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特例当然,你可以去找。
我头朝后仰,不偏不倚地对上五条悟低头看过来的视线。
对方两只手都倒插在制服两侧,纵使特意调整了现在的高度差,但远超过平均水准的身高还是让人觉得隔得很远。
附近的路灯在静默中洒下暖光,连同那副挂在脸上的墨镜也一并涂抹上柔和的金色。
“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在哭吗?”他勾着唇。
“那你要失望了。”我双腿一勾,重新坐直,“我都记不起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在夜深人静的儿童公园。
被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搭肩。
非常经典的恐怖片展开。
但当出现的人是五条悟时,就完全是另一个氛围。
他随即坐在了秋千木板上,懒洋洋地把双腿交叠起来。
暗色调的制服下装贴合着膝弯处的曲线,衣料的褶皱跟着肢体的动作一摇一晃之间,更是忠实凸显主人乖张的性情。
我刚想问他怎么来了,话还没出口,对方便突然扭过头,秋千木板在他身体的带动下,咔嚓一声也撞到了我这边。
他状如随意地放下一只手手掌,将它搭在膝前,挺翘的鼻尖凑过来,看上去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我没忍住出声问他:“这是做什么?”
“在找有没有可疑的香水味。如果有的话,我会生气的噢~”如同搜查案情的侦探那般,五条悟自顾自地又靠近了些,“很好,也没有残秽。”
我绷住了自己的表情,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那你肯定要无功而返了。”
五条悟发出“嗯?”的一声鼻音,不知道是在附和,还是在否定。
他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再重新拉开距离。
见他重新坐好,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本以为刚才的试探到这里就能结束了,但下一秒,五条悟的左手便忽然探过来。
秋千的锁链被拉扯哗啦作响之际。
我也顺着重心偏移的方向,直接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过去。
身材颀长的少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保持着拉拽铁索的动作,从衣兜里抽出另一只手,像是临时起意那样,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点了我的脑袋一下。
不等我搭话,对方墨镜后的蓝眼轻移间,最后那根手指也随之放低,转而落在我眼前指了指。
“有件事得提醒裕礼一下。”
五条悟的声音放平,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概几十分钟前,老子差不多也站在这个距离。然后恰好看见有人傻愣在鸟居前一动不动。”
“要猜猜看是谁吗?”
我:“……”
我放在铁索上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自然是没想到之前在校门外踌躇不定时,鸟居的另一边,也同
时有人看见了我的所有表情。
……所以他才这么及时的出现在这里了啊。
我手上的动作却带着一点较劲的意味,把秋千的主导权往自己这方拉扯,“你是来安慰我的?”
“不是喔。”五条悟矢口否认道,“已经说过了吧,是来确认裕礼有没有偷偷藏起来在哭。”
说罢,他甚至掏出手机,特意打开拍照模式放在我的面前晃了晃。
大有自己是来拍照的意思。
“那你可以换个新手机了。”我一把抽走了它,板着脸作势要将它捏碎。
下一秒,我的手被五条悟自然而然握住了。
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眯起来,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要试试吗?”
这次,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采取了行动。
不过用不了术式的情况下,这种幼稚近距离争夺战当然没有优势,最终以我被某个人以身高优势碾压,一只手给重新按回了秋千上。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胜利,他却心情相当好,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比出胜利的手势,咔嚓咔嚓的拍下赢家照片后,还笑嘻嘻地用采访的姿势询问:
“好了,第一届手机争夺战圆满落幕~请亚军发表感言。”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让我发言?”
我瞪了一眼他那张肆意的笑脸。
“别紧张,坦率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取笑裕礼的。”白发少年动作悠闲地把手放进制服的衣兜,话说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兴味盎然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除外哦?”
哗啦。
一声锁链的轻响后,我的脚跟踩在地表,秋千停止晃动的的瞬间,上前半步拉近二者的距离。
“好啊。”我歪头道,“那请五条同学蹲下来一点。”
五条悟挑了下眉。
五条悟当即弯下腰。
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我微微一愣,说了句“请暂时别动”这样的话,再骤然踮起脚。
这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举手投足间是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薄,但很快就在我的手指来到他的颊边时,镜片后的眸光微闪,就像是被最优秀的画家笔墨点缀过那样,变得更为灵动。
他唇角的弧度不知不觉消失了,整个人眼帘下垂,默不作声地盯着我,表情安静又纯良。
我原本是想抽出袖管里的笔,在他的脸上涂鸦,可被这么看着,莫名也就有点生不起恶作剧的念头,只能避开他的视线。
但连公园的光照都那么不识相,把对方的影子都满满当当地压在身上,宣示着某个人强烈的存在感。
最后——
我沉默着取下了他那副不离身的墨镜。
五条悟:“?”
后者眉眼间透着一点点困惑,不过更多还是惊讶。
就像是想象中的那样,专门为六眼打造的镜片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透过眼角的余光来认路。
但能短暂地藏住我的现在表情,也就足够了。
“马上要到最后一辆电车的运行时间。”
我将尚有余温的镜架挂在自己脸上,绕开五条悟,脚步轻快向前走去,“有什么事,就边走边说吧。”
离开儿童公园。
顺着一边的人行道走上去,就是横跨公路的天桥。
我和五条悟一前一后走在向上的阶梯之上。
起初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步一步踩在台阶处,再时不时再看向远处绚丽的城市夜景。
夜幕降临。
灯光熠熠。
霓虹灯交替着两种光线,指挥着大大小小的车辆在道路上来去。居民楼也同样亮着几盏灯,看得见人们为了生活来去活动的身影。
东京这座城市的景色对我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了。
它看着无比繁荣,但以咒力的视角来看,到处洋溢着不详的浑浊色泽,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
所以五条悟的声音很快从前方边飘过来,“这些景色有那么好看吗。”
“能打分的话我给三颗星……不,只能给差评。”我看到几只晃晃悠悠跑过去的咒灵,当即改了口。
“欸,特意溜出来却还只给这种评价。”
“正是因为特意溜出来后,还只能看到这种东西才忍不了。”
我停下脚步,抬起手掌,通过交错的手掌,遮住视野中的那些散发着黑气的楼栋、咒灵,只留下一点纯粹干净的夜空。
“我的今晚心情本来就差。不再看点好东西,就太委屈自己了。”
听着我的话,五条悟偏着脑袋看过来,他的左腿原本还踩着上一层台阶,现在倒是收了回来,然后突然伸出手,晃了晃,把我的注意力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这是做什么?”这好像是第二次这样问他了。
“嗯,没什么,别在意。”五条悟随意答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隔了几秒,思维很跳脱地提出之前的事,“裕礼之前是问过老子是不是来安慰你的,对吧?”
我眨了眨眼,“怎么,还想再拒绝我一次……嗯?”
对方扯起嘴角,用掌心包着我几根手指,却仍然没有要改答案的意思,“那时候的确不是来安慰人的。”
说着,五指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顺着我的指缝,紧紧扣了过来。
“但现在可以是噢。”他说话的尾音都扬了起来。
我微微睁大眼,凭借着肌肤相贴的位置,很容易感受到对方的咒力在急速地抽离,再以难以理解的方式渗入四周的空间。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带着我短距离瞬移。
相比上一次,这次花费的时间更短,不消片刻,两人的脚跟就稳稳落在附近一栋高楼的围栏。
原本清晰可见的街道全部拉远,有风顺着下方的空间迎面刮上来,我低下头,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车辆与路灯像是微缩模型一样运作。
它们穿梭在夜晚的钢筋丛林里,亮起的远光灯如同移动的明珠,咒灵的身影都变得像是小小的野兽那般在其中上下穿梭,又时不时隐匿在阴暗的气场之中。
往向上再看,蓝黑色的夜空散漫地置放出几颗星辰,而残缺的月牙占据其中的一角,所有的元素互相衬印,交织成一种奇妙的美感。
——《星月夜》。
此时此刻,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幅画。
它的下方是安静祥和如同陷入沉睡的村落,上方是夜空中仿佛一刻也未曾停止过时间流逝的星云。
曾经我只能通过它联想负面的感情。
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
“现在的打分呢?”
意识回归现实的同时,有熟悉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在问,我抿了抿唇,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没有遮挡的蓝色眼瞳。
我沉默半晌,开口道:“……要我修改心情评分是不可能哦。”
“哈?也太严格了吧?”五条悟眉梢轻压,话是这样说,那张俊俏的脸上分明没有半分不悦。
“我的打分标准还是很严谨的。”
如同响应什么一般,还带着些许热度的晚风掠过耳侧。我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又看向近在咫尺的白发少年。
“而且,不用改。”
迄今为止,我不是没接触过来自其他层面的好意。
他们之中有的是被我欺骗的对象,也有是偶然结缘的路人,但是每一项都不算长久。
当然,问题是在我身上,而非他们。
我早习惯对那些负面情绪一遍遍地作过滤处理,从中提取出咒力后,就将其抛之脑后,直到它们像是沉淀至水底的淤泥那般日渐增高,再平静地打捞出来,用置身事外的眼光切割它们。
正因接受了现实,我从不曾期待自己处于情绪低谷时,有谁会出现。
所以——
我把被风吹乱的发梢挽至耳后,再伸手虚虚点了点他锁骨的位置:“从你在公园里拍肩吓我的那刻起,它的数值就已经满格了。”
也正因如此,根本没有修改的必要。
语毕,我看了看空旷的天台,脚背
轻弓,朝着与光照相反的方向纵身跃下。
广告屏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十一点三十整。
为了赶上回程的最后一班的地铁,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后,我把手放在天台的门把手上,刚准备离开,便发出“咦?”的声音。
手腕被超出预期的力道圈住了。
我背过身,带着疑惑回头,而被我注视的当事人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试着抽动被他扣住的小臂……没抽动。尝试了几次也无济于事,才不得不仰头提醒对方。
他掌心的力道松懈,这才有了点反应。可就在我即将抽离的瞬间,又五指重新收拢,拽得我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踉跄半步。
我:“?”
我:“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问你了,也希望是最后一次,这是做什么?”
将我拉回来的白发少年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我的手指,不知道哪来的兴头,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指甲,从食指到小指,最后再捏住它们。
“只是在想,既然都满分了,现在应该是个提问的好时机。”
“……提问?”
“这就忘了?”五条悟抬起头,纯白的睫羽划出狡黠的弧度,嘴唇随着上扬的尾音轻轻抿成一条线,“要老子再说一遍?嗯?”
我:“……”
受莫名的求生欲驱使,他在医务室里曾对我说过的话突然在回响在耳畔。
“……你还惦记着那件事?”
“不是说过了吗?”他举起食指晃了晃,“会用我的方式慢慢问出来。”
上次他的发言够人不知所措了。
现在又是旧事重提。
这种独处的情况想要再遮盖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我松了口,“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哦。”五条悟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手掌贴着我的手,似乎是在比对它的大小,“今晚让裕礼讨厌的事情是?”
“不能说。”
“诶——那在横滨市”
“不能说。”
连续两次否定的答案并没有让对方有任何退缩的意图,他又接着问了我的来历和我打算做什么,我都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忽然弯腰平视我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声线沉下来,“这些不能说的事,是出于束缚的原因,还是裕礼本人不想让我知道?”
“…从我这里获得自己所求的人不少,但想要我的个人情报,五条你应该还是头一个。”
我凝望着那双没有遮挡的蓝色眼瞳里,收回自己的手。
随即上前半步,摘掉脸上的墨镜,轻手轻脚地顺着对方的鼻尖推了上去,把它物归原主。
“答案是,两者都有。”我说。“当然,你可以去找。”
如果说踏进日本的国度开始,就等同站在赌局上。
那么被我攥在掌中的牌面,在我打出去之前,不可以随意亮明。
为此,我一直都在躲避天元的耳目。
既然五条悟掌握反转术式一事,和祂脱不开关系。
那在摸清六眼和天元的联系前,关于我要做的事情,我要走的路。
就没法告诉五条悟。
“至少在我这里,不能轻易让你知道的。”
但如果……
如果在我收网之前,他就已经用什么方法拿到了相关情报。
我条件反射想了下那样的场景,觉得也没有问题。
嗯。
没办法。
「一切不受控的存在我都很讨厌。」
但五条悟是特例。
第112章 幼虎与猫(1)的确,柑橘很贴哦。……
我用最为狡猾的方式,回应了五条悟的所有问题。
却并非是逃避。
我清楚。
五条悟也清楚。
他以食指抵住镜架,在忽明忽灭的霓虹灯侧照下,望向我的眼眸中流光溢彩,问:“这算特别待遇?”
我没有回话,却欣然点了点头。
五条悟哈哈笑了一声,诱人的唇线坦然上扬,又忽然倾身握住我的手掌。
对方把我拉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也不看地跃至天台边缘上,“好吧好吧。”他微微收起下颌,声音像是萦绕在舌尖打卷,“那我就自己试着通关看看好了~”
说完,他步伐往后一退。
我也跟着一起栽向那些汽车来来往往、交错行驶的城市公路。
眼中的世界一度颠倒,摇晃。
衣诀更是被气流冲翻的响动在耳边反复回响。
一开始我还没觉得有问题,直到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听见某个人肆意钻进耳中的笑声,才对自己何时已经习惯这种夸张做派产生了少许的疑虑。
不过,罢了。
我看着身侧的少年,反射性地抓紧相握的那只手。
偶尔这样也不错,我心想。
……
……
当天晚上,我们还是成功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久违不用听着海潮的声音,我休息得很好。
虽然第二天向羂索报告令人有些稍微的不爽。
但我的好心情还是成功维持住了。
“里梅那家伙,真沉不住气啊。”
慵懒的女声从通话中显示屏里传出来,不紧不慢,相当恣意。
盘星教的分教一共损失了三十几个人,其中高层也死伤了几个。
但合作者的跋扈自恣,似乎并没有在羂索的心间留下丝毫波澜,他好像是刚起床,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就把这事放在一旁:“过几日我就会让人去接替,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我握着翻盖机的手晃了晃,好似要随时把它扔下去,“好的,那这次的损失——”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脑子里都有他穿好衣服,笑眯眯用肩头夹着电话的画面了,“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孩子,可不是合格的父母该做的事。”
我:“……”
我面不改色:“感谢您的宽容。”
汇报完盘星教分教的人员变动,没等我挂掉,羂索又很快问起我在横滨的经历。
我老老实实提了调查方向太广,大概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可能有狱门疆的结果。
“辛苦你了。”羂索哂笑着,那声音听得却没几分真心实意,很快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你在横滨有见到夏油杰吗?”
听到此处,我搭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的手指一顿。
他问起这个,倒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横滨很大,能那么巧地遇见夏油杰。
自然是羂索提前推测出了我在哪里着手调查,再给出相同的指使。
我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见面倒是见面了,就是气氛很尴尬。”
“您要是打算督促他转行当牛郎,请提前通知我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仅仅只是转行可不够啊,那可达不到我的预期。”
另一边,向来不暴露自身弱势的家伙,一反常态发出苦恼的叹息,“他倒是比我想得更抗压,有点让我为难了。”
“老板,这是什么新型冷笑话?”
“我是在向小裕礼求助哦。毕竟年轻人脑子灵光,有好主意说给我听听吗?”
装,装得再像点。我毫不掩饰自己话中嫌弃,“在横滨和东京两头跑就够麻烦了,突然增加的工作量我可不干。”
对方低低笑了,“他不是你的好同学吗?”
“好同学才该体谅我的难处才是,是死是活都该闭上嘴躺好。”
“你这个年纪,和同龄人打好关系才是正道哦,不能这么冷淡。”羂索点评道。
话是这样说,他却没再提起夏油杰一事。
在这只老狐狸的面前,一刻都不能松懈,之后再问了几个问题,我都脸不红心不跳地敷衍过去,通话这才结束。
哪想着,当我按下挂机键,转身打算离开所在地时,来电铃声就又响起了。
我:“……”
我一把接起来,“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在嘟一声后留言。”
“咦?”与预想中不同,传进耳中的是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甚至略微夹杂着点点迷茫,“没接通吗?”
我:“……”
我把翻盖手机放平,看了眼来电显示,又装作没有误伤友军的样子靠在肩头,迅速换了副口吻:“开玩笑的,当然接通了。”
对方恍然大悟,“原来是在开玩笑啊。”
虎杖悠仁小朋友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从我去虎杖家做过几次客后,他主动联络我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候是邀请我去玩,有时候是问数学题,总归都是些符合他这个年龄应做的事。
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但当我问他是想去哪里玩时,虎杖悠仁却没像平日那样爽快地说明自己的需求,而是陷入了踌躇。
一秒,两秒。
我都听了他手指轻轻挠话筒的动静好一阵,这孩子才像是下定了决定,用相当困扰的口吻说道:“…我今天又看见他了。”
“那个给人感觉冰冰的,大夏天穿着和服的人。”
闻言,我眉头微蹙,脑中当即闪现过白衣童子冷淡的脸庞,甚至不需要描述细节,就能想象出他是如何抱袖而立,在路边凝视着放学路上的孩子。
“那个……虽然裕礼姐姐你说过,看见他就告诉你。”虎杖悠仁显然也有点犯怵,声音都像是打蔫的叶子那样低落下去,“但…是不是应该先报警才对?”
结合之前的事,里梅那家伙在想什么。
我在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他既然这么沉不住气送上门,那正好,让我试探试探为妙。
“不必,我会去找那个人好好讲道理的。”我若有所思摸着自己下巴,“不过在那之前,悠仁,你想不想来我的学校?”
“欸?”他一下忘记了之前的害怕,音量都拔高了,“可以吗?”
“可以的,让我和爷爷说一声吧。行李记得打包好哦,我会来接你的。”
虽然我不喜欢天元,但对虎杖悠仁而言,在祂庇护下的高专无疑是最安全的。
这样一来,里梅想打什么主意,没有接应者的他就只能被拦在外面。
至于虎杖悠仁是否能被允许进入高专,我倒并不担心。
高专并不禁止普通人来访。
因为咒术师的学校选址就
算再怎么偏僻,也需要足够的人力运转:自动贩卖机的饮料替换,食堂的食材运送,建筑的维修和清洁……负责这些无趣琐事的身影中有出生在世家却没术式的普通人,有签了保密协议的公司员工,每个人都经过校长的许可,在进入天元的结界处进行了临时的身份登记。
尽管还没有校园参观先例,但把学生的家属拒之门外,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
“麻烦您了,前辈。”我动作恭敬地奉上一杯水,以真诚的眼神看向眼前的人,“校长那边就麻烦了。”
“让远房表弟来参观啊。”刚好跑步完毕的冥冥用毛巾擦了擦脸,相当自然地接过水杯,“校长他倒是很欢迎家属来玩的,如果以后能成为预备学生候选就更好了。”
或许是被这番话勾起不妙的回忆,一旁的庵歌姬嘴角抽搐,但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吐槽欲,继续练习术式,注意力却还是放在了这边。
我适时地提醒道:“有点过分了,冥冥前辈,不要把注意打在三岁的孩子身上啊。”
“三岁也不小了,往往在咒术界,这样的孩子觉醒术式也就需要再过两三年的功夫。”冥冥耸耸肩,抿了口杯中的水,“但那么小的孩子,能在我们这呆得住吗?”
