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凤鸣西堂 > 100-110
    第101章 岂尽忠 每一口,都细细地吃。


    秦诏在挨揍之前, 眼疾手快地将虎符塞进胸口里了。


    符慎不知情,以为燕珩不喜欢秦诏跟五州来往,便道:“倒不如, 咱们不出兵便是……”


    德福赶忙将人劝出去了。


    眼见那鞭子甩过来,再晚一步, 连他都要一块打。


    秦诏跪在地上,额头冒了汗, 见人擎着鞭子过来, 竟一动不敢动。他仓皇开口,先咳了一通, 才白着脸道:“燕珩,你听我解释……”


    燕珩抚袍坐下来, 高大的身影被华丽宝座衬得如仙人。


    “甚好!那你就解释一下。”燕珩抿唇,神色幽冷:“寡人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歪理可说。”


    秦诏道:“我、我当时……”


    他绞尽脑汁, 求助似的望向德福, 德福顿时将脸扭过去了,压根不敢对上他视线。这事论起来, 怎么算都不小。


    通敌叛国, 跟五州联合起来滋事。


    燕珩怒火起来三分, 就压了五州好几年,叫他们活得艰难。千盘算,万寻思,没承想奸细出在自个儿身边,这么一看,那魏屯死的也多了一点儿冤。


    “当时怎样?”燕珩抬腿,靴子踩在他的肩膀上, 脸色难看:“你私下通敌,跟五州勾三搭四,竟是为了给寡人惹麻烦。枉费那时寡人疼你。你先后使诡计,巧舌如簧,设计燕枞,给秀女下毒、杀卫抚、挑唆秦厉——”


    秦诏惊得瞪大眼。


    连那样小的事儿,帝王都尽握手中……


    “燕珩,你……你都知道了?”


    “寡人一直都知道。”燕珩用力几分,被人算计的怒火和心寒,齐齐地涌上来:“寡人以为,你是想留在寡人身边,方才那样的不择手段……如今看来,是寡人看错了你——你这狼子!”


    秦诏忙摇头:“燕珩,不是的。”


    “我是那样混蛋没错,可我正是为了留在你身边。那时,我叫他们滋事,并没有叫他们真正地打起来。只不过牵制几分,好叫我……好叫我去表现。”秦诏说道:“我正是为了你——燕珩,你那时候忙着娶宫妃,我心里不忿,我想叫你去忙别的事儿,不要看她们。”


    妒夫二字,果然不虚。


    “再有,我是想日后,我若回国,叫你没有闲暇管我。”秦诏坦诚招供:“可我看你那样不开心,我又怎么不心疼呢!我自好好地去赎罪了。”


    “我万万没想到,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起了势,得了便宜,便生了坏心思。”秦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怨自己当时年少轻狂,并不明白道理,才这样胆大妄为。


    他道:“我已经叫五州打得惨痛,再也不敢了!”


    才说没两句,秦诏就跪行过来了……瘦削憔悴下的模样还没养好。他这几日本就是养伤……还带着窟窿呢。


    燕珩那鞭子捋在手心里,几度扬起来,复又缓缓落下。


    “照你这样说,倒情有可原?”


    秦诏别过头去:“我只是,为了……不叫你娶亲。”


    燕珩没说话,停顿了一会儿,又道:“如今,你是秦王,往日的过错纵然叫寡人心寒,却也不好罚你。”


    秦诏听着那话头不对劲,急着扣住人的腕子:“不是的,燕珩,你若生气,便狠狠罚我吧。”


    燕珩松开鞭子,搁在一旁。而后,他又扯住人的手腕,轻轻甩开,神容上的冷漠顿时刺痛了秦诏。


    “秦王放肆惯了,寡人不想管。往日只当寡人错看了你。”燕珩平静道:“德福,去传符定,叫司马整顿兵马,明日即启程,接寡人回燕宫。”


    不等秦诏说话,燕珩便撂下狠话:“你记着,无论如何,寡人都不会在西宫给秦王留一个位置。秦王不必——再惦记了。”


    秦诏僵在原处,浑身的热汗变冷了三分,冰冷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嘴唇嚅嗫,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燕珩欲要起身,秦诏忽扑上去,两手强硬地扣住他的手腕,那声息颤抖:“为什么……燕珩,为什么?”


    燕珩反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我?燕珩,你不喜欢我吗?”


    燕珩垂下眸去,勾起一个冷笑:“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恩宠,秦王可谓是费尽心机。若说为了天下,寡人还能理解。若是说……为了一己私欲么,嗬。秦诏,你未免荒唐。”


    秦诏抬眼,恍惚似的盯着他:“难道夺天下……便不是帝王私欲么?秦楚赵卫,哪家不安生?为何先祖父燕正要征战四海,难道不是私欲?”


    燕珩猛地抬手,掐住他的下巴:“放肆!”


    “王君为了自己的国家,不是私欲,天底下谁不想做王?天子平定四海不是为了私欲?又有哪个王君不想做天子?”秦诏道:“那私欲底下,难道没有一分为国为民的心?”


    那话尖锐,逼得燕珩微微眯起眼来……但旋即,他微笑:“好,甚好!那寡人权且当你——‘为国为民’。就算是这样,寡人,也绝对不可能,与你成婚。”


    “可是……”


    秦诏仿佛困惑起来,握紧他手腕的力气越来越重,这些年来备受折磨的、压抑着不敢放肆一分的情意仿佛滚动着,就在眼底,几乎下一秒便要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燕珩这样明确而狠心地拒绝。


    秦诏忍不住眼底湿润:“可是,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你只是因为五州之事生我的气,你倒不如打我、罚我,只是不要这样狠心地说……”


    燕珩言简意赅:“我是你父王。”


    “难道你——不曾亲我来!父王又怎样?我爱的就是我父王。偏不是别人,你是我的……你养了我,就该同我好一辈子!”


    秦诏缓慢站起身来,那扯住人的姿势将燕珩拉得坐直了,他居高临下这样盯着人,脸上的情绪再难克制:“我吻你,舔你,吃你,同你亲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燕珩挣脱出一只手来,甩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


    “混账!”


    “你当寡人是什么?”燕珩冷眼睨他:“我是燕王,是天子,不是你后宫里图谋权柄的宠妇。”


    秦诏想说,若你愿意,我便做你的宠妇也好,可你为何……


    那点仗着往日宠爱的底气也没了。秦诏一时分不清燕珩到底是气话,还是真的只将他当作一个宠物戏弄。


    玩腻了,闹够了,随时可凭着兵权和帝王荣威,将他丢弃。


    他发觉,怀中所揣着的燕国虎符,更烫了几分,将他的心都快多烫出一个窟窿来。


    秦诏舔了舔唇,这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露出个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略带诡异的戏谑笑容:“我不信,燕珩。我不信,那些爱全是假的。”


    “你想走?——你凭什么走?你是我的俘虏,是我的手下败将!”


    燕珩没说话。


    “你的玺印要给我,你的虎符也在我这里。”秦诏道:“难道你还想单枪匹马跑出去不成?——我不会放你走的。”他俯身下去,贴着人的耳边,亲昵地哄骗道:“燕珩,我的好父王,愿赌服输,您忘了吗?”


    “哦?那你想如何留住寡人……”


    燕珩抬手将他推开,冷笑一声,平静地站起来。


    他转身,从德福捧出来的匣子里,又拣出燕国的玺印,拉着秦诏的手腕,一点点拨开他的掌心,将玺印放上去——那口味微妙、冷冽,不屑:“秦诏,你信不信,就算你拿走玺印、虎符,寡人照样可号令三军,三月灭秦。”


    见秦诏怔愣,他又轻笑:“寡人都不需要灭秦。寡人若想……”那声息可怖地缓慢,仿佛淬了冰霜再捞出来的湿淋淋一样:“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符慎,韩确……还有什么人?你信不信,没有一个人——敢拦着寡人。”


    听见这话。


    秦诏也笑了,他先是轻轻地笑,而后,那笑声在冰冷的大殿中爽朗地飘荡起来。


    “父王,你说得对。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兴许没有人敢拦。”秦诏抬眼,盯着他,挑衅似的:“可那又怎样了?你舍得吗?”


    他缓慢地学着燕珩的强调,发话:“这么多次——你不就输在这儿吗?”


    燕珩挑眉,被他的挑衅惹怒:“你当真以为,寡人狠不下心吗?”


    “父王若不想认账,当日,便不该装得那样光明磊落。”秦诏折身,从暗格里摸出那把吞云刃,他递出去,笑容柔和:“燕珩,你有那样多的机会,可以杀了我。可是……你没有。那一日在战场上,为什么只捅在肩窝,您应该往下三寸……”他摸过燕珩的手,点在心口:“捅在这儿。”


    燕珩抽回手来,将吞云刃也丢在他面前,冷着脸,没说话。


    是了,他也叫人摸到软肋了。


    这两个人,今日针锋相对,倒是谁都不肯再让步了……


    一个恨得牙痒痒,后悔自己不该对他那样纵容。现如今输了,哪哪都不爽——还想要名分?寡人为何要给?


    另一个气得心碎八瓣。分明十一载光阴讨好,费尽心机才将人圈到身边的,却始终没摸到那颗心。


    秦诏感觉往日的伤全都隐隐作痛起来,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似的发抖。他发狠,一把抱住人,又将人摁在那张椅座里了。


    秦诏几乎整个人都压上去,“再有,父王还不知道吧?您以为,符定大人这几天为何没来请安?是我,早已暗中叫人将他关起来了。”


    “还有您的几位大将。通通、都、关起来了。”


    燕珩不敢置信,抬眼看他:“……”


    “我跟楚阙说,叫符慎将人哄去,再暗中将他下狱。如法炮制,自说燕王有令……没有不上当的。”秦诏两手握紧两侧扶手,将燕珩强势地辖制在椅座之内:“你想去哪儿?回燕宫?——你不许走,燕珩,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那话太狂,听得燕珩不悦,便又赏了他一个耳光。


    秦诏嘶声,脸颊酥麻麻的,却远远不到吃痛的地步。他舔唇,俯身下去吻人,将人并不情愿的声息吞下去。


    “唔……混账。放、放开。”


    燕珩猛地推开他,手背蹭了下肿起来的唇瓣,似森*晚*整*理怒般脸上涨起薄红。


    他不悦,起身便朝外走。秦诏自身后猛地扑上去了,他不知何时拆了自个儿的玉带,挂在人两腕上,狠狠绑住。


    而后,燕珩怒色飞扬,挑起眉来。


    秦诏弯腰,用肩将人扛起来,抱着就往回走:“父王想去哪儿……如今四海都是我的,您到哪儿,也逃不掉。”


    “混账!”


    秦诏置若罔闻,兀自急道:“那几个美人,难道真得那样好?我又哪里不好,叫您这样不喜欢……这天底下,分明再没有一个,比我更爱您的了。”


    “寡人是你父王。”


    秦诏将他摁在床边,笑眯眯地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学着他的口气道:“哦,那又怎样?”


    “我就喜欢父王,怎么了?您这样的美丽,成熟稳重,还是威风的王君……喜欢您,难道有错么?”秦诏道:“不过才七岁而已。我正好身强力壮,伺候父王……叫您哪哪儿都舒坦。”


    说着,他拿指尖抚摸人的脸颊,鼻梁,嘴唇,而后是下巴……那手指仿佛挑衅似的,一点点滑下去:“我看父王,风韵犹存,正是做我夫君的好时候。”


    “既然,您不愿意委曲求全地娶我,那我……”秦诏并没有继续“轻薄”人,而是挨着他,轻轻将脑袋枕在他肩头,柔声道:“那我……便娶了您,可好?”


    燕珩抬了下肩,撵他滚开:“不好。”


    “父王既然说好,那便是答应了。我这几日,便去筹备。”


    燕珩愠怒:“混账,寡人说不好。”


    “哦,父王,我听见了,你不必说那样多次。”秦诏扭过脸去,将手搭挂在他脖颈上,抱住人,眷恋地吻了吻他的耳垂,又问:“您喜欢这个凤鸣宫吗?我娶您,不仅将凤鸣宫给您,还将西宫也给您,把议事朝堂也给您……咱们二人,耳鬓厮磨,日夜抵足同眠,早间便同乘轿辇,一起去上朝,可好?”


    燕珩沉声,定定地重复了一遍:“不好。”


    秦诏自说自话:“您瞧,我可不是什么薄情的帝王,我把整个后宫都给你一人,绝对没有别人,更不会选妃……”


    燕珩打断他:“秦诏,你若现在不放开寡人,自此之后,你必定再也见不到寡人。”


    那都不算威胁。


    但秦诏还是吓得忙爬起来,他贴在燕珩问:“那……那我现在放开你,燕珩,你还走吗?”


    燕珩道:“松,开。”


    方才的愤怒和害怕消下去,秦诏望着燕珩那种冷淡而美丽的脸庞,竟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他一面小心翼翼地瞄他,一面轻轻地解开玉带……


    燕珩手腕被解开,坐起身来,抬手就掐住人的脖子,给秦诏摁在那儿了。


    秦诏没挣扎,只是憋得脸红:“燕珩……咳咳……”


    “嗯?”


    “你娶寡人?你拿什么娶寡人?”燕珩冷笑:“瞧瞧你这漏风的宫殿,才不过深秋,已经冷了三分。再看看你这‘石木铜铁’造的凤鸣宫,拿什么跟寡人金银珠玉铺造、象牙雕琢的鸣凤宫相比?你秦国账目上,有几个铜板?”


    那声息永远是这样的高高在上,戏弄着他,不似羞辱,却也不叫他得逞:“你八十万秦军,又如何?跟寡人的三十万燕军,相比,能胜吗?秦诏——寡人心软,叫你钻了空子。可你也该明白……穷秦,不过是寡人脚下的软泥之地,下不得脚。”


    秦诏摸索着,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铜板,塞进他掌心:“喏。”


    “账上不够,这里还有一个。”


    燕珩叫他气笑了——“你休要……”


    秦诏问:“燕珩,你是嫌我穷吗?还是嫌我兵马不壮?你知道的,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再给我十年,我定能打造一个强秦,让八国紧密化作一体,到那时,你就是真正的天子。”


    “寡人不需要你,也能做天子。再者,寡人是‘燕国’的天子。”


    秦诏沉默一会儿,又道:“好,那明日,我就叫人在玺印刻上这个‘燕’字,跟我心口的一样。我自下诏,改秦为燕……日后,我干脆也叫燕诏便好了。”


    秦诏这架势,颇有入赘的嫌疑。


    燕珩拿指背轻轻摩挲着他的侧脸,冷哼,却带着无尽的引诱意味:“那你为何,不干脆投降,做寡人的乖孩子呢?”


    “那不一样。燕珩。现在这些,是我给你的……”秦诏抬手,勉强能扣住人的手腕:“我什么都给你,可我不会给你后宫——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燕珩拂开他的手,干脆不理会:“那你可知,现今的八国是什么景况?底下乱成何种样子?等十年?嗬。那寡人不如自己……”


    秦诏道:“可你输了,不是吗?”


    燕珩并不说话,起身下了床。


    秦诏追上去,质问:“燕王分明是输不起!”


    “你!”燕珩回转身,分明为这话恼火:“寡人何时输不起?”


    “您输了,却说什么要走。交了玺印和虎符,却说三个月要灭秦。”秦诏最后那句话,干脆从质问变成了委屈的控诉:说了任凭我处置——却没一句叫我谁说了算的。”


    秦诏心里委屈道:我……我就算穷,您也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当然,他不敢说,他更不敢委屈他父王。


    毕竟,那位打小就住在那富丽燕宫,过惯了呼风唤雨、万人宠捧的生活,受不得一点苦,吃不得一点委屈,实在正常。


    燕珩道:“寡人来时,你如何说?”


    秦诏道:“我……”


    燕珩扯住他的襟领,将人揪在自己眼前,那姿容薄怒,衬得更加生动漂亮了。秦诏罪恶地伸出手去,摸他的唇瓣,却又叫人擒住手腕,便不敢再动了。


    “你在寡人眼皮子底下,通敌叛国,勾搭五州,竟还敢说将寡人囚在这里。好你个秦诏——枉费寡人疼你。”


    秦诏看他这样说,知道今日,他父王定不会再走了。因而,他便道:“是……是我刚才鬼迷心窍。我怕您要走,心中着急,方才……还有,我没捉您的司马大人,我胡乱编造的,我在您面前,哪里有这样的威风?”


    停顿一会儿,秦诏抬眼问:“要不,您打我一顿,解气好吗?”


    “不好。”


    一句不好,秦诏全当成是燕珩的心疼。自个儿感动,便热热地就亲上去了,叫燕珩掐住下巴,又扯开:“你!”


    秦诏猛地抱住人,双臂铁钳似的捆住人窄腰:“燕珩,我错了,你别生气了。五州挨个将我打了一遍,那时,我没犯错,你也将我下狱,打了许多顿。还不能抵消吗?”


    “不能。”


    “那、我知道你舍不得打我……待我伤好了,你再狠狠地罚好吗?”


    燕珩推了两下,没推动,不悦道:“放开。”


    “燕珩——你就让我抱一抱吧。”秦诏贴着他,狗皮膏药似的黏住,死活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燕珩就如往日恩情一起,烟消云散了似的。


    “这些天,我躺在那儿,总听见有人唤我,说我混小子,说我混账,说我是个小贼,小混蛋,还说我这样的小虫子应该命大。”秦诏道:“我听着,好熟悉,好想念……难道不是你的声音?”


    燕珩微微抿唇,别开视线:“寡人不知。”


    “可是,我睡了那样久,既没有渴死、饿死,也没有病死。是因为谁呢?”秦诏追上去亲他的唇瓣:“你喂了那样多,再喂我两口,倒也好。这回,我醒过来了……每一口,都细细地吃。”


    燕珩躲,秦诏却追。


    “还说什么美人,还说什么不给我住西宫,还说什么穷秦。”秦诏道:“燕珩,你生气倒好,可再也别说这样的话吓我了。我宁肯你打死我……”


    “再说了,你不跟我成婚也没关系。”


    “大不了,咱们就做一对暗处的鸳鸯便是。燕珩,你怎样,都躲不开我……反正,我就要让别人……”


    燕珩睨他:“聒噪。”


    秦诏道:“那我不说这话了,只留着力气,做点别的。”


    “唔……”


    德福和德元迅速的逃出殿里去了,他们将殿门关好,躬身候在外面,对视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


    日光大片的越过窗扇,洒落在地上,又凭着珠帘的光影,落在燕珩的脸上。


    仿佛光色刺眼,帝王只好闭上眼去……


    那水声响得更厉害。


    不过很快,水声就被痛叫声替代了。一转眼的工夫,形势逆转,秦王到底被那位天子治住了。


    跪在地上的那位,咬着牙,手心很快就肿了起来。


    “不罚?——”


    “待你伤好?”


    “寡人可没有那样的耐心……”


    秦诏望着那把戒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忍住生理性的泪水,“斯哈斯哈”地喘着气,惊讶问道:“您、您怎么将它也带来了?”


    燕珩轻哼:“自然。”


    秦诏腹诽,欲哭无泪:“再没见过陪嫁带戒尺的……”


    那话不小心就说出了声儿,紧跟着又挨了一下:“混账。”


    混账本人贴上去,亲亲他施罚的手背,委屈道:“燕珩,你先别打了呗。这些天,你都不理我,我好想你了。你放我一马,我这手……还要留着做别的活呢?”


    燕珩坐在那儿,两腿微敞,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困惑地挑了眉:“什么活儿?”


    秦诏笑。


    那手猛地掏进去了……热辣辣的,滚烫。


    “唔!——”


    第102章 废制度 还说不下流?


    燕珩擒住他的腕子, 将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心疼秦诏身上带着伤,不叫他作死,秦诏却生龙活虎地招惹那位。


    燕珩骂他混账, 又说:“难道你就只有这一件事可做?”


    当然不是。


    燕珩问他政事,他便乖乖地答, 条理清晰,也算对答如流。


    “父王, 您这样倒像我的老师……”秦诏笑眯眯地开口:“子不教父之过, 我还有个难题,想要请教您, 不知您能不能给我解惑?”


    燕珩道:“说来听听。”


    秦诏便问他:“就是那日,您说过的, 这八国之乱,形同散沙,握不到手心里去。最可恶的, 便是那些老腐朽, 过惯了太平日子,又说些什么骨气一类的话, 总给我惹是生非。我心中不爽利, 却又杀不得。若是到处都有反对声, 总也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


    “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燕珩轻哼笑:“这好办,寡人最喜欢管这样不听话的人了。交到寡人手里,你便不必犯难了。”


    秦诏道:“我是不犯难了,您倒要撇下我,不知寻谁去了。”


    秦诏眼下也看清了。


    那道权力的闸刀,须得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 九国诸众、群起怒之而不敢言,他方知权力的好处。


    如起舞弄剑戏寒霜,天下人皆惊惧。


    比起献一朵花,他更想要让他的父王、他的燕珩,来欣赏那一曲剑舞的酣畅。他要让燕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眼只有他。


    只有在爱人眼中舞弄这柄剑,才算过瘾。


    见燕珩冷哼,并不打算理他,秦诏俯身贴在人颈侧,又自身后圈住他:“燕珩,我现今明白了一点道理。”


    “嗯?”


    “你说我狼子野心,可八国相争能者居、兵不厌诈,我胜了也没什么不磊落的。你又说我没出息,心中只想着同你云雨,可丈夫成家立业,我难道做了八国……”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刻意戏弄人似的,又改了口:“不,可我难道做了九国的王君,连天下都说了算,爱你却成了下流吗?……”


    他贴近人耳边,低声笑道:“窈窕燕珩,秦诏好逑。”


    燕珩掐住他下巴,“还说不下流?”


    “此乃古人言,人皆传颂,如何下流?”秦诏不承认,忍不住凑上去想啄人家的耳尖,被抬指压住,淡定推开了。


    片刻后,他直起身来,又问:“燕国太平,并不需要您多费心思,治理燕国各个郡县、大小纷争的折子送到临阜,不还是递到您的案前吗?”


    “哦,依秦王的意思……”


    “若您想,并归为一,叫您说了算。若您不想,就请燕王,也给我腾一处地方……咱们二人,家国相偕,各算各的账,可好?”秦诏道:“若是父王肯为我代劳,那我就……更感激不尽了。如此一来,我倒省下功夫,去琢磨五州之事。”


    “嗯?”


    秦诏道:“父王,你说,我将五州也打下来,给您养马,可好?”


    燕珩轻嗤:“大言不惭,岂不知八国不稳,还须养息?”


    “说来犯愁。若是不夺五州,出兵相助,论名声,我便不仁不义,论结果,倒要便宜那小子了,纵那小子吃不下,那位主母也不是吃素的。”秦诏叹气:“到那时,统一大业,不在你我之一代了。”


    这话没来由的伤感,下一代在哪儿,还没着落呢。


    燕珩看了他一眼,戏弄道:“寡人的下一代,就在眼前,不肖子孙,只嚼寡人的血肉吃,恐怕也不见得争气。”


    秦诏:“……”


    诶?父王您怎的骂人呢!


    燕珩道:“兵马吃力,不战,方为上策。”


    “若是不战,一来,有违我与他二人之盟约。二来,怕他们五州觉得,咱们不出兵,是因为刚打了一仗,内里虚空、兵马孱弱。若叫他们动了坏心思,白惹出乱子,倒麻烦。”


    燕珩沉思片刻,并不赞同。但他不打算说出心中想法,只问了句:“到底是你怕他们起坏心思,还是你已经动了歪脑筋?恐怕……是想趁乱抢人家的东西。”


    秦诏讪笑:“这竟也叫您看破了。”


    燕珩看了他一眼,道:“往日里,竟不知你这样的好大喜功。”


    “并非如此。”秦诏与人说道:“当年,有先祖父与外王父之力,秦国骨气铮铮,虽然弱小,却没人敢欺负。可在秦厉手中,却叫我秦民吃尽了苦头……自他即位,秦国先后遭抢掠十三次,开春农忙之时,年年叫人扼住水源,抢不到水,种不出粮食,人民吃不上饭,那粮草虚空,马又拿什么养?岂不是越过越穷,死的人越来越多,朝库里都结了蛛丝儿网,还不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年来……秦民饱受疾苦。”秦诏站定在殿中,幽长地叹了口气,竟有帝王之苦心肝胆:“可难道别国就安生?这些年来,您治下,并非不知。邻国倾轧、抢夺土地,战事或大或小,从不曾停息。”


    “燕王威风英明,可也管得全了?可也能处处去镇压?”秦诏回转身子,含笑看着他:“父王,那燕国……虽然太平富裕,难道没有吃不饱饭的。凡是到您面前请安的,个个肚满肠肥,那些您看不见的地方……未必富裕。”


    “高门大户吃得也太多了,是时候,该吐出来了。”


    “我并非好大喜功,父王,我想给你的天下……不止兵马富庶,不止华贵宫殿。还有吃得饱、穿得暖的黎民百姓。是那老有所养、暮有所依,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天下。”


    秦诏折膝,跪在他身旁,拉过人的手来,去吻那脆白腕子,而后,以两瓣唇肉沿着里腕、小臂,嗅着往上滑……


    “燕珩,你就不想看看,何为海晏河清,天下大同吗?”


