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炼狱与清河这笔债我觉得该记在夏油头……


    于静止的落雨中,夏油杰站在墓道上,垂首打量着自己两只手臂上的锁链,很快就弄清了现场的情形。


    他的视线在附近周转一圈,从踏步停在某座墓碑前,截住他去路的五条悟,再到旁边斜倚在树身的硝子,最后才落在后方微笑的我脸上。


    “这么煞费苦心瞒着我,真是令人有点难过。”夏油杰放下双手,尾音听着仿若叹息,“现在你们也看到自己想看的了,还有什么强留我在这里的必要?”


    听见他的提问,我也很干脆地回答:“因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不管是我,硝子,还是五条,都试图都给过你相应的信号,你每一个都看见了,却都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五条悟随意拉伸着自己的胳膊,接上我的后话:“既然言语沟通不行,那就只有认真碾压过去吧?”


    “悟和裕礼同学姑且不论。”夏油杰微微转过脸,而是分了些视线给站得最远的人,“我是没想到硝子也会选择加入这场闹剧。”


    后者耸耸肩,两指间夹着香烟,在那黯然的火星正沿着卷烟纸慢慢上爬之际,有一枚枫叶正好掉下来,掩去它的光泽。


    等枫叶落地后,硝子已经将烟放进嘴里,再以事不关己的态度答道:“我是出于个人职业追求啦,其他倒是无所谓。”


    “简而言之,就是她最近刚学的知识需要实践。”我贴心解释道,“机会难得,就给夏油你安排上了。”


    夏油杰长眸轻移,维持着疏离的假笑,“裕礼同学认为我需要那种东西吗?”


    “能一开始坐下来谈谈最好。”


    不过……


    我带着不经意的从容,目视着夏油杰,没再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他眯着眼反问:“如果我拒绝呢。”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我抬了下眉,慢悠悠说完后半句话,“你不愧是和五条一个层面的自大狂。”


    话语未落,夏油杰神色未变,却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接住了刹那扫向自己胸侧的踢击。


    “刚才那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啊。”先发制人的五条悟收回腿,与那略有不满的散漫语调不同的是他拧转翻身、对着夏油杰挥出小臂,一气呵成的动作,“骂杰是没关系,怎么连我也一起骂?”


    极为漂亮的侧向手摆拳。


    但夏油杰也抬高右手,用整条胳膊防住了五条悟的攻击,“不是很好吗?”


    他嘴上这么说着,迅速调整架势,尝试还击,“说明在裕礼同学眼里你也是该被骂的对象。”


    “欸~怎么看都是脑袋被咒灵熏坏的人才应该被骂吧?”五条悟咧嘴。


    “在做自我介绍吗悟,真高兴你察觉到了。”夏油杰嗤笑。


    就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这两个人就已经交手了数次。


    “……”听着他们犹如幼稚小学生一样的吵架方式,我扭过头,略有些困扰地向走到我身边来的硝子吐槽:“什么时候在日本说实话也算骂人了?”


    硝子吐了口烟,果断道:“放弃吧,这两个家伙不会有那种认知。”


    亦如平时在体术课上的那般。


    东京校的两位最强扔打得惊天动地。


    但……


    光是这样还不够。


    我看着腕上因为不断拉扯发出响声的锁链,我和硝子还能好好站在这里,游刃有余地跟着他们的动作切换位置,说明夏油杰还保有理智。


    这样一来没法达成最初的目的。


    我摸着下巴犹豫片刻,尽管不是很情愿采用备用方案,但想到失败的结果更麻烦,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硝子,你的锁链先暂时收起来吧。”


    “OK~”站在我身边的短发少女顺手弹了弹烟灰,就照做了,“但你不是说过人越多越好来着?”


    “这点到现在也没变,但得先把人逼到没有余地,才有作用。”


    更何况,这场梦能维持的时间不多。


    想到这里,我没有任何迟疑,向前走去。


    原本正集中精神对付眼前人的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接近,直接放弃了与五条悟的缠斗,迅速地撤步拉开距离,退到几米开外。


    一直紧追着他不放的五条悟眼帘一抬,墨镜后的蓝眼与我对上,目光交汇之际,尽管我没说话只是冲他眨了下眼,可他已经领会了什么,也暂时停下了动作。


    夏油杰面色平静,保持着两脚分开的架势,手臂以标准的格斗预备动作,一前一后护在胸前,确定我和五条悟两人都在他的视野后,才向我轻轻瞥了一眼。


    “我应该说过,裕礼同学你打不过我。”传进耳中的声


    音没有恼怒,没有不耐,只是单纯提醒我这个事实,“你如果加进来,只会制造悟的破绽。”


    “请安心,夏油同学,我也没想在这里达成打倒你的成就。”


    我也不急不躁,以夏油杰为原点,漫步走往与五条悟截然相反的方向,“我只是认为之前的话题,我们还可以继续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他额发后的眼睛明明跟着本人在笑,却透着一种未曾有过的淡漠,“我以为,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


    总是以谦逊温和姿态处世的夏油杰,对待万事万物,也拥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他的锋芒不似五条悟那样外放,总是抱袖伫立在一旁微笑,实际待人接物都是完全遵守着自己的逻辑。


    正如夏油杰无法把术师就该守护普通人的理念传达给五条悟。


    五条悟又何尝不是难以撼动夏油杰对术师定位有失偏颇的思想。


    经年累月的术式钻研与自我叩问,早已让夏油杰将人生的舵盘焊死在掌心。不管是父母还是友人都攀不上那瞭望台,甲板中央永远只立着一道孤绝的影子。


    那些隔着海风传来的劝诫声,难以触及他的心底。


    所以——


    “看在朋友一场的情谊上,请回答我,夏油。”


    我从那些庞杂的思考中抽离出来,直视着他的脸,问:“你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什么?”


    黑发少年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我能看得到,他身上的咒力动荡起来,像是疾风中暴涨的火焰,带着不规则的轮廓,连带着那些停止在空中的雨滴也接二连三地被蒸发殆尽,几乎能看到变形的气浪。


    若是在现实之中,或许对夏油杰来说这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而这里是梦,是以夏油杰为主体的梦。


    他的负面情绪会被放大,那些在清醒的时候能被理性屏蔽的声音,却无法在睡梦中掩盖。


    因此,现在的他应该很清楚,无论是最开始采取守护的做法,亦或是在此刻选择毁灭的念头,追根究底,都是真正为了什么。


    “这是裕礼同学拖延时间的策略?”他问,“的确是别出新裁。”


    我装作察觉不到四周改变的氛围那样,不为所动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了,只是一个问题。”


    夏油杰静默不语。


    当然,他的沉默不会有用。


    见此,我再加了把火,“如果你不说的话,就让我来猜猜吧。”


    “…够了。”明明已经情绪失控到彻底的临界点,说话的人还是忍耐了下来。


    我置之不理,“「强者守护弱者」「咒术师的职责是守护普通人」。嗯,锄强扶弱,符合社会规律,很好,这当然很好。”


    “唯一的不好是,它原本应该是「我想做」「我要不要做」的可选项。结果,它们在你这里,它们都变成了单向道。”


    夏油杰的身体外侧开始荡漾着阵阵咒力。


    我反倒是迈步朝他走过去,一步一步地放低音量,加强刺激,“选择固化为了义务,也成了你心底不可动摇的底层逻辑。”


    “「守护」从此化为枷锁,变成不可放下的道德包袱,然后——”


    轰隆。


    话还没说完,夏油杰后方的地面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


    这场以他为主体的梦,自然也会受他的情绪影响而改变。


    在那看不到底部的漆黑缝隙之中,滚烫的岩浆如同赤金色的血那样,缓缓将其填满,流动的液体噼里啪啦冒着泡,极度的高温连他周围的空气也一并扭曲,仿若地狱那般。


    所有的雨滴也在此刻蒸发了。


    夏油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整个人站在那悬崖之上,只需要再退一步就能坠入由苦痛和火铸成的深渊,不知多久,他垂下手,看向我的紫眸里似乎有火。


    “我说了,够了。”他开口道。


    腕上的锁链突然拉直,另一端稳稳缠在夏油杰的手掌间,他甩臂往后一扬,犹如被不可撼动的巨兽那样将我拖向他。


    为了避免被拽倒,我直接放弃对抗,顺着受力的方向跃去,


    几乎凝实的咒力比之前扩大了数倍,更是彰显出他的情绪已经在此刻被点燃到最大化,连最基本的内敛也做不到了。


    早有准备的夏油杰也把身一转,明明身板那么结实,他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一个眨眼的距离,就攻了过来。


    他的手掌伸至我的面前,但是还没接触到,就不由得“啧”了一声,生生在途中转了方向,曲臂格挡住了瞄准这一空隙打过来的人。


    五条悟收回直拳,又是反身一个回踢,快语问道:“只是听几句话就这么让你难受了吗?”


    遽然压低重心的夏油杰拍掌截住他的腿,也报以膝击。


    这次,没了之前的顾忌和收敛。


    夏油杰施展浑身解数,犹如宣泄那般和五条悟交战起来。


    ……难搞的家伙。


    我在心底感慨道,当即加入战局。


    严格来说,这算是我第一次和动真格的夏油杰对上。


    从小学格斗技的家伙和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人果然不一样。


    就算在两面夹击的状态下,夏油杰也是半天不落下风,纵使我尝试和五条悟一前一后,尽可能拉开距离战斗,牵制住他的臂展,这家伙也总是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还能找到机会还击。


    虽说有他是梦主的原因,但这体术功底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手脚无可避免地阵阵发麻,我很清楚能感受到与现实无异的痛感,不难预想如果结实落在身上,会是怎样的一种惨状。


    ……嗯?


    等等,和现实无异。


    我喘息着以一个撤步滑到一块墓碑前,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呼吸,以及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没停留太久,夏油杰那边就已经暂时甩开五条悟,转头向我这方逼近。


    从刚刚开始,为了能专心应付五条悟,他一直都在试图先击溃我。


    如果是十几秒前,我大概会觉得很无奈,但现在只觉得幸运。


    投在身上的树影随风摇摆,我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枫树,转身迈开腿。


    五米,三米,一米……


    助跑,起跳,纵身,如同面对体育课上的跳杆项目那般,我轻轻松松翻过去上方的树杈,将自己手上那条铁链往树梢上一挂。


    最后,借着全身的重量向下一跳。


    另一边,夏油杰右臂一顿,在重力和摩擦力的加持下,瞬间被拉得两脚离地吊起来。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他眉心一簇,当即晃着身子,用鞋底踏在树身上,眼看就要借着回弹力解除当前的困境。


    若是我一人,结局可真不好说。


    不过——


    悄无声息,五条悟的身姿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满是空隙,可真不像你呢,杰。”


    他的脸上没有往日所挂的笑意,而是深不见底的沉静,


    然后,抬腿,下劈。


    夏油杰也就重重落在地表。


    在这种高手过招之间,倒地,也就意味着结束。


    几分钟之后,夏油杰盘腿坐在原地,双手都已被铁链拴住在背后,他嘴角挂着那抹血,发圈在之前的打斗中已然断裂,额前的鬓发散开,更衬得分外狼藉。


    站在他旁边的五条悟也是挂了不少彩,他毫不在意地蹲下身,墨镜也顺着鼻梁滑下半寸,“现在应该可以坐下来聊聊了?”


    “……你倒是真会见缝插针。”夏油杰也不咸不淡地还了一句。


    “懂得讲道理可是GOJO超人的珍贵美德欸。”五条悟笑嘻嘻地说。


    “听有些人说这些话,真新鲜,不是最讨厌长篇大论了吗?”


    “这是两码事吧?”白发少年歪着脑袋,悠然自得地勾着好友的肩膀,“那种像垃圾游戏规则一样的无营养东西,杰认为和我们聊天是一样吗?”


    夏油杰:“……”


    夏油杰不语,无


    视了五条悟的骚扰。


    直到我走过来时,才看过来。


    “心情怎么样?”我微微弯下身,有些新奇地端量着夏油杰脸上的伤。


    “糟透了。”似乎是理智逐渐回归,回答我的人微微仰起头,“之前说我傲慢,裕礼同学也是不遑多让吧,这么快就来检验成果了吗?”


    “多谢夸奖。”我从善如流地应下了,“这也算是回报夏油同学曾经帮过我的恩情。”


    夏油杰:“……我没夸奖你。”


    一旁的五条悟哈哈大笑起来,毫不收敛自己的幸灾乐祸。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闭了下眼。


    片刻之后,又再次睁开。


    “裕礼同学。”


    “嗯?”


    “你之前说我把选择固化为了义务,就暂且假定它是真的好了。”


    披散着长发的夏油杰完全没了平日着装的一丝不苟,他神情恢复了最开始的自若,那空洞的眼瞳轻轻上移,倒映着我的影子。


    那是极为昏暗、沉寂的紫色。


    或许是负面情绪的影响,他的眼里没有光。


    像是硝子抽完的烟,徒留一片燃尽的死灰。


    “如果这些义务是一开始就是伪命题,普通人根本不需要守护。”他说,“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看着那双眼睛,稍微想了想,然后蹲下身,五条悟的视线跟着落在我这方,然后他收回搭在夏油杰肩上的手,给我稍微让了个身位。


    “回答你之前,我更想知道,夏油同学为什么能那么简单地把人分类?”我说。


    “普通人没有能力,这一目了然,不是吗?”夏油杰垂下眼,看着在思考,半晌,他坐直身体,锁链跟着挺直背脊的动作一起作响,“社会秩序要运转下去,就需要有强者帮扶弱小无力的人。”


    “不。”我摇了摇头,径直地纠正他:“他们有能力。”


    夏油杰:“……什么意思。”


    我的手指对着从他的耳饰,再到衣物,“迄今为止,你吃到嘴里的每一种食物,身上穿的戴的,哪怕是房间里最普通的一把椅子,都是他们所提供的。”


    夏油杰绷紧脸部线条,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是他们支撑起了整个人类社会。”我放下手,重申道:“咒术师这个行业的确是在普通人不知情的状况下运行的,但它也只是一份稍微特殊了些的职业,本身也是社会运转的一部分。”


    说不好听点,如果哪一天就算消失了,对全体人类的影响也不大。


    我本以为,从人群中而来的夏油杰,应该是最清楚的这点的。


    五条悟在刚才的对话里难得安分到现在,忽然眨巴着眼睛把脸凑过来。他歪着头压低声音:“所以说啊——听到现在还是搞不懂,那家伙到底想要什么嘛。”


    我也偏过头,贴在他柔软的发边,以同样小声的音量回复:“我也不明白。”


    自我说了那些话后,夏油杰一言不发地把视线落在那已然远离自己的岩浆炼狱。


    或许是消化我刚刚说的内容,也或许只是不想再听下去。


    虽然我能大致摸到一些他的想法,但那也不是全部。


    想要弄明白,大概得回到了最开始我问他的问题上——夏油杰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什么?


    “关于这点,我应该能替他回答吧。”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身后冒出来,我回头一看,只见硝子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她掐灭手里那支香烟,带着哗啦作响的锁链,漫步走至当事人的身后。


    然后,硝子麻利地挽起袖子,一拳打在没有任何抵抗的夏油杰脑后勺上。


    声音很响,是一颗好头。


    我&五条悟齐声:“哇哦。”


    夏油杰眼眸一闭,不由得吸了口气,但显然这对现在的调理情操并没有什么作用,他扭过头,带着完全是气炸了的笑容,笑眯眯地、相当用力地强调:“硝子。我需要提醒你,我现在的状态不怎么好,如果再来第二次,就没法保证你会不会被掀飞了。”


    “同样的话还给你,我现在也是烦死了。”硝子用同样无情的声音回答道。


    说完,她一只手按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同时向他展示自己手臂上的铁链,“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


    夏油杰眼梢眯着,从喉咙里挤出嘲弄的声音:“怎么,不是用来拴住我的不入流把戏?”


    “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硝子对他翻了个白眼,“托这东西的福,你这家伙的负面情感一直源源不断地导过来,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忍了半天了。”


    一听硝子这样说,夏油杰脸上的笑容瞬间转淡,锐利的眼神当即就杀向我和五条悟这边。


    我当即站起来,用食指转向五条悟方向,“这事和我没关系,是这家伙说「就随便改良几个咒术试试」。”


    五条悟“哈”了一声,他两腿打直,高大的个子也瞬间遮蔽了我的视野,“举手表决时,你是最起劲的那个吧?”


    “总之就是人人都有份。”硝子面不改色地说,再看斜眼看向夏油杰,“行了,知道你现在脾气躁,受你这个梦主的情绪影响,我们几个的状态其实都差不多。”


    “裕礼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让我这个医生做总结吧。”说罢,她按在少年肩上的手掌稍微施力,有咒力开始流动、转换,然后变换成熟悉的温暖舒畅的感触。


    夏油杰微微一怔,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有流动的负面情绪瞬间也尽数吞没,融化在对方传递的力量中。


    “我来告诉你,夏油。你的痛苦倒和术师与非术师无关——纯粹是因为夏油杰——你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样伟大。”


    “你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守护者,于是把自己从人群脱离出来。可你的眼界很窄,窄到只能看到自己所看到的「同类」。”


    “你终究不过是凡人,你无法达到不分善恶不问缘由去拯救所有人……啊,当然,这点我也一样。”


    话到此处,笼罩在夏油杰全身的黑影,都已经被彻底清除。


    锁链也已经完成它的功效,一条一条的开始消失。


    棕色短发的少女收回手,目视着夏油杰,说:“不过,当个凡人有什么不好呢。”


    “更诚实一点面对自己吧,这是忠告,也是我给你的医嘱。”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之后你想要什么,还是得你自己去探索。”


    说着,她招招手,转身走到我和五条悟的这边。


    夏油杰还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他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不知不觉露出一丝


    苦笑,我能察觉到他的迷茫、无力,但是已经没有之前密不透风的郁气。


    他似乎一度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反倒是问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是说,梦里用不了术式吗?”他喃喃道。


    “确实是啦,但反转术式不一样。”我点点头,“它不是术式,所以就不受干涉。”


    尽管如此,能驱除夏油杰身上的那些负面情绪,除掉羂索种植在其心中的毒种,也唯有在这里。


    在这天元触及不到的深梦之中。


    夏油杰摸着自己的嘴角,那里已经不见血色。


    他略微侧过脸,看向墓园裂隙之中的岩浆。


    我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清澈的一条河。


    浪花卷起,拍打在崖壁前,透着清凉的风。


    那炼狱不见了。


    ……


    ……


    一场噩梦与美梦,终于在此结束。


    本以为出去后就可以找个地方睡大觉了。


    结果在走出梦境,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我们几个像被推倒的积木般齐刷刷叠在地上,硝子被压在最底层发出缺氧的哀鸣:“这种被加班熬夜榨干的空虚感……是怎么回事。”


    我整张脸都陷在她制服后领里,声音闷得像隔了层棉被:“抱歉,我忘了……这个梦要撑起来,是需要大量提取我们的几个人的咒力的,出来的时候就会收利息。”


    “这种要命的事希望你提前三十年通知……”硝子被压得变形的闷哼从交织的制服布料里挤出来,“最上面那两个混蛋在磨蹭什么?”