“没问题,买了一整箱练习册给他好了。”我竖起大拇指。
庵歌姬双手一垂,没忍住冲过来晃了晃我的肩膀:“快住手!这怎么看都比冥冥过分多了!”
“……为什么?”
由于歌姬前辈的劝阻。
我不得不打消了虎杖悠仁的功课补习计划。
“结果就换成家政课了?”靠在水槽旁的硝子一边听我讲述,一边在土豆上划出Y字线,“数学天才培养不成,反过来就要成为特级大厨?”
“因为悠仁对下厨很感兴趣。”带着几分遗憾,我一刀切开虾背,“歌姬前辈说要配合小孩子的兴趣来。”
总之,虎杖悠仁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这孩子从被我牵进宿舍后,知道要跟着我做料理后,就一直很开心,现在也是配合地踩着板凳靠在厨房的案台上,认认真真地搅合着蛋液。
“这小家伙好熟练啊。”硝子这样感慨着,不甘示弱地拿着刀转了个刀花,用解剖的手势继续给土豆割……削皮。
虎杖悠仁睁圆双眼,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硝子姐姐好厉害!”
“嗯?很厉害?”
“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土豆身上雕花。”
他放下蛋碗,啪啪啪鼓掌,情绪价值拉满。
硝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把刀倾斜了些,“学着点哦。”
在她把炸薯条变成炸薯片前,我及时地制止了虎杖悠仁的小海豹鼓掌大业,弯腰把面粉的碗放在对方手边,“好了,看这里,接下来要制作面糊了。”
面包糠。
虾肉。
鸡蛋面糊。
或许是因为跟爷爷生活久了,虎杖悠仁对料理上的事情一点就通。
完成了所有的备案材料后,他就在我指导下开始试着炸虾,第一次炸得形状不太好,但后面几次就变得越来越完美……咦,难道不仅是体育,这孩子也适合做大厨吗?
我盯着盘子里摆好的炸虾陷入深思,刚眨了几次眼,就发现眼前的炸虾突然少了一只,再眨一次,就见有人提着金黄的虾尾,“啊”的一口塞进嘴里。
我:“……”
当对方的手摸上第三只,我手持长筷,一把夹住了眼前的炸虾。
“偷吃可不好,五条。”我说。
微微弓着背脊的白发少年松开手,舔着指尖沾着的面包糠,嘴唇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润色,哪怕是被抓了个正着,他也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而是理直气壮地回答:“这可算不上偷吃哦?”
说罢,他蹲在虎杖悠仁的身侧,把当事人拉进自己的队列,问他说自己说得对不对。
被刻意引导的小朋友看了看五条悟,非常确信的“嗯”了一声,“哥哥说的没错。”男孩点点粉色的脑袋,连比带划地说:“他从正门进来的,所以不是小偷。”
“不错不错,回答得很好。”五条悟笑嘻嘻地揉着他的脑袋,
后者挠着脸颊,一脸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受到夸奖很开心的样子。
肉眼可见,就这么几秒的功夫,两人非常迅速地结成了同一个阵地。
我:“……”
我:“悠仁。”
虎杖悠仁应声抬起头。
“既然这样,就算你的炸虾全部被这个哥哥吃掉,我也不管了哦。”
“——?!”
虽然虎杖悠仁小朋友流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但受到很好教养的他只是低落了片刻,就转过头问五条悟是不是很久都没吃东西了。
五条悟眉开眼笑地回道:“是哦。”
“那…我可以把炸虾让给哥哥。”虎杖悠仁说,“爷爷说过,吃不饱饭的人都很可怜。”
五条悟:“……”
看了半天戏的硝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同情了呢,五条。”
于是,情况变成五条悟板着脸,用拳面在小家伙的头上转啊转,被我出手制止了。
不过虎杖悠仁并没有自己被大哥哥欺负了的意识,在之前我冷漠拒绝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很快振作起来,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和好奇再向自己感兴趣的人靠过去。
对五条悟他也是一样,连家政课都不上了,就又踩着小鞋啪嗒啪嗒去搭话,没一会就聊上了天。
这边,新一批的炸虾已经再次出锅了。
金黄酥脆的面包糠包裹在虾肉的外壳,只留一截小小的尾巴在外面。
我挑了根成色最好的,递至还在削皮的硝子嘴边,虎杖悠仁的声音就飘了过来,“爷爷说,裕礼姐姐是我妈妈那边的远方亲戚,在我出生之时一直陪着妈妈她呢。”
“欸~”然后是另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这么说,那你有印象吗?”
我:“……”
炸虾的尾巴咔嚓断掉了。
歪歪扭扭地和身体连在一起。
硝子:“?”
硝子歪着头,还是就着我的手一口叼住了它,就那样含含糊糊地问我:“手滑了?”
“……是的,有一点。”
光是想起给羂索接生这件事,都觉得很晦气。
所幸,虎杖悠仁不可能对刚出生的事有印象,否则很难想象怎么——
“唔,我是记得更小时候的一些片段啦。”
不远处,那略有些迷茫的声音让我的心提起来。
然后很快又放下去。
“不过也就记得些颜色了。”虎杖悠仁苦思冥想道。
五条悟用左手托着脸,饶有兴趣地挑眉,“颜色?”
“嗯,颜色。黑漆漆、冷冰冰的颜色。红色的、暖暖的颜色。”坐在小板凳上的男孩晃起双腿,说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
头,眼神亮起来,“还有柑橘一样的、酸酸的、甜甜的,有点太阳一样的颜色,但是没有那么热热痛痛的感觉。”
“这个我能想起来,是对裕礼姐姐的印象哦。”
随着虎杖悠仁的描述,五条悟的视线跟着落在我身上,不知道什么触到他的笑点,这家伙突然笑起来,笑了一阵才收敛下去。
“的确,柑橘很贴哦。”他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浅笑。
我:“……”
我无视了他的视线,托着盘子走到虎杖悠仁的身侧,随即在小家伙顺其自然抬起头之际,我也适时将炸虾塞进他的嘴里。
“来,尝尝味道。”我说。
“唔唔。”
虎杖悠仁眨着金色的眼睛,
虎杖悠仁似乎想起自己没法说话。
虎杖悠仁选择竖起大拇指。
五条悟看了看硝子,又看了看虎杖悠仁,兴许是见我之前将在场的人都喂了个遍,他抬起手,相当自然地指了指自己,撇嘴道:“我的份呢?”
盘子里刚好剩下一只,我提着虾的尾巴,瞄了五条悟一眼,还是弯腰递过去。
然后,在五条悟张开嘴的时候,把它调转方向,一口吃掉。
五条悟:“?”
“你都吃过了,所以等下一锅吧。”我无情道。
五条悟哼哼唧唧地盘着两条长腿,把我放在房间里的咒骸捏来捏去,他向来都不是乐意吃亏的主,但或许是因为有小朋友在场,难得没像平时那样闹腾到底。
虽然之后的时间他还是以帮厨的名义参与进来,偷走了硝子想要做薯条的材料,给自己做了黄油土豆,被进击的奶妈投了好几把飞刀。
鸡飞狗跳的家政课结束后,外面的天色开始黑了。
五条悟也就打道回去了,走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又停下来,“你给这小鬼安排房间了吗?”
“只是住几天,用不着去收拾一间新宿舍吧。”我拖着儿童用的行李箱,往自己的房间拖,“住我这里就好了。”
五条悟脑袋一歪,长腿突然横过来,挡住行李箱的去路,煞有其事地说:“让几岁的小鬼头打地铺有点不近人情的吧?”
我:“?”
我试图绕开他:“不哦,当然是和我睡一张床。”
箱子又被拦住了。
这次直接是用了无下限。
旁边,背好小书包的虎杖悠仁也正往这边走,防不胜防地撞了个正着,他满头问号摸着发红的额头,很不解地拍了拍眼前的看不见的障碍。
五条悟面无表情看着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茫然无措看着五条悟。
最后前者长臂一伸,直接把虎杖悠仁夹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拎起行李箱,“那正好,老子那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
虎杖悠仁:“唉????”
“等下,你最起码——”
我话没说完,五条悟的身影在出门直接不见了。
我:“……”
这家伙,倒是听我说完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新买的练习册,无奈地叹了口气。
——起码让虎杖悠仁把这本数学习题大全带走啊。
第113章 幼虎与猫(2)明明就是在偷吃吧。……
翌日。
虎杖悠仁没影了。
不对,准确点说,五条悟也没影了。
我站在男生宿舍前,面对门前贴着的【带小鬼去做任务】的纸条,心底的沉默震耳欲聋。
写下这张纸条的人是怎样带着一脸古怪的笑容,把它贴在最显眼的地方,又是怎么拎着幼猫一样的孩子,再大步流星地从走道的尽头跳出去。
都在我脑海里上演的清清楚楚。
虽说带虎杖悠仁进学校前,我就告诉过他,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说出去。
虎杖悠仁都乖乖答应我了。
他向来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
所以我才将他领进来。
但把人带去任务现场,实在有点远超预料了。
五条悟那家伙,他针对咒灵的各种血腥暴力的处刑时间……好的,后者看不见,那没事了。
考虑到虎杖悠仁现在还没觉醒,我打电话问人在哪里的心思一下烟消云散,也就放下了一颗心等人回来。
本想说带虎杖悠仁出门,托风见先生带人去做个体检,确定虎杖悠仁的身体与同龄人的差异,这下预定的行程得往后推了。
而且——
我看了眼自己手机里收到的无名氏简讯,直接删除。
改时间也未必是坏事。
里梅已经因为找不到虎杖一家,开始怀疑我了。
不过这种时候……哈。
他有什么反应对我来说都没关系。
我无情把人直接抛至脑后,转头去做日常的咒力训练。
在咒力方面的控制。
近些日子以来我算是精进了不少。
原本以为用不了术式,会很影响训练的手感,但实际训练起来,倒是感觉手感不差。
能细致到把苹果切成薄厚一致的薄片。
也能在易拉罐上留下肉眼难以辨别的孔洞。
但想要达到黑闪的级别,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起码要达到把苹果变成一吹就散的齑粉,易拉罐千疮百孔却也漏不出一滴水的程度,才有可能摸到那极致的边角。
为此,我花了些功夫,调整了咒骸的咒力敏感度……
然后开始了熟悉的挨打日常。
不管体验几次,夜蛾老师的咒骸暴走起来,都是凶残到可怕的地步。
几个小时后,我揉着红肿的额头,手臂里夹着安分下来的咒骸,走过室内体育馆附近。
紧接着,听见有人用球暴打篮球场的动静。
砰。
砰。
篮球用力的回弹声。
一次又一次荡在空旷的馆场内。
它落地,翻滚。
很快又被捡起。
然后,不消片刻,再次重重撞在篮板上。
那器材摇晃的动静听得我止不住牙酸,也不由得好奇,打球的人是哪来的这么大气性。
为此,我顺着半敞的门探进头,吱呀一声把门的缝隙打开了一些。
刚刚捡起球的黑发少年察觉到有人,也就停下动作,细长的紫眸往我这方移过来。
……夏油杰。
他在这里发泄情绪吗?
“打扰到你了?”我问。
对方侧目看向篮筐,明明站得的位置不适合投篮,却还是单手把球向前方一掷,“没什么打不打扰的。”
直到圆形的球体撞在框边,又落回地面,他才用手背擦掉脸颊附近的汗滴,补上后半句话:“这里是公共场合,谁都可以来这里活动身体。”
没记错的话,他今天也是有行程的吧。
这是才回来?
我若有所思看着那颗篮球骨碌碌滚到门边,弯腰捡起它,稍微掂了掂,随即手腕一转,将它抛起来,旋转的球体落在我早已竖起的指头上。
“你毅力真好。”我说,“换做我,任务结束就只想着怎么偷闲了。”
夏油杰缓缓合上眼,又很快睁开,他平声问:“因为裕礼同学讨厌体育运动?”
“不。”我手中动作一停,起手将球投向篮筐的瞬间,抬眼注视他,“是因为一直紧绷着的弦,很容易断开。”
夏油杰:“……”
球撞在篮板上。
我露出可惜的表情。
夏油杰立在球场中心,球在他的背后弹跳。
因为体育馆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丝外界的光沿着门的位置倾注进来,落在对方的脸上,更显得他的心思阴晴不定。
而正处于这明暗分界线上的少年轻敛双眸,在我拍拍手打算走掉前,他叫住了我。
“裕礼同学。”
“嗯?”
嗡嗡。
手机突然在此刻传来振动的声音,我看了一眼,直接扣下。
夏油杰垂下眼,注意到篮球来到他的脚边,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沉默良久,突然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不,没什么。”
对方的脸上虽然在笑,眼神却没有笑,那样的眼神太过空
洞、平稳,平稳之中却带着一抹掩不掉的疲惫,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反倒像是灵魂被日常消磨的成年人。
他捡起那颗球,一个人转向篮板。
“有人在叫你,那就快去吧。”他说。
我:“……”
不,这个人我现在可不想见他啊。
我看着里梅发来的短信,继续删除。
后续,我去硝子那做了最基本的治疗,回宿舍收拾房间时,注意到一本书。
书的封面是非常具有水彩风格而成的——长满鲜花的草地上,一位红衣女孩提着提灯,在雨里行走。
从充满童趣的封皮来看。
应该是虎杖悠仁的书。
我随手翻了两页内容,绘本里掉出来一张夹在其中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用片假名写着“要写读后感”的字样。
我:“……”
很好,小朋友,直接把作业落这了。
希望你不是故意的。
本以为依照五条悟的速度,起码中午之前就能搞定,但实际一直等到下午三四点,两人才回来。
当我来到他的宿舍门时,嗯,怎么形容呢。
虎杖悠仁看起来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有那么一瞬,我都幻视出他的灵魂已经从头顶冒了出来。
小家伙以头抢地的方式把脸放在桌上,如同耗尽电量的玩具,动也不动。
而五条悟则是盘腿靠在床边,拿着手柄开了局游戏,相比起来,他反倒更像那个精力充沛的小孩子。
“能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吗?”我看了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像是条死鱼了。”
“哈?也就是多跑了几个地点而已。”回答着我的白发少年撇着嘴,搭在遥感上的手指来回折腾,却还是分给我一些视线,强调着自身辛劳的同时,还高高挑起眉梢,“老子一直带着他在飞,我才是要叫苦的人欸。”
我无视掉五条悟的申述,扭头看向虎杖悠仁:“悠仁是有害怕高的地方吗?”
当事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不是的,高高的地方很好,能飞来飞去的,也真的很好玩。”
“那怎么变成这样了。”
五条悟现在的瞬移,应该已经克服了带人眩晕的问题才对。
虎杖悠仁慢慢坐直身体,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我还没去过那么多地方,先去游乐园,又去看豹子,然后去喂小鹿,吃汉堡肉、蛋糕、布丁……”
他掰着指头,努力一一细数自己去的场地,但是年龄太小,很难完整地说清今天的所有行程,只能睁着一双写满了光的圆眼,说:“总归哥哥很厉害,带着我做了超级多有趣的事,也吃了超级多好吃的东西,他真的超级好的!”
明明说了自己最讨厌当保姆的,结果真做起来还尽职尽责的啊。
我心下感慨着有些人莫名其妙的细腻,虎杖悠仁就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啪嗒啪嗒地走向冰箱:“对了,有带给裕礼姐姐的柠檬口味圣代哦。”
我发出“啊”的一声,接过虎杖悠仁递过来的圣代杯。
浅绿色的双层玻璃杯中,杯底满满当当放着吸满咖啡液的手指饼干。
细腻的冰淇淋奶油一圈一圈覆盖在上层的位置,堆出雪山顶的造型,几根巧克力棒和半块柠檬插在其中,最后由几片清凉的薄荷叶点缀上顶端,相当赏心悦目。
而且,最重要的是,圣代杯里的东西看起来没有变形,一点点都没有。
我单手接过去,很快笑起来:“谢谢你,悠仁,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哦。”
“嗯嗯?是什么是什么?”粉发的小男孩睁圆眼睛,露出期待的表情。
我拿出藏在身后的绘本,“你落下的作业我带来了。”
语毕,虎杖悠仁的小脸瞬间像是风化的石块那样失去了颜色。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TAT…谢谢裕礼姐姐。”
虽然玩得很累,但作业还得做,这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现实,在征询过五条悟的意见后,坐在了书桌旁开始阅读。
绘本里虽然全都有注音,但因为很多汉字还是不熟悉,虎杖悠仁将书的内容读得磕磕绊绊的,时不时还会停下来,询问我某个字的意思。
最后我还是选择拿起绘本,给小家伙念其中的内容。
毕竟还只是幼儿园里上学的年纪,绘本的故事看起来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篇改编童话。
故事从一个小女孩为了探望自己奶奶,不顾家里人的警告,踏上了旅途。
一切从这里正式开始。
“她挽着篮子,避过毒虫,穿越沼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那座漂亮的红屋子前。”
“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家了呢?”
“她不记得了。”
“又有多久没有见过奶奶的面貌的了呢?”
“她也不记得了。”
“房子外的篱笆还是和过去一样老旧,种满了可爱的向日葵,泥土由红砖包裹起来,散发着大自然独有的味道。”
“时光飞逝,风景不殊。披戴着赭赤色斗篷的小姑娘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的皮鞋,搅起手指,心脏怦怦乱跳起来,再推开了老旧的门。”
“卧床不起的奶奶躺在床上,温柔地对自己招着手。”
“奶奶没有嫌弃她被树枝划破的斗篷,也没有在意她又湿又滑的鞋印,更没有关注她和野兽搏斗的血迹。”
“她庆幸地想着,这真是太好了。”
“很快,两人如很久以前那样闲聊起来,但越聊,她越觉得越奇怪。”
“为什么奶奶的手掌这么宽?为什么奶奶的眼睛这么亮?为什么奶奶的个子这么高?”
“为什么,对方看上去,是要吃了自己呢?”