    燕珩顿住,掐住他的脸蛋:“难得你聪敏一回,这话说得有理。”


    秦诏将唇抵住他的小臂,伸出舌来沿着那根青色血管,舔了舔。他复又拿牙齿去研磨,叼住……含在唇间,细细地裹。


    若是一只小兽,燕珩倒真觉得,他是要吃了自己呢。


    这许多个日夜,小兽变作吃人的野兽,獠牙森森被掩藏起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秦诏了。他垂涎已久,只待合适的时机,将猎物吞入腹中。


    他想,燕珩这样香甜,待那一日,必能吃个痛快。


    而如今,这天下宏愿、政治理想,早已与眼前这个人紧紧地融为一体,无法分开了。他要造那盛景和繁华天下,没有燕珩,恐怕无法达成。而他若真的做到了……这春秋风光,没有燕珩与他共赏,仿佛也了无生趣。


    他种在他的骨肉之中,渴饮着他的心尖血。


    十一载,他们早就长在了一起。


    是一棵繁茂的树,是一对交颈欢好、相依为命的鸳鸯,是一块残缺又重铸、合而为一的、染了血色的玉。


    燕珩握着他的线,他的绳索,他的宿命,他的此生所有。


    那万里山河,便该是他们两个人所共同缔造的。


    秦诏这么想着,又抬眼,盯着那位笑——只可惜,眼下,燕珩还不想跟他分享;燕珩要做天子,许多年来养足了多疑和吝啬,连宝座上的一颗宝石都不会给他。


    燕珩还要青史留名,万万世传颂,因而,并不想叫自己留在他的西宫,做人华袍染了灰的污点。


    而秦诏,却不要万万世。他只要眼下,同燕珩相守的这一世。


    燕珩问:“笑什么?”


    秦诏吻他指尖:“没什么。燕珩,你想要什么都好,我爱你。”


    他这句告白来得蹊跷。


    燕珩睨了他一眼,只哼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便算了。


    帝王心中仿佛明白、也伤感地认定:少年意气的爱,就仿佛那株卫莲,纵渴饮了心头血,灌注了万千恩宠,又能多活几日呢?


    不过半指春秋,便会衰败,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秦诏却不这样想。


    他只守着人,一步逼近一步,好似耐心地等着雪化。三年能等,七年也能等……再来十一载,若燕珩在他身边,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信,燕珩真的那样铁石心肠。


    秦诏道:“燕珩,你那样的有耐心,这回,也等一等我,难道不好?我正在想办法。你也知道的,那田亩、人丁、赋税、盐铁之项,我得一样一样儿地来,并不能全都解了。眼下,五州的事也急,我吃不下他,燕军倒有余力。”


    燕珩一听,便挑了眉:“哦?你是想叫寡人的燕军,出生入死,给你打天下?”


    “怎么一时,又你的、我的起来了?”秦诏不敢跟他争辩,若是辩清楚了,便是这样的。他心虚,只好嘟囔:“可你连玺印都输给我了,好会巧立名目,不认账。”


    燕珩睨着他,冷笑,并不说话。


    秦诏便道:“那……叫秦军打五州,叫燕军守临阜,可好?”


    秦诏这一招,和将对方的炮狙在家门前,隔着城门,对准老将没什么两样。燕军来守秦土,和燕珩掐住他的脖子,有什么区别?


    燕珩却点头:“这还像话。”


    秦诏似笑非笑,觉得那位心机深,眼下都奈何不得他一分,若是燕军都堵在家门口,守住各处,那他的日子岂非不好过……


    因而,想了想,他又道:“我倒有个更好的主意!不如这样,燕珩,你抽五万军,压在临阜,连同十万秦军一起……咱们编成一家。如何?”


    燕珩道:“不如何。”


    “到那时,统编成天子亲军,你我……虎符,各执一半,总好了吧?”


    燕珩微微笑,没说话。


    “你看,眼下,你虽是天子之身,手底下有威风的燕军,却没了兵符,总不好逾矩。再者,你我之盟约,你才说了要认账,总不能突然反悔,叫燕军将我活生生打死吧?……”


    燕珩虽没有反悔,但领兵之人如符定者,却真的想要将他打死。


    “那兵马闲置,反倒失去了用处。”秦诏耐心说道:“你只调遣五万军,一眨眼就变十五万,又将兵符给你一半,你还有了名正言顺、调配紧要的兵权……岂不是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儿了?”


    “那你图什么?”


    秦诏坦诚:“那虎符虽给了你,可我也有一半。这样倒好,你拿着那小玩意儿,想打谁打谁,总之,不能打我……”


    好么,合着送出去十万亲军并半块虎符,是为了求个“自保”。


    燕珩勾唇,却没急着答应,“叫寡人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秦诏望着他,笑道:“大不了,还叫符定司马领兵就是了,他是您的人,总不能叛变吧?”


    秦诏递出去的好处,燕珩压根看不上,他道:“符定乃大燕司马,凭何替你领军、鞍前马后?”


    秦诏道:“那、那就叫符慎领着,您最明白那小子的,忠勇不二,哪里敢不听您的话?”


    “嗯。”燕珩满意这个人选,这才点了点头:“也好。”


    秦诏笑着去抱他……仿佛黏糊得厉害。


    他这样做,虽没什么便宜,还有个私心能实现:那便是,那日听了一嘴楚阙的担忧,说什么“安的什么心”,就怕旁人也在心里嚼燕珩的小话。


    他不能叫人住在天子行宫里,还要受这个无端的委屈,秦诏想着,觉得自己就该把兵权送给他,两个人日日相守、一起管着才好。


    虽然,他暂时不敢将天下兵权都交给人,但是临阜这十五万,尽数交上去,也足够所有人闭嘴的了。


    政事论不起来,只看手中刀剑。


    有了兵,就说了算。谁给燕珩磕头,必也得更响三分。


    一想到自己给心上人想出来一条妙计,秦诏就仿佛是送了燕珩一件新衣服似的,喜上眉梢地问道:“燕珩,你有了兵权,开心吗?”


    燕珩不以物喜,淡定答:“还好。”


    秦诏:“……”


    要是燕珩反过来赏他,他早就乐得尾巴翘上天,恨不能沿着整个燕都,御马炫耀一圈儿了……可惜那位眼目清高,看不上。


    奈何,自己手上,再没有更值钱的玩意儿讨他欢心了。


    燕珩没打算就这个问题深究,只是道:“别的事情,倒还能耽搁几日。只是五州,先不要出兵,叫他们折腾一阵子,再说。”


    秦诏没敢说“不”,点了点头。


    “再有,寡人已经将楚淮派出去,平定楚国混乱了。假以时日,七国明白过来,兴许不会再闹了。”燕珩道:“底下的官员作死,也不能任凭他们去,还是要杀鸡儆猴的。”


    “您说起这个,倒不如从虞、周二邑下手。”


    “不妥。”燕珩道:“你之草率正在这里,那女公子虽聪明敏锐,却难得做好这样的管教之事。天下才平定,不好叫她出头,往日里灭国的祸患也要论到她头上,不仅不会叫其余人服气,还会节外生枝。”


    “寡人知道,你是想过,她的身份规矩,熟悉地缘,能省点子麻烦。”


    “可难处,也在这里,旧族不仅怪她亡国,还要嚼起舌来,将虞自巡曾娶她为妃,并她在燕宫为质之事,搅乱成一团,毁她名声,借此打击新政。你叫她乱中做事,如何做得下去?”


    秦诏便道:“以她之力,还有兵马辅助,再有那些个不听话,叫她狠狠杀一杀威风,也好。”


    燕珩哼笑:“毛躁。”


    “那不如,将她迁至临阜,在朝中做事,再选更合适的?”秦诏道:“若是如此,妘澜那儿,倒好说。”


    “未必,妘吴相争,树敌已久,他来管,吴国人滋事,盐税反而难以畅行。”燕珩道:“再者,妘澜等人留在妘地,势力根深,高门旧户,依赖着他,所有一切都如往日,虽然平稳过渡几年,也算不错。可未来……改弦更张,却是难题。”


    “你若想做那天下的主子,便不好再学旧制。帝王之命通达的前提,是权力紧握,向朝城而归,绝非分封于各邑,统而不治。”


    说到这儿,燕珩顿住了,他盯住秦诏,并不打算继续往下说。


    秦诏便点了点头:“可我眼下,并没有选出这样多的人才来。再者,将他从那处挖出来,倒要怕底下人惹是生非。我想先叫他太平两年,待时机成熟,再去定夺。”


    燕珩颔首,勉强算作同意。


    片刻后,秦诏问他:“依您看,若是换,谁要做这样的事儿最好?”


    “你秦国的人臣,哪一个好,哪一个坏,寡人未必全都知道。”燕珩道:“寡人那里,倒有个好人选,你要不要?”


    他本意是戏弄秦诏,没承想这小子竟说:“若是与社稷有利,自然是要的。往日,我说,这玺印要刻上燕字,并非虚假来哄您的。”


    燕珩没答他那话,只又说道:“别的先不说,你给那小女再去信,要她撑持个一年半载,若能消解自然是最好。反之,那时候,矛盾必也激化得更厉害了。趁这样的时机,你再着手,也好处理。”


    秦诏点头,乖顺地吻了下他的膝,又站起身来,站到一旁,替他研墨。而后,他翻弄着燕珩替他处置过的册子,读到那言简意赅的批语,心中大赞,果然不能再妙……


    他忍不住喜,弯腰去亲人的耳朵,被人拂开了:“作甚?”


    “燕珩,你怎的那样聪敏,仿佛是个神仙!”秦诏道:“哪里知道,我往日蠢钝,不好好与你学。现今看起来,我还那样的稚嫩。”


    燕珩倒觉得他长进了许多,却不敢再多夸一句。


    毕竟,被那明亮双目盯住,他有三分情愫被惹得不自在,总怕自个儿多说一个字,那小子都要扑上来狂吻。


    “那道长渠,我也为难得厉害,好似热锅蚂蚁。”秦诏道:“那日,我看你安排年予治去做,倒是井井有条。这样大的家,全叫你一个人管住了——我若有你做夫君,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燕珩轻哼,仿佛不悦似的:“什么夫君,胡诌,扯了你那张嘴。”


    秦诏便笑:“你虽扯了我的嘴,可我的心却还是那样说……说一千遍,一万遍,你听不见,难道就没有了吗?”


    燕珩性情内敛三分,鲜少像他这样肉麻。


    偶尔叫他惹急了,方才说点出格的野话,今日今日,他坐在案前,不好开口,便道:“你这小儿,惯是那样聒噪,住嘴。”


    秦诏笑眯眯地凑上去,差点又得逞地亲住。


    燕珩却发话了:“你再这样,寡人便将祁武叫来。”


    秦诏苦了脸:“啊,叫他作甚?——难不成,我想见您、请安,还得叫他拦住?”


    “正是。”燕珩挑眉:“前些日子,得知五州之事,寡人虽罚了你,可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渊源没捋清楚。往日里,你顽劣出格。现今又使诡计,作了赌约,寡人见你,心中自然不爽利。”


    “再有,寡人自循着天子之名,迁居行宫,必还要再回去的,你不好总叫寡人替你谋划——”


    秦诏傻了眼:“啊……”


    停顿片刻,见秦诏的神情实在好笑,燕珩又轻哼了一声:“自打你睡下去,倒好了。寡人来到临阜,全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


    “从明日起,若来寻寡人请安,至多只有半个时辰。”燕珩道:“这凤鸣宫,也不是你养伤的地方……”


    秦诏死皮赖脸:“可是,这是我的……啊不,”他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这是本王的寝宫,难道本王睡在自己的寝宫,还要请天子应允?”


    燕珩蹙眉:“那又如何?”


    “……”


    “若是秦王寒酸成这等模样,满宫里都没得一处叫寡人静养,倒好。”燕珩睨了他一眼:“寡人的燕宫长阔,明日便可以……”


    “哎——别别别。”秦诏忙讪笑道:“父王,好父王,我方才跟您开玩笑的。什么帝王寝宫?那是您一个人的帝王寝宫。哪里轮得到我来睡……再不敢这样,免得腌臜了您的软榻香枕……”


    “果真?”


    秦诏忙许诺:“果真。”


    燕珩勾勾唇,轻声笑道:“德福,送客。”


    秦诏急得额头生汗:“……”


    德福作出一个“请”的手势,“秦王请回。还是去您自个儿的寝宫歇养吧?咱们天子倦了,才过晌午,需小憩一会儿。”


    秦诏不肯走,便被门口那俩燕王亲军……架出去了。他出去没大会儿,才要扒着门扇往里瞧,德元抱住一席软枕,也灰溜溜地退出来了。


    德元:“额……呵呵。”


    秦诏:?


    “王上,您……咱们天子说小的吃里爬外,叫小的抱着秦王的‘铺盖’滚远一点儿。您看在往日小的伺候您的情分上,将小的也打包带走呗。”


    秦诏抬手一指,将凤鸣宫旁边那座楼阁圈下来,轻哼了一声:“这儿,本王明日就叫人再盖一座,就睡在父王旁边。”


    德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怀里的枕头,为难道:“王上啊,咱……要不还是再远一点点吧!小的怕天子怪罪。”


    那日,燕王亲军又多廿三,只将凤鸣宫守得严实,也不知道是防谁?恐怕只有燕珩知道,那是准备防秦国来偷人亵裤的小贼的!


    自打那日定了规矩后,秦诏就真的乖乖应了。


    早间请了安,便匆匆离去,不见人影儿。骤然冷落下森*晚*整*理来的凤鸣宫,没了耳边的聒噪,燕珩还有点不适应。


    又半月,阴天,预备沉雪。


    燕珩忽然发问:“秦诏最近做什么去了,怎的不见踪影?”


    德福不知道,符慎倒全给他抖搂出来了。


    小将军往那一站,跟棵挺拔白杨似的,他拱手,恭敬道:“回天子、太上王,回燕王,秦王去燕军营帐——收缴兵权去了!”


    燕珩顿时挑了眉:“嗯?”


    “去哪儿?”


    “去,燕军营帐!就是您的——燕军,营帐!”


    第103章 务行私 给你暖床难道不好…


    秦诏去了营帐, 一点便宜都没占。于燕珩而言,挑衅的意思,要大过夺权。


    秦诏想, 若不然狠狠心、咬咬牙,将燕珩逼得没有退路, 倒也好。可他又怕,那位性子不容惹, 但凡一分不如他的意, 恐怕此生都做不得一对鸳鸯。


    因而,他行事缓进, 凡事顺着燕珩的意思来,一点半滴地渐渐得逞。他用的, 就是温水煮青蛙的招数……


    这日,被威风兵甲注视着,秦诏阔步进了燕军营中。


    符定见他, 忙站起身来相迎, 惊讶问:“秦王?您来我大营作甚?”


    他还想问士兵,怎么将人放进来的。


    可不等他转过头去, 秦诏就拎着那枚虎符, 给他看, “我说司马大人,您怎么也不问问我身体如何了?我本敬重您是长辈,加上,我与符慎又是这样好的亲兄弟。您倒好——瞧着,不欢迎我?”


    符定:连符慎这个逆子都不想要了,更别说你。


    “鄙臣失礼,不知……秦王身体如何了?瞧着倒是好了许多。”符定道:“敢问, 秦王到我大营,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自然是讨要兵马。”秦诏言简意赅地说道:“司马大人,愿赌服输,这样的道理您难道不懂?父王输了,也已经交了玺印和兵符,难道,您连他的旨意都敢违抗?”


    符定道:“那您可带来了我们王上的亲笔书信,抑或诏旨。再或是,鄙臣现在就可以进宫求见王上,问问他的意思。”


    秦诏睨着他看:“当日,立下盟约之时,你也在场,反倒如今不认账。且不说玺印和虎符压不压得住你,难道——本王擒住你们燕王,还能不作数?”


    “恕鄙臣直言,若您胆敢动我王上一根毫毛,三十万燕军并将临阜踏破,到那时,哪怕千刀万剐,未必能赎您的罪过。”


    秦诏仰慕、敬重燕珩,却未必真的怕他三十万大军。若没有燕珩,此次,别说什么三十万,纵是五十万的,胆敢惹事,他定也照打不误。


    因而,他站定,威严身姿罩下阴影来:“符定,亡国之祸,不在于本王。你若如此不配合,恐怕——此祸在你。再若是,本王杀了他,你燕军踏破临阜又怎样?”


    “难道待你胜了,你来坐那个位子?”


    那话说得刺耳,叫符定心中猛地一紧!


    “你!——你这贼子,王上待你如亲生,你何敢这样大逆不道!王上早就该想到这一日,你既然敢杀弑父,必也不顾养恩。我劝王上杀了你,他却不舍得,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白眼狼。”


    秦诏也被那话刺痛了。


    杀秦厉,难道是他的错?——“本王若不杀那老匹夫,他岂容本王苟活。大人难道以为,帝王家,也是父慈子孝的吗?”


    说罢,他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大人说话虽然这样难听、忤逆本王,本王却也不会责怪分毫——毕竟,大人是忠心家国,方才这样生气。再者,符慎有恩于本王。”


    “当日,大人被流放,江怀壁也是看在秦国的面子上,将你救下,大人何故这样不知好歹呢?”


    符定冷哼一声,不吭声了。


    秦诏不悦,将虎符压在他面前:“本王怎么会伤害父王呢?今日前来,只不过是要挑选五万精兵。大人就说,给不给?”


    “还是……您想要置燕王安危于不顾,公然抗旨——?”


    符定还是不吭声。


    不想给,可又不能忽视眼前这枚虎符,全然不顾规矩。只是,符定心中不明白,燕珩为何要将虎符给他!这贼子野心可吞象,王上难道不知吗?


    见状,秦诏倚坐下去,道:“不急,本王有的是时间,大人慢慢考虑。”


    符定怒问:“秦王既打下了八国,为何还不肯罢手?当日起兵,你以天子亲军之名。如今,天子尚在,该交出兵权的不是秦王吗?”


    “这话不假,是该交出来。可你们输了,不是吗?”秦诏说罢,又看他,轻笑道:“哦不,准确来说,是司马大人领兵,却打输了。你可不要说什么‘四十城,你燕军占三十九城’之语。”


    “大人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不是街头巷尾玩泥巴的小孩儿。战事国事,并非儿戏。都城一旦攻破,擒杀国君,胜负便已成定局——难道不是吗?”


    “若非是盟约,而是实战,敢问大人,父王难道可凭一己之力击杀千万秦军?”秦诏毫不客气道:“若是王君身死,国无后继之人,不亡国,又当如何?”


    “难道,叫你这个司马做主子么?”


    符定明白这个道理,却不肯承认:“还不是因为王上纵容……”


    “纵容?”秦诏道:“兵不厌诈,分明是因你自负,轻敌,方才输了。难道将军如今,连胜负都分不清了吗?”


    符定叫他堵住,又说:“若是没有王上,何来你今日——”


    “那话便久远了。”秦诏坦荡承认道:“大人就当本王……是忘恩负义,如何?”


    符定:“……”


    “这是我与父王商议之后,定下的五万精兵,你若识相,就乖乖地配合。若如不然,滋事生祸,未必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符定也不“鄙臣”了,哼道:“我要见王上。”


    秦诏分明可以叫燕珩下旨,命令符定,岂不省事?


    可他偏要亲自讨、执意来同符定会面,到底图的是什么?


    他这一举动,实在试探罢了。


    不过是为着他父王的那句“秦诏,你信不信,就算你拿走玺印、虎符,寡人照样可号令三军,三月灭秦”。


    他绝不能允许,有朝一日,燕珩可以走得如此轻松。


    被驯养的兽,认定了他的主人。


    然而主人,却只给他绳索,不肯给他吻——那位主人,还要更多的美人,要更光辉的伟业,还要叫他永远躲在暗处,做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宠物。


    每每想到这儿,秦诏就心底沸腾,酸涩浓重。


    他凑近符定,微笑:“可以。司马大人随时可以去见父王,那位是天子,又不是被本王圈禁起来的俘虏,如何不能见?”


    秦诏阴险狡诈,作风一向恶劣。


    见他这样大方,符定反而疑心有诈,一张老脸挤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仿佛在揣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是他授意的。”


    紧跟着,秦诏用最淡定的口气,说出来了几个字。仿佛惊雷一样,将符定炸的外焦里嫩……他撑肘,含笑:“本王要娶他,这五万精兵,权当是嫁妆。”


    符定兀自搓了下耳朵:“什么?”


    秦诏道:“本王说,要娶他,做我的王后,哦不,王君。”


    见符定愣在那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秦诏又笑问:“听清了吗?我,秦诏,要娶燕珩回宫,做我的王君。”


    符定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憋了半天,老脸酱色,竟抬手指着他:“你、你!你——荒唐!你——大逆不道,有违人伦!”


    秦诏以前,从没觉得那句“父王”,能喊出这么大的罪过来。


    现今,看着符定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心道:早知道,不该那样叫的。


    可再来一次,他必也还会那样喊。不只是为了自保和讨好,而是他心中,当真这样地认为:再没有比“父王”更适合的称呼了。


    他仿佛才见燕珩第一眼,便觉得,自己应该种进他的身体里。


    臣服似的,由他来驯养。


    小时候,是被那位宠爱着,种进怀里。现如今,他却想,把他所有的月色和翻涌的爱欲,都埋进燕珩的骨肉里。


    那样扭曲着的、带着血色的恩宠,早已经变了味道。


    燕珩第一次听见那句“父王”的心情有多荒唐,符定现在的心情应该就有多荒唐。


    ——“你你你!”


    “司马大人,您只会这句吗?我我我,我怎样?”秦诏不耐烦似的:“本王不管你是要进宫见父王,还是乖乖听话地交兵马,这都不妨碍。往日里,本王就随着父王同吃同睡,今日,不过是与您提个醒儿……”


    秦诏捡起虎符来,搁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儿,才道:“再者说,秦、燕喜结连理,两个王君心悦彼此,只愿做一对璧人,相守这江山,难道不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都没亡国之祸,岂不好事成双,皆大欢喜?”


    “您方才说,他舍不得,没趁我病重将我摁在那割脖子——没错!燕珩舍不得杀我,就是因为,他爱我。”


    “话已至此,本王不想再多说。三日后,本王会派符慎来选……至于怎么做,大人自己掂量吧。”


    秦诏说完这话,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哼笑:“您说,父王为何……不曾娶亲呢?好多次,不过都是因我争风吃醋,拦下了而已。所以,您得明白,他当然舍不得杀我,不止舍不得杀,还舍不得我伤心呢……”


    符定沉默,嗓子里哽住一口气,没吭声。


    秦诏将话撂下,便大摇大摆地踏出营帐了。当下,如坠冰窟,符定却坐在原处,许久没缓过神来。


    他实在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不能……不能容忍,他们王上被这样“欺辱”!


    天杀的秦诏!


    你这小贼,该死。


    他们王上,何等的帝王姿貌?!威严可震四海,勇武可敌三军,如何……如何做得来那种忍辱负重的“王后”“王君”?


    符定心情崩塌。


    几乎是含着一颗伤心老泪进宫去求见的。


    燕珩见他不对劲儿,微微蹙眉:“何故这样沮丧,作甚?”


    符定破碎:“王上,昨日,秦王去了……去了……燕军营帐。”


    “正要问你。”燕珩挑眉,不悦道:“他夺了你的虎符?”


    符定摇头:“没有。”


    “那,他褫夺了你的司马之名,还是撤了你的兵马执掌?”


    符定还是摇头:“也没有。”


    “那他跟你耀武扬威,出言不逊了?”


    符定长长地叹气:“秦王他,也没有。”


    “那是作甚?”


    符定道:“王上,秦王要五万精兵,还要符慎来领。”


    燕珩放下心来,所谓的“收缴”,原来只为两人说好的五万精兵,因而,便道:“只为此事?”


    “正是,秦王说,这是您应允过的。还说臣若想问清楚,便可入宫询问,自说您是天子,又不是囚禁在此的俘虏。”


    “说来,秦王不免着急了些……”燕珩平静道:“不过,此事确实是寡人应允的。燕军五万并亲秦军十万,收编为一体,选为天子亲军,由符慎领兵。你那小儿勇武,并不是旁人,寡人也算放心。”


    “但……”符定欲言又止,“但符慎,却是秦国的官员,王上如何能放得下心?是臣该死,养出这等逆子,明日,臣便叫他辞官归国,不做这样劳什子卖国求荣的差事。若他不肯,臣必亲手诛了他!”


