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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青溪


    郁青娩被这话逗笑。


    “好,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确实好好想了,只不过这一好好想彻底叫她心绪紊乱。


    下午一点钟, 彩发小妹下午来纹后腰图,她之前来纹过好几次,慢慢便同郁青娩也相熟起来,嘴甜的喊一声姐姐。


    这会儿, 彩发小妹越瞧越觉得不对,她不禁半撑起身子, 扭头关心问到,“郁姐姐,你是不是碰见什么烦心事了?”


    郁青娩闻声微愣,抬起腕骨,将刺针移开皮肤,指腹在光滑机器上碾滑几下, 她摇了摇头,弯了下眉眼, “没有。”


    “没有吗?那就好, 我就是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郁青娩瞳孔睁大几分,没曾想她情绪竟这般外露, 几秒后,收起眼底情绪,随意扯了个借口, “可能没休息好。”


    彩发小妹哦了声, 重新趴回去,下巴垫在手臂上, 说:“那确实,睡好真是挺重要的,前两天跟室友通宵打游戏,第二天起来感觉人要没了。”


    “是啊。” 她浅笑着应了声。


    见彩发小妹没再追问,绷紧的心才放松下来。


    郁青娩抬手将口罩拽低了些,露出鼻尖,小幅度深呼吸了两下,努力调整着状态,心情稳定些后才重新戴好口罩。


    她微垂下颈,细眉轻拧着,一手按着腰后皮肤,另只手捏着纹身机仔细下针,给腰窝处绕花的小蛇刺入淡蓝色。


    后面客人是花背补色,面积不算小,她也没休息,一口气将两个预约连着做完了。


    可人闲下来,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在去俱乐部的路上,郁青娩望着窗外快闪的街景发呆,思绪更是肆虐延伸,将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再次搅乱。


    车子停在门口时,她才堪堪回神。


    俱乐部女经理瞧见郁青娩推门进来,立马笑迎过去,赵先生为了教这位郁小姐学车,不仅买了辆教练车,更是将那块闲置场地改造成小型训练场,能叫这位难伺候的主这般费心思,明眼人谁瞧不出其中隐意。


    女经理先贴心递过一瓶水,又说赵先生有个视频短会,郁小姐您稍坐会儿等等。


    郁青娩接过水,笑着说了句谢谢。


    话音刚落,余光便瞧见赵成溪的身影,他穿了件黑白微镂针织衫,袖口被肌肉撑得微紧,高挺鼻骨上架着一副细腿墨镜,手插着兜,微晃着走过来。


    同他视线相撞的那刻,所有心理准备摧枯拉朽般坍塌。


    郁青娩呼吸也跟着忽窒一分,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手心微微生汗,她无端拘束起来,眼皮轻颤两下后移开视线。


    明明只是思考要不要主动一点,却像揣着难以启齿的豺狼心思,未做贼心先虚。


    女经理顺着郁青娩的视线看过去,见赵成溪过来,便有眼力见地退开,还将站在接待桌那暗戳戳瞧几眼的小姑娘也拉走,给两人腾出空间。


    赵成溪察觉到郁青娩目光躲闪,视线在她脸上细扫一圈,瞧着她紧抿的唇角,他下意识蹙起浓眉,两秒后又松开,佯装无异。


    他走近两步,抬手虚扶了下她的肩,嘴角撩起些弧度,端起惯常语调,“走吧?现在去练?”


    郁青娩“啊”了声,眼神微懵的望了他一眼,慢半拍的:“哦,好啊。”


    赵成溪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那走吧。”


    “哦。”


    郁青娩转身之际,赵成溪唇角弧度凝住,半眯着眼望着那道伶仃身影,若有所思跟在她身后,插兜的手指随之攥紧几分,手背青筋尽显。


    从室内场到室外场有一小段路,没遮阴处,太阳落半山腰,灿阳刺目且烫。


    郁青娩被日光耀得微眯起眼,刚要抬手遮在额前,鼻梁上便被架上一副墨镜,镜腿还带着空调的凉意。


    她微愣几秒,接着抬起细颈,看向身侧男人,“你不戴了吗?”


    赵成溪垂眼,看着她秀气鼻骨上滑下几寸的眼睛,抬了抬下巴,答非所问,“阳光刺眼,戴好。”


    明明是关心话,却叫他讲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拽劲。


    但仍旧叫郁青娩心口簇簇怦然,微甜,如细砂糖渐渐融化。


    她轻“哦”了声,嘴角矜持拎起笑弧,抬指扶了下镜腿,茶墨镜片后,长睫轻眨,眼尾缓缓勾起好看小弧。


    第一天来俱乐部练车,见赵成溪将场地改得跟驾校无二,大费周章到叫郁青娩心生惶然,甚至想当场另报驾校,后来得知这块室外场已闲置很久,这才松了口气。


    郁青娩抬颈,隔着墨色镜片瞧着身前的男人。


    倏时想到陈佳佳那番话,她攥紧手指,稳住突怦心跳,试探着开口讲。


    “其实驾校也挺赚钱的。”


    赵成溪听出她话里深意,勾起单侧唇角哼笑一声,挑高眉骨,不可一世的:“我缺那点钱?”


    郁青娩故作无辜,搬出他讲过的话,“你不是说没人会嫌钱多吗?”


    赵成溪垂眸瞧她一眼,心底淡啧一声,挺好,这噎人功夫见长。


    接着收回视线,若无其事提不往前走,边躬身拉开车门边拽声说,“我太贵,他们请不起。”


    他故意顿一秒,直起身,微曲手臂搭在车门上,耸了下肩,


    “再说了,哪有老板亲自打工的?”


    郁青娩听懂了他话里深意。


    他不会教别人。


    如此想着,郁青娩嘴角悄悄勾起浅弧,却一秒压平,故作淡定的“哦”了声,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那也是。”


    她忍着笑意走过去,坐进副驾驶。


    车厢本就狭小,座位间距也稍近,他们坐下后手臂偶时会蹭到,很短暂的轻碰,却如烙印般叫人觉得灼烫。


    郁青娩心底微躁,动作局促微僵,生怕碰到再碰到赵成溪,会因反应剧烈而酿成事故,后来甚至连他那侧的车镜都不敢瞧一眼。


    几次倒车下来,频频压线,很不在状态。


    就在郁青娩想要再试一把侧方停车时,方向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控住,她疑惑抬颈,视线顺着修长骨节朝上移,落在他微敛的深邃眉眼上。


    车厢里很安静,只余两人轻浅呼吸声里和细弱的扑簌冷气声。


    前车窗透进大片碎金暖阳,落在赵成溪脸侧,映亮立挺眉眼,浓长睫毛盈着光,衬得那双桃花眸愈发深邃勾人,两人目光对视,叫郁青娩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匆匆侧过细颈时,阳光恰时落在眼皮上,微烫肤。


    她垂下眼,睫毛微颤着,不知因为刺目,还是为遮起一瞬而的慌乱。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蜷紧,秀气骨节绷出青白,指尖在皮质表面压出几道细弯甲痕。


    赵成溪单臂扶着方向盘,斜侧着身子,宽阔肩背遮住小半刺目霞光,视线在郁青娩脸上细扫一圈,在她眉心拧起的浅褶上停顿几秒,他不由抿紧唇线,眉心更是倏时蹙紧。


    两人同坐一车,他怎会没察觉出她愈发心不在焉。


    想到在夜市提到阿奶时,郁青娩毫无遮掩的低落,还有前两天助理说的话,赵成溪极其自然的将她情绪误解彻底。


    以为她的魂不守舍,是因为临近阿奶生日,想念阿奶。


    那晚在羡仙巷分开,赵成溪便交代助理去查阿奶去世的原因,同他猜测的如出一辙,阿奶是在他们分手一周,因心脏病突发病逝。


    这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关,但巧合的又叫他不得不多想。


    当年郁青娩单方面冷战分手又断联,而赵成溪年少气盛,金娇玉贵,哪曾受过这般冷待,后来主动去北荟找她,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哪曾想得到的结果却是美术系没有叫郁青娩的大一新生。


    那时他瞬觉自尊心受挫,又正值气头,赌气出国的那些年,不知是在跟谁较劲,拗着股气就是不去查有管她的消息,似是查了便是输了。


    如今赵成溪隐约触碰冰山一角,掀翻整座冰山对他来讲更是易如反掌,可他却遽然生出股无从入手的束缚感,生怕盘根错节里伤害到她。


    更何况,很多难抵深究的粗劣事在沧海转睫里裹满青苔污泥,多年后想再探究竟时,却发现很难瞧清原本模样。


    此时此刻,狭小车厢里,赵成溪落在郁青娩身上的目光是不自知的温柔,不想她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可偏在安慰人这事上,他是十足生手。


    他如临大敌般锁紧浓眉,嗓音克制的:“今天就到这吧,不练了。”


    郁青娩惊讶抬眸,眼瞳下意识睁大几分,微愣低喃问,“……不练了吗?”


    赵成溪嗓音磁哑的“嗯”了声,探指按下红色按扣,“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绕过胸膛处缓慢的扑簌回缩着,他抬眸,直视着她那双微瞠圆的眸子,“不练了。”


    他弯了弯唇,试图叫气氛轻松些,“晚上梁潮他们要去Loop跑race,想不想去?”


    闻声,郁青娩眼眸亮了亮,“户外比赛吗?”


    他勾着唇点头,“是,去吗?”


    “去!”


    Loop是赵成溪投资的一个国际赛车场,FIA认证的二级赛道,东西两个独立运行的赛道,承办过多场国际赛事,The King是业余圈里的天花板,Loop则是洲城职业车手圈众星拱月的存在。


    比赛晚上七点开始,两人从俱乐部出来时,才刚过五点钟。


    赵成溪朝后侧过几寸身子,阳光刺得浓眉微蹙,“时间还早,先带你去吃饭?”


    郁青娩闻声抬眸,视线猝不及防相撞,那秒如小石子簌然坠入湖面,空灵一响惊起几圈涟漪,心脏也不争气地伏起荡漾。


    她掐了掐掌心乱文,轻翼地咽了咽喉,下意识点头应好。


    接着曲起细臂,手指抚了下肚子,经他这么一提,竟莫名觉得胃里空荡荡,倒真有些饿了。


    正值高峰期,一路堵堵停停,半个多小时才来到餐厅。


    苍木翠叶半遮的一栋三层小楼,深灰混凝土墙壁,暗调玻璃,不同角度侵来的橙霞献给给这座平素建筑的画作神工意匠。


    推开玻璃门,迎面是同色调拼接墙壁,嵌着一行淡灰色字母,是餐厅的名字。


    Fragmentary。


    两人刚进门,餐厅经理便笑脸迎过来,双手交叠抵在身前,恭敬颔首一声“赵先生”,又很识眼色地对着郁青娩半躬了下。


    郁青娩眉心微跳了下,微愣后礼貌地弯了弯唇,揣着疑惑走进内厅,在临街落地窗前坐下,另一侧是整面暗色纹理酒柜,高低错落,断层底灯映出淡色光晕。


    等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她才稍前倾几寸身子,压低音量,小声问出疑问,“你认识这里的老板?”


    闻言,赵成溪喝水的动作微顿,垂下手臂,将棱角玻璃杯搁在桌上,单侧眉骨太高几分,抬眼瞧着她,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他曲指在桌面轻敲着,瞧着她眸底疑惑半褪半凝,唇角一瞬勾起淡弧,懒腔开口。


    “严格来说,我也是老板。”


    郁青娩神色如常的“哦”了声,心想难怪经理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原来他也是老……话还没从脑中过完,便忽觉其中不对。


    她瞳孔顷刻睁大几分,微张唇望着他,惊疑扬声问:“你……是老板?”


    赵成溪瞧着她双眸瞠圆,惊疑不已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抬高下巴,慵着调子“昂”了一声,挑了下眉问道,“这么惊讶?”


    郁青娩下意识否认,“也没……”


    但又觉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继而抿唇哑声。


    赵家的怀渡集团作为洲城餐饮巨头,哪怕整城餐厅一朝易主也不值惊讶,只是在她潜意识里,赵成溪是自由翛然且放浪,同规矩繁多的钟鸣贵胄不搭调,更何况这餐厅格调实在不像赵老先生的风格。


    赵成溪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这儿老板是我在旧金山的朋友,私人投的,跟怀渡没关系。”


    话音刚落,刚刚的经理去而复返,带着白线手套的手里捧着一瓶粉标香槟。


    “赵先生,陈总知道您来,特意叫人从酒窖取来的的酒。”


    赵成溪半掀眼皮,轻扫了眼瓶身淡粉色标贴,薄唇微抬,鼻腔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淡哼,接着小幅度抬了抬下巴,“放下吧。”


    经理将香槟搁进冰桶里,微欠身说了句您慢用,便很有眼力地走开了。


    郁青娩看了眼冰桶里斜倒的香槟,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你今晚要喝吗?”


    赵成溪干脆的,“不喝。”


    下一秒,他朝香槟桶扬了扬下巴,哼笑一声,“更何况人老板也没打算让我喝。”


    郁青娩微懵地“嗯”了声,迷茫地看着他,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下意识问,“刚刚不是说特意叫人取来的吗?”


    赵成溪抬了抬眉骨,点头应了声,扯唇哼笑,“不过是专门取来给你喝的。”


    接着他朝那只细柄笛型杯扬了扬下巴,“连杯子都只备了一只。”


    这酒名眼一瞧就不是赵成溪常喝的,刚看见经理送过来,他就看出陈逍这酒送的不单纯,什么特意叫人取来,分明是听得消息,远在旧金山都要凑一趟热闹。


    果不其然,下一秒被他搁在桌上的手机乍然亮屏,弹入一条新消息。


    【chen:够意思吧,出差都不忘替你讨人欢心。】


    赵成溪半垂着眼皮,淡嗤一声,修长骨节微曲,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慢条斯理发出去一个简短明了的“滚”字。


    郁青娩瞧着桌上形单影只的细柄笛型杯,眼睫因惊讶微抬了抬,视线又落到手侧的黛釉矮陶杯上,抬指握住,指腹轻挲了几下,这喝水的杯子倒是两边各搁了一只。


    她同那位陈老板素不相识,能叫他费周章另眼相待,原因只会是赵成溪。


    所以那位陈老板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吗?


    思及此,郁青娩心跳下意识快跳两下,脸颊也有微微泛热的迹象,她蓦地咬了下唇,暗自腹诽没出息,明明没人这么讲,她倒先自我攻略得害羞了。


    似是怕赵成溪瞧出端倪,郁青娩轻咳了一声,曲指蹭了下鼻尖,声音低弱的“哦”了声,稍有舌结的问,“那、那是不是有点麻烦他了?”


    话音刚落,她瞬间懊恼,眉心轻拧,这讲的什么官话。


    赵成溪闻声直觉好笑,声音带着笑腔颤意,“他讨好你,他还嫌麻烦?”


    “要嫌也该是你嫌他麻烦。”


    “……?”


    郁青娩懵然睁大了些瞳仁,张了张唇,想反驳却又觉词穷,干脆抿唇不语。


    明明听着像歪理,却叫他讲得头头是道,似乎被添麻烦的真成了她,而非费周折的陈老板。


    郁青娩收紧指骨,指腹下粗粝触感明显,她垂眸看着温热的陶杯,杯口薄翘不规则,玄黛中洇着灰白,古朴浸着股放浪形骸。


    餐具风格同店里装修如出一辙,淡素调,是隐奢质朴的侘寂美学。


    可追至返璞归真的老庄哲学,以及静空虚的禅宗意境。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在郁青娩看来,这样暗调又略沉闷的风格很难同赵成溪挂钩,便下意识以为这是那位陈先生的喜好。


    她手撑着下巴,四处环视了一圈后,随口问道,“陈先生喜欢侘寂风?”


    赵成溪喝水的动作微顿,将杯子搁在桌面上,指腹随意摩挲着,随意撩了眼周围的装修,淡哼了声,不答反问。


    “就不能是我喜欢?”


    郁青娩打量墙壁挂画的目光倏时凝滞,对赵成溪的话很是意外,她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眸中渐渐生出疑惑,眉心拧起一道浅浅的褶。


    她略带疑惑,又似喃喃般低语。


    “你喜欢吗,我以为你不会喜欢。”


    第32章  32.青溪


    赵成溪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 “为什么这么觉得?”


    郁青娩愣了愣,其实她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 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会是他喜欢的风格。


    现下想不出新奇原因,她只好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侘寂风的一切对立面。”


    尾音带着不明显的坠音,指甲在桌布上小幅扣了几下。


    赵成溪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讲,闻言轻笑一声, 似是并不恼这答案,嘴角反倒抬起浅浅的弧度, 眼尾也微扬着。


    他曲臂撑着额,手指在眉骨处点了点,嗓音沉肃了几分,“或许以前是吧。”


    郁青娩眸中惊讶更甚,纳惑地张了张唇,终究未言一字。


    赵成溪超前倾了倾身子, 曲着手臂搭在桌边上,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故意逗人似的, “以前恋爱白谈了?半点不了解你前男友。”


    那段恋爱似是禁忌,两人都故意避着,甚少谈起, 算上卷毛学弟那次,这是甚少几次讲起同过去有关的事。


    听着赵成溪不着调的话,郁青娩腮颊隐隐烧热, 抬指在耳侧随意刮了几下, 不知是臊的,还是被他话里的怨怼刺激到, 她清了清嗓子,不由回呛,“你自己都讲了,是前男友,要了解也不会是’前’了。”


    赵成溪乐了,笑得肩膀都跟着颤了两下,“行。”


    郁青娩捏着银叉在绸调方巾上随意滑着,压出不深不浅的细痕,她半垂着浓长睫毛,声音低柔的:“而且以前是你自己说过。”


    “什么?”


    她抬眼望着他深潋的眸子,语气软轻又固执,“是你说,有瑕疵的东西没意义。”


    闻声,赵成溪嘴角的笑弧瞬时凝敛,缓缓压迫,明明对面的姑娘仍旧表情平静,可从她水润的眼瞳里,就是叫他瞧出了怨气和委屈,似是在为过去鸣不平般。


    他半蜷起搁在桌上的手,手背上的脉络凸显,心口也跟着收紧几寸,涌动着一股莫名又有些陌生的情绪。


    开口时,声音不由带着服软的柔,“那我跟你道歉?”