咚。
一声异响让我中止了阅读。
我低头一看,虎杖悠仁的脑袋砸在桌面上。
他睡过去了。
我:“……”
我当即体会到给小孩子上课,结果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听的那些老教师心情了。
我稍微走远了点,小声朝现场的第二个观众询问道:“我念得不好吗?”
“听上去念得像新闻播报员那样呢。作为播报人员是没问题,但作为老师是不合格的水平哦~”
五条悟放下手柄,一只手撑在盘起的膝盖前,笑得分外直白,直到我朝他走过去,才稍作收敛。
我握住他的左手。
五条悟挑高眼帘。
我用自己的手指将他的手掌完全打开。
五条悟配合着。
然后,我把绘本放进他的怀里。
“那好,后续交给五条老师你了。”我的语气相当轻快。
说罢,我准备离开,不过刚走了几步,还没走远就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这次蹲在五条悟的面前。
对方正低头审视着手里的绘本,或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去而复返,他蓝眼一动,对我眨眨眼,发出“嗯?”的挑衅鼻音,大意是问我还有什么事。
我再次摊开自己的手,伸至他眼前。
“勺子借我用用。”
毕竟是某个人难得带回来的,还是把冰淇淋吃掉再回去更好。
于是,宿舍里的情况就变成了虎杖悠仁伏在半边书桌上,睡得很香,我占用着另外半边桌子,吃着冰淇淋。
而五条悟在那里有一页没一页地翻书。
我很喜欢酸酸甜甜的柠檬口味。
酸涩的回味比单调的甜口更值得细品。
……咦,这么说起来,这次是我喜欢的口味。
我这样想着,把那枚柠檬片也放进嘴里,反复品味。
八月下旬的气温虽然不如最热的那几天,但也称不上凉爽,我很确定自己从开动就没停过勺子,却还是免不了圣代有融化的迹象。
我刚刚舀起一勺,正琢磨着是否要冒着头疼的风险加快速度,就在此刻,右肩被什么拍了拍。
我:“?”
我眼睛轻轻向旁边移了一下。
没看到人,便义无反顾看向相反的方向,正好和五条悟凑上来的脸撞了正着。
被当场抓获的人和我对视了一秒,也不清楚是从哪一时间开始,他没有将墨镜挂在鼻梁上,而是推至头顶,压着柔软的碎发,漂亮的五官轮廓也就无遮无掩地暴露出来。
“你又想偷吃?”
“没有哦。”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答着,所做的动作却完全不相符,就吃掉了勺子上的奶油,然后在我抓住他衣领前,狡猾地往大退了一步。
“明明就是在偷吃吧。”我说。
“都说了不是啦。”他矢口否认。
……真的想吃的话,提前说一声招呼不就好了。
我歪了歪头,也逐渐习惯他这种时不时拉近的距离感了,就干脆把圣代杯放在桌上递过去。
但和想象中不同,五条悟却并没有立即开动,他坐在我对面的那张椅子上,视线只是在圣代杯上逗留片刻,或许是被午后惬意的阳光影响,看着兴致缺缺,反倒是抬起手打了哈欠,最后慢条斯理地选了一根巧克力棒,沿着杯沿拖出来,再递给了我。
没想到他突然会选择这样做,我稍微愣了一下,还是起身叼住了它。
因为融化得太快,粘在巧克力棒上的奶油掉下来,啪嗒啪嗒地掉落的指背上。
冰凉凉的。
还有些滑腻。
我松开杯子,刚想用手帕擦掉它,却反倒是被五条悟抓住,一把拉向他的唇边,舔了一下。
“——!”
“别出声,有人还在睡呢。”
他眉梢轻压,带着相当悠然自适的口吻,提醒完毕后,就微微眯着眼,继续将呼吸的热气落在我的指尖,狭长的眼睫像是在阳光下透着光,时不时地垂低,又掀起。
每一次触碰的感觉,都随着流逝的时间,逼着心脏加快工作速度,以至于最后它听起来的声音像是要随时爆炸了。
我晃过神,反射性地想带动椅子往后退,却也被他伸腿勾住了。
而发现我的退意,五条悟抬起眼,收紧手掌拉住着我的时候,忽然将脸凑近半寸,唇瓣一张一合,将我叼着的那根巧克力棒咔嚓咬断。
甜腻的奶油气息一瞬间离得很近,对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还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嘴唇当然没有碰上。
是标准的POCEKYGAME。
虎杖悠仁就不远处还呼呼睡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他发出了一些无意义的嘟囔。五条悟明知道人没醒,却还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这才叫偷吃噢。”他向我这样说道。
第114章 信徒代行者大人,您懂爱吗?
铛——
僧人撞钟的声音荡在耳侧,一声接一声,悠远扬长。
我坐在寺庙前的阶梯尽头,就听着那声音,手指点着拨号键,跟着一下又一下。
不接电话。
也不上线。
在我最需要找某位心之友商讨的时候,那家伙还在玩失踪。
我默默在心底记了一笔,垂头看着自己握着翻盖机的手。
铛——
铜钟的闷响继续回荡。
……那杯冰淇淋,最后我都忘记什么滋味了。
只记得离开男生宿舍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完全是又一次落荒而逃。
都过去整整一夜,我都难以冷静下来,只要稍微放松,头脑里就会不受控地浮现出昨日的场景。
先是从指尖,再到指骨的关节处。
然后……
我一巴掌捂住脸,觉得耳根又有烧起来的迹象。
铛——
我呆坐了数秒,起身走向寺庙的方向。
“加茂大人,是有事吩咐——咦?”
敲钟的僧人迷茫地看着我接过他手中的钟椎。
“别问。”我面无表情地说,“问就是天元大人的旨意。”
通过撞钟的行为,那些心烦意乱的杂念终于被我揉成一团。
冷静下来后,我才能开始做手头的正事。
三天不到。
里梅留在寺庙里的术式痕迹终于被清理干净,接下来就是一些重建事项。
当然,我不是为了重建场地才跑过来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死在那位童子手下的人,遗体都已经被送去殡仪馆火化了,只有一具我让他们留了下来——那就是引发里梅大开杀戒的临时容器。
他在当天就在我命令下,被放进了地下的冰窖里,之后请入殓师上门,修复遗容,今天正好收工。
信徒恭恭敬敬地我带去了藏尸的地方。
掀开蒙脸的那层白布,有一头粉色的短发率先进入我的视线中。
……很像。
纵使经过修复的躯壳有些变形,我却还是凭借着那眼熟的五官轮廓看了出来,这个人和虎杖老爷子…也和虎杖悠仁高度相似。
我很清楚,虎杖家早没有其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当年羂索也是看重了这点,才附体到虎杖悠仁的母亲身上。
这种程度的相似绝不是巧合。
为此,我沉住气,细细检查了一遍尸体。
尽管残留的不多,但对方的血肉和骨头都有遭到过咒术扭曲矫正的痕迹,不会天生就长成了这种模样。
我想起了土屋太郎的遗言,他战战兢兢提过,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
里梅没有今川那种玩弄虐待他人的嗜好,只做必要之事,但种种行经来看,他不仅是心急,恐怕还有自己的盘算……嗯?
我敏锐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气息出现背后百米开外的位置,它就像是雨天雷电,迅速地闯进我所处的冰窖里。
听见木材噼里啪啦碎开时那一刻,我面不改色,脚步偏移,刚从原来所站的位置退让半步——
轰。
拔地而起的坚冰贴手臂,轰然穿破所在的空间。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这可都是要钱去补的。
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身后。
被我如此称呼的白衣童子站在庭院的石板上,具有穿透力的视线有如冰锥那般落在我身上。
刺骨的寒气在他的身侧萦绕不散,瞬间弥漫在整个狭小的空间内。
我将手掌放在胸口前,面带浅笑地向他献礼,“日安,里梅大人。还以为您不打算来赴约了。”
对方冷睨着我,不声不响从袖中探出一只惨白的手。
我挑挑眉,从容不迫地迎上他的眼神,刚想接着说些什么,下肢就感觉一沉,竟是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冻住了。
“不要以为我和羂索有束缚,就动不了你。”
白衣童子保持施展术式的姿势,与霜雪同色的眼瞳倒映着我的身姿,像是要把眼前的障碍一并冻结。
束缚,它是能力者交易之间的必需品,是非自然界里最可靠的天秤与锁链。
但反过来说,只要不违背束缚,除此以外的东西都可以做。
里梅正是瞄准了这一点。
“你的死活可不在考虑范围内。”他说。
我凝视着对方,也早就习惯在各种各样的威胁中,去分辨对方的杀意。
比如,这位,可不像是来杀人的。
只是单纯来问罪的。
“失礼了,我并无恶意。”
我微微动了一下腿,紧接着那些已经悄悄延伸至膝弯处的冰层,在放低声音的同时,犹如脆弱的玻璃那般支离破碎。
“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想找您聊聊。”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
但凡换个人,大概都会问问我有什么打算。
可像里梅这种以追随他人为荣的存在,他的视野只看得见他自己想看的东西,其他的所有一切,都无关紧要。
正因如此,里梅在我突破冰封后,也没有半点恼色,只是放下手,继续追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虎杖悠仁在哪?”
“东京高专。”
“羂索的指令应该不涉及这个。”自知那是难以入侵的地方,他的神情更加阴冷,“你最好对自己的私下行动做出解释。”
“假使这件事报给老板,他也只是会称赞我未雨绸缪。”
我踩着地下室门的残骸,以他为中心,围着走了几
步,“那可是他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完美容器,就算您再心急,也不该在容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做手脚。”
里梅反唇相讥:“我不至于急功近利到那种程度。”
“您是不急,但主意已经打起来了。”话到此处,我指了指台子上的尸体,“这具临时容器制造的不错,有几分原版的神韵了。”
“制造它的咒术还挺麻烦的吧。不然依照您的能力,不至于被一个几岁的孩子发现。”
“让我猜猜看,曝光在正主的视野下,这是把别人改造成容器,必须满足的条件?”我说。
里梅的目光跟着我的手指游走了一圈,“你想用这个威胁我?”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你该知道,我既然能在盘星教做这件事,就代表我不怕被羂索发现。”
“我禁止你说出去,只是想杜绝他在我耳边说更多恶心的空话罢了。”
“确实,那天您也没有在我面前掩饰的意思。”我平心静气地接过话茬,“不过您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是想要威胁您。”
“恰恰相反,我是要帮助您。”
闻言,里梅没忍住轻呵一声,“帮我?”
话音未落,他手掌一摊,凝成的冰刀擦着我脸颊掠过去,深深插入背后的墙体。
旧时代的术师露出相当轻蔑的眼神,抱袖而立,“你不愧是羂索的养女,把他的思考回路和形式作风都学了个九成。”
“苏醒的这些天以来,我看得很明白,那家伙明明手握足够的力量,却还是在软绵绵地推进。只是等待他的行动,让宿傩大人降世,那我等同玷污主人的荣光。”
“滚吧。”他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把虎杖悠仁放出来。别让我再重复,你和那家伙一模一样,我对你更不会有指望。”
真是相当绝情的答案。
看来羂索那家伙用空头支票吊得里梅已经没心情坐以待毙。
我侧目看向近在咫尺,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削掉掉血肉的冰刃,从容地摇了摇头,“不必先急着拒绝我,里梅大人。”
“我和他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我真的会立即兑现自己的许诺。您如果想要更快的、眼见为实的结果,那自当能帮到您。”
“就凭你那点咒力?”里梅反唇相讥。
我摊开掌心,毫不费力地将咒力凝结着小小的人形,“就凭我这点咒力。”
“凭借我的术式,代替您来制作那个临时容器,成功率更大,因为我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诚然,我不是指您一定会失败,但它很难做到一帆风顺——不是所有人都能抗得过身体机能剧变的那一关。”
掌心的小人同时响应我的说法,哧的一声烟消云散,我收拢五指,平静地说出对方最愿意听的那句话:“能让宿傩大人降世,只有越快越好,不是吗?”
里梅:“……”
眼前的人虚起眼,手腕向下一压,插在我脑袋旁的刀身缓缓下移。
我听见身后的墙壁被他一并划开,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动。
最终,那把由寒冰打造的刀停在脖颈前。
虽说喜怒无常,但只要这些术师还有着人性的弱点,有着自己所求的东西,就容易有切入的中心。
因此,数秒之后,我也听见了我最想听的那句话。
“说说看。”里梅轻飘飘地开口,“你要什么?”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秒,再竖起一根手指,“我的要价很简单,只需要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我和您的交易过程,不要以任何形式,透露给任何人。”
对方不为所动,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处于术式熔断的状态?”
“我不否认。”我耸耸肩,“但术式是不会跑掉的,您也知道。”
语毕,没有人再接话。
里梅不声不响,保持了很长时间的缄默,久到我以为他是否中了什么奇怪的术式。
大概过了整整一分钟。
那道逼人的寒气终于从我耳侧收回去。
“你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他说。
察觉到束缚成立的那一刻,我眨了眨眼,但也仍然没有松懈,只是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向里梅所寻求的回答,依旧是有关那位行踪成谜,背景成谜的卖药郎。
虽然之前向公安警察那边提出了相同的请求,可信息太少,搜了很久也没有结果。
如果可以,我希望尽可能低调地找到他。
里梅既然同样是走过漫长岁月的诅咒师,说不定会有听闻过。
而听完我的提问,里梅眉头紧锁,似乎想起了什么,念出了那个称呼:“卖药的?”
“您有线索?”
“没打过交道。”
我:“……”
早有准备的我在心底喟叹一声,但下一秒,里梅双手环胸,冷淡而自在地补充上后半去:“宿傩大人倒是有曾经提过,他遇见过一名背着药箱的男人。”
“那人手持着一把特殊的剑,却不出鞘,还不识好歹避开了宿傩大人的攻击,后续就没了下落。”
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峰回路转的新展开,我将十指扣紧掌心,保持着自己神色的镇定,进一步追问下去,“那位大人有描述过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
“隔了那么多年,我早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对方无波无纹的眼神扫了我一下,“宿傩大人说他头戴紫色头巾,妆容艳丽,耳朵微尖,不像人类。”
“可惜,后续没机会把他变成宿傩大人的食材。”
我:“……”
口口声声提自己记不清楚了,实际每个细节都记得事无巨细。
不错,是合格的宿傩厨。
但如此一来,这样的线索就比以前清楚多了,应该能更容易锁定那个人的过往事迹。
交易已经达成。
里梅也就没了逗留的心思。
他留下一句“等你恢复后,主动来找我”,就冷冰冰地离开了。
有了术式熔断期的缓冲,里梅短时间里是不会去虎杖家了,对虎杖悠仁施术的主导权,也暂时移交到我的手里。
不过……
也暂时是权宜之计。
我揉了揉眉心,知道里梅这件事,必须得想些办法。
结果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又有一名信徒匆匆走下来,小声向我汇报道:“加茂大人,有人想要见您。”
“不见。”我冷漠回绝道,“我今天没有活要干了。”
正经人谁加班啊,反正我不想。
“那个女人坚持说要见您。”新来的信徒露出为难的神情,“而且,她说,自己是得到了您指点的开悟者。”
原本我是打算拒绝到底的。
而听见信徒这么说,到嘴边的话便打住了。
若说得到我指点的人,近来只有一个。
“代行者大人。”
身穿长袖白衬衫的女人双手交握,站在山门外,一见到我的那一刻,眼神里流出我相当熟悉的狂喜,“看见您还在真是太好了。”
园原沙也香。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瘦得几乎有些不健康的女人,是我再清理盘星教内务时,用修行之名劝离的那个信徒。
老实说,见到她出现在这时,我有些失望,但还是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应该不曾传唤过您,园原女士。”
“是的,是的。请放心。”园原沙也香双手合十,抬至胸前,浅蓝色长裙在平稳气流的带动下,贴着鲜明的踝骨晃动,她带着一种奇异的仰慕神态,像是面对老师的学生那样磕磕绊绊为自己解释,“请信我,请……相信我,我并没有违背代行者大人您的指令。”
“我只是听以前认识的信徒说,有不少被天元大人召唤,离开了此世。”她说起这些死者时,眼神里含着向往而热切的光。
“而我想,您或许会被安排过来替余下的人们指点迷津,这几天我都会来这里碰碰运气,结果——”这个疲惫瘦削的女人轻笑道,“您真的在,太好了。”
“……”
我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信徒偏执起来的样子,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见过桩桩血案。
她依旧没有摆脱这个泥潭。
不仅如此,还越来越深了。
无论怀有怎样的期待,奇迹似乎从不肯降临在这些人身上。
尽管意识到这点了,我还是目视着她,以温柔的口吻继续交流下去:“特意跑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没错,我是想将一个好消息分享给您了。”园原沙也香的笑容扩大,越来越狂热,“我开悟了,大人,我开悟了!”
“我知道天元大人无时无刻不在众生旁的耳语是什么了。”
“代行者大人,那位活佛,一直想说的,想传达给我们的,是「爱」对吗?”
“……爱?”
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传递进我的耳中,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后,我一度觉得相当荒唐,而女人像是沉酣于自己的思绪中,她的眼神一瞬间亮得吓人,
“啊,是,没错,是「爱」。”
“代行者大人,您有过那种体验吗?看风也欢喜,看水也欢喜,看待这世间万
物都觉得它们如此面目和善,讨人喜欢。”
“我现在就像是重回青春,陷入恋爱之中的少女!”她伸出双手,忽地抓住我的肩膀,口中虽吐露着如此的爱语,作为普通人,那浑身四溢的咒力却波动得更厉害了。
“爱,爱,爱,爱——多么美好的字眼,我爱这世界的一切!我从未如此感觉好过!连曾经那些令人无比痛苦的事实都变得如此可爱!”
“代行者大人,这就是幸福,这就是修行的意义的吧。”园原沙也香的脸上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声音都在极致的狂喜中不住地发颤,“我不知道要如何向您传达自己的喜悦。您赐予我的修行,让我回归正常生活,积攒力量直视痛苦的修行——”
“它实在是太棒了!!”
我:“……”
字如连珠的女人头一次让我有些无话可说,她用来捏住我的那双手臂已经没有被虐打的迹象,但她究竟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就属于我不可知的范围了。
放在平时与信徒闲聊时,我从不会在言辞上冷落他们,而唯独这次我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以至于沉默了数秒也只能轻轻说出一个“是吗?”的言论。
“代行者大人……”
像是察觉到我的冷淡,她的眼眸一眨,苍白的脸庞收敛起嘴角的弧度,突然毫无征兆地凑近脸来,朝我发问:“代行者大人,您懂爱吗?”
