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戏(修)那是渴求血之花的魔咒。……


    “那只白色的长毛猫就蹲在窗棂旁。”


    “它将两条前腿揣在身前,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房间里的盆栽玫瑰,似乎是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松弛的大尾巴在身后甩了一下,又甩了一下。”


    “它的背后是青翠欲滴的新生枝叶,有明媚的阳光透着缝隙洒下来,那双布满绒毛的尖耳沐浴在其中,绝艳的尘光与清浅的叶影交叠在它蓬松的身子上,多么漂亮。”


    “果然猫这种生物就应该存在有太阳的地方。”


    “新搬来的住客想了想,于是就将盆栽放置在窗边。”


    “大猫歪起头,突然转身就走了。”


    “住客原以为它是失去兴趣了。结果,隔了一段时间,就看见蜷缩在窗边的那道白影。”


    “白色的长毛猫正贴着那盆花,身体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睡得很沉。”


    “它的耳朵时不时轻轻发颤,让人忍不住猜测,或许是做了一场好梦——”


    咕咚。


    有桌腿摩擦地板的声音。


    幼儿园的老师当即停止阅读绘本的行为,抬头正好看见后排的虎杖悠仁撑着桌站起来。


    “原来猫是喜欢花的吗?”他睁大眼,“那我是不是该买些花种给小黄给种一些花呀。”


    虎杖悠仁因为性格好,长得也比同龄孩子高,平时在幼儿园里很受关注。


    他一发话,其他的小朋友也就窃窃私语起来。


    “小黄是谁?”


    “是虎杖家养的猫。”


    “我奶奶家的猫是会刨花盆的。”


    “嗯嗯,我家也是,我觉得它不喜欢。”


    年轻的女老师也是知道那只小猫的存在,她并没有简单粗暴地否定虎杖悠仁,而是笑盈盈地说:“就像老师爱吃青椒,但你无法接受一样。故事里的大猫虽然喜欢,可小黄就不定了哦,如果想要种花,还是要确认它喜不喜欢才行呢。”


    毕竟,猫本来就是一种难以遵循他人想法的生物。


    它对自己的需求非常清楚。


    虎杖悠仁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跟着坐回自己的小椅子上,他拿起笔,继续根据刚刚听见的内容,进行绘图日记的创作。


    九月的初旬,外面的气温变得很厉害,连着几天暴雨后,又开始吹风。虎杖悠仁身上的衣服也自然而然换成了长袖,可不知怎么的,明明游乐室里的窗户都好好关上了,他却总觉得自己很冷,有一种直入骨髓的寒意,不停地爬上来。


    就像是被那个全身雪白,看上去就冷冰冰的怪人盯住的感觉。


    虎杖悠仁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窗外。


    外面除了种着几棵杉树,供孩子们玩耍的空旷场所,什么人都没有。


    ……果然还是因为气温降得太猛的缘故吗?


    他挠挠头,把脑袋一扭,就看见了女老师正弯身,站在桌前笑望自己。


    虎杖悠仁刚想道歉,老师就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不是有点冷了?现在的天气的确变来变去的……嗯,正好,刚刚有个老师过来找我了,你的家人正在等你,说要带你回趟老家哦。”


    ……咦?但是爷爷之前没给自己说过呀。


    带着一点小小的疑虑,他摸着后脑,相当不解地站起来。


    而走到门口,看见那道候在门前招手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虎杖悠仁的眼睛才亮起来,兴高采烈跑过去。


    ……


    “裕礼姐姐,我们要回仙台吗?”


    “仙台啊,那边倒是个好地方。不过可惜不是哦。”


    虎杖悠仁歪过头,“那去哪里?”


    我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神情,开口道:“我最近找份兼职工作,就是去拍戏哦,想不想去现场看看?”


    虎杖悠仁:“???”


    “怎么,不喜欢吗?”


    小朋友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样,“能上电视的人都很厉害,只是……”


    他不太好意思地挠着脸颊,明灿的眼睛眨巴眨巴,“我真的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制片方、投资人、导演以及其他演员都是很欢迎你来的。”


    我牵着虎杖悠仁的手,一齐站在行人等候区,对面的红色信号灯频频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然后,熄灭,切换。


    “不如说,没有你,这场戏根本就无从演起。”我说。


    虎杖悠仁听不明白,四周的车流已然在红绿灯的指挥中齐齐停在原地,他一边啪嗒啪嗒跟我往前走,一边问刚刚听到的内容是什么意思,而我没有详细解答,只是表示跟我去见一个人就会懂了。


    “是学校里的那些哥哥姐姐吗?”


    “不是哦。”


    “那是没见过的新朋友?”


    “也不是呢。”


    虎杖悠仁走一路问一路,从始至终,我都耐心地回答了他。


    直到最后,我们的脚步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计程车旁打住,虎杖悠仁抬头往车里一看,当即愣住了。


    因为副驾驶上赫然坐着一个他眼熟的人。


    留着齐耳短发的童子双手拢进袖中,身披五条袈裟,内搭着纯白袍裳,一看就是穿了更正式的服装。


    神色冷淡的老妖怪靠在座椅前,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当即一眼瞥过来。


    “太慢了。”他的声音载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话音未落,我敏锐察觉到了被我包裹在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在往后缩,那不是多么强劲的力道,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还是暴露出了虎杖悠仁对里梅的那丝抵触心。


    对于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心理阴影的可怕人物,这孩子没有当场呼救,已经是出于对我的十二分信任了。


    “抱歉,恐怕现在还需要您等一等。”我没有管里梅的坏脾气,随即屈身蹲下来,向虎杖悠仁问道:“害怕吗?”


    “……他让人很不舒服。”虎杖悠仁拉了拉我的袖子,不由自主压低音量,“我们能走么?”


    “不行呢。”我冲他摇摇头,“他就是这次的制片人,也是我的雇主。”


    “可是……”


    “我知道,他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印象,不过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我用同样小的声音向虎杖悠仁说道:“这个人之前经常出现在你身边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你就想起自己年幼的往事,忍不住就想要多看看。”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看了看里梅的白发,以及和死人一样毫无血色的皮肤,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我们一点也不像啊。”


    “倭助爷爷的头发以前也不是白的哦,这位哥哥也一样。”我语重心长地说,“他的头发曾经和你是一样的颜色,皮肤也是很健康的,直到他的亲爹遭遇了一场正……咳,惨烈的围殴,不幸去世,他就一夜白头,人也就变了。”


    虽然不幸去世的是围殴诅咒之王的那群人。


    不过事实倒也不没差。


    反正对里梅这样的追随者而言,自己侍奉的主人(也是流着不同血液的亲爹)没能再次苏醒,对他而言就是煎熬。


    听着我的说法,虎杖悠仁的抵触态度渐渐软化下来,“那他真的好可怜。”


    “是呀,哪怕父亲已经离开了很多年,这位大孝子也一天没有忘记过和对方在一起的生活。”我点了下脑袋,继续道:“这次他也有意请你一起拍摄,你愿意帮助他吗?”


    想要刷新里梅曾经留下的可怕印象,没有什么比「他其实是个可怜人」更有冲击性。虎杖悠仁是个天生更具有同理心的孩子,这一点也非常好引导。


    虎杖悠仁点点头,望着里梅,神色里已经见不到之前隐约的恐惧,而是一种同情,“爷爷说,有困难的人就应该帮助。”


    “你们的废话聊完了?”里梅面不改色,冷冷地插了句话,“聊完了就快点滚上来。”


    我不置可否,打开后座的车门,扶着虎杖悠仁先跨了上去,随后自己也才坐了进去,“场地已经找好了?”


    貌若好女的童子听见我的询问,轻轻哼了一声,“与宿傩大人有关的事,用不着你质疑。”


    “是吗?真可靠。”我歪了下头,习以为常说着恭维的话,同时拍拍前排的座椅,“那就麻烦您把地址告诉司机,带我们去吧。”


    距离我离开高专,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


    在异能特务科经营的医院下,身上的伤刚好的七七八八,我就开始采取了行动,履行与里梅成立的约定——制作宿傩的临时容器。


    作为宿傩的追随者,这个人和羂索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这同样也意味着我和羂索的关系是否改变都影响不到他要做的事。


    大概三十分钟左右,计程车就已经到达荒无人烟的郊区,司机一溜烟地把我们放下后,连钱都没敢要就跑了。


    虎杖悠仁左右看着废弃的化工厂,一脸茫然,“这里就是要拍东西的地方吗?”


    “没错哦,是不是好奇摄像机都去哪里了。”我抬起手将虎杖悠仁的视线引到几十米之外的废楼上,那里的玻璃都碎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小块残片留在角落,因为日照而微微反射着光。


    这个距离,凭借小孩子的眼睛,没有咒力增幅,除了光什么都看不清。


    “那里就是一个镜头哦,它们都隐藏起来了。”


    “其他的大人也都藏起来了吗?”


    “当然。”我自然而然地蹲下来,把手掌放在小朋友的肩上,然后放低声音,“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你会看见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景象。它们都只是演戏。”


    “这个我知道!电视上那些人都会飞来飞去的!”虎杖悠仁一脸期待地举起双手。


    我再向他确认了一遍:“可能会看见逼真的血浆,听见其他演员刻意装出来的惨叫,这样也没关系吗?”


    “唔…没关系啦。”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还带着黄色的小圆帽,虽然有点踌躇,却还是望着我,做出肯定的回答,“那些都不是真的吧,我会努力克服的。”


    我:“……”


    希望一会他还能保持住现在的乐观。


    我尽可能地向他打预防针,也是顾虑到了之后可能会出现的血腥场面。


    制作宿傩的临时容器,自然避不开牺牲者。


    以前施展改造咒术的场合,虽然需要以虎杖悠仁为主体,却并不需要让他也陪在现场。


    这次,是里梅主动向我提出了带上虎杖悠仁的要求,我猜,他或许是觉得我都能和羂索翻脸了,借此用这种行动敲打我。


    我起初是打算拒绝的,但考虑到里梅这家伙的性格,一旦他真的失去耐心,也不是做不出更麻烦的事,那还不如把虎杖悠仁放在我能看见的位置。


    依照里梅以前的习惯,他的实验场地其实都在盘星教的地皮上,不过现在我不能去盘星教,这家伙看起来就收拾了下没人的地方。


    这栋废弃建筑有一层在地下,听说原本是准备用来储物用的,宽敞地下空间之中,几名身材壮硕,面露凶光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床上。


    这些人原本都是孔时雨手下比较活跃的诅咒师,恰好这段时间,羂索一直没有停止寻找我。他们既然接了悬赏送上门,我也就没客气,正好拿来废物利用。


    到底是刀口上舔血的杀手们,他们的咒力都被封住了,本该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无力,却仍然在死命挣扎,更有甚者,直接用凶恶的眼神锁定虎杖悠仁的方向。


    我敢肯定,他们的脑袋里没想着什么好事。


    “站在远些。”我向虎杖悠仁说。


    “好。”小朋友很配合,小心翼翼地就挪到我所指定的地方,他完全没有任何恐惧,只是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自己认知里的演员。


    里梅走至他们的身侧,像是挑选市场材料那样随意拎起一个,用冷淡的语气提醒道:“你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希望我教你的咒术还没有忘记。”


    “请安心,每个步骤我都记得很清楚。”我的目光落在被他一只胳膊轻松举起来的诅咒师身上,“为了您今天就能见到那位诅咒之王,我自当全力以赴。”


    改造部分身体的咒术。


    以虎杖悠仁为咒力的源点,记录他的咒力运转的方式,再用对容器释放咒术,二者的运转方式变得越像,体质就越结实。


    如果说每个人咒力的差异就像是指纹一样,那咒力的运转方式即是等同体内遍布的血管,存在各种细微的差别,想要改造它们,也就等同对一个人的全身进行微操手术。


    正是因为这样,以往的那些容器,都没有一个能撑下来。


    第一次的尝试自然而然失败了,虽然性命无忧,但受到咒术的影响的男人双眼充血,皮下青筋凸起,有血在慢慢从口鼻中冒出来。哪怕嘴被堵住了,他也在剧痛之中发出呜啊啊像是野兽咆哮的惨叫,听着人无法平静。


    纵使知道这些渣滓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向来没什么折磨敌人的爱好。


    而且——


    我侧目看向虎杖悠仁。


    不出所料,他已经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到了,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僵直站在那里。


    就算让他闭上眼,这些惨叫也会很有穿透力地落在他的耳中吧。


    所以,最好的办法,依旧是消除恐惧。


    “悠仁。”


    “呃……嗯!”


    “把左手伸进你的口袋里,能摸到一个红色的袋子吗?”我问。


    “嗯!”虎杖悠仁用鼻音回答道,“这是什么?”


    “那是血浆道具,你可以打开闻闻,有糖水的味道。”


    蹲在角落里的小朋友当即照做,然后表情舒缓不少,“真的诶……原来那些红红都是这些做的吗?”


    “没错哦,一会结束可以再给你看看其他道具。”我平心静气地撒着谎,反手走向第二个人。


    数分钟,再是第三个人。


    尝试了几次之后,我站在最后一个人的面前,朝里梅招手。


    “成功了。”我语调轻松道,“有两个人的身体损伤都最小,大概等愈合后就能承受。”


    “但之后正式受肉的效果,我需要拿到最关键的东西,才能看到他吞下去后的走向。”


    “说起来,宿傩大人的手指,您是带在身边的吧?”


    里梅:“……”


    一听我提起这点,一道冰锥似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里梅冷睨着我,到底是觉得我翻不出什么花样,把手伸向了袖中。


    特级咒物:宿傩之指。


    哪怕是被封印在盒中的状态,也能感觉到其中翻腾的污浊气息。


    我拆开外层的封印,拿着那根干枯的小指,然后目视着自己眼前那些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的杀手,又转头看向虎杖悠仁的方向,随即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


    场面似乎都太血腥了。


    “……在你的术式预测中,这些家伙全都扛不住?”里梅冷


    声问道。


    “不。”我朝他走上一步,“我只是突然觉得,还有一个更好的好方法。”


    结界的咒钉被掷向地表。


    范围越小的结界,封闭的也就越快。


    几乎话音刚落,就已经将一个人保护了起来。


    ——正是被我要求拉开距离的虎杖悠仁。


    立在不远处的里梅扫了我一眼,这位活了千年有余的诅咒师,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寒气在空中寸寸侵袭,他脚下瞬间结起冰层,“…你最终还是做了个愚蠢的决定,与他人的束缚是不能违背的,羂索没教过你?”


    “束缚定的是我要制作宿傩的临时容器,它没有规定过,那个牺牲者不可以是你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垂下双手。


    一把雪亮的长刀从我的掌心滑出,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它正滔滔不绝地欢呼起来。


    那是渴求血之花的魔咒。


    第132章 落幕【狱门疆关】


    明明还没有到冬天。


    但风雪已经开始在身侧呼啸起来。


    里梅甚至还很有闲心的用一层冰牢将那几个诅咒师围起来。


    我脚跟一蹬,顷刻间犹如离弦之箭那般窜出,刀身笔直地瞄准他的喉咙。


    若能尽快取胜,自然是好事,因为里梅的咒力少说也是我现在的三到四倍,被他绕着圈子消耗体力可不是什么有趣做法。


    但就和预计中一样,旧时代的诅咒师也不是这一招就能拿下了的。


    他眉目下沉,拔地而起的冰墙顿时挡在我的面前。


    锵——


    厚重的坚冰只被划开一道浅浅的白痕,回弹的手感从掌心一路发麻到指尖,我不免得咂了下舌。


    像是一只没有重量的蝴蝶,俯视着我的白衣童子趁着这个机会,轻飘飘地往后跃起,拉开距离的同时,嘴唇轻启,念动咒言。


    【冰凝咒法霜凪】


    霜。


    纯白无垢的霜。


    它们顷刻间在里梅的身前铺展开,带着骇人的寒气,追着我移动的脚步而来。


    我迅速地往外围撤离,运动鞋的一侧却还是染上冰雪的颜色,阴森森的色泽转眼就爬到腿弯的部分,若不是我及时转腕将太刀往脚边一挥,斩断术式的延展,恐怕全身都要被冻在其中。


    【讨厌讨厌讨厌,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诅咒的女声在脑海里尖叫起来。


    我没空管她的小情绪,只是在避开寒霜的追踪后,把头一扭,反手就是一计咒力放出。


    他的术式在这种宽敞的环境下可谓是相当有力,棘手归棘手,但也不是毫无破绽。


    里梅冷着一张脸,攻击不出所料再次被冰层拦下,与此同时,早已经滑入他视线视角的我,再次来到相反的方向,以手比枪,食指对着里梅的颈部。


    轰。


    不出所料,这一击也是打在了冰层上。


    “你的这点力道想打穿我的防御,不如等练练再来。”里梅抬起右手虚空一握,凭空结成的冰锥就像是梨花暴雨那般朝我攻击过来。


    “那可不好说,您对我而言是个不错的练手对象。”


    我反手握住被召回来的长刀,斜砍,横切,上挑,最后单手高举的一个下劈,尽数将其斩落。


    里梅反唇相讥道:“这张嘴和羂索真是一样的聒噪。”