    燕珩不知他何以说得这样严重,便道:“年轻人,有志向,在哪里做事,便随他去吧。”


    只要秦诏还挂在他手心里,别的便不惧。


    更何况,他将符慎埋在秦军里,也好放心,如今这等事儿,便是符慎来禀告的,这小子直诚,又是个心怀天下的,做事也正直,举止还算不错。


    符定咬着牙,硬是憋了半天才问出来:“王上,您……何以要做临阜的‘王君’?”


    燕珩不知前因后果,哪里分得出此‘王君’非彼王君?


    怎么秦诏做得,他反倒做不得?……但看符定又不似大逆不道的口气和神情,燕珩便将那点不悦便压住了,只轻哼道:“这话奇罕,寡人为何不能做临阜的王君?”


    符定一时乱在原处,话也说不出来,手也激动得直抖!


    他这才明白过来,燕珩到底为什么舍不得,竟不只是为了,秦诏是他养出来的好孩子,而是……而是那等心思!


    他讪讪,又问:“那……那您可知,这样,于礼不合?当年,秦王与您,以父子相称,如今……”说着,符定深深“唉呀”了一声,又哽住,不说话了。


    燕珩纳闷儿,不由得挑了眉:“……”


    帝王心中想得全是正事,因而,迟疑片刻,便说道:“现今,燕王归于临阜,确实于礼不合。不过,你不必这样担忧,仍做你的司马便是。待时机成熟,寡人自会决断。”


    那话于政事上是个安慰,于符定心中所想,却全是糟糕的定论了!


    符定那日,再没多说一句话,连连叹着气退出去了。


    接连下去的日子,都叫秦诏气得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连带着符慎来领兵的时候,都没给半分好脸色。


    那铁青的面上,写满了怒火,一副“你小子真欠揍”的态度。


    符慎也犟,跟人撇清瓜葛道:“您何以这样?今日,我奉秦王与燕王之命,特来领兵,您难道不想给?”


    符定多看他一眼都烦,嘴一撇,“滚。”


    符慎:……


    挨了骂,这小子到底灰溜溜地走了。他自挑选的全是精兵壮马。等这事儿尘埃落定,给符定听去,又多了三分气恼。


    若不是符家就剩这一个独苗,他非得打死符慎不行。


    符慎就更纳闷了,他爹好像哪里不对劲,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他自个儿琢磨,难道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的风头?抢了他的兵?


    可他分明知道,他爹不是这样计较的人呀……


    为此,他还和秦诏说:“王上,臣觉得,那……那个‘燕司马’有点吓人。他好像还要打臣,就是您叫臣去领兵的时候。实在不然,您还是叫他回燕国吧!”


    秦诏看了他一眼,又叹气:“唉……”


    “本王若是说了算,又岂能不叫他走?本王看见他守在临阜外,心里也发堵。那三十九城,他也不肯吐出来,现在,整个临阜都处在他的包围之中,正叫人犯愁呢。”


    符慎便问:“那您不会跟太上王,说说情吗?”


    秦诏睨他,颓丧道:“本王已经俩月没进过凤鸣宫了。”他拿下巴指了指眼前桌案上那密密麻麻的册子:“就没有一日,是清闲的。这帮饭桶,事事都要本王定论,也不知,要他们是做什么的?……现下倒好,父王只管从燕国送来的册子,旁的,一律退回。”


    符慎:……


    秦诏见他不吭声,又说:“再者,就算没有这些,父王也并不叫我进去。那凤鸣宫的守卫说了,若无紧要事,更不必去请安。”


    符慎定论:“也是,太上王一向嫌您太烦。”


    秦诏“哎”了一声,站起来:“你这小子!”


    符慎无辜地看他,而后拱了拱手:“算了,您也帮不上小臣,臣还是去求太上王吧!还是那位,威风,说了算。”


    秦诏冷哼了一声:“等着!”


    等什么?


    符慎随着他出了殿门,一路朝凤鸣宫去,这才露出微笑。不过很快,他心中才升起一线希望,就在凤鸣宫外,被人打散了。


    那侍卫拦住秦诏:“无天子应允,秦王不可拜见。”


    秦诏刚要说话,那侍卫便道:“符将军可以进。”


    秦诏微微瞪大眼:“?”


    “你看清本王是谁了吗?为何他能进,本王倒不能进了?你信不信,本王叫将军,把你拖下去,打杖子吃!”


    侍卫无辜:“天子有令,只拦秦王,其余等人,若有要事求见,可以通传。”


    秦诏吃瘪,又没什么招数,只好“委曲求全”道:“那……那你替本王通传一声,就说‘本王想父王想得紧,诚心请安、求见’!”


    没大会儿,侍卫回来:“天子有令,不见。”


    “为何?——”


    符慎嫌他烦人,已经先进去了。没大会儿,这小子也哭丧着脸出来,说道:“太上王说了,暂时不会叫我爹回去的。”


    他两人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齐齐地叹了口气。


    符慎没求到,便告退了。


    只有秦诏,候在那里,还不死心,叫人通传了一遍又一遍。转了好多圈儿,从那位嘴里得到的回复都一样:“不见。”


    不到小半个时辰,耗了好几天没解开的阴沉,终于化成雪片,飘了下来。


    秦诏站在雪中,头顶浮起来一层白。


    没大会儿,里头便有人来传:“天子有令,请秦王进来吧。”


    秦诏大喜,赶忙点头,美滋滋地进门去了。


    他就知道,那位会心疼人,舍不得叫他淋一点雨,潲一点雪。


    殿内不似燕宫,叫人生薄汗,却也还算温暖。


    但见燕珩披了一件裘领的雪袍,暖着一杯热茶端坐在那儿,还算悠闲。自打他不管秦诏那摊子烂事儿,不必替他上朝,晨间懒床,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秦诏馋馋地往前跪:“父王,我的好父王,怎么才放我进来呢!”


    燕珩轻哼笑,垂眸问:“秦王可有事要禀?若是没有,便回去吧,不要在寡人这儿碍眼。”


    秦诏声音小了三分,“燕珩,我想你想得紧,想得快死了。往日里不在一处,现今凑在一起,还不叫我见,我心里仿佛叫虫子咬了一样!”


    燕珩讽刺他:“寡人早便说过,秦宫里有毒虫,秦王该小心才是。”


    那话一时将秦诏噎住,他没答上话来,便问:“不提那个毒虫也好。只说我又犯了什么错,叫你这样厌烦,还说什么碍眼?”


    “瞧见你,寡人便想起‘俘虏’二字,浑身不爽,岂不碍眼?”


    “浑身不爽?”秦诏伸手去摸他:“那叫我给你……”


    “放肆。”


    那话虽这样说,也将他的下流打断,可秦诏的手却实在地摸了上去。这一摸不要紧,可把秦诏心疼坏了:“燕珩,你的手,为何这样凉?”


    他沿着手腕去摸人的小臂,而后又问:“为何不曾给你备下手炉,这宫殿,难道这样冷?——德福公公,快叫人给父王再添好了炭火。”


    这临阜的天,不比燕宫冷,于秦诏而言,顶多算是薄冬……


    往日燕地苦寒之厉冬雪日,他候在燕宫,凑在燕珩身边,总是穿着单衣还要起一层细汗。


    倒是燕珩,虽然强健威风,可细皮嫩肉的,吹不起风寒。


    秦诏忙捧住人的手,捂在掌心,又塞在心口,恨不能拿嘴唇再多给人焐热一点儿。


    可这宫房制式夹层不同,以临阜之天气,倒是够用。于这位尊贵的帝王,便显得寒酸了。


    秦诏吩咐人下去:“叫他们即刻进宫,日夜赶工,这便要将里外的夹层再铸宽……”


    燕珩好笑:“现已什么时辰了。”


    秦诏往外看了一眼,发觉天色黑下去得快,可是那心情又等不到第二日,便急道:“不管什么时辰,叫工匠立即着手铺设才好。”


    待吩咐人去安排,秦诏方才拿唇去吻他的手背、微凉的指尖:“我竟没想周全,怪我混账,若是记着你这样的怕冷,早便该凿好了。燕珩,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你,我……你冷不冷?”


    说起来,倒也不好怪他——燕珩望着秦诏额间的薄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笑了一声。


    秦诏跪直,又凑上去吻他的下巴、脖颈,叫人掐住下巴拨开了:“秦王无礼。”


    秦诏又心疼,又焦灼,现如今,连个细吻都凑不上了。越是做了俘虏,越是比天子还尊贵,还不肯叫他来请安。


    如今,更是连见一面都难起来了。


    如若不然,他岂不是早就发觉,这漏风的宫殿将他的燕珩冷着了?


    秦诏恨不能现今就把燕珩摁在那里猛干,叫他好好地出一些热汗。


    可惜,燕珩冷得似玉,再暖也不过温热。


    “你这样看着寡人,作甚?”


    秦诏道:“燕珩,你别不见我,别把我撵在外头!你叫我陪着你,给你暖着。冬天里,给你暖床难道不好……比手炉还热呢。”


    燕珩道:“不好。”


    那话带着轻讥:“哪里的俘虏,还叫秦王亲自伺候。”


    秦诏怏怏地往人怀里靠,那鼻尖磨蹭他的侧脸,仿佛嗅他似的乱惹:“那……那也没有您这等俘虏,并不顺从,还如此狂的。”


    燕珩哼笑,仿佛戏弄:“那秦王想怎么?还想叫寡人伺候你吗?还是哪里嘴馋,想讨吃的——”


    那话有深意,给秦诏都说脸红了!


    燕珩顿住收住,挑眉:“?”


    ——你还真敢这么想?


    秦诏忙道:“我没有。燕珩,我什么也没想。”


    现今燕珩的态度,还不如以前好呢……


    秦诏心里酸酸的,终于放开他的手,转而去抱他的窄腰:“燕珩,今晚,叫我陪着你吧?我伺候你好不好……”他压低声音,贴在人耳边:“我哪里都给你……吃得热热的,好不好?”


    第104章 终不变 珩儿?我的好珩儿!


    为那只乱惹的手, 燕珩微吞了一下,然而,很快, 就一把掐住了他:“你这小贼,再不将手拿出来, 寡人就拧断你的脖子。”


    秦诏瞧他不像开玩笑,无法, 只得松手。


    燕珩冷哼, 瞧着他抽出手来之后,又将掌心贴在鼻尖眷恋嗅了两下, 登时两颊薄红:“你!”


    这比往日里,吃完, 舔着唇餍足的模样还要下流。


    “……”


    秦诏不解,大言不惭地说道:“我怎样?不叫吃,还不叫闻一闻了?燕珩……你可真香!”


    燕珩那个巴掌堪堪忍住了。


    他抿起唇来:“亏得你做了秦王, 还那样的荒唐, 脸面也不顾。”


    “什么脸面,我有幸能伺候你, 那才是我的脸面。旁人想, 还没得这样的福分呢!”秦诏往人怀里挤, 前脚才说过的“不得近身”转眼便忘了,他凑近人:“除了我,谁敢摸一摸,吃一吃?……燕珩,你说,能守着真心爱恋的人,难道还有什么, 比得上这样的幸福吗?”


    燕珩垂眸看他。


    “依我看,这比做什么王侯将相,还更美妙几分。您只学得了怎样做天子,却不知……这一颗真心,比万里江山还难得。”


    燕珩被逗笑了:“歪理。”


    然而,秦诏不知哪里学来的歪理,却仿佛一枚针似的,刺中了那位帝王的心。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动摇里,添了点别样的难耐。


    “秦王若只想说这个,说完了,便请回吧。”


    秦诏往外看了一眼,道:“燕珩,外头下雪了。走路打滑,又黑蒙蒙的,瞧不真切,兴许……你发发善心,留我在这儿吧?”


    燕珩便说:“不留。”


    秦诏见人狠心,便道:“那不如,留我用膳,晚些时辰再回去吧?我那宫里冷清,无有个人说说话,燕珩,我想你……还没解了一点呢。”


    “有那样多的正事要做,怎还要想这些?”


    秦诏捧着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脸上,轻贴着不动:“你待我,再不如从前体贴了。除了正事,难道竟不允许我想你……”


    见燕珩不理人,只哼笑,秦诏便继续道:“我知道,眼下,秦宫兴许是有些穷。但,燕珩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的……自此之后,便叫这凤鸣宫里的炭火,长燃不熄,再不会让你怕冷了。”


    燕珩拨了拨手指,仿佛调侃似的:“若没有你,寡人的燕宫富庶着呢,也不必来秦宫,吃这样的苦。”


    那话给秦诏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更愧了。然而,光燕国富庶还不行,这天下,都得富起来,才算好。


    秦诏凑近燕珩,抱住人暖,又道:“都是我的错。”


    “也不全是。”燕珩道:“寡人这几日也在想。你造这凤鸣宫,已然是八国之中,最华奢的宫殿了,竟叫寡人住着,也不过尔尔,可想而知,往日里,寡人离着黎民百姓,到底有多远……”


    “寡人并不知道,寻常人家,到底如何过冬。”


    燕珩小时,兴许也问过……问过舍卫等人,人世间,难道都这样?旁人家怎么过日子,为何书上说:生民疾苦。他没吃过苦,很想知道……到底如何才算得苦?


    可燕正却说:我的儿,那样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不止如此,他还罚了舍卫,呵斥那等混账,为何叫他的珩儿,听见这样的惨痛。做帝王,未必要事事尽皆知晓。


    待他长大,许多道理,便也懂了。


    如今,他看着秦诏,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什么错不错的,寡人又不是弱不禁风,只是不曾习惯罢了。再者,这凤鸣宫并不冷……”


    “难道不比你秦宫旧日的曦和宫,要温暖?”


    秦诏将手臂裹紧他,埋在人怀里,闷闷地笑了一声儿。在燕珩还没有明白那笑什么意思的时候,秦诏已经用牙尖,隔着衣衫,咬住了人胸膛上的两朵。


    他拿牙齿研磨其中一粒,惹得人轻颤栗,脖颈浮起一片红。


    “嘶……秦诏。”


    燕珩扶住他的后颈,隔着衣料感受到了极为特别的触感,野蛮,凶狠,在潜藏的占有欲之下,却又是无尽的柔情。


    方才叫他握热的地方,也蠢蠢欲动。


    燕珩只得掐住他的下巴,强捏着人方才让他松口——“寡人可没有那样的东西,喂你。”


    秦诏意犹未尽,舔了舔唇,想去吃他的舌。


    奈何那位偏了偏头,秦诏的吻便落在了唇角,侧脸,而后咬住耳垂——燕珩只想着,不能与这样的贼子秦王热吻,却不曾想,躲得过去一次,总也有叫他得逞的时候。


    燕珩仿佛被他用尽浑身的力气缠住了。


    不知怎么的,秦诏仿佛每天守在他身边,都很饿。青春的年纪里,满身的爱和欲涌出来,像生命力一样蓬勃。


    秦诏哄他:“燕珩,你抱抱我……”


    “只是抱一抱,并不做别的,我就想靠在你怀里。”那声息不知是不是压住喘息的缘故,显得有些疲倦似的低沉:“求你了。”


    燕珩手指抬了一下,而后又停住了,没动。


    秦诏便咬人的耳尖,舔吃:“抱抱我。燕珩——我命令你,抱抱我。”


    那话好笑又心酸。


    燕珩再熟悉不过,那句话,是怎样的渴求和担忧,生怕被拒绝,生怕没有机会,生怕晚一会儿,眼前那个人便要消失,抑或起身离开。


    心里没有底气,便只能动用帝王权力。


    可很多时候,“命令”并不管用,他这样命令玉夫人的时候,便是如此。


    此刻,燕珩不打算叫眼前这个热烘烘的小崽子,也那样受伤和苦痛,便缓慢地伸出手去,轻轻地圈住人。


    仿佛那一刻,他接住了他。


    接住了他的一切。


    秦诏这才安心的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只是乖乖的枕住,他心想,燕珩可真好,总是这样的温柔……供他的灵魂栖息,抚育他,赏赐给他那样深的苦痛和渴望,叫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就这样跪在那里,和燕珩拥抱,枕了许久不肯放手,他们仿佛长在了一起,变作了一体。


    燕珩不许他留宿,秦诏磨蹭了一会儿,用过膳之后,便离开了。


    没多久,将及年关,些许寂寞的秦宫,叫秦诏迎来了许多人。那些夫人们和蔼笑着,亲亲热热地下轿,踩着秦诏叫人铺好的软垫之上,鞋靴也不敢沾了雪花。


    秦诏年纪小,又肯哄人。


    那几位早有耳闻,知道燕珩宠他,便道:“你这样知道疼你父王,再好不过,还怕今年见不到他,心里空落落的。珩儿呢?”


    秦诏小声地抽了口气,“珩儿……”


    那名字搁在唇齿间,仿佛甜得要咽下去。


    如今世上,还敢喊珩儿的,不过是燕正的那几位夫人了。


    过了耳顺的年纪,已经看透太多事情,她们对什么秦和燕的事儿并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个视如己出的孩子,仍旧那样疼爱。


    往年,燕珩总要抽出时间,专意去拜见请安的。


    今年……


    燕珩听见那笑声自殿外传来的时候,惊讶地蹙起了眉,他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一度转过脸去看德福。德福赶忙迎出去,果然瞧见秦诏仗着几位夫人的面子,被侍卫们放了进来,还不许通传。


    德福行了礼,不敢高声,一路小跑回去禀告:“梁太王后,容太王妃……都、都来了。”


    燕珩站起身来,挑眉:?


    “小的没眼花,确实都来了!”德福赶忙扶着他出去迎接。


    燕珩瞧见秦诏扶着人,一脸谄媚的样子,顿时轻哼了一声,转眸去看德福,那意思分明:寡人就知道是他捣的鬼。


    燕珩俯身要请安。


    还不等开口,便被人拉住了。梁太王后,那是燕正的王后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疼他也不比燕正少一分……


    “好孩子,再不要请安,母亲想你,知道诏儿将你迎到秦宫来,趁着年喜,森*晚*整*理也好团聚。”


    诏儿?


    燕珩听着那个称呼,动作一顿,而后微微笑:“本不该叫您舟车劳顿,该是孩儿去向您请安的。此年关政事繁忙,故而,没能回宫拜见。”


    待将人迎进殿里去,燕珩默不作声地掐了秦诏一下,那冷笑神色,仿佛要将他吃了一样。


    可秦诏丝毫不惧,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轻笑:“珩儿?我的好珩儿,我和母亲一起来看你,总不能……不叫我进来吧?”


    “你……”


    “母亲都允了,难道我这夫君还当不得?”


    燕珩挑眉,看在那几位老夫人的面子上,没当众给他两个耳光。


    那几位没孩子,总也不好怨燕正生不出来,大家都只得将无处安放的寂寞和母爱,都搁在燕珩身上,尽皆宠爱和照顾、关切。


    一个想拉他的手,秦诏就趁机拉另一只手;另一个想抚摸他的头,秦诏就趁机溜上人的肩头。


    燕珩打小就怕这场面。


    如今,加上个秦诏,没大会儿,就浑身不自在。燕珩默不作声地抚袖,而后缓缓起身,坐在另一侧的椅座上,含笑看着她们。


    秦诏没敢追过去,只狗腿子似的守在原处,哄他的娘家人;整个儿,仿佛再乖不过的小子,叫老夫人们心中也满意。


    用膳时,秦诏仍旧同往日一样,热切地与燕珩布菜、添酒。这样的事情于秦诏而言稀松平常,对于秦王而言,却显得怪异。


    夫人们缓缓垂下视线去,笑而不语,数年帝王家的养息,他们未必看不出来。只不过,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经久宫城寂寥,又有何等事情,是放不下的呢。


    燕珩不悦,搁下象牙箸,“秦王该回席才好,勿要失礼。”


    秦诏微怔,察觉燕珩的态度,冷了三分,仿佛并不想叫人瞧出来,因而,他并不申辩,只压住满心怒涌上来的失落,退行回席了。


    果然那一顿饭,吃得端庄。


    用过膳后,梁太王后唤燕珩陪同,“珩儿,母亲许久不见你了。难为你今日,送一送我,可好?”


    燕珩略感诧异,他心中明白,梁太王后极少说这样的话。若是如此,恐怕是另有事要说,并不方便叫人知道。


    他道:“实在应当。”


    备下的轿撵,暖阔。


    梁太王后静坐。细看,仍能瞧出那张慈爱脸上,有着端庄而果决的王后威严。她亲切地唤了一声:“珩儿。”


    燕珩只好“嗯”,算作应答。


    哪知道,她下一句话,便叫燕珩诧异。


    “我知道,你并不想认我做母亲。你心中,仍是念着玉夫人的。”


    燕珩微顿,露出一种平静的笑来:“您何出此言?如今孩儿已过而立,为何要念着父亲的一位夫人?”


    梁太王后轻叹了口气,嘴角仍带着笑,可那笑却显得苦涩,“你怨她。先王知道,我难道便不知吗?同为女人,自然明白那种心。”


    燕珩微微皱眉。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心?


    “你以为,她便不怨吗?”


    “她身份低微。我本不同意其入宫,奈何先王,却执意娶她。先王知道她喜欢幽静之地,便将她封在扶桐宫,那是王妃之所。”


    “从前,先王与她,何等的恩爱,又是怎样的特例?”


    “可是帝王恩宠,并非只有她一人。她要的是,良人执手、寻常百姓的夫妻情。先王能给的,却不过是众多女人之中的,一点特例与殊荣。”


    燕珩抿唇,掌心里仿佛生了一点汗。


    他几乎不信,那样恬淡不争的玉夫人,永远含着微笑、似乎什么也不动容的玉夫人,竟会为了那样难得的殊荣与恩宠,而生出怨恨吗?


    “先王难道,要休弃诸位夫人,只将她一个民间打仗带回的孤女,留在这阔大燕宫吗?我的母族、容夫人的母族……难道先王,会为了她,放弃别的什么吗?”


    “她生了你。先王便将鹿月台上,本该帝、后夫妻并蒂的种子,交给她种。”梁太王后看着燕珩,仿佛释然地说着那时的光景:“我难道又心甘情愿?”


    “珩儿,人世间的爱情,丑陋,长满嫉妒,容不得旁人。”


    “她那时年轻,只盼念着与良人相许。却不知,帝王家,从无有爱情与真心,更没什么‘唯一’。那几年,她那样讨要的次数多了,争执不悦,先王便厌倦了。”


    “此后,两人渐生嫌隙,先王又有许多更年轻、更讨他欢心的美人选入宫。”


    “兴许,你父王,从无有爱过谁。我们不过都是他帝王大业之路上的一粒沙,被岁月吹着,便老去了;或是他宝座上的一颗玉珠,用以炫耀、陪衬的物什罢了。”


    “帝王权柄在手,英雄或许不会白头,而女人的一生,却在无数次的等待和怨恨中,消磨得所剩无几。”


    不知为何,燕珩喉息被堵住,心底却漫上来的一种诡异的酸涩。


    非常缓慢,迟钝,但逼得人窒息。他仿佛隔着那个午后的日光,读懂了玉夫人的那句:“你是东宫殿下,要讲规矩。”


    他的心,在经年之后,仿佛成了那一枚坠落的海棠,被幼小而稚嫩的自己,搁在脚底下轻轻碾碎了。


    隔着近乎二十年。


    他才读懂了她的恨,她的怨,她的冷漠。


    而他,却用着和父亲一样的方式,说“我命令你,抱抱我”。


    命令……


    多么可笑的一个词,如果帝王能用命令剥夺一个人的灵魂,便能留住那样的长久,那还是甘心自愿的爱吗?


    他不似那样绝情无义,却又不敢爱得彻底。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来秦诏质问的那句“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那样多的美人,而不是我?为什么你要娶别人,却不能是我?


    ——你若真的那样想爱我、要我,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不好吗?