我:“……”
我微笑道:“当然。”
“那太好了。”她像是确认了什么那般,松了口气,“看您这么年轻,我还以为还没经过那些该有的。”
园原沙也香站直身体,又恢复了之前的喜悦表情:“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和您交流一番自己的理念……啊,不过,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可以的话,希望您下次能来我的家做客。”
她喃喃低语着,把手背在裙子后面,黑色额发后的眼睛弯起,向我报了自家的地址,“我期待您,我随时恭候您的大驾,代行者大人。”
话说一半,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毕竟,您也是我该去爱的那一部分人。”
“多好。”
……
园原沙也香像是彻底疯了。
不,或者说,我分辨不清她是逼迫自己疯了,还是清醒地活在了一场自己编织的幻梦中。
看似开心,可她连身上的咒力都变得格外古怪。
不对劲。
似乎哪里都不对劲。
我目送着她如同芭蕾女演员那样转身,悠悠地离开此处,就仿佛是刚刚离开花朵的花蝴蝶。
确定她彻底消失不见后,我闭上眼,很快又重新睁开,将这一幕努力抛之脑后。
现在,先去接虎杖悠仁吧。
经历了称得上是精神污染的工伤,回到高专,见到虎杖悠仁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面对另一层面的麻烦事。
“今天是想要回家还是直接去幼儿园?”
“回家!好几天都没见到爷爷了!我很想他!”
“好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
“确定没有再落下什么绘本?”
“……唔,没有没有,这次真的没有啦。”
虎杖悠仁挠挠头,很快便又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向蹲在他书包背后的我。
“说起来,裕礼姐姐,为什么你要站在我的背后啊。”他一脸天真无邪地问出致命的问题,“从刚刚开始,你好像也没看五条哥哥一眼诶。”
我低着头,手摸上他的书包袋,“没什么,只是单纯的发现你的书包拉链没拉好了。”
“诶?!”
五条悟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之前刚刚一个照面,我就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移开了眼,等带着虎杖悠仁离开前,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当事人挑着眉等着我抬头,似笑非笑比口型对我说道——
【好弱~就那种程度裕礼就不行,以后该怎么办?】
我:“……”
很突然的。
园原沙也香的声音魔咒般地回荡在耳畔。
——代行者大人,您懂爱吗?
这次,我没能在心底回答出那个当然。
第115章 安全随行不是朋友吗?
或许是因为临近九月。
墙上的日历每撕掉一页,气候就变得越发凉爽。
夏天已经开始严重宣告不足。
为了踩住即将溜走的季节尾巴。
人们总是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比如说——
“过几天将有一场大型活动——东京田川花火大会。”冥冥站在操场上,拿着翻开的登记板,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一行人。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说。
我和硝子彼此对视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倒是站在冥冥身侧的庵歌姬“啊”了一声,抓狂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不知不觉,又到这个时间了吗?”
看见她的表情,我小声地向硝子求证,“歌姬前辈不喜欢花火大会?”
“没听说过。”硝子也摆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话音刚落,肩膀就有人搭了上来,扭头一看,当事人已经低下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痛搂着自己的后辈发话:“听好了哦,硝子,小裕礼。”
“所谓花火大会这种东西,对咒术师来说,是每年夏季最可怕的恶魔之一。”
我:“?”
我:“虽然我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活动,但怎么说这种活动都不到那种程度吧。”
“呵…呵呵哈哈…不到那种程度……”对方像是怨鬼一样,因为压抑感情浑身战栗,整个人难得发出极低的气压。
我转过头,把期待的眼神看向另一位前辈。
冥冥看也不看地动笔,在登记本上写好安全员的名字,嘴边的优雅弧度就没有变过,“歌姬去年一个人大概维护了五场还是六场花火大会的安全随行。”
庵歌姬眼神中浮现出了淡淡的死感,“其中还不乏议员为了政治作秀的与民同乐环节,我至今还记得他一说话民众的怨念就瞬间爆发的场面。”
安全随行。
在一些重大事项及节日期间,咒术师也需要像消防员一样,提前布置安全防线。
这种任务通常会同时往某块大区域派出好几名术师,以便对潜在隐患进行排查。
它是一项苦差。
而在两位高年级一起带队的情况下,硝子作为珍贵医疗班成员可以随行,我这种暂时用不了术式的半吊子也能派上用场。
虽然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等到达现场,我发现自己还是把情况想得太乐观了。
东京的人口密度很可怕。
这点我在地铁的早晚高峰期间深有体会。
哪怕地铁里的空间已经被占据得满满当当,地铁工作人员仍然会带着职业的礼貌微笑,连推带踹
专门把挤不上地铁的客人往塞进去,直到把一整车的人变成装在罐头里的死鱼一般,动也动不了。
相对的,咒灵数量也会多得令人瞠目结舌,它们会像是集聚的蚁群那样嗅到蜜糖,纷纷扬扬抱着人类的手脚或者眼睛之类的位置,哪怕和同类一起互相挤压,也仍然不肯放开,大部分都被迫变了形,抵在玻璃上化为黑压压的一片。
远远看上去,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承载人类的载具,还是运送咒灵的货轮。
我本以为那就算是极限了,但眼前的一切远远胜过那种规模。
还没到花火大会正式开始的时间,熙来熙攘的人群就已经开始在预定的街道外排队了,队列一直衍生到地铁站的内部。
附近的交通基本已经瘫痪,变得水泄不通,纵使有志愿者和交警负责引流,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想走的人动不了,想停在原地的人也只能挤漫长的队列附近,等待花火大会开放。而在这混乱的状况下,这边有人因为突发疾病倒下引起一片惊呼,那边有人起了口角开始互相辱骂,救护车的鸣笛和巡警的叫喊交织成一片,又过不了太久被其他的声音盖去。
不消片刻,不详的咒力就像逐渐扩大的阴云那样汇聚在这片区域,更是以一种恶性循环的方式,吸引着周边各色咒灵。
人制造无法消散的负面情绪。
负面情绪则是吸引着咒灵汇聚。
那些逐渐成团的咒胎,或者得到营养生长的咒灵就有可能未来害人无数的存在。
光是看着下方那一双双在人潮之中密密匝匝的咒灵眼睛,各色牛鬼蛇神犹如蝗虫迁移那般招摇过市的样子,还是难免感觉到窒息。
我负责的区域是米花町附近的几条街。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游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做着巡逻的基本工作。
有着升级迹象的咒灵,祓除。
突然扩张长大的咒胎,祓除。
吃霸王餐还和摊主叫板的混混,物理说服。
往同行男性碗里放可疑液体的女性,物理说服。
……嗯?
从刚刚开始,是不是莫名其妙管起了其他的事?
我把混混连带下毒未遂的犯人打包,丢给附近执勤的巡警。
带队的圆脸警官草草朝我鞠了个躬,这些警察在花火大会现场忙活了整晚,后背早就洇满汗渍。把犯人关进警车后,道谢的话没说完,他似乎就注意到什么,转头冲远处的某个方向大吼:“那边穿条纹浴衣的!别往河道里挤!人都要被你挤下岸了!”
见此,我扯了扯自己的领子以便散热,再知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余光忽然瞥见右侧攒动的人头间,突兀地钻出个小脑袋。
那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黑发男孩。
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笔挺的蓝色学生制服裹着汗津津的身子,脖子上红色领结已经歪到一侧。
甚至还来不及擦拭脸颊附近的汗水,一路小跑过来的男孩就抓住圆脸警官的裤管,“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我刚刚有在神社附近,看见有个超——奇怪的叔叔,腰后面别着刀,好长好长的那种,看着好吓人!他是在COSPLAY吗?”
闻言,被拉住的圆脸警官表情变得严肃,“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嗯嗯。”刚刚语气还因恐惧发颤的男孩眼神亮起,“我记得,他身长一米六五,穿着格纹T恤衫与牛仔裤,戴着黑色口罩。”
我:“……”
好清晰的描述,基本特征都到位了。
圆脸警官不疑有他,拿起挂在腰间的对讲机,呼叫神社附近的驻点警力,并向他们说明的情况。
十分钟左右,那边的巡警传来回复,圆脸警官眉间挤出几道褶,随即弯下腰,无奈地向男孩搭话:“小弟弟,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们倒是找到了你说的那个人,但他并没有带什么武士刀。”
“这不可能。”后者脸色微变,却还是用天真的口吻答道,“我当时明明看见了,他手里拿的和剑道馆的一样。”
“但他身上的确是连一把小刀都没有。”圆脸警官尽可能耐心地解释起来,“现在人这么多,你也极有可能看错了,不是吗?”
“那里的人流吞吐量不小,若是真的带着武士刀,应该不止你一个人看见,不会这么安分的。”
男孩:“……”
或许是知道警察不会再相信自己的话了,我目视着那孩子一点点低下头,然后突然松开手,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都不像是被戳穿恶作剧后的赌气,反倒更像是一个大人那样,在复盘眼前残局。
在他转身离开时。
我也恰好堵在他退路上。
“带着武士刀进行COSPLAY的大叔,听起来很有趣啊。”我说,“能告诉我在哪吗?”
对方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我听到对话后,很快像是没有听懂那样摸着自己的后脑,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那个,对不起,刚刚其实我是和朋友在玩侦探游戏来着——”
不等他说完,我眉梢挑了挑,“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恐怕就会浪费很多时间了小弟弟。”
“那个时候发生什么,恐怕也来不及了。”
“……”
男孩张了张口,只是短短的两三秒,他用一种相当慎重的方式审视了我几秒,视线落在我制服纽扣上数秒,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老实交代了。
“在御手洗西北侧第三座鸟居,有章鱼烧推车的地方。”他一改之前童趣的说话方式,冷静而直接地说出了更准确的地点,“那个人一直在附近打转。”
不管那家伙是单纯想报复社会的普通人,还是怀有什么坏心的诅咒师,在我的负责辖区引发恐怖袭击事件,那就不是一两只咒灵的问题了。
这种情况下,慌乱逃跑的人群可能会发生恶意踩踏事件。
哪怕这是不可控事态,后续两位前辈也难免被总监会问责。
所以知道了明确点后,我就伸手抓住男孩的衣领,在他后知后觉“咦”的一声中,走向无人的拐角,开始攀岩走壁赶路。
顺便,我也问了他的名字。
这位小朋友自称为江户川柯南。
我没功夫吐槽他这不走心的假名,因为在赶到现场后,那混蛋刚好已经在抽刀砍倒了第一个人。
倒下去的是位老太太,身体还微微在血泊里颤动。
只是来享乐的游客哪里见过这鲜血直流的架势,有些傻在原地,有些发出尖叫,有些开始逃跑。
浑身是血的男人将武士刀拔出来,他表情木讷,嘴里喃喃着“母亲”“母亲”这样的关键词,又高高扬起手臂。
在他挑选下一个目标前,我直接出现在他的身后,当即飞起一脚。
制造这场恐怖袭击的家伙是个普通人。
基本是一招就被我制服了。
但他所带来恐惧已经从周边开始蔓延,想要停下来可不容易。
除非——
“犯人已经被控制!犯人已经被控制!犯人已经被控制!请大家都冷静!请大家不要再拥挤!避免造成额外的人员伤亡!”
就在我踩住行凶者的同时,之前那个圆脸警官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大声响起来,紧接着又是另一个陌生成年男人的声音,“没错!我是负责保卫大家安全的巡警!犯人已经被控制!大家都安全了!请不要再拥挤奔跑!避免造成额外的人员伤亡!”
这些声音听着像是通过什么巨大的扩声器传出来的,十分具有穿透性,一连换着人重复了好几次,我也真的看见了巡警站出来大声吆喝,连带着几个游客一起喊。
情况控制下来了。
我一边给伤者止血,一边敏锐地注意到,人群的恐惧不光是被安抚了,之前那种在空中盘踞的咒力漩涡,居然也以完全想不到的情况消散而去。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我还没采取行动前,可以预料的悲剧被遏制了。
……不可思议。
我的目光落在重新挤出
人群的那个小身影,他举着一根不知从谁那里借来的丝巾,气喘呼呼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我面前,焦急用眼神看着地上的人。
“右肋第二肋骨间隙有开放性创口,需要环形包扎法——”说罢,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紧接着迅速补充道:“这些都是毛利叔叔教过我的!大姐姐快帮这个奶奶按住,她好像很痛的样子!”
我:“……”
面对这种于事无补的遮掩,我很贴心地没去戳穿。
稳妥处理好老者的伤势后,硝子也在几分钟后赶到现场,在救护车的掩饰下,带着受伤的人顺利离场。
当然,我需要留下来,继续以热心市民的身份,辅助警方工作。
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打探到了不少内部消息。
据四周的游客回忆,他们似乎没人发现行凶者之前有拿着刀具,之前驻扎的警察也同样证实了这点。
奇怪的是,通过咒力看来,他不是术师。
那把武士刀也只是市面上的便宜货……嗯。
如果不在异能特务科的辅助下进行调查,这件事很有可能就卡在那了啊。
我正这么想着,回过神来,就发现那位圆脸警官就抹着汗赶过来。
带队的警官朝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再次表达感谢之际,转头看见站在我身侧的江户川柯南,也挠着脸颊,向他表达了歉意。
“没事啦,警察叔叔。”他摆摆手,露出标准的小学生笑容,“可能我说得也不够清楚啦~”
话是这样说,这家伙明显是不擅长这种场合。
在人走了后,男孩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就侧头撞上我新奇的视线,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两下,却还是当即问道:“那个……裕礼姐姐,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托着下巴,不由自主拖长音调,“原来真有人的演技会在时好时坏的地步来回跳跃啊。”
江户川柯南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演技?”
我不管他的装傻,眼神下移,直接看着那小脖子上的装饰蝴蝶结:“你就是用这个,扮演最开始的那么多人吗?”
江户川柯南强颜欢笑:“你说的话好难懂哦,裕礼姐姐。”
不要小瞧术师的耳目啊。
我微笑地把胳膊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事到如今装傻是不是太晚了点?早点交代,我或许能给你争取一下好点的待遇。”
江户川柯南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等等,什么待遇?”
我还没能回答他的问题,滴滴两声,一辆熟悉的马自达车顺着特殊通道开了进来,车窗下摇,里面亦然是变过装的安室透。
我拎着江户川柯南上了车,同时轻轻松松镇压了他“唔唔唔”的挣扎。
安室透原本应该是想向我打招呼,但视线落在我身侧的江户川柯南时,突然就改了主意,表情变得相当耐人寻味。
他今天戴着一顶鸭舌帽,外貌的化妆显得他更不起眼,但在我面前,他似乎懒得装了,一开口声线没有变化:“你怎么带着这个孩子?”
“嗯?认识?”我意外地挑了下眉。
江户川柯南一听安室透的声音,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是毛利小五郎家的孩子。”坐在驾驶室的青年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了,他眼眸轻眯,端着一副终极大反派的模样,“原本我只当他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没想到,是和裕礼同学遭遇了相同的事啊。”
“我好歹也是体验过的人。”我欣然点点头,“那实验室里的药物会带来怎样的不规律咒力变化,我可是很清楚。”
江户川柯南挣扎得更厉害了,如果不是做不到,他怕不是当即就想跳起和我们拼命了。
“既然你们认识,那就好说了。”我打了个响指,“这孩子是个难得的活体,之前拿回来的那批药物,你们不是正发愁没有活下来的样本吗?”
江户川柯南:“!!!”
安室透:“……”
安室透把帽子摘下来,终于还是纠正了我的说法:“别把小白鼠实验说得我们在搞什么人体研究一样。我问你,你有向他解释过是什么情况吗?”
我:“……”
我恍然:“忘了!”
安室透面不改色,毫不意外:“把人放开,我来说明情况。”
……
……
江户川柯南。
不对,是工藤新一,男,17岁。
为了救人,对初次见面的咒术师难得报以信任后,就差点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
“请容我提醒你一下,工藤同学。”我没忍住发出小声的抗议,“你没有信错人。”
江户川柯南露出死鱼眼:“不必多言,我对你的信任已经付诸东流了,裕礼同学。”
“第一次见到维持这么长时间的活体,还是个普通人。是个人都会激动的。”我说,“请相信我,你的价值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这种形容就不必了。”孩童样貌的小侦探双手交叉在胸前,“我只想问问,你之前说的那个待遇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配合体检的补贴。”我指了指安室透,“相信我,安室先生不缺这点钱,你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
江户川柯南:“……”
江户川柯南看向安室透:“喂喂,安室先生,我觉得我的人生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我:“?”
就在我想向江户川柯南强调他是多么稀有,是多么珍贵,就被某位公安投以“我好不容易把事情解释清楚,你不要再把事情变得更麻烦”有魄力的注视。
我闭嘴了。
所幸江户川柯南抓重点能力很强。
虽有些事情他显然没彻底消化,比如安室透并不是坏人,比如我也不是坏人,但考虑到和我们和合作,就能帮助自己永久变回原来的身体,就表示了自己会考虑一下。
我:“?”
我:“只是考虑一下吗?”
这次,不再伪装的江户川柯南对我翻了个白眼,用指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框,“我没报警就是对你们俩最大的宽容了。”
“但是警察都打不过我。”我用相当真诚的语气说。
江户川柯南:“……”
安室透:“……裕礼同学。”
“好的,不开玩笑了。”我投降状地抬起双手。
左右这种谈判场合,就需要一个扮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就是没想到安室透会和江户川柯南有交集,他还一点也不被信任,我只能做得稍微过火一点了。
江户川柯南无语地留下一句“我去找朋友了”的话,转头就离开了车内的空间。
就是不知道找的是哪个年龄段的朋友。
而他一走,安室透也一改之前要说教我的态度。
“能找到吃下返老还童的药,还活着的人,的确是意外之喜。”他注视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陷入沉思,“这样一来,可以倒推出一些成份还不明的药材,能继续锁定组织的供药来源。”
“离揪出BOSS的那一天不远了。”我说。
我拍拍手,“恭喜哦,你的任务有了飞跃性的进展。”
“好了,半路庆祝的事少做吧。”安室透很快叹了口气,“最麻烦的其实是那个实验室里的第二种药。很难总结出规律,最明显的变化也只是咒力暴涨。”
“你想查的目标还没有头绪呢。”
我:“……”
是啊,这第二种药剂,应该是羂索的实验委托而制造的。
但目前为止没有收获。
我沉默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就突然传来了动静。
那是一条短信。
我细细看了看其中的内容,几秒之后,表情变得复杂。
大概是留意到了我的神色变化,安室透侧目过看来,“高专的人?”
“不是,是外面的朋友。”我缓缓开口,“……姑且问你一个问题啊,
安室先生。”
“假如,假如我有一个朋友进局子了——”
安室透微笑起来,“我不接受什么帮他免罪的请求,那是律师的工作。”
“不不不,我是想问——”我扣下手机,诚恳开口,“有没有办法让他判得更重一点?”