    “我真忘了讲过这话。”


    此时再回想,赵成溪想不起是何时讲的,大约是以前随口一说,他那时没当真的话,却叫郁青娩记在心里,或许还为此耿耿了很多年。


    不想叫气氛这么凝重,他扯唇笑了笑,抬了抬眉骨,故作轻松地继续说:“我那时才几岁,免不了说些不着调的话。”


    郁青娩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在心里暗暗吐槽他现在也没少讲不着调的话。


    见她沉默不语,赵成溪只当她不信,便搬出佐证,“若是不信,改天我带你去一昭公馆,要是我当真觉得残缺了就没意义,也没必要把家里也装成我讨厌的风格。”


    郁青娩抠方巾上的刺绣,闻言停下指尖的小动作,半垂的长睫下意识上掀,却又稍怯垂下,遮住眼瞳里的闪过的涟漪。


    她压住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故作淡定又无所谓地说:“我又没说不信,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刚刚也确实没有不信他,只是陡然发现对他了解的延迟,心底不由冒出一丝难掩的不舒服。


    这时服务生正好过来送餐,木质托盘上搁着份牛肉塔塔,哑光小碗里搁着圆润金黄的蟹芋酥,紧接着又上了几道菜,刚刚的话题也恰好就此翻篇。


    郁青娩夹起一块金灿灿的蟹芋酥,小口咬下去,软糯的酥皮里裹着芋泥和满满的蟹肉,酥酥糯糯,她头次吃这样的搭配,很意外的搭配,但蛮好吃的。


    她又夹起一片剔透的萤火鱿鱼,微凉脆甜。


    接着浅浅扬了下细眉,眼眸亮了亮,“都很好吃哎。”


    赵成溪薄唇勾起,见她真喜欢,便说:“陈逍还开了几家分店,菜系不同,改天带你过去。”


    郁青娩应了声好,指腹捏了捏筷子,细尖抵着瓷盘,试探着问道,“你也投资了?”


    赵成溪抬了抬眉骨,故意曲解,“怎么?这是要打探我家底?”


    “…… ”


    郁青娩微愣,双眸瞪大几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很是惊愕他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给她扣帽子。


    什么打探家底,她才没有!更何况他的家底根本没有打探的必要!


    几秒后,她捏着筷子夹了一小筷尖牛肉,腮边微鼓,小口嚼着,低声反驳道:“我才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明明没存歪心思,却被他理所当然的眼神瞧得心虚,连反驳都莫名没底气了。


    赵成溪心情极好地重复了句“好奇啊”,接着大方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半开玩笑的:“’化敌为友’的买卖,自然要投。”


    郁青娩低应了声,没再追问,似是怕被他抓到话里把柄,又被噎得面颊烧热。


    瞧着她眼底隐隐的幽怨,赵成溪眼尾笑意难掩,曲指遮在鼻骨前,唇角弧度肆意深陷,宽阔肩颈都隐隐有轻颤趋势。


    他也见好就收,难得主动递话闲聊,随口聊起沈时斜和姜吟下半年的婚礼。


    一顿饭吃得慢条斯理,两人几乎要将赛车的事抛之脑后,直到梁潮的催人电话打来,听到赵成溪电话那边的嚷声,郁青娩按亮桌上手机,看了眼时间,这才惊觉这顿饭吃得有些久。


    她压低声音,近乎用口型说着:“我们现在走吧?”


    赵成溪唇边呛人的话瞬时止住,难得耐心了回,语气还算平缓地对电话那端讲了句,“半小时后到。”


    他们起身朝外走着,便瞧见餐厅经理迎面走来。


    餐厅经理笑脸迎过来,先对赵成溪应了声好,接着走到郁青娩面前,双手递过一张油墨印制的票券,“这是陈总送给您的展票,欢迎您空闲时来看展览。”


    顿一秒,又补充道,“或者您可以直接报赵先生的名字。”


    郁青娩眸中浮现诧异,接过展票后,垂眸仔细瞧了瞧,又略带疑惑地侧眸看向身后的男人,未等她问,便听到他出声解释,“一二层是用餐区,三层是合作展区。”


    她下意识朝内厅望了眼,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


    赵成溪出声问,“上去看看?”


    郁青娩是有点好奇,但想到梁潮他们还在等着又作罢,摇摇头说:“以后再来吧,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闻声,赵成溪眉心微动了下,只不过是简单的“以后”而字,也没明讲是以后同他来,却将他心口隐隐悸动。


    但他面上未显,还端着副清淡表情,故作平静抬了抬下巴,“行,那走吧。”


    说完便先一步提步绕过窄廊,朝门口走去。


    郁青娩跟餐厅经理道谢后,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见两人走后,躲在柜台旁悄悄观察的店员走过来,按捺不住八卦,悄悄跟经理咬耳朵,“经理,那是赵先生的新女友吗?”


    餐厅经理刚要回“大概是”,下秒想到什么,立马止声,肃起声线,“上班时间禁止八卦,忘了?”


    店员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不讲就不讲嘛,反正八成是新女友。


    *


    余晖四散,月华轻漫,透过郁密枝杈摇曳。


    Loop建在半山腰的平台上,另侧靠海,沿山路而上时,窗外刮过的风里弥着一股浅淡咸湿味。


    夜晚的海风仍混着热气,从冷气充足的车厢里出来,郁青娩被温风裹得眉心微拧,指间攥着的手机莫名生出股不适的黏腻感。


    赵成溪将钥匙扔给等在门口的男生,便带着郁青娩朝顶层包间走去。


    推开包间门,屋里等着的人闻声看来,瞬间戏精上身,梁潮将西瓜皮朝果盘里一丢,高声埋怨两人来得晚。


    赵成溪直接无视,抬臂示意,叫郁青娩坐下,接着又给她到了杯冰水。


    众人瞧见这一幕,知情不知情的都瞬间门清。


    上回在No.25a碰过一面的崔煦也在,他目光在郁青娩身上扫过一眼,撞了撞赵成溪的肩膀,笑眯眯挑眉,明知故问地暧昧道,“不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么一美女是你谁啊?”


    赵成溪淡嗤一声,稍掀起一点眼皮,瞥了他一眼,又轻描淡写收回,倒是难得开了口,“郁青娩。”


    目光落在她捏着玻璃杯的细指上,薄唇轻掀,又补充道,“我朋友。”


    他们靠得很近,一前一后,郁青娩后背几乎虚贴着赵成溪的微曲手臂,甚至能感受到他讲话时胸腔的震颤,叫她脊背微僵,连心脏都不禁轻颤,不由想起以前碰见他朋友那次。


    如今一字之差的介绍,意义却天差地别。


    还未等她回神,手臂蓦地叫人挽住,接着便听到于媛媛在耳边讲,“差不多得了,起哄还没完了!”


    “青娩是溪哥朋友,也是我朋友,你们说话注意点,不准欺负她!”


    听见这位大小姐的埋怨,在场各个抱屈,真是不白之冤。


    于媛媛才不管,扭头去瞧赵成溪,似是瞬间找到给撑腰的人一般,气焰很足的:“溪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欺负人?”


    赵成溪闻声抬眼,目光落在郁青娩垂着发丝的细颈上,她似有所觉地抬起脖颈,直直对上他垂下的眼眸,视线瞬时相撞,平海生漪。


    他嘴角随即勾起若有似无的浅弧,在四面投来的目光里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一个“是”字。


    “靠——!”


    梁潮头一个受不住,简直被酸得牙倒,将杯子扔在桌面上,“碰”一声响,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一个个的还跑不跑了?”


    几人也是眼力见的,懂得适可而止,簇拥着起身,勾肩搭背朝外走着。


    赵成溪也跟着起身,手插在兜里,微侧过身,垂眸看了眼郁青娩,“我先去换衣服,你们先去外场,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服务生。”


    郁青娩迎着光抬眸,映得眼睫颤了颤,“好。”


    他抬了抬下巴,淡淡扔下句“走了”,抬脚虚踢了下梁潮小腿,催人赶紧走。


    于媛媛瞧见男友吃瘪,很不厚道地笑倒在沙发里,手指晃了下郁青娩的手臂,“梁潮每次碰上溪哥还有他哥都讨不到好处。”


    郁青娩笑了下,“你不帮帮他?”


    于媛媛瞬时摇头,“才不,多好玩啊。”


    接着挽着她手臂,将人拉起身朝外走,歪了下头,弯眉着八卦道,“你跟溪哥什么进度啦?”


    郁青娩愣住几秒,下意识回了句,“没进展,我跟他就是朋友。”


    但这话讲得没底气,她不由觉得心虚,抬手摸了摸耳际,又微不可察地偏了下脸,细颈弯出小弧,逃避心态在一连串小动作里暴露无遗。


    于媛媛微拧眉,立声反驳,“怎么可能呢,你们不是一起练车很久了吗?”


    郁青娩看着她双眼瞪圆,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由轻声失笑,心底的不自在消散大半,更没想到她竟同陈佳佳是同一论调。


    似乎没人相信他们是很单纯地学车。


    还未等她出声解释,就听到于媛媛言之凿凿的:“青娩,我可不是乱说,我真觉得溪哥喜欢你,就算没到喜欢,最起码是挺在意你的。”


    郁青娩微愣,唇角弧度敛起几分,眸光轻晃一下,“……为什么这样说?”


    于媛媛理所当然道:“因为这就是事实啊。”


    “换句话说,就算溪哥对你好是因为看在沈先生的面子上,但这份面子总不至于叫他特意去跟教练学一遍再来教你吧?”


    听到这话,郁青娩双眸微睁,心跳被攫取,脚步也溘然顿住。


    廊间顶灯光倾斜而下,落在她身上,肩头小巧细润,耳垂上淡金牛角包折着碎光,轻晃着映在她瓷白的脸颊上。


    她张了张唇,几秒后,声音虚软微疑的:“……你说什么?”


    于媛媛毫不意外她此时的反应,粉湿美甲勾开肩侧垂下发卷,弯唇笑了下,“我刚听梁潮说的时候也是这反应,当时我还以为他逗我玩呢,谁知道竟然是真的。”


    接着感叹般地,拖长音嗯了声,“怎么说呢,我认识溪哥蛮久的,但真熟起来是跟梁潮恋爱后,这几年我虽然也见过不少女生,但溪哥拽死了,压根不会接送女生,更别提亲自学亲自教了。”


    “所以说,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你啊!”


    郁青娩眼皮轻颤了下,瞳孔像星光骤落般微张大,心脏涌来温灼血液,又似被几片羽毛轻轻刮过,微微泛胀。


    垂在身侧的手指半蜷缩着,指甲断断续续掐着指腹。


    粉唇小幅度张合,似有千言万语,却因惊讶而凝滞,只余气音一句,“……是吗?”


    于媛媛似未觉她反常,连连点头,兴致勃勃地挽着人边走边嘀嘀咕咕。


    从包间到外场这段路,郁青娩走的艰难,有些心猿意马,脚底泛着软,若不是穿了双平底鞋,大概已经摔了好几跤了。


    深掩在心底的情绪却愈发呼之欲出。


    甚至有那么一秒,她想跑到他面前,向他求证,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可等热风刮到面颊上时,郁青娩又转瞬清醒。


    明明置身暑气,脸颊热度却飞速褪去,头脑逐渐清晰起来。


    不管赵成溪如何想,不管这段时间发生何事,他们之间并非喜欢就能万事易的关系,那些挡在面前的阻碍,她还没想好,也还没鼓足勇气去一一面对。


    她轻吐了口气,压下心底起伏的心绪,抿抿唇,不由出声叮嘱道,“媛媛,刚刚的话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暂时先不要跟别人讲。”


    于媛媛愣了下,下意识疑惑地“嗯”了下。


    郁青娩垂了垂眸,嗓音在夜风下衬得有些低落,似深谷低语,缓缓回音,“我跟赵成溪之间……有些复杂。”


    话没明说,可于媛媛却瞬间悟了,蹭得抬起头,双眸瞬间瞪圆,浅灰美瞳在灯光下愈加粼粼,虽然很好奇,但她知分寸,压下心底八卦之欲,识时务地没追问,抬手握住郁青娩的手指,笑着保证,“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梁潮我也不讲。”


    接着俏皮地眨了眨眼,“但是,如果有那一天,我要做主桌!”


    这次轮到郁青娩愣住,好一会才明白于媛媛在讲什么,白皙面颊隐隐绰绰晕上红晕,抬手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微扬声,“什么啊,哪有的事!”


    于媛媛弯唇嘻了一声,但笑不语,只是挽着她的手臂,拉着人朝赛道区走去。


    面上虽不显,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不早晚的事吗。


    *


    赛道区寂谧闷热,几排圆灯灿星般亮着,观看区前排两个最佳观看位摆着果汁零食,还贴心放了一满桶冰和小风扇。


    风扇摇摆吹着,带起一缕缕微凉软风。


    虽然只是私下娱乐跑一跑,最近夜赛也逐渐兴起,但念在安全第一,还是选在少弯短道区跑,而且坐在观众席可以直接看完全程。


    她们刚坐下没多久,赵成溪几人便出现在赛道。


    最高调的当属一身红色的梁潮,还不住朝观众席挥手比心,招摇过市,排场堪比明星出街。


    但在郁青娩眼里,最惹人注目的却是穿一身低调纯黑赛车服的男人。


    她目遥遥落定在他宽阔背影上,看着他走到车边,躬身拉开车门,下一秒便瞧见他忽地直起身,倏尔抬颈,隔着半昧半亮的夜色,直直望进她眼底。


    赵成溪手搭在车门上,望着前排那道瘦削身影,似在确定她的存在,几秒后,蹙紧眉心才渐渐舒展,他舔了舔唇,掩在头盔下的唇角终是勾起。


    他复又低下头,垂着眼,深呼吸着压住心口鼓噪。


    再次抬头时,细弯眼尾扬着笑弧,重新端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拽气,朝她微扬下巴,后弯身坐进车厢里。


    夜色朦胧昏暗,遮掩了两人隐秘的小动作,也无限放大着一切情绪。


    动作无声,却震耳欲聋,同疾颤心跳一起撞着郁青娩的耳膜。


    她一寸寸攥紧搁在膝上的手指,指脉失序跳动,彷佛那些难以言明的情愫也被一同钻入掌心,温潮旖旎里,肆意发酵。


    于媛媛收回朝梁潮挥着的手,脸颊微红,语气兴奋的:“太激动了!好久没看他们跑户外了!”


    郁青娩闻声回神,松开攥到泛麻的指骨,抚平上蹿的米麻短裤,掌心压着裸膝,抻了抻手指,嘴角弯起,“这还是我第一次看现场赛车。”


    于媛媛讶异抬眸,“第一次吗?那你肯定不会失望的!他们技术都不错,尤其是溪哥,在职业车手里也不逊色!”


    “这要是白天就能跑另条赛道了,E布局16弯角才是真刺激!”


    以前恋爱时,郁青娩就知道赵成溪爱车,那时她以为他只是单纯爱收藏,直到这次重逢,她才渐渐纠正过去片面又单薄的理解。


    他爱车,也爱赛车。


    或许更爱的是血脉喷张里的刺激。


    她不禁开口问道,“他参加过职业赛事吗?”


    “参加过,像thunderhill,还有Dakar Rally,溪哥都去过,梁潮还去看过。”


    于媛媛咬了咬吸管,很是惋惜地叹了一声,“不过溪哥现在都不去跑了,也没机会去现场当一回亲友团了。”


    第33章  33.青溪


    绿色发车旗挥动, 声浪响遏行云,此起彼伏,浓白尾气乍起下, 几台跑车瞬时急驰而出,轮胎在地面上勾压出一道道泛白胎印。


    郁青娩抿住唇角,掀眸望去,目光紧紧追着一马当先的碳素超跑。


    虽然知道安全系数很高, 但还是下意识担心,她不由绷紧腰背, 手指攥进掌心,秀气骨节绷出小垣青白。


    赛道上的赵成溪如掌控万物的王者,在连绵气雾下漂移横走,高速过弯,一骑绝尘,几个弯道下来, 其他几辆车早已被远远甩开。


    胜负已毫无悬念。


    压过第五圈最后一个弯道,碳素全黑跑车疾速冲过终点线, 黑白旗帜顺势挥下, 定格在原处。


    郁青娩松了口气,眉心舒展,嘴角微微拎起弧度。


    她松了松手指, 指骨因久攥而有些僵硬,掌心也生出一层薄薄冷汗。


    “溪哥果然是第一,漂移过弯太丝滑了, ” 于媛媛兴奋起身, 激动感叹,丝毫不给男友面子, “溪哥跟梁潮他们跟比,简直就是大佬误闯新手局!包赢的!完全没得比!”


    她接着起身,挽住郁青娩的胳膊,“走啦走啦,咱们快过去!”


    赵成溪推门下车,手指撑着头盔摘下,瞬时夹在臂弯,长指穿过汗湿发丝,微扬起脸,很随意地朝后抓了一把,露出深邃眉骨。


    他刚走没两步,便被后面跑过来的几人揽住肩膀。


    梁潮脸颊闷得潮红,急喘着气,极其夸装又万分真诚地吹捧,赵成溪随即勾唇笑了起来,泛红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侧着长脖,笑骂着捶了下身边人的肩膀。


    昏暗夜幕散出暖亮月光,细细碎碎落下,似碎钻光晕般萦绕在他周身。


    郁青娩正好朝这边走来,抬眸间,同赵成溪四目相对。


    他眼角深邃下勾,眼底含着笑意,如水鸟掠过一池春水,波光潋滟,微翘起的眼尾更显缱绻勾人。


    额前垂下凌乱发丝,发梢上的汗滴不堪重负,乍然跌过浓眉,顺着凌厉下颔,划过喉结没进微敞领口里,带着一股张扬的欲气。


    郁青娩恰好将这一幕纳入眼中,视线落在半隐半露锁骨处。


    下一秒,她目光如被烫到般飞速收回,睫毛轻扑了下,呼吸下意识放缓,心脏如火炉旁的一小捧碎雪,细细软软融化。


    她掐了掐掌心,克制着不去瞧他,也不去乱想。


    于媛媛瞧出两人间微妙气氛,灰瞳乌溜乌溜转了两圈,红唇得意一翘,环紧郁青娩的手臂,小跑两步把人拉到赵成溪面前,接着飞速松开环着她的手,凑过去挽住梁潮胳膊,一把将人拽远。


    行云流水的动作叫郁青娩看愣。


    对上于媛媛暗示十足的目光时,郁青娩瞬间了然她的用意,在心底无奈的笑了下,但面对赵成溪时,难免紧张,还有一点心虚。


    或许是因为刚才差点收不住的胡思乱想。


    郁青娩握着瓶子的手指不由收紧,攥出几不可闻的轻吱声,踌躇着朝前挪动了一小步。


    赵成溪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水,唇角微抬起小弧,拽拽的扬了扬下巴,嗓音裹着浅淡的笑意,“给我的?”


    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是万分笃定。


    郁青娩低“嗯”了一声,又朝他走近一步,将手里的冰水递过去,赵成溪抬臂接过去时,两人手指轻碰了下,指尖皮肤相贴,温热的触感叫她触电似飞速弹开,蜷着指尖握进掌心。


    他瞧见她的小动作,唇角微抬,很轻地笑了声。


    旁观几人憋的辛苦,见此接连起哄,捧更逗乐似的,掩面装哭卖惨没人给自己送水。


    赵成溪挑高眉骨,冷嗤一声,握着瓶子的手臂曲起,朝后撞了下崔煦的胸口,不留情面的送出一个“滚”字。


    崔煦五官猛挤,捂住胸口,夸张哀道,“哎哟,负伤了,赛场暴力啊!有没有人管了啊?”


    “裁判呢?裁判呢!”


    赵成溪嗤笑一声,不咸不淡的“哦”了声。


    接着事不关己的拧开瓶盖,薄唇贴着瓶口,扬起脖颈,连灌了几口,凸起喉结随吞咽上下滚动。


    喝完小半瓶水,他拧紧瓶盖,捏着瓶颈,用瓶身碰了下郁青娩的手臂。


    “送你回去?”