    空气凝固了五秒钟。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夏油是主体,咒力被抽得最多,大概人已经晕过去了。”


    硝子声音冷酷起来:“五条呢,别装死?我们之中就你咒力最多吧。”


    我:“……”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事情才最麻烦呢。


    “动不了嘛——”头顶传来懒洋洋的拖长音,“不过这个视角还挺有趣,上次被抽到咒力接近干涸还是交流会那次。”


    硝子:“……”


    硝子:“我数三个数,再不起来我回头就向你的零食库下药。”


    最后,五条悟还是看在零食库的份上爬起来了。


    可喜可贺。


    他还是有点良知的,虽然不多。


    我们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坐在原地。


    “这笔债我觉得该记在夏油头上。”


    这是有气无力的我。


    “…回去后宰他一顿吧。”


    这是气若游丝的硝子。


    “赞成~”


    这是活蹦乱跳的五条悟。


    第122章 秋的预兆请让我看看。


    原本我们的预定计划是去涉谷找家法式餐厅,狠狠宰一顿夏油杰。


    结果,回到学校的第一时间,就被咒骸群包围了。


    这下不管是什么计划都泡汤了。


    夜蛾老师很生气。


    因为他抱着课件走进教室时,该在的人没在,该回来的也没回来。


    更令他生气的是,我们这几个人的统一口供都是出去玩了。


    所以,返校的当天。


    一年级的全体成员头顶水桶,安安静静跪成一排。


    路过操场的庵歌姬:“……”


    她对这一奇观,投来极度无语的眼神。


    除了罚跪,万字检讨同样也是逃不过的一环惩罚。


    不管是夜蛾老师手里敲着的直尺,还是他身后堆成小山的咒骸,都不是吃素的。


    我对天起誓,我原本是想好好写一份交上去的。


    奈何夏油杰那件事一结束,异能特务科的人就开始频频向我发出各种谈话邀请。一拨人来了,很快又来另一波人。他们之中有来试探的;也有来警告的;这些吃公家饭的公务员总是在一些无意义的规章制度上翻来覆去挑毛病,甚至拖着我开会熬了几次大夜,没营养的车轱辘话一遍遍地说。


    我总算是知道安室先生和药师寺警视为什么一提起异能特务科,就总是异口同声“那边基本都是瞧不起别人的蠢货”的发言了。


    由于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我只有把几个月前上缴的检讨那篇稍作修改,誊抄了一遍。


    然后,夜蛾老师就发现了。


    当时他把毛绒毡一放,板着一张脸,用咒骸群追了我几公里,撵到后山才作罢。


    没想到交上去的那么多字,夜蛾老师居然真的会认真看完,我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将本子按在腿上。


    后山一直是个好地方。


    微风和煦,本该是补觉的好时间,我却不得不躲在树丛的阴影里,打着哈欠开始构思从哪里开始向老师致歉,直至一道人形的阴影由远至近投落在脚边,才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


    缓步走到我面前的夏油杰没有像平时那样穿制服,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暗色调T恤衫,下装则是方便活动的功夫裤,气场与几天前沉浸在负面情绪那会截然不同——松弛,自在,一直以来内敛的傲然也像是被打磨过的兵器那样,低调,却更加锋利。


    在接触到我视线的同时,夏油杰笑眯眯地抬起手,算是打过招呼。


    我看了看他这副亦然是在宿舍里才有的打扮,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也被撵过来的?”


    听见我这么说,他左侧的眉稍微挑高了几分,眼神落在我所持的纸笔上,似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转而微笑否认道:“不,和裕礼同学不一样,我只是来后山转转而已。”


    “欸,观光客你好,观光客再见。”既然不是同病相怜,我也当即失去了闲聊的兴趣。


    夏油杰耸了下肩:“毫不留情啊。”


    我用笔杆抵着脸颊,另一只手做出了犹如驱赶小动物的手势:“因为和夏油同学不一样,我是来潜心学习的。”


    “学习怎么凑字数?”


    “没错,如果有半小时里就能速成的那种方法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似乎是终于忍不住,唇角扬了起来,他笑了大概好几秒,才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说:“好吧,我其实是来找裕礼同学道谢的。”


    刚刚在纸张间写了几个字的我动作一顿,“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哦。”


    “其他人那里我自然是去过了。硝子很不客气地要了一大箱红酒和书,悟到是一如既往,只是要了些甜点心。”双手抱袖的夏油杰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树身前,以温和的口吻说道:“裕礼同学是最后一站。”


    我摸摸下巴,问:“那是我也可以提要求的意思吗?”


    “事先声明,要在合理范围内。”夏油杰惬意地眯着眼,不紧不


    慢地再补充上这么一句……太可惜了,偏偏这种时候这么机灵。


    “请安心,我也不好意思提那种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啦。”我稍微想了想,随即伸出三根手指,“所以——能把一个要求变成三个吗?”


    夏油杰:“?”


    本来弯着眼眸耐心听着我说话的夏油杰掀起眼帘。


    他将一只手抵着自己的下颚处,很认真地消化了我说的那些内容,随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原因我就不过问了,具体要我做什么?”


    夏油杰解开自己的心结,长远来看对我是件好事。


    但他眼下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很难不被羂索注意到,在情况变得对我不利前,就需要控制好它。


    “接下来一个月内,尽可能在总监会的人面前不说话。”我说。


    “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


    能够拖延一段时间,对我来说也就够了,至于之后的两件事,就需要等时机到了再说。


    夏油杰也做到了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再进一步过问,点头应下了我的要求。


    就在这阵惬意的时光中,我和夏油杰闲聊起来。


    因为气温下降,最近的咒灵高峰期也接近结束,等彻底落幕后,高专也会享有难得的假期——虽然只有短短几天。


    “等放假后,你有什么安排吗?”我问。


    夏油杰思索了一阵,回答得很随意,“暂时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不过,可能会回家一趟吧。”


    “自从来到这边,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家里人见过面了。”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细碎的斑驳光影一并也弥漫在密密匝匝的叶影之下,而享受着树木庇护的黑发少年仰头看了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说起。


    然后,他以不慌不忙的语气,提到了自己的过去。


    作为东京校唯一一名非家系入学的术师。


    夏油杰的出生很平凡,父母是与咒术界没有关系的普通人,因此,意识到夏油杰眼中的世界,和别人眼中的世界存在差异后,也没办法给他提供任何咒术资源上的帮助。


    相比那些籍籍无名,被术式反噬或者咒灵夺走生命的人,夏油杰要幸运得多,他的父母非常谨慎地让他对这边的世界保持观望的态度,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就这样,他才能成长起来。


    夏油杰把自己的思路也理得很清楚,不再沉浸在那些负面情绪之中的他彻底有了方向,所以才能平静地说道:“我打算回到最开始起步的地方,去和他们聊聊,或许能弄清楚,我真正想要追求的目标是什么。”


    也就是所谓的,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来处吗?


    我短暂沉默了一下,很快又因为夏油杰的提问回过神。


    “裕礼同学呢,秋假有什么安排?”


    我回目视着远处碧空如洗的围栏,想着这几天以来的经历,恹恹地开口道:“睡觉。”


    夏油杰:“?”


    夏油杰大概以为我在开玩笑,于是他维持着不失礼貌的微笑,非常给面子地说:“真有裕礼同学的风格。”


    之后,他应该也是注意到了我没怎么动过的那份检讨,也就表示不再打扰我了。


    我挥着手,目送着他往高专宿舍的方向走过去,转而把精力放在笔下。最终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拿起重新写好的检讨书,敲开职员室的大门。


    夜蛾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接受了我的道歉后,这次也是一字一行地看完我写的内容,才对我舒缓脸色。


    “下次不要再投机取巧了。”他收起那份检讨,好好用夹子夹住,放在抽屉中。


    可惜,我从来不是让他省心的好学生。


    交完检讨后,我并没有急着离开职员室,而是鞠躬向他表达歉意,


    “夜蛾老师。”


    “嗯?”


    “抱歉,有些事要给您说。”


    我并没有对夏油杰开玩笑。


    秋天既是养精蓄锐的好时节,也是收获的好时节。


    我向夜蛾老师简单讲出了那套早就想好的说辞,看着他的表情由最初的严肃渐渐转为些许惊愕,和他认真交流了一阵后,就离开了职员室。


    下午六点零二分,我提着一袋东西来到男生宿舍前,面对没有上锁的门,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它。


    与电视相连的游戏机处于熄屏状态,随手翻开几页的游戏资讯书摆在桌上,还放着几张不知道从哪里接过来的甜品传单。


    无论是挂在墙壁上的游戏海报,还是摆在玻璃柜子里的各种录像带,整个房间里的摆设都鲜明地凸显着住在这里的人的喜好、个性,但是它们的主人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今天的任务应该早结束了才对了。


    我蹲下身唤醒了游戏机的屏幕,发现正处于选择是否进入下一关的画面上,心里也就多少有了个底。


    但是他回来的实在太慢了,我把手提袋贴在椅子旁,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行走声,不知不觉就伏在桌上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完全没有收敛的张扬气息停在我的身侧,就算不睁眼也能察觉到对方是怎么缓缓弯下身,将有些意外的吐息“嗯?”的一声落在柔软的发顶间。


    “睡着了吗?”


    那是属于少年人轻快又难掩好奇的询问声。


    瞬间就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心态。我没有看他,只是闭着眼即答:“睡着了。”


    话音刚落,五条悟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犹如大猫那样用肉垫对着感兴趣的存在轻轻一碰,有温度的指腹划过颊边,很快一触即离。


    紧接着,他的呼吸从发间移动到耳边,整个人或许是比之前凑得更近了一些。


    以前的我不会在意他靠得有多近,但现在已经没办法不去在意了,原本还有些恍惚的意识瞬间回笼,我当即抬起眼帘,对上那双半掩在墨镜后的蓝眼睛——笑意盎然,仿佛会说话。


    对方健壮却不失修长的身型几乎把我笼罩在他投下来的阴影下,行动已经彻底跨越了往日的安全空间,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那现在呢?”


    我:“……”


    我佯装平静:“感谢你的叫醒服务,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话是这么说,我打心底希望自己的面部表情管理还算成功,至少没有背叛我暴露出什么过多的信息。


    “不客气~”五条悟勾了勾唇,懒散地直起身子,却又很快故作不解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特意跑到我的房间里睡觉,但是宽宏大量的GOJO大人不会计较的哦?”


    见他拉开距离,我歪了下头,也找回平日的从容,“我也不是跑来睡觉的。非要说的话,是来讨债的。”


    “之前说好的,我来收费了。”我说。


    五条悟闻言,若有所思地用指背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似乎也是很好奇我会讨要什么:“好哦?那裕礼想要什么?”


    我当即举起放在脚边的手提袋,“悠仁的幼儿园两周后要举办创意拍照比赛,小朋友需要和家长一起合影,参加评选。”


    面对我突如起来的提议,他微微歪着头,“那是想让我去的意思?”


    我从善如流点头。


    “所以,要先试试吗?我不知道这些服装你能不能穿下。”


    五条悟没拒绝,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接过我提着的那些手提袋,带着一副开盲盒扭蛋的期待表情,就那样掏出来一件黑白搭配的女仆装。


    五条悟:“?”


    他有一搭没一搭用指尖牵着衣物肩部上的荷叶边,再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这也是比赛要求的服装?”


    “我知道这很奇怪,不过确实是。”我两手无奈一摊,“要先试试其他的吗?”


    “不用,就这个了。”这个人完全放任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五条悟走进卧室,几分钟后,他懒洋洋的声音就冒了出来,坦坦荡荡地说:“对我来说太小了哦,而且腰后的拉链拉不上。”


    我:“……”


    就算你这么说,这已经是最大号的女仆装了,不可能有比这个尺码更大的了。


    “请让我看看。”


    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我也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五条悟单手叉腰立在镜前,之前应该被制服包裹的长腿,现在倒是裹着在过膝的黑色长袜中,勾着完美的腿部线条。


    大多数男性穿这种异性服装可能都是扭扭捏捏,根本放不开,他却反倒是拉着裙摆转了个圈,漫不经心展露出后背,任凭围裙样的荷叶边划出夸张的弧度,语气也变得像是JK那样,“拉到一半就彻底卡住啦。”


    我走到他的身侧,看了一圈,自然而然地把手掌放在他腰后的松紧带上,“别动哦,我把这里再拉紧点试试。”


    五条悟:“……”


    或许是衣物的缘故,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直。


    折腾了好一阵后,拉链完美地系上了。


    我的手掌沿着五条悟的背脊下滑,反复确定所有的褶皱都已经被抚平,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来。


    “ok,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一开始我都没想过他其实能穿上这件衣裳,由于过高的个头,过膝的裙装被他穿得像是超短裙,不过……嗯?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就当我有些困惑时,已经穿好衣服的五条悟转过身来,不知为何,总是游刃有余的轻松神态从那张好看的脸上消失了,他眸光微闪,盯着我看了好几秒,最后面无表情地越过我的身侧,突然翘腿坐在椅子上。


    “那个…五条。”


    “裙摆最内层的蕾丝边都翻出来了。”


    出于好心,我姑且还是提醒他在穿这件衣服时不要这么做。


    后者听见我这么说,遽然摘下墨镜,没有遮挡的眼睛看着我,紧接着,他笑了,但是那种愉快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随后脱口而出的声音就酝酿出一丝丝危险的气息,“小裕礼要是再说一句话,老子就不保证会做什么?嗯?”


    他的笑容异常灿烂。


    我:“……”


    第123章 缚所以说,可以的吧?


    众所周知,五条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所以纵使我很想问为什么,却还是知趣地保持了沉默。


    几分钟,这家伙似乎冷静了下来,大踏着步子把我推出卧室门后,又开始继续试衣服。


    除开女仆装,也有其他类


    型的衣服,有吸血鬼公爵的宫廷风服装,也有黑女巫风格的长斗篷……抛开这些不谈,嗯,我的重点是更多放在那两套日常装上。


    五条悟不愧是行走的衣架子,无论是休闲为主的浅灰色连帽衫,还是英伦风的黑色调长款风衣,他高挑的身板都能轻松驾驭,搭配着脸上的那副标志性的墨镜,随意往一站就很惹眼。


    最后一次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回了制服,结实瘦长的手指刚从领口附近的纽扣离开,就拎起袋子里的小饰品:“其他的款式倒是都很合身噢。不过这些化妆舞会一样的帽子和假面,也是比赛要求的?”


    “这些元素都是悠仁班上投票决定出来的。”靠在窗边的我合上随手打开的游戏咨询书,向他投去了打探的目光,“毕竟是为了小孩子们举办的活动,也不奇怪。”


    “嘁,所以说小鬼头的品味啊。”五条悟把几副色彩斑斓的面具提溜至一旁,一股脑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一眼看上去都没多少可用的,这不都是冲着颜色去选的嘛。”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挑剔的动作眨了下眼,随后看了一眼旁边的电视,冷不伶仃地问:“游戏手柄我能碰吗?”


    “可以噢,那个游戏我已经通关好几次了。”


    得到回应的我点点头,也就自然而然地移动过去。


    视线,也就这样避免了和他交汇。


    尽管表面看来,刚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几句交谈。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转过头的同时,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才倏地的一下松开。


    我蜷曲起双腿,拿起还在发烫的游戏手柄,就趁着五条悟看不到的时候,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坦率点说,这种紧张感我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整颗心脏都像是被攥住了那般。


    尤其是在编造我擅长的谎言一事上。


    虎杖悠仁的幼儿园,根本没有什么即将举办的比赛活动。


    那些夸张的戏剧服装,也不过是单纯的障眼法,当它们越奇异越古怪,第一时间看向这些存在的人,不会想到——混在其中的日常服装,是我在离开之前,真正想送给他的礼物。


    越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越是没人追究的真伪。


    正因如此,谎言才能趁机取而代之。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过来的。


    虚虚实实的信息对我而言就是翻花绳的绳子,在我的手指之间反复交错、成型,最终将选中的目标笼罩手掌投落的阴影之间,再也别想出去。


    而当对象换成五条悟的时候——


    “滴滴。”


    游戏的提示音响起来。


    屏幕上的扇动翅膀的恶龙吐出长长的火焰。


    我眼眸一抬,终于注意到主人公那岌岌可危的血条,心思也就不再放到别处。


    因为容错率变低了,我不得不操控着那个小小的黑点上蹿下跳,充分把「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发挥到极致。


    BOSS关的倒计时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


    最终,龙的翅膀被我洞穿,庞大的身体从云端摔至地表。


    只需要再补一刀,它的性命就可以被终结了。


    就在此时,五条悟发出“啊”的一声,似乎从那小山堆里找到了还能入眼的物件。


    我落在手柄按钮上的动作微微顿住,也就这样错失了机会。


    倒计时结束。


    主人公以一个失意体前屈趴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制作者的恶趣味,对方很拟人化地拿出手绢,像是知道自己的失败是因为谁那样对着屏幕哭哭啼啼,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流。


    正当我琢磨着要不要再开一局,嘲笑的声音顿时传递进耳畔。


    “真弱欸~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一关吧~”


    我:“……”


    我往手柄上一按,直接调出之前的玩家通关记录……啧,这个游戏他居然正正好一次都没挂过。


    原本还有些复杂的心情一下被荡平,我一边选择退出游戏,一边无情地思考现在就动身离开也没什么不好,就在这时五条悟的声音从后方位传来。


    “不继续了?”


    我“嗯”了一声,平静地表示自己暂时没心思了。


    五条悟发出略有些惊讶的声音,“放弃得比平时要干脆呢。”


    话这么说,就在我想要起身之前,他就已经站在我的背后伸出手臂,绕过我的右肩——那是一个收拢小臂就能将人揽在怀中的姿势——欺身靠过来的人拿起我身前的游戏机本体,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制服的前襟压住了自己的发顶,甚至还能闻到残留在衣物上的皂香。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靠拢,又轻而易举破坏掉我冷静的思维。


    这种莫名奇妙的失控感让我难免焦躁起来,我收紧手指,没有去接他的话,转而镇定自若地放下手柄,问:“你找到可以用的饰品了吗?”


    “当然找到了。”五条悟关掉游戏机,漫不经心直起身的同时,将自己找到的成果展示在我眼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


    然而他亲口所说的最合适的东西——却是一卷绷带。


    我很确信自己放在袋子里并没有这个东西,不由得略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打算蒙着这个去?”


    “这还用问吗?”五条悟随意把胳膊搭在附近的椅背上,煞有其事地说道:“与其让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把自己变丑,不如说选更简单点的适配我的东西吧。”


    “如果是打算去鬼屋应聘,那我没意见。”为了维持谎言的真实性,我还是表达了自己不赞同的态度。


    闻言,五条悟顺势靠着椅子坐下,他侧着身,把下颌放在自己的手背处,苍蓝的眼瞳就那么定定看着我,似笑非笑间向我反问道:“外面有老子这么好看的鬼怪?”


    我忽略掉隐隐加速的心跳,用摇头来回答他的问题,越来越开始觉得停留在这里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就算谎言不被戳破,在其他方面也会遇见不小的问题。


    还是趁早离开吧。


    留给其他人的礼物也要做打算。


    我在心底这样提醒着自己,也就跟着站起来,但准备好的说辞还没有说出来,五条悟下颚微收,墨镜后的蓝眼往我这方一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下一秒,那卷绷带就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抛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我掌心时,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我:“?”


    我看了看手里的绷带,又看了看他。


    而把东西扔给我的人则是发出邀请,“要试试看吗?”对方眨着眼,以抑扬顿挫的音调继续说道:“我是觉得一定很合适。”


    一开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五条悟主动握住我的手,撕开那卷绷带,将它带到自己的脸颊一侧,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让我亲自动手给他缠上去。


    然而这个时候,想要拒绝,有点来不及了。


    在两个人私下相处的每一刻,五条悟总是很擅长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把节奏握在自己的掌心,所以我犹豫了片刻,就算明知道他是在犯规,还是顺着他的指引开始照做。


    我微微弯下身,用很轻的动作捧住他的镜架两侧,明明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或许是因为被五条悟一眨不眨看着的缘故,总觉得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容易。


    他的眼睛,每次看到这双蔚蓝的眼睛,都会令人想起来积雪的冰川,雕琢的宝石,荡漾的深海。


    而当它的主人掀起纤长的睫羽,不加遮掩地直视着我的时候,仿佛眨眼的每一秒,呼吸的每一刹,自我的一切都要在它的面前变得毫无保留,连同灵与肉的本质也一起被看穿。


    我曾经只是对这双眼睛抱着纯粹的好奇,但现在却是无可避免产生了退缩的意愿,尽管理性上清楚五条悟什么都不会猜到,却还是在取下他的墨镜后,条件反射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


    “小小的提示裕礼一下,就算这样做我也还是看得到的噢?”


    白发少年歪着脑袋,保持着将脸颊贴


    在椅背上的姿势,散漫地拖长上扬的尾音,他浓密睫羽扰在掌心,我感觉突然捕获了一只活生生的蝴蝶,翅膀一扇一合,振翅欲飞。


    “……我知道。”


    我闭了闭眼,尽可能保持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就收回了手,转而将绷带覆了上去。


    一旦将那双眼睛遮起来,我稍许不安的情绪就得到些许好转,奇怪的是五条悟居然没有趁机捣乱,我的手才能顺利地绕过他的高挺鼻梁、好看的眼角……最后才是耳侧。


    他的眼睛彻底被蒙了起来。


    整洁的绷带让他看起来如同西方宗教里那种玻璃壁画上该受万人朝拜的圣子。


    我轻轻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明知道不可能,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错误的联想,如果用这双手彻底把他束缚在触手可及的范围,或者就这样牵着把人带入我这边世界,也是一种不错的做法。


    那样不可控的未知因素——他,也就能变得可控起来。


    早在一个月前,我其实就该开始思考主动排除这种不可控的要素,比如从私人教学那个时候开始。


    但是,来得及吗?