    尽管我很想叫他别把我和那混账老板放一起,但那些寒气又再次朝我扑过来,只能及时退避。


    他的坚冰和寒霜的确不好应对,攻守皆备,虽然没有压倒性的强势,但拖成消耗战就麻烦了。


    五分钟之内解决他。


    必须要做到这点才行。


    否则术式熔断的那一刻,情况就不好说了。


    我脚步急顿,身子往旁边一侧,由冰铸成的尖刺下一刻就在脚边贴着袖口擦过去,长到一人身长的高度后,它就如同发芽柳枝那般抽条,晶莹剔透的冰枝转向又朝我袭来。


    很猛烈的攻击。


    但相比防御构筑来说,里梅在攻击上的咒力构筑存在相当鲜明的弱点。


    我退也未退,将刀尖垂向地面,在那冰枝扎入血肉前,对着它的根部一抹。


    险些穿透肩胛与腹中的寒冰当即停住,崩溃。


    “您还忘了一点。”我缓缓把刀身从冰堆中抽出,往身侧一甩,将上面沾染的冰霜褪去,“我是个比他更有行动力的人,既然说要用您练手,那就一定得做到。”


    里梅站在原地挑起眼帘,“你倒是比羂索那家伙说得要能干点。”


    他这样评价道,单手结印,数十、数百、数千的寒光在后方腾空而起,漫天蔽野的冰晶犹如不规则的镜子,每一块都折射着他的身影。


    然后顷刻倒灌。


    这像是一场毫不留情的暴雨,凝实的咒力之冰即是钝器,也是尖锐的杀器。


    我冷静地握住刀柄,锁定那些最具威胁性的冰锥,开始防守。


    从确认战局的双眼的两侧,毫无保护的头颅,必要的四肢关节,再到绷紧的喉咙,还有怦怦跳着的心脏,我都沉住气,尽可能将它们笼罩在密不透风的刀光保护之下,身体的反应力已经被拉到了极致。


    一同达到极限的还有寄宿在咒具里的诅咒。


    【不要不要不要!!我爱的是人类,而不是这些没有温度的东西!!】


    刀身开始变钝了,诅咒抵触的情绪似乎爬到了巅峰,甚至不再试着击碎招呼而来的冰锥,若不是我反应过来,强行将它压制,恐怕直接就会交代在当场。


    啧。


    肩膀上无可避免扎入一道冰锥。


    若不是羂索那混蛋收走了我的咒具,我也不想用这种根本不听话的家伙……罢了,和诅咒提理性,只是对牛弹琴。


    里梅保持着抬袖的姿势,指挥着新一轮冰锥向我追过来的同时,他全然不给人缓口气的机会,开裂的地表冒出道道冰柱,以地龙吐息的姿态想要前后交接着将我绞杀。


    但我可没打算死在这种小伎俩之下。


    大脑在术式高速运转的影响下隐隐作痛,我拔掉冰锥,将沾满血的左手按在刀刃上。


    刺目的鲜红近乎是瞬间就融入了进去,尝到鲜血的诅咒之物当即振奋起来,它的刀身在跳动,呼吸,近乎贪婪地呼喊着给它更多。


    也正因如此,那这把咒具比之前更加锋利、强劲,就连拿在手中的重量也相当轻盈。


    趁此机会,我左脚微微朝内,刀随身动,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斩下第一刀。


    然后手腕翻转,反过来砍下第二刀,第三刀。


    那冷冽的冰雪本


    该是一场不留情的天灾。


    现在却在我的一招一式下,寸步难行。


    碎开的冰频频溅在脚边,乒乒乓乓的动静很大,却达不到施术者想要的效果。


    “哦?”白衣童子微微收起高傲的姿态,将右手垂至身侧,明白我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对手后,原本不断击打向我的那些冰锥也在此不再继续。


    他十指相对,双手结印——


    【凝冰咒法冰瀑】


    一抹阴影从上半出现,再投落在身上遽然扩大。


    我仰头一看,正好看见耸立在半空的巨大冰峰,它气势磅礴,带着寒飕飕的冷意以泰山压顶的方式向下砸过来。


    高度凝结的咒力冰峰还未靠近,全身就在天差地别的咒力强压下几乎压得抬不起头,我凝望着那几乎将自己笼罩在其中的高山,果断改换姿势,膝盖微屈,压低重心的那一刻,左手握住白刃,再次将血灌注在其中。


    寄宿着诅咒的咒具啊啊的在脑中高歌起来,在它不断窃喜低语之际,时间好像放慢了,我有一种自己瞬间融入刀身的错觉,感觉得到鲜血在流失之前的每一滴视野,感觉得到刀锋在寒气压迫下的每一寸低吟,连灵魂也短暂和其紧密相连。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双手握刀,暗蓝色的咒力随着指尖引导,跟着赤色的血液一起,充斥在武器的每个部分,再紧紧地收缩。


    阴影近了,更近了。


    幽谧且不透光的冰锋折射闪耀的光芒,借着它剔透的颜色,我看到了自己瞳孔的颜色,那里正闪耀着与诅咒同调的艳红。


    然后,早已备好架势的我轻轻颤动睫羽,向前一挥。


    唰。


    一刀。


    仅是一刀。


    像是铁匠捶打烧红的铁器的最后一锤,像是绣娘穿针引线所落下的最后一针——招式已经完成。


    咒力的蓝色犹如玻璃瓶底旋转的水液,它颠倒之间,暴烈的黑红色撕破一切,吞没了原本咒力的色泽,顷刻间撞在空间的各个维度中。


    不需要多少咒力,它就像是触碰到一滴水的油锅那样,水滴不断细分,整齐地均分在油锅的上层,于是——


    轰。


    爆炸引发的强风撕扯着我眼前的一切。


    那冷峻的北风,飘扬的寒霜,凝聚的冰山。


    全部都在这一刻崩毁。


    它们好似刨冰机器里落下来的冰砾那样,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脚底,肩膀,以及抬至眼前的刀身上。


    原来如此。


    原来「黑闪」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简单的啊。


    我在内心发出这样的感慨,却并没有逗留在原地,而是扭头看向里梅的方向,单手持刀,瞬间突进。


    里梅双目圆睁,显然没想过我能做到这一步,他快速后撤,也不忘抬起手,以冰墙和寒霜拦住我的去路。


    但那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真奇怪,您不是宿傩的追随者吗?”我的动作越来越随意轻便,就像是在花园散步一样,一刀又一刀划开那些攻击,拨开阻拦自己的那些易碎的花朵,刀身所到之处,必定炸开黑红的浓烟,如同灰色的牡丹,抱着霜雪齐齐落地。


    “比我想象之中要弱一些,该不会诅咒之王和你一样也是空有其表吧?”


    一听我提起宿傩的名字,里梅的表情变了。


    那张精致的脸庞蒙上一层阴霾,他不再退让,而是停在原地。


    “无礼之徒!”


    对方齐耳的短发无风翻飞起来,寒气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快速流向他所在的方向,而白衣童子处于这仿佛要将人冻伤的环境之下,他的眼神是纯粹的蔑视,连拔高声音都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宿傩大人的强大之处岂是你这种愚昧小童能质疑的?!”


    我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的咒力浓度激增,当即抬手将刀抬过肩高,甩手将整把刀往里梅的方向投去。


    长刀微微嗡鸣着,消失在了视野内,下一秒,出现在白衣童子的面前。


    里梅皱起眉心,如冰莲般舒展的冰墙以他脚底为中心,顿时将他包裹在其中,那些坚固的冰墙本该是在他施术前最佳的保护工具,转眼之间,却像是被摔碎的泥塑那般四分五裂。


    没有主人控制的情况下,刀尖只来得及在他的脸颊附近留下一道血痕,就被里梅掌中凝聚的冰刀挑开。


    虽然及时避免了被切开喉咙的后果,但他也不得不暂时中止了发动术式前的准备。


    白衣童子面无表情将冰刀往地上一插,一条以冰为鳞,雪为肉的巨龙骤然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地朝我冲了过来,或许是想要用这来争取时间。


    当然,它一点也不漂亮,没有虹龙在我这里的豁免权。


    我单手提刀,就如之前那样切开它的身体,打算随手处理掉就要逼得他暂时没有余地。


    但手腕一推将刀捅进去的那刻,我才意识到那龙本身就是一个幌子。


    砰。


    它在眼前爆开了。


    高密集的雪雾将我完全笼罩在其中,与之前那些用来攻击的咒法不同,它当场让人陷入了短暂的盲目之中。


    一秒钟,但对付现在的我而言足够有效。


    因为,五分钟到了。


    【极之番冬】


    极之番,是把自身术式发挥到极致的绝技。


    虽然比不上领域那样稀有,但——


    听见咒文念出的瞬间。


    我察觉到自己身侧的空气温度蓦然下跌。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半个身体被封入冰中的滋味很新鲜,有种站在冰雕视角审视访客的感觉。


    我呵出一道白气,只觉得内脏里的热量都要被那些覆盖在身上的坚冰全部吸走,翻飞的睫毛,肩前的发丝,乃至手中的长刀,都被霜色盖住了。


    “原本看在宿傩大人的复苏还用得你的份上,就手下留情了点。”里梅踩着木屐,步态优雅地走到我面前,他的神色却像是要把我在这里碎尸万段一样,那只没什么温度的手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看向他,“自以为是的小鬼,你这样的幼兽在以前那个时代,只配成为宿傩大人的食粮。”


    他冷冷地这么说道:“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先试一试好了。”


    “别忘了我们的束缚还在继续。去,继续你没完成的——”


    啪。


    一顶帽子飞了过来,还没贴近就被切成两半。


    黄黄的小圆帽摔在地上,瞬间结起冰来。


    白衣的童子侧目看向帽子飞来的地方,看见了结界之内的虎杖悠仁正贴在漆黑的屏障之上,尽管被里梅的杀气吓得一怔,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说:“…爷爷说,不能抓女孩子的头发……你这样…太粗暴了。”


    里梅:“……蠢货。”


    虽然不会杀虎杖悠仁,可里梅也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在他说出更多恶心的话前,我带着和平时相同的微笑,抢先一步打断他的后文:“不是要继续之前的实验吗?我还以为你会更期待今天就能与那位诅咒之王见面呢?”


    里梅冷笑一声放开了我的头发,但他并未彻底解开我身上的冰,只是放开了我的一只手,再将那些被冰牢里冻得瑟瑟发抖的男人拖到我的眼前。


    我活动着自己僵硬的左手,脸上完全没有半点压力,执行前,朝虎杖悠仁看了眼。


    “悠仁。”


    “嗯……嗯?!我在!裕礼姐姐!”


    “稍微等一下,马上就结束了。”我说。


    结界里那颗粉色的小脑袋迟疑了一下,再点了点脑袋,表情却还是相当紧张。


    我不清楚在虎杖悠仁的眼中,这是否还算是一场戏剧表演,或者说,在他隐隐觉得这不太对,却还是仍然愿意配合我呢。


    我闭了下眼,把那小狗一样眼巴巴的目光甩在脑后,平静地开始操作。


    不过,也是。


    虎杖悠仁从出生就是个不寻常的孩子。


    ……


    ……


    三年前。


    “等这具身体彻底没用后,你就好好陪着虎杖家的人待一段时间吧。”


    春季,万物复苏,绚烂的樱花已经占据了窗外的所有空隙,到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形容憔悴的短发女性就倚靠在窗边,一遍遍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手臂犹如枯瘦的干柴那般,看上去一捏就能掉下渣来,向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眼中没有半分不舍与温情,心里想必也装满了纯粹的利弊得失。


    “这孩子刚开始需要大量营养,牛奶是不供应不上的,你要把这点告诉那个老爷子。可不能我养育了这么久,结果出生后反而夭折了。”


    羂索所指的营养,是指寻常婴儿无法消化的肉粥与蔬菜,以及,不少的药材。


    但虎杖悠仁因为改造,拥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身体素质,他的肠胃和牙齿已经是可以容纳这些了。


    而当时的我回答了什么呢?


    说实在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也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就是了。


    总之,在羂索的预产期内,虎杖悠仁诞生了。


    留下来的那十几天,虎杖老爷子不让我和虎杖悠仁接触,也不会和我主动说话的。因为他知道,夺走他儿子与儿媳的人,就隐藏在我背后,随时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孙子的身上,我也乐得清闲,留下便签,扭头就回到客房里待着。


    后来,在虎杖悠仁出生的第十五天。


    我收到了羂索发出的新指令。


    就在我收拾好背包,准备从大门离开时,突然,属于婴儿的那个房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紧接着,我听见虎杖老爷子匆匆忙忙踩着拖鞋,从二楼走下来的动静。


    ……据说能放声哭闹的孩子,都是有恃无恐,知道自己发出声音就能引来关注。


    若他见识过那些在阴暗角落里肆意生长的事物,就不会哭得这么响了吧。我近乎无情地这么想着,但也不知道羂索打算什么时候用他,又要用他做什么。


    也许是更可怕的展开?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有点开心了。


    砰咚。


    思考期间,还没闭合的大门内传来了有什么重物摔倒的声音。


    数秒之后,老人低声的哀嚎和孩子的哭声夹杂在一起,令人相当烦躁。


    站在门前的我冷漠地翻开手机,打算直接用呼叫救护车的方式把这件事收尾,可襁褓里的虎杖悠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哇哇的哭得比之前更大声了,我从没想过那么丁点大的小人,能发出这种仿佛能掀翻整个屋顶的穿透性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


    我反正不信。


    那个时候的我气冲冲地折回虎杖家,奈何自己的手臂也没几分力量,等把虎杖老爷子安顿到沙发上,就已经错过了集会时间。


    在我还皱眉琢磨要怎么避免被羂索惩罚时,房间里还回荡着恼人的哭声。


    我很生气。


    本


    来是想用块抹布堵住他的嘴算了,可当我拿起抹布,发现它几乎能把婴儿的脑袋整个蒙起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找来找去,还是找了个奶嘴给他塞进去。


    耳膜清净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明明没做什么,却觉得这比羂索交代的任务还累。


    而小家伙躺在那里,伸着两条白白的短胳膊对我咿咿呀呀。


    我瞪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不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羂索可别把他接过来。


    我讨厌闹腾的小孩。


    也讨厌年龄比我还小的小孩。


    最最讨厌的还是满足以上条件的小孩被羂索带走。


    十三岁的我这样想着。


    而三年后,在我完成彻底改造术式,面不改色看着里梅将宿傩的手指喂进临时容器的口中,心底想着的是——还是这些千年老妖怪最会惹人厌。


    无论是羂索,还是里梅,亦或者是——


    男人全身的青筋绷起,他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仰头发出动物一样的嗥叫,狰狞的血色爬满他的脸颊,好似剧毒的蜈蚣在游走。


    数秒之后,他仿佛承受不住痛苦那般低下头,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里梅的脸色起初不好看,也许是以为失败了。但很快,他惊喜地睁大眼。


    威压。


    无与伦比的威压从男人的身上爆发出来,他缓缓抬起头,那人的眼睑下方,另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增生出来,滴溜溜地转动。


    对方上身的衣衫化为碎布纷纷脱落,满身的肌肉也跟活物似的,贲突虬结。


    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叫人不寒而栗,本能疯狂拉向警报,有那么一瞬,我仿佛能幻视出他脚边堆积的骸骨与血水。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传说在平安时代最为活跃,四眼四手,遭遇过大量围剿,都相安无事的活了下来。


    而现实里,面容已经浮现出咒纹的男人只是随意挣开了手上的木制枷锁,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这具肉身,但低头握着自己的手掌后,他发出了张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啊!果然脚踏实地踩在这块土地上的感觉最棒了!”


    一旁,里梅深深地弯下腰来,“久违了,宿傩大人。”


    “噢,里梅。真是够贴心呀,竟然一开始就给我备好了食材。”两面宿傩活动着自己的膀子,转眼瞧向结界之中的虎杖悠仁,嘴角扬起恶意的笑,顿时把后者吓得后退,“小孩的肉可是最适合煲汤了。不过生吃也不错,干脆两种都试试好了。”


    两面宿傩迈腿走向结界的方向,但步子刚迈出去,他右侧还动着的那只臂膀,就突然像是失去黏合力的土那样掉在地上,两面宿傩看着流血的部分“哦?”了一声,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他的手臂就已经再度长了出来。


    “这具容器可不怎么结实的啊,里梅。”他语气平常地问道。


    “最完美的容器已经培养出来了,就是您眼前的那个孩子。”里梅缓缓直起身来,“我也已经在寻找催熟他身体的办法了,不需要太久,您就能迎来完全之姿。”


    “这样啊。”两面宿傩转过身,鬼魅一般的身形刹那就逼至我的身前,“那就先从这个女人吃起好了。”


    话音未落,黑色的尖锐物体对着我的眼球就捅过来,那正是两面宿傩的指甲。


    “请您稍等。”里梅上前跨了一步,阻拦了他的动作。


    两面宿傩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个也有留着的必要?”


    “不,这家伙之前侮辱了宿傩大人,只是用普通撕扯的手法让她四分五裂也太过仁慈了。”里梅微微俯身,向他请愿,“我恳请您,许我一个将她亲手制成食材的机会。”


    “嚯,真像是你会说的话。”两面宿傩倒是收了自己的手,“行吧,醒来就能品鉴一番你的手艺,不是什么坏事。”


    整个过程中,我都听着着这二人随意安排着我的生死,面不改色。


    究竟是要什么样的笔墨才能描述我现在的心情呢?


    恐惧?担忧?…不…都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


    当看到两面宿傩的那一刻起,比起因为本能而感受到实力差距之前,我的心里诞生的是更为炙热而深刻的……愠怒。


    只是照面的一瞬间…我就察觉到了,我不允许这种东西经过我的手来到这个世界上。


    两面宿傩的手指还能从古至今留存在这个国度,任其四处分散。


    咒术界那群掌权者,除了废物,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我冷漠地定论道。


    几步开外,里梅已经用冰制作出了一张椅子,供两面宿傩坐下,他单膝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到极致。


    “千年了,能像这样再等到您的大驾,三生有幸。”他说,“我在醒来之后,无数次地怀念那段与您行走在这块土地上的时光。”


    “啊,的确是令人怀念的日子。”两面宿傩屈腿蹲在椅子上,也或许是曾经的事,他的表情很散漫,“你做的菜可真是让我至今都忘不掉。等着我的这些时间里,你没有懈怠吧?”