安室透:“?”
安室透:“不是朋友吗?”
“是的,真真正正的心之友。”
我回想着刚刚那条短信的内容,心如顽石。
——关于我在警局,遭遇前女友与现女友修罗场,速来。
“正因如此,他能在牢里多待一段时间,好好反省反省,就再好不过了。”
第116章 噩梦只是想看看你。
老实说。
对于房石阳明的这条短信,置之不理或许才是正确的安排。
但出于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后续,我还是按着他提供的地址出发了。
日本是个山地极多的国家,依山而居的乡镇也数不胜数,和现代化的大都市相比,交通设施自然没有那么便利。
我离开电车,找了辆私家汽车,一路周转问询,才来到最终目的地——藤良警察局。
警员听说了我的来意,直接将我指引到专门接待外宾的待客室前。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很容易就能看见围坐在会议桌旁的三个人,门一开,就齐齐扭头向我看过来。
“……嗯,没见过的脸啊,是美佐峰小姐您认识的人?”
率先发出声音的人是一位梳着羊角辫的年轻女性。
她正坐在会议桌的一侧上,朝我投来好奇的视线,那两双从牛仔短裤里露出来的长腿休闲地晃来晃去,配着裹着身子的中长款翠色大衣,更显得休闲随性。
“不认识。”另一位红发女性板着脸打量我一圈,再把视线放在房间里唯一的男性身上,脑后的马尾辫跟着晃荡。
“应该是这家伙的熟人。”她说。
被瞩目的当事人缓缓眨了下眼,再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
“都被说到这种程度了,要是说不认识,岂不是显得我很不会读空气。”
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茶发青年坐在椅子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大概过了一秒左右,他面不改色地开始替我做起介绍。
“总之,欸,你们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位是舍妹,房石阳雪。”
我:“……”
我握紧拳头,我对着拳面吹了口气,我一拳打向某个胡说八道的混蛋没有任何防护的腹部。
房石阳明当即发出“唔噗”的声音,在他顺着椅子滑下去之际,我揪住对方的衣领,本来想着再补一补刀,但考虑到要给初次见面的两位女士留下好印象,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于是,我保持着把拳头悬在半空的姿势,扭头对着两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初次见面,很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我是裕礼,也是这家伙的债主。”
红发马尾辫女士看了看房石阳明,语气不善:“这么说,这个渣滓是欠你钱了?”
“唔,感觉不像是金钱意义上的欠债呢。”羊角辫女性一本正经说着很懂的话,“那些真正想催债的不会用这么温和的手法。”
房石阳明捂着肚子,尽管挨了揍,但我其实没用多少力气,所以他还能紧赶慢赶地替自己申辩:“好过分,虽说是欠了一条命,但从人际关系来说,我也算是幽灵桑的良师益友吧。”
我松开他的领子,相当自然地退回到两位女性的阵营之中,冷酷而无情地吐槽:“我没有短短几个月就能迅速展开下一段感情的朋友。”
“关于这点,请幽灵桑相信下我的操守啊。”当事人毫不心虚地表态,“我对待每段感情都是很认真的,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就说来话长了。”
我:“那请长话短说。”
房石阳明挠挠脸,倒是很快总结出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
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不怎么靠谱的大人模样,但一旦认真起来,还是充分发挥了自己作家身份的语言优势,不到几分钟,我就已经听懂了整个故事的脉络。
“所以说,失联这么多天,纯粹是你自驾旅游迷路时,恰巧遇见了装作便利店店员的前女友。”
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拿出一把葵花籽,边磕边提炼关键信息:“然后顺着她的指引,摔下山崖,摩托车也坏了。因此被当地人捡回村落,又恰好被卷进了一场涉及整个村落的轮回。”
眼前的茶法青年耸耸肩,“虽然听上去相当荒唐,不过就是这样的展开。”
“我倒没有不信的意思。”我反复思考着他话这种的信息,“在那场轮回之中,你能分清楚度过了多久?”
“依照个人的体感,两年还是三年?因为没有精力去记载具体度过的天数。”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历经这种事情,很难还能冷静地对自己的过往做出总结,但房石阳明却冷静说出了很可怕的话:“轮回中死亡的次数倒是稍微记录了一下,也就两千左右吧。”
“呜哇。”羊角辫女性没忍住发出呼声,“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死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所以更容易记住。”他的眼眸一移,随即看向说话的人,“顺便一提,我也记得很清楚,千枝实共计杀了我六十三次。”
我;“……”
我的目光看向被叫做千枝实的年轻女性,对方沉默了一下,将手放在大衣的兜里,“抱歉。”
她心虚地垂下眼,“那个时候脑子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
“请安心。”房石阳明口吻平静,“我没有记仇,毕竟我也回敬了你。”
千枝实:“……”
千枝实:“但那只是出于我很碍事的原因吧。你这家伙,倒是起码对我有点恨啊。”
“失礼了。”
两个人话语中的信息量有点太大,我不得不做了个暂停手势,制止他们继续旁若无人地交流下去。
毕竟我千里迢迢赶过来,是想看笑话的,而不是来当电灯泡的。
“房石同学,依照礼仪,请帮我先介绍一下在场的人吧。”
闻言,茶发的青年思考了一下,再从善如流站起身。
“好的,为了幽灵桑能清楚地记住,我就用贴标签的方式来介绍吧。”
他摆出迎宾员的造型,第一步走到千枝实的身侧。
“在我的左手边,这位梳着羊角辫,表面上是纯真无邪的女子大学生。”话到此处,或许是想起什么,他的表情有点复杂,语调跟着沉默下去,“背地里打猎的一把好手,最擅长给野兽剥皮抽筋的奇女子。很不幸的是,她是我的现女友,芹泽千枝实。”
“呀吼,裕礼小妹妹~”被点名的人跳下来,倚靠在会议桌前,笑眯眯地朝我挥手,“喜欢吃野味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哦。”
“能一个人处理野兽,那的确很厉害了。”我围着人转来转去,顺带在征求同意的情况下,碰了碰对方结实的肱二头肌,“如果我想学如何处理野兽的手法,可以教我吗?”
芹泽千枝实哈哈笑起来:“你要是真心想学,姐姐绝不藏私~”
“幽灵桑。”
“嗯?”
我应声回头,正好看见房石阳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是想着趁机勾搭她这种事,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我:“……”
我反反复复端量他的脸色,最后发现居然是认真的,不由得“啧”了一声,当即收回手,顺带心里骂了句“讨厌的恋爱脑”。
话说,真的有人在经历了这种可怕的事情后,还能心无旁骛地和杀过自己的人手牵着手,成为男女朋友吗?
哦,房石阳明和芹泽千枝实很明显两个人的脑回路不正常。
那没事了。
见我拉开距离,小心眼的恋爱脑男人才继续给我介绍另一位。
“至于右手边,那位散发着女强人气息的高挑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介绍的口吻非常充满怨念,如同在职场引荐比自己优秀的同事那样,混进了不小的私人恩怨。
“表面看着像是哪
家的公司高管,实际是变装手法超烂,个人心眼超小,虽然有这么多的不足,但能熟练处理各项非自然事务的能人异士。”
“很不幸的是,她是我的前女友,美佐峰美辻。”
“什么叫很不幸,那是我的台词才对!从刚刚开始你的介绍词都很不对劲!”
美佐峰美辻额头蹦出不可控的青筋,“你这家伙的心眼才是只有针尖大吧,刻意吃掉我好不容易买到的限量布丁,以此来赢得关注的男人才是烂到家了!”
“因为一个布丁生气然后甩了我的人有资格这么说吗?”房石阳明抬眼看她,也少见地回复很强硬。
她手捧着文件夹,非常不客气地砸在桌上,“那不是一个布丁的事,是你这家伙长久以来的态度问题!我是积怨已久了懂不懂啊?!”
气氛一瞬间变得如同要打起架来了。
没想到赶过来看到的不是在过去和现在左右为难的房石阳明,而是彼此之间翻旧账的前男女朋友,两个人怒气冲天的对峙场面。
我和芹泽千枝实一人拉一边,好半天才把人拉到会议桌旁坐下来。
“消消气消消气,他已经是被你丢掉的过去式了,没有必要再气坏自己的身体。”我搂着美佐峰美辻的左臂,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也没什么交集了,把他当做路人甲无视掉就好了。”
“我懂你的感受,那家伙就是这样,绝情的时候是很绝情啦。”芹泽千枝实拍着她的肩膀,“实在很生气的话我把猎枪借你,把山里的野猪当做他轰了吧。”
房石阳明:“?”
“好了,我也没有幼稚到非揍他不可的地步。”美佐峰美辻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把自己的火气重新压了下去。
她摊平自己手上的资料,放在桌面,转而看向我,“有着东京校在读生身份的留学咒术师,我听过你的名字。”
“就是你前段时间把银行劫匪的案子处理了,导致我们这边颜面尽失吧?”她问。
语毕,另外两个人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我无辜地解释道:“那件事可是公安的主意,我只是个干活的。”
大概是在报复我胳膊肘外拐的行经,房石阳明不假思索地开口:“翻译一下,意思是她很清楚后果。”
我:“虽然清楚,但公安的意思我也不好对着干。”
房石阳明欣然点头:“嗯,没错,尽管那边是幽灵桑自己搭上线的。”
说一句就被拆台一句的境地让我用凉凉的眼刀扎向某个人,心底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让他的死亡体验再多一次。
不过美佐峰美辻并没有在意房石阳明的多言,“我不是找你来算账的,术师。何况丢掉脸面的人不是我的团队。就算是,我也没必要迁怒保障了民众安危的好心人。”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两人,“按照异能特务科的行事准则,在非自然事件结束后,需要让亲历者逐渐遗忘那些不该记得过往。”
“但房石阳明这混小子,猜到会是什么走向了,拒绝我清理他们两人的记忆,还要用业内人士做担保。”
我:“……”
我说房石阳明怎么什么条件都不开,直接把我引来和他前女友见面,这个坑在这里等着我呢。
两人不愿意忘记那段记忆,也代表不想忘记一起在轮回中走过的那些经历吧。
但这种担保可不是说口头上说说就完事了。
红发马尾辫的女性彻底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状态,语气十分冷静:“你要为这两个人做担保吗?术师。保证他们不会说出去,保证他们制造的一切后果都由自己承担。”
“您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美佐峰女士。”我把手放在桌边,目光来回在房石阳明和芹泽千枝实之间来回打转,“某个没底线的家伙姑且不论,我对芹泽小姐还一无所知,实在没办法一口应下。”
“那么,你的意思是拒绝?”
“……不。”
我摇摇头,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看向房石阳明,“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行事风格了,你的那份没问题,但芹泽小姐的份额,你要打算怎么付?”
“好冷酷啊。”被直白这样询问的人叹了口气,但他显然早有答案,“不过用交情来绑架友人单方面付出这种事,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做。”
“因此,我已经和千枝实商量好了。”他伸手握住身侧女友的手,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朝我抬眉,“我们选择将自己卖给你,任你差使。”
“虽说我没怎么打探你的行动,但想必依照幽灵桑的进度,靠一个人来处理所有的事,压力还是很大吧。”
“尽管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到你多少,但至少在无条件站在你的利益上,这方面还是没问题。”
这个人一字一句说着,随即把话题转回了美佐峰美辻的身上,“比如说,让美佐峰必须和你合作的方法,我很清楚。”
后者当即怒上心头:“哈?你小子少在那里说大话了!老娘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帮忙了?”
“你的确不需要。”房石阳明说,“不过异能特务科应该很需要。”
“一年前,我是指正常记忆中的一年前,我记得你向我抱怨过,从别人的手上接了个烂尾项目。”
“我认识的美佐峰美辻,做什么事都是全力以赴,相当要强的。特别有活力的一个人。可那段时间倒是经常累的倒头就睡,时不时就是板着脸,匆匆赶到工作地点去。”
“为此我也比以往更上心了些,所以很确定,一直到分手后。你都没有处理好它。”
美佐峰美辻听着他的话,似乎意识到什么,“喂,你莫不是——”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茶发的青年直视着对方,脸上挂着笑,“尽管在非自然界具体代表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他慢悠悠补上后半句,“「回收横滨」,这四个关键词,幽灵桑应该更清楚是什么用意吧。”
“啧,混小子,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当事人懊恼地捂住头,“是那次喝醉直接睡在门口的那次吗?不对我也从来没把文件带回来啊!还是哪次通话你听到了?!”
我在心里默默同情了一秒这位异能特务科的成员,手上却竖起拇指,“好的,没问题,美佐峰女士,这两位我都担保了。”
毕竟是吃官家饭的人,美佐峰美辻还是很快整理好心绪,把文件递给我们几个人签字之后,就算认下了我的担保——虽然内容同样添加了不允许把横滨事项透露出去的要求。
“这不是普通的文件,不要违背上面的条例。”她皱着眉提醒道,又很快瞥了我一眼。
我看懂了她的眼神。
转头把另外两位小情侣一手一个往外推。
完美演示了什么叫用完就丢。
等那两人的身影都看不见,我才回过头来,说:“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回收横滨」。
对普通人来说,横滨只是一个拥有了地方自治权的地方。
但以非自然界的眼光来看,有数量不小、手握军火的暴力组织,里面的能力者一抓就是一把。
横滨就差一个直接宣布独立了。
官方在那里几乎没有控制权,所以才会同时存在繁荣与贫穷,秩序与混乱的现象。
所以异能特务科的重心,一直都在横滨上面,但是收益很微弱。
我还以为日本官方面对现在的局面,只有慢慢和当地政权周旋的想法,但现在来看,他们……完全就是摆烂了吧。
美佐峰美辻双手搭在桌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如果是想谈异能特务科是否要和你合作这点,暂时别抱什么期望。”
“请您先不要急。”我当即弯起眼眸,“公安和刑事部的人也向我提过异能特务科的难处。”
“横滨的事我有想法,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愿意出力。毕竟要是能收回来,对您来说大功一件不是吗?”
美佐峰美辻抬起眼帘,没有任何被说动的迹象:“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盘算,小姑娘 。公安和刑警一起来找我的机会可不多,所以我对你印象深刻。”
“你是想借着帮我完成横滨这件事为跳板,去触碰有关天元的事宜吧。”
这位异能特务科的职员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只处于休憩状态的花豹,全身的咒力很放松,却没有多余的破绽。
“因为业务范围不同,有些事他们并不知情也就罢了。”她的脸部线条跟着声音一起绷紧,“我就直接给你说了,那份质疑咒术界负责人的汇报,在我看来属于相当可笑的地步。”
我故作不解地反问:“就算那都是实情?”
“的确,近些年来,日本本土的咒灵强度在上升。但这本身是不可控的。”红发的女性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身板也挺直了一些,“而且,你知道你们那份汇报的实际指控对象是谁吗?”
我眼眸上移,落在顶上的白炽灯处,又微笑放平视线,“当然,是「天元」。”
美佐峰美辻的眉心蹙起,“看来你对我们的历史不怎么了解,外来的术师小姑娘。”
“那是从古坟时期诞生,后续修行三百余年功德圆满,最终为了整个日本做出牺牲,以永远不能见天日为代价的活佛。”
“纵使现在的响应速度已经不如从前,很多大型的非自然灾难都是祂向我们预警,才能做出相应的反应。”
“祂是不容被质疑了。”
…哈,是啊。
修行高深。
地位尊崇。
功绩卓著。
我垂下眼,想起自己在盘星教里听过的那些赞美,那些信徒的溢美之词还远远不止如此,我从不浪费口舌与他们争辩。
但美佐峰美辻不是盘星教的信徒。
或者说,她象征的势力绝对不该是这种信徒的态度。
所以我很快开了口:“既然如此,你们的上级为什么要成立异能特务科呢?”
坐在椅子上的红发女性微微一怔,略有些意外的看向我。
“如果你们真的那么信任「天元」,对祂的无私不从质疑,那么一开始就不会建立异能特务科,”
“那是因为咒术世家的原因。”她仍然很平静地回答了我,“神佛无私,但人不是。他们掌握着大量的能力者人才,话语权太多了。”
我将手放在桌上,慢慢向眼前的人拉进距离,“「天元」有着遍布日本全国的结界,「天元」因此对脚下这块土地发生的事几乎无所不知,而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天元」依旧可以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
“这些,美佐峰女士,您承认吗?”
“是。”
“那么,您是觉得无所不知的「天元」能被蒙骗吗?”我继续问。
“自然不会,你——”对方蓦然睁大眼,很快意识到自己掉入了我的言语陷阱。
“那您只能承认另一点了。”我把手伸到桌上的葵花籽袋里,轻轻抓了一把,又把手摊开,“既然「天元」知道一切,人类的私心,咒术界的培育乱象,自然也知道咒灵强度在上升。”
“然后,祂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我精准地挑选出葵花籽里最大的那颗坏种,放在她面前,说:“「神佛无私」,美佐峰女士,你和你们的成立人,真的是发自内心这样认为吗?”
美佐峰美辻:“……”
狭小的待客室内,当即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表情垮下来,彻底不再做冷硬的伪装那般,扶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很好,我算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说你不是好糊弄的对象了。”
啊,原来安室先生和药师寺警视也没有真的被劝退啊。
我这样心想着,随后双手一拍,展开笑容,“这么说,我是考验通过了?”
“我会去联络科长。”她拿起桌上那颗坏种,指尖一掐,将它变得粉碎,“结果怎么样不好说,就算成了,你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好待遇。”
“你不属于这个国度。你应该清楚,无论是横滨一事,还是「天元」一事,你都不会有功勋,更不会有人赞扬你的行迹,相反,你可能会背上很多不该你背负的骂名。”
或许是出于成年人的责任感,眼前的女士向我发起最后的探问,“就算这样,你也执意要卷进来吗?”
“啊,那没关系。”我不为所动地回答道,“我早有准备。”
对我来说,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功名。
而是结束一场漫长的噩梦。
因此,我早就没有任何选择了。
美佐峰美辻注视着我,最终没有再说出任何劝阻的话。
谈妥了之后,我向她微微鞠了一躬,随即转过身,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道:“美佐峰女士,关于房石阳明那家伙的事,我想问问。”
“你我都知道,迄今为止,从没出现过什么颠覆生死状态的能力。”
“他经历的那场轮回的本质是?”