    郁青娩被冰得躲了下,手指下意识抚了抚胳膊,小片皮肤微凉,沾上水雾,湿漉漉的。


    她抬眸望去,目光恰好落在他唇间,染水的嘴唇愈发泛红,自然光线下泛着晶亮水光,如水汽浴室里久别的恋人热情拥吻后,自带朦胧欲气。


    思及此,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脸颊微微泛气热意。


    不知是否是刚才于媛媛的话起了作用,赵成溪今晚在郁青娩眼里怎么瞧怎么勾人,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举动,在她看来都充满了故意撩人的信号。


    毫不费力地搅乱她的心湖,轻而易举地攫取了她的心跳。


    “好……”


    她刚气音说出一个字,便被截住。


    于媛媛:“别呀青娩,都这个点了就别折腾了,今晚直接住这吧,明早还能顺便看个日出,一举两得!”


    梁潮爱玩,闻声来了兴致,瞬时跟腔,很不客气地说:“好主意!那咱们干脆都住这呗!”


    “反正溪哥那几栋户外小楼空着也是空着,不住白不住啊。”


    崔煦搭腔,“是啊,赵大老板,安排安排?”


    赵成溪被他们自说自话给逗乐,轻扯了下唇,懒得搭腔,而是拎起水瓶碰了下郁青娩的手臂,淡淡的问:“要看日出吗?”


    语气听着随意,好似不甚在意,但细听能听清他尾音里的极其克制的紧张。


    几人闻声立马抬眸,屏息凝神又期待地看着郁青娩,各个人精,自然瞧出这户外小楼能不能住就在她一念之间。


    郁青娩被瞧得紧张,指缘轻滑了下掌心细纹,心动又犹豫,“可是我什么都没带。”


    “这怕什么,缺什么派人送来嘛,” 于媛媛探出脑袋,笑眯眯地看向赵成溪,寻求认可般问道,“我说的对吧,溪哥?”


    赵成溪难得配合地“嗯”了声。


    他唇角微勾着转身,擦肩而过时,脚步微顿,半垂眸瞧着她,声音松弛又小得意。


    “今晚住这吧,缺的东西,我让助理送。”


    *


    Loop主厅楼旁有两栋独立小楼,三层木质,枯山水侘寂美学,半掩在葱郁树木里,绿苔石板小路蜿蜒,灰白波纹纹路碎沙上搭着吊床和未燃火炉,地灯在矮丛里亮起暖黄光,影影绰绰。


    郁青娩抬臂勾过木架上搭着的丝质浴袍,细带绕腰系紧,微湿裸足踩在木地板上,走到窗边,抬手推开小半窗户。


    温热夜风灌进来,徐徐吹散屋内潮气。


    她收回手臂,指尖瞬时搭在窗沿上,望着夜风下晃动的枝桠,鼻尖是清淡的绿植气味,惬意地勾起唇角。


    良久,郁青娩合上双眼,微扬起脸,抬起细瘦手臂,懒懒地抻了抻腰,绸软袖口滑落堆叠。


    不自觉轻喃了句,“好舒服啊。”


    夜风吹得人惬意地想入眠,好半晌,她才倦恋不舍地关上窗,拿起柜面上的吹风机,将头发吹到半干,这才提步朝卧室走去。


    细藤编吊灯落下暖光,床头矮台上加湿器淡淡乌木香气,细雾蒙蒙,如同雨后布满湿气的山野。


    一双细白小腿扫过,地台床下倏地亮起一排微弱的小夜灯。


    刚掀开被子,矮台上充电的手机便震动了下,郁青娩侧过细颈,接着撑在软铺上,探身摸过手机,垂眸看去,是赵成溪发来的消息。


    她眉心忽地轻颤,咬了咬下唇。


    抬手抚着胸口,掌心下,心跳得如倏尔跃起,又细密炸开的烟花。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恋爱的缘故,明明十七八岁的懵懂年纪早已过去,可面对他,仍旧无法游刃有余,反倒更像暧昧里十足十的生手,自我攻略的恋爱脑。


    而这些年刻意回避的情绪也在今晚彻底袒露,那份心潮浮动,甚至比初恋时更甚。


    郁青娩轻吐口气,点开绿标软件的未读消息。


    【明早起来看日出?】


    脚趾蜷了蜷,床单被抓出微褶,指下按出一个“好”字。


    隐在昏暗光线里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小弧。


    连眼尾都染上笑意。


    赵成溪穿了条深灰色亚麻睡裤,裸着上半身,躺在露台躺椅上,曲臂拿着手机看,目光还时不时移向对面亮着光的小楼。


    面上端着淡定如斯,细瞧却露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微躁。


    玉竹长指间夹着根烟管,冒着一点猩红,也不抽,就让它兀自燃起一圈圈烟雾。


    直到看到那个“好”字,他簇着的眉心才缓缓舒展,支起的腿轻缓地转了转脚腕,嘴角微抬起,慢条斯理地单手打着字。


    【明早我叫你。】


    顿两秒,他抬了下眉,嘴角笑意更深,【看到这里的风格,信我了吧?】


    赵成溪若不提,郁青娩早就忘记这事,没想到那时的话还挺叫他耿耿于怀,她没忍住轻笑了声,抬眸又细细瞧了一圈,眼底笑意更深。


    她低颈,弯着眉眼回复消息。


    【好。】


    【没说不信你。】


    赵成溪靠在椅背上,看到消息,淡哼了声,没拆穿她在餐厅那会委屈又幽怨的质问,但还是有点睚眦必报的较劲,记仇地回了一句“你最好是”。


    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闲聊了。


    哪怕前段时间关系缓和,两人也缩手束脚,生怕先暴露端倪般谨小慎微,或许是他那句邀约,又或许是她那句质问,无形中,不动声色地拉紧了远飞的风筝线,将风筝瞬间拉近。


    梁潮跟崔煦裹着睡袍,端着酒杯从二楼上来,探头探脑瞧了一圈,最后在露台上找到人。


    “哥,聊着呢?” 梁潮笑眯眯又贱嗖嗖地凑过来。


    赵成溪迅速按灭手机,留给他一个大黑屏,半个字也没瞧见,梁潮瞬时丧眉搭眼,叹一声,倒在躺椅上,“干嘛啊,防我呢?”


    “不然?”


    这理所当然又薄情的回答让梁潮心又凉了一半。


    崔煦踢他一脚,“挪开点。”


    梁潮不情不愿地挪了挪,眼神哀怨,表示很受伤。


    崔煦懒得理他,倒了杯酒递给赵成溪,挑眉,明知故问,“跟小美女聊天呢吧?”


    赵成溪将燃掉一半的烟管按灭在随身烟袋里,接过酒杯,长指捏着细柄,随意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液,他并未应声,只是分去一点余光。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场都心知肚明了。


    崔煦实在好奇:“不过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可从没见你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过,跟你以前比起来,这次真是殷勤过头了。”


    以前他可没见过赵成溪跟哪个妞拉扯这么久,别说殷勤了,主动都少之又少,几乎他稍有暗示,人姑娘就前仆后继了。


    对此,梁潮也深有同感,川剧变脸似的,立马来了精神,“是啊,溪哥这太不像你了,你这次行为诡异到让人怀疑你俩之间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是没见过围在赵成溪身边的漂亮妞,但从来没有哪个,能像郁青娩这般叫他上心,而非只关于浮于表面的热烈玩乐。


    这次他的认真,甚至叫他们有那份一丝错觉,觉得赵公子要定心了。


    但这样的想法太像恐怖童谣了。


    如此想着,梁潮觉得耳边脑子里都渐渐飘起了恐怖童谣的歌词,叫人有点毛骨悚然。


    闻言,赵成溪并未反驳,扬颈一口喝掉杯里红酒。


    他指尖捏着被子轻转几圈,微敛着目光,透过杯壁望向对面亮着光的窗户。


    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许是吧。


    他淡笑了声,听不出喜怒,起身将杯子搁在桌子上,捏着手机转了一圈,懒懒“嗯”了声,真假参半地扔下一句。


    “不可告人,所以别问了。”


    “……”


    “?!!”


    两人没料到是这答案,如被惊雷猛劈,面面相觑。


    眼底错愕如乍然活跃的火山。


    梁潮:“……骗人吧?”


    崔煦:“八成是!”


    *


    翌日,床边矮台上的手机乍然响起,伴随着微微震动声。


    昨晚临睡,郁青娩提前定好闹钟,这会儿被吵醒,她还有点惝恍迷离,细指捂着酸涩的眼睛,伸出手臂将捞过矮柜上的手机。


    指尖分开细缝,黑暗里,她微眯开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屏幕的亮度。


    她困顿地睁眼看向屏幕,看清闹铃提示时,瞳孔忽地睁大几分,将手机随意一丢,撑着床坐了起来,探脚去寻拖鞋。


    窗外天色还是暗的,细风轻吹,偶有扑簌声顺着未关严的窗缝钻进来。


    郁青娩用冷水洗完脸,彻底赶走了困倦。


    洗漱完,她走到衣柜前,拿起上面挂着的淡紫长裙,薄丝针织款,颈遍微簇花边领,后背细带系着,微微露出小寸皮肤。


    对着镜子理了理耳边碎发,复又走到床边,弯腰抓起手机下楼。


    因着昨晚于媛媛说不早起,直接去看六点钟完整日出,郁青娩便没去二楼叫人,而是轻着脚步直接去了一楼。


    她手指轻搭着楼梯围栏,边踩台阶下楼边看手机。


    屏幕里躺着一条未读消息,是赵成溪五分钟前发来的,问她有没有起床。


    郁青娩点进绿标软件,刚要回复,抬眸间便看见一楼玻璃门外插兜等着的男人,米色无袖针织配淡蓝色牛仔裤,黑发乖顺微垂,一身青春男大气质。


    重逢以来,她很少见赵成溪穿这种风格,只瞧了这么一眼,便有种时空错序的感觉,仿佛踩入时光长河,重新遇见了十八岁的赵成溪。


    郁青娩脚音轻软的,一步步迈向玻璃门外的男人。


    像是蹚过这八年的时空之河,渐渐弥合着那些看不见的裂缝。


    心脏更是不禁小鹿乱撞起来。


    她抿抿唇,忍着指腹脉搏回复消息。


    【我在一楼了。】


    第34章  34.青溪


    门外的男人垂下眼皮, 瞧了眼手机,几秒后折颈斜侧过身,檐下的灯光顺势落在他肩颈处, 额前碎发盈光轻扬,两片薄唇轻抿着。


    借着室外的自然光线,目光相撞,似有一簇簇火花冒出。


    赵成溪唇角勾了下, 抬臂拉开玻璃门,如玉长指在木质边框上敲了两下, 他抬了下眉骨,清磁嗓音里夹着一份晨醒的沉哑。


    “早。”


    夹带热意的晨风顺着缝隙扑进来,周遭冷气瞬间被削弱。


    郁青娩眼神下意识躲闪了下,复又抬眸,嘴角秀气扬起,手指搅在身前, 朝他小步走去,也柔声回了声。


    她手轻搭了下门框, 迈过低槛, 余光在四处轻扫了下。


    “他们还没起吗?”


    赵成溪闻声侧了下身,抬眼看了她一下,复又缓步往前走, 鼻腔懒懒哼出一声,嗓音倦哑,略带嘲笑的:“昨晚喝醉了。”


    郁青娩惊讶抬眸, 有些难以置信, 没想到昨晚那么晚了,他们还回去喝酒去了。


    目光在他身上顿了几秒, 下意识问道,“你也喝了吗?”


    赵成溪侧过颈,嘴角微勾地点了点头,“半杯。”


    昨晚大概是被他的话刺激了,后来梁潮和崔旭自己喝不过瘾,半夜把其他几人也喊起来,喝到外面天蒙蒙亮才去休息,日出是彻底看不成了。


    听到只喝了半杯,郁青娩下意识松了口气,不自觉在心里低喃了句那就好。


    山顶是看日出的绝佳位置,两人开车来到山顶停车场。


    今年暑气格外重,烘得山顶清晨的温度也不算低,微风刮过皮肤,温温凉凉,不算太冷,反倒叫人觉得挺舒服。


    赵成溪握着的手机亮起手电,朝前照亮窄路,他侧身让郁青娩慢点走,地上四散着碎石,光线暗,容易踩到崴脚。


    软草平台上鳞次扎着形状各异的帐篷,半掀门帘上挂着昏黄的挂灯,暖暖绰绰,晨醒的人裹着薄毯子占据了几处看日出的好位置。


    赵成溪扫了几眼,视线落在不远处蜿蜒向外的密树下,朝那处抬了下胳膊,侧颈看着她,“坐那儿?”


    郁青娩点点头,“好啊。”


    两人走过去,赵成溪半躬下身子,将杂志放在朝地上一搁,接着抬眸看着她,“车里没软垫,将就一下。”


    山风吹过斜向一侧的绿枝,软软扑在郁青娩面颊,那股风似直直吹进心里,裹狭着细细密密的暖意,连脉搏都不由快跳了下。


    她嘴角矜持地勾了下,轻“哦”了声。


    接着走过去,手抚了下裙摆,微曲着腿,在他身侧坐下。


    这会儿天色微明,深灰靛蓝色里亮起一抹橙红色,蓬松云层打着细卷,缓慢缱绻地翻涌着。


    绵薄如烟的云飘过郁青娩细白小腿,刮起丝丝凉意,她不禁朝前伸了伸腿,手撑在腿侧,恍若有物般在云层上踩了几下。


    赵成溪看着她的小动作,不由低笑了声。


    他偏头看着她,“冷?


    郁青娩摇摇头,手指下意识抚了下手臂,山风不算太凉,吹在身上还挺舒服的。


    虽然她说不冷,但赵成溪还是拽着下摆,单臂脱下针织衫,佯装无意地朝她怀里丢了下,懒着腔说了句吹久了会冷。


    郁青娩垂眸,手指下意识抓了下膝上的衣服,质感软糯,还有丝缕清冷檀香绕在鼻尖。


    她收紧指骨,抬眸看向身侧男人,嘴角逐渐上扬。


    察觉到她的视线,赵成溪不自然地咳了声,抬手粗鲁地捋了几下耳廓,怕她追问般,先发制人又故作随意的问道,“昨天是第一次看比赛?”


    郁青娩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腮颊,眉眼也染上笑意,似是瞧出他不自在,无声笑了声,朝前倾身环住双膝,“是第一次现场看比赛。”


    赵成溪稍显意外的:“现场比赛?”


    郁青娩曲指扣了扣指侧的皮肤,语气低低地:“之前看过视频。”


    其实是知道他爱玩赛车后,她悄悄在网上搜过比赛视频,也是那场大力出奇迹的纳斯卡叫她心有余悸,明知昨晚很安全,仍忍不住担心。


    说完,怕露端倪般,又补道,“无意刷到一小段。”


    不说还好,这稍显多此一举的补话叫赵成溪嘴角瞬时深陷,立马听出明里暗里的深意。


    他挑眉“奥”了一声,端起笑腔,语气微拽的重复,“无意。”


    闻言,郁青娩脸颊倏地微红,她略带心虚地抬指揉了揉耳廓,舔了下唇后,很没说服力地反驳,“真的是无意。”


    赵成溪鼻腔哼出一声笑,眉眼轻勾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没不信你。”


    这话过分耳熟,昨晚刚讲过。


    只不过此时,挣扎着剖白证明的人戏剧性地对掉了。


    郁青娩抿抿唇,没再接话,免得说多错多,她收回视线,抬眸望向远处,咸蛋黄般圆润的太阳已经从蓝紫色云层里冒出尖,橙红霞光渐渐晕满天际。


    她瞳孔瞬间睁大几分,眼眸泛亮,下意识抬手握住赵成溪的手臂,激动地晃了两下,嗓音微扬的,“快看!太阳出来了!好漂亮啊!”


    赵成溪看向她落满霞光的侧脸,嘴角深陷,嗓音含笑地应了声。


    几秒后,他抬眸看向升至半空的太阳,状似呢喃般说道,“的确很漂亮。”


    雾霭云海由深蓝变橙红,太阳在渐褪的粉紫色里升空,明亮的自然光线照亮灰蒙蒙的周遭,膏沐青松,温风徐徐。


    郁青娩手指戳了下红色录制键,握着手机搁在膝盖上,望着最后一点未散的粉紫色,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比起日落,好像还是日出更让人开心一点。”


    赵成溪侧过脸,“为什么?”


    郁青娩歪了下头,曲起腿,朝前倾了倾身子,环住膝盖,思索着说:“就像你好和再见,你好是确定的新的遇见,而再见也有可能是再也不见,总是让人觉得有一点伤感。”


    日出是遇见,亦或是重逢,带着无限崭新的可能。


    接着她歪过脑袋,勾着嘴角问道,“那你呢?更喜欢日出还是日落。”


    赵成溪干脆利落的:“不知道。”


    郁青娩闻言愣了下,微疑地“嗯”了声,似乎没料到他这个回答。


    赵成溪瞧着她泛懵的神情,轻笑了声,耸了下肩膀,理所当然地说:“日出是第一次看,日落没看过,所以不知道。”


    听到这话,郁青娩胸腔里的心脏不自觉砰砰快跳起来,瞳孔微微睁大几分。


    他竟然从没跟别人看过。


    惊讶过后是后知后觉的欣喜,如渐渐涨起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席卷着她本就悸动的心脏。


    郁青娩悄无声息地拎起唇角弧度,“那等以后看过日落了,你再告诉我答案。”


    闻声,赵成溪也抬高唇角,含笑应了声好。


    无人追问以后是何时,却也都默认了其中暗含的约定。


    晨光鸟鸣里眸光柔和,旖旎在各自心间发酵,胜霞光染头的缱绻云层。


    两人回到Loop时,其他几人已经起来了,懒懒躺在院中躺椅上,捏着牛角包,悠哉地吃着早餐。


    余光瞧见他们回来,于媛媛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巴里,端起冰桃子汁猛灌了一口,撑着扶手起身,小跑过去环住郁青娩的手臂,“看到日出了吗?我们起太晚了,出来的时候天都亮透了。”


    郁青娩笑了声,“看到了。”


    于媛媛瞬时来劲,哇了一声,眉花眼笑的挽着人朝屋里走去,兴奋的:“太好喽!拍照了吗,发给我发给我!我要发朋友圈!”


    梁潮起身揽住落单的赵成溪,撞撞他肩膀,“兄弟几个够意思吧?”


    赵成溪淡然地觑了他一眼。


    见状,梁潮立马挺直腰板,得意地眨眨眼,完全一副邀功姿态。


    赵成溪抬了下眉骨,丢下句模棱两可的“你说呢”,便抵开他手臂,径直朝小楼里走去。


    梁潮愣在原地几秒,转过身,一脸懵逼地看着其他几人,“溪哥啥意思啊?”