    “不敢懈怠。”里梅抬起头,露出难得的笑容,“我这就再为您备菜,碗筷和刀具我向来都随时带在身边的。”


    “不错。”两面宿傩笑了,“那动手吧。”


    里梅谦逊地低下头,把手伸向怀中。


    然后——


    【狱门疆开】


    他眼前最为尊贵的王,突然被狂暴的漆黑淤影所束缚,像是被蜘蛛之网黏住的虫蚁,捆成了一个结实的茧。


    里梅愣在了那里。


    他或许是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垂头。


    接着,他看见了躺在拿出来的那枚特级咒物。


    它与淤影相连。


    证明念出那咒言的,正是他自己。


    两面宿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挪动自己的四只眼睛,头一次,好好地看向我这边,充满邪气的双眼冰冷仿佛像在看死物。


    “……你做了什么,女人。”


    “只是稍微做了个小实验,啊,是指在他的思维上。”


    融化的液体迅速褪至脚底,我将冻得发冷的太刀放在手掌上看了看,又自然而然地吹了吹,这才看向被捆起来的两面宿傩。


    妖刀罪歌,作为有些年头的诅咒他人的咒具,它流落到了园原堂,缔造了砍人魔园原沙也香,也就因此感染了不少人。


    如果罪歌的宿主能挖掘出对方内心的「爱」,再砍伤对方,被感染的人就会成为罪歌之子,对宿主言听计从。


    「


    爱」是个相当广阔的概念,友爱,怜爱,仁爱,眷爱,慈爱……人类的一切感情都能被包裹在其中。


    当然,里梅这样的术师本该对诅咒拥有抗性。


    正常情况下,就算砍伤他,多半也难以成效。


    但——


    “谁叫我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未来了呢。”我弯腰拿起里梅手里的狱门疆,听着罪歌在头脑里喃喃的低吟,一时都不觉得吵闹了,“起码对你这家伙来说,也算是好事吧。”


    “你的仆从没有背叛你哦,他只是被自己的「敬爱」给绑架了。”


    “虽然一开始我就可以让他失去意识,不放你出来。不过,我这个人比较体贴,不忍心看到努力的人没有回报。”


    实际,狱门疆的发动条件也是需要靠近一定距离,让对方在有效的范围停留一分钟。


    虽然是脑内的一分钟。


    却也没有人比里梅更适合亲自来做这件事了。


    “不!”里梅目眦尽裂,企图调动全身的力气抵抗罪歌的控制,身体也只能被死死定在原地。


    除非他彻底割舍掉自己追随两面宿傩的源动力。


    否则,只会越缠越深。


    两面宿傩从始至终都没再给里梅一个眼神,纵使所有的咒力被封,他那四双邪性的眼睛也仍然盯着我,然后挑起恶意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他说,“我决定了,一定要吃掉你的肉才行。”


    “请称呼我为加茂就好了,尊敬的诅咒之王。”我向左手放在胸前,做了个标准的送别礼,“这里就替东京欢迎您的短暂莅临。”


    “然后,再见。”


    “我向你保证,你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真会大放厥词,不错,我记住你了。”两面宿傩大笑,胸腔的震动声都沿着影子传递到我手中的狱门疆处,“那些宫殿里的阴阳师这么都没能消灭我的身躯,你又能如何?”


    “请别把我和那些废物点心混为一谈。”我微笑。


    说完,对于注定不会再见的手下败将,我已经失去任何闲聊的兴趣。


    接下来——


    我回过头,看向结界的方向,轻轻挥了下手。


    任务完成的结界开始慢慢消散,虎杖悠仁眨了眨眼,再毫不犹豫小跑着过来,走到我的身边。


    “演出…要结束的吗?”他小声向我确认道。


    “是的。”


    我蹲下身,以示他把手放在狱门疆上。


    “和我再念一句结束语吧。”


    “唔,那是学裕礼姐姐说话的意思吗?”


    “没错,要说准确哦。”


    “好,我会的。”


    虎杖悠仁垫着脚,抬起左手。


    他歪着头,好奇看着长着四只眼睛的那个人,再跟着我口型一起张口。


    【狱门疆关】


    第133章 乌鸦的巢穴追求违反常理的奇迹,往往……


    封印了两面宿傩的第二天。


    我特意挑了个地势高视线好的地方,对着阳光打量木匣里的咒物。


    除开受肉成功的那根,里梅的身上还有三根宿傩的手指,都被我搜刮了出来。


    躺在盒中的咒物色泽深沉,尖锐的黑指甲与黛紫的肤色相衬,冷飕飕的感觉光是看着都令人不快。


    通常来说,到达特级这个级别的咒物,都无法通过物理意义来销毁。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手指能流传下来的原因。


    但无法摧毁的这一点,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阻碍。


    我将木匣关好,贴上符文,转手将它交给身后的金发少女。


    如果咒力也能被称作营养,那恐怕没有什么比特级咒物本身更适合做咒灵的食物了。


    它对人类是猛毒,对咒灵而言,却是蜜糖。


    在我采取行动前,让这东西作为柯赛特的食粮,由她保管是最佳的选择。


    柯赛特低下头,伸出素白的双手捧住贴满封条的盒子。


    娃娃们躁动起来,围着匣子蹦跶起来,最终在主人的默许下,一只浣熊模样的动物玩偶率先将它一口吞下,打了几个滚后,又钻回了杯中。


    萦绕在四周的阴冷感触霎时被压制,微弱得像是雨后的蜘蛛网,不去细细辨别,很难出它的真身。似乎在消化那股奇异的力量,柯赛特轻轻闭上眼,隔了很久,才再度睁开。


    “它提供的咒力很庞杂。”


    咒灵少女背着风,把一只手垂在身前,按住被气流吹动的裙摆前,问:“这种麻烦的东西,你想好要怎么处理它了吗?”


    “嗯,处理它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步。”


    我打开新买的手机,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就抛开了闲聊的念头,直接动身翻过栏杆。


    “一会再聊吧。我得赶去下一个地方了。”


    趁着四下无人,我从三层高的楼栋处跳进旁边的小巷中,沿着这条略显阴冷的狭小甬道里,慢慢走到大路的拐角处。


    东京市的米花町是个神奇的地方。


    在这里游荡的咒灵群体等级不算高,但却经常听说会闹出各种各样的案件,治安一言难尽。


    光是走在这附近的功夫,我就在墙上看见了不少高级公寓的招租启事,价格都低到不可思议。当然,这么便宜,也说明它们多少都有些故事。


    真不知道米花町的居民到底过着怎样水深火热之中的日子。


    就在这样的散漫思考中,我的脚步停在一间名为波洛的咖啡厅前。


    我抬头看了看招牌标识,确定了这就是之前约好的位置后,直接推开门。


    “是新来的客人吗?”换好私服的女性店员正提着包,从后厨走出来,满怀歉意地对我说:“对不起,今天已经提前打烊了哦。”


    “不。”我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份高数练习册,“我来找安室先生,他说过,这个点会在的。”


    “咦,这次是女高中生吗?”店员小声地捂住嘴,但那声音我听得很真切。大概是安室先生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她就为我打开了通向员工休息室的门。


    我礼貌地向她说了声谢谢,就穿过门径走了进去,


    最里面的员工休息室不出所料正是闭着门的,但是一上手我发现没有锁,也就不客气地扭开了门。


    整扇门扉往后推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阻力,哐当一声听上去是什么瓶瓶罐罐滚动的声音,我有些意外地顺着半开的门看进去。


    然后——


    就看见公安警察的代表和刑事警察的代表各据一方坐在铺着碎花布的桌子两侧,安室透面带官方的营业微笑,正双手交叉,用手背抵着自己的下颚;药师寺凉子的脸上却半点表情都没有,姿势嚣张翘着二郎腿,红色高跟鞋跟着前腿一摇一晃。


    在门开的那瞬间,两人都齐齐扭头看向我。


    而我眨了眨眼,视线落在放在桌面中心的那支非警用型号的手。枪上,说:“打扰了,你们继续。”


    “跑什么。”药师寺凉子率先起身,直接弯腰把我拉到她的身侧,“你以为我要和公安部门的人拼了?”


    门这次被关上反锁了。


    我眼眸一挪,看着桌上的枪,“难道不是这样吗?”


    最后还是安室透笑着打圆场道:“安心吧,药师寺警视如果真有这个想法,也是会选择雇佣杀手,犯不着亲自动手。”


    “那我一定会让安室警官的背后挨上七枪,最终的调查结果上写明自裁。”揽着我的栗发女性好看的红唇高挑,钉在耳间的环状饰品在白炽灯下折射着耀眼的光,“可惜,这不是用来攻打公安的枪。这只是从横滨港口那边收缴过来的战利品。”


    听到此处,我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同样是在官方工作,但药师寺凉子不是愿意规规矩矩做汇报的人,不会和安室先生一样,将那些细碎的进展定期分享给我。


    这也就是意味着,她每次出现都是有突破性的成果,才会乐意露个面。


    自从决定了在盘星教的事上掺和一脚,她就一直在调查暗地里的其他货流。


    “有进展了吗?”


    “收获颇丰,可以说是罪证确凿了呢,整条线的运行也摸透了。”药师寺凉子把玩着没有上膛的空


    枪,不消片刻就将它拆开,又重新组装了起来,“盘星教帮着乌鸦走私军火这块,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两边还真是像蚂蚁窝一样,越挖越深。”


    “组织里的军火线向来不止一条。”金发的青年思忖起来,“不过,既然是盘星教用普通的货物帮忙遮掩,说明它也不算小。”


    “你那边呢,头目的身份仍然没有苗头吗?”药师寺凉子抬眼看他,把枪重新放回桌上,“公安办事的效率,应该和你们神出鬼没的风格一样快吧。”


    安室透缓缓眨了下眼,微笑道:“请容我提醒您一下,如果有那么好处理,这件差事也不会落在我们手里。”


    我:“……”


    再次切身处地感受到了两位成年人的幼稚之处,我已经相当习惯了,就只是抽了张椅子坐下来,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安室透的方向。


    所幸,幼稚归幼稚,但事也不会耽搁,他很快就恢复了正色,说出了我最关心的事情。


    关于盘星教和黑衣组织之间的实验合作,也有了好消息。


    而都是由愿意合作的江户川柯南带来的。


    根据他变小的身体,研究室里成功推断出了返老还童药物的几种特殊原材料,公安也顺藤摸瓜,锁定了一家大型医药公司,虽然在公司的创始人在日本国内算不上多有名,但这家公司的不少股东都是有名的大富豪。


    组织的头目所掌握的财力不会小。


    安室透猜测,这批股东的名单里,就可能有头目的影子。


    而对我来说,公安接下来说的事,才是重点。


    江户川柯南在了解到,实验室里还存在返老还童以外的第二种药物后,沉思良久。


    他说,自己有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朋友,曾经在那家实验室里工作,逃出来之前,正好见过它的一部分研究资料。


    而那份资料里——


    “让人类往能力者的方向进化?”听到安室透吐露的那几个字眼,我眼帘一抬,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没忍住复述了一遍。


    药师寺凉子眯起眼,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搭了搭,“这是靠人力手段可以做到的吗?简直和电影一样的情节呢。”


    “非自然界的事,那就是我们的认知范围外了。”安室透眸光跟着落在我这方,“裕礼同学认为呢?”


    “……当然,我是觉得这种技术可能已经存在了。”


    我蹙着眉,脚尖有些烦闷地在地上拍了一下。


    在我的认识中,羂索作为一名跨越千年,再藏身于现代人群之中的诅咒师,相当有远见性。无视他人的血泪,结合咒术,去拥抱新时代诞生的生物科技,我完全不怀疑他会选择这样做。


    甚至现在回想起来,虎杖悠仁身上所用的,极有可能就是研究的成果之一。


    安室透也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所在,语气也不由得沉了下去,“如果是这样,那它比所谓的返老还童药要危险太多了。”


    我摇了摇头,直言道:“追求违反常理的奇迹,往往是有代价的。”


    不管是里梅粗暴的改造咒法,还是羂索通过十月怀胎孕育虎杖悠仁的方式,都是靠外力手段来干涉人的变化,也存在各自的缺陷。


    前者虽然可以强行将一个人的身体素质进行转变,但这种做法只是杀鸡取卵,改造完成,人的生命力也所剩无几。


    后者要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太多了,数名优秀术师的咒力和精血,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药材和咒物,都像是无底洞一样砸在了尚未出世的婴儿身上,这才催生出了两面宿傩的完美容器——虎杖悠仁。


    量产化成能力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羂索的指点,那也不是一个毫无底蕴的黑产组织能支付的代价。


    依靠他的性格,大概也没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乌鸦的身上,而是另有盘算。


    这恰恰也是最令我不安的地方。


    我垂下眼,想起了地下实验室里所见到的那双六眼。


    明明如此憎恶六眼,甚至想要除掉五条悟。


    那家伙现在却以受肉的形式,不断尝试着让那位小小的六眼复生。


    如果仅仅是为了多一个助力也就罢了,但如果是抱着让这世界上出现了第二个活着的六眼,而破坏现有的秩序……


    我放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握紧,没有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江户川柯南带来的好消息,无疑给我带来了非常难得的一个开局,既然确认了羂索打的什么盘算后,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很明确了。


    我的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那把枪上面,回忆着药师寺凉子之前的动作,然后在其他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将它握在手里,拆成一块一块的零件。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站在羂索的对立面,尝试扳断他的左膀右臂。


    但不从这里开始,后续的一切就无从说起。


    我将那些零件依次放在桌上,感受躁动情绪在心头翻涌,再随着一次深呼吸的动作得到平复。


    最后,我听见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的声音。


    “关于那只藏头露尾的乌鸦头目,我有想法了。”


    第134章 悸动因为,它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双眼睛……


    黑衣组织对一般民众的影响力虽不比上盘星教,但其利益所缔结的系带,却早已延伸至世界各地。


    他们的成员有普通人,也有能力者。


    上到非法交易,构建军火链,下到暗杀政要议员,实施恐怖活动,无所不及。


    这群人身着一袭黑衣,静默漫步走在光明所照不到的每个角落,「乌鸦」的称号也就此诞生。


    既是啄食骸骨腐肉而活的乌鸦。


    也是协力运转各司其职的乌鸦。


    而他们的BOSS就以巧妙地藏匿在这群鸦羽般色泽的人员之中。


    那只精明的乌鸦头目之所以坐得住,是因为组织内部的运转井然有序,大部分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去问过。


    “所以,一共是三个步骤。”我抬起左手,向两名警察比出相应的数字,“用这三步把水搅浑,就能浑水摸鱼。”


    “贸然收网,得到的只会是一两只小鱼小虾。”药师寺凉子眉梢轻挑,或许是因为气温有些凉了,她将自己身上的白色披肩往前揽了揽,“你所指的,应该不是指向他们发动突袭这么简单吧。”


    我点了下头,“当然。”


    就和世界上所有的人类聚集体一样,黑衣组织并非铁板一块,只是现今外界的压力还不足以让他们暴露出脆弱的节点。


    只要考虑到这点,这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


    而在实行这个计划前——


    “两位应该都亲身经历过十年前的经济危机吧。”我讨来纸笔,在纸上写出咒术界的字样,又打了个圈,将这几个字框在其中,“当年的威力也波及到了这边的世界,上头的那些人把手头的大部分咒物都租赁了出去,以此来渡过难关。”


    “东西借出去倒是容易,但如何回收成了问题。咒术界的一线人员还在不断搜寻那些咒物的下落。”


    “那么,请设想一下。”


    “如果组织的成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咒术界这边的术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自然是双方都有起冲突的可能。”


    正端着托盘的安室透出现桌边。


    他之前起身去泡了壶茶,一边说着一边冒着热气的红茶和三明治放在我和另一位女士的手边,“但这种小打小闹很难有什么用处,不管是组织还是总监会,都不会再原有的基础上扩大冲突,除非——”


    显然已经顺着我之前的引导想到了答案,金发的青年眉心蹙起,“你要把御三家拖下水?”


    “是,也不是。”我对他摇摇头,然后端起手边的那杯茶。浓郁的红茶在温水的加持下,香气变得很浓,一圈圈的波澜倒映着我垂眸的影子。


    “人多事杂,只需要一家即可。”


    “咒术师是个足够傲慢的群体,他们的日常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充满普通人难以触及的怪诞、压抑、疯狂。日常与日常过大的撕裂


    感让他们的身心麻木,久而久之,视线也变得狭隘,不听,不看,不问,最终也只接触到身边的东西。”


    “其中,禅院家又是最为典型,他们鄙夷无能的普通人,也看不起毫无底蕴的自由术师。”


    “换而言之——”我品了一口深褐色的茶汤,再将茶杯放下,补充上自己的后半段话,“御三家之中,只有他们才最适合做那个一点就炸的引线。”


    想要操作咒术界的信息源头,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难。


    一直以来为咒术界服务的「窗」,有很多也是会通过药师寺警视的手下收集情报,再结合安室警官掌控的组织动向,我随时能将宿傩的手指安排在乌鸦的必经之路上。


    再请铃木辅助监督稍再引导,就能把任务落实到禅院家的术师手上。


    这种轻轻松松就回收特级咒物的大功劳,想必他们一定很满意。


    欺骗他人的手法往往就是这样简单,倚靠绝对的信息差,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再将目标引进其中。


    “这样一来,我们也能借禅院家的手——”我张开五指,然后骤然紧紧拽住,“把在天空中展翅高飞的乌鸦,拽进泥沼里。”


    “听上去倒是挺像模像样的。”坐在我身侧的年轻女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一份三明治,“我暂时没有异议哦。”说着,她的眼眸一转,咬了一口三明治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安室透,“不过看上去公安部的这位不是那么想的呢。”


    “整个计划的规划很清楚,成功率也不小。”安室透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但能力者之间的争端可不好收场。需要确保冲突可控,且不会进一步升级波及到无辜。”


    “任何行动都可能会存在风险,安室先生。如果为了避免风险而不采取行动,无异于因噎废食。”我也毫不示弱地看向他,“我自然不希望情况变成那样,所以也会请异能特务科全程监督。”


    “那只是基础的保障,还不到严密可控的程度。”听见我回答的公安先生并没有因此松口,他的手掌放在桌上敲了敲,说:“单提禅院家内部的动向,现在的你就无法掌控吧?”


