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捉弄是柠檬的味道。


    诚然,都被捉弄这种程度。


    若是什么都不做,也不是我的风格。


    我心平气和地放下纸杯,回到了五条悟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上。


    然后——


    在五条悟喝过水后,朝这方靠拢过来那一刻,扭头把冰棍递给了趴在床头的咒骸。


    尽管小家伙不需要咒力以外的食物,但还是很聪明地领会主人的意图,睁开眼,一口就连冰棒棍一起吞了下去。


    五条悟:“?”


    五条悟当即勾下墨镜,亦然摆出“哪有你这样”的微妙表情,一把揪住那只开始打嗝的咒骸晃来晃去。


    “那是老子最喜欢的口味欸——”他撇着嘴这么嘟囔道,放得比之前低一些的音调中却听不出任何不满,“给它也太浪费啦。”


    “是你主动把冰棍的处置权交给我的。”我不为所动地说,“到了我手上的东西,就只能任我处置了吧。”


    “但转交给咒骸属于是意料之外的范畴了。”五条悟漫不经心地以指尖挠了下小家伙毛绒绒的脑袋,随即放下它转过身来,下一秒,他的双手就贴到我的脸颊两侧,用着和刚刚抚摸咒骸一样的动作,毫不顾忌地摩挲了几次,坦坦荡荡地说:“正常来说,不是都会考虑自己吃掉吗?”


    虽然声称自己不热,但五条悟的手掌温度很高,能感觉到连耳后的碎发都一并被他手掌包裹进去,逐渐被染上相同的体温,本就不喜欢如今燥热气候的我蹙了蹙眉,抬手抓住他的手指,试图把对方的手取下来,嘴上也没闲着:“你也说过我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吧,惹硝子生气的事我才不会做。”


    “只在硝子面前的话,或许是呢。其他时候和这个词完全谈不上。”后者配合地让我扒拉开他的手,兴许是回想起了什么,他两指托着自己的下颚,若有所思地低声呢喃道:“就像之前在封印里——”


    “明明都把裕礼送出去了,却还是反反复复地回来。”他说。


    自两校交流会过去,他要么出现在离我最近的窗户前,笑嘻嘻地拿出漫画杂志之类的东西,问我要不要一起看;要么是在硝子颇有份量地注视下,带来两个人的游戏机,气定神闲地靠着椅子拉着我开始打BOSS。


    围绕着他带来的书本或者游戏,我们也会闲聊很多,可像这样谈起提起那个时候的事,还是第一次。


    听见他这么说,我歪了歪头,倒也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因此只是指指点点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那是年幼的你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吧,所以情况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毕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嘛。”当事人之一以有些嫌弃的口吻回答道。


    话到此处,他看了我一眼,又问:“裕礼没有生气吗?”


    “不,当时真的很生气。”我直言。


    “这样啊,有多生气?”他找了另一张椅子,坐在我对面,同时将手掌搁置在膝前,指尖有节奏地点了点,让人幻视一只竖着耳朵好奇心满满的大猫,下垂的尾巴摇来摇去。


    “已经到了等事情结束,就打算好好骂你一顿的地步。”


    “结果来看,没选择这样做呢。”


    “因为把人拖出来后,也觉得没生气的必要了。”


    “是觉得没有意义吗?”他挑眉问。


    “恰恰相反。”我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是因为那也是五条悟吧?就算认知是幼年期的你,也仍然是「五条悟」。”


    五条悟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我也毫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年幼的你和现在的你,有着同样的处事逻辑,只断定自己,或者和自己处于同一层次的人,才能打破局面。”


    想到这里,将我拒之门外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了。


    “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超不甘心,但后来我想明白了。”


    “比起和你探讨这种价值观的事,我不如还是用实际行动来说话。”


    “然后,事实证明——”想到那时候的事情,我晃着小腿,单手比出枪的造型,精准地瞄准眼前的人,“打破局面的人是我,已经算是很漂亮的回击了吧。”


    少年没有立即回话,似乎在思考,他只是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同时,长腿打直,从椅子上站起来,随即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挂在衣领处。


    “难怪裕礼那会说了很多大胆的话呢。”


    对方的唇线挑起好看的弧度,欺身拉近二者的距离,他的右手也随意搭在我的椅背上,继而懒洋洋地抬起眼帘,再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捧住我的脸让视线齐平,用蓝色的眼睛盯着我,说:“其中有句好像是让我一直一直看着你呢。”


    我:“?”


    我:“哪来的一直?”


    “没有?可我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原话欸。”他把腰弯得更低,听得出还刻意运用着女孩子的口吻说话,灼热的吐息更是清晰可闻,接下来的声音也夹杂着丝丝指控的意味,“还是说裕礼想不认帐吗?”


    “…请不要趁机增加些不存在的记忆。”恕我实在吃不消这个气候下的肢体接触,所以在面不改色地这么说完后,我再次推搡开他的手臂,“而且,距离太近了,很热。”说罢,整个人带着椅子向后挪了位置,远离某位源源不断散发着热度的家伙。


    察觉到我的躲闪,他反倒是认为这很有趣那般,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睫羽轻翻间,“欸,完全看不出来。”说着,又不慌不忙地踏出步子,甚至比上一次凑得还要近。


    我退。


    他跟。


    奇怪的拉锯战重演了三次后,椅背已经贴在柜子上,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我板着脸提膝朝他踹过去。


    意料之中,鞋底没有落在目标身上。


    “哈——”站在眼前的白发少年也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直接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有那么热吗?难得看你攻击性这么强——”他笑得肩头跟着身体一起抖擞,歪斜着靠在我旁边的柜子上,断断续续的闷笑声跟着震颤的胸腔起伏不定,夸张到一度让人怀疑他连眼泪都能笑出来。


    “之前就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今天很热,你还非要贴过来。”


    “有吗?没印象呢。”


    我:“……”


    我换了条腿蹬在无下限的防护上,纯当是发泄,冷酷地给出差评,“我突然觉得,还是小一点的你更可爱。”


    五条悟还在笑:“那不一定,还是小鬼头的我,说不定会认真起来——”说话的


    人话锋一转,撤掉了无下限,反手扣住了我以单腿为核心支撑,旋身踢至他颈边的右脚,再慢悠悠补充着下文,“凭借裕礼现在这种单薄的咒力防护,大概轻轻一碰就会被折断吧。”


    说着,他手腕翻转施力一推,我便因为失去重心,踉跄着又坐回身后的椅子上。


    我沉默数秒,问:“「你」会那样做吗?”


    “有可能。”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


    我“哦”了一声,“那就是不会了。”


    “好确定啊。”


    “毕竟已经亲眼见证过了。”


    “也是呢。”倚靠着在柜子附近的少年眯着眼,慢慢收起了笑容,让人很难辨别其想法,眸光闪烁,或许是揣着坏。


    “借着这个机会也问问裕礼好了。”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开口,“以前的裕礼大概是什么样子?”


    我:“?”


    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不是见过了吗?”


    “只是见过样貌,什么代表性都没有啦。”说着这种话的人又突然凑近了一些,咬着自己吐露的每个音节,“顺便一提,我很想听噢。”


    这个人字里行间透着不容拒绝,不在和人商量,反倒是更像在要求。


    他说:“毕竟,只有老子一个人被看到过去也太不公平了。”


    我:“……”


    考虑到拒绝他或许会变得更麻烦,我倒是没有再用准备好的说辞敷衍他,而是思考片刻,再提醒道:“我的过去很无趣哦。”


    “那我也要听~”五条悟无谓地答着,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给他人分享自己的过去,这种事情太久违了。


    我没有说出那些不该讲的,就只是提了一些琐碎的小事。


    我提到在我已经回不去的那个房子里,留着各种各样的古怪涂鸦。


    我提到我最初的梦想是成为富有的大老板,买下吃都吃不完的糖果。


    很多细节我都以为自己应该早忘掉了,但越是在脑中挖掘,却是发现它们如同尘封在灰尘中的宝石,拿出来随便擦一擦,依旧闪闪发亮。


    我记得,小学里总有那个几个调皮捣蛋的讨厌鬼,会把虫子或者粉笔之类的放进女生的水杯里,但班主任一直只作口头批评,但不作为。于是,我多买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保温杯。


    最终的成果喜人。


    自班主任在办公室发出尖锐爆鸣的那一天起,这种糟心的恶作剧也终于消失殆尽。


    我还记得,跟着养母出远门玩,因为人太多,她拍着照太入迷,就直接走丢了。那个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没有通讯工具,我就主动去了最近的广播室,在工作人员诧异的眼神中主动去播报她的寻人启事。


    等到她风风火火地找回来,连声朝我道歉的时候,播音员的表情就更古怪了。


    她当时给我的赔礼是一只大到超过了我脸蛋的棉花糖。


    最后我还没吃完,就被她以“医生说过不能吃太多糖”的理由给塞进了冰箱,结果遇上房子区域断电,就这样坏掉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她那遗憾到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表情令我记忆深刻。


    ……嗯,后面补偿的补偿也是。


    不知不觉,我停下了讲诉,陷入了沉默。


    整个过程中五条悟都托着下巴,听得很认真,以至于我不再开口的那一刻,他直白地问道:“还有呢?”


    “已经足够了吧。”我说,“你到底是想听到什么地步啊。”


    “非要说的话——”他若有所思地拉长了一阵音调,再字正腔圆地复述着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全部。”


    我:“……”


    我向他确认道:“这是在捉弄人吗?”


    五条悟用手捧住脸,“不是哦。”


    给出了否认的答案的人,不急不躁地进一步解释道:“以前觉得只要掌握术式的信息就足够了,但现在老子改主意了。”


    “当然,裕礼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他狭长的眼睫轻扇,扎人的目光全然不加掩饰地落在我的脸上,以极低的气音,再说了几个字,“我自己慢慢挖掘也是可以的哦~”


    闻言,我条件反射地往挪一下,但背后已经没有什么可退的空间了。


    这家伙,完全是一本正经地说出了相当可怕的发言。


    所幸,就在这时候,一道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门的方向传递了过来。


    “累死了。”顶着烈阳回来的家入硝子叼着一支冰棍,带着一脸加班加得想罢工的表情,随即进医务室的那一刻,对我们晃了晃手上拎着的袋子。


    “要吃么?”她含糊地说,“我也买了裕礼的份哦。”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样,五条悟率先站起来,挥手向她预定了自己最喜欢的口味,然后“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攀着窗户跳了出去。


    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松得有点太早了。


    就在我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剥开包装咬了几口后,他又去而复返。


    “差点忘了。”循声回过头的瞬间,我看见五条悟嘴角揶揄的弧度,“裕礼还欠我一根呢。”手臂一伸,就拿走我手里的冰棍,作势要把它递给旁边的咒骸。


    而在我猛地站起来想要阻止他的时候,或许是被我的表情逗乐了,他扑哧一声笑了,反手又把那只冰棍塞回来。


    下一秒,酸涩冰凉、又带点甘甜的滋味重新回荡在口腔之中。


    就像是今日的夏天。


    是柠檬的味道。


    第102章 反转术式(修)单纯有点好奇。……


    二零零五年。


    东京中央区。


    距两校交流会变故至今已五日。


    温暖的艳阳用丝丝缕缕的金色妆点着天边的云层,与栋栋高楼一起组成了东京这个城市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同样,也点缀了守望这片景色之人的视野。


    一阵夏风刮过后,楼顶的露天泳池荡起一层层的波浪。


    水声响动间,躺在附近沙滩椅上的长发女性听见了门锁处传来的声音,头也没回,仍然是专心拿着殷红的指甲油涂抹着自己的指甲,直到来人的脚步声停到身后,才慵懒地开口道:“来了啊,身体休养的怎么样?”


    我将怀里的礼盒放在对方身侧的圆桌上,确定不会撞翻冰桶里那些看着很贵的酒后,再一本正经地向自己的上司回答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感谢您的关心。”


    养病这段的时间,我收到了很多人的联络,包括新田慧、铃木香帆、风见裕也、安室透以及药师寺凉子。


    虽然除了新田辅助监督以外,其他人都不能在高专露面。


    不过他们在交换情报之余,也纷纷向我表达了问候。


    我的便宜老板倒是一反常态地安静,没有发来任何指令,但想也知道,他对这边的变动不可能一无所知。


    羂索和今川绝非是什么守望相助的同伴。


    我既不觉得他会因此兔死狐悲,也不认为他会简简单单地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因此趁着总监会还没打算给我派遣任务的空档,我离开学校后,主动联络了他。


    这混蛋还挺会享受……特意找了个高档酒店,这优哉游哉的摩登女郎做派,一点都看不出来本来的样貌。


    “术式熔断……真意外。”羂索带着一副“真是没想到”的表情,朝自己的右手刚染完颜色的部分吹了口气,“能从今川那个女人手下走过一遭,还没缺胳膊少腿。”


    “令人欣慰,以前那么瘦瘦小小的孩子,成长到这地步了。”


    “这您可属实过誉了,毕竟六眼和咒灵操纵使都在场。”我恭敬地将左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有他们抵住压力,单单保命自然不难。”


    话是这么说,对于薨星宫下的发生的事,我有向那两人请求过,隐瞒我在其中出力的事实,向总监会的回答口径也是统一过的。羂索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难以在这件事上看出问题。


    果不其然,他并没有继续展开这个话题,而是拧上指甲油的盖子,侧目看了我一眼,转而手指搭在桌沿敲了敲,“所以,今川那女人死前见到天元了吗?”


    我心领神会,动作麻利地拿起开瓶器,挑了一瓶香槟,“不,天元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只是在她濒死之际投来了一束佛光。”


    “那家伙真是把自己的藏得够严实。”悠然自得的女人红唇轻轻勾起,“不过,仅是这样也就足够了。说明和祂同化后的小姑娘,不是没有半点意识。”


    “那些腐烂发酵的、堆积下来的残留废料,看来就算是活佛,也没能彻底清理掉啊。”


    打开香槟的我不为所动将酒液倒进高脚杯,又稳稳地放置他的手边,“您放任今川袭击高专,只是为了确认这点吗?”


    “当时我可是投过反对票的,袭击的主意是她自己提的。”沙滩椅上的人坐起身,把指甲油放在一旁,笑眯眯地接过酒杯,“想要扭转一位姬君的想法,属实冒进。面对天元,她也没想过去了还能回来吧。”


    “岁月为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


    “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鞭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旅行。”


    “旅途罹病,荒原驰骋梦魂萦。”*1


    披着女人外壳的怪物念着我听不太明白的俳句,凝视着远处的烈日,“一个时代颇具代表性的天才,陨落在那六眼的手中,如何不是一种宿命呢。”


    我正愁没有机会找他打听这方面的消息,敏锐地抓住其中的重点后,因而保持着双手捧住香槟酒的姿势,抬起眼:“您这样说,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如果当时不是五条悟掌握了反转术式,我能否站在这里为您倒流都可不好说。怎么说,都该称她为时运不济更贴切吧,为何要以「宿命」二字评价?”


    “好问题。”羂索将高脚杯拉至眼前,含笑盯着其中晃动的酒液,“因为在距离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今川这个姓氏代表的即是一方霸权。他们对咒术的研究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且争强好胜,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也是诸多术


    师的噩梦。”


    “今川家的大女儿更是因为使用一位高僧的圆寂之躯,制出了特级咒物,从而名声大噪。”


    “可就是这样的大名豪族,在小女儿被天元选定成星浆体后,也不敢发出异议,只有她的姐妹为其出头,遭到了围剿。”


    “当我找到那位姬君时,她也奄奄一息,在濒死之际和我立下束缚,宁愿自己的尸骸被同样炼制成咒物,也要亲手讨回公道。”


    羂索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微笑地看向我,“你不会以为,六眼觉醒反转术式,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吧?”


    我:“……”


    我:“我明白了。”


    我垂着眼,一手托着瓶颈,一手抬高瓶底,非常自然为他再添满一杯酒,隔了几秒,又突然开口道:“可惜,今川前辈死了,浪费了那身能力,否则必然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不愿听话的棋子,不要也罢。”身穿连体泳衣的缝合线女人顺手将空酒杯放置一旁,纤长笔直的双腿一弯,整个人便撑坐起来,迎着风站直,“何况那枚特级咒物——「狱门疆」的下落,她已经交给我了。”


    “狱门疆?”


    “嗯,可是好东西。”


    羂索俏皮地打量我的表情,美眸眨动,“这个任务也就交给你了。”


    我:“?”


    我:“可是我——”


    “是呢,瞧我,差点就忘了,小裕礼现在用不了术式呢。”他故作惊讶地捂住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装出来的神色就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转而以柔情似水的黑眸看着我。


    “不过我相信,仅仅是用不了术式这种小事,难不倒我们家的孩子。”羂索伸出手,殷红的指甲划过额角,没有多用力,却附着上冰冷的咒力,拍打在面颊上。


    “你定能把东西带回来的,对不对?”他笑眯眯地问。


    我:“……”


    我:“是的。”


    我放下香槟,从善如流地应答下。


    得到回答的人满意地笑起来,随即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举起双臂,欣然跳入眼前的泳池。


    噗通——


    眼瞧着对方开始享受人生,我也不再打扰,而是离开了现场。


    ……


    ……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我忽然感觉到了有几滴水掉在额间,然后越来越急。


    ……下雨了。


    我眨眨眼接住落在掌心的水渍,仰起头看了看。


    果不其然,刚才还在显得明亮的天空现在布满了阴云。


    我撑着伞,手里提着罐装酒的慰问品,一回到学校就去找硝子去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这个时候不是在医务室搞小白鼠实验,就是在宿舍里抱着寄生虫、传染病、精神障碍等等一系列,和女高中生看起来应该没关系的书。


    结果,预判失误。


    不光医务室里没人,宿舍门更是空空如也。


    我眨眨眼,呼吸着有些潮湿的空气,转而叩开庵歌姬的房门。


    “欸,小裕礼?稍等,我来了……呃呜呜,撞到脚了。”


    噼里啪啦的一阵动静后,打开门的黑发少女一边眼含泪花,一边努力对我笑着展示出稳重前辈的模样。


    我尽职尽责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向她询问硝子的去向。


    “硝子?”她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有可能在体育馆那吧,最近都在下雨,她说过自己想活动下身体了。”


    “这样啊。”得到答案的我欣然点头,接着乖乖地将一瓶啤酒递过去,“那我就不打扰前辈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地接过去,“呜哇,小裕礼很懂嘛,结束工作后来一瓶的感觉是最快乐的了。”


    同硝子一样,她也是一名重度酒精爱好者。


    可惜的是我至今不理解酒这种会让头脑麻痹的东西好在哪里,没办法通过东京校女子酒类品鉴社团(只有两名)的门槛,于是只能微笑着离开现场。


    体育馆是建立在更靠北的方位,距离宿舍倒是很近,爬过一段坡,便能看见拱形的房脊。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篮球被拍击碰撞的动静,当我放下雨伞走进体育馆时,正好看见在球场内试着跳起投篮的身影。


    棕色短发的少女换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站在三分线外——除了抢救他人的时候,我几乎很少能见到认真模式的硝子——她放低呼吸,全神贯注,屈膝起跃,难得褪去了那种随时都提不起劲的松弛,所有的注意力都暂时集中在球与篮圈的距离上。


    我看着那颗球以一个完美的弧线掷出。


    然后,哐当一声撞到圈外。


    球因为反作用力弹了过来,被我伸腿停住。


    我看了看还在颤动的篮圈,心想,起码力道够了。


    “还以为这次能成呢。”家入硝子微微侧过脸,望着我脚边的球,发出遗憾的感叹,“看见那些运动健将的投篮动作真的很帅。”


    我提醒道:“多训练几次应该不成问题?”


