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除了我,没人能够再/……
宋硯辭换了身水蓝色锦缎长衫,头戴银冠,清隽的面容淡然无波。
男人芝兰玉树的身形在这腌臜阴暗的地牢中显得十分突兀,幽昏的光亮照在他水蓝色长衫上,犹如在他周身笼罩了一层柔和的暖意,映出些许幹净的波光。
昏暗越发衬得他整个人如皎月般高洁,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自惭形秽。
里面的人一看见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般,呜呜啊啊的喊了几声,继而又像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口齿不清地发出类似野兽的低吼。
间或还伴隨着阵阵铁链相撞的脆响。
宋硯辭忍不住微微低头,冷白修长的手指抵在鼻尖,唇角轻勾着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在肮脏晦黯的地牢中显得分外明灿皎洁,眼角那颗低垂的血痣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宋硯辭款步走进地牢中,看着被拴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厌恶地蹙了蹙眉,意味深长的笑声低低回荡在空荡的石壁上。
“听说您今日,又没有好好用膳。”
他弯下身子,与座椅上的男人面对面,眼底盛着温柔笑意:
“是覺得……今日送来的饭菜,不可口么?”
“啊啊啊!!呜呜呜!!!”
座椅上,中年男人目眦具裂,恶狠狠等着他,发疯般嚎叫,似乎若非铁链拴着,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他身上的衣衫虽然已经十分破烂肮脏,却还隐约能看出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
宋硯辭直起身子,似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上下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须臾,笑出了声。
“父皇那般宠愛您那个娴妃,儿臣将她煮来孝敬父皇,父皇怎还不高興了?”
他回神从刑具架子上寻来一把匕首,缓慢地沿着对面男人的脸颊向下,一路滑到他的脖颈上。
“儿臣这可都是为了父皇好,父皇您若是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儿臣的一片孝心?”
“您想啊,您若是将那娴妃吃进了肚里,你们可不就是永远在一起了?怎么父皇平日里口口声声的宠愛,真要与她骨血相溶,您怎么反倒不愿意了呢?”
宋砚辞唇角勾起興味的笑意,然而眼底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即便墙壁上灯盏的光直面着他,似乎也难以照进他幽深晦黯的眼底。
须臾,宋砚辞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微微蹙了蹙眉,向下看了一眼。
忽然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就是咱们大宋国的皇帝?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他后退一步,眼神中满是厌恶和鄙夷:
“父皇,知凌可是在一岁之后就没尿过裤子了。”
他扔了匕首,脸上原本温润的笑意陡然冷了下来。
“宋樊川,你当初纵容娴妃折辱我母子三人,送我二人去姜国为质,逼得我母亲不得不假死脱身的时候,可想过会有这一日?”
“呜呜呜!!呜呜!!”
宋皇瞪大眼睛,眼底泛着猩红,在听宋砚辞提到自己母亲的时候,神情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宋砚辞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两下,忽然扯了扯唇角,回头笑看着他:
“怎么了父皇,您还不知道我母妃没死吧?当初爱她爱得恨不得杀了我皇叔,也要将她夺过来,后来呢?你得到后,珍惜了么?”
宋砚辞微微垂眸,似是想到了什么,自嘲般的冷笑一声,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宋皇听:
“不过啊,我果然流着父皇您身上的肮脏的血,一样冷血得像头怪物,一样的——”
他凑近他,黑色幹净的金丝皂靴踩在他辨不清颜色的龙袍袍角,微微低头,笑着在他耳边不紧不慢吐出四个字:
“罔悖人伦。”
在宋皇震惊的神色中,宋砚辞缓慢站直了身子,无所谓地挑挑眉:
“没錯,我喜欢上了自己弟弟的女人,就是姜国那个联姻的公主,父皇應当看过画像的。”
宋砚辞将这些话说出来后,好似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低头捻着手中一个已经泛旧的荷包,眼神中涌现出无限温柔:
“是个很爱美,也很娇气的小姑娘。”
“喜欢了好些年,不过巧的是,宋知凌也‘死’了,除了我,没人能够再占//有她了,她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认我做父亲,我今后还会与她有很多很多孩子。”
宋砚辞的声音很低,带着些许笑意,似乎当真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娓娓道来他的情事。
然而宋皇听在耳中却忍不住瞪大眼睛,被血污染红的眼底满是惊恐之色。
果不其然,宋砚辞说完后,看向了他。
他看了他良久,忽然微微笑了:
“说了这么多,父皇一定会替我保守秘密的,您说是吧?”