    崔煦耸耸肩,灌了口冰水,“啥意思不知道,但心情应该挺好。”


    接着抓起个橙子丢他,“行了,你啥时候见这位祖宗失过手?这次顶多是比之前认真了点罢了,要想得手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就少在那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


    虽然上次葛矢打过电话,但郁青娩还是不打算参加这次的纹身比赛,便也没放在心上,再次接到他的电话时,整个人还有点懵。


    葛矢在电话那端笑了声,开起了玩笑,“说好请我吃饭,可不能赖账啊!”


    郁青娩慢半拍回过神,笑了笑说:“不赖账,矢哥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接我,主办方都安排好了,等比赛结束了一起吃饭。”


    因着之前忘了葛矢要来洲城的事,剩下的几天,郁青娩忙得脚不沾地,幸好几个客人也好说话,加班加点把周末给空了出来。


    科目二的考试定在周三,赵成溪原本要陪着一起去,但临时要去美国出差,便叫梁潮来当司机。


    郁青娩细指拢了拢滑下的帆布包带,捏着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刚准备叫车,便瞧见站在巷口的梁潮,还有他旁边兴奋挥手的于媛媛。


    她还愣了下,小跑几步走近,“媛媛?你们怎么在这?”


    于媛媛过来挽住郁青娩胳膊,带着人往前走,挑眉笑了下,“这不是奉旨来陪考嘛!”


    郁青娩脚步顿了下,微蹙眉,疑惑地“嗯”了声,“……奉旨?”


    梁潮翘着手指转车钥匙,“溪哥不是出差了吗,怕你紧张,叫我俩来陪考。”


    郁青娩哭笑不得,推拒着说不用。


    她又不是小孩子,那至于叫人特意来陪考的地步。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于媛媛截住,“哪里不用,必须用!再说了,溪哥这次去美国,也是拜他所赐,所以他这司机当定了。”


    赵成溪出差的事,郁青娩知道,但那会儿他没多解释,她便也没多问,更没想到这次去美国出差会同梁潮有关。


    “因为梁潮?”


    于媛媛眨眨眼,“啊”了一声,“溪哥没跟你说吗?”


    郁青娩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梁潮一直想弄个科技公司,溪哥被他烦的不行就入了股,这次去美国就是为了公司合作的事,”说到这,于媛媛撇撇嘴,“哪像他啊,光等着坐享其成呢!”


    梁潮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委屈,“那我这不是挺知趣地拿了小头嘛,公司也是溪哥说了算。”


    于媛媛无语地瞪他一眼。


    合着他还想过啥也不干,空占六成股啊?


    见状,梁潮果断闭嘴,免得惹祸上身。


    凭赵成溪的野惯了的性子,若是他去倒腾跳伞蹦极,定不会叫人觉得奇怪,但入股科技公司这事,还是会叫人心生惊讶。


    而叫郁青娩觉得怪异的是,似乎这事赵成溪有意要瞒她。


    她摸出手机,垂着眸,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着,无数次点进绿标软件,又无数次退出去,想要问问他,可又觉得无从开口,最终还是作罢。


    指腹摩挲着锁屏键,缓慢将手机按灭。


    郁青娩抬起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而虚幻的街景。


    她在心里低叹了一声。


    更何况,他们如今的关系,也没到事无巨细的地步。


    第35章  35.青溪


    周日傍晚, 天色泼墨般渐渐沉暗下来,半稍月色浸人,夜风依旧温热, 吹响沿街茂密翠绿的榕树叶,竹风铃般扑簌作响。


    染橙夜幕里,葛矢从出租车上下来,小跑到餐厅门口, 叉腰呼了口气,视线在烫金招牌上瞄了眼, 打趣说:“行啊,请我吃饭这么舍得啊?”


    郁青娩轻笑了声,“矢哥,你可是我的天使投资人,当然舍得请!”


    当初能在大学城开起纹身店,甚至后来有幸名声小噪, 多亏了葛矢借给她的那一半资金,后来便玩笑着称他是“清晰可纹”的天使投资人。


    听到这话, 葛矢朗笑出声, 大方张开手臂,“抱一下?”


    郁青娩也没扭捏,笑着走过去回抱了下。


    分寸感十足的拥抱, 旧友相见的怀念,还有有言无言的感谢之意。


    在服务生的带引下,两人来到提前定好的包间, 浅褐色系, 手作与原木作饰,水墨屏风前垂着暖调纸灯笼, 新中式美学,氛围感十足。


    菜品也是新中式创意菜,夏季时令餐,前菜到甜品皆以节气为名。


    葛矢夹起一筷子黑鸡纵菌,“小郁,我看你这洲城是真的回对了。”


    郁青娩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抿唇笑着问了句为什么。


    葛矢抬了抬下巴,分析地条条是道,“看你的状态就知道了,现在你看起来可比之前开心多了,也有活力了,跟在北荟那会儿比起来,你现在才像个年轻人,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以前在北荟时,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瞧见外面好光景也会开心,可那份开心时效短,也很难达眼底,连带画出的图都透着几分束缚的愁感,而如今她是入旷野的自由,整个人都透着股灵性。


    在听到他这样讲之前,郁青娩从没如此想过,更没想到她的变化会如此之大,她垂了垂眼睫,嘴角勾起好看弧度,半开玩笑的:“可能是因为现在变得更自由了吧,没有家里人耳提面命,也不用费心思斗智斗勇了,所以轻松了很多。”


    “有一部分是,但不是绝大部分。” 葛矢的语气并不多认同。


    他曲臂成在桌上,暗示十足地挑了下眉毛,“我看更多是因为爱情的力量吧?”


    “……当、当然不是!”


    郁青娩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脸颊渐渐泛起几分热度,舌结的一句下意识否认,听起来却颇有几分不打自招的意味。


    葛矢见状乐了。


    其实他并没有百分百把握她恋爱了,只是觉得她的状态很像陷入热恋的女孩子,刚才的话也只是想炸一炸罢了。


    没想到,还真是一炸便中。


    “还瞒我呢?”


    他伸出两个手指头,对着自己眼睛指了指,“我可是火眼金睛,之前在北荟我就看出来了,你心里装着人。”


    不然怎么会整个心如金封泥固那般,密不透风。


    面对郁青娩这样漂亮秀气的女生,他的心动不可否认,也曾试图追求过,但她内心封闭的太明显,甚至好那双清润眼瞳里经常能瞧出几分愧疚和后悔的情绪。


    而如今再看着那双眼睛,不再愁云密布,反倒波光盈盈。


    他替她开心之余,也很是羡慕被她装在心里的人。


    那位甚至都不用现身,不用努力,就牢牢占据她整颗心,没半点让人撬墙角的可能。


    郁青娩无从反驳,筷子尖戳了戳软烂的竹笋,须臾后轻呼了口气,“是有喜欢的人,但……”


    顿了顿,她语气坠了坠,“但是我们没有在一起。”


    葛矢不知背后故事,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恋人未满,恍然地“哦”了声,“懂了,暧昧期呢吧,也不着急,多考察考察,确定是个好男人再在一起,恋爱这事可草率不得。”


    听到这话,郁青娩戳筷子的动作微顿,在心底喃念了几秒,暧昧吗,或许是吧,只是他们之间,远用不上“考察”二字。


    她并未解释,只是顺着他的话应了声,“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但这四个简单的字,对此刻的他们来讲,却是难于登天。


    他们一朝被蛇咬,都缩回触角,胆小懦弱地不敢主动探头,只自我催眠地缩在壳子里,沉浸在短暂又朦胧的朝暮心动里。


    一顿饭谈空说有,吃到夜色浓郁,只余几点星星冒着亮光。


    赵成溪的飞机也落地洲城。


    他从机场出来,没瞧见助理,倒是碰上了崔煦。


    赵成溪微曲着手臂,手搭在行李箱扶杆上,长指轻敲了下,很意外他会出现在这,眉骨小弧度抬了下,笑腔带着倦意,“你怎么在这儿?”


    崔煦耸耸肩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啊。


    接着从他手里拉过行李箱,手掌在扶杆上拍了拍,“来接你啊,不明显吗?”


    赵成溪觑了崔煦一眼,并不领情,“我有助理。”


    “真不巧,你助理被我打发走了!”


    闻声,赵成溪浓眉微蹙,疲倦眸底掀起几分情绪,撩起眼皮看向崔煦,没好气地呛声道:“你闲的?”


    崔煦也不恼,“我可不闲,旗下那么多漂亮妹妹正准备出道,忙都要忙死了,哪有功夫闲啊。”


    赵成溪鼻腔淡哼一声,嫌弃意味明显。


    不等他再言其他,提步朝机场玻璃门走去。


    崔煦几步追上去,“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有重要情报要跟你说嘛!不然我干嘛大老远跑来惹人嫌,我那才是真的太闲了!”


    赵成溪闻言驻足,赏脸递过眼神,很是随意地应了声。


    言下之意,少他妈废话。


    那神情更是敷衍的,只要他敢讲一个字的废话,就会被打包丢进太平洋喂鲨鱼。


    崔煦撇撇嘴,腹诽他还真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但还是好脾气地说:“今晚我约了几个导演制片人,你猜我碰见谁了?”


    问完又摇摇头,自问自答,“算了,我直接跟你说吧,我碰见你最近正上头那小美女了,她可不是一个人,旁边可还跟着一个男人。”


    瞧见赵成溪皱紧的眉心,还有逐渐绷紧的腮缘,他瞬间自鸣得意,说话都拔高一度,“那男人虽然长的不如你,但瞧着也不赖,挺周正的,最重要的是俩人有说有笑,可不像是刚认识的,说不定有什么……”


    话故意停在这里,留足想象空间。


    崔旭抬手锤了下赵成溪的胸口,“怎么样,还觉得我闲得?”


    机场大厅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可他们这处却意外安静。


    炽白顶光落在赵成溪高挺身影上,半垂着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紧簇眉心,压平唇线更衬得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沉冷气息。


    良久,赵成溪才如塑像焕活般抬颈,眼底风雨骤歇,嗓音却带起几分沙哑,“你确定?”


    “当然啊!”


    似是怕他不信,崔煦还掏出手机,三两下调出照片给他看。


    还幽怨说他明明一经纪公司老板,最后却干起了狗仔的活。


    赵成溪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两人相偕背影上,孔不由缩小几分,照片里郁青娩微侧着细脖看着身侧男人,淡粉唇瓣微扬,周身透着的温愉气息更叫他心脏遽然紧缩了下。


    像是觉得这屏幕泛起的光刺目,赵成溪忽地扭颈,抬起眼皮,目光游离地落向别处,沉缓地低低“嗯”了声。


    兜内的指骨倏时攥得很紧,绷出连垣青白,溢出轻微咯吱声。


    瞧见赵成溪这一反常态的低气压,崔旭缩了缩肩,保命般将嘴边的话强制咽下,没讲出那句我还看见小美女跟那个男人亲密拥抱了。


    他深度怀疑,这话要是讲出,自己大概会被锤死!


    只是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确定好回国时间后,赵成溪给郁青娩发消息,说落地后去接她出来吃饭,庆祝她考过科目二,谁知后来收到她消息说有事,这顿饭便推到了下周。


    那时他并未多想。


    更未想到,她的有事是去赴别的男人的约。


    而他连生气和质问的立场都没有。


    思及此,赵成溪抿紧的薄唇刹时泄气松开,无声扯了扯唇角,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崔煦觉出赵成溪周身气压又骤降了些,但也没多想,只当他是头次在姑娘身上失手,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男人嘛,谁不好面子,更别提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主了。


    崔旭抬手搭在赵成溪肩上,拍了两下,没心没肺地宽慰着,“姑娘能有酒好喝,就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事,实在不行,那就两顿!”


    “再说了,不就是个姑娘吗,改天我给你介绍一沓,你指哪个是哪个!”


    赵成溪没多言。


    须臾后,他敛起心底情绪,只淡淡丢下两个字。


    “走吧。”


    *


    晚上十点多,郁青娩回到羡仙巷。


    云层低垂遮月,淅零淅留下着小雨,消散了些夜晚的暑气,她小跑到屋檐下,边用钥匙扭着门锁,边抬起细指扑掉发丝上蒙着的薄薄一层雨雾。


    走进屋里,郁青娩将小包搁在桌上,给葛矢发消息说已经到家后,便随手将手机丢在了沙发上。


    她按开空调,去阳台拿上换洗衣物,便匆匆去浴室洗澡。


    自然没看见掉落在抱枕间接连亮起的手机。


    半晌后,郁青娩从热雾缭绕的浴室出来,白皙双颊被烘出两团红晕,如挂雪枝头盛开的两朵红梅,她抬手将微湿的头发朝背后拨了拨,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手机随意翻看。


    刚按亮屏幕,便却被满屏“未接来电”给惊到。


    郁青娩手指有一瞬间停顿,眸光轻晃了下,轻咬了下沾染水汽的唇瓣,无意识低声喃了句,“怎么打这么多电话……”


    生怕赵成溪有要紧事,她连忙将电话拨回去。


    嘟嘟几声,电话被接了起来,那端传来一道熟悉男声,如沙漠徒步已久,嘶哑又低沉。


    “郁青娩,我要见你。”


    郁青娩茫然地张了张唇,“……现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须臾,赵成溪直起靠在树干上的身子,稍显凌乱的额发在眉眼处投下阴影,衬得整个人有些低郁,他几步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不容置喙地“嗯”了声,“现在。”


    “我就在门口。”


    闻声,郁青娩忽地抬脸,隔着玻璃,透过院里昏黄光线,直直望向紧闭的大门,她粉唇微张合集下,几不可闻扬调“嗯”了声。


    虽觉得不可思议,但身体比思绪反应要快,问出那句“现在在我家门口吗”时,她已经小跑到院子里,微喘着气站在门前。


    她抬手捏住铁质锁扣,咔哒几声旋出。


    伴随着门锁老旧的咯吱声,赵成溪的声音顺着推开的门缝,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浅浅淡淡的酒气也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


    郁青娩忽地拧紧细眉,抬起浓密长睫,手指扣紧门边,“你怎么喝酒了?”


    接着侧脸朝巷口看了下,担心追问了句,“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赵成溪抬眼看着郁青娩,白皙鹅蛋脸,未施粉黛,退去往日或浅或淡的妆容,衬得她整个人更柔和干净,几乎同高中那会儿无异。


    她细长锁骨上搭着薄纱肩带,坠着条水烟蓝丝质睡裙,侧拢的发稍微湿氤氲,大约是刚洗完澡。


    如此瞧着,赵成溪的心跳莫名涌凶,毫无预兆地就要掀起惊涛骇浪。


    从机场出来,他并没有跟崔煦去酒吧,而是让等在外面没敢走的助理开车来到羡仙巷,停在距离微远的树荫下,卑劣地躲在暗处窥探着。


    直到看见郁青娩独自回来,他近乎自虐的脑补才堪堪叫停,猛地扬颈闷掉半罐啤酒,喉结吞咽滑动,湿润薄唇勾起自嘲的弧度。


    而此刻看着眼前的人,那份勉强维持的理智开始摇摇欲坠。


    赵成溪迈过低矮门槛,他抬手握住郁青娩的手臂,猛一用力,将人朝自己拉近几寸。


    下一秒,他骤然俯身,混着酒气的体息也密密匝匝覆下。


    郁青娩被他忽然的亲密给吓到,身子细弱地瑟缩了下,如受惊后试图朝壳里缩去的触角,呼吸也跟着窒了几秒。


    她扬着细颈,浅棕色瞳仁里映着赵成溪紧蹙的眉心,迟钝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情绪不佳,身上明显的酒气更衬出股颓废感。


    语气下意识放低放柔。


    “你不开心吗?”


    赵成溪并未应声,只是垂眸望着她,眸底情绪风云残卷。


    在极为漫长的沉默里,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压得两人连呼吸都困难,胸腔迸出丝丝缕缕的刺痛,搅得郁青娩心底不安。


    “你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耳语低喃般,小声望着他问,还不自禁地凑近几步。


    身前男人如被触动到某根神经般,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动了动,而后忽地一用力,将人朝院里扯了几步。


    铁门“砰”一声,被反脚踢上。


    赵成溪松开握着地手腕,转而抬手掐住郁青娩薄瘦肩头,用力将人抵在身后门板上。


    郁青娩被惊得发出细弱的低呼声,下意识缩肩躬背,突起的脊骨骨节没撞到坚硬门板,反倒压在他护在身后的掌心上,隔绝了那份意料的痛感。


    她手指顺势贴着门板,因紧张而用力按住,指尖绷出一片青白。


    细细密密的夜风顺着青瓦檐边吹进来,赵成溪就那么扣着郁青娩的肩膀,朝前压过几步,两人距离倏地又拉进几分,几近咫尺。


    她心脏被乍然侵袭的体息给烫到,隐隐作颤。


    触电般想逃开,却被困在一臂之隅,无处遁形,避无可避。


    静谧的夜里,月光穿过浓密树叶落下细碎斑驳,他们站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如车鸣微喧的闹夜里的乌托邦,周遭声响倒退着淫没,只余情浅的呼吸声。


    赵成溪垂着眉眼,按在郁青娩肩头的手指一寸寸上移,扣住她后颈,指尖穿过软发不断摩挲着,闷着声开口,“我后悔了。”


    声音又低下几度,喃喃重复着。


    “郁青娩,我后悔了。”


    第36章  36.青溪


    后悔重逢至今较着劲的一口气, 不愿低头。


    郁青娩忽地扬起脖颈,眼波迷惘地望住他,四目相对时, 无言的默契从她心尖如融冰春水般,缓缓流至四肢百骸。


    一句“后悔”毫无头绪,她却听懂,也看懂了。


    眼眶瞬间雾气上涌, 闪着盈盈水光,鼻尖也弥漫起淡淡酸涩。


    她抬起手, 指尖捏住他腰侧软衬,收拢攥紧。


    赵成溪略带强迫地扣住郁青娩的后脑,让人更近地靠近自己,目光在她泛起潋滟的眼尾处停顿几秒,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还有要说的话如同乍然活跃的火山, 炽热无比地灼烫着他的神经末梢。


    他深吸了口气,原本喑哑的声音变得发紧发颤, 沉沉地说:“郁青娩, 我认输了。”


    “过去我不想过问了,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过问了。”


    从前他年少轻狂, 在乎谁先低头的面子,可同她分开的难过,如同深海鲸鱼满身攀附着藤壶, 吸食皮肉, 日夜折磨,却又无法自清, 除了重力撞击海面短暂止痛,别无他法,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来自岸上的救赎。


    而他的救赎就是郁青娩


    比起一个她,其他任何都不重要。


    郁青娩闻言抿唇,瞳孔乍然缩小,心脏紧张地蜷起,对他的话始料未及,刚刚才冒尖的欣喜刹那戛然,眼底迸出几丝迷惘。


    认输,不过问,是……要结束吗?