    “唔,听着太麻烦了,不要。”


    一瞬间又回到节能模式的人摇摇头,反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视线果断移到我提着的手提袋上。


    她信步挪过来,抱腿蹲在我的身前,总是半垂的双眸睁大了不少,“给我的吗?”


    “不是。”我说,“是给冥冥前辈的。”


    “冥冥前辈只会让你给她送夹着钱的信封。”歪着头的短发少女一眨不眨对我投来注视。


    “好吧好吧。”本来也不认为这种小玩笑能瞒多久,我当即笑起来,“给,考试前的慰劳品。”


    硝子虽说不参加咒术师的评级,但因为总监会给安排了医学院的旁听课程,所以过不久接受那边的期末测试。


    当然,依照硝子平日在医学上的用功,通过是理所当然。


    “谢啦~”她接过我递过去的啤酒,惬意地把眼弯成缝,“今天回来得很早呢,还以为你会直


    接泡在网吧里,”


    “暂时没有那样的心情,只是跑了一趟就在担忧自己要怎么习惯一下短时间只能用咒力的日子。”


    而且,就这样老老实实享受日常是不可能的。


    还有些更重要的,我必须去做的事。


    正如出于这样的心思,我脸上挂着笑,对着硝子表示稍等一下,然后走出体育馆外,不到几分钟,体育馆的外部笼罩上了结界。


    “这是…帐吗?”家入硝子有些意外地看了看。


    我点头,“当然。”


    当然不是。


    “虽说我可以用咒力,不过总感觉用了后哪里怪怪的,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的确和以往的那些好像有点不同,不过应该是好的方向吧。”


    “那就太好了。”


    我弯腰拾起脚边的篮球,五指张开,以手指触球,就地拍打起来,


    “硝子。”


    “嗯?”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我盯着自己掌下的那颗一高一低的球,时刻保证着它的落点不要偏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掌握反转术式的?”


    闻言,正在品酒的少女停下动作。


    “大概是十岁左右。”她摸索着下颚,平淡地回答道,“当时因为朱古力暴雪受伤了,看起来很痛的样子,然后我就用手捧住它的腿,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噼啪的一下,它便好起来了。”


    我:“……”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可反复咀嚼出硝子就是这个意思后,没忍住打断她:“抱歉,完全听不懂。也不明白朱古力暴雪是什么。”


    “是我家以前养的小狗。”家入硝子想了想,把双手放在头顶,做出狗耳朵的架势,“一会回宿舍时给你看照片。”


    “好诶,我是狗派,多来点小狗照片。”我小海豹式鼓掌,隔了两秒,脸上的笑容还没淡去,随即重新把跑远的话题拉回来,“所以,还是不太明白你是怎么掌握反转术式的技巧。”


    “没什么特别的技巧。”她一本正经地比划着根本看不懂的咒力运行方式,嘴里发出“咻咻”“啪啪”“砰砰”的拟声词,见我仍然一脸迷茫,只能叹气,“看来裕礼也没这方面的天赋。”


    “……怎么想这都不是天赋的问题吧喂。”


    “怎么都好啦。”家入硝子无所谓地放弃了天赋的话题,她顺势放下胳膊,抿了一口酒,很随意地问发:“你突然提这个,是想试着掌控反转术式吗?”


    我静静摇头,“单纯有点好奇。”


    “你的好奇心还来得真迟。”家入硝子感慨道,“是因为五条掌握了吗?”


    “不。”我说,“这也和五条没有关系。”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因此,在日本待的时间越长,有的疑问也自然而然会浮上心头。


    我曾造访过不少国度,在其境内,普通人就算产生咒力,也会自行消解,想要找到诅咒的影子都很难,能力者的存在更是凤毛麟角。


    尽管稀少,二者也仍然共存着。


    因为万事万物皆有阴阳。


    有光必有影,有白必有黑。


    它们可互为统一,可互相对立,可互相转换,却绝对不可割裂。


    这一点,在那些国家的特殊人才群体里,也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们之中有驱动着咒力这种负面情绪的力量,也会有正面情绪有关的力量。


    而咒术传承为主的日本,是个和大多数国家截然不同的反例。


    从一千多年前的平安时代算起……不,或者更早,日本还有阴阳师、武家们的活跃。到了现代,武家和阴阳师的力量已经近乎失传,徒留初级式神术这种彻底融入了咒术传承的东西证明着他们曾经存在过。


    所以我早就想问了,自刚踏入高专起,和五条悟完成的那个指名任务后,就一直一直想问了。


    全国的异能力者、术师全是从负面情绪提取力量。


    怎么看,这个国家都已经彻底失衡了。


    可惜,但都碍于长命锁的警告,不得不作罢。


    ——因为天元在看着。


    我继续单手压球,想着充满咒灵的这个国度,想着死气沉沉的咒术界,想着今川临终前愤怒的喊话,最后想到了和这些牵扯的羂索所说的话。


    若是更早之前的我,也只会觉得天元是在掩盖这个国家的现状,而不会将思考的方向调转至另一个更可怕的苗头。


    但是现在……


    我垂着眼,迈出步伐,左右手开始交换运球,篮球下落弹起的频率越来越快,前进的脚步停在三分线前,视线虚虚地抬起,落在球框外。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交织起来。


    ——亲手把世道变成这样,装什么有怜悯之心的活佛!


    ——你不会以为,六眼觉醒反转术式,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吧?


    咚。


    篮球回弹起来,我这次没有再将它拍下去,而是将其捧在手中。


    现在,有结界的保护,也终于可以问出那句话了。


    “我想知道——”我目视着掌心里球体,若有所思地开口,“所谓的反转术式,它本质是什么?”


    提取着负面情绪为主的咒力是破坏力,能对付咒灵,也能对付人类本身。


    但,反转术式,又是以怎样的形式运转的,又为何能治愈伤口?虽然看似也需要驱动咒力,却在这个国家几乎没几个人能掌握。


    天才如五条悟,之前也没办法攻克反转术式。


    明明在那双六眼之下,咒力的运转方式都应该无所遁形才是——除非,他的眼睛也看不到。


    这恰恰证明,反转术式有什么绝对性的不一样。


    我相信自己不是这片土地上第一个报有疑问的人。


    但家入硝子似乎没有想过这方面。


    “突然一上来就是好深奥的问题啊。”她眨眨眼,有些意外地答着,随即单手抱膝,拎着啤酒在球场旁坐下,大概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才回答道:“我觉得它应该是一种不属于咒术范畴的东西吧?”


    “为什么?明明同样都是在使用咒力?”我问。


    “现代社会里,风、火、水这些不同元素,却都能转换成电量——所以我觉得反转术式需要消耗咒力,其原理就和它们差不多吧。”


    家入硝子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啤酒,“就像是人类吃进身体里的食物,也都会经历过一个消化的过程,供我们生存下去。”


    “别看我平时用反转术式用得挺上手,实际消耗的咒力很多都用在转换上了。”


    “也就是说,硝子觉得反转术式不是咒术?”


    “如果我从小到大受的咒力教育没错的话……嘛,不过对我来说,是不是都无所谓啦。”


    如此一来,很多事又说得通了。


    我眨眨眼,两手托球,盯准篮球架的位置,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任务。


    音乐学校里响应着女孩歌声的星星,废弃工厂里本该失去力气却还是站起来走向罪人的男孩,家庭餐馆里自行摆脱了咒物纠缠的客人,那些昙花一现的经历似乎都在证明着,正面情绪的力量其实还存在于这个国家。


    假设,反转术式本来就不是依靠咒力发动的能力体系,它就是咒力的反面。


    在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来了。


    为什么日本非自然界,反倒是没多少人掌控这种力量呢。


    “硝子。”我闭了闭眼,深深了口气,“再向你确认一件事。”


    或许是受到我过于严肃的态度影响,棕色短发的少女也不由得停下动作,一脸“你今天还真严肃”的表情,静候着我的下文。


    我侧目看向她,隔了几秒,率先笑起来,随后轻松地开口道:“在治疗你家小狗的那年,你没在日本吗?”


    “嗯?啊,说起来当年确实是在夏威夷。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的。”


    我两手托球,盯准篮球架的位置,手腕与肩膀齐齐施力,将球一掷。


    “因为朱古力暴


    雪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度假风情。”


    篮球撞在篮板处,又在下一秒弹回。


    我信手接住折返的球,在手里掂了掂,毫不气馁地抬高双臂。


    现在看来,日本的阴阳平衡从来没有失衡。


    只是存在人为的外力干涉而已。


    那么——


    让日本咒灵变多,现今咒术界乃至异能力者都只能依靠咒力来对付咒灵的罪魁祸首……


    东京高校脚下这座山,在那之下的薨星宫,链接日本全境结界,保护咒术界的「天元」。


    咚。


    我凝视着在空中旋转的橙色球体,看着它不偏不倚进入篮圈,骤然落地,又很快地弹跳起来。


    ——祂是把正面情绪的力量,管控了吗?


    第103章 寻觅我沉默地和他对视数秒。


    在日本待了快三个月。


    我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秘密。


    是夜。


    夜晚的东京都市依旧燥热,行人们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有人欢声笑语,有人行色匆匆。


    我靠在矮楼的天台上,托着腮俯视着下方光景的同时,将手里的翻盖手机打开。


    虽说被羂索分配了任务,不过那点程度的刁难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先把重点集中于天元有关的事情上。


    被盘星教高高供奉的活佛。


    为咒术界自我牺牲的术师。


    我见过祂慈眉善目的塑像,也见过其宝相庄严的浮世绘卷,每它们都遍布在盘星教的各处,每次目视着狂热崇拜着这些死物的信徒,我都会径直掉头离开。


    因为天元无时无刻不监控着全日本,所以我不曾相信这位身份特殊的古老咒术师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有着一颗菩萨心肠,但从没预料到祂的手段可能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天元为何要管控正面情绪的力量?


    总监会的那些老家伙又是否对此是否知情?


    这就属于未知的黑匣子范畴了。


    我本想着找安室透详细那边谈谈这件事,可摸着下巴犹疑片刻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这件事极有可能是这个国度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就算安室透汇报给上司,我也未必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二来,健康的合作关系可不是事无巨细地交心,在合适的时机递出相应的手牌,才是保证自身价值的秘诀。


    如果能在这时候和异能特务科的人对接上,对我今后的安排才是最有力的。


    可惜无论我向房石阳明播了几次号,电话里的女声始终用温柔的声音回答道,当前拨打的用户正在服务圈外。


    依照我对他的了解,那家伙说是旅游,但极有可能骑着摩托跑到那个犄角旮旯采风去了。


    但这不妨碍我合上手机,在心里默默腹诽某个人关键时候排不上用场,只能诅咒他最好连人带车摔进沟里,接着稍加思考后,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迈开步子。


    在手机屏幕的时间跳转到20:16分时,我乘坐着计程车,久违地来到了目的地。


    根据羂索提供的线索,狱门疆在战国年代被今川当做礼物赏赐给了其麾下某位劳苦功高的家臣,后来对方在行兵打仗的过程中因病暴毙,军队也就此溃散,那件特级咒物也就此下落不明。


    我的便宜老板是在唤醒制作者今川后,找出了那位得道高僧残余的肉身所在,再连同他找来的「定位」诅咒师,最终确定了狱门疆大致的方位正在横滨。


    话虽如此,想要调查的难度也还是犹如大海捞针。


    或许是因为权利的更迭已然结束,这里的夜晚相比我上次到来时显得更为热闹了,几乎能看到夜场的各种店铺张灯结彩,挂满霓虹灯的灯牌。


    这附近有举着牌子陪笑招揽客人的兔女郎,也有穿着西装革履守在赌场门口的保镖,更有醉醺醺倒在街头巷角的酒鬼。


    因为这片区域的治安状况向来不佳,司机只愿意将车开到外围地带,便不愿再深入了。


    我也没有为难他,照例拿出钱包付了费,然后像是完全感觉不到那些怀着恶意的打探视线,走向这街道最人迹稀少的地方。


    横滨这座城市。


    最不缺的就是生活在底层的渣滓,尤其在夜晚的时候。


    走到没人注意的地方后,我听着身后的接二连三脚步声,就知道此次钓鱼行动很成功。


    来者一共有五个人,要么手持西瓜刀,要么手持钉满铁钉的棒球棍。


    领头的莫西干头男人更是双手插着口袋,抬腿踹在我头旁边的墙上。


    “小丫头,刚刚看你包里有不少钱啊。”他嬉皮笑脸地说,“要不要借给哥哥们一段时间,保证一段时间后再还噢。”


    语毕,围住我的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


    我用没有变化的眼神审视着这个人,问:“你确定要管我借钱吗?”


    “不然呢,这里只有咱们几个,不是吗?”


    我“哦”了一声,当场打开包,随后在对方心满意足露出“这小鬼真好糊弄”的表情时,径直地拿出一把平底锅。


    然后,不假思索地照着他的脸一挥。


    因为速度太快,剩下来的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莫西干头当场倒下,这群小弟们脸上的笑意才转为错愕,操起家伙向我喊打喊杀起来。


    正好那次向山口组二把手买的小道具不算少,麻利砸晕领头的混混之后,我也没心慈手软地放过其他人,收起平底锅的同时,又重新抽出包里折叠的金属棍,抓住两头一拼,走向他们。


    钝器的杀伤力向来不容小觑。


    不消片刻,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传来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不是,大姐头,别打了!别打了呃!”


    “…阿良?阿真?阿大?!呜呜呜呜你们快醒醒,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挨打!”


    “等、等一下,那里不可以,那是男人最重要的——嗷!”


    五分钟后,五个人有四个鼻青脸肿晕了过去,只剩下一个乌着眼圈,嘴角鼻翼都打着钉的寸头男人,手脚并用地缩在角落里,像是没毛的鹌鹑那样哆嗦着远离我手里的金属棍。


    我在他面前蹲下身,借着附近灯牌的光,涌进能很清楚看到他眼睛里自己那张戴着般若面具,仿佛恶鬼一样的形象。


    “别害怕。”我慢条斯理地用沾满血的金属棍抵他的喉咙,虽然知道眼前的人看不到自己面具下的表情,却还是勾起了唇角,“从现在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会动手。”


    被揍得痛哭流涕的寸头男人用手背擦着眼泪,好像被欺负的小姑娘那样泪眼汪汪,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哽咽道:“你……您您您想知道什么?”


    由于和**的现任首领接触并不愉快,所以我不是以盘星教代行者的身份来到横滨的,想要获取狱门疆的情报,就需要找当地的情报贩子。


    “身为本地人,你应该知道谁的消息最灵通吧。”我直截了当地问。


    “当…当然……”他喉咙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也许是哭得太用力,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可以…带您去。”


    我收起武器,满意地点点头,正在打算站起来,身后却有人恨恨地发出怒号:“该死…你别……以为…得罪港口黑手党的人……就能算了。”


    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因此在扭头看见莫西干头醒过来的那一刻,我也没有半点动摇,只是惊讶他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好。


    “这可真让我好奇。”我说,“**也会雇佣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吗?”


    “闭嘴!”


    那人咬牙切齿间,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手掌往地上一拍,狂暴的沙土就向我袭来。


    我歪着头,眨了下眼,避也未避。


    毕竟,虽然暂时没法用术式,但这可不代表我就能被轻易拿捏了。


    “睡吧。”


    下一秒,提着裙摆的金发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踮脚、落地的动作好似蜻蜓点水那般轻巧。


    自她那道分外清冷的声音一出,数只破旧的布娃娃围住那名混混头领,欢呼雀跃地围住了他。


    血和力量被一起吸走,莫西干头男人当即面色惨白,瘫软在地,攻击的招式也顿时溃散。


    见人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柯赛特垂下眼,又很快命令娃娃们散开。


    她轻轻弯腰接住一只跳回来的小家伙,用素白的手指抚摩着分灵嘴角残存的鲜血,对我点了下头,转瞬又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的很快,我并不在乎自己的底牌在这里被看见,只是转头看向唯一还怔怔醒着的人,笑道:“好了,带路吧。”


    寸头的男人不敢怠慢,哪怕鼻子还在流血,却仍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


    一个戴着古怪面具的小姑娘。


    我们这队组合路上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但在横滨,这样的光景也不算稀奇,所以没有人上前询问。


    他将我领到一处门面特别大的地方,色彩斑斓的荧屏幕墙立在两侧,频频闪烁着一张又一张的外形时尚而略有些张扬的男性艺术照,配合着动感绚丽的灯光秀,光是多看


    几眼就令人头晕目眩。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那个大大的「绮梦HostClub」的店名,多看了几眼,确定没有看错过后,再一把揪住身旁男人的衣领,“说吧,你想给自己留几颗牙?”


    我说得很清楚了,自己要找的是情报贩子,这家伙到好,转手把我带男公关店了。


    “冷冷冷静啊大姐头,我没骗命,真的没骗您。”男人哽咽地抢救自己的衣领,“人的确在这,您进去试试看,如果我胡说,您再拔我的牙也可以。”


    “说得倒是很轻巧。”我挑挑眉,却没有松开他的衣领,反倒是打量了他一阵。


    寸头男被我看得战战兢兢,问:“您这是…干什么?”


    某种意义上,公关这种职业算是我的同行,既然是同行,那就是冤家,哪有给冤家花钱的道理。


    所以………


    我看着眼前的寸头男,击响手指:“把你的钱包给我。”


    这次他又哭了。


    哭得稀里哗啦。


    我无情地接过他的钱包,掏出他的卡,在门口迎宾小哥耐人寻味的眼神里,扯着人走了进去。


    “欢迎回家!公主……大人?”