    燕珩那时,说得是不好。


    但他想,也许燕正,说的也是这句。


    他了解他父王的脾气与秉性,纵然一时欢好说些动容的情话,却也不会为了哪个心尖上的美人而驻留。


    燕正要的是功名千秋,要的是四海臣服。这一路的浴血奋战,使他得以称王,而后,用无数华丽漂亮的美人,来妆点、映衬他的权柄与帝王荣威。


    燕珩身上,流着他的血。仿佛用以延续他的生命,继续将那柄刀剑,擦拭得光亮。


    大燕在乎他手。


    他爱燕珩,如爱他的权柄,却未必真心爱过哪一个女人。


    但燕珩始终沉默,一句话也没说。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


    他的脊背仍旧挺拔,停顿的语气平和、姿容神色端庄,仿佛一位再冷血不过的帝王:“天子之治,本不该困于情爱。兴许,先王也有他的苦衷……”


    梁太王后和善地望着他,微微一笑,也没再说话。


    燕珩分明知道,玉夫人薨逝之日,殿里歌舞不停,美人们正伴着燕正饮酒。那不是一个帝王的苦衷,那是一个男人的薄情。


    但此刻,燕珩实在没有办法,说出更多的品评。他难得乱了心绪,飞扬的旧日记忆,就恍若眼前的雪花一样,肆意飘扬在天幕之下。


    每个人的命运,都被倾轧在权力的争锋之中,无法抽离。


    久而久之,他们自己便也信了。


    送过梁太王后之后,燕珩下了轿,他缓慢地踩进雪里,朝着曦和宫的方向而去。仆从们不解其意,只有德福心知肚明,他是燕宫里的老人了。


    可是,人们只会责怪一个奉献着、苦求爱的女人,谁会责怪一个帝王呢?他们眼瞎耳聋,吞咽真相。那样的薄情,与其称之为责怪,倒不如说是一种褒扬和赞美。


    曦和宫灯火仍亮着,那里的侍卫,只有一条原则:谁都可以拦,唯独不能拦燕珩。


    当然,燕珩也从没来过。


    这是燕珩第一次踏进秦诏的寝宫。


    殿里比凤鸣宫冷许多。桌案上布满了纸卷与册页、兵书,入目之处,既没有裹金镶银的妆饰,也没有珠玉翡翠的光彩,侧殿搁着最常见的雕花木椅和长案沙桌,布着八国军防,旁边是为新替代的“大秦帝国卷”。


    秦王宫所,朴华无实。


    看在燕珩眼中,便有些寒酸。就好似,这位秦王,穷困潦倒,满兜的银子都凑给自己作凤鸣宫了。


    秦诏正唤德元更衣,解了外袍,窄腰长身隔着屏风,投下长长的影子来。


    燕珩站定在殿中:“秦诏。”


    “……”


    他看见那道身影先是呆滞了一下,而后才不敢置信地扭过脸来,紧跟着就疾行跑出来了——“燕、燕珩?你……你怎么来啦?”


    他忙凑近前来,去摸燕珩的手:“我……我这殿里有些冷。”他扭头,急忙嘱咐道:“德元,快,去给父王拿手炉!”


    “不必了。”


    德福使了个眼色,德元顿时悟了过来,两个人迅速躬身退出门去,将门扇也紧紧关好。


    德元好奇,至于为什么?德福只说了八个字:“姣女扶桐,乃凤凰栖。”


    德元顿时明白过来,心惊三分。那是燕正给玉夫人赐宫殿名时,说的一句话,待燕珩出生后,便再没人敢提了。


    秦诏并不知道燕珩为何会来,只捧着他的手,兀自心疼道:“怎么不遣仆子们来说一声,我自去给你请安便是了。若是什么紧要,我跑着也好,怎的亲自出门来,也不知,是不是叫外头的风雪吹着了。瞧瞧,你的手都冷了。”


    “不止手冷。”


    燕珩从他掌心抽出一只手来,忽然扣住人的后颈,将秦诏拉近在眼前了。


    他压上唇去,将秦诏吻住,那冰凉的唇瓣,被挤压和蹂躏着,很快就肿起来、热辣起来了。


    秦诏微微睁大眼,幸福和喜悦来得太突然,全没反应过来。


    他以为,燕珩是来问罪的,嫌他不得应允便将夫人们请来,又或者嫌他不安分,在人前不够端庄,露出什么端倪。


    他这么乱想着,没顾上回应。燕珩便嫌他不专心,强势地掐住他的下巴,顺利滑进香舌,将人吻得几乎醉死过去。


    终于——


    秦诏反客为主,一把搂过人的窄腰,将他桎梏在怀中,低头狂吻起来,那都不能说是吻,而更像是一种吞,疯狂的掠夺,几乎要将他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


    “燕珩,珩儿……”他在喘息里拿舌勾他,在别处拱火,用玉竹磨他的甘蔗,几乎马上就要失控!


    这次,是燕珩主动吻他,还这样的迫不及待和专注,他能不疯吗?


    秦诏有种苦尽甘来的喜悦,激动得快要落泪,然而那热烈的情愫涌上来,他也顾不上哭,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干。


    但燕珩喘着粗气,却细细地回吻他,而后,开口:“秦诏,若是寡人灭了你的秦国,当日,将你强留在燕宫做个公子,却照旧封选后宫,你当如何?”


    秦诏吻了吻他的唇角,问:“燕珩,你想听实话,还是漂亮话?”


    “哦?”


    “若是漂亮话,那就是:守在你身边,那也很好。若是实话……”秦诏擒住他的唇,轻咬了两口:“那我定要杀光她们——你身边,只许有我。”


    “你只说杀人。若是寡人今日宠卫女,明日陪周妃,后日选王后,你当真杀得过来?若是你……无可奈何,只能守在鸣凤宫里,等。”燕珩注视着他的眼睛,缓声道:“你会如何?”


    秦诏一口一口地啄吻他,微笑:“燕珩,那我一定是……那样的怨你,恨你。”


    “我恨不能想要杀了你,可我却舍不得。燕珩,你说,你为何要做那样狠心的帝王?难道帝王,就一定要薄情吗?”


    停顿片刻,见燕珩深深地望着他,却不说话,秦诏便又道:“所以,我只能,将你绑在我的身边,只许你做帝王,却不许你做个满宫都是美人的、狠心薄情的帝王。”


    “燕珩,你若执意那样,倒不如先杀了我才好——万不要叫我那样的痛苦。”


    似乎被他逗笑了,燕珩轻轻弯起嘴角来。


    他还有一个压得更深的问题,即使他知道,那或许没有答案,但他还是问了:“若你……碰见这样的帝王,又恰巧有了他的孩子,该当如何呢?”


    秦诏轻嘶了一口气,乍没反应过来,茫然道:“我、我倒是想,却没有‘那样’的本事!这话才稀罕呢。”


    紧跟着,不等人说话,秦诏就“哎”了一声。


    他会错意,猛地察觉不对,吓得脸色都白了,狠狠竖起眉来:“燕珩,你说清楚,是谁?——谁怀了你的孩子不成?——你、你这叫什么话!难道,你背着我……”


    什么叫背着你?


    但这会儿,燕珩懒得纠正了,他哼笑,反勾住秦诏的腰,顶了顶。


    “乖,去床上,寡人这便告诉你。”


    第105章 惜年齿(6k营养液加更) 本王就是要……


    秦诏将人抱起来,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塞进”被窝里,他圈住人,黏黏糊糊地吻他:“燕珩, 你肯定没有……跟别人好,对不对?我知道, 你心里只有我。”


    燕珩将人带进怀里,俯身去看他, 轻轻地笑。


    有时候, 他是真觉得好笑……这小子总是这样说话,像是心虚地强调, 分明是因为没有底气,因为害怕, 才要反复的确认。


    可每句话后头,偏都要带一句“我知道的,你最爱我”、“我知道的, 你只喜欢我”云云……


    充得那样狂, 心里却怕得不得了。


    秦诏微微扬起脖子来,去够他的下巴啄吻:“燕珩, 你别这样看着我笑, 怪吓人的。你说——你说呀?”


    “哦, 在你眼里,寡人竟这样吓人?”


    “你这样好看,并不吓人。只是你方才那两句话,实在叫我害怕。”秦诏扣住他的窄腰,将罩在自己上方的人拉下来三寸,贴得紧紧的……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 才来兴师问罪的。”秦诏道:“我只是怕你孤单,又念着燕宫,才叫她们也过来陪你,我瞧着,她们一个个都和善可亲,是真心地挂念你。”


    燕珩“嗯”了一声儿,而后轻笑:“你这小贼,哪里的心思都敢动,连母亲们都劳动过来了。”


    说着,他低头去寻秦诏的唇,柔柔地蹭弄过去,并不深吻,反倒惹得秦诏生了细汗,急得腹火乱涌。


    “那……那你刚才分明不高兴,为何这会儿,又……”秦诏道:“你这才是叫我做梦一样呢!燕珩,这些天,你不理我,我的心都快碎了……以前,你虽说得那样心狠,可至多也不过罚我不去请安,赶着空儿,总到东宫里‘赏花’,叫我能多看你两眼。现如今,却……”


    秦诏心里更乱了。


    因为喜,所以怕。


    那感觉就像燕珩吹起一粒雪搁在他手心里,叫他紧紧抓住,可别说盖上手了,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那热情烫上了雪、喜悦惊扰了雪,全化的无影踪。


    那荒诞的喜悦过去之后,他现在,满心肝都是怕……


    “你这小贼,骗了寡人许多年,岂能叫人轻饶你?”燕珩问:“自说去卖命,给寡人打仗,却没承想,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乱子,不过演一场戏给寡人看。又说回去将秦国献上来,然后乖乖留在寡人身边……可一转眼,却当起秦王来,舍不得走了。”


    “更叫人可恶的是,说夺了天下,要献给寡人,那玺印却藏在手里、假意丢进河里去,骗寡人与你作赌约,换得喘息之机。”燕珩用指背摩挲着秦诏的脸颊,哼笑道:“若说上头,是‘秦王’的诡计,全是假意,寡人也只好自认倒霉。可……这‘诈死夺城’,却定是那小混账的主意。”


    “说来说去,欺寡人心软至此,竟骗得寡人团团转。”


    秦诏一面嘬着他的唇肉吃,一面说道:“没有假意,全是真心!只是我不那样做,兴许都不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活过那些年。我现在,都给你……燕珩,我保准全听你的,我也不在乎这江山姓秦还是姓燕,我就要缠着你,咱们二人只不分开,谁说的算,又能怎样呢?”


    “可是……你别一做了天子,就又成了往日那副狠心模样。”秦诏道:“将我当作水沟里的小虫子,不肯叫我守着你。你说相守……难道只是躲在暗处吗?我自要堂堂正正,叫谁都不敢打你的主意。”


    听到这儿,燕珩便道:“你既不在乎江山之虚名,又何苦在乎,如何守在寡人身边呢?”


    秦诏问:“那若是你我换上一换,我左拥右抱……”


    那话没说完,秦诏脖颈上就贴住了微凉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地收紧,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被那温度冰的,总之,秦诏一个激灵,闭嘴了。


    燕珩并未执意与他辩清楚,他戏谑似的问:“秦诏,寡人将恩宠分你许多,却不是唯一,难道也不行?”


    秦诏坚决摇头:“不行,燕珩,你只能有我。”


    “这个唯一,竟这样重要?”燕珩抿唇,试图给他讲道理似的:“可寡人是天子,唯有抚育子嗣,方才后继有人。宫妃尚需许多……”


    秦诏猛地施力,将他掀翻,压住在了下面。


    那口气恶狠狠地,狠厉了三分:“我不许。什么后继有人?你若跟别的女人生孩子,我要把他们通通都杀了——”


    他仿佛一想燕珩要埋在别人骨血里,种出另外的种子,再不只是和他最亲近,甚至——比他藏着更深的血脉羁绊,他就恨得几乎浑身发抖,嫉妒得发狂。


    燕珩没说话,微微眯起眼来:“秦诏,你不爱江山?不爱权力?——”


    “爱。”


    “但……我爱的是:你爱的江山,和你爱的权力。”


    那话能叫人听迷糊。


    燕珩便笑,抚摸他的脸颊:“若是寡人只是寻常百姓,你又如何?”


    秦诏笑道:“那倒好,我要将你锁在这张玉床上,每日亲你千百次……”那视线幽深地打量:“从头到脚,连脚趾尖,都要狠狠地尝一尝。”


    那话太下流,燕珩抬手捂上他的嘴。


    他满腹中的温情,都被这小子点燃成了热火。


    这许多年来,他洁身自好,仿佛对那份事提不起兴致;又或者说,他正在试着做好准备。


    燕珩只是考虑,自己应当认真地选出一个孩子的母亲来,并不是当日玉夫人那样的冷漠,要温柔、端庄,要贤良、聪慧……


    可他选来选去,没瞧见合体的王后,却只选中了一个便宜儿子。


    既不温柔,也不贤良。反而野蛮、狡诈,满腹心机,恃宠而骄,还仗着他的纵容,四处招惹是非。


    秦诏见他不说话,只沉默,便舔他的手指,舌尖连指缝和指根都不放过,涎水湿漉漉地裹住手指,叫那位感觉心口发热,竟一时没动。


    好一会儿,秦诏的唇都挪开,去咬他的下巴了,燕珩才轻声道:“若寡人说,日后非你不可,再无他人。秦诏,你会放弃玺印,跟寡人回燕宫吗?……”


    秦诏顿住。


    燕珩一副果然如此的微笑,轻哼:“如何?不舍么。”


    秦诏灿烂一笑,答道:“何时?”


    燕珩挑眉:“什么何时?”


    “你不是说,只我一人,咱们回燕宫吗?”秦诏坦荡道:“玺印就在桌上,你带着,咱们明日便可启程。”


    燕珩:“……”


    秦诏还急着追问:“燕珩,你说得果真?——你若叫我做你的王后,咱们二人相守白头,莫说回燕宫,你叫我做只小狗,我也愿意!”


    燕珩轻哼,笑出了声儿:“寡人不愿意。”


    秦诏置若罔闻,忽然悟出来什么别的意思,他笑眯眯地去吻人:“燕珩,这岁月不好!你说……咱们二人,怎生在秦国和燕国呢?若不是生在这样纷争的乱世里,没得这样的宿命,我便是到死,都不会跟你吵一句!”


    “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想通了?难道是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燕珩睨他:“大逆不道,那是寡人的母亲——你这小贼。”


    “总……总也不好喊祖母呢。”秦诏扭捏了两句,道:“总不好说,我满心里,都要娶父王,我怕人家听了生气。”


    燕珩嗬笑,“哪里有谁听了去?”


    秦诏一时没收住,笑道:“我那日说给司马大人,他差点吃了我呢!”


    燕珩登时竖起眉来,“你说甚?”


    秦诏眼见圆不过去了,差点惹人生气。当即心一横,便俯身吻下去了。两个人乱滚成一团,什么听不听去的,便也没有那样重要了。


    就在那当口,燕珩还想到,怪不得符定那样奇怪。


    ……


    秦诏不经闹,甘蔗熟得早。


    待那位爽利了,被人惹得,新一茬儿又熟了。


    燕珩喘息,将秦诏捉进怀里,哼笑道:“怎的这样贪吃。”


    “不许再招惹寡人,若不然,叫你明日下不得床。早间,要去给母亲们请安,及至暮时,还有天子朝臣的晚宴,寡人饶你,叫你体面见人。”


    秦诏舔着唇,笑而不语。


    燕珩捏了捏他的腰,因强健而没捏住腰上软肉,于是,那手下移……他抵在人耳边,轻笑着戏弄他:“我儿别处,也这样的稚嫩么。”


    秦诏:……


    坏了坏了。


    ——燕珩果然还是那样的心思。


    秦诏欲哭无泪,翻了个身儿,将燕珩紧紧压住,脸就埋在他的颈窝,口气也装傻:“什么别处?燕珩,你不觉得,我如今……比你还强壮了些?”


    燕珩不置可否:“嗯。”


    听着那个理所当然的“嗯”,秦诏顿时明白过来,那位,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想过,宠幸二字在他身上,还能倒过来写。


    这么一看,方才答应跟人回燕宫,兴许也不是个好主意。


    但眼下,他不敢吭声,只得岔开话题,笑道:“燕珩,方才……母亲跟你说什么了?你竟转变主意?”


    燕珩微微笑,揽住他:“寡人并未转变主意,仍旧烦你这小贼。只不过,觉得往日里,小贼讨那点宠爱,费尽心机,觉得可怜。”


    “故而,才转个弯儿,来瞧瞧你。”


    听见这话,秦诏便啄吻他脖颈,安抚似的道:“我心中爱你,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你待我那样的恩宠,并不叫我少一分什么。”


    兴许,是因燕珩心中也爱着,方才觉得,给小贼那样许多,仍不够。


    ——秦诏可怜?大约只在那位眼中,才如此吧。


    知道燕珩的心思复杂,并不全说透,秦诏心里没着没落的。可怜他拎着一杆枪,却再不敢乱惹了,只能等心底的垂涎平息。


    不过,话虽这样说,他却觉得,燕珩心软得快,过不了多久,兴许便不再生他的气了……


    这会子,秦诏拉开人的手臂,紧紧地贴着人抱紧,仿佛仍是旧时的少年。虽然很难抱住,人也重了许多,但燕珩并不介意,只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将他往怀里带。


    帝王的肩上是山河万里,总被万万人依靠着。


    因而,多一个秦诏,并不算艰难。


    翌日,秦诏得了这样一个美梦似的觉,精神百倍。那一日游走在秦宫的廊檐之下,更是神清气爽,全无往日颓丧之气。


    连符慎见了,都问:“王上这样高兴,什么喜事儿?”


    “嗬,喜事儿?”秦诏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本王再过不了多久,便让你知道,这天底下最大的喜事儿!”


    符慎跟着傻笑:“当真?臣也沾光吗?”


    “那是自然!人人都有赏、天下人皆大喜!”


    若真叫他得逞,秦诏恨不能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三日,不全醉倒不算完!他心中还压着更多的激动,然而眼前,并不敢跟天下人说。


    暮色压深,年关寒雪,正是浓重。


    这日的朝臣筵席之上,秦诏自己也多吃了几杯酒,视线总也不经意地去看燕珩,双目之中的快意险些藏不住。


    那视线热烈,燕珩未必没察觉,可那位眉眼淡然,全不像一分有情人的意思。尤其是凤眸微垂时,反倒显得心事重重。


    楚阙才不管燕王开不开心呢!


    他只想着白日里,符慎跟他说过的“秦王大喜”之事,便问:“王上,您是不是有何等的喜事藏着,不叫人知道?怎么我听说——天下同喜呢?难道是……”


    秦诏回忆起昨夜温存,那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藏不住的毛头小子,哼笑两声,便道:“亏得你打听,本王有些事儿也瞒不住你。符慎,是不是你说的?”


    “是臣说的。”符慎道:“眼见天下太平,天子临视监国,四海归一,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喜事儿了。只是不知道您说的……叫臣也跟着沾光的喜事,到底是什么?臣好奇,便问了几句!”


    年予治道:“难道是,水利之好,提上日程?”


    秦诏含笑摇头。


    “哦,定是楚国将胜,解了心头大患,王上开心?”


    秦诏仍笑着摇头。


    众人猜了一圈儿,仍没得到答案。秦诏却狂吞了几大爵酒水,含情脉脉地看向燕珩,那龙目之中的笑意,被灯光摇曳出深情,仿佛流光溢彩一般,亮得发烫。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向燕珩。


    然而,因那位气势幽沉,他们不敢看,便又迅速低下眸去了。


    燕珩察觉不对,心中一紧,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他平静地看了秦诏一眼,方才开口,“秦王酒水吃多了,不好妄言。为人君者,当谨言慎行。”


    秦诏淡定,玩弄着酒杯,而后仰起头来,将满满一爵酒水吞入喉中,酒水溅起的零星液体,顺着喉咙淌下去。


    他仿佛热,扯开襟领,一道鲜艳的吻痕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楚阙并符慎等人,并没有猜到燕珩身上去,而是笑道:“果然有喜事,王上,您可是要准备封宫选妃了?”


    “正是!”


    诸众大喜:“啊?那实在是……”


    秦诏搁下杯,毫无预兆地宣布:“本王,要和燕王,喜结连理。”


    燕珩挑眉:?


    那气氛还热闹着,大家心想,若是两国联姻,免去战事,倒是天大的喜事。恰好当日,秦诏也说过联姻之语。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笑道:“原是这样,燕国来的美人?”


    秦诏道:“本王是说,本王要和燕王、和燕珩,喜结连理。让他,做我的西宫主人。”


    “……”


    殿里猛地冷住了,仿佛外头的风雪吹进来,将人吓得一个激灵。


    上一次这样惊讶,还是秦诏说要被燕珩捉去宠幸的那次。但大家只当他是个笑话,闹着玩儿,哪里想到,秦诏竟真的这样荒唐!


    不是不曾见龙阳之好,而是,没见过,两国王君……


    气氛寂寥如雪。


    燕珩转过脸来,冷眼看着秦诏,凤眸之中的不悦分明:“秦王吃醉了。”


    昨夜温存之日,他可不是这样的冷,不知怎样缠绵呢。


    秦诏凭着酒意,自觉胜券在握,想要逼人一把,便道:“昨晚,燕王可不是这样说的……”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抚摸着脖颈,惺惺作态:“嘶,您咬的这儿,现在还疼呢。”


    燕珩:……


    这和当众叫他出丑,兴许没什么区别。


    燕珩感觉自个儿的一世英名,都被这小崽子嚼碎了。他挑起眉来,在灯光斜影里眯眼:“秦诏,寡人再说一次,休得放肆。”


    秦诏沉默,目光暗下去几分。


    那等被人抓紧在怀里,却又狠狠推开的失落,不作声地漫涌上来,留他孤零零地守在这一寸寂寞的时刻。


    “燕王,为何……”秦诏停顿片刻,在燕珩不悦的视线中,忽又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他露出笑:“哦,确实,是本王吃醉了,失礼了……”


    燕珩神色刚缓和下来,那话竟又继续说下去了:


    “喜结连理之事,乃本王一厢情愿。若是燕王同意联姻,那便皆大欢喜。若是燕王不同意,那本王就只好,依照往日约定,收缴兵权,带着玺印归燕,变国为邑了。”


    秦诏当众给人抽走了后路:“燕王在此,司马大人也在此,诸位同样作个见证,当日盟约,为我二人自愿。”


    “燕王那句,若是输了,任凭本王处置,言犹在耳……难道,谁还不认不成?”


    燕珩沉了一口气:“秦诏。”


    秦诏与他面前,仍然不作威风,只含着笑,乖顺答:“秦诏在。”


    然而,那乖顺的背后,确实无比锋利的刺,他跪行两步,朝着燕王之席的方向,微微躬身:“若您愿意,咱们二人永结同心,往后诸事,秦诏……绝无二话。”


    燕珩冷哼了一声,他恨不得抽剑杀了他,又恨不得当众赏他一个耳光。他知道,纵自己如此,秦诏也绝不会反抗。


    此刻,他还想说什么,但触及秦诏眼底那闪烁的水光,竟怔住了。


    仿佛,那等强硬的背后,竟是一颗破碎的心。


    当秦诏这般望向他的时候,燕珩分明觉得,那泪光里,也有一点怨,就好似那森*晚*整*理颗心,是被他的金靴所踩碎的。


    燕珩抿唇,到底没再说话,当即拂袖起身,缓步朝侧殿走了。


    燕王退席,座下无一人吭声。


    良久,楚阙才问:“王上,您……没开玩笑?”


    秦诏望着人离开的方向,淡定答:“没有。本王就是要娶他,若娶不到,嫁他也行。总之,不重要,本王非他不可。”


    楚阙虽然心中惊撼,但却极其给人面子:“我王说的正是!”


    诸众从秦诏身上收回视线,惊诧看楚阙:……


    楚阙站起身来,说道:“我王现今,是天下之共主,凡世俗人,焉能入得您眼?正该燕王这等威风之王君,与您般配合宜。所谓并肩逐鹿、相依共治天下,实乃英雄一对,岂不快意?”


    “依小臣看,若我王心意已决,再没有比燕王更合适的人了!”


    符慎为着他的好兄弟,非常想附和,但是不知为何,他才站起身来,就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嘴也不听使唤地打磕巴:“王、王上,那、那太上王他……?”


    他好像不同意?——


    符定怒拍桌子,“哼”了一声,给符慎吓得又坐回去了。


    年予治沉默片刻,才道:“此事,恐怕……需从长计议。”


    其余人便随着点头,纷纷抬眼看秦诏。


    这位威风的秦王仿佛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失恋了,那模样蔫了三分,只怏怏道:“别的,本王不想知道——此事,本王必要做。此生若无燕珩,岂非了无生趣。”


    说罢这话,他竟也站起来,转身朝殿外去了……紧跟着,符定也退席了,当然,老头是被气走的。


    殿里的人臣望着手中酒杯,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说什么。


    楚阙“啧”了一声,给那几位使眼色,嘟囔道:“你们几个,是不是死脑筋?咱们王上与燕王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多好?战事也不必再打、江山也能太平。”


    “不是你们几个说的吗?燕王英明神武,秦王杀伐果决,他俩岂不是天生一对,正般配呢!”


    “话是这样说,可……可不合规矩啊。”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符慎最实在,他道:“依我看,什么都好。只是,王上和太上王,差着一个辈分呢。”


    楚阙:“……”


    真想撕了你的嘴。


    “那就想办法,想办法!”楚阙唤人给他们斟酒,又说道:“王上既说了这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们未必不知道。若是这样僵持下去,难道对谁有好处?若是燕王震怒,撕毁盟约,归燕起兵,咱们难道不吃苦,百姓难道就安生?”


    姬如晦点头:“如此一看。王上倒不是宣布喜事……”


    大家看他:“什么意思?”


    “依我之见,王上的伤心和吃醉酒,全是假的。”姬如晦道:“他这是要逼咱们好好地替他谋划,还要逼燕王承认。今日之事,一旦说破,只有一个结果,要么同意,‘和平联姻’,要么,起兵。”


    “若是燕王起不了兵,纵不同意,也变成了同意。”


    “有着燕王起兵的威胁,哪一个人臣敢不同意?日后,倒省了麻烦。也不必劝谏了,眼下,大家直接跟咱们王上,站到了同一战线。”


    楚阙惊得瞪大眼:“王上好奸诈。”


    “你想啊,燕王若不同意,真的起兵,谁敢担得起这个责任?”姬如晦摇头,叹气说道:“反正我是不敢。什么于理不合?你们说一个试试?于理不合重要,还是‘不叫燕王狠揍咱们一顿’重要?”