    似是担心下一句会是她不想面对的话,不由焦灼急语道,“赵成溪,你……”


    然而,赵成溪却抬指按在了郁青娩的唇上,止住了未讲完的话,他垂眼看着她,似安抚地说了句别怕。


    “先听我说。”


    郁青娩压下嗓底酸胀,无声点了点头。


    但她指骨仍攥的很紧,眼泪如细线般从眼尾溢出,顺着腮缘聚在小巧下巴上,接连落在青砖上,氲出几点很浅的水迹,却在暑热下飞速蒸发。


    如同他们之间,岌岌可危,随时可能会荡然无存。


    赵成溪喉结滑动了下,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他缓和气氛般勾了勾唇角,“郁青娩,跟我再谈一次恋爱吧。”


    “我们不谈过去,只谈喜欢,只谈未来。”


    或许是刚刚误以为他要给这段感情判死刑,这些话显得愈加像美丽梦魇,最能引人痴醉,也更能直扼命门,让人畏缩着不敢靠近。


    郁青娩眼尾湿润,潋红一片,舌结到语无伦次,“赵成溪,你……是、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她眼睫被泪水粘成细绺,鼻尖红透,手指紧拽着他的衣服,怕只是美梦一场,更怕稍一松力,眼前的人便会倏地消声灭迹。


    赵成溪折下颈应了声,“跟我谈恋爱吧。”


    他边说边捏起她小巧下巴,躬下身,低头吻了下她的眉心。


    这个吻的很轻,像对待橱窗里的昂贵藏品,生怕稍用力就会碎掉那般。


    郁青娩粉唇怔愣微张。


    贴在她眉额的薄唇,似穿破细薄皮肤,越过脉络,势如破竹攥紧击中心脏,顿时酥麻一片。


    在昏昧恍惚的夜色里,郁青娩很轻地吸了吸鼻子,望进赵成溪深邃明润的眼底,她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急不可耐地晃了晃,喃着鼻音追问。


    “那你还喜欢我,对吗?”


    声音又低又柔,如雨夜飘在半空的落叶,伶仃单薄。


    赵成溪看着郁青娩的眼睛,心脏被她带颤音的问句击中,剧烈收缩里带起清晰痛感,他浓密的眉毛下意识蹙起,微扬的眼尾也染上水汽,拇指在她眼侧略显慌乱地揉着,将那小块皮肤摩挲得泛红。


    他“嗯”了声,尾音带着轻颤,“喜欢。”


    很轻地呼了口气,“没办法不喜欢。”


    一句话简简单单,却万分掷地有声,如无数颗流星扑簌坠落,在她原本就难耐的心湖里砸出连垣巨浪,海沸江翻,久难平息。


    郁青娩眼眶溘然泛红,如打碎整盘胭脂,眼泪也倏地大颗涌出,她抬起细瘦手臂环住赵成溪的腰,脚下挪步,直直扑进他怀里。


    脸颊贴上他硬朗胸口时,心脏顷刻鼓噪到极点。


    赵成溪被郁青娩撞得怔愣几秒,但很快便回过神,抬臂扣住她细腰,温热掌心覆在她后背上,指尖在连绵凸起的脊骨上细细摩挲着。


    他紧抿的嘴角终于松开,微低头,鼻尖在她颈侧蹭了蹭。


    嗓音也染上低低笑意。


    “抱我是几个说法?”


    最初那层汹涌的情绪如同退潮的浪花,缓缓褪去,只余稀稀落落的白色泡沫,在郁青娩心头扑簌破开,细痒难耐。


    一腔孤勇削弱,她有些不好意思直白承认,扭捏地打暗语,“就是那个意思。”


    闻声,赵成溪唇角微陷,眉骨微抬了下,抬手很轻地捏了下她后颈皮肤,“哦”了声,故意歪曲事实,“原来是占我便宜的意思。”


    声音沉磁,又带上往日那股逗人的顽劣气。


    郁青娩被他的话惹得脸颊生热,指尖难耐动了动,无意识咬住下唇,想反驳着才不是,可此时此景又叫这话显得毫无底气。


    而且也不想让他觉得不被在乎。


    她抿了抿唇,松开环在他腰后的手指,曲起手臂朝上搂了搂,掌心贴在他微挺起的肩胛骨处,细细抚了下。


    紧接着踮起脚,鼻息扑在他耳侧。


    “好,我答应了。”


    这下轮到赵成溪愣住,耳朵也被她清软温热的呼吸刮的泛痒,顺着皮肤蔓延到心脏,他扣在郁青娩后颈的手下意识收紧捏了下,目光无惧落在生苔的青石板缝,几秒后才慢半拍的:“……什么?”


    嗓音极轻,似从深邃海底传来般,裹着几分飘无。


    “谈恋爱,” 郁青娩唇角朝上拎了拎,放慢语速在他耳边含笑重复,“我说,好啊,我答应了。”


    “我们再谈一次恋爱。”


    暖白月光落在她微扬起的脸颊上,柔化素淡眉眼,映亮眼底如细浪般层叠涌出的期待。


    重逢这段时间,那些曾经的担忧纠结,无数次萦覆在她心头,但难自控的心动又纵容着暧昧生长,理智焦灼于感性,进退两难,贪心不足。


    但今晚,她不想再理智了。


    想任性地不管不顾,想彻底随心地昏庸醉生一次。


    赵成溪在郁青娩低柔语气里回过神,唇角一再深陷,直到难以自抑地笑出声,他垂低脖颈,立挺鼻骨在她弯月般肩颈线上蹭着,温热呼吸密密匝匝覆在她皮肤上,微小颤栗丛生。


    她偏颈想躲,却被人控着后颈捞回,牢牢按在怀里。


    他很是无赖,生硬扣下罪名,“得到了就不珍惜?抱一下都不行?”


    “……”


    郁青娩微讶抬了抬睫,两秒后低声否认,“我才没有。”


    接着紧了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牢,似在无声自证。


    察觉到腰间搂紧地力度,赵成溪得逞地抬了抬唇角,鼻腔哼出一声笑,拿腔拿调地拽声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夜浓月明,周遭鸦默雀静,只余巷子外车鸣声,似捧场般,悠悠远远传来。


    他们抱了很久。


    如同重新拥有跨过山高水险,漂洋而归的连城藏宝那般,难以释手。


    不知过去多久,一门之隔的巷子里乍然传来凌乱纷沓的奔跑声,隐约还夹着晚归者狂欢后意犹未尽的低吟笑声,两人这次眷依不舍地松开了彼此。


    抬眼眸光相对,落叶归栖间盈着丝隐匿的羞臊。


    赵成溪按在郁青娩后脑的手顺势落下,大臂贴着她后颈细软皮肤,朝前曲折绕过纤细脖颈,抬起如玉长指,随意抚了抚她的下巴尖,“走吧,到屋里去?”


    郁青娩脑袋溘时闪过一片空白。


    以前恋爱时的画面走马灯般闪映。


    那时赵成溪便很爱这样搂着她,从背后拥着,手臂绕过脖颈将人牢牢锁在怀里,他喜欢这样揽着人走,更喜欢这样亲人。


    如今再次被这般亲昵锁抱,她心底不禁涌出久违的满足。


    如艰漂泊远涉的寻宝旅人,在几近放弃时,却意外得偿所愿。


    软风打着卷缓缓吹来,在他臂间偏过几寸身子,郁青娩稍稍扬起头,眼睛再次红了一圈,积蓄的泪水微微溢在眼尾,飘摇欲坠。


    她睫毛颤了颤,手指搭在他劲实小臂上,踮起脚凑近。


    赵成溪垂眼对上她眼尾微溢出的水迹,心脏瞬间软了下来,他抬手捧住她温腻侧脸,那句“怎么哭了”还没问出口,唇上便倏地贴上柔软触感。


    他瞳孔瞬时猛缩,不由咽了咽喉咙,头次露出被人亲得微愣神情。


    空气时渐秒染间变得浓稠起来,连吹过的风都变得极轻极缓,生怕有所惊扰。


    几秒后,赵成溪乍然回过神,手扣着郁青娩的细颈,微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反客为主地咬着她的唇瓣,有些凶地吮吻了下。


    修长分明的手指控住她盈盈一握的软腰,带着人朝屋里走。


    “砰”一声闷响,房门忽地被撞上。


    郁青娩再次被抵在了门板上。


    赵成溪随之俯颈凑近,手扣着郁青娩的颈将人压向怀里,低头吻上她湿红唇瓣,牙齿轻咬两下,吮吸着顶开唇缝,纠缠着小截细软舌尖。


    灼热鼻息交融,喷落在两人面上,腮颊处烘出酡红粉晕。


    他手掌贴在细腰处,隔着细滑绸料揉捏着,指尖顺着微陷腰窝一寸寸朝上摩挲着。


    直到怀里人几近窒息,这个吻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赵成溪掀起眼皮,眼神落在郁青娩脸颊上细细描摹,手指落在她潋滟的湿唇上,顺着唇边抚了抚,拭去那抹昭示激烈的水迹。


    郁青娩也抬眸看着她。


    红唇浅张着,如滩涂搁浅的一尾鱼,急促攫取着氧气。


    视线在他轮廓深邃的五官上移动,从浓密的眉峰,到碧水盈波的桃花眸,眼尾勾出多情又深情的弧度,最后落在微红的薄唇上。


    瞧着瞧着,心底再次鼓噪,不知怎的,便扬颈又亲了一下。


    赵成溪笑了笑,指侧在她下颚处滑弄着,眉眼间张扬的得意,淡“啧”了声,“亲不够?”


    低头凑近,语气很拽,“再亲一下?”


    郁青娩心底莫名生起一股气,或许是觉得自己被小瞧了,抿了抿唇后,一鼓作气地踮起脚,张嘴在他勾起的唇瓣上咬了口,留下小圈痕迹。


    被咬了一口后,赵成溪乐了,笑得肩膀都颤起来。


    她被笑得脸热,下意识撇了撇嘴。


    垂眼捏了捏他修长的骨节,气势不足地威胁,“你再笑,下次我就不亲了。”


    赵成溪难得听话地敛住唇角弧度,面上态度端正,手下却进尺地握住她的手,掌心贴着,长指穿过她的指缝,缓缓交扣住。


    似在学她从前恋爱时的小动作,讨好般晃了晃,“那我可亏大了。”


    郁青娩忍笑破功,风铃般轻笑出声。


    这人真是坏死了。


    *


    淡绿色小花篮吊灯投出暖黄色的光。


    郁青娩坐在沙发上,膝上搁着个长绒抱枕,细指捏着软塌绒毛,一下一下揪着,视线却时不时落在赵成溪身上。


    重逢这么久,她很少像此刻这样仔细看过他。


    以前没勇气瞧,也怕偶然对视后会暴露心迹。


    跟十几岁时相比,赵成溪五官愈加深邃,眉眼多了些成熟,凌厉腮缘和微抿薄唇叫他瞧着有点凶,但那双春水桃花色的眼睛却恰到好处地将其柔和,反倒衬出几分缱绻多情。


    “虽然看自己男朋友不收钱,” 赵成溪手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扬了扬眉骨,带起几分玩世不羁,“但你这么盯我着看,可很容易让人误会。”


    郁青娩不明所以,“误会什么。”


    赵成溪勾起薄唇,他松开撑着下颔的手,转而撑在沙发上,朝前倾了倾身子,懒着腔调又别有深意地缓缓说道,“误会某人对我图谋不轨。”


    闻言,郁青娩瞳孔缩了缩,指尖收紧,差点将一小撮绒毛给大力扯下。


    她垂了垂眼,“我才没有。”


    默了几秒后又似鼓足了底气,重新抬起眼睫,直直望住他,“明明是你心思不单纯。”


    分开的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叫郁青娩从刚恋爱时被逗几句就脸红舌结,变成如今也能游刃的掩盖几番心思,有时能拿腔作势地小小反降一军。


    赵成溪闻言笑了声,没反驳,算是默认了。


    一张照片便叫他方寸大乱,甚至企图借酒消愁,又欲壑难填地追来求和,确实是他图谋不轨。


    郁青娩没有紧抓着话头不放,而是令起话题,声调落下一度,稍显严肃的,“我知道你今晚说不在乎以前的事是真心的,但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从前自以为的成熟的分手,在往后几年的反复回想里,显得愈加草率又不体面。


    再次恋爱,她不想继续那份稀里糊涂的横冲直撞,这对他不公平,更对他们之前的感情不公平。


    郁青娩手指无意识抓紧抱枕上的长绒,掌心浮起层冷汗,深呼了一口气,忍着鼻腔渐渐上涌的酸涩,“我没有,没有觉得你没意思,也没有想拿你打发暑假。”


    分手时她自认寻到毫无破绽的借口,毕业季分手季,人生旷野,谁要被一段恋爱困在原地啊,后来一句只是闲来无事想谈恋爱打发时间,但现在觉得没意思了便终结了初恋。


    可偏又剜心般补了句,赵成溪你玩那么花,不会那么不懂规矩吧。


    也是这几句话却叫她在这九年里后悔不迭,却又无从补救。


    赵成溪抬手落在郁青娩后脑,安抚地揉了两下,因她的话而压平的唇线也松开,轻呼了下,“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不否认当初那些话的打击,也不否认曾信过恨过,可当冲动褪去,那份深信不疑便在经年累月里松动,到最后只剩一份不甘心撑起坍塌前那丝力度。


    而如今,不甘已寥寥无几。


    郁青娩细弱地抽了抽鼻子,眼眶微红地看着他,“我要解释的,也应该解释,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想好怎么跟你讲。”


    “你、你等等我好吗?”


    赵成溪指腹贴在郁青娩眉心上,温柔地抚平细褶,复又曲指在那处皮肤上轻敲了下,鼻腔哼出一声轻笑,“你说呢?”


    她半垂下长睫,蝴蝶扑翅般颤了颤,低柔声音含着明显亲昵,“我怎么知道。”


    闻言,赵成溪蓦地笑了声,目光落在郁青娩柔着光晕的脸颊上,心底却因为她似撒娇般的话而倏地一软,心情颇好地抬起唇角弧度。


    他鼻腔里溢出一声哼笑,打趣道,“有没有良心啊,郁青娩?”


    但也没再打哑谜般绕圈子。


    “当然愿意等,只要你想说,任何时候我都愿意听,记住了没?”


    郁青娩闻言眼框泛热,鼻腔也愈加哽起酸意,她松开被旋扭打结的绒毛,倾身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大臂上。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赵成溪抬唇笑了笑,“好。”


    郁青娩后扬了扬脖颈,水润眸子望住他,泛红眼尾弯起漂亮弧度。


    赵成溪也跟着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忽地想起某件事,他淡“啧”了声,“那我先跟你坦白件事?”


    “什么?”


    她不觉得有事能用上坦白二字。


    “夜市那晚后,我让助理去查了阿奶的事情,我知道没有人喜欢被人调查,但更不想旧事重提让你不开心,”赵成溪握着她半裸的瘦肩捏了捏,敛起眼底的玩世散漫,郑重地说,“这是至今为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郁青娩未曾想到是这件事,摇了摇头说:“其实没关系的。”


    赵成溪垂眸看着她,微敛起几分认真神情,“但我不想瞒你。”


    郁青娩抿了抿唇,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心底疑惑,“那你……为什么没查当年的事?”


    赵成溪曲臂撑着侧脑,半垂着眼皮笑,指骨在她耳朵上弹了下,“还能为什么。”


    “因为不想把你跟别人相提并论。”


    但他也诚实,有些毁气氛地说刚分手那会儿没那么高尚,不查纯属是被气的。


    但郁青娩并不在意,手指下意识抚了下耳廓,嘴角勾了勾,心底难自抑地冒出密匝匝的雀跃。


    为他给的那份从前未告知的尊重。


    她很清楚,在他们那圈子里,调查恋爱对象家庭背景的事屡见不鲜,自是也带着位高权重者的睥睨姿态,暗含的矜下和防备更是不言而喻。


    赵成溪手指握着她腕骨捏了捏,“郁青娩。”


    郁青娩闻声扬脸看过去。


    黑润瞳孔映着顶灯,柔光漾动。


    他抬了抬下巴,故意恶声恶气的:“偷着胡思乱想就免了,那些乱想的功夫都用来谈恋爱,听见没?”


    她嘴角忍着笑,只很浅地勾起小弧,很乖地点了点头,嗓音扬着愉悦。


    “知道啦。”


    赵成溪满意了,又捏了下她腕骨,傲娇颔了颔首,拽起腔调丢下句,“这还差不多。”


    他抬手落在她发顶,将人搂进怀里,下巴轻贴着她细软额发上。


    郁青娩松掉拖鞋,抬起两条细白小腿,曲叠在一侧,圆润脚趾抵着沙发软垫,伸手环近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搁在两人之间,指尖无意识揉搓着他腰侧褶起的衬衫软料。


    瘦窄脊背贴着男人的宽阔胸膛,清晰感受着同她逐渐同频的心跳。


    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向前处。


    胡桃木单脚小圆桌上摆着个香薰蜡烛,水透粉玻璃,小簇橙红火苗轻晃着燃烧,浅淡的红雪松香气袅袅飘出。


    郁青娩秀气鼻翼动了动,瞧着那簇小火苗,觉得她的心似乎也同那白腻蜡膏般,在温暖炙热里,一点点融化成水。


    哪怕身后心跳热烈而清晰,但依旧有些慌慌,生怕春梦无痕。


    她微扬起细颈,抬手晃了下他的胳膊。


    赵成溪垂下薄白眼皮,手指顺势抬起,指腹贴着她微抿起的唇角,好笑地按了按,“干嘛?怎么看着像被人欺负了一样?”


    郁青娩目光灼灼地望住他,似下定好大决心般,柔声低问。


    “你今晚可以不回去吗?”


    第37章  37.青溪


    他们之间的转变太快太好, 乍然满足后是逐渐加码的空落,生怕是南柯梦,一场空。


    赵成溪没料到她会叫自己留下, 眸光有瞬间怔愣,但很快恢复如常,嘴角弧度愈加深陷,手掌控紧她盈盈细腰, 接着压低几寸身子,低着声音, “真当我是正人君子呢?”


    指尖在她腰侧软肉上下抚弄了圈,抬起一侧眉骨,语气顽劣的:“不怕我趁人之危,图谋不轨?”


    郁青娩并未被吓到,直白迎上他视线,“不怕, 你也不会。”


    语气是百分百的信任和笃定。


    闻言,赵成溪抬唇笑开, 肩膀也笑得轻颤起来, 他折低脖颈,高挺鼻梁抵在郁青娩锁骨处。


    两人贴得很紧,温热鼻息扑在颈窝, 有些痒,但她没有躲开,反倒抬手扯了下他的衬衫, 非要追问个答案。


    “不回去好吗?”


    怎么不好。


    赵成溪笑够了, 先一步起身,抬眉下看着她, 旧话重提,“今晚再借我件T恤?”


    听到这话,郁青娩便知道他是答应了,不走了。


    她眼尾立马弯了弯,笑着应好,又抬手抓住他指尖,“要先洗澡吗?”


    赵成溪又乐了,抬手蹭了下鼻尖。


    他清咳了声,故意端起架子,盛情难般说了句“行吧”。


    实则心里早已心花怒放。


    许是刚复合的缘故,两人心情难平复,洗漱完也没立刻睡觉,而是开着床头小灯讲小话。


    赵成溪半躺着坐在床边,郁青娩躺在他身边,细瘦手臂虚搭在他大腿上,指尖无意识就着他小腹前的衣服。


    他垂着眼,抬手摸摸她温热面颊,“困不困?”