    我收回自己的手指,为了方便收尾,又轻轻挪了半步,同时也清楚地听见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否定。


    那么如果两个月,三个月……一切回到入学时呢?


    同样,来不及。


    除非我在那处特级咒胎的领域中当场殒命。


    除非五条悟并没有来到那处特级咒胎的领域前。


    除非……我一开始就不是我。


    否则答案永远都只能导向一个结果。


    所以,我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认真扣好他脑后的绷带后,将镜子放在他的眼前。


    “的确很合适。”我看着镜子里的少年,做出了一样的结论,“但这个状态下,你还能看清楚吗?”


    “勉勉强强还是能看见哦,毕竟很透光。”五条悟微微侧过头,一边捏着脸,一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果换成黑色大概就不行了吧。”


    “是吗?那眼罩之类的东西以后也可以考虑下。应该可以让你闭上眼的时候也能少些干扰,现在的话……让我再加厚些试试看。”


    当然,引起这个话题的我,并非没有任何私心。


    六眼有透视效果,但无法穿透一定厚度的物体。


    这也是我很早之前就摸清的规律。


    我知道达到什么程度,五条悟就会无法看见。


    因此,重新拉开绷带,达到那个安全距离之时,站在五条悟身后的我才会避开镜子能看到的范围,再轻轻落了一个吻在自己手心的布条上。


    这本该是预想之中非常安全的环节。


    接下来只需要把绷带系上,一切就可在这里结束了。


    不过——


    手腕突然被圈住、整个人被拉过去的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


    ——我凭什么认为,六眼是不可以成长的呢?


    桌子上的物件顷刻间变得七倒八歪,猝不及防失去平衡的状态下,我几乎是摔在五条悟的身上,脑子里刚转过弯,脸就被勾着抬起来。


    突发行动似乎扰乱了原本的洁白,绷带自少年的眼前散开,视线交汇的瞬间,那双如宝石般璀璨的眼瞳之中,映出我微微睁圆双眼,因为惊异而略显错愕的表情。


    他的眼神幽深,沉静,不含一丝一毫的笑意,像是蛰伏在草丛最深处,最终等到猎物放松警惕的肉食者。


    【抓到你了~】


    那眼神透着这样的意味。


    “所以说,可以的吧?”他说。


    他那态度完全就是在说,都做了这样的事,就默认是可以了。


    “等——”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解释,五条悟就低头吻了上来。


    落在腰背后的手掌阻断了退缩的所有空间,想要逃走为时已晚,那密不透风的吻完全让人想象不到温柔的概念,撬开唇齿的第一时间就将未能说出的话全部吞掉,既是掠夺,也是给予。就算费尽力气挣开,又会被再度拉回去。


    对方零乱散开的绷带一并垂至我的面颊和耳侧,仿佛是要把我的视觉也剥夺掉,只能在感受到他所带来的全部感触。


    五条悟在看着我。


    亲吻的同时,精密的六眼也仍然不偏不倚地看着我。


    他的动作似乎是想要将渴求已久的猎物狂暴地吞吃入腹,却因为世上只有这么一只,不得不将所有的欲念化为力道正好的噬咬与舔食,没有将其整个拆开来。


    往日平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此刻都被击碎,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形式应对现在的情况,只能在仅有的交换呼吸间本能回应着他逐渐深入的吻。


    就算不止一次见过那些在街头小巷旁若无人的情侣,偶尔瞥见他人的动容的神色和紧拥的身姿,也没有自己会面对这一场景的自觉。


    最后好不容易被放开的时候,事情也仍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柔软的感触又接着落在眉间,眼帘,乃至已经烧起来的脸颊和耳尖都没有被放过。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完全作不了多余的思考,直到房间里有铃声响起来,才如梦惊醒,抬手拦住五条悟再次落过来的吻。


    他狭长的眼眸轻眨,虽然没有说话,但进一步吻在我手心的吻却似乎在问我为


    什么停下。


    “……够、够了!”


    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只是作一场谁也不知道的道别,结果变成这样,完全是意料外。


    电话的响铃还在继续,趁着他没有把我拉回去,我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前,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因为什么而过分急促,直接倒退两步,犹如逃跑似地离开五条悟的宿舍。


    ……


    砰。


    猛然关上的宿舍门背后。


    被留下来的五条悟不声不响,一点一点把将眼前的绷带摘下来,任凭铃声响彻、消失。若是有人在场,必然也能看他微微闪烁的眸光,预示着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静。


    他单手罩面,仰身靠在椅子上,不安分的长腿一前一后伸展至桌上,回顾着刚刚的场面,沉浸在阴影之下的蓝眼幽幽从指缝中暴露出来,汇聚在其中的光芒却像是要把人灼伤那般灿亮。


    直到数秒后,原本熄屏的手机再度在桌角上晃动起来,五条悟的眸光才转过去。


    亮起来的屏幕赫然显示着几条无名氏短信。


    【失礼了,五条君。】


    【因为电话没有接通,我就擅自以短信联系了。】


    【关于之前提到的裕礼同学相关事情,我同意了,找个时间面谈吧。】


    第124章 融化的理性这次不是为那件事而来的。……


    【理性即是欺骗者的夜行衣。】


    【若将它放在太阳下面,就是我等的末路。】


    年幼的我握着钢笔,有些迷茫地看向说出这番话的系统虚影,【…什么意思?】


    欺诈系统沉默片刻,看向我说:【未来的你会懂的。】


    【等你见到太阳的那一刻。】


    ……


    无色的水流从花洒里流淌出来,啪嗒啪嗒打湿了身上的衣物,与皮肤紧紧贴住的布料仿佛一层皱巴巴的蛇蜕,冰冷的寒气随着沿着毛孔钻了进来。


    我沉默不语地拧上开关,赤脚离开浴室后,停在洗漱台的镜子前。


    连绵不断的水珠沿着发丝向下滚落,我掀起眼帘看向镜中的身影,又很快闭上眼,将淋湿的衣物全部换掉。


    或许在旁人看来,我的状态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我自己清楚,脑子里的思路亦如被猫抓过的毛线团那样,乱七八糟。


    我平推开卧室的窗户,一边擦拭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眺望着静谧的后山方向,感受着风拂过耳侧的刹那,不由自主把脸藏在毛巾后,仿佛这样做就能压制住在心底冒出的酸涩与不安。


    要是当时没有动那种小心思就好了。


    或者一开始就不要想着去道别就好了。


    我垂着眼这样想着,隐隐怀着一丝丝懊恼的意味,直到有人敲响房门,才如惊弓之鸟那样回过头。


    “抱歉,小裕礼。”


    敲响门的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倒是很庆幸。


    站在房门外的庵歌姬双手合十,非常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听冥冥说她房里那本书的下册在你这里,我无论如何都很想知道后续的情节发展,如果你不急的话,能先让我看看吗?”


    我目视着活力满满的歌姬前辈,有一阵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改为了点头,再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没关系,我还没有看。请稍等一下,我就拿过来。”


    庵歌姬出现像是一剂镇定剂,瞬间让我将那些繁杂的情绪与自己剥离开来,至少在这个此刻,扮演一位体贴的后辈,于我而言,反而是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我走到书柜附近,在拿出那本书的同时,不由自主审视着周身所在的环境。


    相比我刚来的时候,现在的宿舍已经有足够浓厚的生活气息了。


    基本房间的每个物品我都能说得上来历,左手方摆在书桌上的娃娃是大家一起去游戏厅里抓的娃娃,房间角落的电视下方放着歌姬前辈推荐的几首交响乐光碟,右手方位钉在墙上的是入学以来的各种照片——有早期我在操场上冲刺跑圈,体力不支扑到在地的画面,是站在终点线的硝子把这一幕咔嚓留念下来;有歌姬前辈在KTV抱着话筒怒唱死亡摇滚结果被五条悟一系列连拍,表情从茫然再到叉腰怒喊阻拦的样子;也有在游乐园进行等级考核的时候,三个人在配电室折腾员工手册,最后不小心打开其他地方的电路,正在琢磨时被笑眯眯的夏油杰拍下当告发证据。


    不知不觉,原来有这么多了啊。


    我冷静地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把书递给歌姬前辈。


    然而庵歌姬捧着书,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她看了看我,突然毫无征兆地问:“……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哦,为什么这么问?”我歪了下头。


    “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啦。”她挠挠脸颊,语气放得很小心,“总觉得你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我:“……”


    见我没有接话的意思,庵歌姬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她本来也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没能得到回答,也只当我的心情真的很差,当即站原地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安慰我:“那个,有家很好吃的店,如果你想的话……啊啊,不对,现在好像是不该说这个的时候,作为更靠谱的前辈的话,应该,应该——”


    在她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之际,我当即迈出一步,双手环抱住了眼前想尽办法安慰我的人。


    “小…裕礼?”庵歌姬微微一愣,握着书的手都不知道在往哪里放,但她很快定下神,摸着我的脑袋,“所以,果然还是发生什么了吗?”


    “嗯,我刚刚做了一场梦。”


    “那是噩梦吗?”


    “不是的,非要说的话……是一场好梦。”我压低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把那些翻腾的情绪全部遏制下去,变回死水一样的状态。


    庵歌姬继续顺着我的话,柔声道:“那,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我将头靠在她的肩膀处,凝视着甬道尽头的灰蒙蒙的暗蓝天色,沉默片刻,说:“我看见了太阳。”


    “你不喜欢太阳吗?”她问。


    我静静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害怕。”


    那太阳愈是向我靠近。


    我就愈是害怕。


    明明允许这种形式发展的人也是我,可当对方付诸行动,真正把距离拉近的时候,我却想要发抖——像是被突然被拉到阳光下的夜行生物,在炽热的瞩目中,自然而然会诞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本该是坚冰似的理性就那样轻轻巧巧被融化了。


    以往遭遇冰封的点点滴滴,亦如决堤的河水,带着温度,汹涌而剧烈地打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任凭理性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


    明明想着是要避让,可当我察觉自己实际也一丝隐隐的期盼,期盼被彻底融化的走向,又怎么会不令人心生退意呢。


    我把脸埋在庵歌姬的肩头,光是预想到之前那样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的场面,就无法不战栗。


    仅仅是因为存在就心生喜悦,仅仅是因为靠近就快无法思考,我的一切所思所想都像是被拴上了线,如风筝被牵扯着坠落,不加掩饰,无所遁形。


    这比谎言被拆穿更可怕。


    没人教过我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也没人能教,羂索不能,系统不能,庵歌姬自然也不能。


    黑发的巫女茫然无措地拍着我的背脊,甚至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只是和哄小孩子一样,一阵一阵告诉我不用怕。


    我也在这样陪伴下收拾好情绪,片刻后,终于松开手。


    庵歌姬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纵使我说没关系了,目送着她离开房门外,她也仍然是一步三回头。


    就在我打算关上房门的时候,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的庵歌姬啪的一下用手按住了门,她气喘吁吁,带着相当紧张和急切的表情,张口就有些磕磕绊绊:“——抱歉,仔细想想,刚才似乎没能给小裕礼你一个正面的答案。”


    “呃…嗯,虽然会让人害怕的好梦,我是没有经历过啦。但是——”穿着巫


    女服的黑发少女深吸一口气,往日总是那么咋咋呼呼的一个人,却是如今以相当笃定的口吻对我说:“一定没关系的。”


    她抬起袖中的手,在我还没说出任何话的时候,伸手在我额前凭空画起符,说:“在我们家神社里,都有梦里的好东西会带来吉兆的说法。我以稻荷神社继承人的名义向你保证,不用害怕。”


    “那太阳一定是绝对的吉兆。”她说。


    我微微怔住,看着她并起的双指带着咒力在空中落下最后一笔,或许是那咒文真的起了作用,原本还在躁动的心情真的在那一刻得到抚平,终于也此刻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轻声道:“非常感谢,歌姬前辈。”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我挥手送别庵歌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转头看着这里的所有的物件。


    这里的东西已经不是一个行李箱就能塞得下了的。


    所幸,我也不打算都带走。


    原本我是打算依次做好告别再离开,但现在连歌姬前辈都看出我的异样,就说明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妙。


    我打开衣柜,拿了些必需品,又收拾了几件衣物,将它们叠好装进背包后,就走到桌前,取出抽屉隔层下的物件——一本老旧的笔记。


    我将它轻轻抱在怀里,那上面的内容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之所以留到现在,也只是为了个念想。


    而现在,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不再需要它了。


    炽热的火焰沿着笔记的一角开始焚烧,我扔掉火柴,看着它卷曲变形,最终化为彻头彻尾的灰烬焚烧殆尽。


    确定已经没什么值得销毁的东西后,我把背包往肩上一搭,轻手轻脚地正准备离开时,房间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回头一看,却见夜蛾老师留给我的那只熊猫咒骸从桌上跳下来,它歪着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我这边,似乎是想要跟上来那样。


    虽然清楚这只是因为设定,但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回到它的身边。


    我关闭了它背后的开关。


    小小的熊猫咒骸顿时像入眠那样闭上眼。


    “晚安。”


    希望未来还有人能陪着夜蛾老师一起画设计图吧。


    我这样心想着,就关上了房间的门。


    在不惊动任务的情况下溜出去,这对了解高专线路的我来说易如反掌,彻底离开结界的时候,我站在鸟居前,呼吸着潮冷的空气,感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定下来。


    就在此时,一道低缓略有些不耐的声音从树丛旁冒出来:“真是让我好等啊,终于肯出来了。”


    从黑暗之中慢慢呈现出身形的伏黑甚尔反手按着自己的脖子,结实的左手握着的短刀挽了个刀花,他的三角眼朝我这里撇来,带着疤的嘴角跟着扬起:“哟。”


    “有做好准备死在我的刀下了吗?小崽子。”他直白地这样问道。


    “……”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我头脑飞速转动,手掌也顿时摸到了咒具。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心急才对。”我抬起眼。


    没来得及对禅院家动手虽说是事实,但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伏黑甚尔多少会给我下最后通牒的时间。


    “啊,你说禅院家那张空头支票的事?这次不是为那件事而来的。”他露出相当松弛的笑,把刀横在胸前,在下一刻就向我划来,慵懒的低音说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事实。


    “这次的委托,是你的老板叫我来的哦?”


    我微微睁大眼。


    噗嗤。


    那锋利的刀刃瞬间扎了进来。


    ……


    ……


    翌日的清晨,五条悟若有所觉睁开了眼。


    他以前很少会在上课之前准点醒来,就算爬起来了,也不会想着及时去上课。


    但今天或许是惦记着食堂的草莓牛奶,他在打了个哈欠后,还是爬起来了。


    “……没有其他发现了?”


    “只找到了她一个人的残秽,现场的血大概也是……”


    一大早的,教室难得会这么很吵。


    正在皱着眉从教室往外走的夏油杰,撞见了走过来的自家挚友。


    五条悟嘴里叼着一块糖,迈着嚣张的步伐从楼道口冒出来,感受到视线后,他很快敏锐地抬起眼,就连镜架滑落下去都没管,朝夏油杰招了招手。


    夏油杰顿时停下脚步,“……悟。”


    察觉到对方相比平时略显微妙的语气,五条悟眉梢一挑,将微屈的左腿搭在另一只腿前,身体的重心压在墙上,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先冷静地听我说,裕礼同学她……”


    实际上,五条悟不觉得夏油杰有什么必要多说那句,从学校外的鸟居到出现打斗痕迹和大量血迹,至今不知袭击者是谁,似乎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听完事件的来龙去脉,他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被墨镜半遮的蓝眼只是眨动了一下,没有愤怒,没有惊愕,有的只是平静。


    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夏油杰,可见到五条悟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是超出原本的预想。


    但是话音刚落,五条悟双手放在裤袋中,脚下一蹬,轻松跃至窗台上。


    几乎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他的衣角就已经消失了。


    留在原地夏油杰目视着他的身影往校门而去了。


    随后,喀拉喀拉的声音传进耳侧。


    他扭过头,这才发现刚刚五条悟所站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扩散的裂纹。


    第125章 呼唤的声音她选择了我,我只知道这就……


    最先对外界产生回应的,是听觉。


    有什么声音传在耳畔,亦如谁的低语,轻轻的,带着几分好奇。


    “——”


    我想听清对方所说的内容,头脑却无法集中起来很好的运作,最终那种在迷离惝恍的感觉迫使着我睁开了眼。


    “——”


    “来,来这边。”


    那轻盈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变得清楚了些。


    但是房间里却没有能说话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四周的环境完全没有光源,我忍耐着剧痛,在一片漆黑之中背靠着墙壁慢慢爬起来。


    伏黑甚尔那混蛋,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


    左边的腰腹有不同程度的挫伤,右侧小臂的切割伤也没处理……我熟练地判断出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也没办法做像样的包扎。因为我的手腕也被一双铁圈铐住,它们不止限制了我的行为,更像是信号屏蔽器一样,彻底封闭了身体和咒力的联络。


    金属制的封印枷锁,通常是一级乃至特级才能享受的大手笔。我从没料想过自己会遭到这种程度的“盛情款待”,但它已然是不可动摇的现实。


    继续待在原地,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失血的眩晕感还在持续,我用肩膀贴着墙壁,拖着沉重的步伐摸索着往这里的出口走去。


    门没有锁。


    这意味着将我关在这里的人,很有把握我跑不出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用不了咒力的情况下,光是推开沉重的门扉就足够吃力。我吃力地用双手抵住门板,直到没有经过处理的伤口再次撕裂,血沿着枷锁湿润了袖管,才打开一个仅供自己通过的缝隙。


    流通不畅的空气透着那条缝争先恐后地钻进来,混着刺鼻的双氧水味道一起,非常呛喉。


    于我刚才所处的空间不同,外面的通道很亮,刺目的白炽灯将浅色系的地板照得晃人。我虚虚闭上眼睛,大概花了几秒才适应下来。


    惨白的光线领着我的目光,游荡在沿着窄而长的走道处,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均匀地遍布在左右两侧,和我刚刚所待的地方不同,几乎每一间都拥有能看到房间内部的观察窗。


    这些玻璃的强度很高,地板和墙壁的涂层也不同与普通的建筑,更重要的是……我曾在黑衣组织的地下实验室中见过同样的装潢。


    虽然,此处不是我去过的那个地方,但光是意识到这点,就足够令人提高警惕了。


    我沿着走道慢慢挪步,目视着浑浊的咒力如同湿润的尘土一样堆积在地表,纵使知道它们不会黏在脚底,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嫌恶。


    隔着实验室的隔断窗,我很清楚看到了那些游荡在其中的咒灵,它们一察觉到有人靠近,就将或细长或粗壮的手臂拍到玻璃上,没有手臂就用头颅代替,咚咚咚地敲打在玻璃上,如同参加演唱会的观众那样贪婪地将视线聚焦在我这方。


    嘶吼,尖叫,跺脚,甚至还有抽搐者。


    它们仰着脖子望着我,有那么一刻又像是动物园里遭人观赏的野兽,粗粗的喘息喷洒在玻璃上,急哄哄,乱糟糟,混乱的演出秀被分割在一块块矩形的玻璃上。


    而在这些没有秩序的咒灵背后,我看见了饲养留下的痕迹。


    人死后的零件和被宰割的畜牧没什么不同,只要处理干净了,就都是些带着血水的肉。


    我从那些房间里被撕碎的骸骨移开眼,一路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间。


    然后,打开了它。


    吱呀一声推开的门背后。


    背对着我的女性慢慢转过头来,窈窕的身姿裹在粉色的护士工作装下,上面沾满了飞溅的鲜血。


    在「她」的身前,那张手术台上的人被带血的布条蒙着,全身被捆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


    发现是我后,羂索抹着桃红眼影的杏眼轻轻弯着,优雅,但风韵十足,


    “过来。”「她」对我招手道。


    抵抗自然是没有用处的。


    我默不作声地上前,双手率先被对方托着抬起来。


    披着女人外壳的怪物拍着我受伤的那只手,听着他发出煞有其事的喟叹,“虽说是声明在外的术师杀手,但也太欺负小姑娘了。”他口头这么说着,行动上犹如涂抹颜料的画家那样,挑剔地拨开凝固的血痂,再拿起手边的酒精在往上一浇。


    持续的扩散疼痛顿时直冲胸膛,心脏如同被扎进钉子那样痛到几乎要停止,半边身体接近麻痹瞬间失去站立的机能,我倚靠着手术台,轻轻战栗着身体,感觉自己都像是抽掉骨头一样,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从原地摔下去。


    始作俑者却只是故作惊讶地放下手里的消毒酒精,“啊呀,好可怜。”他用指背拂去我额角的冷汗,举手投足都是父母心疼不懂事的孩子的姿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裕礼抖成这个样子,也难怪,受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骨头和筋脉有没有事。”


    哈,装腔…作势。


    我目视着他,感受着汗珠一颗颗顺着下颚落下,只是等那阵席卷而来的痛楚慢慢消失,才开口道:“……特意大费周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  ,就是为了和我演这种虚伪的温情戏份吗?”