宋皇口中不住发出呜呜声,挣扎着摇头,满是乞求的意味。
然而他的狼狈挣扎,在宋砚辞平静的眼神中,显得分外可笑与徒劳。
宋砚辞轻轻阖上眼眸,抬起下颌,锋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宋皇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覺得胸口一阵凉意,等他低头看过去的时候,那把放在横在自己脖颈间的匕首,此刻正深深插入自己西藏的位置。
宋砚辞攥着匕首,向里又插了半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覺的落寞:
“父皇可别怪儿臣狠心,给您个痛快已是孝顺,若您落到你的大儿子手中,只怕还不如现在干脆利落的死。”
他将匕首拔出,鲜血“噗”的一声,喷溅在他侧脸和水蓝色衣衫上。
宋砚辞的肌肤偏冷白,鲜血溅在上面,莫名的诡异。
“父皇您安心上路吧,儿臣仍会保您太上皇之位,葬入……皇陵。”
隨着他最后两个字说完,宋皇的头也缓缓垂了下去。
宋砚辞维持拔刀的动作,定定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抽出帕子,一脸平静地擦拭掉自己脸上手上沾染的血渍。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打从在宋知凌出殡那日,同宋砚辞闹过一场之后。
姜稚月就再没见他出现在她面前。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只是春桃端给她的保胎药中,再没了安眠的成分。
整整半个多月,她都将自己困在临安宫的寝殿里足不出户,安心养胎。
司衣局的绣娘来过两次,替她丈量了腰身,说是到后面肚子长得快,要早些将衣裳备好才是。
她不知道宋砚辞要将她留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生了孩子后能不能离开。
关于外界的一切,所有在她面前都缄口不提,甚至也许阿姐她们的来信,也被宋砚辞拦了下来。
她知道锦葵和琉璃还在宋砚辞手中,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應当向他服个软,但每次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又迅速被自己否定了。
她也不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明明从前太子哥哥教过她很多次,做事情要能屈能伸。
姜稚月总覺得,这样的日子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此前宋砚辞送来的所有话本都看完了,常乐又送来了新的。
他将话本递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姜稚月察觉出他的欲言又止。
但她并不关心。
常乐见她漠不关心的样子,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及至到了门口的时候,姜稚月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受伤了么?”
许久不曾同旁人将话,姜稚月的声音有些生涩干哑。
常乐脚步一顿,尴尬地笑了声,回道:
“哎,这、这个……”
常乐是弯着腰面对姜稚月的。
她微微侧头,还是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姜稚月垂下眼睫,纤长的浓睫轻轻颤了几下:
“我知道了,你走吧。”
常乐站着没动,过了片刻,哎呀一声,咬了咬牙直言道:
“殿下他为了救……”
“常公公!”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
她的嗓音依旧同从前一样软软的,带着点儿娇气,但语调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冰冷和强势。
她淡淡抬眸扫了他一眼:
“他为谁,亦或是又做了什么,不必向我汇报,倘若那天他死了,你来通知我一声就好。”
常乐听她说出这番话,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隨即他恭敬地诶了一声,“老奴知道了。”
姜稚月对他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随后坐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梧桐树叶,思绪不知又飘向了何处。
也不知是常乐刻意还是无意。
他方才一进来的时候,姜稚月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药材味道。
姜稚月其余的闻不出来,但人参的味道她还是能辨别几分的,再加之他被药材覆盖下的淡淡的血腥味。
她料定是宋砚辞受了伤,且是很严重的伤,足以需要用到上好的人参吊命。
姜稚月不知何时,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他既然是为了他的宏图大业,那么即便付出这些也是理所應当。
她没必要为他担忧,也不许自己为他担忧。
可即便是这样想着,姜稚月坐在那里,却越来越觉得心中烦闷,所幸披衣起来,推门走到院中。
这是她这半个月来第一次踏出这个房间。
院中的花木已经开始凋谢,宋国的冬天要比姜国的来得早一些。
姜稚月来到院中的一棵梧桐树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牌位,是宋知凌出殡那日,她在这里立下的。
牌位下面埋着一双护膝,是来宋国前,她为他缝的。
她手艺不好,那时候只缝了一半就要动身往宋国来,姜稚月便将那护膝带到了马车上,想着一路上总能慢慢绣好。
待到了宋国,天冷得早,宋知凌就能用上了。
当时她为了绣护膝,还故意将宋知凌从马车上赶了下去不让他看。
一面绣,一面忍不住想起宋知凌若是看到她送他的护膝,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姜稚月想起宋知凌,唇角忍不住微微勾了起来。
腹中胎儿似乎也感知到她所想,轻轻地动了动。
姜稚月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又在宋知凌的牌位前站了会儿,就离开了。
然而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姜稚月只觉得一阵风声从耳畔刮过,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颈侧一阵酸麻,整个人突然间就失去了意识。
姜稚月是在一个破庙里醒来的。
醒来的时候,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上也缠了一圈圈麻绳,在那麻绳上,居然还绑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
姜稚月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己的肚子。
“别看了,小夫人,你的孩子还在呢!”