靠坐在椅子上的高挑女性沉默数秒,最终还是给予了我回答,“那是一场大型的梦境,从他迷路遇见我开始,就闯进了那场梦境。”
“用咒术师的说法来说,是与梦有关的特级咒胎诞生在了那里,我本来是为了解决那个出现在附近的。”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气恼地说:“不过很不巧,我和那个特级咒胎的能力虽然相似,但相性不好,没法干涉太多。”
我站在门边,语气放缓:“也就是说,您通过逆转梦的时间,在梦中为他保留了一次次死亡的记忆,最后帮他走出来了?”
“错了。”美佐峰美辻否认道,“准确来说,是我为了完成任务,放任他一次次再那场名为死亡的梦境里反复挣扎。”
我:“……”
“啊。”她扭过头,恶声恶气威胁道,“你别做多余的事,我可不想被找上门算账。”
“请放心。我没有那种打算。”我摇了摇头。
毕竟对房石阳明来说,他们之间渡过的时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人都不打算再续前缘,我也没必要做那种煞风景的事。
只是,当我迈开腿,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了想,美佐峰女士是否会觉得遗憾。
……嗯,或许不会。
对于美佐峰美辻而言,她最揪心的噩梦总算是结束了。
以后都可以轻松了。
不用再提心吊胆一次次看着那些可怕的事上演。
待客室的门在身后砰的一下关上了。
我快步离开警察局,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那么,我的噩梦还要维持到什么时候?
怀着一种微妙的奇异的心情,我很快踏上了东京的回程。
回到高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我脚步轻快穿过鸟居,回到宿舍楼里,没找到人。
教室没人。
又辗转走了一圈。
最后还是发现训练场有痕迹,在一旁的树下找到睡着的某个人。
也许是训练消耗的咒力太多。
若是平时,他早就发现我靠近了。
呼吸均匀的白发少年靠着树身,任凭墨镜歪歪斜斜地挂在耳侧,零碎的阳光洒在他半开的衣襟与搭在膝前的手前,有风吹起他的鬓发,也似乎没有察觉,毫无防备的样子难得一见。
我抱着膝盖蹲下来,就那样在旁边待了很久很久。
半个小时后,五条悟抖着眼睫醒了过来。
他似乎还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发现我就在旁边的时候,歪着脑袋轻声嘟囔了一声,但我没有听清。
等我认真请他再说一次时,他托着脸,往日清亮的语调夹带着几分困意,问,我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想了想,说,“只是想看看你。”
在我还没有采纳行动之前。
尽可能抓紧时间。
第117章 心全部听到了
硝子的宿舍我来过很多次了,但于我而言,总是常看常新。
她的桌上堆着好几摞着厚薄不一的书,大都是临床医学相关的书籍,偶尔翻一翻,也能翻到介绍
酒的杂志。
但是最近,那里的书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心理学取代了。
我难得有些兴趣,上手翻了翻。
才结束午休的硝子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乎地把半个身子靠在我这方,“怎么,打算改行跟我学医吗?”
“那就有点太刺激了。”目视着桌上摇摇欲坠的书堆,我摇摇头,“说起来,你怎么研究起心理学了?”
医学领域要细分实在有太多方向了。
但大多数和心理学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一听我提起这个,她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书桌上,短暂停留了片刻,用懒洋洋的口吻反问道:“觉得我专业领域跨度太大了?”
我点点头,“我不认为你想多拿一份医疗执照。”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硝子面无表情地把手拍在书堆上,意有所指地说:“但谁叫有的人宁愿找我开安眠药,也不愿意听从绿色无公害的医嘱呢。”
“夏油?”
“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下移,看着封皮上的字,“他失眠很严重?都到需要安眠药的程度。”
“虽然还不到需要摁着他去医院的程度,但我觉得心态问题是最严重的。”硝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手里的书籍拿过去,“我这个医生的休息建议,他都拒绝了。”
“很难想象硝子你居然会因为夏油开始钻研新科目啊。”我说。
“啊,本来都想着夏油这家伙不傻,过一段时间也就能自己想明白了。”她摸着书籍上的价格标签,表情变得更微妙,“但他说的话让我很生气,让我觉得啃一啃其他方向的书也无妨。”
我:“?”
我有些好奇:“他说什么了?”
刚刚情绪还有些波动的少女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脸,把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我。
彼时,硝子这也只是用直白的口吻告诉对方,高专不缺他一个苦力,可以歇几天试试。
通过她的转述,我也大致能想到当时的夏油杰是怎样静静站在医务室的背阳面,唇角挂着疏离的笑容,以相当礼貌的口吻表示——
「硝子,我已经听够放松休息之类的言论了。」
我:“……”
对此,已经气过劲的硝子板起脸,少见的一拳打在桌上,“都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没耐心成这样了,还是有谁向他说过吗?”
她没注意到我的适时沉默,发泄过后就倚靠在桌旁,字如连珠继续吐槽:“别的什么都可以忍,质疑我的专业水平就不能忍了。后续大言不惭说什么自己只是单纯的失眠而已。还说比起关心他,我应该更需要少抽点烟。”
我面不改色地附和:“啊,嗯,这方面的确是他不对。”
总之,硝子被夏油杰的态度激发了逆反心理。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好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动力拉满的奶妈挽起袖子,开始学习。
她读书。
我负陪读。
什么普通心理学、变态心理学……真亏硝子把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塞进大脑。
光是随手看了几页目录,我就难免本校唯一的医学生充满敬意,打心底觉得夏油杰该支付硝子消耗在这上面的沉没成本。
哦,如果能把我的也付了就更好了。
虽然在两位最强的光环下,硝子的能力显得并不出众。
但身为医生,不分昼夜准备救死扶伤,她的压力其实也不小。
仅仅过于十五分钟,就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把她叫进了医务室。
反正今天没什么安排,我也就跟着一起去打下手。
这次被送来的伤患年近四十,身材瘦小。
我把人抬上床,不由自主地审视着对方的伤势。
好消息是伤得不重。
但坏消息是……
经验丰富的硝子套上手套,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题在哪,当即“呜哇”了一声。
这人身上的残秽我们都认识。
+
就在医务室里开始救治的同时。
教学楼外。
环形跑道外的观众台。
黑发的咒术师双手垂落在膝间,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杰。”
“……”
“喂,在听吗?”见自己没得到回应,五条悟停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墨镜的动作,在对方的眼前招了招手。
夏油杰原本出神的思绪被瞬间拉回,“抱歉,稍微想了点事。”
“听新田说,现场的咒灵会模仿人类的声音?”五条悟注视着好友混乱的咒力波动,语气却依旧轻快,“你该不会被它学来的那些话气到对普通人动手的吧?”
“…那怎么可能。”夏油杰微微低下头,“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时,不小心搞砸了。”
他说话的口吻与平时毫无二致。
温和之中,掺杂着一点随意的笑。
如同水一般,
温度可能有些刺冷。
表面上风平浪静,深处却在暗流涌动。
说完,夏油杰就沉默下来。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情况的。
他其实不太明白。
起初,是一次普通的支援请求,是一位求援的术师在祓除咒灵的途中殉职,是一件咒术界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面对高于自身等级的咒灵。
很难有人真正意义能全身而退。
一滩刺目的红,半截撕裂的断肢。
夏油杰在赶到现场时,看见这一幕,没有任何感觉。
自从进入夏季后,他就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由此,夏油杰只是伸出手,消灭了还在游荡的咒灵。
和以前一样。
附近年久失修的老楼已经垮塌,他把搜寻幸存者放在首位,最后再去考虑收尸的事情。
和以前一样。
他找到了几名躲在夹板后的受害者,他们似乎已经被咒灵吓得精神失常,一见到数百斤重的预制板从身旁被掀开,就发出了尖叫。
和以前一样。
夏油杰是想安抚他们的。
但是没有作用。
他看着这群普通人从自己身侧连滚带爬跑出去,看着他们看着听不懂自己的言语似跑远,看着有人……一脚踩在那截断臂上。
那些血肉一定很稠很黏。
夏油杰想,否则那只白净的运动鞋不会踏着暗红血渍,那样仓惶在地表留出深深的足印。
一白一红。
被彻彻底底地纳入夏油杰的眼底。
他目视着那两道颜色。
最后合上眼。
等他再次抬起眼帘,第一个画面就是自己沾满血的手。
那里还保留着拳拳到肉的感触。
凄惨的求饶声回荡在耳侧。
不知道为何,夏油杰的胸膛里反而没有任何触动。
没有愧疚。
没有懊恼。
就像是在面对咒灵,面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物种……
夏油杰眸光微暗。
没有深想下去。
因此,在面对五条悟的询问时,他也只是回答,自己搞砸了,仅此而已。
五条悟眼眸一眨,“欸——那问题的确还蛮严重的。”他把胳膊搭过来,似乎也不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煞有其事地评估道:“杰你揍人的力道肯定是退步了,一同输出都是皮外伤,硝子轻轻松松就能治好啦,说说看,是不是最近训练偷懒了?”
夏油杰平声道:“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悟。”
“老子也没在和你开玩笑。”五条悟侧目看向自家挚友,难得换上一副认真的口吻,“来打一架?正好训练场还需要找人维修,全部拆掉更方便。”
夏油杰:“……”
哈。
尽管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那满不在意的态度,这种时候还找茬取乐的做法还是让夏油杰攥紧五指。
啊,也是。
因为这家伙就是这样。
所以他是五条悟。
所以他是最强。
所以在两校交流会的时候,也可以突破困境,实力上升。
对五条悟而言,向普通人动手,大概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
……
不。
夏油杰把手
掌贴到额前,那些越来越繁杂而冰冷的思想如同奔腾的野马,最终在坠向无可挽回的方向前,被仅存的理性牢牢勒住了。
他不该去这样去用恶意揣测他人。
夏油杰冷静了下来。
但那样的想法在脑子里,还没有消失。
他闭了闭眼,竭力将那些不像自己的念头打散,从观众台站起来。
然后,夏油杰轻描淡写地推开肩上的那只手。
他踩着阶梯,一节一节地降低高度,往空无一人的环形跑道走去。
“过些天再打吧。”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就像是平时闲聊那样,“我还得去找夜蛾说明情况。”
而在夏油杰看不到的地方。
和他预想中不同,应该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去寻找新乐子的五条悟保持着将手悬在空中的姿势,就在那里站在好久,最后“啧”的一声就地在台阶上坐下来。
五条悟把墨镜往脸上一挂,脚尖反反复复在地表拍打着,难得流露出几分烦闷的姿态。
十几秒后,他骤然停下动作,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听见了?”
……
“嗯。”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着他一个人的背影。
“全部听到了。”我轻声说。
第118章 惊喜当然是要回敬一份大礼给他了……
原本我是想找夏油杰再探探情况。
但现在看起来不用了。
我买来两罐饮料,把其中一罐抛过去。
信手接住它的五条悟只是转着手腕看来看去,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
我没有在意这点,只是跟着另一侧坐下来,随即打开易拉罐,说:“之前听见你和夏油杰谈话,多少有点让我意外啊。”
“哈?”五条悟把那罐饮料换到右手上,一脸“有什么好意外”的表情。
“怎么说呢。”我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才给出答案,“唔,是没想到五条你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此话一出,五条悟折腾饮料的动作停住了,墨镜边侧漏出的蓝眼移过来。
他看上去有点不服气,但说话的口吻也没有多不快,就只是直白问我:“这种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看出来的。”我一手捧着罐子,另一只手对着他指指点点,“把「打一场就好了」这种想法视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不能说是错,但不是任何时候都管用的。”
“是杰那家伙不在状态罢了。”五条悟不置可否,他转过头,而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镜架,“什么都闭口不谈,谁搞得懂他的想法啊。”
我小口喝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受着清爽的气泡水沿着喉咙滑进胃里,惬意地眯起眼,“我倒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哦。”
甚至,一定要找个人举例的话。
“他的想法应该和五条你还是挺像的。”我说。
五条悟:“?”
当事人把可乐置于身侧,朝我投来明晃晃的困惑眼神。
“如果把人单纯定义为强者和弱者,五条你是会把自己划分到强者队列的人吧?”
五条悟“欸”了一声,放开自己的墨镜,百无聊赖地回答道:“这问题我听不出有什么意义啊。”
“重点不在于你们怎么定义。”我摇摇头,“而是这种把强大的「我」和别人彻底划清界限的心态。”
“强者都有通性,所以你们很像,兴味相投。”我一边说,一边慢慢放低声音,“但有一点,是绝对性的不一样。”
“那就是夏油更容易自我质疑。”
闻言,五条悟原本放松的唇线抿直。
“这是在说冷笑话?”他问。
“我不介意你这么认为。”我坦然。
虽然不知道夏油杰作为非家系出身的人,是怎么在没有人指引的情况,走到这一步的。
只能说他也不愧于天才之名。
自入学以来,我不能说已经很了解夏油杰这个人了。
但……
我直言不讳道:“至少从旁观者视角来看来,夏油个人理念上的破绽也太明显了。”
“在自己独自探索咒术的过程中,他或许很早就建立了一个为之努力的信条——「要用这份力量去拯救没有力量的人」「这样才是正确的」之类的想法,可能早就像是思想钢印那样落在他的脑子里。”
一直以来,夏油杰也是这么做的。
那么长的时间来,他都是去引领别人的那个存在。
他是强者。
而不是弱者。
过往长久的经历,让他形成一种相当普遍的惯性思维。
“他大概打心底是觉得弱者才是需要被人照顾的位置上。”
“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
“当他疲惫、思维陷入困境,所有人都在想,这明明是只要转身就能脱离的局面,于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不是该休息了,你应该停下来了」这样的话。”
在夏油杰听上去,反倒会是另一种信号。
那么——
“原来如此。”五条悟重新拎起那罐可乐,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黑红色的图标,“所以才根本听不进去啊。”
我“嗯”了一声,将喝空的罐子放在手边,不再发言。
“从辅助监督那里听来的时候,老子第一反应还以为在跟我开玩笑,杰那家伙,总是满嘴强者要保护弱者的大道理,结果突然就来了这一出。”
白发少年大咧咧地这么说着,说完,他注视着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那罐可乐,沉默了几秒后,墨镜后的睫羽不由自主放低,又改了口:“不过,大概也不是突然。”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忙着继续钻研术式的精进和一些其他的事,也没功夫注意他在干什么。”
他单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虽然还是不理解,但这么听你这么一提,杰的想法算是有些眉目了。”
“既然裕礼能说得这么清楚,那接下来要做的也就容易了。”五条悟眼眸一移,“有什么策略吗?”
我微微睁大眼,“有倒是有,不过……”
他冲我扬起一侧的眉,大概是被我的表情逗到了,整个人神色放松不少,“干嘛?”
“你主动向谁请教真的很难得诶。”我直言。
“老子又不是不知变通的笨蛋,有更可行的方法为什么不用?”五条悟放下手,自然而然地说,“裕礼也不是说过了,让我好好信任你吗?”
我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
“那立场调转了呢,五条老师。我的点子这不是免费的哦。”
“?怎么还要收费的?”
“你给我补习那段时候不是也收了点心吗?
他微微偏过头,哼哼两声,“好吧好吧,那裕礼要的东西是什么?”
“费用问题就后置吧,眼下最重要的……你为什么离这么近。”我从挎包里拿出手机,突然感觉到身侧的人靠过来,于是警惕地看过去。
“没什么。”五条悟目视着我,用可乐罐撑着自己的下颚,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就突然提起了本不该提起的某段记忆,“只是想起来,上次那件事后,裕礼很少在我面前这么毫无防备呢。”
我:“……”
那些好不容易才被封尘起来的画面被他这么一提,又翻涌了上来。
我冷静地告诉自己。
没关系,不要在意。
少年扯着嘴角,根本不给我缓冲的时间,又坏心眼地靠了过来。
冷静得下来才怪。
我当即站起来。
啪。
一个没注意,手机差点顺着阶梯直接滚了下去。
五条悟:“……”
我:“……”
我和他四目相对。
我面不改色移开眼。
我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
此时,在我动身走下台阶前,一只素白的手先一步将它捡起来。
裹着白大褂的棕发少女直起腰,确定了下手里的东西还完好无损,才重新抬起头。
她站在环形跑道的位置上,对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散漫地问道:“你们聊完了吗?如果没有我一会再来。”
“不用了。”我大步流星地冲下来,真心实意握住了对方的手,“你来得正是时候。”
硝子看了看五条悟,又看了看我,果断点头:“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硝子的出现无疑让人有喘口气的功夫,她跟着坐落在中间的位置,我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逐渐镇定下来。
“被杰揍的那家伙已经醒了吗?”五条悟打开自己的那罐可乐,把话题也重新绕了回去。
“醒倒是醒了,不过看来他已经把被是谁揍得给忘了。”硝子把手揣到自己的白大褂衣兜里,平心静气地下了定论,“夜蛾可以不用担心被投诉的后果了。”
说完,她看向五条悟,“夏油那家伙呢?”
“自然是请罪去啦”五条悟拖长尾音,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表情,“这个时间可能在罚跪吧。”
硝子无情地翘起二郎腿,“那他最好给我长跪不起。”
说完,她的眼神在我和五条悟之间来回打转,“对了,你有打算管管那家伙吗?”
“有的,主意我早都已经想好了。”我老老实实回答,“就是方法有点刺激。”
“作为医生,我很支持给他下猛药。”硝子竖起大拇指,话里或多或少带着点私人恩怨。
在我的预想中,能让硝子也一起参与进来,的确是更有保障。
因此稍微整顿一下思绪后,我就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同年级的两个同窗,并且讨论了一下各自的分工。
“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能一举解决他的问题。”我说,“前期最麻烦的点可能在于,需要硝子你申请外出?”
“这倒是没关系,夏季高峰快结束了,想出门倒是不难。”硝子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同样也知道了全貌的五条悟用拇指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算是足以载入市场的时刻了吧。除了烟和酒以外的存在,硝子居然难得提起干劲了。”
“说什么蠢话,我是懒得给夏油那家伙收拾烂摊子而已。”
后者毫不吝啬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棕发的少女从兜里掏出烟盒,随即左手搭在我的肩头上,右手拍在五条悟的背后,借力从中间的位置站起来。
随即,她点燃一支烟,侧面射过来的阳光勾勒着她没有表情的半张脸,烟雾缭绕间,显得更像是油画里的女王那样。
“既然他今天搞了这么大份的惊喜——”硝子语调一顿,当即只手对天宣判道:“那我们这些同窗,当然是要回敬一份大礼给他了。”
“噢!”X2。
我和五条悟齐声鼓掌。
第119章 迷途(1)这只鳐鱼,吃起来是什么味……
自夏油杰揍人事件的三天后。
清晨五点。
基本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揉着眼睛,没精打采地下了山。
虽然现在说这种话有点任性,但我还挺讨厌出外勤的。
“好久不见~”
新田慧今天也是留着那头分外清爽的金色短发,很有活力地向我摆手,“我这里有刚买的面包,要吃吗?”