    符慎“啊”了一声,悟明白了:“竟是一箭三雕。”


    “说不准,刚才是那两位,怕咱们说三道四的不同意,故意作戏呢!”


    “那……若是燕王真不同意呢?”


    “燕王本就重信,毁约于他而言,恐怕难堪;再者,他自有仁心,若要起兵,哪里能等到今日?”姬如晦道:“他若不起兵,传出去,岂不就等于答应下来了?”


    “这么看来,恐怕是……咱们王上等得心急了,想叫人家,早日给他名分呢!”


    第106章 将方舟 做你床上的一条狗。……


    秦诏这一招, 将所有人都打懵了。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连燕珩都堵住一点火气,全然骂不出来。


    昨儿, 是自己主动亲的。


    今日宴上,不承认也得承认。诸众瞧着, 兴许觉得他在作戏,难不成夜里颠鸾倒凤, 白日里倒又冠冕堂皇起来了, 说出去也叫人笑话。


    燕珩被人将了一军。


    若不是昨天是他临时起意,他都得怀疑秦诏早有预谋, 只下了套等着他钻。可秦诏惶恐,并不知情, 总不能是,背地里说服梁太王后也陪他一起做局。


    没大会儿,秦诏跪进来, 迎接他的, 便是一道茶盏。“霹啪”一声,连着秦诏的心, 都碎成了许多瓣。


    燕珩问:“你是想逼寡人?”


    秦诏望着他, 道:“逼?燕珩, 你为何这样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叫人揣测……我便只说是我一厢情愿。难道你我,不是两情相悦?”


    “如今,就算你答应我,旁人也不过以为,是燕王无奈,抑或为了两国之平定,分毫不影响你的英明神武, 燕国之权,我一分也不会肖想,秦国之广阔长土,也都交到你手中。我只要一个你,难道也算过分?”


    燕珩道:“秦诏,寡人说过,寡人并不能给你这样的‘唯一’。”


    “为何?”


    燕珩沉默,无话可答。


    为何?为着那样的‘唯一’太可笑,帝王家有什么情根深种?连同骨血与躯体,都不过是权柄的一部分,连带着王君姓氏的光辉,繁茂地绵延和继承下去。


    “不为何,总之,不行。”


    秦诏跪住不动,视线幽邃,然而那里面,却藏着难言的躁与火。


    燕珩狠下心去,避过他的视线,并不看人,只又说道:“寡人虽然喜欢你,却不是‘非你不可’。秦诏,你未免太……自以为是。”


    一句话,差点叫秦诏烧起来。


    他反问:“不是非我不可?”


    “正是。”


    “那是谁?除了我,还能有谁、还会有谁——燕珩,你分明在骗我,我不信!”秦诏跪行至他跟前:“你定是为了我夺天下之事,还生我的气,才这样说,对不对?你心里,分明只有我、分明只喜欢我的!”


    燕珩垂眸,冷笑:“寡人喜欢谁,干秦王何事?秦王自有妙计,夺得天下。往日是寡人心软,愿赌服输,怨不得别人。你我虽有盟约,但……那时那日,在燕宫,却也定下了一条规矩。”


    “秦诏,你不会忘了吧?”


    那时,燕珩说:[秦王若想迎寡人去临阜,须以天子之名。自此,鞍前马后,无所不从,若无寡人的应允,不得近身……]


    “寡人愿赌服输,秦王,也该,一言九鼎。”燕珩眯起眼来,冷冷地瞧着他:“若是不然,你我二人,这便撕毁盟约。寡人倒要看看,秦王如何定下这场联姻。”


    秦诏心中一凛,他知道,燕珩说到做到,从无虚言。


    若是两败俱伤,实非他之所愿。


    他咬牙,不情不愿道:“我自然,信守约定。”


    “只是……”


    燕珩冷哼,仿佛不屑似的,“秦王不必再使些诡计了。明日上殿,与你的诸臣说个明白,自说自个儿吃醉了,再也别提才好。”


    若真要这样说,秦诏想,自己此生便再没得第二个机会了。


    哪有出尔反尔,王君戏言之说?


    秦诏敢怒不敢言,心中生出情绪来,只又追问了一句:“燕珩,你到底为何,不肯给我这样的唯一、不肯与我相守?难道,只叫我做你床上的一条狗,你便满意了吗?”


    他以为,燕珩至少也哄他两句的。


    奈何那位正在气头上,竟也只冷笑一声,点头道:“正是如此。”


    见秦诏愣在那里,燕珩反倒来了兴致,他挑眉,将话说得薄情而尖锐:“寡人要娶妻生子,万世千秋,西宫里容不下你。敢问秦王,做寡人床上的一条狗,你可愿意?”


    “若是不愿,你我也不必提什么相守,寡人并不会为难你。”


    那话刻薄,给秦诏气得浑身发抖。


    他本是愿意的,但:“就算做一条狗,你的床上,也只能有我这一条——燕珩,你凭什么娶妻生子?你有夫人不行,有公子,也不行!”


    燕珩拿靴子尖,踩在他大腿上,因跪着,绷直了强劲有力。


    “凭什么不行?秦诏,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样管寡人?”燕珩道:“寡人想娶谁,就娶谁。想要谁,就要谁。那,又怎样?”


    秦诏有瞬间的失神。但形势所迫,如今被燕军拿矛抵在临阜,如指着心口,他进退两难,颇有种“人为鼎镬,我为麋鹿”的伤感。


    然而,那伤感被更重的伤心与痛苦激散了,他握住燕珩的脚腕,抬脸,直视于人:“燕珩,我,不许。”


    燕珩反手掐住他的脖颈,冷笑:“你不许?……你有什么资格,不许?”


    手掌愈发用力,秦诏脸都憋红了,然而他却不反抗,只望着他,亟待呼吸的肺腑将眼泪挤压出来,叫他整张脸都显得狼狈,那双眼睛流淌水光,却情愿,哀伤。


    那力气不算重,但秦诏还是滚下来两行眼泪。


    燕珩心尖微颤,跟着松了手,别过脸去了。


    秦诏道:“燕珩,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一日心软,我便一日得寸进尺。是,我恃宠而骄。”但他学着燕珩的口气,冷笑道:“但,那又怎样?你为何不将力气再重些——让我死在你手上,难道不好?”


    燕珩不说话。


    那沉默之中,流淌着微妙的懊恼与怒火,还藏着针锋相对的情绪,隐忍,伤感和无措。总之,沸沸地烧灼起来,两个人,谁都不好受。


    仿佛再难忍受一样,秦诏站起身来,两条手臂将他辖制在椅座之间,俯下身去吻他。那动作粗暴而强势,侵略性的肆意游走,令人难以招架。


    燕珩有短暂的失措,手摁在他肩头,欲要推他起来。


    然而秦诏力气惊人,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在他的后颈处,膝跪在椅座的中间,仿佛焊在那里一样,分外野蛮得将他环绕住了。


    燕珩“唔”了一声。


    他拿另一只手去掐秦诏的脖子,可惜那影响显得微弱。正因这样地擒住,秦诏仿佛窒息似的,便从他唇齿间汲取更多;骤然的缺氧和用力,叫他脖颈青筋跳动,喉咙间的血脉也跟着蓬勃,在燕珩手掌心底下,迸发出再难辖制的威胁。


    是了,狼子野心,一分一毫都不再加以掩饰。


    他的野蛮,强悍。


    他狂纵的爱欲和渴望,他急切地撕咬和醋意,就着涎水吞咽下去,再没有一丝扮弱的意思。


    吻毕,秦诏含着泪问:“你杀了我啊?为什么不动手,舍不得吗?你爱我吗?”


    燕珩喘息不匀,竖眉凝视着他,仿佛也因缺氧,短暂地忘了怒火。


    秦诏轻嗤笑,更多的,却是哀伤地讥讽:“燕珩,和你那个光辉的帝王名声比起来,你这样胆怯和懦弱,竟连一条狗都舍不得杀吗?”


    “你!”


    燕珩抬脚,踢开他,趁着人摔在地上的间隙,他站起身来,怒哼:“你不要以为寡人舍不得杀你,就是爱你。纵只是养一条狗,吃了那许多年的粮食,寡人还舍不得呢。”


    他站定,侧脸隐没在阴影中,冷厉之声仿佛只剩了不屑:“你凭什么以为,寡人会为了你,放弃所有?”


    秦诏爬起来,跪在原处,仍望着他,“我没有叫你放弃所有,只是姬妾而已。我就那样见不得人吗?仅仅只是一个名声都比不得?难道你我相守,你就做不得帝王了?”


    燕珩想说,寡人不想做个有瑕疵的天子。


    然而那话说出来,却更伤人了:“是。”


    秦诏急了,跪行爬过去,扯他的袍衣:“燕珩——分明不是这样的!”


    燕珩甩开他,冷笑:“你年纪小,做事那样的不稳重,寡人不怪你。所谓……”时至今日,那句话再说出来,却有了别的意味:“子不教,父子过。你蠢钝,是寡人没能教好你……只是日后,没这样的机会了。”


    秦诏怔怔地落泪:“你什么都想要,唯独不想要我吗?”


    这话才胡扯!


    燕珩当然想要,恨不能现在就要了他!


    更恨不能,此时此刻,便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摁在床上,将那眼泪吃干净,叫他在床上狠狠地闹、狠狠地哭,求着自己,在膝间挣扎却逃不开,最终只得一下、一下,又一下,痛哭着求饶,无措得认命地臣服,只能做他脚边最听话的狗。


    然而,他没有。


    帝王开口,声息隐忍而冷漠:“寡人是天子,做不得西宫之主。更不会愚蠢到,将一个男人,放在那里做王后,就算是你,也不行。”


    秦诏凝视着他,轻声笑了起来,眼泪随着笑声一起滚落,那话里还有藏不住的怨:“什么天子?什么名声?不过是自私,那是帝王的自私与薄情。”


    燕珩眯起眼来,沉了一口气,神色危险。


    秦诏那句话,仿佛拿着匕首,在试探他的底线——这会儿,光影里,秦诏的表情在变化,仿佛变得虚幻起来……他忽然想起玉夫人那个含着怨的眼神,和那个冷漠到让自己有些难堪的微笑。


    “秦诏,滚出去。”


    秦诏起身,仍朝他笑:“燕珩,你也要做那样的帝王吗?”


    燕珩冷笑,没说话,转身便走了。他绕过那道帘幕,挺拔而孤独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暗色之中,再也不见。


    秦诏没有追,他只是跪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仿佛委屈似的,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堂堂秦王,跪在燕珩的寝宫里,孩子似的哭,越看越叫人觉得可怜。


    那哭声隔不住,隐隐约约地钻进燕珩的耳朵里。


    帝王抿着唇,气哼哼地磨牙。


    这小崽子,真该死。


    总这样揪着人的心,耍无赖,分明是他无理取闹,当众叫自己下不来台,这会儿倒是哭得凄惨。


    燕珩想,寡人这样的天子荣威,赏你例外的偏爱,你凭什么不满足?


    然而自己将他搁在掌心里,养到那么大,一口米,一口水,恨不能嚼碎了喂到嘴里去的,才将他养得这样威风强壮、人人可畏。


    叫他做了最威风的秦王,四海扬名,他总这样不珍惜。


    难道这小崽子,就分不清孰轻孰重?做帝王,哪能如这等任性,想怎样就怎样?那口诛笔伐的声名,那四海皆谈的话柄,难道叫人心安?


    燕天子之帝王威名,仿佛一块无瑕的美玉,他如履薄冰做了许多年无可指摘的王,又如何忍得下这样的“污点”?


    燕珩生气。


    为何,秦诏,总这样……不懂他的心?难道自己将心留在他这里,只同别人逢场作戏、造一个帝后相携的佳话也不行吗?


    燕珩分明觉得他,不可理喻,善妒,刁蛮。


    善妒和刁蛮的秦王,还在那儿哭。


    哭得人心烦意乱,愁肠百转千回,这小贼!


    燕珩烦躁,没大会儿,终是忍不住,复又出来了。


    他站在殿里,看着人,扬了扬下巴:“够了。”


    秦诏抽泣两声:“燕珩——”


    “住嘴。”燕珩冷眼睨着他:“寡人叫你出去……来人!”


    侍卫没进来,最先进来的却是德元。他捧着一盘锦盒,跪在两人跟前儿,为难得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秦、秦王……小的拿来了。”


    秦诏这才站起身来,摸过锦盒,打开。


    一块新筑的漂亮玺印就躺在那里。他忍住满腹的情绪,轻轻呼了一口气:“原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今……仿佛并不重要。这江山,并非只有我,才能治理得更好。”


    燕珩挑眉:?


    秦诏将玺印搁在他桌上,而后是从燕珩那里讨来的虎符、自个儿的秦国虎符,最后,他竟从怀里,掏出来那两道金钏:“燕珩,我把玺印留下,兵符也留下。秦国的兵符也留下。你这样地想要,我都给你。”


    “还有这两道金钏,你赏我的。我长大了,再戴不进去。”秦诏将剩下的锦盒打开,那是燕珩赏他的玉簪,望着那些东西,他慢慢地开口:“你这样地想要公子,也好,日后,就将这些宝贝,都赏给你的好夫人、好公子吧。”


    “我从来没想跟你夺。”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陪着你,做这样一个薄情的帝王。”


    说罢这句话,秦诏竟连看都不看燕珩一眼,转身便朝外走去了。


    临到殿门口,秦诏顿住脚步,又补了一句:“天子居于临阜,执掌天下,从无有什么不合规矩。今日,我交还玺印,再三月,我自会离开。”


    “什么秦王?嗬……燕珩,你未免瞧不起我。”


    “我秦诏,守着心爱之人,愿舍天下,却从没有想过,要做一条与人分食的狗。在这世间,我虽再无亲人,却也不会赖着‘父王’,吃那嗟来之食。”


    那神色坚决、冷锐。


    和幼时,他在燕珩试探的金锭子之中选择快步离开,如出一辙。


    那时,比起金锭子来,他更想要权力。如今亦是,比起权力江山来,他心中,还有更值得垂涎的东西。


    燕珩:……


    德元小心翼翼地抬眼,头一次,在帝王脸上瞧见这样生动的表情。


    生气、愤怒、委屈、不理解和震惊,还有一闪而过的慌张……仿佛这一刻,他竟真的要失去这小子。


    燕珩感觉一颗心被人拽碎了,随着秦诏踏入黑暗的影子,被扯得七零八落,可他又想……自己分明狠心,从不在意的。


    还狠心呢。


    德元心想,您那不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么!


    但他也不敢吭声,跪着退出去,跟德福交换了眼神之后,端着空了的木盘,灰溜溜地逃走了。


    自那之后,秦诏果然不问政事。


    群臣急了,求见,不应。


    符慎去见燕珩,请他出面主持公道,燕珩赏给他一个冷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大家傻了眼:“这……这是没谈拢?还是作戏给咱们看呢?”


    符慎那聪明的小脑瓜一转,分明说出了他最笃定的错误判断:“一定是作戏!我有把握。咱们王上爱权如命,恨不能要做天底下最狂、最威风的王,怎么舍得不问政事?那可是他血汗亲征,打下来的江山……纵不爱权力,还有他心疼的秦民呢!”


    “再者,燕王仁慈,那样的爱民如子。若叫他不问政事,怎么可能?那位可是天子,想当初,一分权柄不舍得让出,还差点杀了秦王!”


    因而,符慎定论:“他二人,定是怕咱们不同意联姻之事,给我们作戏看,要我们主动表态,支持此事,方才有台阶下。”


    楚阙一听,难道表示赞同:“这话说得有理。不得不说,将军就是聪明呀!这等事儿,竟也悟出来了!”


    符慎威武,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既不显得轻浮夸张,又有理有据,加之他熟悉两人脾气秉性,大家深信不疑,全被带跑偏了。


    就连符定来问,符慎都说:“爹,两位王上是要联姻,若我们不同意,就这样罢朝下去!”


    符定大惊失色:“啊?”


    不过眼下,虽然罢朝,所有诸事还是都传到了燕珩那处,他批阅着两国册子,一一打理国事,政事仍旧井井有条。


    那颗玺印就摆在他手边,别说要刻个“燕”了,就是刻上“燕珩”二字,也没人说个“不”字。


    然而,往日里所想,真的得偿所愿之时,燕珩反倒觉得没意思。


    此刻,他还不知道,秦诏在交还玺印之前,还干了个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写了一道诏旨,盖了两国玺印,叫太王后带了回去。


    那诏旨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遣散后宫诸嫔,封赏郡主,择良为婿。


    梁太王后临走,还赞许地看了燕珩一眼:“珩儿,母亲也明白了。”


    燕珩只“嗯”了一声,并不知她明白了什么。但很快,从燕国传回来消息告诉他:那个“嗯”字也不该说的。


    秦诏这小兔崽子,登屋抽梯、偷梁换柱,竟这样又给他摆了一道。


    他怒火滔天之时,秦诏却不肯见他,只叫人传话来,说那时还没想到今天,虽荒唐,却是在交还玺印之前做的。若是天子不满,就再择选宫妃,抑或者将人召回临阜便是。


    天子之言,岂能儿戏!


    燕珩进退两难,气得冷哼一声,便不说话了。


    再几日,政事繁琐如云,飞书纷至沓来,叫他也苦闷。


    他本想问罪的,可想起那日秦诏的话和那张含着泪却果决说离开的脸,顿时又停住了,他强作镇定地坐下,又问:“已经月余,难道还是罢朝?”


    德福忙答:“听说是的。”


    “混账,江山也不顾了?岂能容他这等任性?”


    德福哪里敢说话,将身体躬下去,退远了几步。


    没大会儿,年予治来求见,将最新的图纸交给他,又问道:“已经月余,旨意通传,秦王一概不见,此事……”


    燕珩轻哼一声,拈了御笔,写下诏旨又盖了大印,方才给他:“通传吧,此事着手安排。若是处理的规矩,想来半年,便可看见成效……你行事稳重,寡人也放心。”


    年予治一看,那玺印搁在天子桌上,不敢乱猜他们私底下到底寻的什么主意。只想着两人兴许真是作戏。不然,若是针锋相对,何以这样共享权柄、共治江山?


    因而,他本着人臣的忠心,决定给两位铺一点台阶:“太上王,有一言,小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居安。战事的阴霾才驱散,正该有件喜事来,才好叫普天也同庆。”


    年予治心道,往年选秀入宫,诸众还要多说两句荒淫无度,但今年不一样了,既不需要选,便可成大喜,何乐而不为呢?


    “如今,两位都是大好的青春年华,也不必费事……”


    眼见那话头不对,燕珩便哼笑,问道:“你来替你们秦王游说?”


    年予治微愣。


    “枉费你也是贤良,这等荒唐之语,竟也说得出来!他自年轻,不问轻重,荒废朝政,你不知劝谏便也罢了,竟也跟着他胡闹——”


    年予治吓得往地上跪,揣摩了三遍,都没听出燕珩有言外之意。


    瞧着,好似真不悦。


    因而,他不敢乱说,只得仓皇告退了。人臣急得直冒汗,也没搞明白,这两位到底是玩的哪一出。正在一群人慌得没主意之时,秦婋站出来了。


    她笑道:“我自有办法。”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天子虽然英明,什么都顶顶地通透,却有一样不明白的。”秦婋背后说人小话:“就像主子没吃过民间的米糠之菜,那位,高处不胜寒久了,未必知道真心、真情的好处。”


    这一帮大老爷们,除了姬如晦成了婚,其余的都还是单身莽汉,哪里猜得明白这话?


    但秦婋却不理会他们的好奇,只说道:“不必多说,现在就速速出宫,选上几十个形容姣好的少年美人,不拘男女,都要。”


    “作甚?”


    “替咱们王上,解忧解难!”


    没多久,消息传至凤鸣宫。


    燕珩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德福战战兢兢:“那、那个,秦王,正在饮酒看歌舞。”


    “两月以来不问政事,寡人烦乱如麻,他竟在那里饮酒看歌舞?”


    德元添油加醋:“是呀,娇美少年,日夜不出,笑靥如花,也不知……”他佯作苦恼地叹息,公开给人造谣:“兴许是秦王年轻,耽于美色再正常不过,只是男女不拘,实在也荒唐了些。小的不敢拦着,若说一句,秦王便叫小的滚出去。”


    燕珩重重地搁下手中茶杯:“哼。”


    德元见他不说话,还以为那话不奏效。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之时,那位却冷喝一声,道:


    “寡人之剑,何来?”


    德元和德福大惊失色:剑?!——啊!


    阳春二月。燕王提剑而行,奔袭曦和宫。


    第107章 冀幸君 只许看,不许吃。


    曦和宫, 正热闹,侍卫们分明知道,那位是来兴师问罪的。可燕珩临视, 却无人敢拦,更无一人敢去通传与秦诏知晓。


    燕珩抿唇, 冷哼,扬了扬下巴。


    两个蛮汉侍卫得令, 便猛地撞上去, 拿肩膀将门扇顶开,摔倒在地上。殿外的冷光骤然打进去, 为奢靡酒宴造出更光辉的场面。


    秦诏膝上枕着一个少年,臂环挂在那少年娇嫩白皙的手臂上, 因抬起手给秦诏喂酒,那臂环就垂落下来,风情万种。


    另一名娇柔女子, 则靠在他肩上, 半阖着眼眸,手指捻着人的襟领, 细细地捋, 姿态极尽妩媚。


    跳了一半的舞蹈, 因这位帝王的到来,而被迫停下。一众娇女回过身来看他,杨柳腰、细眉,玉唇含笑,姿容清丽,个个不俗。


    秦诏仅仅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回过目光去, 吃下少年喂的那杯酒,神色淡定道:“怎么停了?本王还没有看够,继续。”


    大家战战兢兢地跳起来,那鼓瑟琴声,也复又响起来,断断续续,而后在燕珩一个眼神中,骤然停下,一群人再不敢了,便慌乱地跪了下去……


    秦王虽然有令,可谁不知道,如今这座辉煌的宫城,太上王,说了算。


    大家狼狈地逃出去,只遗落一地狼藉。


    枕在腿上的那个少年也要跑,却被秦诏一把扯住,狠拽了回来。


    开口之后,仿佛是柔声地哄骗:“瞧你,跑什么……你怕他,难道不怕我?”他垂眸,那笑却是对着少年露出来的:“再说了,本王这酒还没吃醉,你怎么就跑呢?”


    燕珩感觉腹部升起来一种难言的情愫,那是过去从未曾有过的复杂滋味儿,好似带着愤怒,嫉妒,质疑,和克制不住的失落,整颗心被人狠狠踩在脚底,践踏着……


    那个只跪在自己眼前讨宠的人,竟这样对别人温声软语。那只手碍眼,那张脸上的笑,更刺得人心口发疼。


    秦诏每说一个字儿,他都想捅人一刀。


    燕珩心中汹涌,可面色却极淡然,仿佛波澜不惊似的。他挑起剑来,锋刃直指上首席案,口吻微妙:“寡人,给你一个机会。”


    那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秦诏仿佛不惧怕,可那少年却吓坏了,脸色惨白,挣扎着脱开手腕,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外逃,才跑出去一步,又被秦诏扯住脚腕,拽倒了……


    燕珩微微笑,阔步走近前去,那剑锋一挑,寒光闪过头顶,秦诏后脊一凉,迅速躲开,竟叫人一刀削掉了半个发冠。


    那一缕头发伴着金色的冠子坠落在桌案上。


    那少年吓得惨叫一声,终于躲开秦诏的桎梏,几乎是腿软着爬出去的。


    两人对视。


    秦诏这才抬起眼来,眸光挑衅,漫不经心地抛了一粒葡萄咬住吃。


    他缓慢地咀嚼,见燕珩不说话,遂又轻嗤,拎着桌上的一壶酒,肆意往嘴里灌。他灌得急,将自己呛得咳了两声,而后又放肆地笑出声来……


    “天子大驾光临,秦诏有失远迎,还请恕罪。”秦诏道:“不过,父王剑法退步了,还以为,要的是我的项上人头呢。”


    不等燕珩开口,他又轻嘲道:“哦,也对,如今交了玺印,要我的性命便也无什么用了——您也不必费那等事儿。杀了我么,还脏了您的剑。”


    燕珩隐忍,开口:“你在与寡人置气?”


    “置气?父王说这话倒奇罕。”秦诏笑道:“父王认我做个不肖的儿子,将我当做一条随时可以撵走的狗,我还有什么资格跟您置气?如今,不过是学着父王的样子,尝尝人间风月,到时,多娶几位夫人,多生几个公子,早日叫您享那——天伦之乐罢了!”


