上朝,刚走出院门,就瞧见正院里面的灯没有熄。他脚步顿了顿,松亭便道:“少夫人屋子里面亮了一宿的灯。”
刕鹤春了然。应该是桑晚看他生气,所以惶恐不安害怕得一夜没睡。女子都这般。
说起来,桑晚也没有太多不好,就是实在扶不起来,有些得过且过不愿意努力的无赖。
他叹息一声,“到底还年幼,又没有见识,担不起来事情。”
但却已经不生气了。
他去了朝堂,碰见了越王。刚想过去说几句,结果越王却看也没看他就走了。倒是太子过来拉着他说太后的身体。
“你成婚那日皇祖母梦魇,不是将你叫进了宫吗?她老人家醒后就说让你媳妇受委屈了,想着叫你媳妇进宫一趟,当面为你解释解释。”
刕鹤春:“此等小事,怎么敢劳太后记挂。等下朝之后,臣亲自去跟太后解释,好宽慰她的心。”
太子笑了笑,也没多说走了。刕鹤春却想,他是决计不会让桑晚进宫来的。
就她那个性子进了宫,听话不听音,怕是会丢脸。她是个怕丢脸面的人,他也怕脸上无光,便索性下朝之后去跟太后拒绝了此事。
他留下来陪太后说话,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长姐,太后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你阿姐走的时候才那么小……都是哀家不好,养不好姑娘,还把你阿姐接进宫里来养,你阿娘恨我吧?我都不敢见她。”
刕鹤春又不厌其烦的安慰,一个时辰过去,太后才止住眼泪,道:“你也是个苦命的。阿琰是个好姑娘,却去得早,如今你再娶一个,却不能只记挂阿琰,还要关心新妻,你的日子还长呢。”
太后是个十足心善的人,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话,直到吃了午膳,又吃了早晚膳,这才让刕鹤春走。
等他回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因太后说了一下午的夫妻相处之道,他踏进国公府的门,刚要去书房,却迟疑起来,转身又去了苍云阁。
守屋子的小丫鬟笑着道:“少夫人领了花草房的活计,今日一早就去了里头看账。”
是在做正事,没有在阿斗式的偷懒。
刕鹤春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走,便见唐妈妈在门口探头探脑。他还以为她是跟着桑晚去花草房回来,便叫人过来问,“大少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唐妈妈是去于妈妈那里了!她哪里知道这些。但她是个老狐狸成精,笑着道:“还忙着呢。”
结果话音刚落,桑晚就带着素膳蝉月等人一人提着一篮子花进了院子。
蝉月率先笑着道了一句,“唐妈妈,您去哪里了啊,都没找到你。”
唐妈妈尴尬道,“去了川哥儿那边,给他送了几双袜子去。”
刕鹤春看看桑晚,再看看唐妈妈,一句话没说走了。
等人一走,唐妈妈脸色铁青的回了自己屋子,素膳佩服的对着蝉月竖起了大拇指,小声道:“你好厉害啊。”
蝉月却笑着看向桑晚,“少夫人在这里自会给我撑腰,我才不怕她一个老虔婆呢。”
然后轻声道:“少夫人,只是奴婢拿不准大少爷最后的意思。”
桑晚将一个插好的牡丹花篮给她,“你晚上挂在床头,真的很香。”
然后才宽慰道:“大少爷啊……”
她恍惚了一会才笑着道:“他啊,看见我勤勤恳恳的去了花草房做事,觉得今日不用教导我了,便不愿意跟我说话。至于唐妈妈,他觉得唐妈妈这般的老奴,是不配他来训斥的。”
所以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他在家修嘴功。
她摇摇头,不愿意再费神揣摩他的心思,而是道:“唐妈妈已经连着几天去山海院里了?”
素膳:“是,日日都去。见你不管她,她的事情便教小丫鬟做,她自己倒是安安稳稳的整日去山海院里面转。”
她说起来就气,桑晚却高兴道:“那她就快被赶走了。”
不自觉地,便向着热源靠过去,直到被源源不断地热意包裹住,才又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萧衍之看着主动贴进怀里的桑晚,笑得一脸宠溺慰足。
之前在宫里,两人虽同床共枕了,但桑晚大多背对着他,睡着前都很僵硬拘谨。
没想到来营帐的第一个夜晚,居然能有意外之喜。
怀中的女孩梦中嘤咛了声,不满险些被吵醒的睡意。
萧衍之环住她,盖上锦被,轻哄着,不敢再乱动。
桑晚手脚冰凉,贴着帝王便没再放开,哪里冷了还会自己找更热乎的地方捂手。
惹得萧衍之忍笑连连,对她这幅真实又毫无防备的模样喜欢得紧。
直到天光大亮,萧衍之都一动没动。
桑晚舒服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的男人冲她笑得颇有深意,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有多让人羞赧,顿时僵住。
带着睡意浓重的气音说:“陛、陛下,晨安……”【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