    她努力睁了睁眼,“还好。”


    赵成溪看着她明明困倦却强撑的样子,不由勾了勾嘴角,手抚脖颈,在她后脑处安抚地揉着,“困就睡吧,睡醒我还在。”


    郁青娩扬高了寸脖颈,定定忘了他一会儿,“好。”


    他唇角笑意又深了几分,玩笑着,“需要听睡前故事吗?”


    她也笑,“你会讲吗?”


    “不会,但可以上网查一个给你读。”


    *


    翌日清晨,床头实木藤编柜上的闹钟适时响起。


    蓬松绵软的丝绸被里伸出小截白皙手臂,指尖试探着四处按了按,这才摸到嗡嗡震动的手机,将闹钟按掉。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遮掉窗外日光,明明是天光大亮的早晨,却有种日薄西山的昏昧感,烘出股倦懒的疲惫。


    又在温暖的被窝里赖了会儿,郁青娩才慢吞吞地拥被坐起身。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边抬至擦掉眼尾溢出的水迹,边踩着拖鞋去浴室洗漱。


    昨晚的和好太像美梦,叫初醒的人反应不及。


    直到凉水扑到脸上,冰冷感蔓至每一寸神经,郁青娩才似梦初觉地意识到,她同赵成溪已经在谈恋爱了。


    她抬起眼睫,望着镜中湿漉漉的脸,须臾弯唇笑起。


    心跳如银花碎金的仙女棒,纷簌坠绽。


    细指连忙抽出一张棉巾,三两下擦干脸颊上的水痕,朝桶内随手一丢,便推开门,小腿飞速交叠地朝楼下跑去。


    沙发上空空的,没有人影,倒是薄绒毯被叠的四四方方。


    没在屋里寻到人,但从半敞着的门缝间,隐约能瞧见抹身影。


    郁青娩也没多想,小跑着去院子里寻人,却直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她脚下步子顿住,细瞧了下,这才认出来是林淮,赵成溪的助理。


    嘴角的笑弧乍然凝固,尴尬瞬间从脚尖蹭得直冲头顶。


    林淮朝她礼貌地欠了欠身,说明来意,“郁小姐,抱歉打扰您了,我来给赵先生送衣服。”


    “衣服和车钥匙都在这里。”


    他说完便将纸袋搁在一旁的白玉石桌上,“我就不打扰您了。”


    郁青娩嘴边的那句“辛苦了”还未讲完,铁质大门便被人从外至内推开,赵成溪拎着热气腾腾的几个袋子进来,隔老远便觉香气扑鼻。


    他穿了件浅灰色工字背心,露出冷白的宽阔肩膀,在腰间叠起长褶,额前未打理的短发乖顺垂着,指骨勾着的透明袋更衬得万般接地气。


    任谁乍然瞧见,都会怔住。


    更会在心底冒出一句感叹。


    这祖宗能自己去买早饭?还是大爷大妈聚首的菜场?真他妈活久见!


    林淮头次瞧见自家老板这么“家常”的模样,瞳孔瞬间地震,出奇地震惊,但打工人打工魂,两秒便敛起情绪,一通利索汇报后便功成身退。


    赵成溪走到郁青娩跟前,抬臂将人揽进怀里,笑着晃了晃手里早餐,“起来了?饿不饿?”


    她抿了抿唇,雀跃被难为情覆盖,语气似撒娇似埋怨。


    “你怎么没跟我说林助理会来啊?”


    “嗯?”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不明所以的,“怎么了?”


    郁青娩双手垂在身前,掐着掌心纹路,语气幽怨,“我以为院子里的人是你,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顿了顿,她抬眸瞥他一眼,声音低下几度,“我也要面子啊。”


    闻声,赵成溪倏地折下颈,凑在她面前,对着微抿起的粉唇亲了下,轻如春日蓬絮,温温痒痒,蹭了蹭鼻尖,柔声哄人,“错了,原谅我吧。”


    抬指捏捏她脂玉脸颊,“女朋友这么天生丽质,真是叫我捡到大便宜了。”


    郁青娩闻言抿唇笑,心脏鼓鼓柔软,但面上还是微肃着神情,有些吃味的:“渣男嘴甜,难怪能骗那么多小姑娘。”


    话是故意呛人,但也是真存着几分真话。


    任谁瞧见男友曾经屡屡热搜,跟一盘绿头牌似的恋爱史,都要吃醋的。


    赵成溪立刻抬起揽在她肩头的手,举在半空,无辜抬眼望着人,“冤枉啊,绯闻多我认,渣男我可不认。”


    心知此时不是翻旧账的好时机,但她还是忍不住又回呛了句。


    “只是绯闻吗?”


    他底气削弱几分,尴尬地咳了咳,含糊其辞的,“也、也有真的。”


    “但我可以保证,给过你的没给过别人,没给过你的,别人也没有!”


    哪曾见过赵成溪此时的神情,顺毛遮眉,一双桃花眸睁大,满是真诚和紧张,生怕人不信地表忠诚,就差竖起三指对天发誓了。


    身上顽劣气消褪,怎么瞧怎么像一只乖萌大型犬。


    郁青娩心底泛软,心情明媚了些,只当他的话是夸张哄人,并没有细究其中暗意。


    她低低“哦”了声,没再钻牛角尖地再三追问。


    但她这幅平静姿态,叫赵成溪怎么瞧怎么心底发毛,焦灼地浓眉紧簇,当真并起三根手指,抵在额侧,“我发誓,我讲的都是真话。”


    这下郁青娩彻底被惹笑。


    抬手握住他竖在脑测的手指往下来。


    “好啦,我知道了,干嘛这么紧张。”


    赵成溪探究着瞧她,半信半疑,“真不生气了?”


    她点点头,重声“嗯”道,“不生气了。”


    原本就没生气,只是有一点点的吃醋而已。


    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泄劲地靠在她身上,脸颊半掩在她肩窝里,声音因此有些泛闷,“差点以为我要把女朋友气跑了。”


    郁青娩唇角抿着笑,眼尾弯了弯,但却故意唬人的:“但是你女朋友快被饿跑了。”


    赵成溪愣住一秒,随之笑出声,胸腔微微震颤,他微躬下身子,劲瘦手臂在她臀下收紧,用力将人给托抱起来。


    日光落在他脸上,薄唇高抬着弧度。


    “走,吃饭。”


    *


    纤高翠叶的鸭脚木被冷气吹得轻晃,落下绰绰阴影。


    胡桃木小矮几被挪到细框落地窗旁,柔软织物靠垫堆在一侧,两人围着小茶几席地而坐,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紫菜卷,粿汁,布拉肠,牛三星汤,牛腩猪油捞面,热气袅袅摆满整桌。


    郁青娩接过绿豆沙吸了一小口,微鼓着腮,“怎么买了这么多?”


    赵成溪捏着塑料盖沿,指尖稍一用力,“噗呲”几声掀开盖子,反搁在一旁的透明袋里,想起买早饭时的场面,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买早饭的时候碰到个热情的大爷,大概瞧我像瞧外地人,说相声报菜名似的,恨不得把整个菜场推荐个遍。”


    他掀开泡沫盖,推到她面前,“大爷头个给推荐的,泡沫箱肠粉。”


    细皱肠粉浸在卤汤汁里,铺满灯笼椒和酸萝卜,以前大街小巷满是载黄胶条泡沫箱的小推车,现在这样原始的肠粉却变得稀少。


    郁青娩夹起肠粉吃了口,咬着滑滑腻腻,是久违的口感。


    她惊喜弯眸,“好吃哎,就是小时候吃到的味道。”


    边说着边夹起一块裹满辣酱的,递到他嘴边,叫他尝一口。


    赵成溪偏过脸咬掉。


    郁青娩挑了块酸萝卜,鼓起一侧圆腮,脆生生嚼着,手撑着下巴,勾着嘴角问道,“好吃吧?”


    他笑“嗯”了声,抬了抬眉,“女朋友喂的更好吃。”


    “……”


    她咬了咬筷子尖,脸颊浮上热度,“……油嘴滑舌!”


    又腹诽补了半句,还像个流氓。


    赵成溪抬手圈住她脖颈,把人半搂进怀里,低头在她辣得微肿的红唇上亲了下,挺响一声,他半垂下眼,勾起小巧卧蚕,嘴角微抬地低声耳语,“更好吃了。”


    郁青娩脸颊如被火烤,炙热难耐,连脖颈和锁骨都隐隐泛起红晕。


    她抿了抿唇,夹起块牛腩塞进他嘴里,羞臊扬声,“吃饭!”


    赵成溪嘴角笑意更盛,圈着人脖颈的手臂松了松,另一只胳膊曲搭在桌边上,慢条斯理地嚼着牛肉。


    修长手指在她粉嫩耳垂拨了下,嬉皮笑脸应着:“遵命。”


    时针指向十,早饭才慢吞吞吃完。


    窗外的风溜进来,吹散屋里残余的香气,带进一股浅浅的雨后泥土气。


    赵成溪拎着纸袋去浴室洗漱,额发被水打湿,随意朝后拢了两把,倒瞧着像特意打理过的湿发造型。


    身着一件白色微阔型棉麻衬衫,单侧袖子上印着水墨图案,半叠在臂弯,深灰色西裤将腿衬得愈发笔直。


    领口松开两扣,露出条细闪的满钻骨节链。


    他走过去搂住郁青娩的肩膀,探出手指碰了下在水里转圈的玩具鱼,“今天有客人来吗?”


    “今天休息,没约客人来。”


    赵成溪闻声抬眸,勾唇笑起,“休息?今天翘班带你去约会。”


    郁青娩将小喷壶搁在窗台上,手指捏着窗沿,偏过头,眼含歉意地看着他,“晚上可以吗?”


    “今天有朋友要送一下,他下午的飞机回北荟。”


    闻言,赵成溪逗鱼的手微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昨晚崔煦手机里的照片,他直觉这位朋友便是照片里的那人,眉心不由蹙起,“男人?”


    目光凝了凝他拧起的眉宇,郁青娩听到这问话时,莫名有些心虚,低着音量“嗯”了声,忍不住开口解释,“他是我在北荟认识的朋友,这次是受邀来洲城参加纹身比赛的。”


    他探指拨着鱼缸里的水,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手指接着重戳了下木呆呆机械金鱼的脑袋。


    虽面上不显,但细品明显不对劲。


    郁青娩抿了抿唇,抬手握住赵成溪垂在身侧的手指,力度很轻地捏了捏,“你不开心吗?”


    他没抽走手,但语气依旧很淡,“还行吧。”


    听到这,她再迟钝也听出男朋友在意了,大概还在默默吃醋。


    “我跟他只是朋友,当初开店时,是他帮了我很多,所以……” 郁青娩抬眼瞧了瞧他,斟酌了下,“你不要吃醋。”


    赵成溪闻言腰背微僵,猛地抽回手指,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被戳中心事般微炸毛,声调都扬高了些,“谁吃醋了!”


    他鼻腔哼出一声,“我怎么会吃醋!”


    郁青娩目光落在他泛着微红的耳廓上,唇角挂上抹浅笑,心脏像逐渐融化的蓬松棉花糖般,冒着密密匝匝的甜。


    她也福至心灵地将昨晚忽略的许多细节串联起来。


    试探着轻声问,“你昨晚来找我,是因为他吗?”


    赵成溪下意识垂眼望向她,瞧着那双含笑的浅棕瞳时,反驳的话戛然而止,他移开视线,耳廓更红了些,愈加不自在的:“是又怎么样!”


    顿两秒,他又垂眼看她,“我没跟踪,是碰巧知道了。”


    郁青娩抬眸瞧着他咬紧的腮缘,捏着他手指晃了晃,“我知道。”


    她根本没如此怀疑过,他不会,更不屑于做这样的事,而洲城这方寸大的地方,叫人碰见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没想到他——会误会。


    郁青娩展开手指顺着指缝握紧赵成溪的手,朝前迈近一步,抬起另一只手搂紧他的腰,小巧的下巴抵在他硬朗的胸膛上,眼尾弯着,“赵成溪。”


    赵成溪闻言垂下眼看着她,粉腮红润,秀眸流光扬笑。


    下一秒,听到怀里人嗓音柔轻地说道。


    “他不喜欢我,但我喜欢你。”


    听到这里,他哪还醋得起来。


    昨晚那张照片只是导火索,归根结底是久积的不安在作祟。


    而此刻,最后那点不安顷刻星离雨散。


    赵成溪偏了下头,蓦地轻笑出声,接着微躬下身子,劲手手臂一把扣住郁青娩的腰,用力将人提抱到窗沿上坐着,双臂顺势抵在她身侧。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只喜欢我?”


    郁青娩不答反问,“那你呢?”


    他淡“啧”了声,真是半点亏都不吃,抬指在她光洁额面上轻敲了下。


    但还是如她所愿的:“当然是只喜欢你。”


    郁青娩嘴角迅速翘起小弧,抬手捧着赵成溪的脸,细嫩指腹在微扎的下颚处摩挲几下,明眸弯弧,凑近在他唇上亲了亲,“我也是。”


    “那我下午去送他,你不生气了吧?”


    “……”


    赵成溪简直要被气笑,抬起两指,忽地在郁青娩额上弹了下,“搁这等着我呢?哄人这么不真诚,就这么敷衍的亲一口?”


    她沉默两秒,又凑近,在他唇上更用力地亲了下。


    力证这份哄真心诚意,毫不敷衍。


    但他仍不满意,抬手扣住她后颈。


    朝前压低几寸身子,两人鼻尖虚贴着,灼热鼻息细细交缠,探近几厘米,唇瓣若有似无地蹭着。


    嗓音如空谷传来,沉磁回音。


    “我教你。”


    *


    日薄崦嵫,蓬松低垂的云层林尽染。


    粉橙色晚霞透过落地玻璃,在明镜似的地面上倒映生辉,光怪陆离。


    机场广播淹没于嘈杂人声,人来人往,掀起接连而起的轱辘滚动声。


    葛矢一身浅灰色运动衣,手拉着个灰色登机箱,长杆上挂着个护颈枕,“送到这就行了,咱后边北荟见。”


    “等会打车回去?”


    郁青娩手指拨了拨腕间的银色坠珠,弯了下嘴角,“男朋友来接。”


    葛矢点点头,“男朋……”


    话重到一半,他蓦地回过味,蹭地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她,“男朋友?你谈恋爱了?!昨晚?”


    也不怪他震惊,实在一夜脱单太迅速。


    郁青娩在他的瞠目结舌里点了点头,嗓音染着明显的笑意,“我们和好了。”


    葛矢知道她心里的人是曾经的初恋,也猜到他们早晚会和好,只是没料到会是昨晚,须臾后,他失声笑了笑,“行啊,我这趟来的怎么像是来给你牵线的,前脚吃完饭,后脚这就和好了。”


    他不禁玩笑道,“照你俩这速度,看来我要先给你们准备份子钱了!”


    郁青娩被这话闹得脸红,耳根隐隐发热,“还早呢,我跟他才刚在一起。”


    她也还没把过去的事跟他坦白。


    瞧出郁青娩不好意思,葛矢也没再多言,抬手拍拍她肩膀,朗声笑着说:“这么些年来,这下可算是得偿所愿了,挺好挺好!”


    “小郁,好好享受这段谈恋爱。”


    “但千万别委屈自己,咱纹身圈一届女神,可不能叫人欺负了” 他打趣般夸张道,“要是他敢对不起你,一个电话,我带兄弟打飞的来教训他。”


    飞机轰鸣而过,余留长空的一道尾烟,随至稀淡。


    如同那些过往,再怎么浓墨,也在时间冲刷里逐渐褪至无色。


    熔金夕照里,郁青娩站在机场门口,一身银白色,真丝提花波光盈盈,无袖上衣在腰间分叉,露小寸皮肤,以及腰间一小节极细的金色链子。


    探手拉过小包,她正准备拿出手机给赵成溪打电话,抬眸间,恰好看见那人已经到了,他鼻骨上架着副黑超,双手插兜地斜靠在车门上。


    恰好看见那人已经到了,他鼻骨上架着副黑超,双手插兜地斜靠在车门上。


    她笑着小跑过去,自然地抬手搭在他手臂上,“等很久了吗?”


    赵成溪轻哼了声,端着架子,有点闹别扭地“昂”了声,“等了一下午。”


    两人吃过午饭后分开,知道她要陪人送人,他依旧翘班了,望妻石般,无所事事地数秒等着。


    闻言,郁青娩抿唇轻笑了下,不仅没觉得烦,反倒觉得他可爱。


    她抬手晃了下他手腕,“不是已经哄好了吗,怎么还跟我闹别扭啊。”


    他抬手摘下墨镜,掀了掀眼皮,故意挑剔般,幼稚反问。


    “怎么?这就嫌我烦了?”


    第38章  38.青溪


    郁青娩摇摇头, “没有啊,怎么会嫌你烦。”


    她垂了下眼,细指捏住他的手掌, 指尖动了动,穿过指缝交握住,亲昵地晃了晃,“我跟葛矢哥说了, 我谈恋爱了,他还说要给我们准备份子钱呢。”


    听到这话, 赵成溪故意压平的唇角终于动了动,眉眼随之露出几分得意,其实他也没那么小心眼,就是想闹一闹,想让她多在意自己一点。


    他控制着嘴角弧度,“这还差不多。”


    随即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臂, 环住她的脖子把人圈在怀里,边拉开车门边凑在她耳边, “走了, 去约会。”


    他们靠得极近,郁青娩的下巴虚蹭着赵成溪的胸口,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细弱震颤, 在躬身坐进车里前,她仰起脸,在他唇角处亲了一下。


    像被软风吹过般, 轻得叫人觉得是白日幻想。


    今天他开了辆越野车, 改装过的Jeep牧马人,纪念版黑武士, 底盘比较高,她坐在座位上时,微垂眸便能对视,是很适合接吻的高度。


    赵成溪淡“啧”了一声,长指在车顶拍了几下,颇有几分欲求不满。


    “先欠着吧。”


    当时郁青娩没听懂话里暗意,只当是他还在闹小情绪。


    等到车子停稳,她在葱郁茂林遮挡的车厢里,被人扣着脖子用力吻下来时,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那句“先欠着”指的是什么。


    车子已经熄火,空调停止运转。


    周遭凉凉的冷气也被灼烫呼吸融热。


    赵成溪探指按开拦在身前的安全带,扑簌抽回声里,更近地压过身子,将人牢牢锁在座位里,两人鼻尖相抵,他含着柔软唇瓣,细细吮吸着,微用力破开齿关,去吻她细软舌尖。


    郁青娩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手臂泛软地抬起,无力地搭在他肩膀上,偶时力度很轻推一下,力度小的像欲拒还迎,叫人愈发心痒难耐。


    他覆在她后颈处的手指安抚般地捏了捏,动作却毫不收敛,反倒加深了这个吻。


    搂着腰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挑开衣摆,探指揉在腰间细腻皮肤上,细细摩挲着,白皙皮肤上渐渐染上红晕。


    良久,这一吻才结束。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郁青娩掀起微颤的眼睫,昏暗光线下,望进他波光微漾的眸底,她抬手抚了抚他眼尾,又凑过去在他红唇上亲了下。


    又觉难为情般,低颈埋在他肩窝里。


    赵成溪嘴角勾起,折低颈,嘴唇碰了碰怀里人红透的耳廓,手掌贴着她后脊骨,安抚地顺抚着。


    等她呼吸平复下来,脸上红晕褪去大半,两人才下车。


    洲城闹市里藏着的一处幽静处,岭南荷花园,树茂遮天,翠绿浓郁簇簇成团,隐隐传来空悠鸟鸣声,似将喧闹隔绝于外般的乌托仙境。


    虽不值假期,但仍游人如织,却都默契于心地低言低语,生怕惊扰了这份清净。


    郁青娩挽着他赵成溪的手臂,缓步走在微湿的石板窄径里,龟背竹簇拥低垂,雀蓝石椅古朴雅致,风里夹着清新的青草味。


    她抬手碰了碰绿叶,目光微散几秒,又重新凝聚起来,声音低柔地说:“记得以前阿奶带我去逛王府花园,也是这样的中式园林,但我那时候钟爱商场,一点都不想逛这样的园子,觉得各处大差不差,很无聊,总是吵着要走。”


    赵成溪垂下眼,瞧见她微翘的嘴角,乍然紧起的心脏才松弛下来,唇角也抬起弧度。


    他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现在呢?”