    待客区之中的男公关在意识到有人进来后,集体训练有素地转头露出专业的微笑,然后看见我们这个奇怪的组合时,原本爽快的声音生生打了个弯。


    我无视了这群冤家,先一步左右打量起来,这家店客流量比预想中要多,有不少的年轻客人,也有一些上年纪的女性,还有男性……嗯??


    视野里出现熟悉的学校制服时,我第一眼没敢相信,又眨了几下,直到对上夏油杰那双细长的凤眼,才反应过来不是假的。


    夏油杰:“……”


    我:“……”


    我沉默地和他对视数秒。


    我转身压着寸头男走出去。


    第104章 情报费我松了口气,再后知后觉反应过……


    我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现那样,直接消失在横滨漆黑的夜里。


    可惜,已经晚了。


    “两位的牛奶,请。”身穿黑白燕尾服的男公关微笑地收起手上托盘。


    他虽然看得出来我们都属于未成年,但对这家以对客人提供情绪价值(?)为主的特殊店铺而言,自然没有粗暴赶客的道理。


    更何况,我们都是开口要找那位情报贩子的人,也不算来捣乱的。


    将饮料放在桌上后,男性把手掌放在胸前,朝我们施了一礼,“我在这里替山田先生感谢贵客的指名,请二位在店内稍等片刻。”


    说罢,他便动作优雅地退开了,只剩我和夏油杰面面相觑。


    整个大厅内部回荡着悠扬的手风琴乐声,附近的女性客人也在陪伴下,咯咯笑着点了一打又一打的昂贵酒品,一层层的香槟塔在灯光下呈现出醉人的氛围,不少盘踞在店里的咒灵都被吸引过去,这更显得我们这方的冷清格格不入了。


    “……裕礼同学。”


    “我在。”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看向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都应该没有安排吧。”


    “是这样没错来着。”我双手一拍当即承认了。


    或许是没想到我毫不避讳这个话题,夏油杰露出稍许有点复杂的表情,“所以说,你是专门奔着这里来?”


    我“嗯”了一声,侧目看了眼身处的环境,说:“但我不是很确定咱们俩的目标是否一致。”


    夏油杰:“……”


    见他神色古怪,我又立刻补充一句,适时地安慰他:“不过请放心,就算不一致,我也不会把夏油你的特殊癖好告诉别人。我这个人嘴最——咦?”


    夏油杰面带微笑放出管狐:“有劳裕礼同学操心,但这份不必要的体贴就免了。”


    直接用咒灵打断我的人无视了抗议的声音。


    他站起身,非常礼貌地向路过的男公关询问是否有更僻静点的地方,就把我连捆带拽领到更合适交流的包厢中。


    门关上的那一刻,外面嘈杂的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外。


    没了其他毫不相干的人干扰,我眨眨眼,活动着自己刚被放开的手腕,看着受主人驱使呲牙的管狐举手投降,表示自己不开玩笑了。


    “不过说真的,你会跑到横滨来,真让人意外。”我直言道。


    因为横滨政体的特殊性,咒术界登记的正式术师,至少近十年都不曾以执行任务的形式踏足此地。


    虽然听铃木香帆提过**的新任首领和总监会的老家伙接触过了,不过还没听说上头正式安排过谁到这里来。


    “最惊讶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夏油杰微微侧过头,对着自己的咒灵招了下手,管狐便乖乖地折返,如同灵巧的飞蛇那般缠绕上其臂膀,“裕礼同学来横滨做什么?”


    面对他的询问,我也很爽快地给出了早就拟定好的回答:“来买东西。”


    “到这么远的地方?”


    “啊,夏油不知道吗?”


    我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这里的黑市,还挺出名的。”


    横滨作为能力者众多的港口城市,当然也少不了私下的贸易。


    孔时雨那个黑心中介时常也会介绍着自己认识的杀手或者诅咒师来这边淘金,没记错的话,伏黑甚尔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他的不少咒具都是在横滨的地下市场买来。


    “横跨黑白两道的通缉令,失传的咒具、咒物…或者家族传承的残卷,嘛,听说坑人的家伙也不少,但只要用点心,就能找到好东西。”


    我坐在一旁柔软的沙发处,向夏油杰介绍完,这才不紧不慢地进入主题解释自己跑到这里的原因:“毕竟这段时间我都暂时用不了术式,还不确定多久能恢复。所以,就打算挑点买些能用上的道具。”


    这倒也不完全是撒谎,我原本就打算找情报贩子问完,缩小大致的搜寻的范围,转身去黑市里打探一下。


    听完我的解释,夏油杰的疑虑似乎打消了,他跟着坐在我的对面,将下颚搁在指背处:“……裕礼同学明明是外国人,却很了解咒术界以外的这些事呢。”


    “这就像是旅游攻略一样。”我摊开手道,“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准备都不做的话,通常都是会吃亏的。”


    “夏油也是因为需要情报,所以才跑到这家男公关店来的吧。”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眼前的少年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的确,有些事想查。”


    那看来很幸运,我们当前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我歪了下头,暂时放下心,好奇地追问他:“是上头想要打进横滨市,让你来探路了吗?”


    “不。”夏油杰已经彻底练出来了,他果断跳过了我的俏皮话,平心静气地说:“他们只是让我寻找两个人。”


    “一名二级术师以及跟着他的辅助监督,在横滨执行回收任务的中途失踪,两个人都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


    虽然


    情况听起来很严重,但我还是提出自己的疑问:“总监会那些人什么时候安排任务给这边了?”


    莫非是铃木香帆隐瞒了情报?咒术界会如果和横滨已经恢复正常的合作模式,她多少应该听到风声才对。


    “那不是走正规程序安排的任务。”夏油杰摇摇头,“据说近期上头和横滨黑手党的人谈过一段时间,想借着他们的力量统一回收咒物,但并没有谈妥。”


    我:“……”


    我:“啊,嗯,好的,懂了,完全懂了。”


    对不起差点冤枉铃木辅助监督了。


    总监会和那位新任首领谈事,要是谈妥才是不正常的。


    横滨是个不安定的城市,不能像外界那样有政府支持,鱼龙混杂。


    森鸥外本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横滨的咒灵他们自己内部就能搞定,反倒是总监会这边想去对方的地盘寻找那些失散的咒物,是你的人要求着他,如果不出点血是成不了事的。


    而总监会这边,呵…宁可偷偷摸摸地把人放进来,采用低效率的回收办法,也不愿意割肉止损,只能说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难怪那两个人失踪后,那些老东西不联络横滨这边的管事者,只能梅开二度,再度派厉害点的人过来查。


    “总之,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夏油杰说,“这件事就落在我手里。”


    虽然我觉得在横滨失踪已经是生还几率很渺茫了,不过上头的态度大概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正想吐槽几句,话到此处,包间外传来了敲门声。


    得到进门的许可后,一名娃娃脸的青年从门后探出头。


    “您好,山田先生他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你们两位谁先?”


    “多谢,我们商讨一下再说。”夏油杰向他略微颔首,“请问价格方面具体是按什么收费的?”


    娃娃脸青年笑起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那样说道,“请安心,绝对是一分钱一分货,我们不会乱收费的。”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语调轻松地补充了一句:“啊,不过您要是点了其他的服务,可能就会有点贵了,如果有需要的话——”


    夏油杰面不改色:“不用了,不需要。”


    娃娃脸青年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是吗,其实我们接待男客也挺有经验的。”


    夏油杰:“……”


    我看了看夏油杰,又看了看那位娃娃脸青年,然后拍拍同班同学的肩膀,说:“不要紧。真有什么事夏油你就放声叫吧,我肯定会救你的。”


    “……”面对我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黑发的少年深深看了我一眼,他什么都没有说。


    夏油杰站起身。


    夏油杰第二次选择无视了我。


    夏油杰对着素不相识的娃娃脸青年笑得特别和善。


    “我这边,先麻烦你带路了。”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夏油杰和我混熟后越来越不客气了。


    我有些遗憾地托着脸颊,乖乖坐在包间里,耐心地等着时间消磨。


    直到十分钟后,那名年轻的男公关又带着陷入沉思的夏油杰折返了回来。


    第二个会见那位情报贩子的人是我。


    当我跟着领路人来到一楼的角落,撩开那厚厚的门帘之际,本以为会看到错落有致、放满书籍的地方,结果率先闯入视野中的,是一排摇曳的白烛。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这些烛火作为唯一的光源,因为有气流随着我一起涌进这个空间,那些温暖火光像是精灵般跳着舞蹈,迎接贵客。


    然后,有人将一柱线香放在其中一簇焰苗中,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瞬间蔓延,酝酿出一种迷醉而奇异的氛围。


    持着那根线香的年轻人回过头,头顶披戴的黑色丝巾在空中旋出一个轻巧的弧度。他转而将线香插在香炉之中,手腕间带着几只银镯随着动作叮叮当当地发生碰撞。


    “哦,来了来了。”轻挑又有些趣味的声调回荡在周遭。


    那声音非常中性,就连穿着打扮也令人难辨这是一位男性还是女性。


    而且……


    我目视着这人落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桌面被支架撑着的那个水晶球处,看着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情报贩的架势,一拳锤在掌心。


    “失礼了。”我作势转身就走,“看来我走错地点了。”


    “不不不,没走错。”对方当即对我进行挽留,“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用塔罗牌给你算算……欸!不是,你怎么走得更快了!”


    我天然对那些神神叨叨算命的家伙没有基础信任,和外面的领路小哥确认了一下那穿得像占卜师一样的人的确就是情报贩子本人没错,这才折返了回来。


    “真是的,年轻人不该是对这种COSPLAY都接受良好吗?其他的女孩子都挺喜欢的啊。”


    眼前的男性——嗯,姑且当做是男性的吧,他无可奈何坐在椅子上揉着脑袋,经过刚刚的小插曲,也就不再装出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而是直奔主题问我:“好吧,咱们爽快点,你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掩饰,开口问他哪里失踪死亡案例最多。


    时隔五百年,特级咒物狱门疆的封印很难说还完好,从吸引咒灵导致的异常事件摸起来,应该要容易得多。


    “真是个有趣的问题,这样的地方在横滨到处都是。”情报贩子随意回答着,低头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地图,手上动作格外麻利地摊平它,又拿起桌上的一只鹅毛笔。


    “不过近来,的确有些地区是死伤率异常的。”


    他在地图上替我圈了出来,又依次说明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东区二町是因为**前任BOSS的残党近来在那里出没。”


    好的,已经走漏风声那估计离死不远了。


    “南区自卫街是商家之间的内斗。”


    朴实无华的商战就是真刀真枪的是吧?


    “只有,北区日比谷,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嗯,倒是听说近日有怪物出没的传闻。”


    听到这里,我抬起眼帘,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听说?这可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该说的话吧。”


    “没办法。”他停下笔,“我的人去了好几次,一次也没目击到,提供情报的人倒是说得信誓旦旦,是否要雇佣能力者再去确认这点,我还犹豫着,你要是给钱就好说了。”


    我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心底也浮现出些许猜测,再摇了摇头,“不用,之后我再考虑考虑。”


    虽然做情报贩卖这行的人,都是有口碑保障才能做得下去,但也不能完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陆陆续续又问了几个问题,拿到想要的情报后,开始最后的算账环节。


    一到提钱,占卜师做派的男人眉开眼笑,摊开五指,向我比出了一个数。


    “啊,那完蛋了。”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带那么多钱。”


    情报贩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情报贩子把手伸向桌上的警铃。


    在他摇人之前,我又慢悠悠地表示:“但我有很高价值的情报。”


    情报贩子眼疾手快地停住了按铃的手,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什么情报。”


    我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是有关咒术界「天元」的情报,感兴趣吗?”


    虽然这里是横滨,但天元二字的象征,在整个日本的非自然界都不言而喻。


    那可是唯一一个术式为不死的术师,仅仅是存在就足够多少人疯狂了,如果没人窥视,东京校也不会至今还镇守在薨星宫上。


    前段时间东京校出的事虽然被封了消息,但只要以总监会内部知情者的口吻传达相关信息,那些削尖了脑袋也想拿到天元近状的人自能去印证。


    会有人崇拜,有人向往,有人质疑,有人斥责。


    但不管是哪一种,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情报贩子闻言,眼神当即亮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自然断定得我抛出的这块砖是用金子做的的。


    不过他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激动心情,依次向我盘问了事情的细节,以来验证情报的真伪,作为亲历者,我自然都是一一作答,并也给出来可以作证的总监会记录档案…嗯,当然,这是托铃木香帆拍摄打印的。


    情报贩子乐此不彼地接过了这些证据,拿出自己的记事本依次写下来,收了这些好处,他本来应该见好就收了,但是对我再提免费的事还是挣扎起来。


    他甚至尝试讨价还价起来:“不收费…还是有点坏规矩呀,要不给你打一折行吗?”


    我:“?”


    我:“这样吧,先生,我有一套祖传下来的拳法,能专门把人腿打骨折,不知道您乐不乐意亲眼见证一下。”


    情报贩子当即正襟危坐:“不不不不,那就不用了。这样,你年纪毕竟还小,我就多吃点亏,这单算我请了。”


    这还差不多。


    我欣然点点头,向他摊开手掌:“那么,请把钱退我吧。”


    这回轮到他冒出问号了。


    情报贩子一脸茫然:“退什么钱?”


    “上一个单,你收了我同伴的钱吧。”我说,”


    反正我们都年纪小,你就多吃亏,两单都请了吧。”


    情报贩子:“……”


    情报贩子:“但就算这样,一分钱都不给付还是太——”


    我徐徐善诱地拍拍他的肩膀,“想想看吧,我不是没给钱,而且给了你更珍贵的情报,是不是远比你给出去更有价值?做生意,和气生财点嘛先生。”


    情报贩子握紧拳头。


    情报贩子沉默不语。


    情报贩子掏出钱包,反过来把夏油杰付的那些钱递给我。


    一番插科打诨结束,我也就没了继续陪着演小品的耐心,直接退场。


    领着我来的娃娃脸青年看着我清点钞票走出来,狐疑地往门里确认了一下情报贩子没有被抢劫,这才给我送回去。


    夏油杰自然还待在最开始的包厢里,他垂着异常的眼,十指交错托着下颚,手肘靠着自己的膝盖,就那样微微弯着腰坐在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我走到他身前挥挥手,他才反应过来,然后条件反射对我笑了一下,“裕礼同学问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了吗?”


    “差不多吧。”我将钱折成小扇状,对自己扇风散热,“夏油呢?”


    “我对自己接下来要从哪里调查,也有方向了。”他放下双手,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我手上的钞票,只是挺直腰身站起来,“那么事不宜迟——”


    “该找个地方休息了。”我从善如流地击响手指,适时地插入话茬。


    夏油杰:“?”


    夏油杰:“现在还不算很晚。”


    我眼眸一眨,盯着他看了片刻,说:“但是我很累了,朋友。”


    年轻的咒术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是我疏忽了。”他保持着没有破绽的微笑,“我先把裕礼同学送到靠谱的酒店里吧。”


    “在那之前,有件事我得向你确认确认。”


    “…什么事?”


    “你这话的意思,应该不是把女同学一个人丢在危险的横滨,当我大半夜因为可怕的入室抢劫犯惊声尖叫时,你在隔壁早就人去楼空吧?”


    夏油杰:“……”


    他没有说话。


    我直接默认他不可能安分守己待着,于是扭头就联络了他的挚友,认认真真地告状:“我觉得夏油的工作理念绝对很问题,五条。你说有没有必要把他拉到硝子那里看看?”


    五条悟的电话倒是接得异常快,我听见了只有开阔地带独有的夜风,他大概不在学校,而是也在执行任务的某个现场。


    他的嘴里似乎含着糖,我听见手机里传来咔嚓一下的咬碎声,紧接着是五条悟近乎没有起伏的音调:“杰在你身边吗?”


    “嗯?在的。”


    “你现在也不在学校?”


    “是…?”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略有些不爽的控诉:“你们两个联合起来丢下我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玩了?”


    我:“……”


    重点是这个?不…你压根没注意我在说什么吧?


    总之本来是想发动夏油杰的挚友卡,以达到劝说效果,结果听我解释几句后,五条悟倒是嘟嘟囔囔抱怨着“不公平”“我也要去横滨玩”之类的话,被我不得不用非常多的“回来陪你打游戏”“好的还有特产”“好的手制点心”等诸多不平等条约才安抚下去。


    看完整个过程的夏油杰很给面子的没有说话,直至我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才笑出声。


    “别笑了。”我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费口舌的想法,随即直接将那一沓钱递给他,“喏,你的钱。”


    “…这是?”他的眼眸还弯着。


    我:“你的情报钱。”


    夏油杰低头看了看,问:“你把那个情报贩子抢了?”


    我:“?”


    我:“我很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


    “开玩笑罢了。”他嘴角上扬,“我当然知道裕礼同学不会那么做。”


    “总之下次别这么老实付钱,横滨这边没人给你开发票,总监会也不会给报销的……嗯?你去哪?还打算加班吗?”


    “不,今晚就先这样吧。”


    夏油杰打开包间的门,随后掏出嗡嗡作响的手机,那上面亦然显示着五条悟来电。


    “我可不想被悟反过来说教。”他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是缓和下来。


    好,不管怎么说,目的达成了。


    我松了口气,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五条悟这么快就给夏油杰打电话的原因。


    ………还以为那个人完全没在听的,结果他有认真在听我说了什么啊。


    第105章 逢魔之时其含义,是鬼神最容易出现的……


    时间推进到深夜十一点左右。


    一道弯弯的残月挂在夜幕中,倒映在海面上,被永不停歇的海浪撞得支离破碎。


    阴冷湿咸的海风疾驰着刮过横滨这座港口城市的每个角落,最终来到一家民宿旅馆处,再吱呀一声撞响半开的木窗。


    那老旧的窗扉随着强劲的气流反复摇来摇去,再被房间里伸出的一只手关上。


    “所以你现在就是在横滨找人?”


    “没错,大概需要花两三天才有进展。”


    从接到五条悟的电话起,夏油杰也直接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他微微侧过头,保持着将电话凑在耳侧的动作,站在窗边眺望着外界时不时闪烁的灯火,说:“总监会也给了我该去哪调查的大体方向。这边的环境特殊,像我们这样行事要比外面方便,只是停留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闻言,那头的人很不客气的“哈?”了一声,“你都被那群走路都颤颤巍巍,半截入土的老爷子安排了这种任务,怎么还在替他们说话?”