    “怎么,如今,父王瞧着——并不开心?”


    燕珩冷哼,将剑尖往下挪,抵在他心口:“秦诏,寡人命令你,收回这句话。”


    “命令?……”


    秦诏沉默了片刻,又笑:“父王吃醋了吗?”


    燕珩道:“你不问政事,就是为了寻欢作乐?难道秦王,就没有其他的正事可做?”


    “玺印、兵符全都交给您了。天子治下,要我一个秦王有何用?还是说,我如今待在宫里,也碍您的眼。若是如此,我此刻便可以走。”


    “混账。”


    “混账?——”秦诏握住那剑尖,朝自己心口狠狠抵近三分:“这不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您做您的英明天子,我做我的糊涂虫。您高兴了,来逗弄我,不高兴了,便叫我滚。”


    “你!”燕珩神色变化,那强压下去的妒火堵在心口,以至于口吻并不自然:“除了你,寡人难道——难道,宠幸过谁吗?”


    “您是没有。可您,想娶谁,就娶谁,想要谁,就要谁。难道我——有资格说一句吗?”秦诏微笑,口气混不吝的:“这话,可是父王自己说的。”


    燕珩终于怒了:“不要叫寡人父王。森*晚*整*理”


    秦诏挑眉,掌心的血嘀嗒嘀嗒的坠落:“那您,想让我叫什么……我的王,我如今,连躲在宫里,都叫您厌烦了吗?”


    燕珩发觉自个儿的心肠变得更软了,仿佛眼睛见不得血色,他抿唇,冷哼:“松手。”


    秦诏嘶了口气,顿住片刻,才终于松了手。


    紧跟着,燕珩俯身,一把扯住他的襟领,将人拽倒在跟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那个巴掌响亮,却不算重,酥麻地异样感受,带着香风蒙在鼻息上,秦诏呼吸微智,仿佛酒意醉的腹火乱窜……


    两月来的想念,被那个巴掌扇醒了似的,激流将他拱得喉结乱滚,而后,什么东西抵在桌案上,硌的人生疼。


    秦诏轻“嗯”了一声。


    却不是因为疼。


    他眯起眼来,笑。那潋滟目光裹着欲念,直直地投在人脸上。他放肆,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不是疑问,而是定论。


    “燕珩,你吃醋了。”


    “你嫉妒了,是吗?”


    秦诏说完这句话,便隔着桌案,猛地将人窄腰扣住,一把带过来。掀翻的桌案将酒水和金盏都打翻,潺潺的液体浇在两人怀里。


    燕珩挣扎,两人滚倒在殿里。


    秦诏将他摁在席上,笑眯眯地俯视着看他:“燕珩,你不做我的唯一,岂不是正好?叫我同别人欢好,不给你惹麻烦,难道也不好?”


    “你想要做天子,我便给你打天下,还你玺印,兵符。连我的将军、我的臣子都早便铺好了路。他们都认你,你想要什么,一句话的事儿,连诏旨都省了。我待你,难道不真心?”


    “你想要英明,不想叫人知道咱们二人的关系。那也好,我自躲开,抑或滚出宫去,给你留下所有的一切,不逼你,什么唯一不唯一的,我也不要了。我待你,难道还不够好?”


    “可如今,我怎样做,倒都成错的了。”


    “你说我不问政事。可这天下,本就是——献给你的。如今,仗都打完了,血也流完了,你不必再担心一分,只需安心地守着。有没有我,并不重要,难道不是吗?……纵我死在你手里,这天下,也照旧太平。”


    “海晏河清,我兴许不能等到。但你……一定会实现的。”秦诏将人罩住,狠狠地压制,紧跟着,伸手去抚摸他的小腹,那笑带有几分偏执和病态的诡异:“谁说……我一个男人,怀不得帝王的孩子?这江山盛世,难道不是你我的一颗种子?燕珩……那是我种在你身体里的,该是你抚育,才好。”


    那眼神直白,深邃,占有欲浓的几乎溢出来,叫人头皮发麻。


    秦诏仿佛怕他听不懂似的,自顾自地柔声重复道:“燕珩,我说,这江山,是我种在你身体里的种子……”


    那口气仿佛惆怅似的,又带着执着的深情,秦诏压在他耳边,缓声道:“你要叫它,长出盛世,诞育万万生民,难道……那些子民,不是我们的孩子?”


    燕珩:“……”


    此刻,燕珩若能瞥见自己脸上那一抹绯艳的绝色,必也能明白过来,秦诏到底为何会……这等为他痴迷。


    那声息显得沙哑:“你……你这混账,放开寡人。”


    秦诏顶了他一下。


    “燕珩……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给你,好不好?”秦诏道:“你方才,是不是觉得,愤怒,想要杀了他们,也想杀了我。是不是觉得伤心,失落,背叛,仿佛叫人狠狠地在心上砸了两拳,那肺腑里的气,都喘不过来。就连血管、牙根都嚼着酸涩……”


    “燕珩,你吃醋了,你嫉妒了。”


    秦诏想要吻他,却被人挣脱开一只手,扇了个巴掌。


    这次的巴掌重了些,将秦诏扇得头都偏过去。然而,却有什么更坚更实的锋刃,抵在了小腹,仿佛等着种下种子似的,赫赫然的肿起来。


    “下流。”


    秦诏摸起他那一只手,掌心的血液濡湿在人手背上……


    他将手贴在自个儿脸上,轻声问:“燕珩,你打我的时候,心疼吗?”


    燕珩微微别过脸去,抽回手去,想要推开他,然而秦诏太重,罩在那里仿佛一座山,沉甸甸地压住人,再不叫他动弹一分。


    “燕珩,你别走,我想你……你打我的时候,我也想你,我也爱你。”秦诏胡乱地去吻他,却被人掐住下巴别开了。


    燕珩开口,那话不知是承认还是些别的,总之是带着冷锐的怒火:“寡人闻不得这等下流的脂粉气,滚开。”


    秦诏轻笑起来,望着他,“你看,你就是吃醋了。燕珩,你若不许我身边有别人,你又怎么能娶那样多的王后夫人呢?”


    燕珩不语,抬腿别住他,猛地一掀,将他反摁在地上:“秦诏,休得放肆。寡人并不是吃醋,只是……闻不得。你休要,自作多情。”


    “再有,你放任政事不顾,沉湎美色,实在荒唐……”


    话没说完,秦诏手就掏下去了,逼得人“唔”了一声,竟生生将人的话头堵回去了。


    他贴着他的唇,轻声喘:“燕珩,你的种子,想种在哪里?”


    燕珩别过脸去。


    察觉他越来越过分的动作之后,那位猛地擒住了人的手,要秦诏放开。


    因挣脱开距离,才发觉秦诏沾了血的手,在自个儿袍衣上带了一抹血痕。他那神色不悦,然而凤眸之中,流淌着更深的,却是心疼和隐忍。


    秦诏便松了手,肆意地躺在那里。他仿佛醉了。衣襟大敞,被削了大半的发冠散开,将人脸上的那个笑容,映衬的格外自由、野蛮,放肆。


    他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明晃晃的。


    可是双眸因笑意微微弯起来,却全是快意和满足,以退为进,抛却权柄,追住一点虚幻的爱意,他的心,被燕珩那颗心绑在了一起。


    便一起痛,一起想念。


    燕珩撑着身子坐起来,冷眼睨他:“混账,你笑什么?”


    秦诏道:“燕珩,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对。做王也没什么好的,人都会死,君王也会死。只是……这一生,只守着相爱的人,才有意思。”


    “秦厉当年,最爱的就是我那两位兄长,我分明也是他的孩子,可他却那样的讨厌我,恨不得杀了我……燕珩,我不是你的孩子。若你娶妻生子,也有了别人,我又算什么?你说你的心搁在我这里,可未免不会被人偷去……”


    “待你有了你的王后,你的长公子昌,我未必不是你的三公子诏。”


    那话哀伤,仿佛带着并不连贯的关系。可燕珩却听得明白,他有了更深的被宿命捆绑的必须要爱的人,却不是他。那一颗承诺只安放在他身上的心,又能停留多久呢?


    偏爱比不过权势,恩宠抵不过岁月,这样的爱,总会消磨、散得再无影踪。


    燕珩冷哼:“你当然不是寡人的孩子。”


    “但我要做你的爱人,做你的夫君。”秦诏道:“今时今日,你既然来了,我便当你承认了、同意了。这江山须得你我二人共享,这山河万里,便叫我们同看。同席共枕,相携百年——燕珩,你躲不开我。”


    燕珩仍旧那样的冷,然而表情却松动开来:“寡人只是来瞧瞧,秦王不问政事,到底在忙些什么。谈不上吃醋,更不必说什么承认。”


    秦诏不管,坐起身来,自抱住他的腰,枕靠在他肩膀上:“燕珩,你知道吗?这两个月,我的心,破碎成了不知什么样子,求你,心疼心疼我吧。再别说那样狠心的话!”


    燕珩拨开他,冷道:“嗬,秦王既有那样的心思,寻欢作乐,日夜不出,又与寡人说什么心碎?”


    他站起身来,抚弄了一下袍衣,好叫那些褶皱消下去,再不让人瞧出来,里面的境况。然而袍角的酒液和下腹的血痕,却明目昭彰,惹得他微微皱眉。


    “燕珩,我没有寻欢作乐。”


    “哦?那寡人倒是眼花了,瞧见那样许多的美人。”燕珩垂眸看他,仿佛不屑似的,轻讥讽道:“只不过,秦王眼光实在差了些,此等庸脂俗粉,也能入得了眼,叫寡人瞧着,好不可笑。”


    秦诏听见这两句,忙爬起来,想起来自个儿还没解释清楚,便道:“燕珩,我只是叫他们来陪我吃酒,这些天,什么也没做,连手指都没摸过,我发誓!”


    燕珩冷笑:“你既想要吃酒,不想做这个秦王,那寡人便也能成全你……”


    秦诏听见那口吻危险,吓出了一身汗,方才的狂纵消散,察觉燕珩对他的关切和嫉妒之后,心里乱滚的焦灼反倒消失了,只剩下眼前,收拾狼藉的害怕。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请他们来作戏,全都是假的,我没有寻欢作乐。”


    然而眼下,再说什么都晚了,燕珩挑起眉来:“方才腿上枕着的那个,叫什么名字?肩膀上靠的那个,又叫什么名字?”


    见秦诏诧异,不知所措。燕珩方才继续说道:“说出名字来,寡人这便拟旨,将这两人赐给你,管你是封在西宫,还是留在北苑,想尝多久的风月,自随你的意——难道不好?”


    说罢。


    燕珩从地上捡起那把剑来,转身便要走……


    秦诏慌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腰:“燕珩,不要走,不要——我错了,我不要他们。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心里只有你,你分明就是吃醋了!如若不然,为何这样在意?”


    “寡人在意?嗬,笑话。”燕珩凤眸半垂:“寡人只是不喜欢,如你这等风流之辈,爬上寡人的床榻,免得染些脂粉香,叫人腌臜。”


    秦诏还想解释,被燕珩抬脚轻踢开了:“再者……秦王既不愿做寡人床上的一条狗,这等事,便也不必说给寡人听了,寡人没有那等闲工夫。”


    燕珩转身便走,秦诏猛地就扑上去了,他抱住人的腿,望着人急切道:“我愿意,燕珩,我愿意!我怎么不愿意的?我那晚说的也是愿意——做那条狗!我做!”


    燕珩垂眸,伸出手背摩挲着他的脸颊,转而露出一个戏谑的微笑:“可惜,寡人不喜欢……养狗。”


    秦诏微怔,发觉燕珩那样戏弄他,但话已出口,再推诿辩驳不了,只得恶狠狠道:“那……那我做你的夫君!”


    他站起身来,抱住人的窄腰,分明的强势姿态:“我若是做一只小狗,那也是你的夫君,你又是什么?……燕珩,你也跑不掉的。”


    还敢骂寡人是小狗?


    燕珩竖眉,轻哼:“放肆!”


    然而,不容他放肆,那小子也得寸进尺,强行抱住人乱撒娇惹起来了。


    他掌心还流着血,在燕珩身上、背上、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色痕迹……有心人一看,便知道,这两位抱在一起,到底是怎样的黏糊。


    “燕珩,你那日骂我,好狠的心。”秦诏抱住他,不肯松手,手掌在后背乱惹:“分明是你亲完人,倒不认账了,却说我贪心?我不过是想守着你,不叫别人靠近,难道也不行?”


    燕珩心里乱,并不肯承认自己说了狠话,便道:“不过只是实话实说,缘何说什么骂你?寡人不想要与秦王‘喜结连理’,更不想叫天下人知此龙阳之好。难道也不行?”


    秦诏无师自通,醍醐灌顶:“那……那你的意思是,不说出去,只咱们二人知道,却不封西宫了?”


    燕珩没说话,只冷哼一声:“寡人并没有这样说。”


    “可我却听见了。”秦诏道:“你没说,我却听见了。燕珩,你说奇怪不奇怪?——只是我怕你不宣于天下,日后再反悔了可怎么办?”


    燕珩道:“秦诏,寡人并没有说:要为了你,不封西宫。”


    秦诏不管了,一句话只听见后半句“要为了你,不封西宫”,


    于是,他干脆地去吻人,支支吾吾的话音从唇齿之间溢出来:“燕珩,你别说话,我方才分明听见了。你就是这样说的……”


    那日,包扎过后,秦诏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凤鸣宫。


    燕珩撵他走。


    秦诏却说:“燕珩,我洗干净了,绝没有半分脂粉气。如今……全是你身上的味道。我好想你,再叫我闻一闻吧,求你了……”


    秦诏缠住他,抱得死死的,就站在榻边不肯走。燕珩抬脚,还不曾动作,他便轻声哼了两句:“燕珩,你上次踹我那脚,如今,还疼呢……”


    “胡诌,寡人不曾用力。”


    “燕珩,珩儿……我是‘心’疼。”秦诏还想往前凑,被燕珩扯开。


    那位凤眸微睨,自带着万千风情,他坐在榻边,哼笑开口:“留下,正好,今日之事,寡人还不曾罚你呢。”


    秦诏微怔,顺势就跪下去了。


    他并不知道,燕珩打算怎么罚,总之,那模样危险,他还是先跪下为妙。十几年来,那膝下黄金不知被他跪出多少来,然而,他却甘之如饴。


    秦诏舔着唇,笑眯眯问:“燕珩,你想怎么罚我?”


    “馋了?”


    “馋了。”


    “那就罚你,只许看,不许吃。”


    秦诏登时红了脸:……


    那位轻轻解开袍衣,就这样坐在秦诏面前,光影流转,阴影和明亮交叠着闪烁,烈烈的狂潮,一如帝王的威严,风情然不可亵玩。


    茂密处,林草乌青一片,那里玉竹冒了笋尖,趁着夜色,风雨正浓。


    秦诏难耐地望着,喘息比那位还乱。


    燕珩却轻轻拿脚,踩住他的手,不叫他自己乱惹,逼得秦诏几乎要发疯,连额头都生出了细汗。


    良久,窗外投下一席月光。


    白,泼在他脸上。


    第108章 不开寤 该叫我将您也弄哭。


    燕珩冷笑着看他。


    那张脸上, 有绯色如烟霞,晕染在两颊……极淡,然而映衬着雪白肌骨, 却分外鲜明。并不似快意之后的绽放 。


    燕珩襟领合体的拢起来,不曾沾染一丝轻浮之意。


    那神容, 因压了阅历和读懂世事的稳重,就连喘-息, 也隐忍克制。只有零星几个唇齿间溢出来的极低的音节, 钻进秦诏的耳朵里。


    但也仅仅是那个轻轻的“嗯……”


    秦诏快疯了。


    忍得浑身连着筋骨,都发疼。好似被烫住, 不能动,连牙齿都快馋得嚼碎了。


    “燕珩……”


    燕珩凤眸低垂, 半阖的眸子流露出深邃的光色,仍不忘了应他:“嗯?”


    秦诏喉咙仿佛被堵上了。


    他吞咽,但说不出话来:“……”


    秦诏仰着脸, 感受那热雾萦绕, 鼻息间嗅到某种别致的……淡雅的香气和独属于燕珩的味道。


    散开来的还有他额间的热汗,秦诏袍衣之下, 有什么醒起来, 沸腾。


    忍得厉害, 后脊背都渗出湿痕。


    那张俊厉而锋锐的脸,被零星的白遮住。


    他勾唇,露出一个邪气而下流的笑容,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燕珩,片刻后,仍未曾得到人的应允,便兀自舔着唇站起身来。


    燕珩抬眼, 嗓音带着满足之后的淡淡沙哑:“寡人还没有允你,起来。”


    “燕珩,我……”秦诏动作比话快一步,几乎是迫不及待扑上去的。他抱住人的窄腰,一把将人带倒在床上,狠狠地钳制住。


    “十年。”秦诏舔着他的唇珠,轻笑:“我等了十年了……燕珩,我再也等不得了。”


    从情窦初开,到心意坦白。


    从受人欺凌,到威震四海。


    他等了整整十年,才换来一丝一毫的确定。燕珩为他,也生了别样的难-耐。他也会嫉妒,也会吃醋,也会想要将他困在身边,做唯一。


    那是与他相同的念头。


    秦诏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爱。但对于那个一向冷淡自持的帝王而言,这样不经意间的失控,已然足够了。


    足够他确认,那虚无缥缈的爱,有一个根,挂在燕珩的掌心。


    那是他的风筝线。


    秦诏衔住他的唇珠,咬着吃,然而吞不下去,那嘴唇所携裹的软肉便越来越多,从一瓣唇,到两瓣,再到舌尖,舌肉,舌根……他仿佛在品尝某种美味一样,分外细致的舔-吃,那浓重喘-息堵住人的话音,燕珩想说话,却全被吞进去了。


    秦诏只是这样吻他,就有什么灵魂似的月光,从身体之中流淌出来。


    燕珩微怔……


    他感觉那点黏稠的爱意化作的水痕,全都浇在了自个儿腹部。


    “你。”


    燕珩就说了一个字儿,就被秦诏摁住狂吻。


    威风的秦王经不住考验,如今,只将身体紧紧贴在他怀里,胡乱地抖,也顾不上羞臊,在余韵中肆意地乱咬。


    再接下来,就全乱了。


    秦诏掐住他的窄腰,咬着他的脖颈上的血管,吸吮,亲吻。两只手臂仿佛钳铁似的悍住,任凭燕珩怎么都掰不开。帝王有瞬间的失神,仿佛才知道秦诏彻底长大了、不受控制了似的,也不知从何时,他的力气那样大。


    论剑法,秦诏逊色三分。


    比近身对抗,那小子却有的是蛮力。


    燕珩心口微紧,仿佛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然而在更加舒服的热度中,头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如此短暂的一个时机,也被人捉住了,秦诏猛地掀开他的膝弯。


    那尖牙利齿,咬下去。微微刺痛之后,他埋首……终于尝到了从未曾有人造访之处。


    燕珩:……


    那一脚将他踹开,然而涎水拉开一缕银丝,却连起晶莹的颜色,在秦诏唇边闪烁着水光。


    秦诏拿腿跪住他一条腿,抬手擒住他的另一条腿,扣住脚腕,咬住他的脚趾尖。秦诏一面吃,一面抬起眼来,直直地望着他,那神色分明挑衅、极具攻击性:“燕珩,我说了……我总想尝尝你的每一寸。”


    “你……”


    燕珩憋得脸色发红。


    他坐起身来,欲要扯秦诏,却被人狠狠掀翻……


    “燕珩,你瞧,你浑身都在抖……整个人都红了。”秦诏将方才的“爱意”涂抹均匀,在一片光色中,俯下身去,又密密地舔干净。他吻住人,轻轻地嗅,将那喘-息挤进人耳朵里——


    燕珩挣了下,被人咬住,闷哼一声:“嗯……”


    “你想做什么,秦诏,放肆!——你若敢,寡人必剥了你的皮。”


    那威胁的声音夹杂着喘-息声,仿佛意味深长地撒娇。秦诏安抚地舔了舔,又吻他,憋得人将喘-息声压了再压,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些。


    然而,帝王一向隐忍,他低声道:“放开寡人……秦诏。”这会儿,他仍旧低估了秦诏发馋的程度:“乖乖地起来,若吃饱了,叫寡人教你些……教你些,别的。”


    “父王,您都自顾不暇了。”


    秦诏因吞咽和舔-吃,话音呜咽不清……才得逞,他便品评,如美味一等:“燕宫的金菊,开得可真好……”


    燕珩怒臊至极。


    趁他沉醉之际,他便强行拿腿夹住秦诏的脖颈,一把薅住人的发冠,将人狠狠地扯开,掀翻。他的掌心扣住秦诏,还不等报复回来,就被秦诏再度顶翻了。


    形势逆转,再逆转。一贯强势的,准备叫他哭着求饶的帝王,终于不淡定了,他怒视秦诏,强制住他,不叫人动作一分:“你,休想。”


    “你……”


    “我怎么了?燕珩。”秦诏也不着急,强忍着那些热汗,趴在他怀里,细细地舔-吃他的耳垂:“你想那样待我,我也想那样待你——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我跟着您‘做学问’,大丈夫岂能屈居人下?再者……能叫您肖想,必也是极好的。但可惜……我馋您许久了。您也说过那样许多娶别人的混账话,我不这样做——我心里难平这口恶气。”


    “小时候,你总那样欺负我,叫我痛哭了那么多次。如今,我长大了,也该叫我将您也弄哭,才算扯平了。”


    “燕珩……我忍不住了,我好想。求求你……”秦诏舔吃着他的耳垂,整个人仿佛烙铁似的,直烫人。


    燕珩掐住他的脖子、反过来,狠狠地吻:“我的儿,你不知那里面的道理。叫寡人教教你……”


    等燕珩几经波折,将人踹下床的时候,秦诏已经得逞了几分。


    那等恶劣,隐隐作痛,逼得帝王起了点怒火。他卧躺在床上,略带风情的凤眸冷睨着他,下巴微扬起来。


    就是这样半睁不睁的凤眸,雪白肌骨散发着成熟风情,仙人似的五官,闪着水光的长腿交叠,还在抖动,窄腰之下,却伏起来漂亮的曲线。


    那眼神,略含不屑,微笑,分明就是,看狗的眼神。


    秦诏难忍,被人这样的眼神望着,整个人都怔住了。也仅仅只是看着,他就兀自抖了几下。


    燕珩:……


    竟被他这样看着,就……分明半点没尝到,没摸过,自个儿倒是快意过了许多次。他不解,这小子,到底是有多痴迷。


    燕珩来了兴致,坐起身来。


    他勾勾手,唤秦诏跪到跟前来……秦诏摸着发烫的心口,被人踹了一脚的痛楚犹在,可却不自觉往前爬……仿佛被蛊惑住了一般,燕珩那样冷淡地风情,叫他爱得想死,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


    燕珩坐在床边,那只雪白的脚伸出去……


    踩在秦诏的肩膀上,而后,缓慢下移。


    秦诏闷哼了一声,头上的热汗冒得更厉害了。这会儿,什么都不重要了,他虽然吃不到什么金菊,可眼下,被那只脚踩着,解解馋也好的……


    “父……”


    燕珩哼笑,挑眉睨着他:“这个时候,还这样叫寡人吗?”


    “燕珩,燕珩……纵你是谁,我也爱,你是我的什么都好——燕珩,你……你再用点力。”


    ……*……


    翌日清晨,燕珩还困倦得厉害,秦诏却已经将他搂在怀里,不管不顾地吻起来了。


    “?”


    燕珩勉强睁开眼,哼笑着将人拨开:“滚出去。”


    秦诏不肯,凑在他耳边,嘬了嘬那一粒耳垂肉,又道:“燕珩,今儿,咱们该上朝去了。”


    燕珩抬手,揉着眉心,不爽道:“寡人为何要去?那是你秦国的事情。”


    “什么秦国?什么你的我的,分明是咱们的事情。”秦诏道:“君王可一日一朝,至多三日一朝,天子虽一月一朝,却也要去的。你如今,作了天子,还须‘勤奋’才好。”


    听他反过来教训自己,燕珩挑眉:“勤奋?敢问秦王卧病在床之时,何人处理朝政?敢问秦王吃酒作乐之时,又是何人处理朝政?现今,秦王胆子大了,竟也好意思说这等胡话。”


    秦诏理亏,笑眯眯道:“话虽这样说,可是,今儿,您还是要去的。我不讲规矩惯了,若是不去,他们顶多猜测,背地里乱骂几句。可您一向规矩,今日不去,倒叫人心里慌乱……”


    他说着,去捉燕珩的手指尖吻:“我这样的人可恶,已经叫他们乱猜了。这些天,凡诸百事,都仰赖你,你若不去,万万是不行的。好燕珩,叫我服侍你起来吧。”


    燕珩懒得理他,自抽回手,强撑起身子来,仿佛不悦,“你这小贼,分明自己做的恶,为何叫寡人也受连累。”


    “再者……”燕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昨儿那混账放肆的模样,以及他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同人吃酒作乐的场景涌入脑海,连带着晨间那点困倦,一等一的气恼:“寡人瞧见你,便觉满肚子的气,分外不爽利。”


    “自今日起,没有寡人的旨意,不得靠近凤鸣宫,连打这条路上过,也不好。秦诏,你最好,乖乖地绕着远道。”


    秦诏大惊失色:“可……可昨儿,燕珩,你也舒坦了的,我吃得那样好,喂你喂得那样饱,你怎的,翻脸便不认账了?!这可不成!”