    郁青娩仰起脸,眉眼带着笑意,无辜眨眼问,“我还是不喜欢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赵成溪抬手揽住她,手指在腰侧裸肤上摩挲了几下,拖长音“嗯”了声,倒真瞧着像认真思考起来了,须臾后抬了抬唇,煞有其事地耳语,“还能怎么办?只好绑架你陪我在这吃一顿勉为其难的晚饭了。”


    她闻言被逗笑,眼尾弯成月牙,抬手拍了下他胸口,“那你的想法可能要落空了。”


    赵成溪挑了下眉,“嗯?”


    “因为——”


    郁青娩故意顿了顿,抿唇笑着在他唇角亲了下,“因为我现在喜欢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赵成溪故作遗憾地叹口气,凑近碰了下她鼻尖,“那只能请郁小姐心甘情愿地跟我在这吃顿饭了。”


    她抿唇忍着笑,语气端起一分勉为其难。


    “那好吧。”


    餐厅在湖心亭,需要坐藤编小舟过去,湖水是碧绿色,如清透的浅绿翡翠,几尾花色红鲤悠闲摆尾。


    风吹得船头风铃作响,垂枝拂水,点起涟漪,惊得红鲤飞速摆尾游窜。


    几粒鱼饵丢下去,又嘴馋的游回来。


    郁青娩指尖又捏起几粒,朝稍远处丢过去,引来几条闻香而来的白鲤鱼,摆动着圆滚的鱼身,呼哧呼哧吞着鱼食。


    不一会儿,船尾就浩浩荡荡跟着一串贪嘴的鲤鱼。


    船头轻撞生苔石头,晃悠着靠岸。


    赵成溪俯身握着郁青娩的手,稍一用力将人拉上岸,朝湖里抬了抬下巴,轻笑一声,“一池的鱼都被你给骗来了。”


    郁青娩朝湖里递去一眼,收回视线,扬脸看着身前男人,细瘦手臂在他腰后圈住,红唇勾起,“我只想骗怀里的这只最好看的。”


    “哦。” 他嘴角忍着笑,佯装平淡地应声。


    几秒后揽着人脖子,迈着台阶朝湖心亭走去,嗓音染上淡淡笑腔,“没挑战。”


    指尖在她耳垂处拨了拨,“十八岁不就已经骗到了?”


    等在一旁的服务生知趣地垂下眼,耳朵却机灵地支愣着,听到他们的耳语情话,艳羡地勾了勾唇,等到两人来到湖亭门口才微欠身迎上去。


    “赵先生,您们里边请。”


    红柱黛瓦,铜锁翘檐,荷花垂枝而落,风吹拍打在围起的落地玻璃上,室内冷气很足,隔绝了亭外的暑气。


    旧门改的古木方桌,八角凳嵌着五彩石,桌中燃着两盏雕花红蜡。


    岭南融合私房菜,石纹豆腐,参汤虾饺,葱油淋鸡,琥珀芦笋百合,还有热气腾腾的榄仁荷花拆鱼羹。


    柠檬水里飘着朵桃粉染紫的玫瑰花。


    两人没面对面而坐,而是坐在了同一侧。


    赵成溪今晚也没喝酒,竹节般修长的手指捏着高脚细柄,朝侧一偏,碰了碰郁青娩手边的玻璃杯,清脆一响。


    他抬了下眉骨,“郁小姐恭喜,科目二顺利通过。”


    郁青娩听到这官话般的称呼,唇角没忍住勾了勾,清咳了下,压了压嘴角弧度,也举起杯子碰了下他的,故意端起客气,也同样回了句。


    “赵先生同喜。”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甜腻起来。


    须臾后,赵成溪扬颈喝掉高脚杯里的柠檬水,探臂拎过青瓷茶壶,将两人杯子再次斟满,这次没再官腔官调,反倒语气沉柔下来。


    连望向她的眼神都顷刻温溺,如盈盈碧海。


    “有有,恋爱首天快乐。”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郁青娩有瞬间的怔愣,望向他的目光轻晃了下,嘴角弯起的弧度也微凝住,虚捏着杯柄的手指一寸寸收紧,骨节青白。


    在书店初见时,她卷子名字栏写了个“有”字,写名字时开小差,忘了耳朵旁,却叫赵成溪误会成她的姓氏。


    后来“有有”便将错就错成了他的独家专属。


    她也曾抗议过,反驳这名字不好听,可他却歪理正理都讲得头头是道,说有有寓意好,我们有有什么都会有。


    分手后,再没人叫她有有,也似乎应验般,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在一夜之间被收回,荡然无存。


    直转急下地叫人觉得如空梦一场。


    此时此刻,在良久的沉默里,郁青娩眼圈浮红一片,眼前更是不受控制地浮起水雾,在眼尾溢出透明水迹。


    不堪重负地滑落颊面。


    赵成溪将杯子搁在桌上,抬手捧着她侧脸,指尖在眼尾处拭了拭,“怎么了?不喜欢我叫有有?”


    她忍着鼻酸摇头,咽了咽喉咙,企图压下喉间的酸胀,开口时依旧有些喑哑,声音低低的,似要叫人撑腰般委屈低喃。


    “你说有有寓意好,有有什么都会有,都是骗人的。”


    有有一无所有。


    阿奶不在了,喜欢的人也走散了。


    闻言,赵成溪眸底渐渐迸裂,情绪随之沉涌,他看着郁青娩绯红的眼眶,心脏一寸寸下沉,又如同叫人一把扼住,猛缩间,乍起刺骨胀痛。


    他抬手轻缓地抚着她的后背,语气是难得的正经,生疏又认真地哄人,“不是骗人,是真的。”


    “有有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手捧着她的后脑,手指在软发间摩挲着,低柔又坚定地许诺,“相信我。”


    郁青娩吸了吸鼻子,嗓音微哽的:“真的吗?”


    赵成溪唇角抬了抬,“真的。”


    他指腹蹭了蹭她眼角皮肤,嗓音温柔地承诺,“有有想要,有有得到。”


    她抬手拽住他腰间布料,指骨收紧攥出褶皱,眼眸水光潋滟,语气迫切微灼地追问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这些年见过太多权衡利弊和无可奈何,深知爱情只是锦上添花的,而承诺也是毫无代价的过眼云烟,许诺时有多真情实意,背叛时就有多寡情薄义。


    即便如此,陷入恋爱后,她依旧不可避免的头脑发热,如未知世事的天真少女,渴求着爱你至死不渝的玛丽苏承诺。


    赵成溪垂低脖颈,嘴唇贴在她温热的眼皮上,轻如落雪地吻了下。


    再次睁开眼睛,他眼尾处褶皱变深些许,衬得那双春波桃花眼愈发深情切切,没丝毫犹豫地磁声说:“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抬了抬唇,缓和气氛地夸张道:“如果你再甩我一次,我死缠烂打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郁青娩闻言破涕而笑,虚蜷起手指,抬手在他硬朗胸口处锤了下,鼻音软软的:“谁要甩你了!”


    嘴上轻怨,可心间却如被温泉水包裹般,细细屡屡透着温意。


    赵成溪笑着握住她细瘦手指,捏到唇边亲了亲,弯着深情款款桃花眸,得意“哦”一声,嗓音混着轻柔笑腔,“我们有有舍不得甩。”


    郁青娩轻笑出声,仰着微湿脸颊,羞嗔一句厚脸皮。


    他笑着凑近,沉住嗓问,“不喜欢?”


    她只抿唇笑,半字不语。


    偏他坏透了,非得一声“喜欢”才作罢。


    吃完饭时天光已彻底暗下。


    乌墨夜色里,两人又在园子里逛了圈,才姗姗而归。


    车厢内光阴昏昧,匀速略过周遭绿植,路边鳞次栉比亮起灯光,放映机般忽闪着侵来间隙暖光。


    忽地想起什么般,郁青娩侧过身,手臂曲撑在中控台上,撑着圆翘下巴,目光落在他侧脸上,“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学车。”


    她讲话时还带着浅浅的鼻音,如同小奶猫低喵般,叫人觉得心间温软。


    赵成溪注意力在路况上,话没多过脑,只是随意地扬调“嗯”了声。


    郁青娩转了转指尖捏着的荷花茎,粉白浸染的花瓣擦过脸颊,“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概不会有学车的想法,当时想学车,只是因为不想跟你失去联系。”


    似是没料到她会讲这话,赵成溪心跳顷刻如鼓般震跳,连鼓膜都微微泛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攥出白痕,青筋绷起,自手背蔓垣至劲瘦手臂。


    他踩油门的脚微松,车速缓缓降下不少,随即轻叹一声,“有有,不要现在讲这么犯规的话。”


    侧过颈,望进她清瞳,无奈地抬了抬唇,“我没那么好的定力,会出意外。”


    郁青娩眼底微懵的神情逐渐清明,垂低下巴,鼻尖半掩在饱满的荷花间,砰砰心跳里“哦”了一声,“……知道了。”


    赵成溪收回视线,语气带起轻松,笑腔问:“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但他微绷的腮缘,还有依旧稍慢的车速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他很不淡定,甚至春心暗自涌撞。


    “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抬起几分脸颊,“就是觉得好像大部分是你在说。”


    所以也想让他有安全感一点。


    闻言,赵成溪嘴角弧度深陷,眉眼染上得意之色,“那巧了。”


    郁青娩抬眸望去。


    “我也一样。”


    一样不想再放过你。


    她嘴角拎着笑,重新窝回座位里,指尖稍快地转着绿茎,花瓣间飞出几点水迹,“虽然我现在依旧不喜欢开车,但还是要学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成溪配合反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 郁青娩弯了弯眉眼,语气俏皮起来,“因为以后我们要是吵架的话,我要跟你在同一起跑线。”


    “……?”


    第39章  39.青溪


    赵成溪不解回眸, 稍懵地笑了声,“什么同一起跑线?”


    “以后我们要是吵架,你想扭头走的话, 直接就能开车走了,我还要打车,” 郁青娩皱皱鼻子,煞有其事地委屈起来, 语气微怨地,“气场上就输了一大截, 很不公平。”


    听到这一理由,赵成溪微愣住,两秒后曲臂支在车窗边沿上,拳抵在唇边,被逗得笑出了声,笑着肩膀都颤了起来。


    但又不想惹她不开心, 须臾便敛起笑意,桴鼓相应地肯定道, “有道理。”


    闻言, 郁青娩也扑哧轻笑出声,眉眼淬着碎光,波光盈盈, 她不过是随口胡诌几句,没想到他当真配合起来。


    随时玩笑胡言,但车还是要学的, 半途而废有点亏。


    这会儿高峰期已过, 一路畅通无阻,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羡仙巷的附近商场的停车场。


    走出商场后, 两人融入热闹夜街。


    在变幻霓虹里,牵着手,悠悠闲闲地走着。


    羡仙巷临商场,早市夜市也很出名,很是热闹,这会儿正值高中生下晚自习,沿街小商贩不时看见几个穿校服高中生,踮脚望招牌,翘首期盼下一份能轮到自己。


    一份炸鸡柳便能治愈一整天。


    看着他们,郁青娩不由想到他们高中时。


    她笑着低声说:“我们现在算不算高中偷偷恋爱,晚上出来压马路?”


    赵成溪目光在四周扫了圈,“怎么不算。”


    他勾着唇,凑低她唇边,亲了下。


    “用不着偷偷,我们光明正大。”


    郁青娩被他的突然袭击亲红了双颊,捏着荷花在脸前挡了挡,低声幽怨,“干嘛,还在外面呢。”


    赵成溪圈着她颈往前走,插兜得意,“那又怎样?哪点不遵着公序良俗?”


    她一时无言,最后憋出句但你会带坏小朋友。


    他乐了,故意曲解,“你吗?”


    “……”


    郁青娩鼓了鼓腮颊,咬牙切齿地说:“你!”


    她推他一下,刚要跑开,就被人拽着手臂拉回怀里。


    劲瘦手臂圈紧她细颈。


    随即耳边落入低沉笑音。


    “那只能劳烦郁小姐多管管我了。”


    她哭笑不得,默默腹诽一声无赖。


    越过喧嚣热闹的街道,悠悠朝巷子走去。


    郁青娩指间捏着那朵红唇荷花,胭脂浅粉浸染于奶白荷瓣,如红唇微张,泪珠浮流,万般灵动妩羞。


    忽地想起什么,她捏了捏赵成溪握着自己的手,“你知道它的花语吗?”


    他勾着唇摇了摇头,好学般问,“是什么?”


    她仰着颈,望着他清碧深眸,拿荷花轻碰了下他的下巴,嘴角勾着笑弧度,“红尘美景皆过客。”


    赵成溪闻言淡啧了声,似很不赞同,松开交握的手,展臂圈住郁青娩盈盈细腰,稍一用力,将人揽至怀里,粉荷轻压在两人怀间,淡淡清香气扑鼻。


    他抬了抬一侧眉骨,嘴角陷着弧度,嗓音沉磁地缓声说:“红尘美景怎么能是过客?”


    “我的红尘在怀里,她跑不了了。”


    温热夜风推涌着吹过,裹夹的清荷香酿出馥郁香气,氲出丝丝缕缕的甜腻味。


    烘得郁青娩双颊红晕浮动,连脖颈都微微泛着潋色,她嘴角不自禁拎起浅浅弧度,微垫脚,在他唇上如柔风般落下一吻。


    目光交缠,嗓音含笑的:“她说她也不想跑。”


    赵成溪抬唇笑出声,低头在她唇上微用力地亲了下,还得寸进尺问一句。


    “现在又不怕在外面了?”


    郁青娩捏着花茎,花瓣在鼻尖轻扑了扑,小声狡辩,“刚才人太多了,现在没那么多人。”


    赵成溪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弧度,揽紧细腰,拥着人缓步朝巷子里走去。


    嗓音低冽地纠正刚才那句,尾音裹着张扬清晰的得意劲儿。


    “明明是红尘美景皆夙愿。”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被从家出来的陈佳佳迎面撞上。


    陈佳佳脸上贴着张面膜,趿拉着一双银色荧光人字拖,未见其人,先见其鞋,外加石破惊天的一嗓子,“我丢!”


    她眼睛瞪得溜圆,嘴巴长成O型,脸上的面膜皲裂往下滑,“吧唧”一声掉在青板石上,砸出一小块水迹。


    抬手指着他们,慢半拍结巴的:“你、你们、你……这啥情况啊!”


    说完还难以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一巴掌拍脑袋上,喃喃自语道不是在做梦吧!青娩旁边怎么会有个男人!


    郁青娩听清佳佳的小声嘀咕,原本被吓得微绷的唇倏尔放松,没忍住抿唇轻笑了声,她握住赵成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拉着他往前走两步。


    抬颈看了身侧男人一眼,复又看向陈佳佳,“佳佳,这是我男朋友,赵成溪。”


    听到她主动介绍,赵成溪唇角抬起弧度,带着几不可察的得意洋洋,朝陈佳佳颔了颔首,“你好。”


    闻言,陈佳佳嘴巴长得能吞鸵鸟蛋,慢半拍“啊”了声,“你、你好。”


    悄悄掐了掐手指,嘶——


    是疼的!


    还真不是做梦啊!


    而且,她怎么觉得眼前男人好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瞧见陈佳佳瞠目结舌,时难反应的神情,郁青娩捏了捏赵成溪的手,低声说道让他先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赵成溪也知晓她们之间有好友夜话要聊,将手里拎着的荷花冰酥递给她,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只低声讲了句明天白天要开会,晚上来接她去练车。


    郁青娩指骨勾住丝带,弯着眉眼,笑着点头应好。


    目送着他走远,这才转过身,歪了歪颈望着陈佳佳。


    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陈佳佳小姐,回神了吗?”


    陈佳佳猛眨了眨眼睛,又长舒了一口气,如长途奔袭结束般,“回神了回神了。”


    她蹭地凑过来,挽住郁青娩的手臂,“快快快,去你家,跟我讲讲这啥情况!怎么这一夜之间就有男朋友了!”


    还夸张比划的,“他还搂你腰呢!”


    边拽着人往前走,还不忘弯腰捡起因震惊而掉了的面膜纸。


    来到郁青娩家里,陈佳佳将沾土的面膜贴丢进垃圾桶里,抬手挤两泵洗手液,边搓泡泡洗手,边争分夺秒地八卦,“青娩,他跟之前来找你的是同一个人吧!”


    刚刚一小段路,她绞尽脑汁,飞速复盘,灵光乍现地想起那晚见到的人,奈何屡次见到不是晚上就是戴墨镜帽子,从没正经瞧见对方模样,没十足把握对上号。


    郁青娩站在彩琉镶碟的吊灯下,闻声轻“嗯”了声,柔声肯定道:“是他,是同一个人。”


    亮光下飞絮纷飞,暖光打在她脸上,衬得整个人万般温柔。


    她拿着把剪刀,将粉面荷花的绿茎斜面剪下小截,插进盛着清水的琉璃花樽里,细茎微躺,摇晃生趣。


    陈佳佳闻言双眼冒光,兴致愈加昂扬,迫不及待的:“快讲讲嘛!你们什么情况啊,怎么突然就进展这么快了?”


    “也没有很快,就是——”


    郁青娩顿了两秒,斟酌着说:“算是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


    陈佳佳关上水龙头,也顾不迭抽纸巾,直接在身上蹭了蹭,“但看你俩今天这腻歪情况,感觉不像刚恋爱,完全没有陌生感!这就是成年人的恋爱吗?还是你俩早就暗度陈仓了?”


    说着说着,她已经能脑补完一场惊险刺激的动作大片了。


    郁青娩被逗笑,边拆盒子上的丝带边说:“我跟他是早就明修栈道了。”


    闻言,陈佳佳也噗嗤笑出了声。


    “不要在意细节嘛,谁让我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呢!总之我想听故事!之前只听了前传,现在想听后续!”