“感谢您的好意,新八小姐。”我动作自如地掀开后备箱,把行李都塞进去扣好,才继续礼貌回答:“我已经用过餐了。”
“……给我好好叫名字,否则你下次再请假我就不帮你了。”新田慧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新田慧担任辅助监督已有四年了,在这个行业也算是老前辈了。
而老前辈的坏处,坏在心态很稳定,逗弄起来不会像铃木小姐那样情绪激动。
经过社会打磨的成年人是比新手更不好玩,我倒也没有多遗憾,只是打开车门坐进去,然后乖乖道歉:“好的慧小姐,没问题慧小姐。”
“这才乖。”职业女性做派的辅助监督理了理自己的西装,系好安全带,“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我们准备去的地方可不比市中心,驱虫水要备好哦。”
毕竟这次的任务与之前不同。
位于遥远的郊区,光是路程就要花上好几天的功夫。
“该带的东西我都带上了,不过……”我话锋一转,扭头看向后座的另一人,“我以为我起得够早了,怎么还有人更快。”
语毕,正在闭目养神的一级术师睁开眼。
或许是出于礼貌,同样坐在后座的夏油杰没有一开始就加入话题,他今天只是随意挽着一个髻,剩余的长发半散着垂在肩头,投望过来的细长紫眸有一瞬间很空洞,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同往日的低迷、松弛的氛围。
但很快,那样的感觉消失了。
“早,裕礼同学。”披着黑发的少年对我笑道。
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同样回了他营业笑容,“早上好。”
这次前去的地方,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山老林的村子。
几天之后,在太阳逐渐西落之际,车辆停下。
不是因为目的地到了,而是因为汽车能开的公路就修到这里为止。
理论上它也属于东京的管辖范畴,但基础建设都非常少,我翻出手机发现还有信号,认为这已经是政府没忘记了村民的最大证明。
所幸,这里还有咒术界的人,新田慧与当地的「窗」交流了片刻后,对方就开着一台老旧的电动三轮车,突突突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我:“……”
我:“请问,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爱坐不坐。”开着电三轮的女性对我翻了个白眼,脾气特差,“我不介意你用两条腿跟在后面跑。”
好凶,不换就不换嘛。
我叹了口气,坐在堆满干草的露天车厢上,摆出了一张相当不开心的脸。
已经很了解我性格的新田慧扭头看过来,很及时地出声提醒道:“不要闹啦,裕礼同学,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看到了全过程的夏油杰拿着独立包装的小面包,算是安慰我这位同期,“要垫点东西吗?”
我缓缓点了下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零食,剥开包装,“你呢?”
“没事,我还没饿。”后者眯着细长的紫眸答道。
我“哦~”了一声,把普通的小面包塞进嘴里,也没打算对他现在的回答指点什么。
而且,比起那种事,眼下还有更需要注意的东西。
一起跟上来的新田慧也趁机翻开资料,在摇摇晃晃的电三轮中,给我们讲起了任务的要点。
近段时间,有「窗」汇报一个叫建水村的村子,人口也就七百人不到,发现了二级咒灵的残秽。
经过确认,受害者三人,头颅全部不翼而飞。
下落不明者六人,也估计凶多吉少了。
像这种方圆五十里加起来都没有一千人的小地方,能出这种事,除了不幸我不能想到其他的形容词。
顺利到达村落后,我和夏油杰兵分两路,他去试着直接搜寻咒灵的痕迹,我负责打探情报。
而在新田慧也想跟上时,却被我出手制止了。
“咦,怎么了吗?”她很是不解地看向我。
我搭着她的肩膀,十分诚恳地说:“仔细想想,我觉得咱们回去的代步车还是得换。”
新田慧:“?”
新田慧:“这就你把我拦下来的原因?”
“嗯,反正这次有夏油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郑重其事地握着她的手,上下晃了晃,“我们也算是好搭档了,您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之前那位凶巴巴的女性显然是给新田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为难地看着我,表情充满迟疑,“呃,我觉得她应该不会答应啦。”
“新田小姐是我们这边的辅助监督吧?”
“虽然是没错啦,但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到的……”
“请不要这么说。”我否定了她的说法,认真地看向对方,“您的能力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有目共睹,我认识的新田小姐一直都是口才一流,精通于和别人打交道的。”
“可是……”新田慧还在挣扎。
“唔,也对,这样要求您有些太任性了。”我适时地松开手,带着相当惋惜的表情后退一步,却完全没有收住自己的眼神攻势,“不过我本来还以为新田小姐很轻松就能做到的。”
最后的会心一击。
嗖。
新田慧捂住胸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真是的,先说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哦。”
“耶,新田小姐万岁!”
满怀笑容的我目送着对方转身离去,确定已经彻底看不见了,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回头往相反的地方而去。
依照「窗」所提供的信息,建水村是个人口流动极少的村落,小地方的人几乎没什么藏得住的秘密。想从这种地方收集信息,唯一的难度是要先打消当地人对外来者的抵触。
如果时间充足,我倒是有心情陪村民们慢慢玩猜猜乐,但现在就算了,简单粗暴的手段更有效率。
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准备时间,我左手边站着警察,右手边站着村长,敲响了第一户受害者的家。
村长因为这次的连续失踪事件,告诫其他村民夜里不要出门,所以哪怕太阳还没彻底落山,已经见不到走在外面的人了。
大家全都怀着惶惶不安的心情,提前躲在家里。
有当地的地头蛇相助,大部分的村民都显得十分配合,最次也是不用正脸瞧我,问题还是好好回答了,让我深感欣慰。
第一户的受害者是位老猎户,据说出事前是天不亮就上山打猎去了,结果人们再见到他,头就不见了,只剩下身体被挂在树上。
剩下几户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谈得上他们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出事时间,都在太阳还没出来的节点。
建水村的占地面积也不大,如果不是被住在本地的「窗」发现了残秽,恐怕消失的人都会被安上被野兽吃了的结论。
连续拜访了三家后,查到的也只是资料上都有的消息,我用食指点着下颌,缓缓走在凹凸不平的泥道间,朝身侧的两位村子的管理者问道:“尸体目前都保管在了哪里?”
年轻的警察挠了挠脸,“有两具已经下葬了,他们的家人不接受就那样放置。还有一具虽然还摆在灵堂里,但是——”
年龄大一些的光头的村长搓着手,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实际着一路他都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距离,如今倒是难得接过话头:“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小村子,驱魔师大人如果想看的话,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转过头,“请务必让我检查一下。”
死去的猎户已经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了。
葬礼只有邻居帮忙张罗,没有僧侣诵经的过程,让入殓师清洗化妆,便放进了棺材里,如今还没有定好下葬的日期。
失去了主人的家已经不存在人气,在这夏季都透着一种冷冰冰的死寂。
我将点燃的一只线香插入香炉,勘察了一遍房子,又去灵堂走了一趟。
有村长和警察在场做事,就是要方便不少。
我请守灵人打开棺材。
甚至不需要怎么仔细调查,只是打开的一瞬间,我便在那具无头尸上看见了答案。
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了,但脖子附近很明显有线状物勒过的血痕……不,准确来说,是被什么生生勒断了。
……居然不是那种兽类的咒灵吗?
这就与我原本的猜测有差别了。
离开灵堂后,我眉头轻蹙,很快就和夏油杰汇合。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我问。
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摇了摇头,“山里的咒力流向很浑浊,范围也很大。看来只能等到入夜了。”
“我感觉这只咒灵的种类,并不是山里那种常见的兽态。”我想了想,向他提议道:“说不定是术式很特别的那种,要不要试着直接收服它好了?”
夏油杰:“……”
一听我这么说,他倒是直接沉默下来,就在我以为不会回答的时候,才轻声回答:“如果很特别的话,我会考虑。”
说完,他也转而问了我这边有什么收获,我也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夏油杰用手指抵着下颚,几乎是不花什么力气就得出了结论:“遇害者的共同点不多,但只狩猎头——应该是咒灵有独特的捕食倾向,这在一级到二级之中并不罕见。”
“脖子有绳状物留下的痕迹,身体是由藤蔓或者触手构成的吗?整个套住再令受害者头首分离……裕礼同学,你在听吗?”
我歪过头,“当然,我在听。”
身经百战的一级术师,就算状态不佳,对咒灵的了解和经验也不容小觑。
暂时放下那些繁杂的心思,根据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我们两人开始拟定巡逻路线。
等入夜后,找到咒灵也比预想中要容易得多。
虽然……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哇哦了一声。
它的外形还是有些令人吃惊。
头颅。
还不止一颗。
一束被捆扎起来的人头升至半空。
低垂的头颅们如同膨胀过度的气球那般,巨大又轻盈,诡谲,怪诞。
与首级相连接的那些绳圈挂着红色的液体,随风一飘,腥味全部扑面而来。
一察觉到活人的痕迹,那束人头气球就抬起头,系住它们的绳圈仿若活物,朝我们扑了过来。
当然,躲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因为等级差距太大,这只极为特殊的咒灵在中途就变形、旋转,似混合融化的颜料那样污浊。
最后,乖乖在夏油杰的掌中缩成泛着黑光的咒灵球。
完全没有任何悬念。
威胁着建水村的存在就已经消失了。
连一秒都不到。
我一边收拾那些散落的头颅,一边若有所思回想着那只人头气球,心想难怪羂索这么想要夏油杰的身体。
收服了那只咒灵后,夏油杰背过身,将咒灵球吞了下去,没让我看到一点吞服的过程。
任务在这里也就正式结束了。
之后逝者交给村里人,村长感恩戴德地对我们千恩万谢,嘴上表达着“不愧是东京来的驱魔师”这种话,但等我们刚走出门,就听他在背地里暗暗说了句:“带了那么多头都不变脸色,真是怪物。”
走在我前方的夏油杰步履稍微一顿,差点没让我直接撞到他背上。
我:“?”
我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紧接着朝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他的视线在村落周围游离了一阵,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很快对我报以歉意的表情,又向前走去。
“没事,大概是我多心了。”他说。
离开村门后,就是不好走的山路。
夏油杰很体贴地选择了鳐鱼咒灵作为代步工具。
连绵不断地树林飞过一片,又是一片,像是无穷无尽。
随即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还是看不到尽头。
这很明显不
寻常。
夏油杰闭着眼感受一会,最后试着开始召唤其他的咒灵来探路。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咒灵,飞出去之后,很快就不再回来。
“看来我们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话是这样说,但他的神情倒也没有多紧张,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
“信号也显示在圈外了。”我低头拨弄着手机,也没过太久就将它收了起来,“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刚刚耽搁的那一时半会,周围开始起雾了。
夜里的视野本来就差,现在白茫茫的浓雾如同纱幕一般笼罩在四周,隐匿着山林的真实面貌,更是难以辨别。
夏油杰自然也清楚这点,他思索片刻,抬手召出鬼火照明,身下的咒灵也跟着抬升了高度。
“先试着再探探环境吧,总会有突破口的。”
“OK。”
鳐鱼咒灵懒散地随着游荡,因为实在有点无聊,我试探性地在这只大海鲜宽厚的背上跳了跳,发现它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又蹲了下来。
“对了,之前我就很好奇了。”我反复戳着它的背,“夏油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收服它的?”
盘腿坐在前方的夏油杰不温不火地回答着,“飞行系的咒灵多一些,会比较有用。”
“这样啊。”我欣然点头,接着追问道:“这只鳐鱼,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话一出口,能感受到对方的气场都短暂凝滞了一下,夏油杰没有接过这个话茬,而是侧过头,投来不算刺人,却有些诧异的视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收服咒灵不是需要把咒灵球吞下去吗?”我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咒灵,“你看,它怎么看都是海鲜的模样,所以我想问你有没有味道。”
“那要让裕礼同学失望了。”他轻敛双眸,端着没有一丝破绽的笑容说:“当时没尝出什么味道。”
“那太好了。”我很是欣慰地松了口气,“毕竟鳐鱼这种生物没有膀胱,是用皮肤来排泄的。”
夏油杰:“……”
夏油杰以一种平静中略带暴躁的语气缓缓问我:“哦?裕礼同学想吃海鲜吗?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替你抓一条。”
“谢谢你夏油。”我一脸“真的亏大了”的表情,却还是不得不谢绝了他的好意,“我打小就吃不起海鲜,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海鲜过敏,真的不必了。”
夏油杰:“……”
“不过请别灰心,像海鲜这种东西我大概没办法体验,但难吃的别具一格的东西应该还是能找到。”
我啪嗒啪嗒地走到咒灵的尾部,稍微想了一下,说:“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吃吃看。”
就在此时,一道阴风突然刮过,风刮得非常猛。
夏油杰把手放在鳐鱼咒灵的头部,似乎在操控前进的方向,随即回过头看过来,对于我所说的话,他看来没有放在心上,就只是随意提醒道:“站在那种地方,小心被风吹得掉下去。”
“没事的。”
我看向逐渐被浓雾遮蔽的月亮,随即张开双臂。
“我这个人比较坚强,掉下去的话,爬起来就好了。”
“只要自己还有方向,哪里都能创出一条路。希望夏油同学你也能谨记这个道理。”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我话语之中的异样,眼前的黑发少年眉头轻压,“你说这些是——”
话没说完,我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坠下去。
……
……
同一时间,深山附近。
坐在三轮车的红发马尾辫女性双手结印。
包围着山边的浓雾顿时和她手上的动作一齐,迅速吞没那只半空中的鳐鱼。
第120章 迷途(2)他们什么时候给你套上的,……
叮铃——
闹钟的指针来到七点的位置,发出刺耳的叫声。
很快,它的开关被一只结实的男性手掌所覆盖,摁住。
夏油杰扶着自己的额头,恍惚地睁开眼。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直到母亲隔着门的温柔呼唤,他才暂且将那点异样压制下去,温声给予回应。
这恐怕是咒术界的其他术师难以想象的画面。
未来在咒术界大放异彩的咒灵操纵使,在走进东京高专前,和大多国中三年级的学生过得一致的生活。
上课会打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知识点,偶尔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午休就与关系好的同学闲谈,时不时再因为聊天的内容轻笑出声;放学后就去家附近的武道馆,向那里的老师请教格斗。
他自小就对格斗技兴趣浓厚,时间一长也精于此道。
武道馆的老师将他领进门的那天,就告诉过他,想要变得强大,光有技术不够,也需要修心。
早年,个头还不到对方小腿高的咒灵操纵使偏过头,老老实实地问心灵上的强大是什么。
对方回答:真正的强者不会去欺凌弱小,而是守护弱小。
夏油杰记住了这话。
所以现在,温和待人的黑发少年从不轻易对人施加暴力,只是偶然间,在谁也注意不到的时候,藏起嘴角的笑意,那双细长的眼眸也会看向那暗潮涌动的角落。
黑压压的邪秽盘踞在各个角落,一遍遍复述着人类的恶念。
就算怪物已经趴在他们的上空,张开了布满尖牙的嘴,唾液落在其脑袋上,夏油杰身侧的人也还是说说笑笑,浑然不知自己在危险边缘走过。
除了他之外,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
或许,看见了也没什么区别。
夏油杰心想,毕竟他们没有任何能力。
生长在普通人环境之中的天才随意地按住那怪物探下来的身体,就在这种无人知晓的环境下,把它化作漆黑的球体,然后一口吞下。
怪物的化身没什么好滋味,恶心,又稠又苦,如同咬不断的呕吐物,是常人吃进去,足以生理呕吐出来的刺激性味道。
但夏油杰已经不会再吐出来了,纵使身旁的人突然抬掌拍在他的背上,他也能咽下那些恶心的触感,再一把扭住对方的手。
“别不打招呼地接近我背后。”他眯着弯弯的狐狸眼,若无其事道:“小心会被扔出去。”
收服,祓除。
收服,祓除。
从年幼起,夏油杰就断断续续地做这样的事。频
至于为什么要去做,也没有特别的原因。
有段时间,他会站在顶楼上,审视着下方放学的人群,直到人彻底散开,才转带领着刚收服的怪物漫步离开天台。
在夏油杰生活的圈子里,没有人能察觉到潜在的危机。
那拥有这份能力他自然也应该担起相应的责任,消灭藏匿在人群之中的怪物,并维护社会秩序。
毕竟,自己是强者,就该做强者该做的事。
就是这样简单。
“我说,你这孩子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吗?”
晚餐时,父亲放下那些碗筷,很是担忧地询问道:“高中无论如何都想要去那个宗教学校?依照你的能力,其实应该能去更好的地方。”
面对亲人的询问,夏油杰抬眼注视着对方肩上蹦来蹦去的蝇头,“已经决定好了。”
他拂了拂父亲衣着上的皱褶,又十分从容地收回手臂,执着长筷夹起碗里的鱼肉。
“我觉得只有那里最适合我。”他说。
与其他的还在纠结未来的同期不一样,从被「窗」挖掘的那一刻,夏油杰早早就决定好了自己的去处。
虽然新的环境需要适应,不过他向来都适应得很快。
更别说,那里有和他一样的同类。
“杰,醒了没?”
门外传来拍打的催促声,夏油杰被迫结束了短暂的打盹,他睁开眼,甚至不用去看,就能知道说话的人脸上是带着怎样欢快的表情。
“快点出来,早点解决是去市中心玩啦。听说涉谷的kowa点心那边在搞限量活动,去晚了就没了。”
一听到那声音,坐在椅子上的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他打开衣柜,取出其中的制服,一边做准备,一边随口询问,“悟,你记得我们要赶多久的路程吗?”
“欸,总归都是分分钟解决的事吧。”五条悟毫不客气扒拉开卧室门,靠在墙侧把头一歪,“之后留山本把车开回来,我们用你的咒灵宝可梦不就能赶上了?”