    “我自认为一直都是很宠你的哦,小裕礼。”羂索拿起剪子,最尖锐的部位对准我的袖管,冷冰冰沿着腕部的衣料,开始咔嚓咔嚓剪开与血肉粘在一起的部分。


    “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值叛逆期,所以你想要和以前那样不同,增强自己的实力,我任你去了。你没有支援那位姬君,我不怪你。”


    剪开伤口附近的衣物,身穿护士装束的人放下带血的剪刀,拿起一卷绷带,柔声道:“只是,哪怕是我,包容也是有限度的。”


    羂索按住我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绷带压在上面,“前几天你突然参与了夏油杰的任务,没有向我做任何汇报。你之前说过,夏油杰一事不想参合吧?还是说我听错了?”


    他的语调诡谲,却完全没有要听我答案的意思,又很快微笑着说了下去:“啊,但如果只是这个,也就罢了。最令我生气的,其实是你这孩子的其他小动作。”


    “「狱门疆」,你一直声称还没有找到,但是——”眼前的人话音一转,含笑的美眸瞬间变冷,“小裕礼,我很不高兴哦?就算是迟来的叛逆期,也不能藏着大人的东西不肯交换啊。”


    缠在小臂上的绷带一点一点勒紧,仿若想要绞杀猎物的毒蛇那样,很快就浸出血来,我尽力不做出任何反应,就只是凝视着他说:“前面那件事我无法反驳。可「狱门疆」的事,我没有任何理由藏起它吧?”


    “有没有理由那不重要。”羂索垂眸看了眼彻底变红的纱布,却还是没有放松力道,“两件事你都的确做了,不是么?”


    “您要仅凭猜测就要对我定罪吗?”我问。


    “呵呵……”他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突然又松开手,低低笑起来,笑够了之后,又把抓住了我的手,悠然出声道:“不要对父母说这种话哦,我可是会伤心的。”


    随着他收紧力道,熟悉的痛感再次传来,而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分给那些不重要的小事,反倒是因为这句话,瞬间从浩瀚的忆海中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


    「不要再说那种话,我会伤心的。」


    十年前。


    四岁时的那场重病让我元气大伤。


    就算后来被收养了两年,也依旧是小病大病不断。


    病得最重的时间,基本每天都需要恹恹躺在床上吊点滴,稍微有点精神了就爬起来看书,唯一能看到的新鲜景色,便是窗边邻居的孩子们在外面聚众玩闹的场面。


    说是玩,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设施,都只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而已。


    楼下偶尔还是有几个刺头,在注视到我的视线后,会故意朝我做鬼脸,然后和猴子一样卖力在那炫耀他们的好腿。


    我不生气,只是合上了手里的书。


    当养母端着热水喝药物送到我的床边来,正好见到我趴在窗边,近乎半个身子挂在外面的样子。


    输液架直接摔了在地上,丢在一旁的针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浸湿了地板。


    她一把我抱回来,用颤抖的手捧住我的脸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是想着用术式挪动瓦片,去打断他的鼻子而已,并没有其他更深层的复杂的意思。


    养母听见我这么说,立即表示说她会帮我去教训这些人。


    我摇摇头,表示不行,毕竟我去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很快就要消失了吗?”我直言。


    电视剧里很多生病的人,最后的结局都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已经明白了,那就是死。


    既然时间不多了,那我肯定要亲自动手才行。


    那个时候,养母脸上的表情,我已经忘记了。


    我只记得她突然弯下身来抱住我,将我的脸压在她的怀里,搂得我好疼好疼。


    “不会的。”她如同安抚婴儿那样抚摸着我的背,“不要再说那种话,我会伤心的。”


    “……我不会死吗?”


    “当然。收拾那帮小混蛋的事你就暂且放放吧,现在我会帮你去做的。”


    “但你不是大人吗?大人可以管小孩子的事?”


    “嗯,可以哦。”


    女人的拥抱比之前更紧了一些,“做父母的,就是要满足孩子合理的请求才对。”


    “……我明白了。”


    “那,能放开我一下吗,有点疼。”


    ……


    刺痛的感觉仍然在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我收紧拳面,从往昔的回忆里挣脱,声音顿时似结霜那般冰冷:“您一点都不适合说这种话,就少往自己脸上贴父母的架子了。”


    眼前微笑的人发出“哦?”的声音,“我明明觉得自己学得还挺像的。”他突然不再折腾我的手臂,而是转而抚摸着我的发顶,“不对,严格来说,是她「模仿」我给出去的剧本还挺像模像样的。”


    “…我不懂您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小裕礼。”羂索拉着我的脑袋,笑眯眯地解释道:“一开始,领养你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派过去的,我只是刚好那段时间抽不开身,让她暂时保管你而已。”


    “名义上来说,从一开始,她用着的领养人身份,不过是我的一具临时躯壳所用的。”


    我:“……”


    “你应该也记得哦,她根本不是当母亲的料,不是吗?既不会做饭,也不会和孩子沟通。都是我慢慢引导着她,告诉她如何去做。虽然那段时间无法相伴在你的身边,可我在这背后为你花了不少心思。”


    “所以说,我是你真正的「母亲」才对啊。”他逐字逐句地说道。


    蹦入耳侧的每一个字,明明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难以理解。


    我挣开羂索的控制范围,等到彻底消化这些内容后,轻声复述了一遍刚刚听过的话:“您是我真正的「母亲」?”


    羂索张开双臂,那张出众的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向我确认道:“没错哦。”


    原本的反胃感突然在此刻止住了。


    我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地上前半步,然后在他的手伸过来的同时,戴着枷锁的双手往旁边一撞,直接撞开了他的手。


    “你那些在邪教里蛊惑人心的话语,在我这里不管用,羂索。”


    我没有再用敬语,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伤口处淌出来的血已经彻底浸湿了布条,滴滴答答落在了地表,而我没有在意。


    “姑且就当你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那岂不是更证明了一点了吗?”


    其他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不管是从前是虚构也好,欺骗也罢。


    那个人会死在羂索的手上。


    就已然给出了自己最真诚的答案。


    我凝视着他收起笑容的那张脸,用平静且自信的语气说道:“她选择了我,我只知道这就够了。”


    我母亲只有一人。


    从来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异装癖混蛋来代替。


    “……”


    “…哈。”


    羂索看了眼自己被打回的手,他眯着眼,正打算说些什么。


    就在此刻,手术台的人突然像是醒了,猛烈挣扎起来,本来还算白皙的皮肤青筋绷紧,再寸寸裂开皮肉,滑腻的脂肪和鲜血都迫不及待地从其中翻涌出来。


    仅仅是转瞬间,对方就像是被吹大的气球那样膨胀。


    砰的一声。


    手术台的那个实验者爆开了。


    离得最近的羂索微微扭头,却还是没法避免被血溅上全身的结果,他擦掉自己脸颊上的血肉,不为所动地瞄了一下死掉的人,“麻烦的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


    他很是无奈的这样表示,语毕,就朝我走过来。


    没有咒力抗衡的情况下,我直接被他摁在手术台上。


    “虽然跟里梅说过,让你来执行这项任务,实在太浪费了。但有时候也得硬起心


    肠,严加管教儿女才是。”


    我能感觉到属于女性的柔夷就沾着那些血,落在我的额前,纵使看不见他所画的东西,但我知道,那是他对每一具备用身体必做的仪式——换脑术式必须要满足的条件。


    我想要挣扎,可紧接着那些血就在发热发烫,犹如雕刻家用锉刀对着人直接雕刻那样,每走下一笔,身体就因为过度的疼痛痉挛,心肺功能过度工作而快要炸开。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得很慢,等羂索写完咒文的那一刻,我的意识一度陷入混沌,好半天才听见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女声:“好了。我也不想总是折磨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接下来,我会去换个实验品过来。你可要听话点。在工作之前,就先把这里打扫干净吧。”


    我顺着手术台滑坐到上,昏暗的视线中看见踩着高跟鞋远开这里的身影,头脑内反复嗡嗡作响,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终于恢复了清明。


    趁着羂索离开的这段时间,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第一时间扑到手术室的门,发现连它也直接被反锁上了。


    往日这种稍微用点力就可以破开的门,对现在的我来说反而成了牢笼。


    我喘着气靠在一处柜子前,反复巡视房间的布局。这里没有窗户,基本上是完全封闭的……还是得从强行开门考虑吗?


    倦怠感强烈地充斥在身体的每个角落,我深深吸了口气,强打着精神回到门的那边。


    “没用的哦,就算撞开那扇门,等待你的也是被放出来溜达的咒灵们,它们可还饿着呢。”


    欢快的、柔软的童音这次很明确地传达在脑内。


    我顿时停下脚步。


    如果不是在刚醒来时就听过这个声音,我肯定会以为这是刻下换脑术式的副作用。


    而且,好清晰。


    这么近的感觉,就在身后一样。


    我回过头,不自觉地把目标放在手术台上的残骸,莫名的,受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扒开那些血与肉的粘稠物。


    最终,一对清澈的、不沾一丝污浊的蓝色眼珠躺在我的手心里。


    哪怕刚刚从血污之中挖出来,它给人的感觉也是干干净净,清澈透亮。


    毫无疑问,就是六眼。


    而这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眼睛,继续用调皮的口吻在我脑子里发话。


    “嗨~”


    第126章 逃已经……快走不动了。


    “初次见面,好久没和人这么正式打过招呼了。”


    “该按年龄来算,叫你小姑娘好呢?还是说按照外表来算,叫你一声小姐姐好呢?前者好像有点把我变得太老气啦,后者好像又有点占你便宜呢……哎呀,好烦恼啊。”


    那轻亮的童声滔滔不绝,完全没给人说话的机会,如果不是硬性条件不支持,躺在我手心的这对眼珠肯定会开开心心地扭来扭去。


    我靠在满是血污的手术台旁,咽下喉咙中溢的腥甜,说:“……随你怎么叫都好。”


    “是吗是吗,那就叫你小裕礼好了。”得到回答的六眼很明显情绪高涨,连声音都拔高了不少,“Yori——读起来有点像幽灵呢,那是不是和我一样?很不错,这点我也很喜欢。”


    我听着那充满喜悦的声音,轻轻应了声,左手的拇指不由自主抬起来,试着去抚摸这对眼睛。


    蓝色眼珠在指腹的推动下轻轻晃动,近距离看着,如同精致打磨后的宝石,色泽非常漂亮,触感也有很生命力的弹性,唯独与预想中不一样的是,与皮肤相贴的位置很冷,像是冰一样的感觉,甚至还源源不断在吸收我的体温。


    我心想,若是五条悟,应该是很温暖的感觉才对。


    或许是我的动作有些冒犯了,六眼回响在脑子里的声音突然打住,隔了几秒才再次带着几分微妙的腔调开口道:“不要再这么摸来摸去啦。好歹我也是个正常的男孩子,你这样很让人害羞的。”


    “啊,抱歉。”


    的确,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我闭上眼,重新调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再度睁开时,视线不由自主放回门前,“您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对待我也会用敬语啊,真是好孩子。为你引一条路当然很容易,毕竟我在这里很久了嘛。”


    听见他这么说,我并没有多喜悦。


    因为就算再怎么相似。


    躺在这里的六眼也是一位死者。


    而死者向来是有一套不同于生者的观念。


    不出所料,对方笑嘻嘻的语调在途中一转,答道:“但是,我不打算那么做呢。”


    “反正羂索也不会立刻杀了你,只是把你囚禁在此做事,对我来说那正好哦。”


    被我捧在掌心的苍蓝色眼瞳倒映着我满身是血的身影,平稳又带着些许感慨的声音透着一种并非此世的薄凉感。


    “这多年来,我反复被移植到别人的身体里,或者直接被人们吞服。结果,他们都死了。像你这样能听见我声音的人一个都没有。”


    “所以我很喜欢你哦?不光是因为你能和我说话这点,主要是看见你就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欢喜感,嗯,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是无所谓啦。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种新奇的感觉都是一种珍贵的体验。”


    大概是因为很久都没有能说话的对象了,这名六眼不停地讲着自己的想法,就像是彻彻底底的小孩子一样,坦率,却以绝对的自我为中心。


    正因如此,他很麻烦,也很好懂。


    “听你这意思……是打定主意要把我留下来?”


    “我之前的表达不够清醒吗?的确就是这样的意思啦。”


    “……”


    “这样啊。”


    眼前隐隐开始模糊,我不由得闭了闭眼,并非是心生绝望击倒,而是在思考对策。


    如果时间充裕,我倒是能考虑说服对方。


    可眼下没有那个时间。


    这间手术室的门的构造很结实,想要在调动不了任何咒力的状况下破坏它,难若登天。整扇门没有锁眼,只能看到旁边的刷卡器,应该是驱动电力来运行,也不可能通过拧开锁眼的方式出去。


    ……刷卡器。


    我蓦然睁开眼,重新回到门边,目光落在门禁设备上的LOGO。


    ——保全公司JACES。


    如果是这样,说不定有办法。


    这里除了几个摆满不明液体的柜子,也只有一张亮着灯的手术台上可用。我看向一旁托盘里盛满液体的椭圆形罐装体,在对方轻轻“咦?”了一声后,将它放了进去,转而拿起托盘里血迹斑斑的止血钳  。


    然后,按住那盏与手术台相连的移动式无影灯,再把尖端凿进它外壳里的螺丝中。


    身后的声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很快就向我追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您也需要我回答吗?”


    肺里的空气已经逐渐开始不够虚弱的身体消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转动手腕。


    “我要出去。”


    可左手并非我的惯用手,尤其在这种浑身虚软,没有多少余力的状况下,它仿佛完全不听我的使唤,每个指头都有自己的想法,时不时就会松开止血钳的手柄,逼得我不得不用右手辅助它。


    在手铐的桎梏下,不停发抖的右手仍然从伤口往外渗血,多次撕扯的肌肉与痛感神经扭做一团,无时无刻不阻挠着意识,每一次的拉扯都是理性和本能的搏斗。


    但是,不可以停下,也不能停下。


    隐藏的螺丝与螺母被一颗颗丢在地上,终于在几分钟后,无影灯的外壳被拆下来一块,露出红蓝相间的电线。


    然后,夹住线身,再这么轻轻一剪——


    呲。


    绝缘层被夹断,铜丝裸露的那一刻,手术室里光源顿时减少了一半。


    紧接着,巨大的麻痹与烧灼感沿着指尖流窜到心脏,纵使我提前用衣料做了绝缘准备,满手的血也仍然将电导过来了一部分。


    接触的时间尚还不到一秒,银色的长钳就从我的手掌上滑落下来,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瞬间被那横贯的电流击溃,刹那倒地跪在地上,等回过来神来,整条胳膊在剧烈的电麻感中近乎失去了控制权,隔了好几秒全身上下都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像是有谁从内部击打在柔软的内脏上,我张开嘴,极致的眩晕感和痛感令人一度想要吐出来,但空空如也的胃里连能吐的水也没有,就只能无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或许我在刚刚那样的接触中有短暂的晕过去,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妙。”六眼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比起来最开始的轻松,他的语句显得更冷硬了些,“就算你把这间房子点燃,那家伙也不见就会来急匆匆地开门。”


    “趁早认清现实不好吗?也能少吃些苦头。”


    我没有理会那聒噪的声音,慢慢摸索着捡起地面的那把止血钳,把重心全靠在手术台上,想要爬起来,两腿却完全使不上劲,连续几次尝试都在中途倒下去,最后接近成功的一次,手肘已经压在手术台的托臂上,身体却力不从心地偏倒向附近的柜子。


    药剂展柜的玻璃被撞得支离破碎的那一刻,发间摇摇欲坠的发圈最先罢工,散乱的长发跟着从肩后垂至身前,感受着血从颊边滑落的瞬间,我已经对这点痛没有任何触动了,就只是垂眸看向落在地上的止血钳,再俯身伸出手去。


    “……我说,你该停下来了。”


    “快点停下,这是为你好。不要再这么执迷不悟了,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哪怕出去根本就是送死。”


    “喂,你有听见吗?继续下去也没有好处,你——”


    “——闭嘴。”


    我摇摇晃晃地拾起那把止血钳,嘴唇微颤着,从喉咙里寻回自己的声音,纵使它听起来分外嘶哑虚弱,但光是说出这句话,就让心底好受了不少。


    哪怕有着相似的眼睛,哪怕说话的口吻也有一点点像,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家伙和五条悟是完全不同的个体——虽然他也曾冷漠地指责我将自己的生命当做筹码的行为,但绝对不会在这种需要以命相博的时期阻拦。


    “既然…你不打算帮忙……”我用带血的手掌扶住柜门,步伐踉跄,“那…就闭嘴吧。”


    这才是什么都不做的旁观者应有的美德。


    只是因为一时不会送命就沾沾自喜,等待羂索的宣判和操控,和被圈养起来动物有什么区别,那还不如在这里拼一把。


    一步,两步,随着六眼喋喋不休的声音消失,我终于再次来到手术台前。


    瓶子里的医用酒精还有三分之一,我没有力气再将剩下来的纱布裁成两块,只能尽数浇了上去,裹在止血钳的前端。


    将断未断的线路还滋滋响着,有了之前的经验,我直接将酒精纱布的部分直接丢了过去。


    下一秒,噼里啪啦闪烁着的电火花瞬间点燃酒精纱布,呛人的焦糊味和炽热的火舌瞬间围着灯燃起来。


    早已抱住六眼罐子的我跌跌撞撞地退到门的附近,尽可能远离有毒的气体,耳侧又传来一声叹息。


    他大概是觉得我做了无用功,我并不理会,只是蹲下身捂住口鼻,冷不伶仃地问:“你以前有听过这里拉响警报吗?”