    盒子里装着几小包干冰,郁青娩用小木夹夹起一块荷花冰酥,还微微冒着凉雾,抬手搁在陈佳佳面前的盘子里,“体育老师风评被害。”


    陈佳佳俏皮吐了下舌头,下意识将她的“明修栈道”当作随口答话,并未细思。


    曲臂撑在岛台上,两指捏起酥到掉碎的冰酥。


    谁知,下一秒——


    郁青娩垂着眼,“简而言之,前传后续就是以前短暂恋爱过,分手了,分道扬镳多年又重新遇见了。”


    “现在,” 顿了两秒,她勾起温柔笑弧,“我们复合了。”


    陈佳佳双眸瞪圆,又好奇问道,“你们之前的分手风波都讲清楚了吗?”


    她摇了摇头,嘴角勾着浅浅弧度,“他说他不在意了。”


    “什么叫不在意了?就是只要你喜欢他,不管为什么原因,他都不在意?都接受?”


    看到郁青娩点头时,陈佳佳彻底惊住,捏着荷花冰酥的手指倏抖,一个没拿稳,跟那片刚敷上脸的面膜惨遭同样下场。


    千层酥皮撞在岛台上,精致荷花瞬间四分五裂。


    这比撞见他们你侬我侬,揽腰亲昵更具有冲击力,如沉寂火山顷刻爆发,主打猝不及防,地动山摇也不为过。


    陈佳佳张口结舌的:“让我捋捋,所以就是说,他是你校园恋男主角,还是最近频繁出现的男人。”


    郁青娩点了点头,“嗯。”


    “你们初恋分手,又各自惦记,现在还再续前缘就算了!他还是个有点傻白甜潜质的帅哥!只要喜欢,啥都不在乎!”


    “这真的不是电视剧吗,” 说完,陈佳佳又摇头自我否定,“不,是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郁青娩微启唇,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似乎言之成理。


    捏起一块冰酥,咬了一小口,算是默认。


    谁知下一秒,陈佳佳又丢来一颗惊雷。


    “青娩,你不会搬走吧?”


    闻言,郁青娩微呛到,偏颈轻咳了两下,缓过劲后,有些哭笑不得的:“瞎说什么呢,我不搬走。”


    “这怎么能是瞎说呢,你俩恋爱都谈第二回了,总不能柏拉图吧?”


    说到这,陈佳佳忽地想起什么,随即暧昧地眨了眨眼,“这么看来,我还挺前瞻远瞩的,小武器派上用场了吧嘻嘻。”


    见她越讲越离谱,郁青娩夹起块冰酥塞到她嘴里,“化了就不好吃了。”


    陈佳佳瞥到她微红的耳廓,边嚼边笑,“哎呀,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讲这个还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快乐很重要的好不好!”


    郁青娩耳廓红晕氤到脖颈,紧了下手指,清咳一声,警告人:“再乱讲,我可要赶客了!”


    陈佳佳嘟了嘟嘴巴,“好嘛好嘛,不讲就不讲。”


    又护食地圈了圈小瓷碟里的冰酥,理不太直,但气很壮道,“这么精致的小点心我还没吃完,故事也还没听完,才不要回去!”


    两人聊至深夜,不仅吃了冰酥,还煮了碗黄油牡蛎拌面,烤了几块叉烧肉片,分着吃了顿可以称作早餐的宵夜。


    天蒙起淡光,两人才去睡觉。


    郁青娩一整天脑袋都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有些干涩,连喝两杯冰美式才将撑起精神,将一天的工作做完,傍晚见到赵成溪,话迷迷糊糊讲了三两句,便歪头睡着了。


    浅橘霞晖透过枝叶车窗,掠影般落在她的脸上,映亮眼下的淡淡乌青。


    车内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赵成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随节奏抬敲着,“晚上想吃什么?”


    见良久没回应,他便侧颈朝一侧看去,目光落在她睡熟的脸上,唇角微抬了抬,脚下微松,将车速放缓下来,红灯停车时,又探身从后座拿过小毯子,动作轻翼地盖在她身上。


    郁青娩这一觉睡的很踏实,醒来时,车子已经停稳在树荫里。


    她从毛毯里抬出手臂,泛软的指尖揉了揉还有些困倦的眼睛,刚睡醒的声音带着鼻音,“到了吗?”


    闻声,赵成溪睁开眼睛,“嗯”了一声,“醒了?”


    郁青娩半垂着眼睛,嘴角拎起笑弧,呢喃般应了声,“还是有点困。”


    手指微扣起,朝前抻了抻胳膊,“还想睡。”


    赵成溪倾过身子,抬手解开郁青娩的安全带,顺势抬手刮了下她的下巴,“那就吃完再睡。”


    听到这话,郁青娩偏头看了看周遭,这才发觉他们并不在俱乐部,她微懵地张了张唇,回颈看着他,“不是来学车吗?”


    他不以为意地“哦”了声,“课取消了。”


    闻声,她轻笑了声,眉眼弯起月牙弧度,抬手摸了摸他微扎的下巴,“课说取消就取消啊,老师好没原则。”


    赵成溪抬了抬眉骨。


    手臂撑在方向盘上,随即无奈轻叹了声,一本正经地角色扮演,很苦恼的:“谁让女朋友比工作重要。”


    郁青娩眼下笑弧更深,但话却不饶人。


    “话好俗,没新意。”


    赵成溪淡“啧”一声,单手捏住郁青娩双颊,微用力朝上一抬,他倾过几寸身子,立挺鼻骨轻贴着她的,鼻息交融,嗓音也低沉下来。


    “没新意?”


    他嘴角浅勾起些许,“我还有更没新意的。”


    尾音落下之际,赵成溪折低颈,贴上近在咫尺的唇瓣,捏着郁青娩双颊的手向下缓挪,轻抚住她扬起的纤细脖颈,另一只手托着她后脑,长指交缠在乌顺长发间。


    他咬着她的唇瓣吮吻着,撑在她脖间的手指虚顶耳垂,指尖时不时划过氤透绯晕的腮颊。


    郁青娩手下意识抬起抚在赵成溪领口处,半个掌心贴着他温热皮肤,还有微陷的锁骨,他颈间沾染冷气的银链时不时蹭到她掌侧,虚虚浮浮刮起小片冷颤。


    车厢内音乐毕停,只余急促微重的呼吸,和密密织织的水声。


    落到耳中,叫人不自觉耳根发烫。


    赵成溪托在她脑后的手掌顺着后颈朝下抚去,顺势揽过那抹瘦窄肩膀,郁青娩被亲得脖颈后弯如月,脸颊顺势靠在他一侧宽肩上,抚在他领口的手朝搂住男人的肩颈,才勉强稳住身子。


    他微顶着吮咬她的唇瓣,吻顺着唇角划过下缘,落至肩窝处,宽大掌心紧扣着秀气肩头,摩挲着那处裸着的皮肤。


    郁青娩半敛着染水汽的眼睫,小口微急地呼吸着,车窗上扑出忽大忽小的冷雾。


    良久,赵成溪才抬起颈,手捧着她脸颊,指腹在腮颊软肉上抚弄两下,鼻尖轻蹭着,复又凑近在她唇上亲了几下。


    他唇角微抬着,哑着含笑嗓音,“俗吗?”


    闻言,郁青娩抬起长睫,看向他潋润温邃的眼眸,浅张着微肿的红唇,似害羞般抿了下唇,朝他肩窝处埋去几分,赵成溪顺势低颈看向怀里的人,嘴角弧度更甚,手自然地安抚般顺着她后脑软发。


    还没等他笑出声,怀里脑袋便又抬了起来。


    郁青娩仰起细颈,主动去吻了下赵成溪微勾的唇,下意识收紧环着他脖颈的手臂,指尖拽着他领口布料,有点破气氛的说了个“俗”字。


    赵成溪闻言淡“啧”了下唇,手指在她耳廓上用力揉了两下,“我女朋友要……”


    但他话还没讲完,便被一道软音打断。


    她唇角拎着笑弧,眉眼也弯出漂亮弧度,呼吸还有些急促,嗓音潮糯地低声说:“但我喜欢俗气。”


    “行啊,会逗人了。”


    赵成溪虎口卡着她脸颊左右轻晃了两下,“就喜欢俗的?”


    郁青娩微歪了下脑袋,笑意盈软的点了点头,“嗯”了声,“就喜欢俗的,不行吗?”


    他笑出声,“怎么不行。”


    压低颈,咬了下她的软唇。


    “我最擅长。”


    第40章  40.青溪


    赵成溪将座椅朝后挪了几寸, 扣着郁青娩盈盈一握地腰,稍用力将人从副驾驶上抱过来,搁在腿上搂着。


    他扣着她细颈, 将人压低,继续亲了起来。


    两人在车上待了好半晌才推门下车。


    刚才在来的路上,赵成溪便安排助理将晚餐送到了一昭馆山,是郁青娩之前随口提过的铜锅涮肉。


    推开门刚进去, 郁青娩还没来得及细瞧屋内装潢,便先闻到火锅香气, 她抬眸往里一瞧,便看见胡桃木餐桌上那盏热雾腾腾的铜锅,还有摆满桌的蓝纹镶边的瓷盘,琳琅满目,各色涮品。


    她双眸瞬间亮起,下意识扭颈看向身侧男人, 清润眸底在光下映出灿星光晕。


    连语调都随之轻扬起。


    “这里怎么会有铜锅?”


    赵成溪套上软皮拖鞋,抬臂顺势搭在她肩上, 端出一副同样吃惊的表情, 眉骨抬高几分,装模作样地“哎”了一声,“是啊, 怎么会有铜锅?”


    装腔拿调的倒像是真不知情。


    郁青娩被惹得轻笑一声,抬手拍了下他胸口。


    “你正经点!”


    赵成溪握住她手指,嘴角抬着细微弧度, 手臂圈着她细颈, 将人拥在胸前,慢条斯理挪着步子朝餐厅走去。


    他半躬下身子, 单手拉开粗纹理椅子,另只手虚搭在她后肩上,轻一揽过,微用力将人按在椅子上坐着。


    抬唇轻笑了声,语调不甚在意般。


    “这不是女朋友想吃,男朋友努力叫她愿望成真呗。”


    而这份努力,几乎将餐厅搬到了家里。


    清汤铜锅配炸香的老式辣椒油,麻酱蘸料,糖蒜,手切牛羊肉,麻酱烧饼,爆肚,门钉肉饼,应有尽有到打个招牌便能直接营业的程度。


    郁青娩手撑着下巴,瞧着抬筷下肉的男人,心跳不自觉怦然快跳了几下。


    从未想过她翻相册时随口提过,甚至被自己忘至脑后的话,会被他牢记在心,不仅记住,而且还真的付诸行动了。


    细微小事的必有回响才是最戳人心尖的。


    下一秒,郁青娩抿了抿唇面,睫毛小弧度扑了下,似鼓足了几分勇气般,侧过身子,手撑在桌面上,微起身在他脸上很轻地亲了下。


    她微离开几寸,鼻息温热,嗓音低软的,“赵成溪,你这样会让我变成恋爱脑的。”


    闻言,赵成溪乐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抬手捧着她侧脸揉了两把,“你这是夸我?”


    郁青娩很浅地扬了下细眉,算是默认。


    接着抬起手臂,掌心拢在他脸颊两侧,指腹很轻地抚了两下,望着他潋滟桃花眸,声音染着笑意,“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好看吗?”


    赵成溪“昂”了声,“算有吧。”


    如果沈时斜那句“看狗也深情”算是夸奖的话。


    谁知,下一秒——


    “佳佳说你的眼睛看狗也深情,以前我不理解,但刚才看到你夹肉的眼神,我好像有点懂了。”


    呵。


    赵成溪被气笑了。


    刚刚被她亲出的心潮浮动瞬间消失殆尽。


    前有看狗也深情,现在看生肉也深情了是吧。


    他舌尖顶了下腮,手扣住郁青娩后颈,忽地微用力将人拉进怀里,鼻骨压在她的上面,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行,你仔细瞧瞧,我看你深情吗。”


    郁青娩低呼了一声,下意识咬住下唇,连呼吸都收紧几秒,眼睛瞬间睁大,长睫轻抵着眼皮,手臂轻挣得想要逃开,却被男人紧紧扣住后颈。


    只好丧气撇了下唇,轻声喃着强撑反抗:“实、实话还不让人讲啊。”


    赵成溪轻呵一声,不依不饶,“那你结巴什么?”


    她垂睫,舔了下唇,略显底气不足的:“还不是你靠我太近了……”


    话落又抬眼瞧了他一眼。


    几不可察地瞥了一下唇角,腹诽他好计较,面上却未显,反倒垂了垂眼尾,指尖捏着他衣角轻晃了下,语气放软,“那我以后不讲了。”


    仰起下巴,凑近亲了他一下,“你看我最深情了。”


    讲理讲不清,逃也逃不掉,只好搬出从恋爱时百试百中小绝招——主动亲他。


    赵成溪自然瞧见了怀里人瞥嘴的小动作,但又因她软音软话和难得的主动而不禁心软。


    他微翘了下唇角,手指在她后颈揉了两下,“吃饭吧。”


    郁青娩自以为没被瞧透,刻意敛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只是很矜持地勾着弧度,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


    捏着细尖筷,夹起一筷子烫熟的肉,裹了一圈麻酱,边鼓腮小口嚼着,边有些小小得意。


    为依旧奏效的小绝招。


    虽然屋内冷气打得很足,但吃到最后,还是被火锅的热气蒸出一身薄汗,赵成溪单手解开扣子将衬衫脱下,随手扔在一侧扶手上。


    他裸着上半身,翘脚靠在沙发上,按开投影,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微侧身看向站在冰箱前的郁青娩,“想看什么?”


    她拿着焦糖布丁走过来,想了想说:“Me Before you吧。”


    赵成溪朝前倾着身子,探臂拿过遥控器,而后往后一靠,翘起腿,轻转着脚腕,长指在按键上飞速按着,随意调着影片,瞧见人走过来,抬臂朝她细腰上一搭,顺势将人往怀里带。


    郁青娩踢掉拖鞋,顺着他的力道窝进沙发里,细白小腿朝一侧曲着,脚趾抵着软垫缝隙。


    “你之前看过这个电影吗?”


    他从她手里拿过布丁,长指捏着开口处用力撕开,摇头否认,目光扫过光影流转的屏幕,随口问道,“两人在一起了?”


    郁青娩捏着细柄勺子,就着他的手,挖了一口嫩黄色布丁,“是be。”


    听到这话,赵成溪愣住两秒,随即啧了声,环在她腰间的手用力捏了捏一侧软肉,颇为不满地蹙了蹙眉,“be不吉利。”


    谁知他这话讲完,愣住的成了郁青娩。


    她微直起身,咬着勺子,莫名又疑惑的地瞧着他,看得赵成溪心底都有些发毛,手抚了下脖颈,飞快转了几下脚腕,语气扬起,不太自在的:“怎么了?”


    “没什么。” 郁青娩摇摇头,又凑近些许,目光将面前人仔细描摹了圈,微弯了下眼睛,嗓音含着笑意,“就是想看看我男朋友有没有被人掉包。”


    银细勺柄在他下巴上轻碰了碰,将他的逗人姿态学了个十足十。


    “赵先生怎么这么迷信了?”


    能从一身反骨,不信神佛的赵成溪嘴里听到“吉利”这种迷信话,可不是得叫人心底生疑。


    赵成溪淡哼一声,颇有些不服,“怎么?又有赵姓不得迷信的规定了?”


    这话乍听相安无事,实则暗藏着旧账。


    郁青娩被逗笑,用勺柄抬高他的下巴,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赵先生,你现在也好小气,还记仇。”


    赵成溪点了点头,“哦”了声,他朝前倾身,随手将布丁搁在矮几上,接着手臂紧环住她腰将人压进沙发里,掌心顺着秀气脊骨向上摸着。


    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行啊,刚谈恋爱就嫌我了,是吧。”


    郁青娩还未言半字,就被压牢在沙发里。


    她穿了件针织小衫,挂脖裸背款,后背皮肤碰到赵成溪腕间的手链,被冰得忽一瑟缩,下意识躲开,却被他扣住肩膀,如笼中鸟雀,翅膀都扑腾地很拘束。


    她委屈抬眸,手指捏住他手腕,埋怨一句“很凉”。


    可指腹却有些走神地去摸凸起的血管。


    赵成溪闻言直起身,单手解开腕间手链,朝桌上随意一丢,随即又撑臂俯下身,另只手捧住郁青娩脸颊,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两下,“今晚住这?”


    郁青娩不答反问,“不讨罚我了吗?”


    他笑哼一声,“你男朋友不记仇也大气。”


    闻言,她也跟着笑出了声。


    明明就是很记仇,很计较!


    “住吗?” 赵成溪在她脸上接连亲着,鼻骨蹭着她腮肉,低声带笑地追问,“嗯?住不住?”


    郁青娩被他亲得很痒,眯着眼睛笑,歪颈朝一侧躲去,偏这男人像只粘人金毛,躲哪跟哪,发梢鼻息刮得人难耐,双颊都笑得泛粉。


    她不再逗人,笑喘着投降,“知道啦,住住住!”


    闻声,赵成溪抬起两指,轻夹了一下她的腮肉,略带傲娇地抬了抬下巴,笑腔一句这还差不多。


    他起身,也抬臂揽着郁青娩坐起来,劲瘦手臂环在她肩颈处,将人圈在怀里。


    面前屏幕投映出变幻五彩的光影,缓缓绰绰落在两人五官轮廓上。


    两人亲昵又放松地靠在一起,室内很安静,只余缓慢走动的进度条拉出的对白声和背景音。


    故事落俗又不落俗,意料之中的跌落失意的男主爱上太阳般的女主,却并非救赎后的童话生活,而是选择安乐死,给女主自由,而非将两人困在小小的轮椅里。


    郁青娩看着电影末尾滚动的演员表,思绪极度缓慢地抽离着,哪怕曾看过一遍,也很难从剧情里抽离出来,心里慢吞吞涌出一股蛛网般细密的失重感。


    她抬起细白手指,很轻地捏了下身侧男人的长指,在修长骨节出摩挲了两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赵成溪垂眸,浓睫垂下阴影,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指上,反手握住她的,没有半分犹豫的:“一样的选择。”


    闻言,郁青娩明显愣了下。


    几秒后,她慢半拍地抬起脖颈,仰起脸看着他。


    语气里含着隐隐的不赞同。


    “为什么?”


    赵成溪闻声轻笑了下,搂在她腰侧的手指上下抚了抚,轻抬了下眉骨,玩笑般的:“我渣男呗。”


    郁青娩原本还稍显低落的情绪忽然地打散,被他不着调的话给逗地很轻地笑了声,苦笑不得地抬手拍了下他胸口,“正经点!”


    赵成溪抬起手臂搂住她肩膀,目光落在还在滚动的屏幕上,唇角敛了敛弧度。


    声音也跟着正经了几分。


    “Will的人生有被照亮,但没有照亮所有黑暗,他从始至终都在往下坠,遇见Clark不是遇到了可以长久停留的平台,他只是短暂减慢了下坠的速度而已。”


    赵成溪低笑了声,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嗓音低磁带笑。


    “人生广阔,不只有爱情。”


    “我的有有要一直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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