    在已经搭进去一名术师和一名辅助监督的前提下,那些高层的老东西却还是执意在未得经许可的情况下,继续派人踏足横滨这片拥有足够自治权的特殊地区。


    这并非什么好差事。


    而夏油杰自己也是知道的。


    若是被横滨方发现,总监会搞不好就会以“这是他的私自行动,和我们可没关系”的理由把责任推给他去一个人扛。


    夏油杰本可以拒绝此次差事,可失踪的那两人是他也打过几次交道的熟人,他自己打心底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于是就这样接了下来。


    有能力的人自然也背负着相应的责任。


    对弱者伸出援手,在他看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过,挚友为自己受到这种不公平安排而产生的不快,夏油杰也并没有出言否定他,而是闭眼发出一声轻笑,“我不是在为他们发话,只觉得自己人都来了,就不要怀着苦大仇深的心情来工作。”


    说完,他倚靠在窗边,很自然地提起其他的事,“以及,裕礼同学也在这,你应该能放心吧?有她帮忙,我大概想吃亏都难。”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夏油杰自认为很了解自己的那位同期了。


    真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搞不好找麻烦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反过来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同样,他也很了解悟。


    因此在这番话说出口之后,不出所料耳侧安静了几秒。


    实际上,正如夏油杰所想的那样。


    因为想起了上头那些人,五条悟的心情本来很差,他如今正站在一栋废楼的大厅内,百无聊赖地用长腿踩住脚下需要清理的怪物,将它的脑袋埋在裂开的地里扭开扭去,单纯调节情绪。


    可在听到夏油杰提起那个名字时,他眼眸一眨,脚下的动作也停住了,整个人亦如在最烦躁的时候突然有人递来了一杯冰冰凉凉的苏打水,还没饮下去,大脑就已经忆起了它在口中清爽的余韵。


    “这可是两码事,杰。”话是这么说,但夏油杰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比最开始聊天的时候好上太多了,“算了,老子不是和人来辩论的。是谁主动指定这个任务给你的,这总能说出来吧?”


    “好,我回头用短信把名字发给你。”夏油杰倒并没有拒绝,应下来后,又很


    快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你不打算问问,裕礼同学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吗?”


    “啊,那个啊。”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回答,“暂时不用,那家伙告诉你的也未必是真话啦。”


    ……明明没在现场,却是很清楚裕礼同学会说什么啊。


    电话另一头,夏油杰挑了挑眉,本想借此揶揄好有两句,却恰逢此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喊。


    “不……不要!救命!!”


    附近的路灯因为无人维护,总是反复闪烁,发出滋滋的声音,在那忽明忽灭的光影下,他看见一抹不详的黑气,如同黑蛇打滚那般在光照下呈现出来——但凡是经过训练的咒术师都能判断出来——那是咒灵的身影。


    “你那边出事了?”


    夏油杰“嗯”了一声,随即打开窗户,纵身一跃。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可现场仍然只留下来了一滩血迹,新鲜的残秽也延续到码头的位置,就彻底消失在了海里。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能追查得下去。


    年轻的一级术师只能在止住脚步,凝视着眼前好似没有边界的大海,再回头,看向自己刚刚所在的那片区域。


    四周的居民楼陆陆续续亮起了不少灯,甚至他也看见了不少的在窗边观望的人影。


    但是,他们只是沉默,就连交谈发生了什么的声音也不曾有过,似乎刚刚有人求救的事只是单纯的幻象。


    做咒术师这行,夏油杰见过不少为求生而暴露丑恶本性的人,也见过很多在生死边境依旧恪守底线的人,但唯独像现在这样,仿若幽灵一样的麻木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夜幕之下,哗啦哗啦的潮水不断翻滚,晃荡的水面溅起层层浪花,那响声更显得四周格外寂寥。


    夏油杰捏着通话状态的手机,任凭风拂动自己的衣角,他目视着发生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沉默了也不知多久,最后对着电话里说了句“今天就先聊到这吧”,便合上手机。


    与此同时。


    听到耳侧传来忙音声的同时,五条悟也干脆利落地踩爆脚下咒灵的头,转身朝外侧走去。


    一辆黑亮的丰田商务轿车正在外面恭候多时了。


    他打开后座躺了上去,背靠着车座往下滑落一截,连续多日的连轴周转让他现在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大型猫科动物,没精打采地把手脚搭在两侧。


    自夏季高峰一轮接一轮,前线的一级术师要承担比其他普通术师更多的任务,哪怕祓除那些咒灵花不了太多功夫,但一次次的长途跋涉,心理上的疲惫感也会反复叠加。


    车开始发动了。


    闭目养神的白发少年睁开眼,把注意力放在窗外。


    或许是心血来潮,他竖起一根手指,很突然地朝司机搭话道:“山本,你说,我把总监会的老头子都杀了怎么样?”


    名为山本的辅助监督笑了笑,毫不慌乱地接过话头,“您说笑了,五条少爷,总监会的背后势力可是多少世家在那撑腰,您自己的家族也在其中,您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呢。”


    “是呢是呢,那么多世家,连根拔了似乎是有点不像话。”五条悟直视着外面倒退的景色,心底的那个念头却没有打消。


    以前说着把老头子们都宰了,那都是气头上的话,他还没有真正想去实施过。


    但自两校交流会的那件事后,他的实力突破了原有的境界,对无下限术式的研究也越来越精进。


    只需要再进一步完善术式本身对各种攻击形式的自动辨认,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开着无下限的那一天,大概也不远了。


    等到那个时候,可以说,只要五条悟铁了心,就能让那些形容枯槁的老头子们人头落地,令议会的桌子与屏风溅上血色。


    破坏咒术界现有的秩序,易如反掌。


    少年垂眼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


    但全部杀掉,洗盘之后呢?


    一切就结束了吗?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


    ……


    “……夏油。”


    “怎么了?”


    “虽然我知道昨晚的那只咒灵跑了后,你很在意,但是……呕。”


    腥咸的海浪随着起伏而不断拍打在船身附近,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僵硬地趴在上甲板的垂直式护栏边,因为晕船而恹恹地捂住嘴,“也用不着坐船来找吧。”


    出门的那一刻我有多神采奕奕,现在的我也就多狼狈。


    夏油杰也没想到我天生和船这种交通工具犯冲,而在意识在这点后,他站在我身边,一边笑着,一边解释他并不是为了追那只咒灵。


    因为向情报贩子索要线索是有关他人的行踪,所以更多的情报细节,他是过了一晚才拿到的。


    “结合总监会提供的失踪记录,佐野二级术师与小泉辅助监督在失踪前都是入住在冰川酒店内,期间有人看见了他们出现在观光航线。他们大多都是在这条航线上的工作人员,所以我才想着,亲自去找这些目击者或许会有收获。”


    “而且,这也不是船。”他最后甚至很有闲心地纠正我,“是水上巴士。”


    “……这不是重点。”我将胳膊搭在栏杆上,脸色难看地别开脸,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要像果冻那样晃得散架了。


    来横滨之前,我没想到自己除了羂索安排的工作以外,还得在这里给总监会干活。


    若不是考虑到夏油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接的这任务也绝不像明面上那么简单,我大概早就抽身走人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兵分两路,各自打探情报。


    我这边关于狱门疆的下落,没什么进展。


    而失踪的那两人,因为时间间隔不久,目击者的记忆很清楚,他们下落不明前的经历,倒是越来越清楚。


    “首先,佐野术师和小泉辅助监督一到横滨,就入住了安全性最有保障的冰川酒店,然后开车观光——这段时间,应该是在确认咒物下落。”


    “大概两天前,酒店的服务生最后一次目击到他们一起出门,车也还留在停车场内,后续的行踪也的确是有人反馈,在那天的末班水上巴士见到了和他们很像的人……哈。”


    我靠着路边的长椅的一端,一边将手臂搭在脑袋上,一边有气无力地进行总结。


    夏油杰弯身靠在椅背的另一侧,补充着我这里残缺的信息,“那两位和上头联系的最后一次时间是两天前的下午六点,说是已经确认了咒物的所在地。”


    “问题就是这么多站点,鬼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因为在船上待得时间太久,也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我现在完全是又累又饿。奈何附近没有自动贩卖机或者零售店这种门面,我只能扭开矿泉水瓶盖,小口喝了几口水。


    “我有打听到,海景仓库码头站,似乎在那几天有类似咒灵的动静。”夏油杰若有所思道,“不过想要探查这个站点,要花费的时间也不少。”说着,他转身就要走向水上巴士的方向,然后刚跨出半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向抓住他袖口的我。


    “换个交通工具吧。”我诚恳地开口,“夏油,我现在的胃里真的已经没什么可吐了。”


    夏油杰思考了一阵。


    夏油杰叹了口气。


    夏油杰选择妥协。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好说话的人,这点非常庆幸。


    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小巷中,趁着四下无人,夏油杰召出咒灵,周围的空间骤然开始扭曲,一只鳐鱼外型的咒灵宛如破壳的雏鸟挣扎着从其中冒出来,当所有的身体都得到自由时,它悬浮在半空,煽动胸鳍,慢慢降低了高度。


    虽然不是毛茸茸的管狐,也不是帅气的虹龙,但不用坐船这点让我振奋了不少。爬上去恢复一些精神后,我借机俯视着下方变小的景色。


    正值黄昏  ,被霞光染透的云层红透了半边天,描绘出横滨这座城市的外轮廓,远处的五栋大楼最高点与天空相互连接,远远瞧着,的确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活火山。


    非常美,但充满不详的诱惑性。


    就像这座城市本身。


    我掏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下眼前的光景。


    横滨是日本最大的港口之一。


    这里水上交通极其发达,那些水域分割着不同区域市民的住所,这也像界限一样,将治安好与治安差的那些地方划分得明明白白。


    富裕的区域,繁华异样,街上尽是店铺与观光客,人来人往。


    贫困的区域,老旧衰败,巷道堆满酒瓶与流浪者,危机四伏。


    很不巧,海景仓库码头站属于后者。


    走进废弃的仓库聚集区里,基本就是一副原生态的场面。


    没人打理的沥青地表开裂,纹路里透着青绿的生命力,绿色的植被覆盖在满是碎石的泥土外表,郁郁葱葱。


    而在这些植被五米以外左右的地方,有大大小小的浑浊水洼倒映着天空,这满地疮痍的景象据说是近日才出现的光景。


    “这附近之前还会发出些怪响呢。”一名流浪者伸出手指了指,尽职尽责地为我们介绍道,“基本是晚上都会,陆陆续续还会躺着很多小动物的尸体,偶尔还有人的……不过现在它们都不见了。”


    我蹲在水洼边,看了看其中反射着昏黄天际的水面,环视四周,目光扫荡了这片区域不久,随即掏出钱,对这位带路的老人说:“情况我了解了,感谢您带路。接下来可能会有些危险,请你尽可能远离这里吧。”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谢谢,真的谢谢。”


    把无关人士打发走了后,接下来才是正题。


    目送着那个人消失在视野尽头后,我渡步走到地面破损的最严重的一块地方,开口问道:“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


    语毕,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也走上前来,审视着当下的环境,平声回答道:“这里居住的人明明不多,咒力流向很浑浊。而且——”他稍稍一顿,“如果刚刚那个人说的属实,更早之前,很有可能咒物就在这里。”


    我点点头补充道:“嗯,虽然残秽都消失了,但这里很多新的人为破坏痕迹。”


    “如果悟在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应该能发现更多东西。”


    看起来……夏油杰真的很希望那两个人还活着,否则依照他的个性,不会想着惦记别人出手——纵使那个人是五条悟。


    而难免怀念起挚友天赋的少年也没有遗憾太久,转头开始下一步行动。


    “先留下来再搜查一下吧,西南方位就拜托你了,裕礼同学。”


    我自然没有意见。


    奈何这里除了打斗的痕迹,基本都像是被收刮打扫过,细细追查下来,结果一无所获。


    随着时间推移,夕阳的余晖撒遍了此处,甚至在某个角度变得过分刺眼。


    回到一开始的地方,我和夏油杰开始商量着要不要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看情况,另一个人继续去搜查其他地方,就在此时,夏油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脸看向不远处的一侧拐角。


    “谁在那?”


    脱口而出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但同样也感受到气息的我也不再开口,以不变应万变。夏油杰见此,朝对方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你不出来的话,我就过去了。”他的语气依旧很和缓,但已经比之前多了些力度。


    “……嘁。”


    躲起来的人显然没能承受住心理上的压力,黑暗死角里,有影子拱了拱,最终站起来。


    一名剪着西瓜头短发的男孩走进落日艳红的光照范围,他拍了拍自己头顶上的灰尘,典型的三白眼往这边瞪过来,显然非常不服气。


    见到是个孩子,夏油杰很好脾气地没有和对方计较,“你是这里的住民?这么晚了跑这边玩,家里人可会——”


    还没说话,男孩就对他又哼了一声,非常没礼貌地打断他,“啰嗦,区区一个外地人有什么权利对我指手画脚。”


    “我觉得你大概不想知道真正意义上的指手画脚。”夏油杰狭长的双眼轻轻眯起来,唇角带笑,尽力还是装成知心大哥哥的态度,“你父母是谁?”


    “不告诉你!我反过来要问你这种刘海怪怪的小眼睛大叔,从外面特意跑这里,该不会是要会情——唔唔唔!”


    上一秒还在我旁边的男子高中生,下一秒就已经闪现过去,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单手捏住了对方两侧的腮帮。


    男孩发出“呜呜”的声音,迫切将求救的眼神投过来。


    我对西瓜头男孩点点头,然后在他眼神亮起来的时候,果断拿出手机,开始咔嚓拍照,看见他露出希望破灭的眼神后,才心情大好询问自己的同期:“你要揍他吗夏油?我可以有三秒的时间去看看四处的风景,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必。”夏油杰不温不火地回答,“事情闹得太过分就不好了。”


    …嗯,说得非常合符情理,倒是没松开手。


    这个时候会出现的在这种地方的小孩子,极有可能是打着坏主意,我也就放任夏油杰给小鬼头一个教训,反正我和他之间,最有分寸的人是他不是我。


    照拍够了,我也就识趣地走到不远处的码头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刚想着要不要回去再坑那情报贩子一下,紧接着,我的呼吸僵住了。


    有什么阴冷滑腻的寒意爬上背脊,一点又一点,侵入着脾胃、肺腑、心脏……再到喉咙,不详到令人不安的感触让我在夏季汗毛倒竖。


    随后,阴暗、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的音节从耳侧传来。


    【……死…】


    【…不……不要…】


    【死……】


    对方仿佛是在待在水里,每一次说话,都会伴随着喉咙咕噜咕噜吞咽的水声,没办法完全表达出来。


    同样的,我也察觉到自己出现窒息的症状,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前,我迅速变化了一下自身咒力的运作频率,然后一巴掌打再脸上。


    啪。


    一记又快又狠的耳光落在脸颊的一侧,疼,疼得我直接抽气,却足够快捷地让我从刚才的幻觉中摆脱出来。


    “裕礼同学?”


    顾得不得和小孩子斗气,察觉到异状的夏油杰朝我这边看过来,他眉间轻蹙,确认没有异状后,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遇见什么问题了吗?”他问。


    “…海里有些东西,稍微吓到我了。”考虑到有无关人士在场,于是我想了想,又开口道:“麻烦你过来,帮我看看是什么。”


    “好。”夏油杰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直接便应下了。


    重新稳定下咒力后,我跟着看了看海面。


    自然,连夏油杰都没感觉到问题,这里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区别。


    晚霞的红光拂照在四处。


    在海水间,一切如常。


    那些破碎的声音和怪异的感触,微妙得让人觉得熟悉。


    还有……


    我注视着夕阳的余晖,也突然想起来。


    黄昏,在日本被称为逢魔之时。


    其含义,是鬼神最容易出现的时间。


    第106章 羊所以,是好孩子的话,应该能原谅我……


    夏油杰探查了一下我感到异样的地方,随即对我摇摇头。


    看起来他也没有任何发现。


    咒灵,不,没有一级咒灵能在发动袭击后,还能在一级术师的眼皮下毫无痕迹地消失——只能说刚刚它根本就不是咒灵。


    我目视着翻滚的海浪,回想着那阵喃喃低语,


    如果不是柯赛特为了避开夏油杰的耳目,现今在杯中沉睡,或许问问她能得到答案。


    但现在,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叫醒她吧。


    既然没线索的话,暂且搁置也不是什么问题。


    我和夏油杰讨论了一番,还是把重点放在那位突然冒出来的男孩身上。


    一旁,被管狐捆了个严严实实,在地上像毛毛虫那样滚来滚去的小家伙,往外匍匐前进了数米,又很快被拖回来,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折腾没了自己的气力。


    躺在地上的男孩气喘吁吁,歇息了片刻,他终于意识到着跑路是跑不掉的,转而抬起头冲我们搭话道:“喂喂,可以了吧。我就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小鬼,你们两个犯不着和我这么较劲。之前的事我在这道歉,爽快点放我走吧。”


    “放你走倒是没问题。”夏油杰微微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有些事还需要向你确认。”


    男孩警惕地看向他:“…什么事?先说好,我给人办事是要收费的,大叔。”


    夏油杰:“……”


    夏油杰脸上带着很有魄力的笑容,直接打了个响指。


    管狐立即拎着人高高飞起来,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了,但悬空的恐惧还是让男孩脸色一变,光速求饶:“对不


    起!我不开这种玩笑了!大叔…不是,大哥哥!你放我下来!”


    夏油杰仰起头,“这次不收费了?”


    “不了不了不了!”