    “没有哦,在这地下有的只是咒灵或者人类的惨叫,无论是哪一种都很单调。”


    “……是吗?”我背靠着门,在呛人的烟雾之下咳嗽了两声,目睹着火势越来越大,直有冲天之势,“对我来说,应该是第二次了。”


    话音刚落,手术室里的烟雾警报器开始振响,没过几秒,房间里的喷水泵开始运作。


    一个月前我在潜入的地下实验室时,托某位家里开警备保障大公司的刑事部女士的福,它的警备结构我也了解过——这同样包括门锁在紧急情况下的快速开启的机制——比如火灾时的自动解锁功能。


    只要这里仍然属于组织一同建设的,哪怕它现在是在羂索的名下,那么——


    咔嗒。


    一道犹如天籁般的弹锁声出现在背后。


    之前还那么坚不可摧的门就这样打开了。


    正如六眼所说的那样,门一打开,走道里正游荡的各种怪物。也许是手术室这方有什么涂层材料隔断了它们之前的感知,如今手术室重新打开,咒灵才纷纷有了回应。


    最先察觉到异状的咒灵貌若蟾蜍,它吐出红艳的舌,舌头上布满血丝的绿眼睛幽幽看过来,它身侧扇着蝶翼的人形咒灵也抖了下触角,空无一物的脸庞间却能让人感知到对方明显的贪婪。


    “我说过了吧,就算打开门,门后面等着你也只是这些家伙。”


    伴随着六眼平静的诉说声,咒灵们接二连三地转过头来,发出急不可耐的怪声。


    “…或许是吧。”面对朝这边冲过来的怪物,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六眼,然后将它整个高高提起来。


    但现在——


    “比较麻烦的,应该是你才对,「五条前辈」。”


    话音未落,那只装着六眼的罐子就被我抬手扔了出去。


    低咒灵对高级咒物的兴趣,往往比人更胜一筹,一枚二级咒物就足以令它们蜂拥而至,更别说六眼这种级别的了。


    眼下,我又是被封了咒力的情况,一颗小小的绿豆和一盘大餐,这些受本能驱使的家伙,大部分会选择谁已经无需确认了。


    我目视着那双泡在罐子里的眼睛在透明的液体中沉浮,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从那蓝眼中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但很快,它就重重落了下去。


    罐子碎裂的同时,四周的咒灵一哄而上,垂涎三尺着开始争抢梦寐以求的大餐。


    趁着大多数的咒灵都围聚到六眼附近,我贴着墙,一瘸一拐地尽可能加快速度离开现场。


    电梯我当然是没有权限使用,唯一能考虑的出口就是附近的通风口。


    但想要从这堆密密匝匝的咒灵群中离开,也不是易事,咒灵天生就对人类有更大的恶意,哪怕对方闻起来一点食欲也没有。


    很快,有着蜈蚣外型的巨大咒灵腹部着地,犹如游蛇那般率先向我逼近,我尝试抬腿将它击退,反而从脚道身被它缠起来。就算想动用最后手段,时间上也来不及,没有写咒文的时间。


    ……明明再走几步踢开通风口就能进去了。


    随着腰身到胸前被一圈圈勒紧,扩张肺部开始变得愈发困难。眼前的视野逐渐出现重影,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那只蜈蚣咒灵抬起脑袋,两只


    流淌唾液的颚牙不断外扩,最终彻底张开口器,对着我整个人咬了下来。


    咔嚓。


    紫红色液体一点一滴顺着手掌流淌了下来,我却无暇顾忌去擦,只能咬着牙用手铐间的那点锁链死死缠住了咒灵的颚牙。


    足以封印特级咒力的手铐稳稳地承受住了这一击,唯独可惜的是它没有变形。


    但是,这样也就是极限了,我眼看着那漆黑的颚牙一点点向我这方压过来,在我的引导下勾住手铐的外环,当它的前端划开手腕的那瞬间,我闷哼一声,却也瞧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两颗牙狠狠向下一拽。


    质量堪比咒具的镣铐瞬间崩断了它的两颗牙,对方瞬间发出吃嘶鸣声,我整个人被直接放开甩出去。


    胸口的闷痛声传来有骨头折断的预告,我顾不上胸间翻腾的气血,再次爬起来,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向前方走,刚刚迈出半步,刚刚受伤的咒灵就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


    我明明察觉到它急速的甩尾声,精疲力竭的身体却无法做出像样的躲避,只能抬臂做出基础的防护。


    然后——


    噗呲。


    紧随而来的破空停住了。


    巨大的蜈蚣咒灵全身的节肢在空中无意义地抓挠着,最终倒了下去,飞溅的紫色血液之后,顿时出现了一张孩子的脸孔,再转瞬就消失不见。


    “说什么我比较麻烦,结果,陷入麻烦的人,还是你自己嘛。”


    悬在半空的六眼蹦蹦跳跳地飞了过来,人性化地围着我转了两圈,与之前的轻快不同,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像是常年待在黑暗之中的人终于看到一颗星星那样,“不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呢。”


    我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靠在墙壁上,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的咒灵都已经被拧断了脖子,也就难免松懈了下来。


    我将头抵在墙上,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问道:“事到如今……为什么…改主意出手了?”


    “啊……这该怎么说呢?”没想到这个话多的家伙踌躇了起来,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接着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这副挣扎着,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你死之前的事?”


    “这种事就不要问那么直白了,你真不会看气氛。”


    清澈的苍天之瞳向我飞得更近了一些,似乎是在打量我,又似乎是在思考,明明没有身体,我却感觉他有一度是想说什么,但很快因为注意到别的东西而改了口。


    “哎呀,讨厌的家伙来了……二十楼,嗯,也就是说你还有七分钟的时间能离开这里。”


    对方一改之前无谓的态度,催促着我走到通风口附近,我通过地板上那只蜈蚣垫脚,稍微有些吃力的拆掉通风板爬了进来,而当我回头看向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向我晃了晃,应该是在摇头,“我走不了,你自己走吧。”


    我也没有推托,只是把通风板轻手轻脚放好,转身朝通风管的深处爬去,头脑里却不自觉回想着刚刚那个孩子的身影。


    我知道羂索曾经杀死过一代年幼的六眼。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年份,但想必那样的岁月已经超乎了我能想象的极限。


    所以,在他死掉后的这段时间,灵魂一直都是被束缚在六眼中,眼睁睁地目睹自己被羂索带走,再制作成咒物任其利用吗?


    我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


    三秒后,我重新回到那块通风板前,隔着通风板的缝隙,发现那双熟悉但陌生的眼睛仍然在那里发呆。


    我轻轻敲了敲通风板,换回了这位六眼的注意。


    “以后,我会来接你出去的。”说完,我咳嗽了一声,努力平复喉咙里上翻的气血,又向他强调了一遍,“绝对。”


    凝望着我的六眼微微一愣,眸光顿时亮起来,这种时候他反倒是没有像之前那么话多了,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转身离开时,那柔软清亮的童声才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好哦,有缘再见,小裕礼。”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磨蹭,就按着六眼提供的路线一路来到了另一边的副楼,据他所说,这里有着不需要权限的货梯,方便那些诅咒师在这里出入,现在那里没有任何咒力源,又刚好可以避开羂索。


    从通风管道摔在地上的时候,我已经是纯粹靠毅力在撑了,所幸货梯就在旁边,我也顾不上自己一路以来留了多少痕迹,偏偏倒倒地摔在货梯里,都走到这一步了,上去之后能不能逃脱,就是纯靠运气的事了。


    但可惜,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差。


    “噢,居然还能逃出来啊。”


    货梯停在一楼,在门打开的瞬间,


    令人火大的懒散音调从门外传进来,伏黑甚尔正抱着胳膊站在那,他一把就将我从货梯里拖出来,“瞧你这副狼狈样,不如直接东京湾喂鱼好了。”


    “咳……那可…太感谢你了…伏黑先生。”双脚离地,瞬间悬空,我努力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知道是哪个疯子上来就砍了我一刀……让我落得这幅境地。”


    “顶嘴这块倒是从来不落下风。”


    伏黑甚尔眯着眼,随手掏出来的刀抵住了我的咽喉——当然,他手里的武器每一把都是价值上百万乃至上亿的咒具,否则也不可能在之前伤得到我——身型高大的男人压低身体,表情也顿时变得格外冷峻,“你这小崽子,说什么对禅院家打主意的大话,现在自己都要自身不保了。”


    我垂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锋利寒芒,对他的威胁不为所动,“我当然…能做到……呼…你也是还期待着这点的不是吗?”


    “否则,你为什么…不把我的手机缴上去?”


    就算我平时都算是处理掉所有的信息,但是这次的失踪事发突然,肯定会有很多人联络我。如果羂索知道了我和各大官方的联系,我才是真正完蛋了。


    伏黑甚尔再怎么混也不会不清楚这点,他端量着我眼下狼狈的模样,不回答我的质问,只是嗤笑了一声,“无趣的小鬼。”


    说罢,他手起刀落,刀刃就落在我的手铐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然而在咒具的打击下,它依旧纹丝不动。


    伏黑甚尔颇有些意外的“哦?”了一声。


    “……没用的。”我轻轻摇了摇头,“这种手铐需要用输入咒力的方式才能解开。”


    “那你就自求多福好了。”


    楼道里传来咒灵窸窸窣窣的动静,伏黑甚尔扭过头,以他那敏锐的五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追兵,他漫步走到大楼的门前,将我放在外门,随后将手伸进衣兜里,抬手把一部翻盖机扔进怀里,“其实你的东西本来是想上缴的,但是谁叫我本来就不适合摆弄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弄坏了呢。”


    “走吧,小不点。我只给你争取十分钟的时间。”


    穿着松垮衬衫的男人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没有杀意,也没有警告的意思,更像是休憩的野兽面对学着狩猎本领的幼崽那样,只有些许兴味,接着扯起一抹随意的笑,就转身朝感受到异动的地方走去。


    “砍在你身上的那一刀,就当做我的最后通牒好了。”


    “如果还不快点行动,我就要真的取你性命了。”


    我捧住那部属于伏黑甚尔的手机,将整栋废弃大楼丢在身后。


    外面的天很黑,四周都是废弃的居民区,没有像样指示牌,自然也没有公共电话这样的东西。无人维护的水泥地上长出了杂草,荒芜到让人以为这是被遗忘的世界尽头。


    我本是想联络人来接我的,但是打开手机,发现因为电量不足根本无法开机,我的心底的沉默震耳欲聋,甚至已经去懒得骂那个粗心到家的混蛋,只能步履维艰地向前行动,尽可能朝着远处有城市灯光的地方前去。


    昏昏沉沉的头脑无法很好地记住刚才走过的路,走了好长一段路,最终发现自己走


    进一处死胡同。


    我低头急喘着,却还是一点一点调转方向从刚刚的地方绕出去。


    已经……快走不动了。


    不光是体力上的问题,联系不到人的情况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回去。


    该试着找个地方先躲着吗?……不,搞不好瞬间就会被发现。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咒力之光浮现在眼前,我缓缓眨了下眼,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歌姬前辈的咒力。


    暗蓝色的咒力犹如黑夜中的萤火那样,在我面前一遍遍重演着我离开前她画给我的那些图案。


    这道原本是祝福我的符咒,在我已经彻底找不到离开的方向时,生效了。


    它晃晃悠悠地向前飞去,很快拐了一个方向。我强打精神,一步一摇地跟上去。


    几分钟之后,我走向咒力最后指引的拐角,把头一侧,正好看见一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垂头站在胡同的角落里。


    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的动静,对方当即转过身来。


    在风吹起她的裙角时,我也一瞬间看清了有人跪在她的身前,那人双手合十,完全是祈祷状地待在原地。


    他双眼无神地说:“母亲。”


    女人没有理会,只是略带错愕地将目光投向我。


    “代行者……大人?”她轻轻的、像是不敢确认那样呼唤着。


    其右手所握的那把太刀在夜色里泛着寒冷的光。


    第127章 照亮前路的光愿光明照破亡者业障。


    “新闻速递,重要警情通报。”


    “近日,东京都新宿区、涩谷区、丰岛区池袋地区相继发生多起恶性持械伤人案件,截至九月XX日XX时,累计接报二十五起同类警情,已造成社会安全秩序重大隐患。”


    “初步调查显示,部分案件存在模仿犯罪特征,目前警视厅已启动应急响应机制,设立24小时特别搜查本部加速案件侦破工作,并加强街道巡逻。同时,警方郑重提醒各位市民朋友,夜间尽量避免单独出行,注意观察周围环境,如果在街上看见携带武士刀、开刃刀具等可疑人员请立即远离并报警。”


    “再重复一遍,如果在街上看见携带武士刀、开刃刀具等可疑人员——”


    啪。


    电视里的新闻节目随着屏幕消失再也发不出声音。


    “抱歉,这个时间点全都是些无聊的新闻呢。”走到桌前的园原沙也香带着些歉意的表情向我说道,她放下遥控板,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小菜摆在我的面前,“虽然很想给您准备些更有营养的东西,但最近我都没怎么买菜,只能让您见笑了。”


    我抚摸着手掌心里贴好的纱布,当即摇了摇头,“能有这些东西,我就该心怀感激了。”


    哪有对救命恩人挑三拣四的道理。


    “那就太好了。”园原沙也香双手合十,弯眸对我笑起来,“希望我的手艺合您的口味。”


    迎着她期盼的目光,我用左手握住光滑的瓷勺,开始用餐。


    煮得分外软烂的米粥闻上去味道就很好,配着海苔碎与萝卜丝之类的开胃菜更是令人很有食欲。


    对于下厨的人而言,最好的赞扬就是光盘。


    我认认真真吃掉勺子里的每一粒米,随着胃里逐渐温暖起来,碗里的米粥也见了底。


    整个过程园原沙也香都是双手放在膝前,安静看着我,直到我放下碗向她道谢表示吃饱的那一刻,她才招着手笑眯眯地对我表示没事。


    我目送着她端着空碗走向厨房的身影,思绪如潮般翻涌,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景象。


    那把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寒芒的太刀。


    以及,跪倒在她身前的那人。


    「母亲。」


    对方似乎是这样喊着的。


    和花火大会上被我抓住的那个人嘴里念叨的如出一辙。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实在记不住了。


    因为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就是陌生的天花板了。


    清洗过碗筷后,园原沙也香换了一身西装,随后将包挂在肩上,站在玄关处对我微微笑道:“房间里的东西还请您随便用,我这边需要到店里一趟。”


    “你现在是自己名下有间小店?”


    “嗯,从父母那辈传下来的古玩店,等您好了,可以来店里看看,就在池袋最显眼的位置上,叫「园原堂」。”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会满身是伤的出现在那里。


    我也保持缄默没询问她提着刀在那附近做什么。


    几句稀松平常的对话结束后,她对我摆摆手,转身关上了门。


    作为盘星教的前信徒,园原沙也香现在看起来似乎变得很正常。


    但是……


    我回头将视线落在大厅里的佛堂,尽管没有供奉对象,但那里仍然摆着香炉和供品。


    这位女性曾经在我的眼前狂热阐述着爱的定义,让我很明确,她还没有彻底摆脱盘星教的荼毒。


    罢了,这种事本来也急不得。


    对我而言,当前最重要是还是得联络上异能特务科,无论羂索能不能通过换脑术式定位,我都赌不起这个可能。


    我缓步走至向一旁的座机电话,拿起了听筒。


    所幸这次终于没再出什么乱子。


    很顺利地就联络上了我想找的人。


    “你这来电可真是时候。”


    耳侧传来不怎么友好的问候,背景是嘈杂的市中心街道声,人行道的通行曲正好放了出来,我能想象到那位红发马尾辫的女性是怎么蹲在阶梯上,用嚣张的姿势拎着电话,“我刚刚还在考虑怎么把你的死讯报上去,该感谢你替我省了这一功夫吗?”


    “只是暂时失联了一阵,别擅自说得我需要办葬礼一样。”哪怕知道对方看不见,我也还是面带笑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虚弱,“虽然,现在是遇到一点小麻烦,大概需要美佐峰女士您过来接我一趟。”


    “咒灵操纵使那事才过去没几天,就又使唤上我了?”美佐峰美辻语气不快地提起旧事,“我才不干,你这家伙既然还能打出电话来,就代表还没走到绝路。”


    我:“……”


    我:“真的不行?”


    “不行。昨天也熬了个通宵,现在正累得要死,你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挂——”


    “好吧。”我面无表情地说,“看来只能去麻烦房石阳明那家伙了,顺带再挖点美佐峰女士的个人黑历史。”


    美佐峰美辻:“啧。”


    电话那头的人最终还是问了我在哪。


    “池袋。”


    “那就在西口公园那边等着。”


    她留下了这句话,匆匆就挂掉电话了。


    我也平心静气将听筒放回原位,一扭头,正好看见通往二楼的拐角处,正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短发女孩,她怀抱着一本书,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齐耳黑发搭配着白衣红裙的学生制服,再配着脸上一副圆框的眼镜,看着很是文静。


    这孩子,应该是园原沙也香的女儿吧。


    眼神对上的一刻,女孩有些迟疑地朝我点了下头,显然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搭话,隔了几秒后,她抱紧手里的书,镜片之后,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如同小鹿一般温顺,频频看向我的脸颊、手臂,还有双腿处,整个人的表情流露出一种极度的柔软。


    短发女孩关切地询问道:“……你也是被家里人打了吗?姐姐。”


    “不,我只是遇见了会砍人的疯子。”我摇摇头。


    “是新闻里说的砍人魔?”她轻声朝我确认道。


    “是呢,因为走夜路就不小心碰上了。”我随口承认下来,却也没有忘记她刚刚话语中透露的信息,“不过,你…被家里人打过吗?”


    女孩抿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接过话,“爸爸……不,父亲。”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压低了一些,“以前,在妈妈和他还没有分居时,喝了酒就会动手。”


    我想起了园原沙也香最初所见的满身伤痕,不难猜到那段时间她带着这孩子都受了些什么苦。


    “现在他还会出现吗?”我问。


    “有时候会找上门,但很快就会被几个好心的叔叔阿姨拉走。”女孩用书挡住脸,尽可能藏住自己开心的小表情,“虽然……这样不对,但我很喜欢和妈妈现在两个人的生活。”


    “这一定是像妈妈所说的那样,托了天元大人的福吧。”她歪了下头,看着我身上的伤,说:“希望那位大人保佑您也能好起来。”


    我:“……”


    我不置可否,只是上前两步摸摸她的脑袋,再转身走向玄关。


    很快,女孩的声音追了过来,带着些许疑虑。


    “您要走了吗?妈妈说过,您可以在这里住下来的。”


    我轻轻“嗯”了一声,回头看了她一眼,“有朋友会来接我,也不能一直借住在这里。”


    “那…起码让我送您一程。”女孩小跑过来停在我身前,双手还抱着那本书,“正好,我也需要出去还书。”


    我垂眸看了眼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最终还是拒绝了。


    出门的时候,我借了一顶鸭舌帽走。


    原本沾满血的运动服,早在昨天失去意识的时候被替换成了宽松的夏季浴衣,让我足以将手铐藏进长袖中,而不会太引人瞩目。


    我向路人询问了西口公园的走向,步履匆匆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没走太久就察觉到身后跟上了一个小尾巴。


    那孩子跟上来了,自以为隐蔽隔着十几米的路程躲躲藏藏,又在即将要被甩开的时候加快脚步追过来。


    这种锲而不舍的状态太过异样,于是我很快在一个巷道口拐弯处,出手将小家伙一把拉进来。


    她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刚想张口呼救,但看见是我后才惊魂未定地收住声音。我蹲下身来,注视着她的眼神,“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面对我的询问,短发女孩踌躇片刻,抬起头来,“因为……您是代行者大人,对吧?”


    “妈妈说,她是根据您的修行建议才重获新生的。所以,我想——”


    在女孩还未完全说出下文之前,突然有从远至近的诵经声传来,让她暂时打住了后话,我循声看过去,发现对面正好是一家遗体宾馆,宾馆的门虚掩着,从里面传来极具穿透力的唱诵,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听不懂的呢喃,但对我来说那再熟悉不过了。


    一旦有人离世,附近的居民就会聘请盘星教的僧人做法事。


    现在,听起来大概是在布置坛城,为逝者经文与真言。


    而奇异的是,我身侧的小女孩居然也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她朝着遗体宾馆的方向微微鞠躬,念出和僧人同样的真言:“……愿光明照破亡者业障。”


    我注视着那家宾馆,片刻之后,出声向她搭话道:“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妈妈说,这世上每消失一个人,就是有人受到天元大人召唤,成佛去了。”女孩抱紧自己怀里的书本,我这才注意到那是盘星教很早以前发行给信徒的册子。


    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观察着我的脸色,“代行者大人,我是想问,我以后死了,也能成佛吗?”


    盘星教所传颂的价值观里,人人生来都有佛性,死后有僧人通过密法加持,亡者就可摆脱轮回,即身成佛。


    所以,我并不意外这孩子朝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就只是保持着单膝下跪的蹲姿,对着她摇头,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但是…书里说,人都会死,或早或晚。”她这样说,“人活着的时候,就得想好身后的事。”


    我记得那本书上的确写着这样的东西,但从更为现实的角度来说,那也不过是想要蛊惑信徒们交钱的又一个幌子罢了。


    在人还没有御札提前做好身后事,


    我向来不信盘星教所言传的任何一句话,不过看着眼前的女孩,我也没有用强硬的态度呵斥对方,而是反倒向她提出一个问题:“你平日走路的时候,脑子会一直想着那些还看不见的路吗?”


    短发女孩想了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对你来说,是否能成佛,就是想着那些还看不见的路。如果连自己脚下的路都走不好,在那之前就会先摔倒的。”我从长袖中探出手,也一并握住她拿着的那本书,“这本书对你来说也是,太早了。”


    “回去吧,好好读书上学,好好陪着妈妈,先看着自己脚下的路。”我直视着女孩的眼睛,轻言细语道:“这就是我要给你的修行意见,你会听我的,对吧?”


    女孩愣愣地放开手,动作虽然很迟缓,却还是接受了我的说法。


    她的脸蛋突然红了,像是一只小小兔子那样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嗯”了一声,就飞快跑开了。


    我目送着她消失在人群中,随即看了眼落在自己手里的书。


    盘星教所出的每一本书,那上面的内容我都拜读过——据说都是天元本人所说过的话——是真是假我也难以考据。


    对盘星教的各大信徒来说,那些话语都是直指他们内心的良药。


    同样,药这东西一旦过量,用错了地方,就可以成为毒。


    ——愿光明照破亡者业障。


    我听着那无止尽的诵经声。


    然后,将书本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转过身。


    我不一样,我更希望那光能照到现世来。


    ……


    ……


    十分钟后,我来到西口公园。


    美佐峰美辻开着吉普车,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对于我的迟到,她明显很想抱怨,但看见我坐上车后,她挑着眉打量我了一阵,脱口而出却是另一番话:“你是去跑去和棕熊单挑了吗?”