听对方把自己当免费劳力差使的发言,夏油杰当即用对方口中的宝可梦把人轰出去。
和他原来的环境不同。
咒术界的人拥有特殊的能力,也履行着强者的义务。
日本的国土有6800多个小岛屿,他们要去的村落正是坐落于一处偏僻的岛屿上。
一颗巨大的古树挺立在这座岛屿的中心位置,粗矿的树身看起来是十个人联手难以合抱住的程度,粗糙的树皮有几条开裂的纹路,暴露出去其中青亮的色泽,伸展出去的枝丫也枝繁叶茂,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夏油杰抱臂靠在附近的石碑前,侧目看了眼那棵足有几百年历史的大树。
他以前的生活环境里,也有一棵类似的树。
那时候太阳穿过树丛的枝叶,落下点点斑驳的碎光,有老人会乘着树荫纳凉,有孩童会围着树身互相嬉戏,他们的脸上会挂着温暖的笑容。
如果要保护,就必须连普通人的回忆之处也一并守住。
要快些行动才行。
夏油杰是这样想着,因此漫不经心地走在这座岛上,和五条悟分开,各自追寻咒灵的痕迹。
他一路走到据说是供奉着海神的洞前,循着咒力的走向前行,
然后,就在洞中看见了一具还未腐烂的死尸。
那是一个白化病的孩子,浑身有着殴打的痕迹,头戴天冠,脚上还有没来得及脱掉的木屐,苍蝇在他的身边飞来飞去,只有那张不肯闭上的眼睛象征着主人最后的不甘——以及……不断凝聚咒力,刚刚诞生在这洞窟里的咒灵。
洞前还摆着不少供奉的痕迹,说明岛民都是知情的。
但他们仍然随着把这尸身安置在此。
夏油杰从袖中垂下双手,用低沉的声音质问身边的引路人这是什么。
“啊呀,驱魔师大人,这是召来怪物的不详之子。”那人用习以为常的态度回答道,“就是因为他这副古怪的样貌,怪物才会被召过来,这小子据说还能看见——”
“…闭嘴。”
“驱、驱魔师大人?”
夏油杰以一个肘击撞开对方,再反掌捏
住那只朝自己攻击而来的咒灵脖子,却没有立即消灭对方,而是低下头,去看那死不瞑目的孩子。
有虫停在对方没有光泽的眼球上,爬来爬去。
那双眼睛就像是镜子一般,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诅咒的存在。
咒灵的出生都是因为人们的恶念。
怨恨自然也算其中一种。
夏油杰很清楚,如果对其置之不理,那么不需要多久,这里就会再次迎来大规模的危机。
那么,要怎么做?
他扭头看向一脸惊恐瘫倒在地上的引路人。
无声的、有什么种子种扎在了心底,开始生根发芽。
……
……
“杰。”
五条悟保持着左腿踩在树根上的动作,把头一撇向他看过来,语气如常地搭话道:“从刚刚开始,你就在那里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抱臂而立的夏油杰抬眸看着眼前的大树,“你还没处理完咒灵?不像你的作法。”
这次任务真正要祓除的咒灵没什么特别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来者对自己具有威胁,它像是只灰溜溜的耗子那样扎入地中,却还是躲不过五条悟的眼睛。
咒灵所在的位置,正在那棵巨木下面,它的根系似乎与咒灵牢牢地绑定起来了,怎么都不肯出来。
处理它对五条悟也并不难,只要树根整个轰烂就可以了。
“那是我的台词才对吧。”五条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以前老子说要把这些东西砸个稀巴烂的时候,你总会第一个跳出来,这次怎么不拦了。”
因为他也是会变通的。
以最快最省事的方式处理掉咒灵,没什么不好。
咒灵操纵使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是微微笑着,心平气和地说:“只是仔细想了想,悟你以前说得没什么问题。”
没有必要执着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语毕,有风突然刮了起来。
它们一阵又一阵呼呼刮过,吹着周围的树林沙沙作响。
而听见好友的说法,五条悟墨镜后的眼帘一抬,直问:“我说,你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夏油杰站在随风摇曳的树影下,没有回答。
五条悟一眨不眨盯着他,发现对方真的不打算再接话时,随即反手对准身后的树。
轰。
地表的烟尘四散,露出凹陷的深坑。
那道咒力并没有打在树根上,但受到威胁的咒灵却是受不住这阵惊吓,吱吱地窜出来,被五条悟头也不回的一个弹指解决。
放在平时的话,夏油杰才是那个会想着把咒灵逼出来再动手的人。
现在,立场调转。
“好了任务完成。”解决掉咒灵的五条悟推了把墨镜,迈开腿朝外走去,如同忘掉了刚刚的话题,又朝好友看了下眼,“该走了噢。”
“…去哪?”
“哈?还能是哪,我还等着回去排队呢。”
这件事就仿佛一个小插曲那样结束了。
之后的几天,也许是夏天快要结束了,夏油杰并没有接到多少任务。
然后某一天的正午,路过医务室的时候,夏油杰被叫了进去。
“来得正好,我这里忙不过来。”
低头正工作的家入硝子甚至都没能和他打招呼,用手术镊依次挑着庵歌姬伤口里的玻璃,虽然做了局部麻醉,但巫女打扮的前辈还是紧张极了。
若是以往,夏油杰或许会笑着逗她几句,不过眼下不是开玩笑话的时候,所以他只是打开药柜,拿出新的酒精棉递过去,再问道:“出什么事了?”
家入硝子冷静挑出最后一块玻璃,确定没有残留后,就接过酒精棉开始清洗伤口:“歌姬前辈在做任务的时候遇见麻烦了。”
“先说好啊,不是我能力上的问题。”庵歌姬显然想维持住前辈的威严,但回忆着之前的事,又略显心虚地垮下来,“呃,总之,是预料不到的意外。”
“用意外来形容这件事太轻了。”
家入硝子丢下镊子,开始催生伤口愈合。同时,她的目光移向右侧的一张床,夏油杰的注意力也跟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人皱着眉头,腹部上虽然缠着绷带,却已然陷入了昏迷。
“这家伙因为咒灵发了狂,拿起玻璃袭击了不少人。恰巧,歌姬前辈咒力耗尽了,好半天才制止住他。”
后面家入硝子都说了些什么,夏油杰没能听进去。
他眼帘低垂,对那张没有半点血污的脸注目,半响,又不声不响地回过头,看向放在庵歌姬身侧的盘子。
堆在其中酒精棉已经成了小山的架势。
夏油杰细长的眼眸微转,逐渐变暗的眸光自然而然落在男人的脖子上。
“夏油。”
出声叫住他的人这次是家入硝子。
棕色短发的少女套了一副新的手套,信步走到这边,亦然是要救治这家伙的架势,她看也没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开口道:“帮我拿些药物和绷带来。”
夏油杰:“……”
家入硝子瞄了他一眼,催促道:“别傻站在那了,我说了让你搭把手的吧。”
迫于同期的催促,夏油杰回到药柜之前,语气也不温不火地像是闲聊那样问道:“这家伙明明伤了歌姬,你还要这样救他吗?”
家入硝子撕开对方身上渗血的绷带,紧接着毫不客气地拿起手术刀。
“为什么不能?”带血的玻璃渣被丢在盘子的边沿,她手指灵活地开始操作下一步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补充,“只是在保他不死而已。”
夏油杰没回头,但对柜子里的消炎药挑挑拣拣的动作,又慢了些许,“有区别吗?”
“有哦,这家伙我就打算做个基础治疗,让他自己滚到医院去缝针。”这位反转术式医师明明手头干着救死扶伤的事,嘴上却是无谓地爆出不符合职业范畴的话。
听着家入硝子的发言,夏油杰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他拿起一瓶消炎药,凝视着上面的文字,说:“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更生气。”
“为歌姬前辈生气?嗯,那我当然会生气。”家入硝子一边回答着,一边甩出三四枚碎玻璃,突然又没头没脑报出一个数字,“三十六人。”
“……什么?”
“是这个月送到我手里的伤患总数。”
埋头工作的少女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其中三位嘴上不干不净,辱骂着送他们过来的术师。两位在治疗过程中不配合,展露攻击性。另有九位在不同任务现场导致术师出现伤亡。”
“那些人都有让人火冒三丈的天赋。所以我也会刻意拿些特别苦的药,或者绑绷带的时候多使点力多缠几圈。”
夏油杰:“……”
夏油杰:“这样做就满足了吗?”
“并不。但是—
—“带血的手术刀被放到盘中,家入硝子也着喘口气的劲,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期待着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夏油。”
意想不到的反问让咒灵操纵使短暂陷入沉默,他握着那瓶消炎药,望着病床上的那个人。在他的视野中,对方的轮廓就像是一张纸,无论怎么裁剪,都不会流血。
他闭上眼,重新睁开眼,脸庞上却已经重新挂着笑,把绷带和药物都放在医用手术盘中,“不,只是觉得太便宜他了。”
甚至硝子的做法实在是太温和。
温和得有些不像样子。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又要如何呢?
夏油杰的心中还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咒灵操纵使抱着手臂奔赴在各种任务的场合上,率领着日渐庞大的咒灵群体,所吞下的咒灵球的滋味也越发繁杂。
以至于有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术师偶尔会停下脚步,细细审视那些与自己走在不同位置的普通人。
纵使弱者软弱,卑劣,奸诈和不识好歹。
也应该一视同仁地守护下去。
可是……
「真恶心。」
有声音在脑中一闪而过。
夏油杰摇了摇头,很快恢复成原本镇定自若的模样,忽视了那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投入工作状态中。
收服,祓除。
收服,祓除。
在阵阵蝉鸣的回响中,那声音却顽强生长着,日渐壮大起来。
夏油杰看见弱者们肆无忌惮享受着温室里的美好。
同时,又因为无知,所以往往能做出极为愚蠢的选择。
因为拒绝配合咒术界的工作,导致术师牺牲;因为个人私利,使用咒物招来大祸;因为迫害、排斥着和自己不同的异类,催生了更多咒灵的诞生。
这些家伙,把恶意当做排泄物一样丢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还不用为此付出后果。
那自己这样履行着义务的人。
究竟算什么呢?
一次吞服咒灵的过程中,夏油杰感觉一阵莫名的反胃。
明明早该习惯了咒灵的味道,可他却条件反射捂住嘴,整个人撑在墙边,额发散乱地垂下。
作呕的气息从胃部一路翻涌到喉咙的位置,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真恶心。”他喃喃道。
那心声终于被他说出口。
那蓄势待发的幼苗也终于在此刻破土,迅速拔高。
似乎在响应他的心思,眼前的世界突然蒙上了一层发黄老胶片的质感。
一切都仿佛变成了盛大的舞台,那些在夏油杰记忆中依稀还留有温良印象的普通人,在这一刻反过来侵入了现实,如一张张纸剪般的黑影,跃进他的视野之中。
无论是佝偻着背的老者,还是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亦或者戴着帽子的男人,乃至梳着小辫的小孩——他们分外平和的脸庞被铅笔一般乱糟糟的笔触取代,只剩下弯月似的红眼睛还露在外面。
一座尸山血海在他们的身后拔地而起,那躺满了能力者的遗骸。
人们嬉笑着在那海面身上踩来踩去,谁也没有往脚下看一步,血肉细小的悲鸣声响彻在人群的足下,在咒灵操纵使的耳侧连成嗡嗡的鸣响,不堪入耳。
夏油杰被这声音闹得心乱,他单手覆在额前,试图阻止这一切:“…停下来。”
然而没有人打算听从他的声音,死者在反复的踩踏中变形,如同肉店里被割舍的鸡肋在人们的脚下踢来踹去,手指的骨节逐渐散架,几乎看不出原型。
站在几步之外的夏油杰沉下脸,又说了一次:“我说了停下来!”
闹腾的人群终于有了回应,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夏油杰脸上,数秒之后,就齐齐抚掌大笑。
亦如刻意被人拧转音量键的收音机,无死角地彼此交替,尖酸的音色刺激着耳膜。
终于,他们彻底催熟了那颗果实。
“只是这样说,他们不会懂的。”
哗啦。
哗啦。
一句嘲弄的话语从前方飘过来。
伴随着锁链的拖地声,身形高大、披着长发的青年犹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一步一顿,步态优雅随意。
“你要这样,他们才能懂。”他脱口而出的语调明明如此轻柔,可挥向人们的那只手,却很是干脆利落。
纵使锁链拴在他的手腕上,也没影响其发挥。
大声笑着的人群瞬间失声,如同落在案板上的肉块,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
“看。”当事人带着一抹没有掩饰的嫌恶,擦拭着自己手指上的血,再笑眯眯地向夏油杰说:“就是这么简单。”
年轻的咒灵操纵使微微怔在那里。
他凝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紧接着,他感受到掌心有些湿润,于是低下头去,发现那里已经浸染上了相同的血色。
而在吵闹的人们倒下的那一刻,不管是浸泡着尸骸的血海,还是那眼熟的青年都转瞬消失了,紧接着,拔地而起的,是一块块的墓碑。
周围窸窸窣窣,忽然开始下雨。
站在雨中前的夏油杰静默不语看着那一排排墓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于是转过头去。
+
“打扰到你了吗?”我双手捧着百合花束,从容地对上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
额发已经被雨彻底打湿的夏油杰没有作答,只是把目光重新移了回去。
没有遭受到驱赶,我就默认他不抵触,就把一部分花递过去。
两个人一束一束地把花摆在那些墓碑下,摆完花后,我也站在一块碑前,看了看,说:“说起来,我最开始对咒术师的职业环境的感想是,除了高薪一无是处。”
“……是吗。”夏油杰低低回了我一句。
早就预想到会得到敷衍的回答,我也不急躁,而是继续搭着话,“不问我现在的看法是什么吗?”
夏油杰很配合地询问:“有改变了?”
“是的,更糟糕了。”
我看着雨水不断地顺着墓碑流淌下来,挂在了照片的脸上,“不过,我也认为能在咒术界一线工作的人,大多很值得敬佩。”
说完,我侧过头,看向两步开外的人,“夏油呢,你对自己所处的这个职业怎么看?”
“……”夏油杰的紫眸移转,落在墓碑前的花束上,半响,终于开了口:“我曾以为,我所拥有的这份力量,是要注意去守护弱小的。”
“好傲慢的认知。”我感慨道。
不愧是和五条悟关系最好的人,这两人的个性是真的很像。
“或许吧。”他微微弯下身去,用袖口擦了擦石碑上的污渍,“只不过最近,我也忍不住在想,守护普通人——履行这种义务,真的有必
要吗?”
“稍微不客气一点的话,夏油你所说的义务,我觉得从来就是伪命题。”我歪过头,组织了一下言语,“普通人根本不需要守护。”
“……”
听见我所说的话,伏在墓碑前的黑发少年回头,细长的眼眸扫过来。
“裕礼同学。”
“嗯?”
“我想要向你确认一些事。”他缓缓启唇道,“这里是一场梦吗?”
清醒得还真快。
我对一级咒术师的咒术抵抗力再次有了全新的认知,也就叹了口气应下来,“是。”
“那么,接着是第二个问题。”重新直起身的夏油杰语气比之前更柔软,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是你决定把我拉进梦中的吗?”
“你很生气吗?”我眨了下眼,“严格来说,我也是没办法的措施。”
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打算把夏油杰推到羂索期待的那条路上。只要还在现实之中,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直面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然而和预想中相反,夏油杰摇了摇头,任凭雨从他的下颚滚落,“我反倒是该感谢裕礼同学才对。”
雨突然停了。
就像时间被定格的刹那,它们悬停在往下落的姿势上,每一滴的水珠都倒映着浓缩的场景,其中有我、也有夏油杰的身影。
“只是,经过这一遭,再加上你刚刚的话突然让我想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空间骤然畸变,如同起泡的墨汁那样,有怪异的阴影从中涌现出来,如同冲天的烈焰那般呈现出来,“他们既然不值得守护。”
“那么,换而言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吧。”他平声道。
我:“……”
虽然美佐峰小姐提醒过我,梦中的负面情绪的影响会比现实来得更猛,但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我还是没忍住挑了下眉,“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
几乎凝实的咒力沿着主人的手臂,像是蛇一般缠绕着身体,慢慢爬到颈后,伫立在原地的夏油杰挑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无谓道:“我当然很认真。”
“那些一无所有知挥洒着情绪排泄物的家伙,正是因为他们,咒灵才会诞生。出任务的途中,就算向他们交流,企图让他们配合,他们也像是听不懂人话的一样,遵从自己的欲望行动。”
他的眼眸轻弯,虽然态度虽然很礼貌,但接下来的话已然也是敲打我:“裕礼同学,你应该最能理解我才对。”
“当然,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抬手指向一个方向,“我也唯有尊重。”
不远处,犹如水底的漩涡那般变幻无常的门径浮现出来。
或许是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应下,夏油杰顿了一下,察觉到我不是在随便说说后,他转身向出口的方向走去,但还未走远,就停了下来,随即看向自己的右手。
哗啦。
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正拴在那里,他轻飘飘的目光沿着锁链绷直的方向扫过来,看见扣在我手腕上的另一端,脸上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只是相当从容地朝我确认:“我记得有人刚刚还说过,会尊重我的选择来着。”
“尊重你的选择是一回事,要采取应对行动是另一回事。”我报以没有一丝真意的微笑,“若你打算做自己想做的,那我自然也是要做自己能做的。”
夏油杰一手抓住了锁链,金属制的链条哗啦哗啦的在他咒力的扭曲下发出阵阵响动,却依旧完好无损。
明白了现在的状态,他倒不气馁,而是思考了一阵,得出结论:“是在给我送花那会拴上的?”
我“咦”了一声,多少有点意外,但还是爽快承认了,“是不是很有新意,完全没察觉?”
“裕礼同学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他从善如流地说着,手上已经尝试了第一次掐诀。
“没用的,梦中用不了术式的。”我好心提醒他,“之前的那些,也都只是根据你的记忆重组出来的梦。”
尝试失败后,对方很干脆地放弃了召唤,他保持着抬起手肘的动作,举至身前的那只右手却猛地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拽,眯起来的凤眼眸光闪烁间,“姑且感谢你的说明。”
铁链发出喀拉的冷硬响声,若不是我早有准备,怕不是整个人都要踉跄地向前扑倒。
尽管如此,只是依靠咒力和体力进行较量,我的确不是对手,脚尖仍是无可避免往前挪了半步。
夏油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微的变化。
“看来虽然用不了术式,但其他的条件还是没有变。”
他慢条斯理分析现状,手腕也一同轻翻,把锁链缠了一圈在手上。
“很可惜,裕礼同学,就算身处梦里,你也赢不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负面情绪被放大的缘故,这个人静静地笑着,甚至都开始嘲讽我了。
我:“……”
我:“的确,靠现在的配置,还做不到。”
我活动了一下隐隐作痛的手臂,眼神看向他的后方。
“但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话音刚落,旋转的门径之中,有人前后跨步走了出来。
一步,两步。
略有困意的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率先走在前面,而身材颀长的五条悟歪着脑袋,轻巧迈着步跟在后方。
哗啦哗啦。
夏油杰微微睁大眼,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两道锁链。
“抱歉,忘了告诉你了。”我双手合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梦里是重组了你的记忆,但那两位是毋庸置疑的本尊。”
不过,嘛——
“他们什么时候给你套上的,就属于我的未知范畴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