    免费体会了一次跳楼机项目的男孩这次彻底焉了,等他回到地上,被管狐松开手脚,他直接躲到我的身后。


    既然夏油杰已经当了唱黑脸的角色,我也顺其自然当起唱红脸的角色,“好了,现在老实交代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抓着我衣角的小鬼头缩着脑袋,底气不足地发声道:“还能有什么…就见你们有钱,想着或许能摸到钱包。”


    “嗯嗯,原来如此。小小年纪,特意跑到这种几乎没正常游客会来的地方当小偷,真是辛苦你了呢。”


    我欣然眨了眨眼,随即眼疾手快抓住这孩子的右臂。


    “不过,也用不着这么急着证明自己吧?”我说。


    西瓜头男孩面色一僵,一度想要抗衡我的力道,把手往自己包里揣,却很快失败了。


    “你这家伙……可恶。”他卸下那副低声下气的伪装,不情不愿地被迫抬手举过头顶,却还是保持着紧紧攥着我钱包的动作。


    因为力道太猛,他的口袋直接从内翻了出来,不少零碎的小玩意散落在地上,还有几枚钢镚滚出了老远。


    我从善如流地拿回我的钱包,刚准备继续询问,话到嘴边,目光便被地上闪闪发亮的一物吸引了过去。


    与此同时,也看清了那是什么的夏油杰,慢慢皱起眉。


    这也是当然的。


    我蹲下身将其捡起来,确认再三,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那是一枚纽扣。


    只要是咒术界的人,就不会认不出它上面的漩涡图案。


    ……看来这孩子需要交代的还不止一件事啊。


    夏油杰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他直接走上前来,对上男孩那双企图避让的眼睛,问:“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那是我捡来的!真的!就在这边捡到的!”或许也从我们改变的氛围中意识到了大事不妙,男孩慌乱地大喊道:“真的,我只是捡了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


    我反应平淡“哦”了一声,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反倒是捏着更紧了,继续在他方寸大乱的时候加了一把火,作势要从包里去掏武器的样子,他的心理压力骤然崩溃,果然也诈出了更多的东西:“你们如果对我动手,如果在这里杀了我,我们的「羊之王」不会放过你们!”


    “羊之王?”夏油杰平静复述了一下他话中的重点,转而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


    “「羊」是镭钵街的自卫组织。”我直言。


    之前也提过,横滨是日本官方力量最疲软的地方。


    上一任港口黑首领还在任的那些年,所下的政策血腥残暴,就像是一架失去方向的巨型坦克在这座城市横冲直闯,酿成了大量惨剧。


    其中,「羊」这个组织就是无处可去的孤儿们成立的,他们互相报团取暖,靠偷窃或者抢夺港口货物为生,他们的领导者就被称为羊之王。


    我向夏油杰进行了简单的说明,侧目看着低下头的男孩,说:“那就更奇怪了,海景仓库码头可不算你们平时的活动范围,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之前有人传话回来,说有两个能力者在这里分发食物给流浪者。”西瓜头男孩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喉咙,“我们的人没有赶上,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就只发现了地上有些零碎的东西,就拿回来分了。那枚纽扣就是我从同伴手里拿的,原本还以为是金子做的,结果是不值钱的东西。”


    “我这几天都在这里,就想着或许能再遇到那两个好心的能力者。偷偷看到你们,便是以为你们两个就是他们……”


    看来,最后的线索是被「羊」的组织带走了,这应该是真的。


    “既然东西都没被你们分了。”我松开对眼前的小鬼头的禁锢,双手放在衣兜里,“那正好,带我们去你们的地盘吧。”


    镭钵街位于横滨湾的西侧,虽然离繁荣的港湾很近,不过都与曾经遭受过而荒废的镭钵街没什么关系,在这所有正常的社会运转痕迹都已经消失,堆积如山的废钢、歪歪斜斜的棚屋、废弃在此的各种集装箱……很难想象在这里会居住着起码几百人。


    我一边跟着西瓜头男孩的脚步,一边将视线移至夏油杰的身上。


    而从发现金色的漩涡纽扣起,夏油杰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沉默不语地打量着镭钵街的环境,表情是瞧不出什么情绪,直到我对他挥挥手,才回过神来。


    “那名失踪的二级术师,是东京校的人吗?”我问。


    只有高专的咒术师,才会拥有那样的纽扣。


    京都校的高年级也不会轻易跨辖区跑到关东来执行任务。


    而东京校的现有成员我都认识,就只有可能是已经毕业的学生。


    夏油杰只是愣了一秒,随后将目光放远,落在这条充满钢筋废铁的道上,


    “想瞒过裕礼同学真是很难啊。”他的语气很平稳,算是就这样默认了,“那个人的确是从我们学校出去的。”


    “我虽和他认识的不久,但我知道他有把以前的制服纽扣留在身边当护身符的习惯。”


    ……难怪。


    我摊开掌心,目视着自己手中纽扣,看见了纹路里还浸染着发黑的血色,不知不觉得放慢了脚步。


    现在这枚金灿灿的纽扣易主了。


    哪怕是我也很难说出什么乐观的话。


    做咒术师这一行的心态最不该的就是心存侥幸。


    而留意到我速度慢下来的夏油杰侧过头,学着我一早招手的动作摇了摇手掌,等人看过去时,他向我挑起一个清浅到几乎难以辨别的弧度,“没关系,走吧。”


    “我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这个人是这么说着。


    我盯着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前方的喧闹声却打断我如今的思绪。


    越是往镭钵街深处走,我们见到的小孩子和少年人就越多,他们大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见到生人之后,眼底都透着警惕的光,随即在一名头领的带领下各自拿着武器站了起来。


    “白濑,怎么办?”有人向领头那位少年问道。


    “蠢货,还能怎么办!”被叫做白濑的人面色不善地瞪了自己的几个手下,“家都要被端了!还不快动手!记得把那家伙叫过来!”


    带我们进来的西瓜头男孩明显不是什么高等级的成员,所以他的话语自然不会管用,很快就有人带头拿着撬棍或者燃烧。瓶之类的武器,试图就这样把侵入者赶出去。


    当然,这没什么效果。


    就在我轻车熟路将又一个小不点缴了械,丢给旁边绑了一堆人的管狐时,我敏锐察觉到有什么极快的气息


    从远处飞了过来。


    然后——


    轰。


    我及时后跳,几乎是在拉开距离的下一秒,眼前的时间顿时弥漫起烟尘。


    伴随着土层咔嚓咔嚓的变形声,一名身穿黑色的兜帽衫少年从那烟尘中跨步走出来,个子看着不高,或许年龄要比我小几岁。可在抬头看向我们这方的同时,那双充满愠怒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放开我的人。”他语调阴沉地开口道。


    “中也!”早被夏油杰拉至身侧的那几个孩子眼神一亮,纵使还被拴着,也都纷纷带着期待的眼神,“快!快把他们碾碎!把我们救出来!”


    手下虽是这样欢快喊着,但那名黑衣少年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眼神牢牢锁定着我和夏油杰。


    不过,我们不是来找茬。


    我和夏油杰对视了一眼,随即我迈步上前,先选择以交涉为主:“你是羊之王?”


    “是又怎么样?”名为中也的少年板着脸,眉间的厉色没有减少半点,“如果你们不想被重力碾碎的话,趁早——”


    话音未落,夏油杰手掌一摊,管狐当即乖乖地把那几个人都一同扔过去。


    少年眼眸睁圆,完全没料到居然这么爽快就放了人,他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同伴都接二连三接好放在地上,发现对手也没趁机偷袭,又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们几眼。


    “……你们到底来做什么的。”他面带狐疑地打量着我们,“就…这么轻易……”


    “就这么轻易地还给你们了?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拍了拍自己袖管上的灰,礼貌地表达了我等的来意,“你既然是这里的头,那就好说了。我们有两位同伴的物品被你们的人捡走了。”


    “我想把东西都赎回来,也想问问他们是在什么情况捡到东西的。”我语调轻快地解释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行个方便。如果不可以——”


    我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目光落在身边的那些人身上,他们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当即都围在了现场唯一能保护他们的人身侧。


    “别答应她,中也!”


    “这些人本来就是不怀好意的!”


    “你的实力是可以把他们都杀了的吧!”


    半大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建议,而被围绕在其中的少年只是蹙着眉在思考,看得出来平时这位小领袖和手下相处没有任何架子,甚至有人上手晃他的衣袖,也没有驱逐的意思。


    就在此刻——


    “好了,你们不要再缠着王了。”


    似乎是看不下去这一幕了,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那些滔滔不绝的声音当即就消弭了。


    孩子们低下头,个个噤若寒蝉,这让我不得不多看了站出来的这个人一眼。


    瞧着和我年龄相仿的白濑抿着唇,随后走到自家领袖的身侧,以相当严肃的口吻说:“中也,他们一开始就直奔着镭钵街而来,你要好好考虑清楚了。”


    他朝这边投来视线,“该除掉的人,还是应该尽早除掉才对。保护大家可是我们的职责。”


    闻言,我眉梢轻挑,也做好了谈判破裂直接动手的准备。


    但没想到明明招到这么多的反对,站在那里的黑衣少年沉默片刻,反倒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我决定答应他们的请求。”


    “但谁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


    “你最近说过,最近很缺药品和武器。大家是需要这些的吧。”年轻的羊之王个头虽然不高,但很明显在这些事上拎得清轻重,他眉头舒展,抬眼看过来,“先应下来也没问题,如果他们不守规矩,不想付钱,我会负责全部解决。”


    白濑:“……”


    「羊」的成员都保持了沉默。


    见交易达成了,我微笑地跨出一步,还特意弯下腰,对着眼前的矮自己半个头的黑衣少年伸手:“那么,合作愉快。”


    “东西和人我都会给你带到。”对方象征性地和我握了握手,又很快补充道:“不过相对的,你们不能再前进一步。”


    我:“?”


    我当即收回手:“我们不是才在外围吗?这么小气。”


    “你们倒是可以再多往前走几步试试。”他面不改色地说,“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管。”


    好吧,虽然没能进到传说中的镭钵街深处,是有点遗憾,但能达到目的就是好事。


    全盘把谈判权交给我的夏油杰见事已谈成,找了个还算干净的集装箱盘腿坐了下来。


    没有进行任何商量,我也背对着他坐在相反的方向,这样能让两边都守住了对方的后背,出现什么事情随时可以互相支援。


    另一边,大概是觉得需要彻底盯住我们才安心,黑衣少年对自己身旁的人也叮嘱了几句,把事情交给白濑去清点,说完后,他也跳了过来,紧接着也在几米开外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我:“……”


    我佯装不自在地往更远的地方挪了挪:“朋友,你这样好变态哦。”


    听我这么说,少年有点恼羞成怒,“要你管。”


    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很不愉快地纠正道:“而且我不是你们的朋友。”


    “咦,你不是吗?”我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扭头戳了戳身后的夏油杰,“你刚刚都看到了吧,他和我握手言和了。”


    “看得清清楚楚。”夏油杰眯眼笑起来,顺其自然地接过我递的话茬,“但没想到他是这么说话不算话地人。”


    少年攥紧拳头,猛地砸在集中箱上:“接受交易可不等于我就和你们关系好起来了!!”


    “是傲娇呢。”我看了看他,肯定道。


    夏油杰不赞许地摇摇头:“这很明显是爆娇吧。”


    “你们两个,不要以为在那里说我听不懂的话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说话的期间,或许是为了保证安全,「羊」的大多数成员都退得很远了,我远远看见白濑在问话,但是这个距离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也就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和他们的小领袖闲聊上。


    中原中也。


    这位被迫撬开话匣子的少年是这么自称着。


    虽说他很警惕地没有透露更多关于「羊」相关的情报,不光是在这里待一阵,就能从这周边的地形、废弃的建筑、以及还有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场就能判断出来,镭钵街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夜深了之后,就更不好活动了。


    难怪凭借着这大部分都是孤儿的成员,能撑这么久……嗯,还要再加上一点,中原中也很强。


    光是感觉就能感觉到,我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些。


    十分钟后,白濑带着一个红色的手提包递给了我们。


    “当时捡来的东西都装在里面了。”他耐心地解释道,“钱包里的钱大多都


    花掉了,其他的东西到是没有动。”


    “谢谢。”


    小泉辅助监督是女性,这个包应该就是她的。


    接过包的时候,我的动作不经意地顿了顿,随即掏出手帕细致地擦掉外面的污泥,这才转而递给夏油杰,毕竟只有他认识那两位失踪者,也应该容易发现线索。


    趁着同伴查看物品的时候,我也微微侧过脸,看向站在眼前的人,“当时就是你把东西从海景仓库码头捡回来的吗?”


    “是的。”白濑平静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选择去海景仓库码头?”


    “最开始我的目的地不是那,我在其他地方见到你们寻找的那两位异能力者,我试着想偷他们的钱包,结果反而被他们制服了。”


    “那两位倒是没有对我多加苛责,而是请我将他们带到有奇怪事件的地点,表示会为此付出酬劳。”


    “带路?”我若有所思,听起来他们当时寻找的咒物封印已经坏掉了,那咒物也会因此引来咒灵,所以才会围着航线四处寻觅,“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在那里分开了。”对方低着头,回忆道,“我走之前,他们还在那里给其他的流浪者食物,我想着也可以让我们的一些成员来领东西,结果等我带人回来,他们已经不见了。”


    “当时地上除了这个包,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明白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人对我回了笑,转身离开了。


    这边问完话后,夏油杰那边也有了结果。


    小泉辅助监督的包里,有一个檀木制的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其中放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哪怕所有的气息都被隔绝了,但凭借着包裹它身上在那些再眼熟不过的咒文,我当即就认了出来。


    咒物。


    他们本来是已经成功回收了吗?


    “应该还有一个。”夏油杰的目光落在远去的白濑身上,他将提包拉好,哪怕红色的手提包已经失去了主人,动作也仍然很轻柔,“那是一对。”


    虽然他说的很明确,但我还是听明白了。


    要寻找的咒物有一对。


    哪怕它还散落在横滨这座城市的不同地方,起码这个包里那应该还有一个用来封印的空盒才对。


    “这真的是全部了?”他问。


    “加上那个纽扣,应该是他们口中的全部了。”我直言。


    得到答案的夏油杰看起来对此并不意外,“是吗?”


    他沉思片刻,平声道:“没关系,有这个就够了。”


    只要有残秽、痕迹之类的存在,夏油杰想通过这枚咒物追到遗失的另一枚,轻而易举。


    同样,要找到失踪者,这应该也是最后的线索了。


    他迈开步伐,刚走几步,然后在意识到我并没有跟上来后,随即停了下来。


    一路跟了这件事这么久,我本该将这件事彻底跟到底的,但在夏油杰微微侧过脸看过来之际,我对他挥手示意,“你先去吧,这边离黑市很近,我想先处理自己的事。”


    他微微一愣,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落在中原中也的身上,随即轻轻颔了颔首,说了句“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就离开了。


    目送着夏油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的那一刻,我这才蹲下身,感受着心脏急促地加速发出的警报。


    仿佛被世界切割了出去,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水声。


    从耳侧传来的水声。


    【呜……】


    【…呜呜…】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水下想要说话,但是只能吐出气泡的声音。


    【…呜……】


    “喂。”


    【呜呜…不…】


    “喂?”


    【不要……】


    “喂?!”


    逐渐沉浸在其中的意识被强行唤醒了过来,但也让我错失了听清那阵呢喃的全貌,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叫着我那个的少年。


    “我说,你该不是想赖账吧?”他压低眉梢,语气倒是一点都不强硬。


    “当然不是。”我想了想,不由得“啊”了一声,“对了。”


    中原中也警惕地看着我:“又怎么了。”


    “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吗?”我问。


    “没有。”他嘴角一抽,“就算有也不会是你这种好人家的女孩子能吃的。”


    之前晕船根本吃不进东西,加上折腾了这么整整一天,我现在早就饥肠辘辘了,于是我直接把打开钱包,将之前说好的酬劳递过去,顺带多给一点表示自己可以买这里的食物。


    对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一时措手不及地接着那沓钱,一时有些不自在地站了好久,最后丢两个字“等着”,便匆匆转过身去。


    没过多久,他拿着一些装在塑料袋里的面包回来了,那看起来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整个面包都彻底没了水分,干巴巴的,肯定是要被店家丢掉的那种。


    但因为实在饿了,我吃得还很开心。


    一旁,中原中也的表情从“我倒要看你什么时候吐出来”的嚣张,逐渐变为“难道这面包的味道真的不错”的狐疑,他自己试着吃了一块,或许是发现还是很难吃的味道,表情变得更微妙了。


    “你真是个怪家伙。”他说。


    我眨了眨眼,“因为这味道还挺怀念的。”尝起来倒是很像曾经的家里有的味道。


    将最后一块吃完后,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对方:“还有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转身走了。


    我不知道他是直接不理我了,还是打算再去拿食物。


    ……不过,哪种都无所谓。


    我慢慢站起身,起身走向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海岸,看着那随风气浪的大海。


    起风了。


    入夜的晚风温度骤降,捎带着潮湿的寒意。


    它们一阵又一阵呼呼刮过,吹着面颊发痛。


    “出来吧,柯赛特。”趁着四下无人,我轻轻呼唤出那个名字。


    ……


    ……


    中原中也是「羊」的领袖,但本质却还是一个好孩子。


    ——所以,是好孩子的话,应该能原谅我吧?


    第107章 溺水之蛙(1)这是咒术界的共识。……


    咕噜咕噜。


    有水的声音在响。


    似乎就在耳边,淹过口鼻,碰撞出气泡,永无止境。


    咕噜咕噜。


    那水声实在太响了。


    仿佛有谁不安分使劲拍打着水浪,令人心烦意乱,是想要撕扯下头皮,发出尖叫的程度。


    咕噜咕噜。


    水声持续。


    而比水声还要令人不快的……是饥渴。


    饥渴是本能,是每个生物与生俱来就被赋予的枷锁。


    当发作之际,就犹如腹中吞下了一团火,令人抓心挠肺,五脏六腑似乎从内到外都在疯狂燃烧,每一处肢体挣扎呼喊着能量,渴求着用什么来填补那莫名在心底焚烧的饥渴。


    需要鲜血淋漓的内脏,将它们分割成花园里最好的玫瑰模样,再搭配充满惊惧的叫喊,折断颇有嚼劲的肋骨,方可安慰那团饥渴的火焰。


    谁也无法触及的黑暗空间之中,一双充血的大眼骤然睁开。


    它能感受到,胃袋出一阵又一阵的燥热感。


    那双黑暗中震颤的眼球,眺望向远处的一片海域。


    那里明明空无一人,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它在那里感受到和肚子里的某件物品相似的气息。


    总觉得有什么在呼唤自己去觅食,那东西散发出甜美的怨毒,像是新鲜出炉的玉子烧放在眼前……咦?说起来,玉子烧是什么?