    “如果真是熊就好了,起码该被送进医院的人是它。”我漠然露出自己手腕间的镣铐,“详情待会给你说,先帮我解开这个。”


    “好家伙,你从哪里搞到的特级待遇。”美佐峰美辻按住我的手腕,围着那镣铐看了一圈,“还真是我们部门都没几个高级货……把咒力注入进去,也需要三十分钟才能彻底解开。”


    “我不介意你一会带走充公。”


    随着咒力的注入,整副镣铐的重量似乎都变得轻了不少。


    我整个人靠在背椅上,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而终于放松下来的这一刻,不由自主的,我再次想起了之前所看的新闻,以及园原沙也香所握在手里的那把太刀。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武器,而是咒具。


    依照新闻所说,目前没有出现死者,可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很难说园原沙也香会不会被自己所做的事反噬。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直接把她交给异能特务科去处理为妙,但是……


    温暖的白粥入胃的感觉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抚摸着自己手上被缠好的那些绷带,犹豫了片刻。


    “美佐峰女士。”


    “又怎么了?”


    “请带我去个地方吧,我想留封信再走。”


    如果园原沙也香对天元的虔诚还没有变,那应该还能用这点劝住她。


    对于自己被当做司机使唤这点,美佐峰美辻非常不高兴,却还是将一个三明治扔到我的怀里,在我的指引下,一脚油门开回了园原家的公寓前。


    结果,当我拿着写好的信打开门,却发现园原家的家门大开着,附近的邻居正在嘀嘀咕咕围着乱成一团的玄关说些什么。


    我站在门外,冷静地将信封与镣铐一起藏入袖中,再找了几位知道情况的问话。


    “哎呀,园原夫人昨晚好像偷偷摸摸带了什么人回来,她家丈夫听到了消息后,就找上门来了。”


    “劝都劝不住啊,拦住他的几个人都被打得满脸是伤,那家伙看起来好像是要杀人那样。”


    “嗯?园原家的孩子?”


    “是被拖走了啊,因为没人拦得住那疯子。”


    就在邻里啧啧感慨的声音中,我面不改色地将袖中的信件揉作一团。


    第128章 以爱之名(9)向未来斩去  。……


    园原沙也香静坐在仓库中。


    她背着有阳光穿透进来的窗棂,用抹布擦拭自己手中的西式怀表,无情的岁月在它的表盘外留下道道粗糙的刮痕,


    或许是它曾经的主人毫不经意地将它撞在桌边,又或许是在船舱随风摇摆时受到其他货物的磨损。


    最后,跨越远洋而来,就那样被丢在仓库里的最角落,很久很久才被人发现。


    已经上了年岁的女性垂眼畅想着那样的场面,黄铜怀表的外壳在她的擦拭下变得锃亮,一时间看着非常喜人,但它在古玩店仍然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就像她自己一样。


    ……


    ……


    人类是需要爱才能活下去的生物。


    曾经的园原沙也香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在丈夫责骂与殴打中蜷缩着身子,尽可能将那些雨点般的拳头用自己的背脊全部挡下来。


    一切的征兆是发生在他工作不如意开始酗酒的那天?还是他作为担保人被骗染上债务的时候?还是说……一开始这场婚姻就是场错误?


    园原沙也香用西装遮住伤痕累累的身躯,将女儿送去了学校,整个人精神恍惚地走在街上,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家,一定又被抓住头发反复责骂。


    但是,父母已经不在,她如果不回去,哪里是自己的归身之处呢?


    园原沙也香搂住自己的身体,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明明是夏季,她却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生出洞了一样,有冷风不停地往里灌注,完全停不下来。


    说到底,为什么她会落得这样的境地?为什么生来要受这样的苦楚?为什么没法拥有常人能有的幸福?


    “可怜的女人。”


    人来人往的群体之中,一名身穿纯白棉衣,纤尘不染的年迈老者向她走来,伸手向她递来干净的手帕。


    园原沙也香没有去接,只是怔怔看着对方。回过神来,她的眼角已经落下泪来,很快被对方轻轻拭去。


    “好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劫难。”老者以粗糙手指拿着手帕,不厌其烦地为她带走脸上的泪痕,“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吗?”


    园原沙也香起初一言不发,但很快,在对方的耐心陪伴下,终于讲那些压抑在心头诸多痛苦诉说出来。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她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记得那些事的所有细节,碗筷被重重搁置在桌面的重响声,踩中碎酒瓶的玻璃渣痛感,面条连同高汤一起被浇到脸上的咸味,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最后,园原沙也香哽咽到再也说不下去,那位老人将她一把拥抱在怀里,她就像是母亲接纳的孩子那样,将脸埋在老人的肩上。


    “不幸的女人。”老者这样说着,用手指将她散乱的额发撩到耳后,“但是,没关系。我向你保证,从这一刻开始,你将拥有幸福。”


    “幸…福?”


    “是的,幸福。”


    老者轻轻扶住她的肩,在拉开距离后,对她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颜,“我以天元大人的名义向你起誓。”


    “幸福将至。”


    那是园原沙也香第一次见到盘星教某位代行者。


    就此,她也接触到了盘星教。


    最开始,他们并没有让自己立即加入进来,只是说有个私下的集会,愿意的话可以加入进去。


    那些集会上成员脸上都堆砌着笑容和热情,每周会送来各种各样的慰问品,并对她嘘寒问暖,然后召开分享痛苦的会议,彼此之间互相扶持支撑。


    “你的丈夫啊,只是暂时被魔鬼迷住了心窍,我那位以前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面带微笑的同龄女性握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一边涂抹,一边不以为然地说道:“只要入教,积累到奉献点,多去聆听代行者大人的课程,后来的你就该明白怎么做了。”


    那是可以被改变的吗?


    园原沙也香听见这个说法时,心底最先诞生的是怀疑,而对方如同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那样,放下药膏,拍拍她的手掌,“诶,你别不信,回头我就给你看证据。”


    后来的分享会,她拿来了很多照片,那些都是被打得满身是伤的样子,旁边的人捏着照片,七嘴八舌揶揄角落老实巴交的男人,后者也只能挠着脑袋陪笑,表示那段时间自己被恶鬼附身了。


    “以前没有得到代行者指点的时候,那她挨打可比你打得惨多了。”


    “是呢是呢,我都记得还掉了两颗牙。”


    “现在平安幸福就好,感谢天元大人,感谢代行者大人。”


    人总是会高估自己在群体之中意志力,人总是以为从自己的所见所闻中得出结论没有问题。


    园原沙也香最开始并没有相信这些话,可很快,随着一次一次地参加集会,这里成了她唯一能感觉到放松和归宿感的地方。


    最后一次,她捂住淌血的嘴角,走到集会上,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奉献点,怎么获得?”


    ……


    ……


    哗啦哗啦。


    钱如流水一样的支付出去。


    园原沙也香开始四处打工。


    为了行善积德,总是将近一半的钱塞进了盘星教的收纳箱,开始倾听各种课程,同时也知道盘星教在天元的指引下,多么努力地救援着这个悲伤的世界。


    她不停地翻阅着那些花大价钱买来的佛书,纵使最开始她根本看不懂那些书的内容,但是在一次一次地听课阅读中,恍恍惚惚明白了人类都是息息相关,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那位慈悲的活佛发出叹息。


    正因如此,盘星教得以建立。


    正因如此,天元没有选择去往极乐世界。


    祂才停留在此地,背负着人的业力,不断地为他们引导方向,想要渡人成佛。


    奈何世人愚钝,不仅不理解,反而阻挠他们。


    人类生来没有价值。


    只有倚靠无私播撒爱才能拥有价值。


    她终于也接受了盘星教的义务劳动,哪怕在工厂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拿不到一分钱,也谨记教里所传颂的作人不能自私的道理。


    她需要用广阔的心胸接纳他人,哪怕不是相同的血,在不曾被记住的那些无数轮回中,也是做过丈夫妻子父母儿女的关系,本就是紧密相连的亲人。


    天元大人是大慈大悲的活佛,人们要去听其声音,采纳其意志去思考,再用包容的大爱看待一切。


    代行者即是祂的眼、耳、口,是祂最亲密无间的弟子。


    所以,他们所说的话,也是唯一的真理。


    所以,园原沙也香觉得,必须要去请代行者指点自己。


    她觉得只要再见一次,自己必然能获得开悟成佛,踏入幸福的门槛。


    ……啊,对,丈夫应该也能不再被恶鬼缠身。


    她迟疑了一下,想起了那个冷冰冰的家,又忍不住对着家里的佛堂,开始祈愿。


    最终,在加入盘星教的半年后,园原沙也香梦想成真了。


    “从现在开始,把「天元」忘记吧。”


    年轻的代行者站在风铃之下,那金色的眼眸像是审判者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出残忍的字眼,“你的执着已经走偏了,现在要必须开始更正规的修行。”


    花了六个月才努力忘记自己,让天元来做主导的园原沙也香,一下变得不知所措。


    若是更早之前,她或许还是认真地与人争辩,但是这几个月养成的习惯,让她根本无法心生否定对方的念头。


    因为…代行者的话语即是天元的意思。


    园原沙也香最初根本做不到把那位活佛的概念遗忘,纵使她用修行的说法推脱掉了不断找上集会,把赚来的钱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投入收纳箱里,也总是很快在丈夫的一顿殴打下拿去还债。


    她又像是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这种程度的修行到底有什么意义?和幸福根本没有关联,就只是单纯的受罪,甚至连她仅有希望都被


    剥夺而去。


    面容憔悴的女性趴在桌上,她用颤抖的笔一遍遍抄写那些经文,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再次违背了代行者和天元的指引,她又将手边无用的废纸抓皱,近乎发狠似地往墙上砸去,直到鲜血淋漓,直到一双小手从身后抱住她的腰,哭着叫她妈妈。


    红色的血一点一滴落在女孩的手背上,那么刺眼。


    园原沙也香顿时冷静了下来。


    她看向头发同样乱糟糟的女儿,突然意识到在自己沉寂在盘星教的这几个月,她直接将这孩子疏忽了,就连以前必做的梳头搭配衣服都忘记了。


    ……代行者大人让她忘记天元,是因为看穿了这点吗?她受到的引导是要包容的大爱去看待一切,却连自己身侧最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没能关照?


    园原沙也香蹲下身,捧住那双小小的手,她不再去看那堆经文,只是握着手帕,慢慢的,一点点拂去那白皙皮肤上的血,低声道:“……对不起。”


    回应她的是孩子不顾一切环绕过来的双臂,正如曾经每个相依为命的夜晚,她真正的血亲紧紧搂住她的脖子,静静摇了摇头。


    园原沙也香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了,她将脸埋在对方的领子里,过了很久很久,再轻轻启唇:“杏里,你……愿意跟着妈妈一起走吗?”


    这是园原沙也香第一次提起离开的话题。


    这是她过往不会去想,也根本不敢去想的选择。


    因为往往冒出这个念头,她的心底就会条件反射诞生出恐惧,她恐惧告别那个曾经爱过的人,更恐惧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的生活,如果到时候她仍然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又该去哪里找自己不幸福的源头吗?


    园原沙也香其实到现在也没有勇气,她只是想起了年轻的代行者的嘱咐,然后明白过来,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所以,在女儿——园原杏里用力点下头的那一刻,她的恐惧突然烟消云散。


    于是,这位母亲牵住孩子的手,两个人收拾了细软,将原来那个房子彻头彻底地甩在身后。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园原沙也香借了一笔贷,把曾经尘封的古董店开了起来,又靠剩下的钱,租了间公寓。


    哪怕她是个抛弃了丈夫的女人,是一个不被丈夫所爱的女人,可抚摸着那些标着价值不菲的器物,与店里的客人或者商户打交道,回头看见女儿日渐开朗的神情,她也觉得自己终于是有了一点为人的价值。


    她时不时也会听着客人烦恼的抱怨,她也知道如何逗得他们笑颜逐开,最后豪爽地买走看中的一批批古玩。


    日子似乎好起来了,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做到忘记天元大人了,可当某天,园原沙也香偶然在路边看见一名正在哭啼的女性时,她发现自己条件反射想要将盘星教的联络方式递出去。


    是因为自己现在得到了幸福,所以也想把这份幸福传递出去吗?


    园原沙也香逃也似的离开现场,却一直没有把有关盘星教的东西丢掉。从那头之后,她突然发现这世道还有好多好多比自己不幸的人,受到上司霸凌而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因为身体因素被同学取笑的学生。


    每看见一个,园原沙也香都会想到当初的自己,她把盘星教的名片攥在手里,松开又握紧,却始终没有交出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不违背代行者大人指令的情况下,去播撒爱。


    好在,或许是察觉到她心底的挣扎,答案来了。


    园原沙也香收购到了一把太刀。


    她几乎是一眼就被这把刀吸引住了,到手之后更是克制不住地将它从刀鞘中拔了出来。那雪亮的刀身曲线流畅,仿佛轻轻一挥就能斩断眼前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园原沙也香感觉这就是为她而生的刀。


    仅从光滑的外表兴许看不出来,但手指轻轻触碰上去,她就听见它在发颤,呼吸,如同小女孩那样发出咯咯的笑声,光是这样的触碰,她就觉得自己与刀本身融为了一体。


    刀是她吗?还是说她本来也该是一把刀呢?


    亦或者……人类的起源本来就该是这些冷冰冰的死物,最终才变得有温度了呢?


    园原沙也香将刀竖起来,顺着刀身的反光,她看见了自己红到发亮的双眼倒影,逐渐分不清了。


    是否去要追寻这点。


    ……啊,大概也是没有必要。


    因为刀那源源不断的爱语,正在脑海里回荡着。


    喜欢。


    喜欢人类。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爱。


    爱。


    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铺天盖地,犹如狂潮一般翻涌而来的声音占据了所有能思考的余地。


    园原沙也香听着那几乎狂热的刀语,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慢慢咧开嘴。


    她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无需担心。


    只要去尽情爱就可以了。


    因为爱。


    是多么美妙的字眼。


    这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就都只要把爱分享出去,就没问题了。


    园原沙也香提着刀,轻飘飘地行走在大街小巷,她很快见到一名痛哭流涕蹲在河岸边的年轻人。


    这般的深夜,逗留在此可不好。


    “怎么了吗?哭得的那么伤心?”她学着那位年迈的代行者的口吻,将手帕递上,但对方却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她又垂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随后微微笑起来。


    “没关系,不用害怕。”她在刀的牵引之下,一个寸步用它开对方的衣袖,“这不是拿来伤害你的。”


    “一定要说的话……嗯,是幸福的预兆。”


    同样,也是她在践行播撒爱的证明。


    “幸福,将至。”


    园原沙也香抽回手臂,而手忙脚乱想逃走的年轻人捂住淌血的胳膊,数秒之内,他的表情从极度的惶然,再转变成了空洞的虚无,双眼亮起和她相同的红光。


    “……是的,母亲。”他麻木地复述着园原沙也香说过的话,“幸福,将至。”


    “真乖。”园原沙也香垂下握刀的手,“接下来,你也去播撒爱吧,记得,要在最多的地方。”


    “了解。”年轻人摊开手,他的掌心汇聚出与对方类似的刀来,然后转过身,摇摇晃晃走向深沉的黑夜。


    这便是砍人魔事件的开端。


    感情受挫的高中女生,将爱赠予她。


    身患重病的临终老人,将爱赠予他。


    爱,爱,爱。


    园原沙也香看见人们摆脱了烦恼,变得幸福起来,终于心底最深处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


    当然,也不是所有被砍的人都能接受到刀/她的爱,听她的话去传播爱。


    园原沙也香一度有些烦恼过,摸不清其中的规律,但很快,在刀的爱语中,她就忘记了这点烦恼,只是夜一深,就会拎着刀慢慢走出去。


    回想到这段日子自己的成就,园原沙也香闭上眼,手上擦拭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下来,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没有价值的怀表,只要找到的正确的方向,也能拥有价值。


    就像她自己一样。


    哪怕实际一文不值。


    也能靠这样来获得价值。


    她重新睁开眼,看着怀表上的自己倒影。


    “没关系,就算这样我也爱着你哦。”


    她对那块怀表这样说着。


    纵使头脑深处的声音对此发出不满的抗议,表达自己只是爱着人类,园原沙也香也不管不顾,只是将那块无人需要的怀表紧紧攥住。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哭喊声,那是自己的女儿,园原杏里无法抑制的抽泣。紧接着,后门传来展柜被重物击碎,玻璃撒了一地咔滋咔滋的声响。


    园原沙也香握紧怀表,步履匆匆地走出去。


    她看见了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面容扭曲地用双手掐住杏里的脖子,他怒气冲天地对她说的话,她完全听不见,只是当即丢下那块怀表,发疯了一样去打他的手。


    男人


    的手掌压住孩子细瘦的喉管上,用几乎要捏断它的力气在死命掐着。任凭女性如何抓挠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反倒是一脚把她踢开了。


    “我今天就要当着你的面掐死这个杂种,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背…叛?


    园原沙也香的手掌扎进了几块玻璃,她却根本没心思顾忌,只是又转瞬扑上去。


    那从来没有平息的爱语突然在这一刻消失了,转而变成轻轻的嗤笑,像是在嘲讽她的无力。


    她死死扒拉着对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扳开,脸上很快挨了一手肘,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她的鼻梁、太阳穴被打中,头晕目眩之下,不得不松开。


    神志不清之间,刀的声音又在此刻响起来,依旧重复爱之语。


    园原沙也香茫然地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人,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刀对着这样的人,还能说出爱。


    ……。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园原沙也香看向自己沾满血的手,混沌的头脑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醒。


    因为自己不是刀。


    她是人类。


    是活生生的人啊。


    刀的爱语还在持续,孩童的哭喊也越来越微弱。


    她握住在手间逐渐凝实的太刀,走近那个自己曾经爱过,但是现在已经不再爱的男人。


    “愛してる。”她呢喃着这句话。


    然后,对着自己的过去,挥下了刀。


    ……


    ……


    头疼欲裂的感觉瞬间支配了大脑。


    坐在汽车后座的我条件反射捂住前额,清晰地感觉到被留过咒文的位置在跳动,抽搐。


    我曾帮着羂索运送过他的几具备用身体,因此很清楚,换脑必须要在视野内才能发动。


    那么当前的这种痛感,只能考虑那家伙在尝试锁定我的位置。


    本以为昨天是个平安夜,现在看来,是因为园原沙也香把我从郊区带回了市区,超出了他能追溯的范围。


    如果羂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那么就算手铐被解开,我也没办法有一战之力,因为早在他和我立下束缚的那年,我就亲口说过,我体内的术式会为他所用。


    换而言之,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没法对付他。


    毕竟活了千百年左右的老妖怪,有什么人脉和底牌都不好说,虽然不清楚他用了什么手段再次找我的位置,但往好处想,物理层面地拉开距离的确是有效的……嘶。


    又是一阵疼痛袭击,我闭了闭眼,很快通过后视镜也看见了自己越发苍白的脸色。


    地下实验室里几乎束手无策挣扎的记忆又再次翻涌上来。


    电流呲呲的响动。


    咒灵阵阵的嘶鸣。


    到时候,不会再有第二双六眼能在我陷入绝境的时候帮我一把了。


    个人利弊得失的权衡之下,需要选哪一边很明确了。


    我忍耐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种时候为一个都谈不上熟悉的人铤而走险,说到底,园原家的一切本就和我无关,早在那个寺庙里,我把修行的方法告诉园原沙也香,就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次的被救也是互不相欠。


    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管别人的闲事,有人会干这样的蠢事吗?


    没有,对吧。


    我垂下眼眸,然后,对着驾驶座上的人开口,让她转弯掉头。


    但是很奇怪。


    美佐峰美辻或许是没听见我的话吗?


    她为什么选择闯过了红灯,为什么反倒是加快了车速?