    我颇有些意外:“安室先生的意思是,您也有办法拿到一手资料?”


    这可是异能特务科都未必能保证的。


    “公安在那边的世界也并非毫无人脉的。”说话的人不知为何看了我一眼,继而开口道:“但为了能随时介入,这件事的总指挥权我要全部接管。”


    ……这个意思是不允许我趁机做任何小动作了。


    我将双手放在膝前,很不高兴这样的回答,几乎能想到如果就此展开辩论,会浪费多少时间。


    真麻烦。


    我下意思地这么想了一下,但话还没说出口,脑子里就已然响起罪歌的声音。


    【斩下去不就好了?】


    我:“……”


    【把对方变为傀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明明平时只觉得吵闹的噪音,在此刻变得格外有魔性、悦耳。


    的确,我有这样的能力。


    就算警察的身手再好,也比不上我。


    我略有些恍惚地思考着人体的各大要害,隐约意识到了刀尖缓缓从掌心冒出的触感……不,等等。


    我低下头,瞬间拍桌站起。


    两方的人都以为我是用这种方式表态不满,就暂且打住自己的话头。


    我定了定神,暂且先应下来。


    “那更为细致的计划制定就交给您了。”我说,“要正式执行的那天,请联系我。”


    深夜十点零三分,我向两位警官告别,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咖啡厅的店门。附近已经没有几家还在营业的店面了,公路上偶尔只有零星的几辆轿车来往,我拿出手机,一边编辑着短信的内容发送出去,一边走出所在的街道,最终,脚步停在天桥的楼梯口。


    不久,药师寺凉子出现了。


    这里视野开阔,附近也藏不了人,因此也算是聊天的好地方。


    盛气凌人的短发警官站在最下层的阶梯上,两臂悬空,搭在身后的铁制扶手,抿唇轻笑道:“特意背着那位公安把我约到这里来,如果你要说的不是有趣的事情,我也会很失望哦?”


    “放心吧,保准很有趣。”


    对方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而我靠着扶手,站在更上面的位置,看着远处街道一闪一闪的霓虹,率先抛出了一个问题:“您说,要是在两边正擦枪起火时,禅院家的咒库被来历不明的诅咒师劫了,情况会怎么一样?”


    后者“哦?”了一声,惊奇地询问:“这是在我面前的犯罪宣言吗?”


    “虽然听上去很像,但二者可不是一回事。”我说,“您可以去异能特务科问问。”


    对禅院家动手的申请,表面上是不可能同意的。


    但私下,他们的意思也很明确,只要我的行动没有暴露,那这种削弱咒术界世家,他们也能拿到其中好处的做法也乐得其见,就直接当做没看见。


    毕竟异能特务科的成立原因,一开始就是想要拿回非自然界的主导权。


    而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乌鸦也是掉不下来的。


    可惜,依照安室透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同意我这样点一把猛火。


    他做事很谨慎,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是不愿意尝试的。


    药师寺凉子闻言,也差不多把来龙去脉猜得一清二楚了,她微微偏头思考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那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结果呢——所以?你叫我来的意思是想要我帮忙?”


    “没错,我需要有可靠的人接应。”我承认下来。


    她饶有兴趣地露出笑容:“公安都不愿意做的事,你认为我会同意?”


    “您可不像是因为警察的身份而时刻自我约束的人。”我对她报以微笑,“风见先生向我说过,您比公安的行事作风还要极端,否则防卫省和国土交通省的高官也不会被您组团送去蹲大牢了。”


    当事人直接就应下了这个称呼,“我姑且把这当做夸奖听了,小咒术师。”


    她对我招了下手,语气也变得轻松,“行吧。反正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要坐我的车一起走吗?”


    “不,不必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我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但很快就移开了。


    对方也没有强迫别人顺从自己意愿的习惯。目送她的身影远去后,我转身走上天桥拐过街道,四周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拖长放大,投落在地面上,犹如巨大的怪物。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自己现在所住的独立房院中。在门关上的下一秒,就背靠着门板,整个人滑坐在玄关处。


    【喜欢,喜欢,喜欢——把头颅斩下,露出殷红的切割面~】


    【你能感觉到的吧,你能明白的吧!】


    【人类,人类,多么温暖多么美好的存在~】


    罪歌的声音还在脑中回荡,用愉快且带着引诱的腔调向我诉说着分离人类血肉的畅快,自从我用它第一次控制了里梅开始,它的情感就与我逐渐相同,那种奇妙的愉悦甚至开始流淌进心底,一点一滴地影响着我。


    毕竟是诅咒性的咒具。


    诅咒他人的同时,也会诅咒自己。


    尽管我的诅咒抗性是要比普通人更强的,但至今丢不掉这把刀也是我深受其诅咒的证明……哈。


    虽说从园原沙也香那里了解到实情,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想要利用它的能力,压制它的本性,显然不是一件易事。


    我捂住微微颤动的右臂,遏制着罪歌想要出来的欲望,它对我描绘着没有任何变数的美好世界,诉说着刀与人本是血脉相连的一体,表达着自己对人类的热爱。


    有好几次,我都听见了刀锋微微的嗡鸣。


    那或许就是罪歌另一种的笑声。


    它的思想、情感、源源不断地与我汇成一体,就仿佛两条溪流奔赴向同样的深潭。


    也就是在这种天人交战的关键时候——


    砰。


    我听见了窗户被什么砸碎的声音。


    房间里的咒力流向一下变得


    躁动,我当即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名身材壮硕的诅咒师左手提刀,翻过了支离破碎的窗栏。在他踩着破损的玻璃,朝我走过来的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因为罪歌的影响,我忘记打开结界了。


    这也意味着,今晚已经不能待在这了。


    我背靠着墙壁慢慢站起来,一并握住从掌心里滑出来的罪歌。


    整个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有些记不清了。


    直到咒灵的玩偶反复呼喊着我的名字,用短小的身体抱住我的胳膊,我才渐渐转醒。


    诅咒师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刀下。


    漂亮的、赤红的血挥洒在墙面,留下仿佛泼墨一样的作画。


    血浸进了男人的短发,沾得到处都是。


    滚热,令人舒适。


    我盯着地上的那个影子,头脑缓慢地转动间,心底最先冒出一个声音。


    ——可惜。


    说话的声音到底是诅咒的,还是我自己的。


    有点分不太清了。


    我收起罪歌,伸手拖起地上的尸体,在触碰到那略带着余温的头颅,目视着对方涣散的瞳孔时,我只是觉得相当可惜。


    因为,它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双眼睛。


    第135章 竞争赢的人会是我。


    是夜。


    遥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有一双深藏于地下的眼睛抖了一下眼睫,再缓缓睁开。


    它俯瞰着自己眼前的一切光景。


    东京,与世界接轨的国际化大城市,无不显露着它的包容。新宿的地铁口内,肤色各异的行人各自挨肩擦背,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横滨,充斥着现代工业与市井争端的地带,常能听见在码头附近的鸣笛声。最繁华的饮食街上,精明直爽的老板正在和脸上有刀疤的客人攀谈,足以打消长夜的寂寥。


    京都,岁月在这里切割的动作相当缓慢,仿佛仍要留有古都的优雅。东山的寺庙中,清冽的瀑布哗啦啦地落在石潭中,亦如千百年之前的声音。


    眼。


    在佛教理念中,它不仅仅是用来观察整个世界的感官,也是洞察真理的智慧象征。


    因而,它不只是看见浮于表面的繁华,也看见了暗地里涌动的污泥。


    这片钢筋水泥所打造的丛林之中,咒灵的群体安居在狭窄的夹缝里,密密麻麻的红眼窥伺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类,发出饱含恶意的嗥叫。


    咒术界的总监会值班室里,新来的年轻人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他又一次接起铃铃作响的电话,眉眼间全是倦色。


    而那些手握大权的老人们正在各自的起居室里酣睡。


    也就在此刻。


    一则有关于特级咒物的情报,悄悄沿着「窗」流入总监会之中。


    二零零五年,九月中旬。


    禅院家的一名二级术师接到回收特级咒物的任务。对方欣然领命,就按着「窗」与辅助监督的调查结果引导,如约去了任务执行地点。


    黑衣组织的成员也拎着这次要交易的东西,走到了说好的地方。


    于是,二十分钟后,即将拆除的废弃大楼内,响起了激烈的交火声。


    小口径的手枪对能力者的杀伤力本来就有限,纵使黑衣组织的人也有能力者在场,但还是比不上世家出身的人。


    因此禅院家的术师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彻底将对面三人击倒。


    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拿走这群人所拿的手提箱,确认了宿傩的手指回收成功,就转头把这群黑衣组织的成员捆起来压回了车上,准备带回去审问。


    结果车还没离开太远,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就已经瞄准了他们。


    开车的辅助监督当然是没什么枪战的应对经验,嗖嗖几枪过后,车胎便被打爆,失去控制的车辆轰然撞在旁边的栏杆上。


    紧接着,油箱也在之后被燃烧。弹打爆,火焰顿时猛然烧起。


    大多术师的咒力防护,是不足以抵抗一千度以上的高温。


    车里的两名术师不得不丢下能把人烫熟的手提箱,狼狈地逃出起火的汽车。


    咒术界与黑衣组织的第一次冲突。


    以黑衣组织三名成员死亡,术师也没有完成任务而落幕。


    而那烈火之中的手提箱,却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随着玻璃里的倒影而消失不见。


    毕竟是冠于禅院之名的术师。


    这次失败还未传播出去,就被总监会迅速遮掩了下去。


    收到消息的禅院直哉完全没有体贴伤员的想法,在总部见到人的第一时间,便一脚踹了上去,


    “低劣的东西,真是没用。”


    他不明白,明明同样流着禅院家的血,顶格的强者却需要离开家里,而这种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废物是怎么好意思冠上禅院的姓氏。


    回想起过往的一些细节,他用仿如刀片般冰冷的目光细细刮过自己族人。


    然后,再次抬起了脚,狠狠踩了下去。


    作为血脉高贵的咒术师,却因为狙击枪这种玩具一样的东西,丢掉了到手的特级咒物,这不是等着要其他家族看笑话吗?


    禅院直哉相当气恼,回收咒物这种跑腿的活路本不需要他出马,但为了挽回禅院家的颜面,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颜面,他不顾仆从的反对,选择接下了这摊子。


    之前的特级咒物下落不明。


    所幸「窗」的那边很快就有新的好消息传来。


    禅院直哉在得到情报后,直接赶了过去,轻轻松松便祓除了咒灵,将那枚宿傩的手指成功封印


    他坐在回程的车里,将手纳入袖中,摸着那质感怪异的封印盒,对之前的术师更加嗤之以鼻。


    禅院直哉把对方的失败归咎于弱小,而非其他因素。他漫不经心地思考着,或许该建议父亲早日把他除名。


    车辆正好即将开到矿山隧道的出口处,四周再无其他过往的车灯亮起,正在此刻,禅院家的少爷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顿时伸手拍在驾驶座的椅背上。


    “停车!”


    “噫!好、好的!”


    轮胎因为急刹迸出火星,在它尚未停稳的瞬间,四周已经生出一片浓雾,将整座车身包裹在其中。开车的辅助监督已经有不妙的预感,在他抱着头溜出来的同时,禅院直哉下了车,另外两名禅院家的二级术师也警惕护在其左右。


    悄然无声的浓雾将视野中的一切都吞噬在其中,就连脚底坚实的土地都被遮蔽,让人错以为自己身在云端而非陆地。


    禅院直哉本来打算直接凭借咒力的感知把人揪出来,却发现雾气似乎干扰了他对咒力的判断。


    这群藏头露尾的下等人。


    虽然不知敌人怀着什么目的没有接着发动袭击,但禅院直哉皱着眉,思考再三,还是对身边的一名咒术师招了下手。


    “去探路。”


    “是,禅院少爷。”


    心领神会的男人顺从地低下头应下了。


    他的身影在消失在可视范围外,然后像是被吞噬了那般,无声无息。


    被干掉了?


    本来也对区区一名二级术师没多大指望,禅院直哉没有在意,只是很不悦,因此迈开步伐,把剩下的人丢在当场。这片浓雾在他看来是一种根本不入流的小把戏,如此费尽心机,只能说明来者还有点脑子,很清楚与实力上的差距。


    当然,身为未来的禅院家主,他才不会被这点手段唬住。


    嗖。


    有什么划破空气飞掷而来,早有戒备的少年轻哼一声,没人能看清他是以怎样的动作避开的,又是怎么反向追踪到从投来飞刀的方位。


    暴露的女人扭头就跑,齐耳的短发却只来得及在空中晃荡开半圈,就和主人的头颅一起被抓,再被迫朝反方向一拧。


    颈椎断裂的感触沿着手掌传递到禅院直哉的大脑里,胜负一瞬间有了定论。


    发动袭击的诅咒师群体却依旧不声不响,又有三人裹挟着闪耀的刀光从不同的位置朝背对他们的年轻咒术师刺去。禅院直哉看也未看,把尸体往外一扔,以鬼魅般


    的速度反夺下其中一人的刀,然后注入咒力,反手划开另外两名袭击者的喉咙。


    短短的几分钟内,诅咒师们的攻击就尽数被破解。


    对于禅院家的继承人而言,有这种结果是理所应当,他丢掉刀,侧过溅上鲜血的稚嫩脸庞,目光落在重新藏进雾中人型黑影上。


    那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蒙着脸,速度也不怎么样,滑稽可笑。


    无论是从高贵的血缘,还是从出生接受的训练,禅院直哉认为自己全方面能碾压这群半路出家的蠢货。没有给对方彻底脱身的机会,他展开术式直接追上去,张开的五指一把掐着喉咙将其拎起来。


    随即,收紧手指,将男人的呜咽与挣扎一同压在喉骨的粉碎声中。


    眼见对方离地的双腿都不在动弹,禅院直哉松开力道,任凭手里的死尸栽在地上。


    连用术式让敌人停顿的效果都不需要触发,四周的雾气开始变化,像是拂动的薄纱,朦胧而缥缈,再慢慢变薄。


    他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然后发现了几米开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他之前派去探路却没有声响的禅院家术师。


    那家伙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受到了袭击。


    禅院直哉抬脚去碰。


    可他的鞋底并没有传来踩中人体骨肉的触感,反而像是一脚踩在了泥沼上。


    术师的身体瞬息在禅院直哉的脚边化作柔软的赤黑液体,倘若附骨之蛆,紧紧抱住了他半个身子的衣物,下一秒,在那晃动的融液中,一名手握长刀的亡命徒暴起,向他挥出一刀。


    替身术?!随时可以通过解除替身来转移自己的位置?


    禅院直哉脸色一沉,顷刻间便做出了需要避开的判断。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恼人的雾气,他本该更早察觉到异样。


    可现在发现似乎也晚了。


    如今的禅院直哉对术式的掌控还远不及父辈,投射咒法也做不到违背物理法则的动作,如果冒险用手掌触碰对方,冻结其行动,在那之前他就会被伤到。


    只能先退让。


    禅院直哉身体后仰,同时用咒力震开攀附在身体外的粘稠液体,但染着暗蓝色咒力的剑锋已经轻松划开他的喉咙。


    禅院直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死亡的恐惧将他彻底包裹,再吞没。


    怎么会,他怎么会死!他根本不可能输给这种水平的垃圾!


    也就在窒息感降临的那一刻,禅院直哉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违和感。


    不对!这是让人做梦的术式!


    禅院直哉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车外,可四周的人却早已躺在地上睡着。


    而他的和服袖摆里,贴着封印的木盒早就不见了。


    诅咒师们撤离得很快,之前的浓雾转眼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现场连尸体都没有任何一具。


    汽车的油箱以上次相同的方式被引燃,灼热的空气扭曲着四周的景色。


    身着纹付羽织袴的少年叫醒众人,那浑身的低气压令蜷缩在丰田车旁的辅助监督不敢发声,只能用无助的眼神看了看另一名禅院家术师。


    他从禅院家的继承人脸上看到了风雨欲来的阴霾。


    果不其然,禅院直哉阴恻恻地扭过头,眼神很快投向他们:“搜寻四周,施术者不会离这里太远!”


    “…可,可是……”辅助监督畏惧地缩了下脖子,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禅院少爷,这附近都是山道啊,很难追查他们的踪迹。”


    “那也给我去找!”禅院直哉的拳头在下一刻骤然穿破车窗,伴随着防盗警报的回响,他积攒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我一定要杀了这群戏耍我的渣滓!!”