    燕珩哼笑:“寡人还没追你的责,秦诏,你这小贼,胆敢以下犯上。今儿,没囚着你挂在城墙上,剥皮示众便是好的——哪里的地方,都敢肖想。岂不是自讨苦吃,想拿命来换?”


    秦诏便凑到人跟前儿:“燕珩,咱们俩都是一样的心思,谁也不必说谁,难道您,就不想要我?这样相互的两颗心,还不能还清么?”


    说到这个,燕珩更不爽利了。


    他有那等心思,可半点都没摸到!秦诏这小贼,却先下手为强,手指和舌尖都尝了一遍……


    不说还好,有了这一句,反倒叫他更生气了。


    燕珩左思右想,往日里秦诏那等心思昭彰,分明就是要对他做点什么才能解馋了。不知是自己当他小孩惯了,还是自负日久,怎么自个儿就没往那处想呢!


    现如今,叫人逗弄了一番,输他一筹,心里更过不去那道坎了。


    叫那泪眼朦胧的“舍弃天下独爱一人”的狂纵感动三分,又被那吃醋的情肠re得心乱五分。心意才要摸透彻、软下去,就……叫人戏弄了。


    燕珩才觉得,共治天下、相携白首,给他唯一,也并不是那样行不通;秦诏就又给了他沉痛“一击”。


    那小子总是这样,自己每每为着心疼,要退让一步,他就更逼近一步。


    如今,眼看着,退到穷途末路,再退,就……


    就真成了人的西宫夫君了。


    燕珩仿佛有点恼火,冷哼了一声,“你是怎么想的?秦诏,竟敢叫寡人‘服侍’你,难道疯了不成?”


    “没、没、我没这样想。我怎么敢叫你服侍我?燕珩,你别生气呀。”秦诏厚颜无耻地凑上去,吻他嘴角:“我只是看你辛苦,怎好,这等事儿,也叫你亲力亲为呢?我年轻力壮,体贴服侍你,再好不过了。”


    燕珩抿唇:“你……!”


    ——“寡人不需要。”


    见秦诏歪着头看他,燕珩竟忍着薄红,又补了一句:“寡人乃是天子!你这贼子,胆敢……”


    秦诏贴上去,打断了人的话:“燕珩,昨晚,被人捉住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还记得,你说的是:‘秦诏,你放开寡人,明日再给你吃,寡人实在困倦,真的不许这样捉弄人了’……”


    燕珩登时竖起眉来,抬手捏住了他的嘴:“住口。”


    秦诏噘着嘴,顺道又拱上去乱亲了两下:“这等事儿,咱们日后再说。现今,还是政事紧要,就让我来服侍您起床。许久不去,也该给群臣一个交代。您放心,今日,一句不该说的,我也不说。”


    燕珩脸色缓和三分,质疑睨他:“果真?”


    秦诏望着他脖颈上那成片的青紫和红痕,佯作正色点头:“果真。一句也不敢乱说,决不惹您生气。”


    要么他非得请人去上朝呢,这才是他的心思和目的!


    秦诏干脆将铜镜也给人盖住,不叫他瞧见,然后,体贴地服侍他更衣正冠,陪同他上轿,一路朝议事大殿而去。


    燕珩神容仍旧冷淡,只是不曾被盖住,或者说,是秦诏有意替人选出来的衣袍垂云领,并不能遮住一分吻痕,反而将那片“重伤”衬得更明显了。


    秦诏这小贼恶毒。


    分明叫燕珩变相地在诸臣面前承认。


    大家一瞧,好么,前脚说了生气,后脚这二位,又搅和上了。什么不同意?分明就是作戏!


    大家接连点头,对符慎当日的表态深以为然。


    符定老儿,坐在右侧行首,瞧见那一幕,神色并不淡定……他掀开眼皮看一眼,复又垂下去,再看一眼,忍不住地哽住气息,整张脸黢黑。


    倒是那帮“小贼党羽”,自觉他们王上胜利在望,喜不自禁。


    今日朝堂议政,除了水利、收缴各地兵权之事,已有了眉目和定论;秦诏还叫闻呈韫主持革新事宜,诸事涉及赋税、田亩,县制,官衙层级,事无巨细。


    那假意吃酒作乐、不问政事的两个月里,他其实,一直在与人谋划此事。可谓又算计了燕珩一把,叫人替他着手处理别的政事,方才按下心来,全面修整盘算。


    如今一看那清晰的条目,燕珩哪能不知?


    他垂眸,看了秦诏一眼。


    闻呈韫便识时务地停了下来,问道:“不知太上王,可有何等示下?因革新大业波及众多,但有一分不妥,必定惹出祸乱。各等条目。尚有不足与残缺之处,还请您……”


    闻呈韫压根都不问秦诏。


    还能是为什么?显然已经是跟人商量过的。如今,就等着燕珩点头。若是这位点头,新政始,日后诸事,必也脱不开关系了。


    燕珩惯会打太极的。


    他开口,波澜不惊:“寡人大致听来,还算有益。此等条目,可叫秦王过目了?”


    秦诏刚想使眼色:“父王,我也是才知道……”


    闻呈韫就已然实话实说:“秦王已经过目,示下并无问……”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秦诏尴尬闭嘴,闻呈韫将最后没说全的那个“题”字单蹦出来,也闭了嘴。


    群臣悻悻。


    燕珩微微笑,只平静点头道:“哦,既如此,秦王已经示下,依秦王的意思便可。寡人不便插手秦国内政……”


    不等秦诏说话,底下那帮人臣就主动开口道:“太上王此言差矣,您乃天子,天子治下,四海皆可照拂。再者,您乃我们秦国的太上王……此事,更该您示下才对森*晚*整*理。”


    其余人纷纷点头,说是。


    只有符定老头哼了一下。


    秦诏还算满意,转过脸去,望着更高一层的燕珩,笑道:“您瞧,我说得才不算,此事,还须您来做主。照着我的意思,咱们先在秦邑推行,若无阻碍,再逐步退至全国,您觉得可好?”


    燕珩无奈,被人架在那里下不来台,也只得点头道:“也好。待朝会散后,闻呈韫,你随寡人来。”


    秦诏小声儿道:“这事儿,我也知道底细,您问我便是……”


    燕珩只睨了他一眼,算作警告,秦诏便将那话憋回去、讪讪笑了一声作罢了。


    他叫闻呈韫接着说下去,待所有条目清晰,诸众细细考虑过后,说了许多意见,此事方才有个大概的定论。


    秦诏道:“父王,今日诸臣都在,日后新政推行,也需人才,秦国初建,许多规矩不如您眼皮子底下那些贤良明白……”


    燕珩不知他拐着弯儿要做什么,便道:“说罢,又想讨什么?”


    秦诏道:“我想跟您讨要几个人……”


    “谁?”


    “公孙渊、相宜两位大人。”秦诏道:“往日里,公孙大人在燕国主持要政、商贾往来,琐碎诸事,举止稳重,多年来不曾行差踏错,有他一起主持革新大业,我也好放心。”


    “至于相宜大人,往日于我正有恩情,将他搁在燕宫,做那小尹也无用,反正父王如今……”秦诏话锋一转,笑道:“也不需再筹备什么姻亲大事了。”


    你!


    然而底下的话,他却不说,直教人无限遐想。


    此刻,那话赶到这个当口,燕珩反倒不好拒绝,越是辩白,越是说不清,他停顿片刻,终也只说道:“也罢。”


    “若是新政初见成效,再叫公孙渊回燕支持琐事,也算合宜。”


    那两位,从秦诏十三那年,等到如今。


    整整又十三年。


    谓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他们终于等来了一跃飞流、直攀青云的机遇。自此之后,摇身一变,锦衣华袍,竟真成了秦宫里的半个砥柱中流。


    眼下,诸臣说罢紧要事,便将目光放在燕珩脖颈之上,心中犹豫着,不知怎么开这个口好……


    倒是秦婋,堂皇问了句:“昨夜,小女巡夜,打太上王后殿小径过,听见一些动静,并不真切,却乱糟糟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诏微怔:“……”


    那脸色唰地变了,那意思分明:小娘子,你这是疯了?


    燕珩俊美雪颜,顿时也花花绿绿,他不好开口答,便转眸看了秦诏一眼,轻咳一声:“嗯?昨夜秦王值守,竟也不知?”


    秦诏憋得脸红:“啊,对,是这样。昨夜……昨夜,是有小贼夜行,方才闹出一点动静,并无有什么大碍。”


    正为这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秦婋将最关键的两样信息抛出来了。


    昨夜动静那样大,秦王留宿凤鸣宫,两位关系可不清白。既如此,那燕王脖颈之上的吻痕,便也不用怀疑,是何人所为了。


    诸臣忍笑,低下头去,全然明白了。


    打那之后,政事紧要的册子之中,忽然莫名夹着几封“劝谏联姻”的上奏,偶尔两三封,偶尔四五封,换着人名和花样,总之,并不间断。


    燕珩薄怒,将册子摔在人怀里:“瞧你做的好事。”


    秦诏便凑到桌案之前,想要搂他:“燕珩,是我做的好事不假。可那天晚上……发出声音的,却不只是我。咱们二人,谁也推诿不开,该共同担当才是。”


    燕珩哼笑:“那秦王,不要留宿寡人宫里,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若是不然,寡人倒要加强布防,免得小贼日日来——”


    秦诏此刻,还笑:“就我一个小贼而已,燕珩,你防住我做什么?我每日里,给你暖身子,不要白不要呢。”


    燕珩道:“寡人瞧你,实在是闲出来的。”


    “还说呢!”秦诏靠着人,吻他的耳尖,仿佛不吃点香甜软肉,便说不出话来似的:“我一日也不得闲。白日里,您不在,我去上朝时,他们总那样呵斥我。”


    “一会说此事不合规矩,一会又说那样的事情,实在不光明,叫天下人笑话——总之,倒把我骂成了糊涂虫。堂堂王君,竟什么也不让做。”


    燕珩狐疑:“你又想做什么?”


    秦诏听出那话危险,忙道:“没、没、没有……”


    第109章 听浮说 十万精兵,换燕王之心。……


    说起来, 秦诏挨骂也不冤。


    他问的是……


    现在生米想煮成熟饭还难,不过也快了。只是名声上,到底怎么做, 才能叫人接受。


    大家不解:“这样于理不合,教天下人笑话。若是……若是生米煮成熟饭, 这样快。您为何还要名声,干脆只在暗地里……”


    秦诏打断人, 招招手, 唤群臣坐近些,又低声道:“本王是怕燕珩反悔。待本王青春不再, 年老色衰,他变了心, 到时候将本王休弃,岂不是没地方说理?”


    符慎:……


    您现在也挺色衰的。


    秦诏道:“眼下趁热打铁,定下两国之姻亲, 日后, 纵他想反悔,也不能不管不顾, 就干脆毁约吧?因而, 请你们几个来, 是要给本王想办法的。”


    楚阙撇嘴:“王上,您也忒的没种了些……”


    秦诏“啧”了一声,“你并不懂这里面的道理。再若是,哪日他心情不爽利,叫那三十万大军打咱们,你可愿意?”


    楚阙摇头:“那不愿意。”


    “可是,怎么瞧着太上王, 也不算愿意呢。”


    秦诏道:“父王那是害羞,并不想叫人知晓。”


    符慎忍了好几忍,到底还是问出了声儿:“王上,我还是觉得不明白。若是你情我愿,太上王为何不肯跟你成婚?再若是,他心里没有您,就算成了婚,那又怎样?”


    秦诏笃定道:“他心里自然有本王!不,该说是,他心里全是本王、只有本王一人!”


    大家面面相觑,摇头:“燕王一世威名,嫁给您,恐怕说不过去。”


    “本王嫁给他,也行,这个左右不拘的。”


    您倒是想嫁,人家也得愿意啊!大家撇嘴,又不敢辩驳,只得将视线望向已经成家立业的姬如晦。


    姬如晦笑,便开了口:“此事,难在两处。其一,他乃天子,您乃王君,有以下犯上之意[1];您二人以父子相称,奉为太上王,则有违人伦之理。虽说,并不是血亲,可那抚育之亲,东宫之宠,如今的右宾之礼,王上,您躲也躲不过去的。”


    “往日里,这种难题也好办。若是旁系、血亲之故,高门大户,往往推脱出个身亡之语,改头换面,做个假身份,再行姻亲之礼。可这等事儿,受足了委屈,您想要叫那位,为了您‘消失驾崩’,可不是寻常人家的道理。您如若敢开口,说不准,盛怒之下,连带着臣也要一起罚的。”


    秦诏:……


    这不全等于没说么!


    “其二,王君为了家国之事,结盟成婚,假使是弱国,也情有可原。但燕国是什么地方?九州之最,于燕王而言,联姻本就是一种屈辱。”姬如晦看他:“叫人受委屈,这事儿难办。”


    秦诏心里又添了一条“其三”。


    他那等清高,却想叫他做底下那个,更是难如登天,面子里子都过不去!如今,自个儿挨了八百回的戏弄,不过才凿进去两根手指而已。


    等着“鸟归巢”,还不知哪一辈子呢。


    就算退一万步说,他有幸得逞,将那生米煮成熟饭,燕珩若变了心,顶多算是叫小狗咬了一口……帝王从不在这等事上纠缠,若狠下心来,便压根不放在眼里。


    秦诏急了,叹了口气:“如今,除了家国大业,便只这一件愁心事。你们谁若能想出办法来,本王重重有赏!”


    秦婋托腮,坐在离他远一些的位置:“王上,小女有一计。”


    “哦?”秦诏看他,忽然又想起来,这小女跟旁人不一样。不仅聪明机灵,往日里手段也高,任凭什么美人计、还是苦肉计,抑或别的招数,总之能叫人死心塌地。遂恍然大悟道:“此等拿捏人心之事,还数你最聪慧,这帮蛮汉,并不懂里面的道理。”


    百转柔情之中,那些曲折的喜欢和权衡,他们并不能体会。


    秦婋道:“这等小话,留着私下说才好。”


    秦诏将他们几个撵走的时候,就挨了骂:“王上耽于美色!罔顾人伦——自个儿没本事,留不住燕王的心,还嫌我们蠢笨,好不可耻。”


    那话是楚阙说的,他才小声嘀咕完,秦诏就甩了一道册子,隔空砸过去,敲在人脑袋上,气得人嗷了一嗓子,脚底抹油就溜了。


    符慎嗤嗤地笑,回头看了秦诏一眼,也溜了。


    外头楚阙埋怨符慎的声音还在响:“将军好不仗义,眼见着我挨揍,为何不替我挡着?你,你这样五大三粗,不懂得怜惜兄弟,日后——再别求我帮忙!”


    “哎,才一下也不疼……”


    “呸,你这莽汉,怪不得一样娶不上娘子——”


    “小侯爷说话无礼,你怎的骂人……”


    那声音渐渐远去,听不清楚了,秦诏这才拱手朝秦婋笑道:“还请小娘子赐教。”


    秦婋说道:“赐教不敢当,只是……事成之后,王上如何赏小女?那几位封功赏爵,我跟着王上吃尽了苦头,到如今,可没瞧见回头肉呢……”


    秦诏笑道:“寻常的赏赐,你也不稀罕。如今你既开了口,说罢,想要什么?”


    “我想要……”


    “什么?”


    “五州。”


    秦诏微诧,而后挑起眉来,意味深长地笑道:“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想要五州’,怎么个要法?”


    秦婋笑问:“王上要不要?”


    秦诏停顿片刻,坦诚道:“自然想要。若能开疆拓土三千里,岂不快意?”


    “化五州为邑,您觉得——可好?”秦婋道:“我要兵马,我要帮江怀壁打下五州来。我还要……做五州的‘主母’。”


    秦诏:……


    “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


    “若我做了主母,便主动带领五州朝我大秦称臣,如何?到那时,化州为邑,我要王上,封我五邑之郡主。”秦婋轻笑:“我知道王上的心思。这五州久留,日后也是祸患。”


    “如今出兵,符将军抽不开身,没得更好的人选。再者,他们也不如我,有个顶顶好的底子——江怀壁信我、念我。若是因为当日,您和江怀壁的约定,就还他兵马,岂不是白亏了?这兵马您给我,却还您三千山河,岂不快哉?”


    这条件听起来,实在动人。那野心,也着实昭彰。


    秦诏不知一个从未曾领兵作战的女子,何以有这样的底气,但他从秦婋的眼底,却看出了更加深沉和隐忍的、对权力的渴望。


    与他当日之心,未必有什么不同。


    那时候,人人看他,不过一个最下贱的质子,凭什么得恩宠、入东宫?凭什么得以领兵、回国即位,还打着天子秦军的旗号纵横四海?


    可最后,他赢了。


    他不仅赢了江山,还将燕珩抢了回来。


    转头去看,每一步,都恍然如梦。数落起来显得遥不可及的“妄想”,若在那时候说出去,恐怕都要叫人笑掉大牙。


    可不管他用了如何卑劣和可耻的手段,如何伏低做小,他都胜了。如今四海称臣,为他秦诏俯首,如此,便足矣。


    秦诏道:“你何以有底气?”


    “这不重要。王上——您,要不要赌?反正兵马给他也是给,给我也是给。给一个自己人,总比给一个似敌非友的江怀壁,要好得多吧?”


    秦诏沉默片刻,看着她,眯起眼睛来笑……


    “你,想要多少兵马?”


    “我要十万。”


    秦诏讶然:“十万?”


    “对,而且……是十万精兵。”秦婋道:“不过,这十万大军,我不是一次全要。我只带三万精兵开阵,剩下七万,到那时,自会传信给您。”


    秦诏抬手,“十万精兵……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本王要如何信任你?”


    “小女是想压下点什么来,给您作赌注。可惜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秦婋道:“若说信任,唯一能让您信得过的,恐怕便是,这些年来,从无有一次叫王上的信任落空。”


    “再者……王上拿十万精兵,换燕王之心,难道不是很值吗?”


    秦诏忍不住又看她:“果真?你说得这样笃定,若是燕珩到那时,并不理会我,可怎么办?你人都跑了,本王又捉不到你。”


    秦婋两手一摊,分明是跟着秦诏一起耍无赖:“那没办法,就只能当王上看走眼了。愿赌服输,您说的,不是吗?”


    秦诏:……


    “王上就说,到底是赌还是不赌?”秦婋笑着起身:“若是不赌,小女便告退了。天底下值钱的买卖多了去了,不一定非得在您这一家。”


    秦诏警惕地望着她:“?”


    秦婋明媚一笑:“还有咱们燕王呢!这笔买卖,我想,那位也一定感兴趣。作为回报,我白饶他一个秦王的心。”


    “你!——”秦诏叫人噎住,“你回来!本王又没说不答应,你走那样急作甚!父王那里不好说话,你还是……还是跟本王做这个交易吧。”


    笑话。


    若是燕珩应下了,别说白饶那颗心了。燕珩打下五州来,与他两相遥望,他岂不是更没有胜算了?


    因而,他冷哼笑:“你也胆大,不怕本王将你捉住下狱,竟敢这样——强买强卖。”


    “王上英明,定是不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下狱的。”秦婋笑着坐回去,又说:“看在王上这样诚心的份儿上,我就先跟您说一点……紧要的秘密。”


    因而。


    有了那三两句话,秦诏心底有数了。


    他不敢置信道:“竟这么简单?”


    “正是这么简单。”


    这不过是个引子,更紧要的地方,就得秦诏自己去悟了。


    秦婋将话只说了个开头,便停住,给秦诏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剩下的,您须得自己去琢磨。这样的法子,用好了便是绝妙,用不好,倒要自讨苦吃。”


    秦诏沉思,没答她的话,过了没大会儿,竟兀自笑了起来……


    打那之后,秦诏仿佛有了主心骨,竟也不犯愁了。朝中诸臣朝她打听,问:“我说小娘子,也跟我们说一说,你到底有什么妙招?怎么王上现今,也不犯愁了,也不抓着我们寻主意了?”


    秦婋笑,双眸亮着,只坦荡道:“我只说了一句话。”


    “哦?哪一句?”


    “叫咱们王上,万事不管,专心政事,勤勉治国。”


    大家笑了,“这话倒蹊跷,王上平日里,也很勤勉,这样一句话,又不能解人难题,还能有什么用处?”


    楚阙笑:“难不成,是看你这样劝勉,王上心中有愧,改过自新了?”


    大家看他,那目光带着点笑意,分明没一个人能信。


    不信算完,反正秦诏得了主意,心里高兴,便也不回应他们的揣测。


    当下,这位秦王只按部就班地处理一切事宜,勤恳上朝,批阅上奏。那主持革新大业将要开启,便也忙得焦头烂额起来。


    为了早日开革新大业,那诏旨命公孙渊和相宜即日启程。


    公孙渊才听见消息时,心中惊怕地一夜没睡。他想了许多的应对之策,暗自盘算着,若是两个主子针锋相对,他又该如何周旋。


    倒是相宜睡得呼呼的,并不放在心上。


    第二日,相宜笑眯眯地和人碰头:“诶,老弟,我没说错吧?早见他携天子亲军镇压四海,便可知,此人非同寻常。”


    公孙渊拢袖子,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老弟以为如何?”


    公孙渊被人问得不耐烦,才道:“不如何,可怖。”


    相宜笑:“那时,秦王杀卫抚,确实将我吓得不轻。不过眼下再看,秦王有虎狼之心、鹰隼之志,正该这样的杀伐果断。老兄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定论!”


    “什么?”


    “有了秦王,我的官运,便要自此开始咯!”


    公孙渊摇头苦笑,“我说,你还是顾好自己,谨言慎行吧!你既说他、说他狼子……”说到这儿,他又停住:“既说秦王志向不浅,知人杀伐果断,于他面前,便不要惹乱子。”


    相宜点头,自觉胸中大志将要长舒,不得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来。他眯眼,迎着来接的马车方向投入视线,却被路上的一湾水坑所反射的日头,照得眼底湿润。


    时来运转,快哉!


    他做这个小尹,也做了许多年,守在燕王身边,那位却压根不看他。他心道,也许他的官运与宿命,不在燕都,而在几百里之外的临阜。


    这些时日,他总想起那个雪日来,想起秦诏抛落那道大红披风的单薄身影,和其瘦削脸上阴鸷的眉眼、略显沉郁的神情,然而,那小儿却总端着最后一点寒酸的风骨。


    这点寒酸被燕宫的华奢驱散,那风骨,也在燕珩无底线的纵容和骄养之下,诞化成了更深重而诡谲的野心。


    相宜仿佛才恍然大悟:“你看,他野心那样大,原是想要天下。”


    公孙渊叹息,“未必只是天下。”


    “那还能有什么?”相宜笑容可掬地坐进轿子里,忍不住重复与人道:“当年,我去秦国之时,可不是这样的光景。”


    “你瞧,这样敞阔华丽的轿子,是来迎咱们的。”


    公孙渊本不想和他同乘一轿,却不得已被人拉住了,只得跟着上轿坐下:“我说老兄啊,你可别忘了,那临阜还有一位呢!”


    相宜乱猜:“眼下,会不会燕王已被囚禁了?若是自愿,叫人攻破都城,不战而败,倒是荒唐。秦王狠戾,兴许勉强留人性命,做个幌子。”


    “说不准,背地里怎么折磨人呢。”


    秦诏是想折磨那位来着,却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折磨。


    公孙渊皱眉,听他说完,口气更是一句比一句沉重:“那是天子,天子!周朝八百年,任凭谁来做王,纵是名存实亡,也要尊着那位天子——若是如今,燕王做了天子,那是什么意思?”


    “王侯之诸,仅剩一位。其余的都在牢里,有什么可担忧的?左右不过是他二人说了算。”


    这话停到这里,便没法再接下去了。


    这二人朝着临阜去的路上,外头就传来消息,说是楚淮镇压逆贼,如今凯旋,天下震惊。不日,从燕国来的官员轿子落地,城门前挂的,竟是那位楚王和其家眷的尸身。


    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四海归一,是实权,并非虚言。


    天下有秦。


    亦有虎狼秦君,挟天子以令强燕。


    公孙渊掀开轿帘抬头看了一眼,身子都僵住,停顿片刻,便忙示意相宜过来看。


    待搁下轿帘,相宜也一头冷汗,跟着抖了抖胡子,“嘶,还、还真是……心、心狠手辣。”


    这么一吓,那点肺腑里的期待之语,尽皆散去了。相宜忍不住回忆卫抚之死,又问道:“以燕军之力,迎回燕王,也不是行不通吧?”