    吉普车最后停在了那家略显偏僻的古玩店前,在下车后,我的脚步也不听使唤,一刻不停的跑过去。


    店里非常安静,从前台的展柜穿梭进去也没有人接待,头疼愈演愈烈的情况下,我的鞋底最先踩中了一大块的玻璃,我低下头,沿着那支离破碎的痕迹一路往前,直到鲜血的气味最先钻入肺腑。


    男人的头颅仰面对准橱柜里的各种值钱物件,到死之前,他似乎都没想过自己被砍,怒目圆睁的神情仍然定格在那里。


    而与头颅分离的身躯上,园原沙也香瘫软地坐在上面,身侧正插着一把太刀,她正将自己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小女孩脸上的眼镜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的喉咙受了伤,出现了大面积的青紫,嘴角也挂着血,根本说不了话,就只能反复抚摸着母亲的脸,似乎是在表达自己没事。


    察觉到我的到来,园原沙也香缓缓将女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很小心地让她的脚没有沾上血,她的手重新握住那把刀。


    随即,那锋利的刀尖,对准了我。


    “……请别,再向前走了,代行者大人。”女人的双眼泛着幽幽的血红,她拿着刀的手在发颤,根本不像是一名砍人无数的犯罪者,反倒是像是灵魂都被抽走的提线木偶。


    我目视着那把太刀,暂时没有上前,只是平静地问她:“你在害怕我?为什么?”


    “您即是天元大人的耳目……我不愿让您看到我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也不愿让您看到我这副自私的丑态……”她用一只手掌捂住脸,表情空洞,却难掩绝望的意味,“天元大人说,人要以宽阔的大爱去包容他人……”


    “而您说,要我忘记天元大人……我试着努力去做了,并尝试在脑子里忘记祂,但在行动上去祂的教诲。”


    “只要将爱播撒给他人,将爱传递到每个人的心中,我就能获得幸福的回馈,获得自我的价值。”


    她仍然保持着将刀对准我的姿势,目光落在死去的男人那方,“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夺走我的青春和幸福的恶鬼。”


    “我无法爱他了。”


    “甚至以前去爱,去刺过的那些人,我都不知道是否是正确了。”


    “所以,恳请您,恳请您……”穿着沾血长裙的女人发出悲伤的祈求声,眼眶里噙着泪,“求您不要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不要用那双审判者才有的眼睛看我。”


    我审视着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音移开眼,反倒是直接上前一步,“你害怕我这双眼睛吗?”


    园原沙也香眼睁睁地看见我将喉咙抵至太刀前,她手腕发颤,却没有退后,“是……我害怕,我害怕您对我宣示失败。”


    “你已经失败了,不需要再由我来宣布。”我面不改色地向她再踏出一步,“我向你传达的修行是指把天元大人的教诲乃至存在都在此忘记,但很明显你做的一塌糊涂。”


    “如果真的害怕失败,你一开始就会老实遵守我的要求去做……现在这个情况,与其说是你不想面对自己失去了价值的现实。”


    园原沙也香的嘴唇颤抖,她的步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这个过程中,她


    的鞋跟似乎踩到了什么,我注意到那是一枚被浸泡在血里的黄铜怀表,而它的表盘因为园原沙也香的踩踏而变得四分五裂。


    园原沙也香低头看着那块怀表,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她一点点的,慢慢放下持刀的手。


    “您说得很对……”她轻声呢喃道,“已经彻底背弃了盘星教教诲的我,没有资格再谈价值了。”


    说罢,她手臂轻翻,刀身开刃的那一面顿时架上自己的脖子。


    然后用力一抹。


    锋利刀身本该像切豆腐那样割开皮肉,溅出鲜红的血色,但是,在那之前,它的刀身被我牢牢扣住了。


    刀刃没入手掌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诅咒的声音。


    无止境的诅咒之语发出对人类血与肉的喜爱,对亲密接触的极度渴求让它闹腾着把我的手掌和女人的脖子一齐斩下,令人不得安宁。


    它甚至开始主动抢夺主动权,大力地往园原沙也香的脖颈而去,一碰到白皙的皮肤,就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将那声音摒弃在到一旁,更为用力握住刀身,如同在争夺沉重的船舵那样,一点一点把它向外扳,然后对上眼前的女性因为惊愕而睁大的眼睛。


    “放开它。”我说。


    “…不,我做不到。”茫然绝望的女人拒绝了我,手上也配合刀身一起更为用力,“我已经失去成佛的资格了……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杀戒,那不如就在这里……”


    “我有…向你宣示过那样的结果吗?”我忍住利器切入手掌的感觉,当即皱起眉。


    园原沙也香张了张嘴,说:“可……天元大人的书里说——”


    “你是觉得,那些死物比我的话语更有效力吗?”刀差点全部倾倒过去,我五指缩紧,竭尽全身的力气更拽住了刀身,垂眼凝视着眼前的人,“回答我,谁是天元的耳目?谁是代替祂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园原沙也香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放在刀上的手没有松开,她踌躇了很久,终于慢慢开口道:“是您……代行者大人。”


    “那么,听我的话。”我沉着气说,“松开手,想象阳光,想象你手里只是一片再轻巧不过的树叶。你只要丢下它,就可以走向有光在的地方。”


    园原沙也香一定可以的。


    就算我现在没法用咒力为她驱散诅咒的影响,她也可以的。


    我记得那些从钢琴里跳出来的星星,记得那位面对咒物操控,最后靠自己的正面情绪力量摆脱了纠缠的女士。


    从和诅咒相伴诞生至今,人类还活到现代,过得越来越好,组建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家,依靠得从来不是咒术师群体。


    普通人绝不是对诅咒毫无抗性的木头。


    只要还没有彻底绝望,只要还对美好有一丁点的向往。


    如果说负面情绪的咒术是影,那正面情绪的力量即是光。


    光一直都在,只是有人将它们的存在藏起来罢了。


    随着我的诉说,女人的表情终于慢慢改变了,她咬牙挣扎着,手背乃至脖颈都蹦出清晰的青筋,近乎像是切割掉身子的一部分那样,痛苦一根一根松开刀柄。


    就在诅咒的疑惑声中,同样闪着不详红光的刀身被啪的一声丢在地上。


    园原沙也香近乎虚脱地向后倒去,额前的所有鬓发都已经被冷汗打湿,杂乱贴在额前,我拉住她的身体,将人放在没有玻璃碎块的一处展柜前。


    周围的咒力已经极度不安地高涨膨胀,我听见美佐峰美辻的低声咒骂,因为周围有越来越多的咒灵出现了,那大概是羂索控制的咒灵先到了。


    我起身,很快又被拉住。


    精疲力尽的女人拽着我的衣袖,整个人跪倒在地,她看上去随时都要昏过去了,但还是强撑着询问道:“…我,真的还能成佛吗?…代行者…大人?”


    我:“……”


    我没有选择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头握住那把沾满血的长刀,慢慢将它从地板里抽出来。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是否懂爱吗?”


    “在我看来,宽阔的大爱对你而言太过虚无,你最应该做的,是先爱自己,而并非去播撒爱。”


    爱,爱,爱,爱,爱,爱——


    诅咒的低语再次流淌进脑内,我回到园原沙也香的身前,将手掌放在她的发顶上,“此身便是天元意志的所在,以天元之名,宽恕你的罪孽。”


    “等你醒来后,继续踏上修行的路吧。”


    语毕。


    咔哒。


    一直拴在我手腕上的镣铐应声松开。


    我低下身将那块怀表捡起来,放进女人的怀里。


    然后,我提着刀,转头对上涌进房间里的咒灵。


    说起来……是不是好久没用过术式了?


    罢了。


    总之——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我双手握住刀柄。


    向未来斩去。


    第129章 以爱之名(10)愛してる


    二零零五年,九月。


    夏季的尾巴一过。


    东京就下起了雷暴雨,气温也暴跌到十几度。


    重叠的积雨云蔽去了太阳,身型颀长的白发少年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一处漆黑的桥洞前。


    几秒后,一只全身湿透的小博美拖着链子从桥洞的深处跑出来,看样子像是被主人牵出来散步时走丢的。原本该是蓬松的毛发粘成一撮一撮,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它舔着沾满水的鼻子,直接向自己见到的人冲过去——


    随即,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它的身体骤然停住了,无论怎样都无法继续前进。


    似乎有什么将眼前的人和周身的世界切割开来了。


    小狗的脑瓜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看得见也没法靠近,就只是茫然无措地绕着少年的两条大长腿转来转去,瞧着那狼狈的样子,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眸一眨,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无形的隔阂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他当即撑着伞蹲下来,漂亮干净的手指随意抚摩着小狗的打湿下巴,直到小家伙转着脑袋就开始抖身上的水,动作才骤然停下来。


    五条悟没有在乎被甩在身上的雨水,他只是挑了挑眉,转而提着小博美脖子上的项圈,把它拎到和自己视线持平的位置,随后站起来。


    “坏狗狗。”


    他用懒洋洋的音调这样斥责着。


    小博美在半空中划着小短腿,因为底盘太低,它的肚子附近的毛都脏兮兮的,五条悟带着略有些嫌弃的表情,单手将它揣走了。


    对于这种离开主人就生存不下去的小东西,他没有多少恶感,却也谈不上多喜欢。


    但如果一定要说自己是猫派还是狗派,五条悟选后者。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忠实热情的狗狗比起若即若离会擅自跑掉的猫更好。


    他大踏步走在了人行道上,少年与小狗的组合在路上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而五条悟都没有在意,只是用手掌兜着小家伙的肚子,满心考虑着把这只冷到瑟瑟发抖的棉花糖丢回去,避免它进一步得寸进尺地蹭过来。


    早知就不把辅助监督甩掉了,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


    所幸,项圈上的地址距离这里不远,很快就找到了它的主人。


    打开玄关门的女孩惊喜地睁大眼,纵使个头不够,也努力踮着脚,朝五条悟抬到胸前的那只小狗蹦来蹦去。


    五条悟没怎么为难眼前的小不点,他配合着弯下腰,将兴奋到在自己手掌上拱来拱去的棉花团子塞过去,而在注意到小姑娘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后,他的余光也留意到门牌上的姓氏。


    清原,清原五十铃。


    是音乐学校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鬼啊。


    回忆起了那段一点也不有趣的保姆时光,五条悟目视着现在抱着小狗红了眼圈的小姑娘,还很有闲心地思考“这不是完全没什么长进吗?”。


    不过眼下也没有找对方叙旧的必要。


    反正小鬼头早就不记得了。


    五条悟很快就直起身,脚尖一转,招呼也懒得打一声,就准备离开。


    “咦,等……等等啊!”


    清原五十铃回过神,不再沉浸在找回宠物的喜悦里,她将小狗放回玄关,也匆忙从门口抽出伞,小小的红色花伞追在个子高高的少年身后,就像是会移动的小蘑菇一样。


    “呼…呼…大哥哥…呼……我没谢谢你呢!”


    五条悟停下脚步,侧目看向扶着膝盖的小姑娘,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大致也是一时兴起,他顺其自然地问:“你要准备怎么谢我?”


    清原五十铃被问得一怔。


    拦在了五条悟的面前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匆匆跟了出来。


    只是口头上的感谢,是不是会显得自己的诚意不太够?她握着伞柄的手指不由得屈紧起来,然后抬头偷偷看了眼对方。


    而这一看,她就把自己刚才所有的顾虑都忘记了。


    清原五十铃仰着头,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挤出声音:“那个…大哥哥…你发烧了吗?”


    “没有哦。”五条悟不以为然地答道,“只是今天气候太热了。”


    他很清楚,那不是因为降温导致的感冒。


    单纯是为了测试「无下限」术式的不间断展开,所带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副作用。


    就像是平地生活的人,如果去海拔很高的地方生活容易会出现缺氧症状,他的身体也因为还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术式运转。


    就算**和大脑都可以用反转术式刷新,但五条悟刚好打算测试一下二者的临界点,直接选择了放任不管。


    “……”撑着伞的小姑娘看了看对方白皙但是泛着些许潮红的脸色,十分确信地说:“所以说,就是发烧了吧,哥哥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家里有退烧的药,如果你很难受的话——”


    五条悟撇撇嘴,知道和小孩辩论是没用的,于是没等说完就打断了她,“随便把陌生人请进家门,小心被长辈数落到哭鼻子哦。”


    “……才不会呢!”


    清原五十铃原本想着这个明星一样漂亮的人说话也该很好听,但现在完全没那样的念头了。


    好幼稚哦,明明就是生病,为什么不承认呢……啊,还是说这个哥哥也害怕吃药?


    小姑娘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尽管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吃药了,但作为过来人,难免还是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向对方。


    随后,她擦了擦自己掌心的雨痕,再把手伸向自己的上衣口袋,将一枚御守掏了出来。


    “这个给你。”她踮起双脚,反而像大人一样语重心长地说:“带着它,就不用吃药了。”


    “我不


    需要这种东西啦。“五条悟转了下伞柄,散漫地拖长声音,“这种随便都能在哪买到的款式,想要的话我可以买一打。”


    “神社里的那些才没效果呢!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清原五十铃鼓起腮帮,把自己想说的话都一口气说出来,“它很灵的哦!我还在住院的时候,有个没见过的姐姐送了朵纸花给我!当天我的身体就好起来了,所以妈妈亲自教我把它做了护身符!”


    撑着伞的五条悟注视着她,没有立即回话。


    但很快,他扯起一抹浅笑,“那这种好东西,就这么轻易就送给我了?”


    清原五十铃短暂沉默了一下,再用力点点头。


    学声乐的小姑娘对别人的声音相当敏感,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对于眼前的大哥哥,她总觉得


    自己是在梦里听过他的声音。


    她已经回忆不起来梦的内容了,但隐约觉得那是一场金色的美梦,伴着她走过了一段黑漆漆的路。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也许以后都不会再遇到有同样音色的人了吧。


    “希望你也能快点好起来。”小姑娘这么说着,“总之,谢谢你把太郎带回来,真的很谢谢你。”


    清原五十铃分明什么都不记得。


    但她就像是在为自己曾经接受的帮助那样,任凭那种莫名的情绪牵引自己,一遍遍地道谢。


    五条悟眨了下眼,最终还是伸手接受了她的好意。


    清原五十铃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也就准备回家了,而在一扭头,她的脸又板起来。


    “啊……太郎!!你怎么又出来了!!”


    拔高的声音回荡在落雨的上空。


    站在原地的五条悟垂眼看着躺在掌心里绣着「无病息灾」字样的御守,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伞身,沾满雨雾的透明伞面很快就将那张面孔变得模糊不清。


    一连串的雨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不断掀起涟漪的水洼倒映着少年离开的身影。


    和刚注满的红茶杯一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


    “这是……五条同学已经来过了吗”


    风见裕端起热气腾腾的红茶杯,看着桌上摆出的那叠资料,很是惊讶地朝靠在单人沙发上的上司求证。


    “嗯,差不多都把能告诉他的事都说了出去。”安室透将铺开的那些纸质资料分层次放好,依次收纳入文件夹中,而在手指触及到附带的照片那一刻,他的动作放缓了。


    坦率地说,刚收到五条悟的主动联络时,安室透相当意外,他虽然动过想法,但打心底也知道五条家的继承人不是什么好拉拢的对象。


    如果能和五条家借机达成合作。


    那无论是想要借力撕碎盘星教背后的商贾议员,还是对付在暗地里支持的那些术师世家,都会省力不少。


    但安室透作为在道上的潜伏卧底,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把这份利益抓在手中,而是向五条悟确认,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存在。


    彼时,疑心颇重的公安把可疑人选(重点是自家线人)乃至自己最近的行动都想了个遍,最后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而五条悟给予的回答也非常干脆利落。


    “你问这个?…自然是因为早就见过你哦,在那家伙变小的那次。”


    “……”安室透很确定,那个时候自己留意着四周,除了裕礼同学一个人,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的可疑人员。


    但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五条悟,年幼时就足以将诸多诅咒师踩在脚下的天纵之才,哪怕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半空中,也难以被人察觉到行踪。


    五条悟的要求是由他们提供裕礼同学的全部动向。


    这种条件安室透并没有一开始就答应下来,但也没有立刻拒绝。他不清楚五条悟的用意,起初就用官腔微笑表态,只要五条家出手,从咒术师协会那里调用一名登记在册的术师的资料,根本是易如反掌才对。


    当然,安室透也知道,那些纸面上的资料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


    咒术师世家的人虽然有人手有资源,但刑侦调查的方向终究还是比不上他们这些专业的,一旦误导了调查方向,恐怕花上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答案。


    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会来找自己的原因。


    “一开始,我还以为降谷先生您会拒绝五条家的那位。”风见裕也虽然没有参与在其中,却也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低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犹疑道:“把裕礼同学的情报交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应该说,把情报交给他,正是为了保险。”安室透对着风见裕也摇摇头,“虽然我们和裕礼同学达成了合作关系,但在她身上还是有很多谜团,就算是我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过去是一个人现在的投影。


    就算公安向来不避讳灰色手段,可纵使在日本境内手眼通天,也不可做到把异国他乡的事情都能调查的清楚。


    所以裕礼的个人资料本身就缺乏可信度。


    表面上看,是出生在落魄的咒术世家,被非直系的血亲带大。上一任监护人已经落水而死,而最新一任的监护人改嫁到了日本,所以跟着到日本留学,完美无缺,非常干净的过去。


    但从安室透的视角来看,问题也就暴露出来。


    “我们至今都没查到,是谁控制了她,并把她带入了盘星教。这是其中一点。”安室透的手指将那张资料上的照片放在桌上,虽然有些曝光过度,但还是能依稀辨画面中那个人影是谁,“另一点,那就是原本身体羸弱的她,是怎么突然痊愈了。”


    双手交叠,安稳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看上去现在更小,她正坐在树荫之下,脸色苍白地看着镜头,那种仿若一碰就碎的虚弱感,完完全全背离了现有的印象。


    安室透确认过,直到今年刚入境的那段时间,对方还有医院的看病记录。


    风见裕也一想到这些,就没忍住放下茶,叹了口气,“裕礼同学本人也对这些事都是避而不谈吧。”


    做他们这一行,也见过很多因为年幼被拐带上犯罪道路的人。虽然公安对线人的灰色过往不会探究的过于深入,不过——


    “降谷先生,你是在提防裕礼同学吗?”风见裕也不由得小心地提出这样的问题。


    “称不上提防。”安室透沉默了一下,矢口否认道:“更多是放心不下。”


    从毕业起,就开始隐姓埋名的公安,一直都如同在走钢丝一般,游荡在黑与白的两道之间,他太清楚,灯红酒绿的黑暗世界看着很美好,稍有不慎便容易陷进泥沼之中,对成年人来说如此,对十几岁的人而言更不用想。


    安室透唯一能确定的是,裕礼的确对盘星教充满恶感,但他并不能因此松懈。


    因为裕礼实在太年轻了。


    很难想到大多数同龄人该在为人际和学业苦恼的这个年纪,她就已经能用相当熟练的交涉手段混迹在成年人的社会里。


    同样,年龄放在那里,也导致她比岁月打磨的成年人更拼,甚至更敢想。


    随着接触越深,安室透在心里也有了个底,那孩子谋求的绝对不止盘星教的解体,而是一场更为盛大的变革。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走向,就不是几个公安几个参事官的身份可以保住的了,纵使能侥幸留住性命,最终的结果也比死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公安的作风是一直在各种灰色地带游走,但安室透也还没到眼皮都不眨地看着还没成年的青少年一步步走向绝境的地步。


    他的血还没冷。


    也正是有着这方面的顾虑,在五条悟联络上自己后,安室透思考了很久,最终觉得着这也是一次机会。


    事实证明,和五条悟的见面是一次正确的决定。


    安室透简明扼要地挑了些重点


    告诉对方。


    彼时,五条悟就坐在那张待客用的双人沙发上,挺翘的鼻梁在墨镜阴影的掩盖下,隐约能看出这个年纪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骨相。他微微弓着背,宽大的右手掌托着一侧的脸蛋,肘部也压着搭在膝前的那条长腿,另一只手翻阅着桌上的资料,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


    直到听完所有的内容,他将手指搭在文件上面,有条不絮地问道:“也就是说,那家伙在二月入境后,原本病殃殃到走路都需要代步,后面突然就生龙活虎了?”