    年轻的咒术师如此咒骂着,暗沉的双眼死死盯着还残留在车窗上的玻璃残片,仿佛这样就能对幕后策划这一切的推手施加诅咒。


    第二次交锋。


    以禅院家败北,身份不明的诅咒师带走咒物为结局。


    啪嗒。


    远处,有一只手将白棋置于棋盘的一角。


    一场棋局正式开盘。


    禅院家在咒术界的权力可谓是手眼通天,每个系统都开始疯狂运转,搜寻两次都用相同方式阻拦他们的人。


    面对「窗」追问,刑事部的警察不经意地将黑衣组织的存在暴露出去。黑市里,乌鸦有关的情报费也逐渐疯涨。


    而黑衣组织的内部,也才尚且回过味来。


    尽管第一次交锋,的确是他们的人没搞清状况才发生的,但后来从波本那里得到了消息,意识到是咒术界的人,黑衣组织这边也就及时刹住了车,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


    哪怕现今的咒术界再怎么人才凋零,那也仍然是能力者人才储备最多的势力,什么样的蠢货才会屡次去招惹对方?


    黑衣组织若是只懂得打打杀杀,那也运行不到今天这个体量。


    这种明显是有人做局的情况,琴酒把脸一沉,又开始一波新的抓老鼠行动。而另一边,看明白形势的贝尔摩德就转头去联系了BOSS,打算动用人脉来解决这件事。


    她知道,越早行动,事态就越容易控制。


    若是放任下去,那就不是引火烧身的状态了。


    而咒术界这边,纵使有人一度也根据术式特性,怀疑到了异能特务科,可这样的报告刚送到上级的手里,就被当成废纸撕得干干净净。


    笑话,谁会想走到政府部门的人面前,张口就说我怀疑你们的人袭击我们了。就算是真的,那也必须是假的。


    咒术界的世家们好歹都是一个圈子的,不会有人顶着他们的怒火破坏默认的游戏规则。


    但异能特务科就不好说了。


    那边的建立,就是为了动咒术界的蛋糕。


    哪有人赶着上门,给对手送入场理由。


    而整件事的起因,就像是落在角落里的白子,它最开始不起眼地占据了边角。


    然后,逐渐向边沿扩展,甚至有隐隐占据中腹的迹象。


    昏暗的和室之中,正坐在棋盘前的羂索两指间夹着一枚黑子,在桌边轻轻敲击了一下,他凝审视着棋局的发展,明白想要制止这场无声无息的争锋,从意识到它存在的那一刻就太晚了。


    “一不留神,就成长到这地步,有够麻烦的女儿。”他轻言细语道。


    对面的侍女闻言,不自然地搓了下手,露出了稍许不安的表情:“抱歉,您刚刚说什么了吗?夫人?”


    “不。没什么。”漂亮优雅的妇人眉目轻弯,“我只是觉得你这棋下得很好。”


    窗外的夕阳已经与地平线融成一片,用最后一抹甘红的余晖勾勒


    着缝合线女性的面容,对方的神情很温柔,看着没有生气,这让侍女不由得放下了心。


    啪嗒。


    黑子落在棋盘的一点上。


    “可惜,还不够好。”他说,“你看,只需要这简单的一步,就可以破局了。”


    侍女低下头,发出“啊”的一声。


    “但…这不是就丢掉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棋子吗?”


    “那又如何。”他面带笑容,意味深长地用手背支着下颚,“短暂的阵痛而已,忍耐一把也未尝不可。”


    羂索这个人只为自己目标而驱动,无时无刻不在天平上进行选择,哪怕要选的那一侧需要付出剜肉喂鹰的代价,只要能换来长久的利益,那就是正确的。


    因此,那孩子绝对会来的吧。


    羂索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可是特意造了个大好的形式,等着她上钩。


    ……


    ……


    与此同时。


    京都鸭川。


    清澈的河流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我站在潮湿的草坪边,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直到一道率直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才转过头,停下了这种无意义的发呆行为。


    “托你的福,咒术界最近的动作可不少,也给我们部门的人增加了不少想法。”


    悄无声息出现在桥墩下的红发女性双手环胸,对我挑挑眉,她的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但语气还是很冷静。


    “但是关于横滨,就不好意思了,我需要带来一个坏消息给你。”


    “有人向异能特务科提交了一个新的方案,三刻构想,认为它能解决横滨的难题。”


    我发出“哦?”的一声,“那是什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从字面意思去理解就好,就是把横滨的实际控制权分为三份,一份交给代表黑势力的港口黑手。党组织,一份交给我们异能特务科,一份交给即将要建立的第三方组织,名字,据说是叫武装侦探社。”


    我歪了下头,迅速理解了其中的意味后,诚恳地询问:“三分天下?学三国那套?”


    “随你嘲讽吧。”她闭上眼,“至少我的顶头上司还在犹豫。毕竟,港。黑那边的新首领,说只要给他们官方的认可,就会让渡一部分权力。”


    森鸥外也不愧是玩杠杠的高手,听得我当即鼓起了掌,“的确是个很好的糖衣炮弹。”


    “是啊,让我们承认黑手。党的合法性,把他们从山匪变成藩王——哼。”美佐峰美辻说着说着,冷笑起来,“但谁愿意打包票,这种状况能永久维持下去?这一代三方势力领头人或许都有点良心,相安无事,下一代呢?下下代呢?”


    话到此处,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了,这糟糕的坏消息已经告诉你了。你不打算做点什么的话,我可不保证后续的合作还能顺利。”


    “别说我什么都没做一样。”我一脸无辜地背起双手,用走钢丝的方式踩着河岸边摇摇欲坠的石块,“黑衣组织那边,过段时间,可能就需要招揽各种诅咒师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当中介的好机会吗?”


    美佐峰美辻啧了一声,“说重点。”


    “港。黑的权力更迭好像已经稳定下来了,听说,还招揽了一个特别强劲的能力者。”我停下脚步,略微思索了一下,“他们应该也有闲心,做点其他的事了。把港。黑的首领请过来,聊聊吧,请他帮我们做点事。”


    “哈?真要把人请进来,我们不就得割肉了。”


    “所以情况不能是我们求他。”我扭过头,对着美佐峰美辻竖起一根手指,“以三刻构想的名义,把他邀请过来。”


    “要让他误以为异能特务科近来的业务重点,已经从横滨转为如何分割咒术界这块大蛋糕上面了——让他错估自己手头权力的价值,暗示他还需要再帮我们做些事情——比如帮帮同行的黑衣组织,接着在最关键的时候撤回来,才能答应他的要求。”


    美佐峰美辻嘴角一抽:“…但到最后,这不还是得答应他们好处?”


    “嗯?不需要哦。”我眨了下眼,用手指了指自己,“如果给那位首领许诺的人,一开始就不是异能特务的人呢?”


    美佐峰美辻:“……”


    美佐峰美辻:“喂,你莫不是想——”


    “那位首领只不过是遭遇了一场精心设计的仙人跳,和你异能特务科有什么关系。”我平声道,“至于在港。黑分出人手的这段时间,如果不幸被咒术界的这场火惹到,也纯属巧合。”


    从这里开始,就是我最擅长的骗人环节了。


    尽管为了至善至美,我可能要请异能特务科的人帮帮我完善一下场地的装潢。


    不过,一张独家定制好的骗局,算是我回敬那位港。黑首领逼着我喝酒的大礼了。


    听罢,美佐峰美辻当场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捂住自己的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你这家伙还真是越接触越觉得可怕。和阳明那家伙真是一丘之貉。我知道了,回头我就去请示上级,再琢磨个合适的场地。”


    “啊,多谢夸奖。”


    “……没在夸奖你。”


    我挥手送别美佐峰女士远去的背景,在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后,一只兔子玩偶也才从我的背包里跳出来。


    它用垂着的长耳朵拍拍我的腿,然后在我弯腰蹲下来时,一下跳进我的怀里。


    柯赛特还在消化宿傩的手指。


    但她的分灵却还是会这样时不时跑出来。


    粉色小兔子小脑袋扭呀扭呀,在我的腿上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说:“没问题吗?没问题吗?”


    它的问话很没头没脑,但我很清楚,那是被前几天我的状态吓到了,它在担心我会不会随时想着拔刀伤人。


    “没关系。”我把手掌放在它的头顶,缓缓闭上眼,“虽然有点难受,但还算能克制。”


    尽管在我的脑子里,美佐峰女士已经被砍了很多次了。


    但所幸,都没有变为现实。


    如果哪天我真的失控了,柯赛特和她的这些分灵,也应该能阻止我。


    因此,没关系的。


    “难受?”兔子玩偶蹦跶起来,“睡觉,睡觉就好了。不难受。”


    “现在还不能睡。”我按住它,摇摇头,“再过几天就是正式行动的时候了,我需要再复盘一下禅院家的具体布局。”


    “唔,行动。”小家伙的脑袋里还容纳不了那么多信息,它歪着头,好半天才嘟囔道:“什么行动?”


    “……算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


    “比赛,竞争!”


    “说是竞争倒也没错……话说你居然懂这么复杂的词啊。”我有些意外。


    它又不安分地跳起来,像是要给我打气,“裕礼,要赢!竞争,赢!”


    起风了。


    有些萧瑟的秋风吹过湖面,连同其中的倒影也支离破碎。


    我搂着小兔子,看向远处的夕阳,慢慢站起来。


    ……


    ……


    此时,夕阳似血的同一片天空下。


    侍女下棋的手悬在空中,发现白子已经无路可退,不由地惊讶地睁大眼睛。


    “……被围了。”她不可思议地嘟囔道。


    两手揣入袖中的羂索眯眼笑起来。


    当然——


    “赢的人会是我。”


    相似又不相同的两人,在不同的位置下,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第136章 畏惧那是,有原因的。


    京都的九月下旬。


    妃色的胡枝子开遍了山头,衬得古朴庄严的宅院也难得有了几分讨人喜欢的感觉。


    红花。


    灌木。


    古宅。


    这些美好的要素融洽地揉为一体,犹如画中的景色,远远望上去,只觉得触手可得。可若是走上前去,便会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径。


    于隐蔽的树影中,我停下脚步,心里倒是毫不意外。


    毕竟是禅院家的私人领地,照理来说,得不到邀请的客人,就连踩上这片土地的资格都没有。


    所幸,我也早有准备。


    “那么太宰君,麻烦你了。”我回头看向身后的黑发少年,说:“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处结界。”


    后者手上正拿着一枝不知从何时摘下来的花,一瓣一瓣地在那里细数,被我点到名后,他的双眼睁得滚圆,“这么快,我还说再溜溜呢。”


    他用一根手指抵着自己的脸颊,发出感慨的声音:“像这种适合埋骨的好地方,不躺在地上细细体会泥土的芬芳都是一种浪费——啊,能请您把刀收回去吗,加茂小姐。我承认死在女孩子的手里是最好不过啦,但今天可不是这种好日子。”


    我“哦”了一声,大失所望地收起罪歌。


    对方也没有继续和我争执的意思,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终于停止折腾那朵可怜的胡枝子,开口问道:“说起来,之前见到了好多车停在外面,是在商量什么吗?”


    我抬手指了指他手里的胡枝子,说:“赏花会,大户人家的风雅时刻。”


    御三家每年都会在特定的时期摆宴邀约,以来向其他世家展示他们之间的塑料交情。今年则是轮到禅院家做东,整个咒术界稍微有点资历的世家都会被邀请进来。


    黑发少年眨了眨鸢色的眼眸,很是好奇地思索起来,“我记得他们和乌鸦起了不少火花呢,居然还有心思搞这种事啊。”


    “家大业大的禅院家自然用不着亲自下场,仅仅是拨弄些钱财和人脉,就有的是人帮他们做事。”我耸耸肩。


    近段时间,尽管因为禅院直哉的原因,双方的摩擦逐渐升级,却也还没有动摇到各自的根本。


    负责总指挥的安室先生当然还有其他的手牌没打,但稳扎稳打的做法只会把战线拖得更长,让羂索有更充分的时间减小自己的损失。


    “原来如此。所以加茂小姐就特意挑着这天来搞破坏啊。”太宰治歪过头,闲庭信步走到结界的范围外,抬起手为我打开一条通路。


    这名少年的能力是无效化,凡是接触其身体的非自然力量,都会被抹消。虽然外表上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他的实力不算弱,对于自己的能力控制得刚刚好,就像在铁丝网上清理,刚刚好留够让人通行的空隙,不至于让结界整个崩溃。


    确定自己做的刚刚好后,对方笑眯眯地把头一扭,愉快地让出一个身位,“好了,第二件交易就此完成~”


    我沿着那条开裂的缝隙,走进结界的范畴中,转头对他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他对我摆摆手,“希望加茂小姐能顺利活到下一次见面噢。”


    上午十一点三十八分。


    正式潜入禅院家之际,我确认了一下手机屏幕的数字,猜测这个时间点,禅院家的人应该都在茶室招待咒术界的各方代表。


    这也意味着,大部分的战斗力,也都处于在禅院宅邸的中心位置。


    禅院家的平面图,药师寺警视在前几天就以自己要亲自上门拜访,并安插眼线的名义,从公安的手头要来了。


    虽然有点好奇是谁提供给了安室先生这些消息,但不用仰仗伏黑甚尔的不靠谱的记忆力,倒是省了我不少的事。


    依照着记忆里的布局构造,我把面具戴好,尽可能绕过那些步履匆匆的侍女和家仆,小心地在房顶上的移动,最终找到了这座宅邸的正仓院。


    像禅院这样财大气粗的家族,专门用来置放重要物品的仓库都有十几个。


    自然,守卫也不会少。


    我慢慢抽出罪歌,回头给了浮现在身侧的柯赛特一个眼神,咒灵少女朝我颔了颔首,倾斜的身姿一转,就朝其他几个术师奔去。


    两方合作,守在正仓院附近的守卫们,就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纷纷陷入休克。


    我利落地卸掉最后一名中年术师的下巴,避免他发出多余的声音。这个人刚刚在抵抗中本能地想把钥匙藏起来,忠厚的情谊也是罪歌的所爱,我把刀往他的手臂轻轻一划。


    这是我主动尝试控制的第二个人,仅仅是把刀拿开的瞬间,我就感觉得胸膛里的心脏如同被一双冰冷的铁手捧住了,顺着那双手的指尖,无上的喜悦一并流窜进心底。


    平时我只听得见那些无意义重复的告白,而在这一刻,罪歌的话好像变得更通顺,更容易理解了。


    【奇怪,真是奇怪的人类。】


    【明明被忽视,却仍然爱着自己出身的地方。】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爱着你们哦。】


    【因为,我最喜欢人类了。】


    我的动作微微顿住,握住刀柄的左手由于过度用力而青筋凸起,视线也不知不觉落在术师的要害上。


    “回神。”柯赛特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在这里失控,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


    “抱歉。”


    我闭上眼吸了口气,重新把术师的下巴接上去。


    男人的表情早就在被罪歌控制的瞬间安分了下来,在我放开他的同时,对方当即爬起来,朝我低下头。


    “母亲。”这名新生的罪歌之子这样喊着,双手把钥匙恭敬地奉上。


    我没有接过他手上的钥匙,只是率先将罪歌收回了体内,“带我去咒具库。”


    “是。”


    老旧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光芒照入宽阔的咒物库房内,照亮了一排一排的武士刀、盔甲、复合弓、长枪、薙刀……这些在时间的长河中度过无数岁月的咒具被整齐地收纳在此处,分外肃穆。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玩偶们全部倾巢而出,对着各自最感兴趣的咒具吞入腹中。


    所有的半身都得到解放,这也就意味着柯赛特的咒力源无法再掩饰,大概两分钟不到,我就已经听见了不远处有家仆的惊呼声。


    “这个压力是…一级?不,特级?”


    “快!快通知家主!”


    “附近的守卫呢!”


    而这个时候,库房里的咒具也所剩无几。


    金发的咒灵少女伸开双手,让玩偶们各自停止动作。


    她与自己的分灵本为一体,在那些娃娃几乎超负荷地吞噬掉咒具的这个时刻,她也无法独善其身,只能回到杯中,以沉眠方式掩盖掉那些外泄的咒力。


    在她消失之后,我也转身立即开始撤离。


    禅院家的住宅位于京都的枫山的半山腰,这附近的一草一木都属于他们的私人财产,别说汽车了,未经允许,就连有人闯入也会视作违法行为。


    因此,药师寺警视无法到最近的地方接应我,只能在离开这片区域后,再绕过山脚附近的水库,才可能坐上她的车。


    整座山的海拔不高,可这段下山的路,无疑是最危险的时候。


    顺着来时的裂隙,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禅院家,却还是被几名穷追不舍的禅院家术师包围起来。


    左上,右下。


    东方,北位。


    刀光剑影络绎不绝地出现在四方,我躲过他们接二连三的袭击,很确定留下来交战,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危险。


    毕竟,现在的禅院宅院,可是聚集了大半个咒术界的势力。


    之前的那名罪歌之子已经按照我的吩咐,特意闯到茶室里去大声宣扬禅院家咒具库被盗的事。


    只有让禅院家无法掩饰,才会采取更强硬的措施调查咒具的去向。


    这是一把猛火。


    我必须要保证它不会烧到自己。


    所以在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后,我将他们困在结界中,转身就跑。


    这段下山之路,已经计算之中最短的地带了,可在途中,我仍然陆续遭遇了十几位术师,他们或许是禅院家的,或许是加茂家的,又或许是属于其他一些世家的,一旦对上,可比一般的能力者都要难缠。


    我仰头靠在一棵树身后,在体力和咒力的双重消耗下,还得不得不拿起了罪歌。


    【嘻,嘻嘻嘻嘻——】


    【喜欢,喜欢,喜欢那黏稠潮湿的脏器。】


    【强大的人类,柔弱的人类,愚蠢的人类。爱,爱,爱,无法抑制的渴望。】


    【无论是谁,我都爱着他/她。】


    【你也爱着我吗?渴求着这份力量吗?】


    【我允许哦,我会爱着你以外的所有人类!】


    罪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我听着它激昂的低语,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每控制了一个人,它的情绪就比之前还要高涨。当血溅在脸颊、颈窝、手臂……所有的皮肤都能感受到足够的温度,并呼喊着想要更多。


    逐渐的,身边已经没有追着我的术师了。


    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因为我的嘱咐开始阻拦那些同伴,为我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我握着滴血的长刀,已经没有闲心再去呵斥罪歌的吵闹,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穿过低矮的灌木。


    光是用理性克制住自己的行动,现在就快到极限了。


    还好,终于还是坚持到山脚了。


    接下来,只要穿过水库上的桥,就——


    “果然你会选择这条路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语调,从前方传来。


    我蓦然抬起头,把罪歌往身前一架。


    锵。


    猫头鹰状的咒灵当场被挡了下来,锋利的爪勾撞得刀身发颤。它浑身黑紫,翼展一眼望上去大概有七米左右,足有掀天扑地之势。


    然而最特别的还是那张脸,它的面部五官的大部分与人类相似,只有啄尖还保持着鸟类的喙形态  ,从那里正在发出熟悉到令人恶心的声音,扭曲又怪异。


    “很不错的咒具呢,是从禅院家拿走的?年轻人还真是敢想敢做呢。”


    我:“……”


    我:“你也是,在禅院家的地盘操控咒灵没关系吗?”