    怪异空间里的影子躁动地舔了舔嘴唇,饥饿的火焰逐渐支配了它的思维,它很快忘掉了刚刚的问题,从自己所身处的空间钻了出去。


    四下无人的海岸边,游荡的咒灵像是一尾鱼,翻腾地跃出水面,又扎进海底。


    数秒之后,再重新浮上来。


    而就在它冒出头的那一刻,一束幽幽的绿色鬼火浮现在其身侧,连同一阵极有压迫感的气息刹那逼近了过来。


    咒灵骤然愣住,回头一看。


    在这漆黑的深夜的加持下,那缕青色火焰微微照亮的,立在另一只咒灵背上的人影,正背对着半轮残月。


    怪物从喉咙深处发出疑惑的咕噜声,手掌拍打水面,明明是没有任何落脚点的位置,它却犹如身处实地那般借力爬起来,将浪花踩在掌下。


    同样的,有着一双细长凤眼的黑发少年也正看着它。


    他手握着拆掉封印的盒子,倒是预想过那枚咒物被吃掉的可能。


    但唯独没想到,吃掉咒物的咒灵是自己昨夜里见过的那只。


    这只咒灵大概一米二左右的高度,浑身黝黑,粗略有个人型,一双几乎鼓到凸出来的眼球完全没有皮肤包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能看见暗红的虹膜不停地乱转。


    就如同传说中的饿鬼,它的四肢如同枯柴般细长,肚子却呈现鼓胀的姿态。


    “吃……吗?”


    “……一起…吃吗?”


    “吃、不吃?”


    那是极为晦暗的,嘶哑的声线。


    宛如牙牙学语的幼儿,它抬起其中一只前肢,五指间还连着类似蹼的薄膜,朝夏油杰所在的方向伸出手,用生涩的舌头诉说着不成调的词语。


    夏油杰没有去听那些声音。


    年轻的咒灵操纵使很清楚,越是高级的咒灵,它们会有着更狡猾的思维——就比如现在的这只。


    虽然看似很木讷,可那转来转去的眼珠,以一种死死的,固执的态度盯着自己这方。


    因此,他也两手结印,以咒言回应了对方。


    以他所站的位置为中心,漆黑的幕布随着指令骤然降下。


    至始至终,咒灵都没有要移动的意思,直到结界彻底闭合,它手捧面颊,似乎在笑,从喉咙里发出“赫赫赫赫”的声音,从肩膀到隆起的腹部都在震颤。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它动了。


    “吃!”


    对方带着欢快的音节俯冲过来,带着与纤瘦身体截然不同的爆发力,刹那在原地刮起一阵劲风。


    这阵猛烈的劲风在海面瞬间扬起一阵浪潮。


    夏油杰侧身一闪,瞧着朝自己探来的那只


    前肢率先擦过右肩外侧。


    它却没有立即收回防守的意思,反倒是从蹼间亮出锋利的指甲,对着他的领口招呼而去。


    在那利爪劈开喉咙之前,夏油杰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一步也未退,反倒是以右脚为支撑,左腿画圈,跟着一个转身将这只咒灵朝来时的方法踢进海中。


    哗啦。


    ……


    ……


    几乎是同时。


    距离这片海域十几公里远的镭钵街深处。


    握着一本账簿的白濑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极快的虚影。


    然后,身体已经被人稳稳地压在桌面上。


    “不许动,不要试图求援,你不会想知道喉咙被割开的感觉。”我慢条斯理地用一只手掌按住他的脑袋,另一只手将小刀抵在这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年颈边,压低声音道:“如果听明白了我的话,就点头示意。”


    对方以脸朝下的方式,僵硬地点了下头,声音里听着还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你——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家伙——中也难道没有拦阻拦你吗?”


    “你大可以随便猜。”我以指尖敲了敲刀身,刚施加了几分力道,就有血珠冒头,没过刀锋,“反正我不介意多来几刀让你认清现在的情形,拖延时间可没用,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好了。”


    白濑当即闭上了嘴。


    “很好。”我质问道,“再回答我一次,海景仓库码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不是……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在我的手掌之下,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们不见了,我们这些捡破烂的孤儿,当然是把值钱的东西都捡回来,看哪些能卖出——”话没说完,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样,顿在那里。


    “想起来自己的谎话在哪里出岔子了?”我保持着将对方压制在桌上的动作,非常平静地把他的脑袋再往下按了按,“明明为了钱把那个包捡回来了,唯独咒物的封条完好无损,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能不能告诉,你们之中为什么没一个人对那东西感兴趣?”我问。


    白濑咬着牙,还想狡辩,“那是因为…我们的王,中也他说那东西给他不好的感觉,所以——”


    “很抱歉,你这套说辞不会有任何一个能力者买账。”我不急不躁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的那两位同伴做事很细致,封印好的东西,除非被再次破坏,否则不会有任何纰漏。”


    白濑:“……”


    他开始选择沉默了。


    “不说吗?那也没关系。”我没有给他逃避的余地,而是垂下眼,将刀刃再往更深的位置压下去。


    在死亡的逐渐逼近的威胁下,他终于松了口:“等、等等!我只是看见了!看见了他们好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打斗的过程而已!”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白濑的喉头急速滚动了一下,“然后,他们之中的一人被那东西吃了。”


    +


    “吃!吃!吃!”


    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咒灵的身姿停止了。


    它的手脚都被管狐用看似绵软的身体死死勒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止步不前。夏油杰几乎是寸步未动,就站在原地,面色轻松看着近在咫尺,拼命挥舞利爪的瘦小咒灵。


    它视线落在夏油杰的脖颈处,眼神震颤,不知疲惫地挤出声音:“吃,吃掉…碍事!碍事!”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不过夏油杰的性格其实和五条悟类似,都有些恶劣的部分,只是他将这点藏得更好。


    而面对着咒灵时,便无需再掩盖。


    夏油杰俯身端量了一下朝他张嘴咆哮的咒灵,虽然没有五条悟那样玩弄猎物的习惯,但他也没有掩盖自己探究的眼神。


    ……果然还是有点古怪。


    他原以为佐野术师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败给了咒灵,辅助监督也跟着一起殉职,但这咒灵的实力,虽然是二级,但还不算够格。


    二级术师对于同样为二级的咒灵,应该是碾压式的胜利才对。


    夏油杰想到那位「羊」之王,眉头轻蹙起来。


    他们的失踪还是回到了他最开始的猜测,和横滨本地的异能力者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


    噗嗤。


    夏油杰回过神。


    正好看见那只小小的咒灵竟是硬生生在管狐的束缚之下,寻到机会,撕下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青紫色的血沿着手臂的创口开始下淌。


    +


    滴答。


    一滴殷红的血顺着刀尖,落在地表的积水上。


    虽然只是皮外伤,可当伤口出现在脖子这样的要害时,被我放开的白濑就不得不用手捂住往外冒血的地方,他惶恐不安地看着我,靠着桌子往后退了退。


    “我能…离开了吧?”他试探地这样问道。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注视着自己手里染血的小刀,就在此刻,一只小小的兔子玩偶蹦出来,撞了撞我的脚。


    我蹲下身,把小刀递给脚边的兔子玩偶,说:“你还在对我撒谎。”


    “不。”白濑拔高声音,很快因为牵扯到喉咙,脸部疼得扭作一团,“咳…真的就是全部了。”


    “是吗?”听他还是这幅说辞,我抬眼看向他,“作为你流了这么多血的代价,我也回答白濑君你一件事好了。”


    “什么…?”


    “你不是问我,怎么在这里找到你的吗?”


    正常情况下,就算支开了「羊」之王,想要避开那些耳目,深入镭钵街,在这错综复杂的地形之中,想要找到白濑一个人,无疑是一件难事。


    不过幸运的是,只要涉及到血相关的东西,柯赛特便能派上用场。


    漩涡图案的金色纽扣因为沾染了咒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我两指托着那枚纽扣,将它拿至少年的眼前,“不过,我最开始没想过,它的上面还沾染着你的血。”


    +


    “吃,吃!”咒灵不管不顾地,扭着的表情间携带着充满恶意的弧度,下一秒,甩手将那只断臂飞掷而来。


    这根本算不得有效的攻击,夏油杰眉梢轻压,动也未动,只是给了自己的咒灵一个眼神。


    下一瞬间,那只变异的断臂就在半空被鳐鱼咒灵的舌头卷住,再吞吃入腹。


    “…不……”


    “不、不。”


    见攻击没有成效,咒灵又一次在管狐控制中挣扎了起来,使劲浑身解数想要逃离,却因为反抗得太厉害,被勒紧的身体变得伤痕累累,那些皮开肉绽的清脆得回响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中。


    有着饿鬼一般外型的咒灵抬起头,它大口大口喘息着,如同一只垂死的野兽,用仅存的右手抓挠着围巾般柔软的狐身,利爪绷断了,那层指间薄薄的蹼也生生裂开,污浊的黑血蜿蜒流下,


    仍然阻挠不了它做无用功的行动。


    “吃……吃掉,还没有吃掉。”


    它呲着牙朝夏油杰露出凶狠的姿态,鼓胀的眼球倒映着猎物,两条同样长着蹼的长足在地表留下扇形的带血挖痕,拒绝着自己的无力,带着不死不休的执念,奋不顾身往前一扑,又是折断了一只后肢。


    要论对咒灵的了解,夏油杰不会输给任何世家子弟。


    他深知咒灵是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生存本能的。


    连动物都知道趋利避害的选择,这只咒灵却从一开始就没考虑暂避风险,就像是……


    只要达成了目的,下一刻死去了也没关系。


    “……”


    夏油杰低着头,额前那缕细长的刘海也随风荡起,他很清楚地看见它的整个身体瘫软了大半下去,如果不是被管狐还捆绑着,恐怕是直接就会倒在地上。


    仅仅是二级咒物的效力,还不至于对同等级的咒灵达成了这样的吸引力。


    「最好不要去听诅咒的话。」


    「咒灵的诞生源头以及其行为逻辑,是不需要去探究的。」


    这是咒术界的共识。


    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但唯独在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想要去理解,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正是响应着主人这样的想法,管狐在下一秒放松了对咒灵的束缚。


    咒灵安分了几秒,那一双充血的眼睛看向夏油杰,从喉咙深处发出刺耳的尖叫,与大海的涨潮声相互呼应,臂膀摆动着,再次朝术师发起进攻。


    它肌肉隆起,绷紧自己仅剩的一条腿,在原地蹦起,用着远超上次的速度拉近距离,挥出利爪。


    一级咒术师的防御构筑,不是现在如此虚弱的它能划开的东西。


    然而咒灵没有去想这件事。


    因为它的目的在术师的一种默许下已然达成了。


    铮——


    一枚金色的纽扣从黑发少年的制服上倾斜着飞了出去。


    “啊……啊……”


    半人高的黑影扭过头,及时缩回利爪,一把抓住了那抹金色,也顾不上自己接下来直接狼狈地摔在海面。


    像是突然得到满足的孩子,它蜷缩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是高专咒术师象征的纽扣,血红的眼瞳震颤,就小心翼翼地用那一只手捧着那东西,亦如捧着一颗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然后,渐渐的、它黑白分明的眼眶中流下眼泪,那些无色的液体混在滴滴答答的咒灵之血中,明明那么远,在微微拂亮海面的月光之下,却清晰可见。


    【我的。】它说,【我、我的。】


    虚弱的、嘶哑的、听起来吞吐也分外困难的怪异声音,甚至能感受到语气中近乎恳求的卑微,一并传来了怪异的啜泣。


    但也就是这样的声音,令夏油杰感受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液体,都变得分外缓慢。


    ……


    ……


    ——想瞒过裕礼同学真是很难啊。


    ——那个人的确是从我们学校出去的。


    ——虽然和他认识的不久,但我知道他有把以前的制服纽扣留在身边当护身符的习惯。


    ……


    ……


    「术师如果不是被咒力所杀,便会变成咒灵。」


    这也是咒术界的共识。


    第108章 溺水之蛙(2)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


    煤油灯的火光在棚屋中跳跃着,温暖的颜色拂亮了我掌中的那枚染血的纽扣。


    这枚纽扣是佐野术师的东西。


    在深入镭钵街之前,我将它交给了柯赛特。


    彼时,金发黑衣的少女蹲下身,轻轻将纽扣放入分灵的口中。


    她垂下眼帘感受了片刻,又很快睁开眼,转而握住了我的手。


    起初浮现在脑内的画面,是一片蔚蓝的大海,紧接着是几个零碎的的片段,其中有女人微笑的景象,有快艇开动的声音……它们像是被剪断的一块块胶卷,散落在四方,毫无联系。


    血愿追溯咒法。


    这是柯赛特的生得术式,凡是与血沾边的事物,都能让她看到主人的记忆残片,也能将内容分享给他人。


    没有开领域的情况下,她不能看到很长远的那些记忆,但对于这次的失踪者,已经够用了。


    不消片刻,这些画面有序拼接起来,终于连成一幅铺开的卷轴,把失踪者生前的经历展示出来。


    ……


    ……


    “给女士买一束玫瑰吧,先生!”


    “咳咳!!”


    卖花小童的语出惊人,让正喝着饮料的红发青年直接呛住了,他连连挥手,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一旁,穿着西装革履的干练短发女性停下翻阅资料的手,她背对着起浪的海面,投来有些不解的目光。


    青年飞速地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继续咳嗽。


    这两位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做搭档了,所以短发女性很快伸出手拍拍他的背脊,语气轻快地调侃他不要急。


    “对了,佐野先生,我调查出来了。”


    “最值得怀疑的有这几个站点,大桥国际客船站、横滨未来站,红码头站还有……嗯?怎么了?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有什么事情想问吗?”


    追查着咒物的下落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


    但对佐野而言不是这样。


    两名年轻人一起乘坐过反复巡回的水上巴士,从最开始的兴奋到麻木;投喂过码头旁成群的海鸥,见证那些看似可爱的小东西又凶又猛地扑过来抢走自己手里的食物;偶尔见到黑。帮之间的火拼,这两人齐齐躲在角落里,露出好奇的表情,一旦被交战的两方发现,就纷纷顶着密不透风的枪林弹雨,大笑着跑开。


    咒术师飞奔地跟着前方的辅助监督,偷偷注视着她的背影,听着对方开心的窃笑声,又很快移开眼。


    这场由总监会派遣的非正规外勤,到目前为止都是分外美好的回忆。


    直到,在人来人往的某个街道。


    有一名少年将手伸向了这两位游客的口袋。


    「羊」在横滨是一个声名狼藉的组织,他们的成员通常也是不受市民待见的。


    可当红发青年蹙着眉反拧住那只手,一个抬眼看见那张应该在学校读书的稚嫩脸孔时,他犹豫片刻,反倒是将自己包里的食物递过去,再以请他为自己带路为由,许以报酬。


    现在想来,全都是因为那一念之差,导致结局走向最不可控的悲剧。


    就在废弃的海景公园码头处,两人遭遇了远超预测等级的一级咒灵。


    若是放在平日,设下「帐」退守到安全地带,等待其他的术师前来相助才是正确做法。


    可如今身处横滨这座特殊的城市,他们无法请求支援,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们的支援,想要逃走,也因为已经打上照面,根本来不及。


    当咒术师与咒灵之间的实力相差太大时,想要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到五分之一。那些输掉的术师,多得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若还能寻找到几根指骨,都是有些气运在身。


    面对那嘶嘶吐着芯子的一级咒灵,青年竭尽全力,在生死之际爆发出了自己余下的潜能,最终在辅助监督的术式相助下,暴喝着以手里的咒具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确认咒灵的身形已经烟消云散的那一刻,咒术师整个人瘫软下来,就连之前那把短匕,都落在地表,发出“锵”的一声清脆响声。


    远处,与他身为搭档的短发女性也跪坐在地,咒力同样所剩无几,她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颤的手,身体似乎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情绪中。


    等到稍微冷静了一些,率先恢复力气的她捡起地上那枚咒物,“真是……没想到吃掉这东西的,会是这么难缠的敌人。”确认任务算是就此完成后,又摇摇晃晃地扛起浑身是伤的同伴,甚至还颇有闲心地吐槽着对方过重的身体重量。


    将胳膊搭在她肩头的青年红透了整张脸,嘴里嗫嚅着想为自己争辩些什么,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


    “……泉小姐。”


    “怎么了?”


    他当然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任务结束后要不要再去喂喂海鸥,比如要不要接下来去银座吃饭……但是所有的想说的话都在想起码头边的卖花小童时,化作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你——”


    喜欢玫瑰吗?


    他没能说出来。


    砰。


    一声枪响回荡在空荡的废弃码头之间,紧接着,短发女性微微一愣,感觉到有什么粘稠而温热的暖流顺着颈边躺下来。


    成年男性身体的全部重量倾压在她的肩头,因为来得太过突然,他的嘴角甚至还维持得笑起来的弧度,直到被撞倒在地的时候,女性一点一点地侧目,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后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往往在糟糕的事情来临时,人是木讷的,没办法立刻调动情绪的。


    对于小泉辅助监督来说,也正处于这种状态之中。


    她茫然地抚摸着溅到脸上的血痕,扭头看向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少年。


    “…为…什么?”她问。


    正是因为要保住这位被一级咒灵打上标记的普通人,所以她和佐野术师才没有逃走,所以才苦苦坚持到现在。


    在咒术界干这行的人,他们也不求每一


    个被救下来的人都对自己感恩戴德。


    但是,也不是绝不是想要得到这样的对待——在咒力耗尽,最为脆弱的时候,被背后的枪口打穿要害。


    “为什么?有够无聊的问题。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怪物,我太熟悉怎么打交道了。尽管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但还是感谢它能制造一个如此好的局面。”


    少年……不,白濑面带嘲讽,保持着瞄准动作的同时,捡起地上的那把失去主人的咒具,之前不太规范的射击方式让他的手掌承受了大半的后坐力,此刻正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淌血。


    “据说黑市里但凡有一个你们能用的武器,就能卖出天价。既然带着那么值钱的东西,对我这种可怜的孩子提供救助,也是应该的吧?”