    “确实如此,而且从时间轴上看,痊愈的原因尚且不明。”


    听见对方的回答,五条悟嘴角拉得平直,翻到入院记录的那几页,他没有再问下去,但在心里已经更早得出了答案。


    眼前这名公安查不到是正常的。


    因为这份资料里还缺了一样东西——二零零五年,三月,那场由特级咒胎突然生成的领域。


    而事后上报给咒术界的那份受困者名单里,没有裕礼的名字。


    五条悟同样也不认为那是说谎,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她痊愈,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而且怪异的是,那只特级咒胎,明明所有人都说是他自己祓除的。


    但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印象。


    ……所以裕礼是把自己和别的什么人认错了


    嗯,五条悟觉得压根没有那种可能,但光是往这个方向稍微想了一下,他就特别不爽。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拿起叉子,对着专门用来招待的那块蛋糕下手了。


    那片云朵一样的蛋糕被五条悟切下一个小角,叉了起来,如果是往日的话,他或许会直接放进嘴里,但现在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情,少年就如同在观赏什么玩具一般,拎着那把银色叉子,转来转去,最后放在盘中。


    准备走之前,五条悟回头看了眼事务所里紧闭的橱柜,状若无意地问了句:“说起来,里面摆着的那东西是你们的?”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与物件浑然一体的咒灵还是从进来后就被他发现了。


    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只是想看看对方什么时候耐得住性子。


    “这个吗?是裕礼同学寄存在这里的,说是暂时帮她保管。”


    得到了预料之外的回答,五条悟眉梢高抬,发出一个单音节,“……哈?”


    原本都已经聚集起来咒力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又发现某人的一个小秘密,不过那留存在心间诧异的情绪很快就随着收回来的右手转瞬消失。五条悟不再停留在原地,单手放在衣兜里踏步往外走。


    见他这么干脆利落,还坐在沙发上的安室透略有些意外,因为早在这次会面前,他就收到失踪人士的平安报信,所以才转而联系了五条悟。


    而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五条悟一直还没有问。


    虽说地点已经告诉对方了,不过——


    “五条君不打算去见她吗?”


    安室透还是这样问出口了。


    “你不是说过那家伙还活蹦乱跳着吗,这就足够了吧。”年轻的六眼把脸微微转过来,在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停住脚步,“而且,我觉得暂时不见面才是最好。”


    安室透:“?”


    这还是真是完全没想到的走向。


    虽然听上去是没有半点关怀的意愿,但安室透向来不是被会这种程度表象蒙蔽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怎么,对年轻人的私事这么关切?”


    哗啦哗啦的雨声搭配着非常轻快的语调,听上去相当游刃有余,五条悟似乎是在笑,屋内的光线哪怕开了灯也很昏暗,直到有雷光闪过,安室透才看清了那张沉浸在阴影中的脸。


    ……


    以前在警校的时候,混在一堆母胎单身的大猩猩堆里,安室透也曾好奇问过唯一有女朋友的班长,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而当时班长挠着后脑,说:“我认为是贪婪吧。”


    “不是对所得金钱或者职业前途那样的渴望,而是想要向对方索取,又同时想要给予对方的那种贪婪。”


    原来如此,这是和那种时候一样的表情啊。


    五条家的继承人。


    咒术界几百年一遇的六眼。


    众星拱月的咒术天才。


    安室透对五条悟的了解原本只限于纸面资料,而在这次短暂的情报交流之间,让他敏锐察觉到那些冰冷的字眼一点一点被剥离的背后,被奉为神子之名的人,最真实的侧面。


    狡猾的成年人当即微笑起来:“不,既然是私事,那就是我过界了。”


    …所以说,那句话还要再深入想想,才是他真正的意思吧。


    ——我觉得暂时不见面,对她才是最好的。


    ——因为一旦见了面,就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了。


    安室透目送着对方离开,有那一瞬考虑过是否要向自家的线人提醒一下,不过很快就心安理得放弃了这个打算。


    把事情告诉给裕礼同学,就得考虑好怎么解释五条悟和公安搭上线。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算了。


    “阿嚏!”


    风见裕也的一个喷嚏把安室透从回忆里拉回来,他看了看已经出现风寒症状的下属,站起来贴心地问:“需要感冒药吗?”


    “好、好的!麻烦您了降谷先生!”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雷响。


    风见裕也哆哆嗦嗦地将窗户关上,把窸窸窣窣的冷风拒之门外,隔着窗子,他看着外面绵绵不断地阴雨,搓了搓掌心,感慨道:“真是好大的雨啊。”


    ……


    ……


    “嘶,什么鬼天气,现在可是九月啊。”


    从午睡中醒来的时候,我最先听见的是美佐峰美辻的抱怨声,然后再是外面的雷雨交加的响动。


    轰隆。


    我打着哈欠,单手撑在腰身的斜后方,确定补液的针头不会被扯掉,才慢慢地撑身子坐起来。


    “外面下的雨很大吗?”


    “已经下了足足四个小时了,都完全没有都变小的迹象,天都黑得像是晚上那样。”依照声源来判断,美佐峰美辻大概是正站在窗边,“你也快睡了四个小时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除了眼睛还是有点烧灼感,其他都很OK啦。”我摸了摸缠在脑袋上的绷带,尽管看不见,但还是对着她竖起大拇指。


    拖家带口的情况想从那些咒灵群杀出去,自然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你该庆幸只是被咒灵的毒烟熏了一下  ,不然我就只能把你送回高专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略带不满,“话说,你从哪里惹到了能控制这么多咒灵的家伙?”


    “这个问题我现在可没法回答你,毕竟说出来就等于自杀行为。”我微笑着歪起头,“不过我可以向异能特务科保证,我会把幕后的危险苗子连根拔起。”


    “希望你说到做到,真是的……要不是阳明那混小子,我怎么会陪你在这白干工。”仅凭说话的语气,也能想到红发女性脸上挂着怎样的烦闷表情,然后跨步朝我走过来,“过两天就要正式商谈横滨的那件事了,你心里有谱吗?”


    “大致上是有的?”


    “喂,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我的能力如何,异能特务科的各位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嗯,还说再找一个银行大盗——”


    话音未落,脑袋上被落了一拳。


    “你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啧,联合公安让我们吃了个闷亏,用得还是我们的资料。”


    “痛痛痛,我不说就是了。”


    美佐峰美辻:“……”


    美佐峰美辻冷漠无情:“我根本没用力呢,别搁我这装啊。”


    “我没装哦。”我条件反射捂住绷带缠着的位置,“话说回来,是不是该到换药的时间了?突然痛感加剧了。”


    美佐峰美辻挪开了手,一边气呼呼地对我说等着,一边大踏流星地往外走。


    一秒。


    两秒。


    听见病房里没动静了,我镇定自若放下手,心想房石阳明果然没说错,美佐峰女士真的很有趣。


    在唯一能陪着说话的人暂且离开后,基本除了窗外的风雨急促敲打的声音,其他什么活动的痕迹都没有。因为不是查房的时间,就连走道上都没人移动。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都听不到。


    “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


    着魔一般的诅咒之声只要稍作松懈,就会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只不过是顺手拿起来对抗咒灵的临时武器,现在好像彻底缠上我了。


    我记得有把它丢在了车里才对,如今却有一种仿佛张开手就能把刀召唤出来的不妙预感,那完全不知疲惫的女声在反反复复诉说着自己有多么喜欢人类,喜欢他们体内奔腾的鲜血,喜欢他们切开的骨头,喜欢……


    突然,女声停住了。


    或许是说累了。


    总归我松了口气,不过很快我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似乎不对劲。


    视觉暂时无效的情况下,其他的感官完全被迫放大了。


    四周漂浮的咒力总体没有变,但就像是有蜻蜓踩水一般,产生了些许轻微的波动。


    “……谁?”


    病房里的呼叫系统就在床边。


    我不假思索地伸手按下去。


    但不速之客的动作远快过我,刚有动静,就已经被按住。


    不仅如此,肩膀连同后背也被两只结实的手臂搂住,把整个人拉向前方。


    我微微一愣,脸顿时扑进触感熟悉的衣料前。


    那是一个紧到让人近乎窒息的拥抱。


    第130章 以爱之名(11)上次收到的好像是蔷……


    属于异性的宽大手掌从背部移到脑后,再用指尖穿插进发间,随着臂膀收紧,最后发力挣扎的余地也被剥夺。


    不过,也没有那样做的必要了。


    意识到是谁后,我靠在对方的肩头,条件反射抓紧手下的布料,尝试着集中混乱的思绪,却能只感受到血液跟着胸膛内的那颗动力泵搏动的频率,好半天回过神来,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在担忧心跳的动静被发现。


    怦怦。


    怦怦。


    心脏,像是失控的列车那样疯狂运转。


    那声音强烈到连雷雨都盖不住。


    很快,那完全停不下来的声音中,我捕捉到一丝不和谐音,紧接着明白过来,那震得耳侧作响的心跳声不是我一人造成的……咦


    思考的能力回归的那刻,我后知后觉感受到他的体温好像烫得有些不正常,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散发的热度。但在双眼被蒙住的情况下,只能用没有挂水的那只手代替目光去触碰他的脸,而发凉的掌心刚伸到肩膀的位置,就被捉了过去。


    原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可五条悟很快就俯下身,牵着我的右手贴在他的脸上,然后一点一点上移。他没有带墨镜,我的手掌从少年绷成直线的唇角,再到微微鼓起的脸颊,薄而充血的耳骨,最后沿着鼻梁移动到他柔软额发下的那片区域,明明是我在触碰他,心跳却又不自主地加快了,全身的血管都在疯狂地运转带来热量。


    而五条悟的体温却比我更高,顺着紧紧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


    我刚想开口询问些什么,五条悟却提前看穿了我的意图,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刚刚松懈,启合的嘴唇前就有带着薄茧的指腹抵了过来。


    什么也看不见的处境中,主动权完全被这个人攥在手里,心里更是彻底七上八下,我抿了抿唇,难免有点恼,实在不乐意一直处于被动,就反过来捏着他的腕部,稍微往外推。


    五条悟低低笑了下,清亮的笑声充满少年人独有的恣意,听起来是许可,也是认同。


    他挪开手臂,似乎是往后撤离了半步。


    与此同时,我听见了走廊上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从那交谈的对话听来,是美佐峰美莋带着换药的医护人员来了,就在我想着要怎么解释一下病房里不请自来的某人时,五条悟的气息又再次靠拢了。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他弯下身,近乎将全身的重量交付在我的颈窝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差点踉跄倒在病床上,直到腿抵住床侧,有了支撑点才堪堪站稳。


    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只能从这仅有的肢体语言上猜测他或许是在故意折腾我,毕竟完全想得到伏黑甚尔给我一刀后闹出什么样的后果。


    他的双手这次环住我的腰后,可和一开始的用力截然不同,那是一个我想要挣脱,就能轻轻挣脱出去的动作。


    ……好像又不是在折腾我。


    脚步声靠得越来越近,我不太想被别人看到这种场面,就拍了拍五条悟的肩。


    意外的是,他也相当配合地直起身,就当我打算松口气的时候,左侧脸颊又再次被捧住,这家伙又把整张脸靠过来,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咫尺之间我能察觉到他的睫毛微微扇动的动静,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我突然有种被饥饿的野兽盯上,因为即将被拆开入腹,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五条悟好像在看着我,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这方,再一寸寸地刮下去。


    他是带着怎样的眼神在看,我无法知晓。


    但当脚步声停在门前的那一刻,脸上的温度,扎人的视线,甚至存在的气息,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我把人带来了……嗯?你怎么回事?发烧了吗?”


    美佐峰美莋带着疑虑的声音回响起来。


    我靠在床榻边,用手背贴住发烫的脸,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迟疑了半秒才摇了摇头。


    “愛してる。”


    趁着我的心防松懈,那极具诱惑力的女声在脑海中复述起来,带着咯咯的笑声。


    我面无表情地握拳砸在床铺上,当即下了决心,绝对要把那惹人厌的诅咒的声带给剪掉。


    ……


    ……


    轰隆。


    雷光闪过的时候,家入硝子正在医务室里投喂小白鼠,将最后一批预订好的饲料放好后,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利落地脱掉手套后,转身就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前的五条悟。


    “…麻烦你下次出现前提前吱一声,我不想被人在死因记载上写是被你吓死的。”家入硝子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你情绪很不稳定啊,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欸,算是吧~”


    “那看来是好事了  。“家入硝子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学校里的人整体都很低落。


    现在看起来,倒是可以安心点了。


    对于同期的说法,五条悟也没有接下去的打算,他自顾自地吹了下额发,语气散漫地问道:“硝子,有退烧贴吗?给我来一张。”


    家入硝子当然也知道这家伙最近在折腾什么样的研究,她走向摆着常用药的柜子,开口道:“姑且还是问一下,你到底几天没睡了?”


    “没注意呢,应该也不久。”后者找个张病床坐下,扳着手指算了算,“差不多一百小时?”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看着他的眼神瞬间死了:“那不是整整四天了吗?改进术式你也得有个度吧,我熬一天夜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你是真仗着身体好完全不怕倒下去啊。”


    “有什么问题,就用反转术式啪的一下就OK啦。”五条悟不以为然答着,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掌控,而且越是疲惫,也越容易知道不间断的无下限容易在哪里出纰漏。


    至于辛苦,那是更完全谈不上。


    “对了,还有长距离的瞬移和领域还没攻克下来,小白鼠我再借几只哦。”


    “……上次不是给你拿了十只吗?”家入硝子警觉地看向他。


    五条悟“啊”了一声,当即眨眼坐直,相当无辜地说:“这个么,它们全部不幸魂归天际了。”


    嗖——


    一把手术刀不假思索地被扔到面前,寒光闪闪的刀子还没碰到五条悟的身体,就悬停在了外侧。


    家入硝子保持着把刀投出去的姿势,倒也完全不意外,她只是冷酷无情地看着对方,说:“下一批小白鼠你都要出钱。”


    实在不是家入硝子小气,而是高专是没有她这样的医学生补助的,每一只可都是她自费买来,进行养殖的。


    五条悟歪着头,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就像是春游的前一天因为过于兴奋,反而睡不着的小孩子那样,整体的情绪都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


    但是,总觉得这种过于外显的情绪,很不对劲。


    家入硝子拿药的动作慢下来,刚准备这家伙什么情况,结果扭头就见五条悟兴致勃勃地冲去抓面包虫,准备去逗刚喂好的小白鼠,她又是一把刀扔过去。


    “……喂,夏油吗?对,你在宿舍?快点把五条这家伙拖出去。他已经霍霍完了我上一窝小白鼠,现在又来了。你作为宝可梦大师,自然也是动物之友,当然也要负起责任,制止他这种残害动物的行为对吧。”


    夏油杰:“?”


    尽管被扣了两个大帽子,但夏油杰好歹还是没做出让人在医务室自生自灭的决定。


    然而这种显而易见的情绪化,直到离开医务室,五条悟都没有收敛的意思。


    回到宿舍,夏油杰看着这家伙仰面躺在椅子上翻起有一阵没一阵翻着书,一副完全没在看的状态,心底也就大致有个底。


    五条悟对自己的情绪不加掩饰,这不代表他不会掩饰,只是大部分情况下,很少看见他会那么做。


    至于现在……


    夏油杰若有所思,双手抱臂倚在墙边,倒是也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和那边谈的不顺利?”


    “不,很顺利噢。虽然也是那种想借机谈条件的官方姿态,但还算比烂橘子们要舒服点。”五条悟心不在焉地继续翻着杂志上的内容,“倒是可以考虑下次接触。”


    虽然公安的情报也不是免费拿的,但五条悟也不觉得这点有什么问题。


    倒不如说,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合作可以再扩宽一些。


    “那怎么感觉你的心情比去之前还差?”


    五条悟:“……”


    见对方沉默,夏油杰挑高眉梢,不紧不慢地说出真正想问的后半句话,“还是说,没说上话?”


    五条悟把手中的杂志合上,头跟着一歪,坦率地承认:“是哦,虽然有机会,不过确实一句都没说呢。”


    “为什么?”


    “……因为很不爽吧。”


    年轻的六眼撑着头,平静吐露出这样的字眼。


    五条悟自认是个小气到家的人,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转手让给别人——哪怕曾经在甜品店为限量产品排队时,排在后面的女高中生双手合十,露出泪光闪闪的表情,希望他能不要一次性全部买走仅剩的两个点心,他只会摘下墨镜,用比对方更闪亮好看的眼睛,当场笑着回绝:“不要,那是我的份额欸,为什么要特意留给你?”


    那么,当想要的不再是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呢?


    一直以来,五条悟都知道裕礼在为她自己的目标奔走,至于那是什么样的愿望,他原来根本没放心上,只是觉得侧过头,就能观望到一个有些小秘密的同期很有意思。


    然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想。


    他对身边的人跟不上自己的脚步这件事习以为常了,无论年长的人,还是同龄的人,他们都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层面,所以很多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路边的脆弱草木,无法沟通,也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不会多看一眼。


    只是不经意间,他回过头,这才留意到有脚印在身后,以前每次相处的点点滴滴堆积在那,然后面对那些脚印,他意识到,那是有人一步步跟上了来。


    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瞳总让人想到透亮的琥珀,闪烁的孤光,还有甘甜的蜂蜜,从出现的那一天,就追向他所在的方向。


    自然,没有理由不把那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因此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眸一转,也朝她走了过去。


    但稍微走近一些,他就察觉到对方狡猾的本质。


    看似坦诚,有问必答,可最关键的信息向来是一个字也不会说。


    不过,也有明显的弱点。


    这家伙好像不会拒绝自己的靠近。


    作为很有原则的人,但结果呈现出来的走向就是那样。


    这种纵容有时候让他眨着眼,如同狩猎的雪豹那样跃跃欲试,把人把逼到角落里,再缓缓低下头,期待着对方面对危机感是否会露出不一样的反应。


    结果,直到叼住脆弱的喉咙,舔了又舔后,猎物才有了反应。


    ——因为是五条悟,所以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


    原来之前的所有从容,都是在克制挣扎的本能啊。


    五条悟敏锐察觉到这点,更加不客气想要把人圈过来。


    而站在这一步位置上,再回头了解她在做的事,她要走的方向,那些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似乎就相当碍眼了。


    所以,非常的不爽。


    而


    最为不爽的,是自己一开始就被反过来划进了保护圈。


    「他不适合这边,安室警官。」


    五条悟是有听到这句话的。


    那个时候,他原本只是想着同期本来就不强,变小后就更弱了,虽然看起来不会被拐走,但那种没多少咒力的状态任谁碰一下好像就会哭吧,于是说着不去,实际站在高空之下,审视着那次的交易。


    那会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他还记得很清楚。


    “原本,老子是想着把人直接带回来的……你那什么反应啊杰。”


    夏油杰面带微笑打开手机:“想报警的反应。”


    五条悟扯了下嘴角,坦坦荡荡道:“……所以最后不是什么都没做嘛。”


    他原本是打定无论如何都想把人拴在身边,让那双眼睛只看得自己,看不见除此以外的东西。


    光是蒙住她的眼睛其实不太足够平息他的攻击性,或许还该拴住手脚,再附上一个带着雨汽的吻。


    他的思绪百转千回,时而想要彻底拥有,又时而想要彻底毁灭。


    最后——


    还是选择了拥抱这个答案。


    毕竟,人终究不是物品,不是草木。


    就算连续几个夜晚没睡,五条悟的思绪还是很清晰。


    照着自己的全部想法去做很简单,易如反掌。


    但遮住那双眼睛,控制她的视野,把控她的人生方向和追求,那根本是彻头彻尾的BADEND。


    他不是个擅长忍耐的人。


    因此,当时既不说话,也不听她的声音。


    六眼的神子只是暂且收敛了冰冷的傲然,粘稠的独占欲,以及恣意妄为的自我,将近乎全身的重量交付过去,仿佛这样就能贴到最紧密的位置。


    一个拥抱不够,那就两个好了。


    ……


    轰隆。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不知道是忍受不了被当做树洞,还是觉得五条悟烧得太糊涂,这些话不能细听,夏油杰礼貌地打住话题,留了句“你好好休息别犯罪”,就带上了门,瞬间不见影了。


    五条悟撇撇嘴,将退烧贴粘在额前,整个人趴在桌上,半眯着眼大概是准备睡过去。


    隔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睁开眼,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御守。


    “这不是完全没用嘛。”


    他没忍住嘟囔道,拎着御守外的系带晃来晃去,封口的部分跟着扯开,装在里面封存物掉了出来。


    那是一朵纸扎的红玫瑰。


    五条悟眨了下眼,看着躺在桌上的纸玫瑰。


    ……啊,说起来,上次收到的好像是蔷薇。


    他思绪散漫地这样想,然后打着哈欠陷入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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