    我握紧刀柄,把罪歌往前用力一挥。


    那只咒灵便扇动翅膀,通过腾空的方式敏锐地躲过了这一击,发出一声轻笑,“他们都被小偷已经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会有人不识相地闯入一位体弱多病的夫人的客房吗?”


    “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这孩子把吃掉那么多咒具的特级咒灵藏在哪了,居然完全感觉不到半点气息。”


    坐在幕后的那个人如同以前找我闲聊一样,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没有理他,只是加快速度跑向桥边。


    但是咒灵的身形实在是太大了,对于精疲力竭的我而言,它只要轻轻挥动翅膀,就能对我围追堵截。羽翅扑打过来的瞬间,我只来得及往旁边就地一滚,刚刚所靠的桥栏就被拦腰切断,哗啦一声沉入水库中。


    “我已经很温和地在对待你了,小裕礼。”那轻缓的女声还在具有诱惑性地继续,“现在的你咒力已经不足了吧,就真的那么想死吗?你在我的印象里,明明应该是个更识时务的孩子才是。”


    ……术式,用不出来。


    原本就因为连续的车轮战体力不支了,如今听见羂索声音的那一刻,更是几乎看不到逃走的希望。


    我缓缓站起来,将刀对准它所在的方向,“………识时务?哈…你可别说事到如今,还想让我回去。”


    “为什么不呢。”猫头鹰形态的咒灵又一次张开羽翼,就像是要把自己所说的做实,停在切断的桥栏旁,却并没有再次攻击,我几乎能想到背后的那个家伙是怎么用手背撑着脸,微笑道:“作为监护人,迁就孩子的任性,有什么不可?”


    我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不为所动,“你当我是第一次认识你?”


    那些盲目信任羂索的家伙,没有一个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他这个人不嗜杀,不代表他心慈手软。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也准备了更好的方案。”羂索语气轻松,“只要你把那只特级咒灵的交出来,我可以立下束缚,让你这次完好无损的——哦?”


    他控制着咒灵往旁边一躲。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听他继续说话的兴趣,直接发动了攻击。


    这只身形庞大的大鸟速度一点也不慢,刚刚才避开我的刀刃,又反应迅速地转身向我俯冲过来。


    疲惫的身体让我无法及时应对,整个人都被猛地逼滑退在数十米开外的栏杆上,当场咳出一口血。


    在咒灵又尖又弯的喙向我扎下来之前,我抬脚一蹬,奋力将它的脑袋击歪,迫使这一击落在地表。碎裂的水泥飞溅起来,刺得脸颊生疼,整座桥身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趁着这个机会,我集中最后的咒力拿起罪歌,反手砍向咒灵的头颅。


    咒力不足的情况下,一级咒灵的防御构筑就像是坚定的钢筋那般,难以分离。


    它的身形庞大,投下的阴影就像是我难以跨越的一道高墙。


    无数次,无数次地挡在我的身前。


    就像是羂索这家伙从我年幼时一直站在我的身前,支配着我的人生那样。


    ……碍眼。


    我双手死扣,骨节用力到发白,全神贯注,更用力地切了下去。


    万幸。


    从来不眷顾我的运气,也终于站在了我这里一次。


    虽然用不了术式,覆盖在刀上的暗蓝色咒力压缩,转变,成为我见过的赤黑,然后——


    轰。


    猫头鹰形态的咒灵身躯终于四分五裂。


    同样在近距离受到冲击的我不断地咳嗽,只觉得自己在此刻达到了临界点……不过,还不行,我还没能彻底离开禅院家的地盘。


    我将罪歌插入坑坑洼洼的地表,用它充当支持的拐,站了起来。


    桥身因为之前的打斗似乎遭到了不小的重创。


    因此当我刚挪到桥的另一边,发现身后的地表隐隐传来震动时,便意识到,有车过来了。


    又是那些术师的追兵?


    附近没有多少遮蔽物,我把视线放在桥面下,毅然决然地翻过栏杆。


    水库旁的堤坝也算是一条能走的小路,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频频回头,就在走出一段的距离时,那辆刚开上桥面的汽车似乎是注意到了打斗的痕迹,在中途停了下来。


    我沉下心,当即握住罪歌。


    诅咒的声音轻轻嘲笑着我。


    【又要沉醉于我的力量吗?可以哦,所以说我才喜欢人类呀】


    【爱,爱,爱——下一个想要爱/砍的是谁呢?】


    就在罪歌的吟唱中,我看见那辆黑色的汽车中,冒出跃出一道银白的人影,顿时呼吸都不免得停了一刻。


    ……是了,五条家本来也在这次的邀请中。


    他出现也是正常的。


    身材高挑的五条悟穿着难得一见的青色羽织,搭在明净的和服外面,弯腰站在车窗边对谁说些什么,距离太远了,看不清表情,只能想象他或许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散漫神态,正与五条家的人闲聊。


    我想象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想象着他墨镜后转来转去的灵动眼瞳,想象着他说话的时候,脖颈的线条一定很完美,皮肤下起跳的颈动脉透着诱人的生命力。


    我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把那怪异的念头驱赶出去,但它反倒是变得越来越强烈。


    显然,对罪歌的压制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个距离之下,超过了六眼的正常感知,是个好机会。


    我明白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正道。


    这很简单,只要转过身就行。


    我缓缓眨了下眼,慢慢移动了一步。


    可回过身来,自己已经握着罪歌,一步一停,身体逐渐不听使唤,开始往原来的方向走。


    不对……


    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在心底听见了自己苦苦坚持的声音。


    ——快停下来。


    ——趁事情还没有变得不可挽回前。


    仅有的理智像是在寒风中的蛛丝那样,摇摇欲坠。


    然后,在若有所觉的白发少年转过身,四目相对的刹那,顷刻断裂。


    【所以我说过了。】


    【去爱/砍他就好了哦。】


    哗啦。


    与此同时。


    我的余光留意到到身侧平静的水库突然有什么涌动的东西冒出来。


    一只潜伏的水中的怪物冒出头。


    在它朝我张开血盆大口时,我当即意识到,那是羂索操控的第二只咒灵。


    下一秒。


    它就已然在我的身侧爆裂开。


    溅起的水瀑犹如落雨一样哗啦哗啦,沿着额头、脸颊、眼角的位置下滑,那冰冷的凉意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就因为身姿轻巧的五条悟啪嗒一下落在身前,回归原本的恍惚。


    拦住我的去路的人弯下腰,墨镜后半遮半露的蓝眼也蕴藏着一丝丝无法言说的冰冷,转而朝我手上的罪歌扫荡了一下,“特意躲着老子?嗯?”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单那语气称不上愉快。


    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其实很想见你。”


    此时此刻,说出口的话,好像都没过通过大脑,就只是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了。


    话音刚落,能感觉对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带刺气场融化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冲我挑眉,不依不饶,“但刚才明明就在躲着我?”


    我有些茫然,但心底躁动的渴望还未能平复,想了很久,我终于得出结论,上前一步,把头靠在五条悟的身前。


    “那是,有原因的。”我说。


    五条悟:“……”


    他的身体好像以微不可查的方式顿了一下。


    【喜欢,喜欢,喜欢。】


    “喜……”


    我低低挤出一个音节,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罪歌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着我使用它。


    它教导我如何在这种时候将整把刀融入身体,然后——


    在最合适的位置亮刀。


    ……


    ……


    滴答滴答。


    温暖的,柔软的感触。


    令人欣喜。


    血从掌心的纹路流淌下去,我垂着眼,牢牢握住了罪歌的刀尖,以无比用力,像是要融入骨子里的方式,将它包揽在自己的掌心。


    那恼人的声音,终于在此刻消停了一刻。


    浑浑噩噩间,而我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想说的那句话。


    “我怕伤到你。”我轻声道。


    第137章 品尝你……能让我尝一口吗?


    罪歌对人类的爱意肤浅而扭曲。


    它时而疯狂的复述,时而低声的呢喃,流露的诅咒却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连同它的持有者一起。


    持有者每播下一颗诅咒之种,刀与人的思维就会交汇融合。


    因此,被反过来诅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提着染血的利刃,惝恍迷离,本能地后退几步,想要离开此处。


    可在逃走前,手臂就被五条悟抓住了。


    我转过身,甩开对方,可一回头,就在目光交汇之际,停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滴血的手掌,眸光幽暗,神情比之前更冷淡了些。


    可我却觉得这副表情很漂亮,尤其是他的眼睛,仿若星海相映的颜色,睫羽扇动


    ,虽冷漠但也动人,诱得想要去捕获这颗星星。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的场景撕裂,频闪。


    我的头越来越疼,灵魂像是被放在手术台上,被一分为二。


    一半是冰冷率直的刀剑。


    一半是满身血腥的人类。


    我是刀?


    还是人?


    头脑的转动非常生涩,我察觉到了这点,同时下定决心,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用浸满丁子油的棉花,覆盖住僵硬的大脑,把它磨得更锐利些才行。


    但是,现在我的手边什么都没有。


    唯一能看得到的就是五条悟。


    啊……


    我暗暗吸了口周遭的空气。


    他真好闻。


    生铁锈和奶油融化的气味似蓝莓派那样酸甜。


    身体的曲线分外匀称,肌肉紧实,不失美感。


    切开时,必然也是很完美的内陷,色泽鲜艳又漂亮。


    我已然意识到,差异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当人类的幼儿离开羊水发出的第一声哭嚎,恰如刀在研磨师的手掌下被砥石反复擦拭的颤动。


    或许在无法追溯的久远过去,二者也都从同一个的石窟里出发,失散。


    否则这种高度的相似,


    刀生来追求与人类的血肉互相接触,怜爱着这份感触,也正因为想要回归到一心同体的状态。


    由此,罪歌的欢愉成为了我的欲求。


    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了。


    我的视线黏着对方,接触地表的刀尖止不住地划来划去,最后——


    咚。


    无形的障碍拦下了我的动作。


    回弹的力道险些让人握不住刀,我微微一愣,一种黏稠到泛酸的情绪滋生在心间,那是比身体生锈还要难过的体验。


    下意识地,我以为他不会拒绝我才是。


    受那情绪的驱使,我放软自己的语调,凝视着五条悟,说:“你……能让我尝一口吗?”


    听着我的说法,他眼眸一眨。


    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也就给我带来了希望。


    但五条悟很快轻飘飘地甩出这两个字,戳破了我的希望:“不要。”


    他的声音同样很好听,透着这个年龄段独有的质感,我猜,骨头的回音也是十分悦耳。


    “一口。”我仍不死心,“一小口就好。”


    他摸着自己的下颚,思考了一下,继而朝我勾了勾手。


    我眼神一亮,当即上前——


    砰。


    作弄成功的他也没有笑,就只是看着我。


    我揉着撞红的额头,也不觉得生气,只是再朝他问了句,“真的一口都不行?”


    他歪着头,给我的回答依旧干脆:“没错,一点点都不可以。”


    我“哦”了一声,抱腿在原地坐好。


    “这么快早就放弃可不好啊。不再尝试一下?或许会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哦~”五条悟跟着蹲下来,以理所应当的口吻朝我搭话,每一个字节都像是邀请,但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虽然他真的闻起来很诱人。


    我闭上眼,想象用刀锋亲吻他皮肤的触感,必然是和丝绒一般,顺滑,柔软。如果不能用刀,那用手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撕咬最脆弱的要害。


    光是联想,内心深处就似密密麻麻的小虫爬过,痒痒的,有动手的冲动。


    我把头埋在膝盖上,“那我就不继续了。”


    他还在明知故问,“为什么?”


    从灵魂之中诞生的饥饿感,似火焰焚心,我焦躁不安,半响,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企图望梅止渴。


    “……因为你不愿意吧。”我说。


    所以,不动手了。


    因为他不愿意。


    五条悟:“……”


    对方用手支着脑袋,沉默不语,似乎放弃对话了,就那样看着我。


    这样的对峙维持了几十秒。


    他动了。


    食指伸过来,毫无阻碍地落在我的额前。


    就在我还在惊讶之际,一阵睡意袭来。


    低垂的眼帘反复启合,越来越沉。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最中意的猎物主动靠了过来,把绵长的吐息附至颊边。


    “骗子。”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明明中途不打招呼就砍了过来呢。”


    我想为自己辩解,但眼睛已经闭上了。


    ……


    ……


    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我如同漂泊不定的怨鬼,手握着罪歌,游荡在没有尽头的回廊上。


    死寂的庭院里偶尔会传来惊鹿的回声。


    那声音很闷,不像我的半身,轻轻拨弄,就会有金属的脆响……啊,不对,我不是来比这个的。


    我重新拉回跑远的思绪,加快步伐小跑起来。


    我在追赶一个人。


    追赶了很久很久。


    终于,一道模糊的长影从黑暗中呈现,我歪着头,慢悠悠放缓步子。


    对面那个人影转过来,任凭我扑进他的怀里。


    下一秒。


    扭曲的诅咒之物,没有阻碍地捅进了对方的身体。


    当然,这并不是伤害。


    我将嘴唇凑到其耳侧,轻声细语,想要说出魔咒般的真心。


    但是,当血流到指尖之际。


    我清醒了过来。


    “——!”


    我蓦然睁开眼,从床铺里翻身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


    由绷带包裹的手办,透着清苦的药味,没有任何半点血迹。


    放下心来的我松了口气,扭头看着轻柔的晨光爬到枕头前,这才注意到周围陌生的景色。


    推拉式的障子门。


    古朴雅致的矮桌。


    边界清晰的榻榻米。


    所有的景致都只能让人得出一个结论……话说,我到底睡了多久?


    “醒了?”


    懒散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拉开房门的五条悟站在那,一米九的个子把大部分阳光都挡得结结实实。


    因为那身熟悉的制服,我有一种回到高专的错觉。


    对方大踏着步子钻了进来,旁若无人似地拿起桌子上的蜜柑,却并不着急吃掉它,而是盘腿坐好,玩弄起了食物,一只手轻松把它捏扁搓圆。


    整个过程,没有往我这里看过一眼。


    我犹豫片刻,启唇:“你——”


    话刚起头,五条悟就停下折腾蜜柑的动作,“裕礼想问你睡过去后的事?这不是一目了然吗?现在某人住哪谁都不知道,打包带回来是最轻松的做法吧。”


    我面色微变:“我——”


    五条悟:“嗯?还所说和你约好的那个警察?电话


    替你接了哦,现在应该正拿着那些咒具在收尾,不用担心错过什么时机。”


    我:“……”


    虽然说话的口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这种三番两次堵我话头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而且——


    我的目光落在同样放在桌上的那把罪歌。


    它一反常态的安静。


    因为封印的符文贴满了它的全身。


    五条悟知道了多少,又了解到了多少,我不清楚。


    他很不愉快。


    这倒是显而易见。


    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诉说,就只能任凭沉默在房间里蔓延,隔了很久,我挪到桌边,试探道:“你没什么想说吗?”


    他剥开蜜柑的外皮,脸上挂着并不真心的笑,“意外很老实呢,是被抓住现行,就觉得避不开了?”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想让你生气。”


    “因为老子生气的时候很有魄力?”他笑问。


    “不。”我想了一下,坦然答道:“虽然怒颜我也认为很好看,但我更乐意看见你笑。”


    和五条悟的关系改变一度让我很恐慌,可自离开高专,经历的这些事让我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我越来越明白,房石阳明说顺其自然,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反正避不开,那就直接说自己想说的。


    五条悟:“……”


    他收起唇角的弧度,墨镜后的蓝眼轻移,终于把视线落在我这边,


    “你这家伙每次都会挑着时机,说些好听的话呢。”他这么说着,掰下一瓣果肉喂进去。


    不知什么原因,看着更不开心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可那都是真心话。”


    他对我挑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又掰下一瓣,抬手做出要投喂我的姿态,我刚配合地张开嘴唇,他就把手收回去,很不客气的,自己吃掉了。


    似乎是被我一脸复杂的神情取悦了,五条悟把蜜柑往旁边一放,眼神看向罪歌,终于说起了正题。


    “那么,直截了当说了吧。”他的手指搭在罪歌的刀身上,“把这东西丢掉。”


    他的眼睛应该是看出来,身为宿主的我,如果没有主动斩断对罪歌的依赖,那这把咒具的诅咒是靠外力无法切断的。


    我:“……”


    我闭眼思考了片刻,端量了一下放弃罪歌带来的利弊,最后摇了摇头。


    “目前还有用得到它的地方。”我说,“我会放手的。但不是现在。”


    “也就是说,这是拒绝的意思?”五条悟侧目看我。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向他解释原因。


    如果现在放弃,那些被控制的罪歌之子都会瞬间恢复原状。


    里梅将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之前的沉没成本太大了,我在这里收手,就是前功尽弃。


    但我忘了,五条悟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对象。


    他面不改色听着我说完,搭在桌上的手指敲了下,“所以?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自我诅咒?”