    白濑这么说完,正想连眼前的女人也崩了,却发现倒下的青年身体就在此刻,突然颤动起来。


    像是从内部被什么无形的存在抽了骨头,那具早该死去的术师身体不断扭曲、变形、缩水。


    生活在横滨这个地方,大部分的人都很忌惮能力者。


    白濑也不例外,一发现不对,他凭借着对当地地形的了解,立即迅速地离开现场,确认退守足够安全的距离,才在一栋废楼的拐角处试探地探出脑袋,然后发现被自己杀死的青年已经消失了。


    当然,在小泉辅助监督的视野中,曾经的同伴已经彻底转换为漆黑不详的影子,它低着头,“啊啊”的发出嘶哑的声音,尖锐的利爪一下便抓住了近在咫尺的女人。


    越是高级的咒灵,诞生之际需要的能量越多。


    所以,哪怕精疲力竭,经受正规训练的术师,也仍然是最具吸引力的存在。


    短发女性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同伴,原本应该挂在咒灵颈边的绳索被绷断,那象征着咒术师身份的金色纽扣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不知是因为死亡的逼近,还是因为那些彻底扎入血肉,带来疼痛的爪子,她的身体在颤抖,却还是努力想要抬起手,试图凝聚起为数不多的咒力。


    那纯白的西装衬衫由于挣扎的动作,被大量的血浸染,在咒灵昏暗浑浊的眼底中,鲜红欲滴。


    ——就像是一朵迎风摇曳的玫瑰。


    焦躁的饥渴令咒灵放弃了思考,它将猎物拉近眼前。


    然后,张开了嘴。


    咔嚓。


    如同园丁裁剪枝叶那般。


    花朵被摘下了。


    +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无论白濑如何否认,那些曾经发生的事实都不会因此改变。


    我很是平静地说出对方是如何在一切结束后,又跑回来捡东西的,又是如何在短短的两天内,将佐野术师的那把咒具在黑市里卖出去的。


    那枚漩涡纽扣的纹路里,沾染了三个人的血。


    在柯赛特的帮助下,我也正是借着它的残留下来的证据,锁定了白濑在镭钵街的位置。


    听着我逐字逐句阐述着那些细节,白濑脸色变化,终于是再听不下去,他甚至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咬牙切齿地喊道:“你懂什么!像你这种生来就锦衣玉食的人懂什么!我们这些没人管的孤儿如果不用尽手段,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下水道了?!你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而且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吧!跑到横滨这种地方来还在那里发烂好心,最后变得死无葬身之地,不是很正常的走向吗?!要怪就怪他们生活得太——呃!”


    亦如被宣判死刑的囚犯,他大概还想用那张嘴多说些什么,不过很快在我雷厉风行遏制了他的同时,对方被我捏在掌心里的下巴猛然一颤。


    而我缓缓垂下头,将目光重新放在这位罪魁祸首的脸上,然后用压低的声音彻底将他定死:“拙劣的谎言就请到此为止吧。这种行为只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而已。你从黑市里拿到那么多钱,悄悄藏进了自己的小金库,也好意把自己说成是底层?”


    “过得日子这么安逸,你啊——”我轻言细语地收拢手掌,“总得付出点代价才对吧?”


    手上力道收缩的瞬间,意识到我是真的动了杀心,白濑更用力,他靠着木桌抬腿蹬我,却发现无法突破那厚实的咒力构筑,就像是一只在蹬腿挣扎的兔子,表情逐渐扭曲,只能竭力发出求救的声音:“该死!你不能杀我!来人啊!”


    出于无法克制的恐惧和挣扎,他脖子上的血流得更多了,我并不急着取他性命,反倒是在察觉到中原中也的气息后,慢悠悠地撒开,任凭眼前的人摔倒在地。


    中原中也犹如一阵飓风那样迅速地闯入了这座棚屋,恐怕他在发现我不见的那一刻就意识到我去做什么了,如今看见自己的同伴受伤,那张稚嫩的面容上顿时阴沉下来,“你这家伙——!”


    他脚底重重一踏,顷刻间便向我逼近过来。


    在对方起跳发动攻击之际,我适时地往后退了一步,一直被我踩在脚下的结界咒钉当即生效。


    轰。  :


    愤怒的少年举起拳头砸在漆黑的帐幕上,“可恶!不许跑!”


    他的能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太多了,仅仅是几次这样不像样的攻击,结界内部就震得轰轰作响。


    真可怕。


    我在心底这样感慨着,大概也预计到这处结界也拦不了他多久,就只是站在原地冲他招了招手,“抱歉,我当然要走,现在状态不佳,打架暂且就还是算了。”


    说完,我想了想,将手背在身后,说:“谢谢你拿给我的面包。”


    “不过,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摆脱这些虚与委蛇的人。”


    中原中也看似有着「羊」之王的名头。


    但通过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就算拿几个干面包都要花不少的时间,而白濑却只需要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让其他成员安静下来。


    这位还没经过太多事情的少年在这个组织里拿到的几分实权,恐怕都是仰仗着他的武力,而非人望。


    以下属之名,架空上级,悄悄地拿捏主导权的这种操作,我见羂索玩过很多次了,白濑与他相比,还是太嫩了。


    中原中也对这件事或许是心中有数的,否则在听见我的话后,他的手不会在抬起来有略微的停顿。


    中原中也:“……”


    也就趁这个时候,我转过身,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离开镭钵街,一直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后,我仰望着天上的那轮残月,这才停下脚步。


    哗啦哗啦的海浪扑打着海岸,湿湿咸咸的气息闻着有股难以杜绝的腥味,伴随着呼吸一起涌入肺腑。


    我站在岸边,低头凝视着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随即看向出现在身侧咒灵的少女。


    “成功了吗?”我出声问道。


    柯赛特动作优雅将双手放在裙前,颔了颔首,“那位女士已经成功附身在她的死仇身上了。”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肩膀一沉,一早吃下那只带血小刀的兔子挺起胸膛,非常骄傲地跳到我的肩膀上,我抬手抚摸


    着它的脑袋,语气复杂地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是请柯赛特出面,我才发现,从海景仓库码头开始,时不时回响在我耳侧的那道细碎的声音,正是小泉辅助监督的呼喊。


    她的灵魂因为太过虚弱,就像是风中的一粒灰尘,无论是普通人类,还是寻常术师,都无法察觉,如果不是我曾饮下「过咒」怨灵的血,她现在大概已经消散了。


    “就算你刻意在那少年的心底种下了恐惧,他的情绪也不会支撑那位女士存在太久。”柯赛特轻轻地开口,声音平缓,却透露着她对死者的同情,“她的能量也只能让对方噩梦缠身一周左右。”


    “我知道。”我说,“我也不打算就这样小打小闹的过去。”


    恐怕夏油杰在离开的时候也清楚,咒物封印如此完好,代表失踪者和「羊」脱不开干系。但是比起确认那种事,他大概更想尽快找到那两人,哪怕是尸骸。


    依照他的性格,最开始的怀疑对象大概是在中原中也,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怀疑到普通人的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对这个以孩子居多的组织做什么。


    但我不一样。


    我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纽扣。


    “怎么说,我也得称呼他们二人一声前辈才对,哪有放着他们逍遥自在的道理。”


    我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行动,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寻回小泉术师的尸骸。


    佐野术师化身的咒灵那边,夏油杰已经赶过去了。


    我这边按着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画面,来到距离镭钵街很远的一棵树前。


    朦胧的月光似水一般柔情地落在古木的枝叶间,却并不知道这棵见证了无数岁月的守望者已经失去了伪装,朽烂粗壮的树身从里到外裂开了一个大洞,黑漆漆的洞穴里,却是零零散散堆砌着骨头烂肉,还有衣服的残片。


    我踏出半步,将两只手都伸进洞中,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瘦了,我甚至怀疑自己稍稍用力就会让其散架。


    我脱下外衣,搂起对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我注视着怀里的那人,很快闭上眼,纵使腐烂的气息并不好闻,但我没有松开手,反倒是揽得更紧了一些。


    “初次见面,小泉前辈。”


    然后——


    “非常抱歉。”


    像是怕惊扰谁的睡眠那般,我放轻声音,“我们来晚了。”


    第109章 自由落体你的提议,都让人惊讶到想从……


    之后,我将受害者的残骸包好,连同那枚纽扣一起,转交给了夏油杰。


    一袭黑衣的夏油杰沉默地接过包袱,听我讲述在那两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那张清俊的脸上起初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如同失去了方向的彷徨。


    不知过了多久,夏油杰的紫眸下移,落在自己的怀里,“我知道了。”


    他开口表达了谢意:“辛苦你帮了我这一路了,裕礼同学。”


    我:“……”


    我:“你要就这样回去吗?”


    站在几步开外的黑发少年转过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既然明确了失踪者的下落,那就需要把情况上报回去。”


    他讲述着这件事注定的走向,声音却显得很轻,反倒像是说出来在告诫自己,“是否要追查责任,是上级的工作,对普通人滥用私刑是诅咒师才会有的行为。”


    相比起五条悟,夏油杰在高专里一直都是更循规蹈矩的那个人,但他并非是像大部分人被世俗的规则所束缚,而是打心底认同它们的时候,才会去如愿遵守。


    而现在,他对于那些规则的看法,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我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前段时间,铃木辅助监督说过的那些支援请求,再联合被派到横滨这方的术师,又正好是夏油杰所认识的人。


    在我所看不见那些事件里,羂索大概就通过这种方法一点点地影响夏油杰,而横滨只是其中的一站而已。


    横滨是一座伪装成城市的深渊。


    这里和外界的规则不一样,只是看向它繁华的表面,或许看不出任何问题。


    可在阳光所照不到的角落里,却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斗争——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能力者,身处其中,一旦稍有不慎,身体或者心灵便会被拉下泥潭。


    ……夏油杰会是其中之一吗?


    我注视着夏油杰的背影,纵使头脑里的思绪百转千回,犹豫片刻后,所有想说的话就化为一句:“好的,那就先在这里分开吧。”


    明确了失踪者的下落。


    总监会所派遣的任务也就在此结束。


    夏油杰的身影随着飞行咒灵一起远去,确定了对方彻底离开的那一刻,我脚尖偏转,将双手背在身后,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位咒灵操纵使,身上的咒力循环在波动。”空无一人的环境下,少女平稳的声音回荡在耳侧,“你不打算插手他经历的那些事吗?”


    “暂时不可以。”我一边回答着柯赛特的疑问,一边继续向前行走,“只能让铃木小姐再多监督他的东西,羂索接下来一段时间对我和夏油杰,都会看得很紧。”


    柯赛特:“……”


    柯赛特:“你觉得他起疑心了?”


    “疑心还不至于,但觉得我需要敲打的想法应该是有的。”我摇了摇头。


    别看那家伙在两校交流会的事没有说出任何苛责的评价,光是指使着我在术式熔断的期间来到横滨,就已经很能说明他对我有些不满了。


    若是轻举妄动,就不是夏油杰的心理状态问题了。


    不过,他今后要怀疑我的时候可能更多,这样被动受千年老妖怪的审视,也不是办法。


    我心想,总得想个解决方式。


    但要怎么做,暂时还没有头绪。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像是我现在这样。


    或许是因为距离贫民窟很近,周围公共设施并没有得到及时的修缮,脚下的沥青路很磕绊,周围的光照也很差,我的目光沿着这条老旧公路延伸了很远,才看见视野的尽头有盏昏暗的路灯,它的光照就跟烛火一样,小小的,一闪一闪,看着随时要熄灭了那般。


    尽管如此,也是为数不多的光源了。


    ……好暗啊。


    我若有所感地闭上眼,喟叹一声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自己一个人要走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留在横滨,搜查狱门疆的去向。


    起初我的尝试是对情报贩子提到的那些可疑地点排查,因为涉及到的范围又广又多,基本是搭着计程车在横滨市里转悠。


    偶尔遇上必须走水路的情况,也只能登上讨厌的水上巴士,正襟危坐。等到晃来晃去的船身终于停稳后,再颤颤巍巍扶着栏杆离开。


    最后,结果当然是喜人的……


    没收获。


    审查了一下自己写满调查资料,但并没有任何作用的笔记本,我直接坐在临时落脚的旅馆房间里,精神状态很好地扎起了羂索的小人,引得柯赛特的玩偶们都忍不住轮流摸着我的脑袋,以示安慰。


    总之,可疑地点排查。


    无收获。


    我又去了趟横滨的地下黑市,不报多少希望的进去,同样也不报多少希望地离开。而在走出市场之后,我的手里多了一个装着咒物的盒子。


    玩偶们都好奇地爬了过来,它们挂着我的胳膊上,戳了戳里面的东西。


    “你买了什么?”柯赛特问。


    “一个说是能模拟其他咒物外形的东西。”我兴致勃勃地举起一根手指,“因为是二手货所以很便宜,尽管只能再用一次了,但它的效果据说能以假乱真。”


    柯赛特:“……”


    柯赛特:“不要告诉我你打算——”


    我分外诚恳地点点头,“我觉得现在用它模拟狱门疆的外形,应该就能直接拿回去交差了。”


    面对我的胡言乱语,金发的咒灵少女冷着脸,直截了当地一个手刀敲在我的脑袋上。


    黑市排查。


    也无收获。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失去方向后,比起漫无目的大海捞针,我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摇人。


    因此,无可奈何地打开手机给盘星教的人发出一条信息后,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喷泉公园的一角,开始枯燥的等待。


    虽然话应该是帮我带到了,但对方会不会来,就不好说了。


    连续几日的无效调查,让我如今的心情已经很平和了。


    我蹲在喷泉池的外沿,用手拨弄着眼前的流水,还没有那么灼热的阳光挥洒在喷泉池的周边,连同落在掌心里的流水也一起涂上金灿灿的颜色。


    那明亮璀璨的光芒很耀眼,随即被一道逐渐靠拢过来的影子遮掩了。


    “呀,日安。”


    慢悠悠的轻佻声音从身后的位置传过来,我回过头,正好与某个人的笑脸打了个照面。


    身穿西装马甲的瘦削少年对我招招手,与上次见面的印象不同,他并没有缠着绷带,可脸上贴着的创口贴似乎更多了。他笑眯眯地打量了我现在的装束,很快又故作惊讶地睁圆眼,“许久不见,没想到现在的医学发展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他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加茂小姐,您的腿好了?”


    “没有。”我保持着抱腿蹲在喷泉池旁的动作,一本正经地回答:“它还是很不利索。”


    “真的吗?”这孩子刻意换上一副天真又无邪的表情,抬手就要把我戳下去。


    我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现在好了,谢谢。”


    闻言,这个人露出很可惜的神色。


    ……


    太宰治,十四岁。


    港口黑手党的高级成员,虽然很年轻,但他成功送走了上任的首领,又协助森欧外登上现任的玉座。某种意义上,称呼他为港口黑手党的元老也没错。


    上次尽管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不过这位少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也是,他用手指绕着自己带卷的鬓发,很是感慨地说:“没想到加茂小姐一来就这么大惊喜,需不需要通知首领,让他再给您办场宴席呢?”


    “免了,我不喜欢太过热情的接待。”上次的那场晚餐是生理意义上地令人吃的胃痛,我直接双手交叉摆出拒绝的姿态,“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正因为对我想说的东西感兴趣才过来吗?”


    “啊,好直白呢。”太宰治眨眨眼,“和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


    “我只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做谜语人。面对森先生那样的人,当然是走官腔更好,面对你——”我看了他一眼,“撒谎只会阻碍我们之间的信息交流吧。”


    他原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我话,态度显得并没有那么认真,听见我说出话后,反倒是眼眸轻弯,将整张脸也转过了来,“这样啊,那我也直白点问问。”


    他开口道:“这次加茂小姐不打招呼便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我直言:“来找一样东西。”


    “又丢东西了?盘星教的仓管还真是丢三落四呢,总是这样可不行哦。”太宰治扬了扬眉,那些话明明听着都是为别人考虑着,由他说出来,就不知为何没几分可信度了,“建议加茂小姐还是换掉吧。”


    “你的建议很棒。”我露出相当遗憾的表情,“可惜那是我换不掉的人。”


    太宰治:“?”


    “丢掉东西的人,是我家的上司。”


    或许是打工人和打工人之间的痛苦在此共鸣了,他故作惊讶地眨了下眼,思索片刻,说:


    “的确很麻烦呢,不过这其实也可以换掉吧?”


    “经验之谈?”我朝他投去赞许的眼神。


    太宰治:“或许是,或许不是呢。加茂小姐想学吗?”


    “太可惜,现在不行。”


    “是吗。”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那我就不打扰——”


    我拉住对方的衣角,一把将人拽回来,“请不要急,难得我来横滨一趟,作为东道主,带人去风景很好的地方转转还是可以吧。”


    “欸,可我人微言轻,大概没法担任陪加茂小姐旅游这个任务啦。”太宰治眼眸轻眨,果断翻出电话,“还是让BOSS来——”


    我面无表情,再次按住他的手,这次甚至把电话整个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不碍事,我这人比较挑,不喜欢看见老男人在眼前晃,你这种岁数的就正好。”


    “而且,我这里有些足够会让你感兴趣的事。”我说,“真的不赏脸吗?”


    被拿走了通讯工具的少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显然也没有真的打算联络森鸥外,很快就将手放入西装口袋里,他整个人维持着那种轻飘飘的氛围,挑起唇角:“女孩子都说到这种地步,若我还要拒绝下去,就太不解风情了。”


    说完,他用食指抵着下颚,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一秒,但得出的结论太快,完全没有说服力,“有了,我有个非常中意的景点!”


    于是大概三十分钟后,我们两人齐齐站在横滨海洋塔的最高点。


    猛烈的海风汹涌地刮至身侧,连带着太宰治身上的西装外套也被吹得呼呼作响,他将手臂搭在围栏上,张开手掌感受着潮湿的气流,“最近一段时间,我常常来到这里,都觉得感觉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呢。”


    “听说人在高空坠落下去的时候,脑内会出现走马灯。”他转头看向我,表情看起来虽然在笑,可那双沉淀着黑暗的茶色眼眸却什么都没有,“加茂小姐认为呢?”


    我直言不讳道:“那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是虚假的传言。”


    “嗯?为什么?是经验之谈?”


    “是的,经验之谈。”


    当咒术师总有那么一两次被同学从过山车丢出去,或者从咒灵身上被丢下去,很正常吧。


    “没想到加茂小姐和我是同类啊。”眼前的黑发少年浅浅地笑起来,蓬松的卷发跟着肩头一起晃动,“好了,那接着来谈你向我发出来的那条讯息吧。”


    “你说可以提供「羊」组织的内部情报给我们这边,但那只是个以孤儿为主的组织,拿到这种组织的情报——”他靠在围栏前,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怎么想都没有必要呢。”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我摇了摇头,“你应该很清楚,「羊」组织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得都是他们名义上的那位王。”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来着。”太宰治托着自己的一侧脸颊,很随意地答着,“上一任BOSS还在的时候,组织负责的货物也会因此被抢走不少呢。”


    我平声道:“显然,他们不会因为森先生上台就会顾忌。”


    “但想要解决他们,对现在的港口黑手党来说,只要认真起来就能做到。”对方侧目看向我,“纵使如此,加茂小姐也坚持自己的看法吗?”


    “当然。”我说,“「认真起来就能做到」,前提是你们已经彻底了结前代的残党,并且及时招揽到可用的有能之士的情况下。”


    像是港口黑手党这样庞大的组织,就算森鸥外已经取得了首领之位,换代的这短短几个月,必然是有人抗争,有人离场,有人牺牲……可以说他手下多得是用人的地方。


    太宰治颔了颔首:“那如小姐您所说,我们就更没有理由拿下「羊」组织了。”


    我:“……”


    这家伙,到底打算装傻到什么地步?