    公孙渊“啧”了一声:“我说老兄,你就管好自个儿,上头的事情,自有主子们操心,若是主子们说了定论,咱们就只管做好事情!”


    “再者,当日我们与秦王交往,有那等纠葛。虽说是帮了他,却也不算安全。他不杀我们,反将我们迎至临阜,已经算是表态。”


    “我们二人,自乖顺为他二位鞍前马后便是!若能保住性命,再图个富贵无虞,已经大大的好事,旁的,勿要多说。燕王若是知道,当时燕都之城门与燕宫内防图,有你我之力,必要杀了咱们的。”


    “此事,在秦燕之争,不在你我。成王败寇,非咱们二人所能左右。”


    那话振聋发聩,也不知相宜听见去了几分,只是神色紧肃了些。因而,他们入秦宫的头一件事,便是先去拜见燕珩,得了警告和应允,才去叩谢秦诏。


    公孙渊现在一看秦诏,就想起城门上那一排飘荡着的尸身,忍不住冒冷汗。但他不知道,那“杀令”是燕珩下的。


    当时,秦诏说:“燕珩,倒也不必杀他,关起来也好。”


    燕珩只冷淡睨他一眼,撂下四个字:“示众三日。”


    心狠手辣也好,薄情寡义也罢,总之,必须死。现今一时心软,日后若给他们可乘之机,江山飘摇动荡,便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那样的仁心之下,是秦诏也敬畏的手段。


    仿佛,正是因不识疾苦,少了慈悲,反倒能厘清疾苦,多了帝王仁心。这种在生死一念之间的坚决,是经久淬炼出的、被燕正手把手教出来的“规矩”。


    秦诏自以为可亲,笑道:“往日里,得两位大人照拂,本王才有幸……坐在如今的位子上。现今,有一样大事可做,本王细想了三日,方才觉得,由你们两位来着手,再合适不过。”


    相宜便问:“是什么?”


    秦诏将革新大业与人说了个明白,又道:“你自捡了要职去做,本王与你撑腰,但哪里有不服的,自当禀告上来,该怎么做,想必大人有经验……”


    公孙渊没吭声,倒是相宜千恩万谢,答应得爽快。


    秦诏并非不知他的秉性。


    那点盼着升官的渴望,以及墙头草似的摇摆之心,阳奉阴违地圆滑手段,虽不入流,却非常有用。变国为邑,跟下头人打交道,派这些讲究风骨的文臣下去,必定要吃瘪。


    秦诏眼下缺的,就是这样一个逢场作戏的油子。


    相宜作舌人之时,打点一路,那行事做派,略显欺软怕硬的性子,略施小计,仗着手中鸡毛似的权力,便将那些走马官训得心服口服,还感恩戴德。


    用小恩小惠,换取丰厚报酬,相宜最懂根本。


    凡在他手底下过的,就算知道他贪吃了大头,却拿捏不住这位一点话柄。那样的机灵,用在关键地方,便是一把锋利的刀。


    国之栋梁,不可缺风骨,然筑基之底,却未必全是珠玉。——现今亟待整顿县乡一级官署衙的秦王,要的就是这等人。


    再有个勒住紧要、把握要政的公孙渊,此事,有大半可成。


    两人受命而去,秦诏心中满意,含笑垂下眸来。


    他才捡起桌案上的册子,预备细看,忽然又想起来公孙渊当时受罚,并不曾将他招供之事,不由得勾唇轻笑了一声。


    方才,也该再问一句的。


    也不知道,他们方才去拜见燕珩之时,燕珩可与这二人说了什么?有没有追问当年之事,抑或疑心有他?


    接连这近乎两个月下来,有燕珩下的死命令,秦诏都没敢再路过凤鸣宫。


    既不敢请安拜见,也不敢传信通达。都是叫那两根手指惹的祸,现如今,燕珩看他,总是警惕戒备,仿佛自个儿要当场吃人一样。


    秦诏有三分后悔,那夜不该太猖狂,将人折腾到半夜的。


    他正想着,叫德元私底下去探探口风。


    那头小仆子就来传话了:


    “太上王有令:说是新割的鹿腿,和才足月的羊羔,请王上晚间去用膳。”


    秦诏大喜,才站起身来,因想到了别处的紧要,复又坐回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说道:“咳,那、那什么,与父王说,本王晚间便不去用膳了。近日政事繁琐,实在抽不开身。”


    小仆子歪了歪头,仿佛早有防备似的:“王上,太上王说了,若是您不去,日后再也不用去了。”


    秦诏:“……”


    到底还是斗不过那位。


    秦诏仿佛勉为其难似的,强撑着面子说道:“既然父王这样诚心,盛情难却,本王也该去尝尝,回去传话,待会儿,本王就到。”


    说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端起册子来:“嗯……本王处理完手头上的政事,便去。”


    小仆子答是,转身便要告退。


    才走到门口,秦诏又道:“哦,对了,传下去,日后都不许再称‘太上王’,只说‘天子’、‘燕王’,什么都好,总之,不许再叫太上王。”


    第110章 绝久长 你闭眼做什么?


    秦诏的命令不虚, 他不仅不让底下人叫太上王,自个儿也咬死了牙,在心底暗暗发誓, 定不能再喊一句父王了。


    因而,他表现得极其矜持, 就连德福看了,都觉得怪怪的。


    燕珩唤人布了两张席, 然而自个儿的帝王席偏侧, 紧挨着的地方,却另有一席, 相对而坐,可对杯共饮, 分羹而食。


    秦诏进殿之后,行过礼,居然视而不见地坐在远处, 而非燕珩身旁。


    德福那会儿还没看明白, 只有叫人将桌案上的杯盏挪过去,替这位秦王也布下一份子。


    秦诏开口, 头一句不是撒娇, 也不是那句“我想你, 我好想你,想得快死了”之语,而是句客气的寒暄:“如今已过二月,天气转暖,不知您,近日觉得可好?”


    燕珩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位仿佛没反应似的:“尚可。”


    秦诏便又道:“兴许要少减些衣物, 我还怕有倒春寒,再伤着您的身子。说起来,自拓宽三尺,添足了炭,我多问了几次,都说殿里暖和许久。”他自认为说的是要紧事儿,神情还算严肃:“我已经嘱咐了下人,并不要停下,免得骤然凉下去,叫您不舒坦。”


    燕珩还是那副冷淡的姿态:“嗯。”


    秦诏几度想追近前,到底又忍下来了。他道:“您今日,怎的想起来,召我一起用膳?”


    ——燕珩,你是不是想我了?嗯?你定是想我了对不对!


    秦宫里的规矩,惯常是将每日最足的饮食份例,递给燕王过目,待燕王定下要吃什么之后,由燕宫里来的厨子选取食材。


    待一切安排妥当,方才将剩下的往秦诏宫中递送,再之后,依份例分发。


    这满宫里,没几个主子,几乎全是为了将燕珩伺候好。


    燕珩听见那话,便回道:“这鹿肉与羔羊最细嫩的地方,便在此处。怕秦宫的厨子糟践了,便请秦王来尝尝……”


    秦诏笑眯眯地望着人,心想燕珩可真体贴,竟连这样的地方都想去了。阳春月,配这等温热滋补之物,最是好的,再有两盏金爵,吃得是陈年佳酿,岂不快意?


    秦诏去扶杯子,“许久……许久,没见您了,倒是。”


    ——燕珩,我想你想得心肝都碎了,难道你却不想我?


    燕珩微笑,饮酒,平静道:“也不算久。”


    ——比起寡人坐在燕宫里等你的日子,才不过几天?


    秦诏不似平日里那等馋,纵然殿内好似飘着燕珩身上、脖颈间的香气,他不断地吞咽,却不敢狂放一分,只是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强克制着不看。


    燕珩见他奇怪,好像很馋、不断空吞,却只握着酒杯发怔,也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难道不合胃口?”


    “没、没有,很合胃口。”


    “那怎么不吃?”燕珩抬起筷尖,夹了一块鹿肉,那肉香气腾腾,还冒着白雾。他抬眼看秦诏……微扬下巴,分明示意他凑到跟前来吃。


    若是往日里,秦诏早就凑过去了,不仅要吃了那块肉,还要将燕珩摁在那里狠狠地吃三个时辰。然而这一刻,他只将视线迅速掠过燕珩,便又避开了——“我自己来就好。”


    燕珩微诧,便将那块香肉搁在分盘中,由着仆从们乖乖递上去了。


    秦诏望着那块从燕珩筷子尖上滚过一圈的鹿肉,心绪复杂。


    除了肉,他倒是很想咬燕珩一口,那点憋在心里的想念,在看见燕珩的那刻,沸腾着往上涌……他微微歪了下头,抬手抵在额上,挡住自己的视线,分明不敢去看。


    燕珩也奇怪,今日的秦诏,显得格外冷淡,这动作,好像又心虚。总之,瞧着兴致不高,他便问秦诏:“如何,可是近日政事忙碌?”


    “是,忙碌,因有革新之事,才要开展,我心中放着许多事,并不能日日来给您请安。再者,您下了命令,不许我路过,故而,我……”


    燕珩轻哼,笑道:“如今,你辖管四海,战事才平定,各地还有许多要忙碌的,如此用心,也是好事。”


    秦诏见人没有半点要解开命令的意思,便旁敲侧击道:“忙碌虽好,却也怕您一个人,待在宫里冷清。若是……”


    燕珩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秦诏憋得脸都红了:“若是您想,可以叫……叫仆子们陪您,四处转转。再有几日,玉兰也要开了,春色正好,您也不要,总挂心政事。”


    好客气地说辞!


    燕珩忍不住微微皱眉:“秦诏,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秦诏:“没有……”


    ——当然有,燕珩,我想你,还想森*晚*整*理要娶你!


    燕珩抿了唇,问他:“寡人听说,你还要调十万兵?”


    “是。”秦诏点了点头:“是为五州之事,我打算派人出征,不过,打下来,却不是给江怀壁,这块肉,决不能叫五州得便宜。”


    “十万兵马,破他内部,未必有用。”燕珩道:“若是江怀壁一人之力,得不到江骊的支持,五州反而会因为更加紧密,到那时,得不偿失。他们不过是丢一个‘棋子’,你却实打实要折兵马。”


    “江骊兴许不会同意。但她,却也绝不会放任其余四州,杀江怀壁。”秦诏道:“把赌注压在江怀壁身上,正是这样的妙处。”


    ——燕珩,你舍不得杀我,难道江骊就有那样狠的心吗?


    燕珩从这两句话中,读出来微妙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冷哼一声:“成也是他,败也是他。在五州,由江怀壁做主,无异于中原之地,女子为王。”


    秦诏轻轻一笑:“他一个男子,做不得就做不得。本来也没打算叫他做‘主母’……”


    燕珩微微眯眼,没听明白那话的意思,不让他做,又能让谁做?再者说了,江怀壁没有姊妹,若是扶持他,却不叫他做主,那岂不是戏弄人,他焉能愿意?


    秦诏没有解释,只是笑。


    “此事,我自有对策。您放心,我绝不会再叫五州,在咱们家里闹一点儿事!”


    因一句“咱们家”,倒给燕珩噎住了,他没答话,复又看了他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眼,瞧见秦诏那张含笑的双唇,因吃酒沾了水光,便想起那夜,被人埋在身底乱吃的触感,登时心底冒出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燕珩扶杯爵,兀自吃了一杯酒。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竟都没再顺着那话说下去……


    往常最热闹的场景,今日也冷下来。分明不说话,静得只能听见吞咽的动静,可却越发觉得空气里冒着热雾,乱糟糟地将人都点燃了起来。


    终于,秦诏吃热了似的,汗涔涔地开口:“我……”


    他还没说出来,便被燕珩的话音打断了:“过来,给寡人斟酒。”


    秦诏没法拒绝,不仅是送上门的机会,还是那位的命令。


    燕珩仅仅是敛了下袖子,他跪下去的时候,就嗅到了一阵淡淡香气……燕珩着袜跪坐席间,雪袍层层叠叠散落下来,秦诏望着,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去掀、去吃的冲动。


    “……”


    燕珩:“洒了。”


    ——“寡人说洒了。”


    那酒都淌出来了,潺潺的溢满酒杯,洒落在人腿上。


    燕珩说了两遍,秦诏置若罔闻,他忙去扶杯,而后挑起眉来,一把薅住人的襟领,将人扯到跟前儿:“寡人方才说洒了,你作甚?想什么想得这样入迷……”


    近在咫尺的距离,说话间落在他脸上的香雾。


    秦诏呼吸一滞,怔怔答了句:“啊?”


    燕珩微微偏过头,垂眸。


    秦诏痴痴地盯着他,那唇瓣几乎贴着他的唇;隔着微张的唇齿,他仿佛都能尝到燕珩口中带着酒气的香甜汁液。


    ——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秦诏就闭上了眼。


    燕珩轻笑,那两瓣唇擦过去,却蹭着他的脸颊抵在耳边:“寡人叫你倒酒,也能想歪了去?再有,你闭眼做什么?”


    秦诏脸蹭地红了。


    他唰地睁开眼:“我……啊,我只是,困了。”


    “?”


    燕珩贴在他耳边,轻轻地笑,那点热息都钻进耳朵里去了,仿佛勾起秦诏的魂儿往外跑。那个当口,热流乱滚,秦诏还想着,怎的燕珩的声音那样的好听……


    “我的儿,给寡人倒酒,却困了?凤鸣宫里,倒是有宽敞的床榻……你睡不睡?”


    秦诏哑声,偏了偏头,躲那热源远了三分:“我、我不睡啦……我,有精神呢。”


    他心里乱,想着那朵金菊开得那样好,那样鲜嫩多汁,只咬一口,便颤抖着渗出水光,连带着两岸软白的丘陵,都湿润了……


    此处若是种下竹子,随着风声瑟瑟地抖,必定别有一番风味。


    秦诏想着下流事,因而,答话的时候,便心不在焉、显得颠三倒四:“我不……没敢乱想,我只是饿了。才吃那鹿腿,鲜嫩多汁。”


    燕珩睨了他一眼,松开人:“哦?”


    “寡人今日不罚你,许你留宿。”


    秦诏听见这话,沉默片刻,却说:“我,我还要回宫,今夜政事繁琐,不便留在凤鸣宫。”


    这会儿,轮到燕珩诧异了。


    才叫他吃了两口,倒是这样冷淡了?帝王那颗心,才要捧出来,露了个端倪,秦诏反倒没有往日的热情与亲切了……燕珩不知他的态度何以变化得那样快,一时有些不悦。


    “哦?竟这样忙?”


    生怕燕珩看出什么来,秦诏忙垂下眼去,老实儿答道:“正是,眼下大业初成,各处都要用心盯着,因而,暂时不能……不能耽搁。”


    “耽搁?”


    燕珩那口气微妙:“如今,与寡人待在一起,倒成了‘耽搁’?”


    “再者……”秦诏解释道:“您有令在先,不叫我留宿凤鸣宫,就连路过,都不允许。我自守着您的规矩,半分不敢逾越。”


    燕珩听见那话,心里更不得劲儿了。往日里,若说不叫他来,他可是半个字都不会听的,必定违背命令、见缝插针地来拜见请安,抑或找些别的理由,同自己见面。


    再之后,但凡叫他进了这道门,必要缠着人留宿。不知要被抱住吃多少口,这会儿,却说什么讲规矩?


    如今,也不怪燕珩奇罕,秦诏那副体力和惦念程度,平日里到底有多肉麻?满满一箩筐,都是叫人听下不去的害臊话。


    下流无耻惯了,燕珩确实没摸透,秦诏这次,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两个月来,不仅不请安,不遣小仆子来传话,就连今天进了门,也没一句腻歪……不止如此,竟叫他留下,他偏要走?


    燕珩抬手,指尖碾磨在人唇肉上,那声息极轻:“竟这样……急着想走?”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杯酒,威力太大,秦诏自觉自己吃醉了,头脑晕乎乎的。再去看燕珩,听那话,不知怎么,小腹底下也热得厉害。


    因肿起来,已经快要麻木。


    他怔怔地舔了两下人的指尖,被人拿手指缠着舌,戏弄似的缓慢搅动着。


    那涎水垂落,沿着人漂亮的指线,坠在衣袍上,分外的叫人眼热。


    秦诏任凭那位百般调戏,越是这样,越是不吭声。虽两颊红起来,汗水湿了半张脸,顺着两鬓直往下流,却仍旧摇头:“须……须得走。”


    燕珩睨了他一眼,哼笑:“也罢,那,寡人便不留你了。”


    秦诏微微俯身,擒住他欲要往回抽走的手腕。而后,慢腾腾地露出笑,抬眼望着他。不等燕珩再开口,他已经伸出舌尖来,沿着人的指尖、指缝,指根,一点点将人沾了水光的手指舔干净。


    “燕珩……”


    秦诏声息哑得厉害,却仍旧拒绝了,说的话,也显得冠冕堂皇:“你说要我当英明的王君,是你教我的。该将心思都放在家国大业之上,不许肖想别的。总之,我叫你那样难受、那样碍眼,我不会留下的。”


    说完这两句话,他便松开人的手,站起来了。


    燕珩:?


    秦诏桌案上那几道还冒着微弱热气的肉炙饮食,几乎没什么动,连酒水也不过只吃了一爵,人便告退离开了,留下怔在原处的燕珩。


    德福随着燕珩的视线朝外看,秦诏竟真的走了……


    片刻后,燕珩不悦,“叫人盯着点儿。去瞧瞧他这几日,上哪里了?”


    德福微微诧异,发觉他们王上,竟也要开始查人行踪了。


    不仅如此,燕珩还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再有……秦王年纪还小,最容易受人蛊惑影响。将那些个从宫外送进来的少年们……”


    燕珩抬眸,淡定道:“都送出宫去。若是……不肯走,就——杀了罢。”


    德福心惊胆战,却分明知道背地里的意思。


    他们王上,这是怀疑……秦王心中有别人了。若是乖乖离开,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说不肯走,必定与咱们秦王暗生情愫——那就该杀了才是。


    可说起来,那位又那样大度。


    仿佛波澜不惊似的,也不与人吵闹,只是暗地里查人行踪,将那些个不老实的都处理干净。那样狠戾的手段和分外沉静的心气,细看,不止嫉妒,还有什么更深处的,对秦诏的容忍。


    ——仿佛秦诏年轻,纵然犯过什么错,他也该原谅一回。那等容不得沙子的心,也终究拿锁链似的爱,困住了。


    不过可惜,秦诏满心里只有他一个,再没有一丝缝隙,能装得进去别的。


    他将人撵走三个月之后,秦诏也没发现这件事儿。


    曦和宫夜色的灯火里,这位秦王缓慢将手挪下去。他枕边搁着燕珩的外袍,还有那条偷来的、仿佛还带着余香的亵裤。


    亵裤蒙在头上。


    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千万里;几个月不见,却比三年都难熬。


    那灯影颤抖,一抹白色洒落在燕王的外袍上,那是秦诏的杰作——他仿佛再不能等下去了。然而为了更深的情愫,他又必须得克制。


    秦婋给他的主意果然很简单。


    先是:万事不管,专心政事,勤勉治国。


    再是:躲起来,不见。


    最后:等。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秦诏这些日子,苦熬得难受……偏偏燕珩也觉得奇怪,见他冷淡下来,反而多召他去宫里。


    白日里,他只问些政事等闲,秦诏心里有鬼,虽装得平静,可心绪却乱。燕珩偶尔留他吃酒,纵坐在人身边,他也只得将脸别过去。


    燕珩问:“想什么呢?”


    秦诏乱想,却随口答:“也没想什么……只是忧虑政事,虽说眼下,水利之好提上日程,眼见各处官署之革新,也有条不紊地铺开,可到底有些阻碍。您不知道,越是往下一级的衙署,越是有人滋事,里外勾结起来,蠹虫一样地咬着梁。这等小人,说话行事小心,只不配合,也不好派兵镇压,若是相宜等人也不顶用,日后倒更麻烦呢……”


    燕珩便拿手指摩挲他的脸颊,比起往日的淡漠,但显得包含怜惜——也不知道是不是计策管用,秦诏觉得,燕珩待他分明更温柔了。


    秦诏心中既喜又慌,打定主意要继续如此,好让燕珩待他更加亲近……


    因而,他试着平复心境。但自制力,却微乎其微。


    那位说话时微微张开的双唇,珠肉和唇瓣包裹的两席贝齿,越发的水光潋滟,漂亮,丰腴。他想吃……只得掐了两下手心。


    半年没开荤,他快疯了。多看那位一眼,都觉得热。


    燕珩瞧他出汗,便问了句:“怎的这样热?”他伸出手去,拿帕子给秦诏擦汗,才摸到脸颊,便被人擒住了手。


    秦诏投落视线,直直地盯着他,仿佛着了魔似的幽深,诡谲,里面搅着万重巨浪,几乎要将人掀翻。


    前些日子,秦诏烦闷,曾唤人来开方子。——赵医师给秦诏把脉之后,与燕珩回禀的是:“思虑过多,气虚元亏,尤须注意身体。”


    所以,燕珩现今看秦诏,只当他是小可怜虫,定是为了政事忙碌,才虚成这样的。


    秦诏并不知晓,望着燕珩,因吃不到,反叹了口气,又别开了脸。


    燕珩摸着他的脸,微微笑,而后又扣住人的脖颈,将人扯进怀里,轻轻搂住。他含着酒意,俯身去亲秦诏,爱意浓重,先是眉毛,而后是眼皮儿,鼻梁,鼻尖,最后落在唇上。


    秦诏没法拒绝,又不敢说话……那浅浅一吻,他强忍着,才几乎没怎么回应。


    令他感觉奇怪的是,燕珩这次并未曾调戏他,只说了句:“乖乖回去养息,政事虽忙碌,却也不该这样思虑,若是伤身,倒不好了。”


    秦诏听懂了,却又仿佛没听懂。


    字面意思,他是明白了,可背地里好似意味深长地叮嘱,却全没悟出来……


    没多久,秦诏发觉自个儿的膳食全变了。


    他望着面前被撤下去的酒水,只剩下了各色药膳,吃过之后,晚间还有搁在床边的一碗药汤。


    秦诏倍感诧异,他问德元:“本王午间才说了要吃牛肉……”


    德元道:“这是燕王特意为您准备的,您还是吃了吧。小的待会儿还得去复命呢。”


    “他竟这样关心我?”秦诏露出笑,端起碗来便灌进嘴里去。


    那味道浓重而苦凛,待全吃过了,他方才又问出口:“可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吃药膳?哦,还有这碗汤药,就更奇了。我并未生病、难道是春末烦躁,他叫人……”


    德元笑道:“滋补。”


    秦诏还没听出言外之意来,自笑眯眯地赞道:“怪不得呢!还是燕珩那样疼我——竟还想着这样许多,为我滋补身体……”说到这儿,他忽然又顿住:“等会儿,滋补?”


    德元低声道:“王上,此物最是滋补,保管能强身健体,养足精元。”


    秦诏愣在那儿,挑眉起来,几乎不敢置信似的,他问:“养足什么?我?——本王?本王这样、这样强健!何须养足那劳什子的……”


    他说不下去了,脸色臊得发热,憋住红,像是被自己气到了似的。


    老半天,秦诏都没说出话来,一贯伶牙俐齿的人,在明白过来燕珩这些时日的怜爱之后,分明怒了。


    怪不得燕珩留他,原是觉得他没什么“威胁”了。


    怪不得燕珩叫他不必那样着急,原是觉得他“不行”了!


    好么!……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德元以为他自尊受挫,忙安慰人:“哎哟,王上呀,您也不要心烦,这等事,越心焦,越是急不来的……兴许是您政事忙碌,才会……”


    秦诏挑眉:“胡扯!”


    “都怪秦婋!这小娘子,出什么主意不好,偏出这样的损招。这下好,本王这样强健,满肚子憋火,倒成了个没用的草包了。”


    秦诏竖着眉毛,哼气道:“怪不得燕珩看本王,好似柔声哄着,也不罚本王了,原是这样想的……你瞧本王,哪里想那等无用的?”


    德元没敢吭声。


    他自收了汤药碗,乖乖退下去给燕珩复命去了。


    秦诏因实在荒唐,竟气笑了。他“唉”了一声,往那长榻上躺倒,兀自失神起来……


    他眼前闪过当日立于战场上的淋漓血光、刀剑锋芒之时;也闪过躲在长阔燕宫里,钻进那个暖盈盈、香喷喷的怀抱的情形。


    他看过九州最飒爽的风雪,熬过边境最苦的寒冬,赏过秦宫最寂寥的玉兰,他骑过天下四海最肥壮的战马、用权力征服最桀骜的猛将,然而……


    没有一个瞬间,能比得过眼前这碗汤药的苦涩。


    燕珩居然……


    居然——嫌他不行?


    他?秦诏,天下威名赫赫、荣光万里的秦王,居然会不行?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