    “我不会把它归纳于毫无风险。”我抿了抿嘴唇,“但我会学着控制好它的。”


    昨日,在那短短的一瞬,我的确成功抵抗了罪歌的蛊惑。


    尽管回顾起来还不得要领,不过也证明了它的诅咒不是万能的。


    闻言,眼前的白发少年单手撑着脑袋,“哦?”了一声,不知想了些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五指一拢,罪歌身上的封印尽数碎为齑粉。


    刹那,那诅咒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回荡起来。


    怦怦。


    怦怦。


    陡然加速的心跳瞬间在耳侧放大。


    “既然小裕礼这么自信,那就在这里实验一下好了。”


    他倾身拉近二人的距离,这个人垂着眼,牵住我缠满绷带的那只手,主动将它拉到身前,让自己的脸颊贴住我的掌心。


    那是漫不经心的口吻截然相反的亲昵。


    “说起来,你之前还特意问过老子可不可以的话呢。”五条悟睫羽眨动,蓝眼映着我已然忍耐的表情,当即凑得更近了,“现在就当做特例吧。”


    他逐字逐句地对我说道:“我允许你来尝一口哦。”


    第138章 诅咒既然如此,就诅咒我吧。


    【哎呀,差点就被抛弃了。】


    【但就算这样你也仍然爱着我,想要争取我,竟然如此沉迷这份力量,啊~好高兴好高兴。】


    【来,使用我吧。】


    【毕竟,你,我——我们真的很饥饿不是吗?】


    我想要管住身体,却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如同被控制的机械,一卡一顿地伸向桌面,握住刀柄。


    或许是在宣泄被封印的不满。


    罪歌的低语变多了。


    而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比那还要蛊惑人心。


    “欸——眼睛已经彻底红了呢,不管看几次都还是很新鲜。”


    五条悟歪着头,墨镜也跟着滑到最低端。


    脱口而出的每句话都是好似邀请。


    “裕礼现在是什么感觉?”他问。


    “…………我不想回答。”


    我五指攥紧,踉跄地后退,想要拉开距离。


    “这样哦,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面对我的拒绝,五条悟只是这样答道,他随意摘下墨镜,朝我走近,纵使被刀尖对准,也不以为然。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少年便以两指夹住了刀尖。


    “从刚才开始,你的视线就一直在老子这边的要害打转呢,是对哪部分最感兴趣?头颅、咽喉、腹腔……还是说心脏?”


    他这样说着,每提到一个部位,就会牵着罪歌对准相应的方向。


    语气虽然轻快,却没有露出平日应有的笑容。


    在他念出最后那个字眼时,我的心脏也犹如被尾音吊住,肩头轻颤,尽可能压制把整把刀推进去的冲动。


    但手愈发不听使唤。


    它开始变得不像我肢体的一部分了。


    “果然是这里呢。”五条悟那双湛蓝的双眸审视我,欣然松开力道,咬字的方式变得更不客气,“不过没关系哦,反正裕礼觉得自己克制得住。那再靠近点也没关系吧?”


    ……在引诱着。


    这家伙一刻也不松懈地引诱着诅咒,也在引诱着我。


    我按住右手的手腕,咬牙想对抗这种感觉,却于事无补。


    罪歌急促的嗡鸣,开始向前。


    而五条悟眼眸轻敛,看着逐步向他推进的刀,很快又


    把目光落在我这边,继续火上浇油。


    “动作很慢噢,这么迟钝的行动一点都不像你。想要什么,就自己来取,不是某人一贯的主张吗?”


    “光是摆出这副忍耐的表情,是什么都拿不到哦?”


    他一瞬间把语调又放得很低,“还是说,「控制得住」这种话,只是裕礼大放厥词”


    我:“……”


    嘎嘣。


    脑内有什么神经断开了。


    恼人的诅咒。


    直白的挑衅。


    这二者的加持下,我无法说清,是谁先让我解开了理性的枷锁。


    唯独能确信,都和五条悟脱不开关系。


    回过神来,身体已经采取了行动。


    我手腕翻转,将刀垂至地面,同时,凭借身体的全部重量,撞进眼前人的怀中,将他朝后方扑去。


    一个眨眼间,做到了本该做不到的事情。


    梦境之中的场景仿佛在要这刻变为现实。


    我把五条悟推倒在桌上,左手按着他的肩膀,调整好姿态,顺势贴在他腰身上,右手持刀,高高举起,对准他的心脏。


    我的手明明在抖,可刀本身像是吸附在了我的手中,一寸寸地向前,衣料的触感也顺着利器传达至皮肤。


    毋庸置疑,再进一步,就会见血。


    该死……


    因为对抗诅咒,我察觉到自己出现了过度呼吸的症状。


    更过分的是,始作俑者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做。


    他狭长的眼梢扇动,把我如今挣扎的神情收进眸底,明明只要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制住现在的我,他的手臂却撑在桌面,很好地稳住重心,任凭我靠着他。


    我握在刀柄附近的手指收紧,放松,又收紧。


    欢愉,期待,恐惧,气恼,所有的情绪都混在一起,全部指向这个人。


    想要叱喝他,想要推开他,却也想要他的血液沾满皮肤,填补灵魂深处往里灌风的窟窿,那种没止境的虚无感。


    我……


    手指用力,不断发麻发酸,刀尖一点点移开。


    最终,它贴在五条悟的颈边,深深扎进桌板。


    可光是这样还不够。


    好饿。


    并非生理上的饥饿,而是心灵上的空缺。


    仅仅是把罪歌按在桌上,就花掉我全部的自制力,我艰难地思考着,如果无法去砍,那还有什么办法去填补这种饥饿感。


    最终,我眨着眼,视线落于他被制服包裹的脖颈上,再缓缓低头。


    也就是这一瞬间,五条悟动了。


    咚。


    遽然脱手的长刀撞到了角落里,我还来不及留住五条悟骤然靠近的身影,眼前的世界就随着臂膀施加的力道而上下颠覆。


    原本的形式扭转过来,处于上方的他一手按着我,另一手搭在被咬的地方,面无表情。


    “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他垂着眼,口吻冰冷,“都被诅咒到这个程度了,还是不愿意放手?”


    我艰难地移开眼睛,又被他捏着下颚把脸掰回去。


    五条悟俯下身,以一种不容逃避的方式,与我对视。“不回答?心虚?”


    说得很无情,可话语中隐隐透着一股难得的烦躁。


    听见他的质问,我将五指深深掐进掌心,迟钝运转的大脑好半天才组织出语言。


    “……不是。”


    罪歌对所有的人类来者不拒。


    因此,受其影响,我会想攫取他人的性命。


    但是五条悟不一样。


    罪歌意识到这点,因此诞生的杀意,是远远胜过其他人的百倍千倍。


    只因为——


    【喜欢,漂亮的人类,可怕的人类。】


    【爱,爱,爱,爱~】


    【就算将我封印起来,我也还是爱着人类哦。】


    【为什么不砍呢,你也是和我一样吧,你——】


    ……吵死了。


    我闭上眼,定了定神,抓住五条悟的衣领。


    哪怕我知道罪恶的影响越来越麻烦。


    可在我解决羂索前,绝不能让现在的局势变化。


    因此明知道他会生气,我还是直视他的眼睛,将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我不想……放开它。”


    五条悟眸光沉下来,手上的力道愈发加剧,“老子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也还是能继续温柔地对待你?”


    我知道。


    “可我不想骗你,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同样,我也不想…放任这种失控的场面继续。”


    两方都无法放手。


    “那么——”我轻轻吸了口气,说:“我能请求你吗?”


    五条悟的嘴角拉得平直,完全没有笑意,“请求这种时候?”


    他的左手还捏着我的脸,指腹抵在唇瓣边,“真会挑时机,说说看?”


    “我不想,放弃它……呼……也不想诅咒他人……更不想,惹你生气。”我重新抬起眼,对上那双好看的蓝眼,“但短时间内……想控制住它,很难。”


    一个人做不到的话,那就换个方法。


    “所以,我请求你。”我的目光落在他颈部的牙印,忍耐着召唤罪歌,以及再咬上去的冲动,又摇了摇头,“不对——”我拉紧了他的衣领,“是只有五条你可以帮我了。”


    以更坦率,更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放弃不行。


    诅咒不行。


    把所有的主动权,交付给对方。


    我只能这样做。


    因为已经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说完,眼前的人一声不吭盯着我,沉默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数秒后,他突然松开了我脸颊的软肉。


    五条悟依旧没有笑,冷不伶仃地开口道:“老子本来是想,裕礼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话,干脆用武力把你留在这里也不错。虽然处理那东西可能需要花时间,那也比被诅咒变成昨天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多了。”


    “不过,你这家伙有够狡猾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捉住我放在他领口的手,吐息扑上面颊。“只有我可以帮你?很动听的说法。”


    指缝被他的五指强势分开,再一根根地扣住,压实,力气大的吓人,


    “好,接下来,是提问时间。”


    “建议好好回答。”


    眼前的少年这么说着,从那意味深长的语调中,我意识到,如果说出让他不满意的话,或许真的很不妙。


    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很麻烦。


    “医院里,就已经拿到它了?”


    “……是。”


    五条悟蓝眼轻移,往罪歌的方向分了一部分视线,“原以为你那混乱的咒力运转是受伤,结果是因为这家伙在体内啊。”


    他轻飘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


    “十几天…前。”


    我闭了闭眼,距离太近了,袭击对方的念头还在心头盘绕,想要挪开,却没有回旋的余地。


    而五条悟的询问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被这东西缠上什么感觉?”


    我沉默了一下,才老实回答。


    “很难受?看到我就有见血的渴望?”


    “欸,这样啊。”


    他问得越来越细,包括我想要采取,却没能赋予实践的那些行动。


    诱人的猎物近在咫尺,难耐的冲动像虫蚁一般爬过心头,酥酥痒痒。


    或许是留意到我的视线,五条悟歪了下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咬的那块红印也清晰地露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他目不转睛看着我,“因为诅咒的特性,还有对谁这样做过吗?


    “不……只在你面前,会这样。”我说。


    他“嗯?”了一声,再确认了一遍,“只对我一个人?”


    我没说话,大量繁杂的思绪已经搅得我的脑子稀里糊涂,只能点头。


    闻言,五条悟周身的气势变得不再那么有压迫感。


    “不想诅咒别人,又不想放弃咒具,裕礼还真是贪心呢。”他转而把腰弯得更深,“不过,可以噢,你的请求我答应了。”


    很近,睫毛像是要撞在一起打架。


    没有回避的空间,视野彻彻底底被占据,我只看得见这个人,还有他眼中的自己。


    “既然如此,把全部的杀意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就好了。”


    “诅咒我吧。”他说。


    第139章 会面呀,是没见过的面孔呢。


    虽然事先预想过,五条悟不会给出常规的解决方案。但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后,我微微一愣,手背的青筋绷紧,差点把桌角掰下来。


    “……不行。”


    五条悟起身,无视了我的意见。


    “很遗憾,没有这个选项噢。”


    他信手接住用无下限吸过来的罪歌,重新贴上符纸。


    “老子既然说出口了,就代表这件事能做。”


    自诅咒不满的尖细声音消失后,我松了口气,闭眼定了定神。


    “我不是在质疑你能不能把诅咒转移。”我诚恳道,“我只是对能不能控制好罪歌没有信心。”


    五条悟挑起一侧的眉,“你觉得我会出事?”


    我:“……”


    我慢慢点了下头:“…嗯。”


    毕竟罪歌只要碰到一下,基本就宣告结束了。


    五条悟:“?”


    他发出“哈”的一声,继而把呼吸的热气靠过来,“认真的?”


    “认真的。”


    “理由。”他说话的口吻平静却难掩暴躁。


    “因为现在的五条很好骗。”我小声嘟囔道。


    五条悟面无表情,朝我扬了扬下巴,以示我继续说。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手,放在桌边撑起身,做出要站直的架势,但下一秒,就朝前踉跄了一下。


    五条悟自然而然


    地把我捞进怀里。


    而趁着这个机会,我反手抱住他,十指几乎是瞬间就抵在了他的脑后。


    “……看。”我摩挲着对方脑后的碎发,一改之前的状态,说:“就这么轻而易举就碰到要害了。”


    就算被罪歌影响时,头脑里的思维无法协调,会如同春日里飘飞的柳絮,一触即散。


    面对五条悟,我本能也一定会选择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只是稍微做出点弱势的状态,就能成功。


    所以说,很好骗。


    如果真的把罪歌的杀意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我想起了之前那种想要不顾一切将对方拆开,再吞吃入腹的欲求。


    清醒的时候就很难维持了,如果情况变得更严重的话,彻底失去理性,为了达到目的不罢休,会做出什么行动,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而这些话说出口后,少年雪白的睫羽轻动,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下一秒,整个人欺身压过来,把我笼罩在阴影下,“很自信嘛,说了半天,就是在小瞧老子?”


    “不是,我只是觉得,人总有麻痹大意的时候——”


    “欸——现在还能做出这种发言,看来是打心底真的觉得能伤到我?”


    我:“……”


    老实说,好好规划一下的话,我并不觉得没有这个可能。


    但我没敢说。


    因为五条悟唇角的弧度勾得更深了。


    他两指掐着我的脸颊,问:“那么,打一场吗?”


    我:“……”


    我:“开玩笑?”


    “啊,不是哦。毕竟被小瞧的感觉还挺新鲜的,不把裕礼变得可怜兮兮,跪地求饶,就实在对不起这种难得的体验呢。”


    五条悟看着我。


    我看着五条悟。


    最后,我识趣地摇了摇头。


    不过五条悟并没有就这样简单消气,他叫人上了早餐,等我吃过后,又掰开盘子里剩下的蜜柑,一瓣一瓣塞进我的嘴里,直到我皱着脸打开他的手,才停下这种幼稚的报复举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为了处理罪歌的问题,我跟着五条悟来到一间书房。


    成山的书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比高专的藏书室更丰富。


    我眸光偏移,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排书架上。


    这里的藏书放置得相当……个性化。


    少年漫画的单行本和《异事》《咒术续古事纪》之类的老物放在一起时,甚至能想到,房间的主人平时是带着怎样轻松的表情将它们放上去的。


    我原以为五条悟是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记载着咒术的典籍,但他精准找出一本《奇闻物语》,看了一眼,就把它递到我的手边。


    “打开看看?”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歪着头,把墨镜带好的同时,随意地拿下另一本书。


    我低着头,翻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刚读了几页,动作顿时停住了。


    黑白相间的水墨笔触,勾勒出一名背着木箱的青年,他头戴紫色头巾,脸画艳丽红妆,耳朵尖长,好似精灵。光是看到这样的特征,我放在书页上的手指不由得拽紧了几分。


    这和里梅描述的特征不谋而合。


    而书上的故事,也应征了我猜想。


    战国时期,一名旅人在古庙落脚时,见到了自称为卖药的青年,两人在深夜同时遭遇了不知名的怪物袭击。旅人吓得半死,看见同行人身上佩着剑,就请求对方施展武艺,祓除怪物。


    可那青年明明手握着宝剑,却毫无作为。


    两人躲避怪物的途中,卖药的青年说,自己的剑想要出鞘,需要旅人回答他三个问题。


    旅人为了活命,全部老实交代。


    青年的宝剑成功出鞘,也就消灭了怪物。


    脱险的旅人长舒了一口气,可等他转过头,想要道谢,就发现对方悄然离去。


    对那一夜的遭遇,旅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关于青年的宝剑,为什么需要他回答了,才能挥剑。


    后来,据高僧点拨,他才知道,那三个问题,是与怪物相关的「形」「真」「理」。


    只有这三者同时存在,方可驱除妖邪。


    虽然没有青年的具体下落,但我的眼睛盯着那至关重要的三问,安心的情绪,似返潮的浪,不可遏制地翻涌上来。


    因为这证明,我搜寻这位卖药郎的情报,是正确的选择。


    我小心翼翼地将书册合上,闭着眼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看向背靠着书架的少年。


    五条悟能从书库里找到它,并递给我,也正代表着一件事。


    “你都知道了?”


    “如果是指警察那边的情况,七七八八吧。”在我翻书的时候,五条悟似乎已经找好了材料,他铺张开一张宣纸,毛笔流畅地在上面画好咒文,“在咒术历史上都没多少记载的家伙,你从哪知道的?”


    我低头看了看书册,说:“是我的母亲提到的。”


    她的祖先曾多次蒙受过这位先生的恩惠,所以将他写进了家族历史,可惜那东西早年丢失了,只能零星的记忆留在她的印象里。


    为了我能活下去,她似乎联络不少人,希望找到对方,但线索太少,全都不了了之。


    最开始我也是想从五条家借阅这些古籍的。


    不过对御三家,我在过往所采取的行动没法那么激进,只能选择绕远路。


    结果,还是从五条家这边拿到更为详细的情报,不得不说命运真奇妙。


    想来也是,自我离开高专的这段时间,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但能了解到这个地步,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想。


    我并不焦躁,反倒是有些……开心。


    虽然我向来不爱把这种情绪摆在表面上,却还是忍不住蹲下来,目光跟着他的动作来回打转,这段时间积累在心底的紧绷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罪歌已经被放在纸上,五条悟的手置于它的外围,修长的指节围着咒文打转,肤色冷白,但比起没温度的纸张,又透着健康的光泽,指尖纤薄,配着厚度恰到好处的手掌,也不缺失力量感。


    随着他的咒力施展,我感觉到罪歌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因为处于封印状态下,说不清具体在哪里变化……嗯,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被上了一把锁的感觉?