    我认真思考着要不要给他脸上来一拳,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以十二分的耐心报以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借着这份情报,拿下「羊」组织不是大头,拿下「羊之王」才是重中之重吧。”


    因为柯赛特的能力,我也如愿从白濑的记忆里拿到了整条镭钵街的布防和通讯情况,以及他们专门为了防止中原中也不在时,从而遇袭而设立的通道。


    只要有了这些信息,「羊」组织必定会腹背受敌,中原中也当然也会因此陷入困局。


    能以几乎不会损耗手下成员的场面,收获一位非常强力的异能力者,是百


    利而无一害的事才对。


    所以——


    “太宰治君,你还有什么不满吗?”我问。


    “没有哦,加茂小姐其实说的都很好。”黑色短发的少年转过身,背靠着防护栏杆,脸上挂着没有半点真心的微笑,“如果这是和BOSS直接交涉的提议,大概他会立即同意下来吧。但您专门请人来找我,并且希望我在隐瞒BOSS的情况下,无条件答应您的三次请求。”


    “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我来问加茂小姐才对。”他望向我,嘴角勾着的弧度加大,眸底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您还要用什么条件,来打动我呢?”


    我:“……”


    我理解了。


    太宰治这个人对单纯的立功建业没有太多想法,属于普通人的那些利益交换,反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他的内心虚无且空洞,而要填补这些,需要的是……


    “失礼了,是我考虑不周。”我闭上眼,思忖了数秒,再重新睁开眼,“属于您的酬劳是这几个——”


    “日本最具影响力的跨国黑。帮乌鸦与日本咒术界高层的互相消耗,以及,我所在的盘星教的盛大破灭,再连同「天元」之死。”


    “我承诺,你必将在最近的位置,亲眼看到这些毫无意义的老旧秩序被以最有趣的方式毁坏。面对这些变化,你应该能有更多的可能,在这其中找到你所想要寻求的意义,如何?”


    话音刚落,太宰治的眼帘一挑。


    呜——


    远处,忽然有数艘渡轮开始鸣笛。


    而站在灯塔上的少年偏着脑袋,带着一种相当新奇的表情,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半响,他开口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加茂小姐居然是怀揣着这种惊骇世俗的想法啊。”


    “你的提议,都让人惊讶到想从这里跳下去清醒清醒了。”


    “这样啊。”我想了想,一只手就握住了他领子,“那太宰治君想跳几次?”


    太宰治:“……”


    太宰治:“……欸?”


    那个冒出来的单音节还没消散,我的脚就已经踩在围栏上。


    然后,就带着这位少年一起。


    从这近百米的高度上,直接跳下去。


    第110章 角色扮演“来,回头。”……


    没有穿裙子的时候,做多大胆的动作我都很放心。


    鬓边的发丝与衣领一齐随着翻涌的气流上下翻飞,无止境下落的失重感更是带着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擅自跳动起来。


    纵使横滨海洋塔是全世界少有的百米高塔。


    从瞭望台上来一次无绳蹦极,也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十几秒后,我轻车熟路地用咒力化去了因为下坠产生的速与力,像是一只从高处滑翔的鹤,脚尖平稳落在地表。


    然后,我扭头看向还被拎在手里的少年,迎上了一双略显无辜的稚圆双眼。


    “还要再来一次吗?”我非常贴心地这么问道。


    “不,这就不用啦。”太宰治低下头,随即在我松开手的瞬间,倒退了两步找回重心,再很夸张地捂住胸口的位置,“虽然拥抱死亡的体验每次都那么令人着迷,但次数多了,就容易麻木了。”


    说罢,比我矮上整整一个头的少年人放下手,似乎是想了什么,他踮起脚,凑到我的眼前来,重新恢复了神采的茶色眼睛倒映着我的影子,“对了对了,加茂小姐,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请说?”


    “虽然觉得不应该——”对方尽可能打量着我的脸上的表情,好奇地出声道:“您其实很讨厌我来着?”


    话音刚落,他的距离又在此刻拉近了一些。


    “啊,太宰治君是这样感觉的啊。”我点点头,接着将手掌放在眼前那颗黑色的脑袋上,报以灿烂微笑之际,将他整个人往旁边推开了一点,“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一切不受控的存在我都很讨厌。”


    之前一直犹豫着是否要找他,也是这方面的顾虑在。


    这家伙的能力虽然非常引人垂涎。


    但无论是作为利用对象,还是作为合作者,都有太大的不可控因素了。


    况且,他还是现任港。黑首领的手下。


    “不过请放心,你不是唯一一个我讨厌的人。”想到这里我又适时补充了一句,“起码在港口黑手党之中,森先生的仇恨值是N0.1。”


    太宰治:“?”


    “好了,言归正传。”我不打算跟着他散漫的节奏走,重新把话题拉回来,“关于之前所说的事,你的回答是?”


    话音刚落,刚刚被我推远的太宰治又向前跨了一步,同时摆出一个OK的手势,“我觉得没问题哦。”


    我颇有些意外,“这次倒是很干脆呢?”


    对方将手放在西装衣兜里,再仰头看向横滨海洋塔的高处,就眺望一会,说:“嘛,本来像这种空头支票,放在平时我都打算拒绝的——但因为刚刚那场蹦极体验还挺有趣的,就改主意了。”


    话到此处,黑发少年一改之前过分轻松的语气,那张苍白但稚气未脱的脸浮现着别有意味的神色,“等到能力者代表的咒术界和普通人暗面的乌鸦互相争锋相对,赫赫有名的盘星教崩坏,不死的术师死亡——”说到此处,他鸢色的眼眸向后一移,直接锁定了我,“尽管加茂小姐和我完全不同,但我也想看看。最后,亲手推动这一切风波的您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我:“……”


    我大概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对这个人有多难搞也有了更明确的认知。


    虽然和我预想中的走向有细微的偏差。


    但他愿意答应,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至于他所期待的结局……


    “那你可会失望了。”我不温不火地答道,“结局当然是我会活得好好的。”


    “就是在这点,我和您的看法不一样。”太宰治眼眸轻敛,跟着上扬的唇角一齐挑动,“正因如此,我对此拭目以待。”


    隐瞒着森鸥外的三次交易,就此达成。


    我所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便是让太宰治帮忙搜寻狱门疆的下落,他也欣然答应,作为在横滨有更多人脉的黑手党成员,由他来做这件事,自然要比我容易得多。


    能将羂索发配的任务转手外包出去,手上能用的底牌也多了一张。


    照理来说我应该高兴,可等到一阵风刮过,海洋塔前只剩下我一人后,我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发现那里没有一点笑意。


    我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那都是需要我亲手创造,才能得到的未来,怎么又能如此被人轻而易举地断定呢?


    正在这么思考之际,脚跟附近突然有什么东西附上来。


    软软的。


    有布料包裹着棉花的触感


    我低头一看,正好和抬起头的兔子玩偶撞了个正着。


    这只玩偶在曾经敌对的时候被我逮住过,现在反而成了最不怕我的那一个。


    “裕礼,失败了?”


    “不,没有哦,是成功了。”


    “不明白,不明白。”它三处两下地跳到我的肩膀上,人性化地用手掌抚摸着我的脸,“成功了?但是难过?”


    “……我没有难过。”我微微一愣,随即抬起左手,以指腹轻柔地小家伙残缺的耳朵,“只是…暂时有点累。”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很清楚我今后要去做什么,不是他人轻易说两句就可以动摇。


    但是,通往成功的道路就如同在爬山,每一步的迈进都会越来越吃力。


    这次和太宰治的谈话,尽管得到了我想到的结果——可在我预定的安排中,没有让他帮忙寻找狱门疆的这一选择。


    三次请求的其中之一,无疑是被这样浪费了。


    越往后走,像这种偏离预计的情况,恐怕会变得更多。


    我当然会因此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柯赛特的分灵偏了下脑袋,显然没有想明白我没消耗太多咒力的情况下为什么会累,却还是在自己的逻辑里给


    我建议。


    “累了,休息,休息!”它在我颈边蹭来蹭去,牙牙学语地复述:“柯赛特,你要和柯赛特,一样。”


    “好。”反正接下来也没有待在横滨的必要了,我按住它的小脑瓜,刚想就这么直接答应下来,又很快因为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不过要等等才能休息。”


    “为什么为什么?”


    “要再买些当地的特产带回学校。”


    “而且,趁着柯赛特在睡——”我看着站在自己肩头上的小家伙,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给她一个小惊喜吧。”


    兔子玩偶耳朵竖起来,一蹦一跳,“好诶!给柯赛特的惊喜!”


    柯赛特有着一头灿烂好看的金发和明净的眼眸,衣装也庄重典雅,很适合做绘画模特的装束,却与她本身不太搭调。


    那厚重的色泽沉闷,且一丝不苟。


    就好像仍然在延续着过往的某个阴魂不散的存在,仿佛仍想要束缚她。


    于是我挑了些浅色的衬衫裙与现代风的皮鞋,和玩偶比比划划了一阵,又搭了几件洋裙。


    接下来就是学校那边,难得一见的重金属典藏版CD是歌姬前辈的心头好。而横滨出名的鸡尾酒,硝子应该很感兴趣。


    夜蛾老师会喜欢传统织物和手工艺品。


    冥冥前辈的话,虽然看似除了钱都无所谓,不过她打磨武器那套工具似乎有点旧了,正好横滨本地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只有夏油杰的礼物,我不打算本地的伴手礼,横滨对他而言不算是个好地方,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后,挑点梳毛的宠物梳和他喜欢的荞麦面了吧。


    至于五条悟……


    我犹豫片刻,还是播出号码选择亲自问他。


    停留在横滨这几天,他基本每天都有打电话过来,虽然话里话外都是问我什么带特产回去,但也没有明确到底要哪些。


    “所以,是今天打算回来了?”


    “对,想买的东西已经买到了。”


    传进耳畔的动静听着像是对方靠在柔软座椅上,转来转去的状态。我将手机靠在耳侧,一边回答着,一边想着他是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吗?


    紧接着,我听见电话那边的人拔高音调,懒洋洋地喊道:“硝子~好消息,裕礼说她终于在外面玩够了,打算回家了哦?”


    我:“……”


    哪怕不在现场,我也能想象出五条悟是怎么举起手里的电话,义正言辞地向身旁的同期搭话。


    “嗯?挺好。”硝子的回应也很快飘了过来,虽然因为距离原因听上去有些小,但说话的内容我倒是听得很清楚,“女孩子玩够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才短短三天而已,怎么我就直接被扣上沾花惹草的丈夫头衔了?


    我眨了下眼,一本正经地配合起了他们两人的胡说八道:“当然。请相信我,再精彩的新世界也比不过你们的吸引力。”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噢。”五条悟念着不知道是从哪部电视剧里看来的台词,对我一通控诉,完全把自己代入了被辜负的对象口吻,“人家这次不会再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


    “非常抱歉。”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但出于角色扮演的信念感,我语速飞快地捧着电话微微鞠了一躬,“真的是手头的工作太忙了,我没有想刻意让你难过的意思。”


    他甚至细声细气地拔高了声音,“现在道歉太晚了,今天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好的,五条悟现在仍然尽职尽责地扮演了生气的太太。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八点档库存。


    通常这种时候,另一方都是在不想让对方继续生气,但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会表现出更笨拙的讨好。


    那么从这里开始的发言应该是——


    “真的很对不起。你不是这几天都说过想吃横滨的特产吗?我会把它们都带回来的。”我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不管是船型蛋糕、三塔物语棒状蛋糕、BISCUIT饼干……还有更多更多的我都可以带给你。”


    “你很喜欢这些点心吧?如此一来,可以原谅我吗?”


    “Satoru?”


    话音刚落。


    轰。


    我听见了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再然后是手机掉地上的声音。


    我:“?”


    那边突然连椅子转来转去的声音都没了,大概隔了两三秒,我才听见有人把电话捡起来的动静。


    “听得见吗?裕礼。”


    “啊,硝子,你们那边出状况了?”


    “没什么,只是某个自作自受的笨蛋一边接电话一边练习术式,一心二用的情况下把训练场拆了,现在知道大事不妙溜了。”


    我想了想,确信地说:“那夜蛾老师的确会很生气。”


    电话另一头的懒散少女声停了停,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不止是这方面的问题。”


    总归,问本尊好像还是没能拿到更确切的答案,情况还是变成了我自己决定。


    最后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当地的甜品店里走出来,看着手里的特产,才后知后觉思考着,给五条悟买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返回学校之前,我把咒灵之杯送回了侦探事务所里。


    柯赛特依旧睡得很沉,由于这次横滨之旅她出了不少的力,隔着多彩的玻璃雕花,能看见她像是瓶中小人那样与回归的玩偶们安睡在一起。


    我将礼物盒子放好,再轻手轻脚合上壁橱。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行程应该是直接回高专去。


    但就在我前脚提着伴手礼离开事务所,后脚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我翻开一看,眉梢就蹙在了一起。


    我没想回到东京的第一站,是直奔盘星教的分部。


    浅见山。


    这座山上的寺庙供奉着天元金身之一,无论白昼还是夜晚都该有信徒驻守。


    可如今,这些腰间挂着金线,身穿纯色的棉麻长衫的人个个倒在地上,犹如寒冬腊月中自然形容的冰雕,惊恐的表情定格在死之前的那一瞬,从头发到睫毛间都凝结着霜气。


    我沿着这可怕咒力的源头,一路走到平时用来接待信徒的佛堂前。


    盘星教星之子之会的分教主土屋太郎正战战兢兢地蜷缩在角落里,这间房里除他以外的人都已经冻上了,而始作俑者正立在寸寸冻结的地板上,凝视着眼前这个唯一的活口。


    意识到有人靠近,白衣童子分来些许冰冷的视线。


    他反倒是倒打一耙问我了,“你来做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里梅大人。”我平静地环视着四周全部冻上的信徒,再对上他的目光,“您在做什么?老板近期可没有向我传达过,您能肆意屠杀盘星教成员的指令。”


    躲在里面的中年男人一见我出现,就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眼神,他连滚带


    爬地想要向我跑过来,可是刚跑了两步,整个人便摔在地上。


    咔嚓。


    他的脚跟已经开始起冰了。


    “这群无能之人犯下了重罪。”身穿狩衣的童子高高在下地俯视摔在地上的男人,再一脚踩在他结冰的部位,语气听不出喜怒,行动上却干脆利落地体现了他现在的心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算适合宿傩大人的临时容器,交给他们看管,人却没了。”


    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彻起来。


    富态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上身匍匐在地上,哆嗦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不…不是的……请您高抬贵手,他…您送过来的那个人…才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我们、我们真的联系了最好的医生,请您——呃啊啊啊!”


    里梅“哦?”了一声,接着无情地踩碎了他的膝关节,“我记得我交代过,你们要用什么方法进行调养了吧,你敢说负责的人完全按着标准做了吗?”


    “…救、救命……加茂大人……”下半身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的男人将头转向我,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我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再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童子身上。


    被唤醒的诅咒师大多变化无常,里梅已经算是我见过最好说话的一个,此刻状况,若是贸然插手,搞不好连我都会被牵扯进去。


    但若是放任不管,羂索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他们本就是对咒术界的一知半解,请您息怒。”我低下头,恭敬地将手掌放在身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替您再寻一具诅咒之王的容器,我会联络老板——”


    “不必。”面若寒霜的童子拒绝了我的提议,“事情已经变成这个地步,我也不打算再相信他手下这些废物。”


    说着,里梅转身向外走去,似乎已经觉得泄愤到这一步也足够了,他走到我身侧时,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转向我,嘴唇轻张:“你就只需要向羂索传达这些人冲怒了我即可,其他的不许多说,否则——”


    他抬起袖子向后一挥。


    紧接着,那个自以为得救,痛哭流涕的男人的脑袋就掉下来。


    如同喷泉一样的巨量血液飞溅到我的颈部、脸上、衣物……连同手提袋一起,再顷刻转变为赤红的冰霜。


    真是标准流程的杀鸡儆猴。


    感受到那些温暖的液体逐渐转凉的一刻,我眼眸微缩,却还是冷静地压抑了自己的本能反应,转而用袖口随意擦了擦脸上的霜雪,再附以灿烂的笑容,“当然,我知道了。”


    仗势很吓人。


    但…吓人也盖不住一点。


    我原以为是羂索的安排,但现在看来,里梅这家伙……不管是寻找容器,还是将人安排到这边来,都是瞒着我那位便宜老板的。


    制造了寺庙杀人惨案的当事人走得倒是干脆,等我摇人来处理残局,都已经深夜十点了。


    “代行者大人,请问您带来的这些东西?”


    “啊,请帮我扔掉。”


    我用浴巾擦拭着自己的湿发,平静地注视那些沾满血的手提袋和尸体一起被分装起来。


    花了多久的时间回到高专,我没有细算,因为没什么心情去留意。


    不属于自己的血大规模地喷溅在身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


    我垂眼站在结界前,明明只需要再跨一步,就可以踏进去,但总觉得洗发水的味道之下,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萦绕不散的腥咸的味道。


    思绪翻滚了许久,我望了眼立在上方的鸟居,还是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折返回市区后,我随便找个儿童公园进去,坐在无人的秋千上,一边晃动双脚,一边复盘寺庙里的事。


    嗡。


    还没整顿好思绪,被特意调到静音模式的手机振动起来。


    我掏出来看了一眼,隔了几秒,才将它接听起来,放在耳边。


    然后,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


    “之前再三保证今晚会回来的,结果到点还不着家。”电话里的声线清亮明快,我甚至还听到了那头用手指叩击键盘的声音,“真的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吗先生?特意留着门的夫人会很伤心哦。”


    居然还在继续之前的设定啊。


    我不自觉地晃着秋千,心情却也奇异地平静下来,“不。怎么会,请转告五条夫人,她的丈夫只是暂时被工作缠住了,处理完就会回去。”


    “真的吗?——”他拉长音调,接下来的说话方式逐渐恢复正经,抑扬顿挫的腔调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质疑,“可前天乃至大前天,裕礼都是说自己大概很快就能回去了。”


    我:“……”


    麻烦了,这点的确没法抵赖。


    我思索片刻,发动高速神言:“好的对不起今晚的确是出了些状况我不打算回去——”


    “没关系没关系。”甚至没等我说完,一道故意压低,透着些许俏皮的声音从后方飘过来,“道歉是完全没必要了。”


    语毕,一只宽大结实的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


    “来,回头。”


    电话的传声器与身后的话语顿时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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