    经过充分的准备工作,我重新握住罪歌的刀柄,小心翼翼地避免触动到封印,把它重新融入身体。


    罪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等我下次使用之际,破坏掉的封印就无法再封印它了。


    到那时候,会变成怎么样呢。


    “所以,你怎么想的?”五条悟很突然的问话。


    我“啊”了一声,把走神的思绪拉回来。


    “我很感激你。”我第一时间回答,“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老子指的不是这个。”他朝我微微侧过脸,“去禅院家走了这么一遭,很明显只是开胃菜吧,后续你也要这么危险的事?”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我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五条悟对我眨了下眼,从写满咒文的纸上收回手,“那正好,我这里有个提议。”


    他朝我勾勾手,把我的视线引向自己。


    我也顺其自然想起来,他朝我提过向更强大的人求助。


    少年墨镜后的蓝眼凝视着我,问得很直白,“现在也还是那个答案吗?”


    我:“……”


    我看着同样蹲在地上,托住脸的五条悟,想到之前的对话,还没把那句「我觉得你的人身安全会出问题」说出来。


    罪歌的蛊惑虽然给我带来了非常多的困扰,却也让我直面自己的内心,


    如果说上次,更多的原因是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不属于他的责任交付给他。


    这次,就掺杂了更多更多的私心了。


    目前的我还没有把五条悟卷进来,还能保障他全程安然无恙的把握。


    因为六眼和天元的联系还尚且笼罩在迷雾中,就这样让他参与进来,我做不到。


    所以,还是拒绝他比较好吧。


    我这样想着,微微张嘴,刚要回答,而就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那样,五条悟竖起食指,又说了一句,“啊,话先说在前面,我不接受危险之类的说法。嘴上说着不想让我涉险,却指望我老实看着你踩钢丝?没有这么没道理的事吧。”


    于是我闭嘴了。


    换个思路,从五条家内部查起天元与六眼的事的确会更快。虽然最大的风险是天元是否能监视五条悟这点,仍然需要确认。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最后,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问道:“能给我点时间想想吗?”


    “可以噢。”他眉梢上扬。


    五条悟看起来还想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冥冥的名字。


    “五条,你在路上吗?”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女声,基本能想到当事人靠在墙上,用怎样的表情在说话。


    “目前还没回来的打算。”五条悟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


    “因为禅院家的事,总监会派人下来了。”冥冥的语气比


    平时要正经,“现场出现了被人控制的高等咒灵迹象,他们把苗头指过来了。”


    言下之意,是夏油杰被打成了嫌疑人。


    五条悟抬起眼帘:“哈?他们现在找茬都变得这么硬派了?杰如果出手会只是那么点动静?他人昨天根本就没在京都吧。”


    “对现在的禅院家来说,哪怕只是相似的线索也不会放过。”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年轻女性平声道,“你如果在京都没要事,尽早回来吧。校长重病进了医院,夜蛾因为任务目前也不在学校。我和歌姬的身份都阻拦不了他们,只能尽可能多拖一会。”


    而听到这一系列消息,我的眉头也皱起来。


    校长和夜蛾老师都不在,就意味着东京校没有说得上话的人。


    禅院家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客气。


    在挂掉电话后,我也知道五条悟接下来就要动身了,就对他说:“刚才的事,等你回来再详谈吧。”


    戴着墨镜的少年相当不爽捏着手机,浑身散发着要把人都宰了的气势,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刻,脚步又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对我招手示意。


    我眨了眨眼,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还想跟我说,结果走过去,他就把我拉过去,低头对着我的耳侧低语,“这次别擅自消失了。”


    扑在耳侧的热气有些痒,但我没有躲,只是颔首应下了。


    自五条悟离开后,我也转而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先是简单收拾了背包,在触摸到微微发烫的雕花玻璃杯时,意识到柯赛特的状态还不错,就松了口气。


    尽管东京校我现在不能回去,但有关那边的动向,我还是很想确认一下。


    因此确认了四下无人,我率先打电话给了铃木小姐,顺带也打听了禅院家的动向。


    那名被我派到宴席上的罪歌之子,在那么多咒术世家面前爆出咒具库被盗的事实,就算禅院家想掩饰,也无力回天。


    为了挽回失去的名声,听说禅院家上下都开始在打点关系,准备把黑衣组织的有来头的成员,连同那名乌鸦头目一起,都挂上天价悬赏。


    目前,禅院家的一部分咒具已经流向了黑市,估摸还有不少被安室警官埋了组织内部做暗雷。


    而剩下来的大部分,都会落在伏黑甚尔那家伙的手上。


    毕竟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唯独可惜是这段时间没能联络上他本人,催着他去考虑接黑衣组织的悬赏,最后只能打向家里的座机电话,告诉两个伏黑家的孩子,近期有会有陆续的快递上门……唔?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有人靠近的动静,于是提前挂下了电话。


    三分钟后,一名侍女出现在了门前,一见到我的时候,就朝我微微鞠躬示意,表示有人邀我去茶室小聚。


    想要招待我的人,是五条家几位女性长辈。


    虽然我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毕竟是五条家的地盘,客随主便,还是需要给主人家该有的薄面。


    ……


    ……


    “听说昨日的那阵骚扰,您正在现场?”


    “正是,谁也想不到,好好的赏花宴会变成那副光景。”


    早在回廊处,我就听见了一阵说笑的声音,跟着侍女走进茶室,我脚步瞬间停住。


    坐在客座上的女性穿着华贵的和服,以袖掩面,而注意到我的到来,她转过头来,额头上的缝合线瞬间映入我的眼帘。


    “哦呀,是没见过的面孔呢。”


    那人的笑容很是明艳。


    在我的视野里,却分外诡谲。


    第140章 道路的方向答案,是「正确」


    加茂家的人,来五条家做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巧合过头了,就绝对不是巧合。


    “原谅我这老婆子的好奇心。”为首的老妇人头发花白,气态优雅,身穿纯白的长襦袢,外面带着贵气的蓝纹和服,“听说悟大人带回来一名贵客,便决定好好招待您一番。”


    五条香惠,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茶室里的参加者一共有六人。


    在她的带动下,场上的人也一一做了自我介绍。


    我也微微点头示意,还礼。


    五条香惠随后挪动手臂,指向右方的客座。


    “今天的菜肴,都是特意走海路运来的新鲜货。算不上贵重,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她说。


    手掌的方向,正是羂索身侧的位置。


    我:“……”


    若不是知道五条家不可能像加茂家那样被渗透成筛子,我很难说这是不是她们和羂索联合起来,刻意给我设了套。


    最终,我克制住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选择留下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五条香惠决定邀请谁,不是加茂家的外人能多嘴的。


    而且对羂索而言,不出现在我面前,才是最好的走向。


    这次的邀请,应该是五条家的这位长辈的临时决定,对他来说也是意外事件。


    也就是说,起码现在,我是安全的。


    我的视线从手边冒热气的热茶,掠过茶点,最后落在同为客座的羂索那边。


    光是坐在这家伙的身边,就足够挑战心脏强度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五条家的?


    我的思绪如潮翻滚,同时也留意着对方。


    而当事人,除了最开始的问候,也没再向我搭过话——高高挽着发髻的女性眼眸轻弯,明明是客人,却相当亲昵地称呼着其他几位女性的名,和五条家这些人的关系,属于肉眼可见的手帕之交。


    唯独坐在主人位的那名上年纪的老人,他一直是敬称「香惠夫人」,态度也没有过线。


    显然,对方不是什么容易亲近的人。


    五条香惠吃着点心喝着茶,偶尔才加入她们间的对话。


    大多时候,敞亮的茶室里充斥着其他几位拉闲散闷的声音。


    “我听说,伦子你最近养了一只仓鼠?”


    抛出这个话题的,是一位脸上挂着酒窝的短发中年女性,她凑过去,熟稔地拍着羂索的肩膀,“那是真的吗?”


    “美月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呢。”


    羂索全然不在意地任她靠过来,保持着相当得体的微笑:“闲来无事,就去买了一只,偶尔逗弄,也是有趣。”


    “那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带过来吧。”得到答案的女性合掌,显然是很感兴趣,“仓鼠这种小动物,好像都很喜欢越狱,伦子养着的那只呢?”


    后者作出苦恼的神色,“这个我倒是没在意呢。阿音,你还记得是几次吗?”


    “已经数不清了。”一旁,正在为羂索沏茶的贴身侍女停下动作,回复了主人的提问,“还是伦子夫人您太纵容了,被咬了也就由着它。”


    “没办法。我只是很理解它,想要逃跑,都是因为向往外面的世界。”


    羂索手持长筷,将一小碟海藻夹起来,涂着眼影的美眸盯着自己筷中的菜肴,轻言细语道:“所以跑掉也没关系。”


    一阵萧瑟的秋风正好穿入大堂,吹起他鬓边的发,衬得那副皮囊上神态格外动人。


    “宠物这种东西,本来就只要给一点余粮,再准备让它感觉安全的窝,就自然会乖乖被诱回笼子里。”


    “……”


    面对羂索指桑骂槐的行为,我很想骂人,可惜不能。


    我垂下眼,看着茶杯中的倒影。


    让自己的注意力都更多集中在提防房间里的咒力变动,避免自己出现掉以轻心的状态…嗯?


    “是上来的菜肴不合胃口吗?”


    五条香惠似乎注意到我这位年龄很小的客人的动向,她朝我看过来,脸上仍然没有表情,语气倒是比之前严肃了几分。


    作为招待者,她好像很在乎这点。


    “不。”我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佯装紧张,“这些都很好,只是我身体抱恙,不能太放纵。”


    我还没心大到在羂索身侧吃东西,只能把自己伪装的不自在一些,给对方留下一个不擅长这种场面的印象。


    这场宴会迟早都有结束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考虑要如何从这泥潭中脱身。


    通知五条悟已经来不及了。


    散场之后立刻动身从正门离开?……那得试着找五条家要人陪同才行,希望他们能看在五条悟的面子上,愿意给我分配人手,否则一个人的行动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我这样想着,刚准备说话,就见身侧的缝合线女性突然脸色一变,转而掏出手帕,低头埋在其中,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伦子夫人?!”服侍她的侍女发出惊呼声,连忙伸手去扶对方,“怎么会…今天应该已经吃过药了,医生?!医生在哪?”


    “…咳咳……不碍事……只是老毛病了。”嘴唇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女性按住胸口,冲她摇摇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就是这场宴会,咳……恐怕我要提前退场,打扰大家的雅兴了。”


    五条香惠看着对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身子骨也是娘胎里的老毛病了,是我们忘了分寸,去休息吧。”


    羂索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慢慢直起身,我甚至可以看见,他耳边的碎发因为冷汗粘在脖颈上,就仿佛是真的突发重病一样。


    他靠在侍女的肩上,歪着头。


    我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人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才转头看向五条香惠。


    “失礼了,我也有一些私事需要去处理。”我搁下手中的茶杯,跟着站起来,“不过我不认识京都的路,能请您派几个识路的人跟着我出去吗?”


    在羂索故意从台前隐身后,继续留在这里,风险只会成倍的上升。


    老妇人正坐在席间,目光落在我缠着绷带的手掌。


    像这样做事稳妥的老人,她不需要我特意明说,就会派遣有实力的人。


    “当然可以。”她说,“您是悟大人的贵客,也自是五条家的贵客。”


    和外表看上去不同,她完全没有为难我,我也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五条悟」这个名字在五条家所代表的意义。


    但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在羂索离场的几分钟后,我也立刻动身。


    装着雕花玻璃杯的背包还在房间。


    昨日的行动让柯赛特的消耗很大,虽然有宿傩的手指补充,但要消化并慢慢进补那些力量,也需要专心致志。


    而这种状态的柯赛特,如果不是我亲自过去,没人能挪动她寄身的玻璃杯,也没能唤醒她。


    然而,当我回到客房,把手伸向背包的时候,我的动作停住了。


    因为我闻到了血腥味,就在这个的房间里。


    我扭过头,视线落在附近的橱柜里。


    今天的时间我根本就来不及使用它,可现在,我看见有鲜红的血渍沿着缝渗出来。


    ……出事了。


    我提着背包,倒退一步,本能想要转身离开。


    但不知是被安置了什么机关,下一秒,橱柜的一半倒下来。


    一具尸身赫然躺在其中。


    而就在不久前,这张脸我还见过。


    加茂伦子。


    失去了生机的女性睁着眼,像是小孩子一样缩着手脚,心口插着一把刀。


    没有想到的冲击让我不由得睁圆双眼,不仅是因为尸身在这里,而是羂索抛弃了这个身份。


    作为羂索的容器,她死在了这里,也就代表那家伙转移了。


    那家伙是想来一出金蝉脱壳,借此给我安排罪名?


    …不,不对。


    一道阴冷的感触突然出现在身后。


    我蓦然回首,瞬间凝聚出罪歌。


    来自身后的攻击被我拦下了,但是——


    噗嗤。


    冰冷的刺痛感令我眼眸紧缩,余光触及到贯穿身体的金属尖端时,我意识到,那极为短暂的惊愕,让我付出了代价。


    攻击并不是来自偷袭者,而是那具本该不动的尸体。


    “我都已经特意掩盖掉气息,居然还能反应过来啊。”


    站在我眼前,身穿加茂家纹服侍的侍女带着遗憾的语气,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在背光的环境下,更显得冰冷阴暗。


    “早知道这样,就该用更利落的手段了。”她说着,光洁的额头上,浮现了些印记。


    在我以往的记忆里,鲜少见到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而现在,他不仅这样做了,甚至不惜以一个加茂家的地位很高的成员躯壳为饵料。


    哪怕我再提防他,一旦发现他丢掉的躯壳,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想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尸体杀个回马枪,发动偷袭。


    两具潜伏在加茂家多年的身体,可能在五条家还有一具备用,真是…下了血本了。


    那具完成了最后任务的尸体重新倒了下,一根丝线链接着其背上,再骤然断掉了。


    我踉跄靠在墙侧,右手握住咒具,划向对方。


    羂索避也未避,任自己的胳膊落在地上,血淌了一地。


    然而  ,罪歌是无法控制他的。


    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心中的爱,究竟存在何处。


    不知道这一点,也就无法发挥作用。


    羂索……这家伙,到底对什么东西才会有感情呢。


    我咬着牙,想要继续发动攻击,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


    下一刻,麻痹感顺着受创的地方爬上来。


    罪歌随着松手,哐当一声,掉在地表。


    那麻痹感甚至勒住了我的喉咙,令只能发出及其微弱的闷哼。


    这下,就连叫人,都发不出声音。


    ……毒?


    心脏飙升到未曾有过的地步,内脏似乎是也被刚刚的攻击伤到了,像是被火苗烧灼一般,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喉咙里翻涌的热血涌进了气管里,我不由自主弓着身子,倒在地上,像一只刚出生的猫那样,微弱咳着。


    我思维逐渐模糊,努力咬紧下唇,维持清醒,肺腑间全是呼吸的血腥味。


    客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上了。


    而只剩一条胳膊的羂索,他流得血远比我多,对他来说却像是不痛不痒一样。


    用着侍女身体的人,微微俯下身,笑看着我,他的左手正握着一把承影刺。


    “被自己的咒具捅伤的感觉如何?…啊,当然,我很小心地把创口变得很小,这样一来,我留下的残秽,远远比不过你。”


    “你……不怕…暴露……”


    背包里的东西随着我的倒地,散落一地。


    我用虚弱的眸光在身侧扫荡,努力用手肘撑着身子,想要挪动。


    但麻痹的身体无法支撑这样的动作,只能停留在原地。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毕竟,等麻烦的六眼回来后,你已经不见了。”


    仿佛怜惜孩子的父母那样,眼前的人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我,口吻轻柔,“拥有你这样难得术式的术师,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可惜,无论哪一个都不愿意为我所用。”


    “你让我很失望哦,小裕礼。”


    “现在的你,知道的太多,又不听话。存在就是阻碍。”


    “尽管这幅壳子应该还有点价值,不过,杀死你,留着日后再慢慢考虑怎么运用好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握紧我曾经用得不少的那枚咒具,对准我的心口扎下来。


    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锵。


    而咒具扎入后,响起的是金属相撞的声音。


    重新被我召回身体内部的罪歌拦下了这一击,这已经耗光了我最后的力气。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里血已经蔓延开,流远,有部分浸入榻榻米中,低声道:“…杀……我之前,告诉我……”


    “…昨天……五条悟,出现…在那里,也是你的安排吗?”


    “争取时间吗?真是不死心。”


    羂索微笑起来。


    “好吧,答案,是「正确」。”


    ……


    ……


    所以,五条悟昨天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而是羂索的推波助澜。


    那条安全的通道是这家伙一手为我画出来的。


    自然,我从昨晚开始就跌入他的陷阱了。


    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五条悟成为了他手里真正的饵。


    我也就此上钩了。


    就像是那只他所描述的仓鼠,按照他所安排的道路。


    因为我认为五条家是安全的地方。


    哈……


    我低声喘息,知道自己棋差一招,也就放弃似地闭上眼。


    ……


    ……放弃。


    ……真的吗?


    我…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


    我重新抬起眼帘,看见血已经流淌到远处的雕花玻璃杯附近。


    或许是命运怜悯我,


    条件满足了。


    杯子的倒影反射着我沾满血污的脸,承影刺再度捅下来之际,我嘴唇动了动,用非常微弱的声音呼喊出那个名字。


    “——”


    ……


    ……


    于是,自禅院家咒具被劫事件过去的第二天。


    上午十二点四十六分。


    五条家内部爆发出相同的特级咒灵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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