姜稚月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来人。
只见对面那人一身黑衣,用黑布蒙面,看不出来是什么人。
姜稚月没说话,双手在身后死死掐着掌心,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在这人面前露怯。
那黑衣人稀奇地“嘖”了声,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片刻,然后轻佻地用匕首抬起她的下颌:
“想不到小娘们儿还是个胆儿正的,要不是我家主子吩咐,不可让我轻举妄动,我还真想尝尝这怀孕小妇人的滋味儿。”
姜稚月听他这么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她盯着黑衣人,沉声问:
“你家主子是谁?”
黑衣人摇了摇脑袋,“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姜稚月没出声,视线往四周环视。
黑衣人嘖了声,劝道:
“劝你别看了,你现在这样子,就是站起来都困难,还想着逃跑呢。说起来要怪,你就怪宋砚辞吧,本来我们是想拿你那两个丫鬟来威胁你出宫的,谁料他先将人救走了,我们就只好把你打晕请出来了。”
“你说什么?!”
姜稚月猛地抬头看他。
什么叫她的两个丫鬟?锦葵和琉璃不是在宋砚辞手中么?!
“哟?他没告诉你啊?”
那黑衣人眼底燃烧起熊熊的八卦之火,凑近了过来:
“他居然没告诉你?也对,你怀着孕受不得刺激,嘖啧,要说那宋砚辞也是个痴情的种,不过嘛——”
黑衣人伸出右手食指在姜稚月面前晃了晃,语气有些欠兮兮的:
“他没告诉你,那我也不告诉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稚月蹙眉。
她能想到的自己被绑架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们要用她来威胁宋砚辞。
姜稚月强忍着心里莫名泛上来的酸疼和诸多复杂情绪,冷笑一声:
“若是你们想用我来威胁宋砚辞,那你们的算盘打錯了!如今他可是大宋国的太子殿下,数不清的女人前赴后继围绕在他身边。”
“不管你们此前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那都是假的!我与他毫无关系!”
“哟!还是个长情的。”
黑衣人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蹲到姜稚月面前,一脸**的表情:
“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你那夫君宋知凌都死了,你一个寡妇还怀着个孩子,和你那大伯哥同住一个宫殿,我看你姿色也不错,你们……就没发生点什么?”
姜稚月脸色一变,耳朵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红晕。
她瞪着对方:
“你休要胡说!今日你要杀要剐随你便!宋砚辞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他肯定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我而以身犯险的!要想用我威胁他,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私心里打的算盘,便是要竭力划清自己和宋砚辞的关系,并且让那些人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才会对她放松警惕。
然而黑衣人听了,反倒笑得更厉害。
他起身走到旁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药碗来。
姜稚月一看见那药碗,脸色霎然一变,下意识蹬着腿往后躲去。
“哟,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么?”
黑衣人重新蹲到姜稚月面前,笑看着
她:
“你错了。”
“我们主子自然知道宋砚辞不可能轻易为了个女人以身犯险,我们这次的目标,本就是你腹中的孩子。”
黑衣人瞧见她的反应,啧啧两声:
“看来还是宋砚辞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你腹中的孩子对整个大宋来说意味着什么。宋砚辞没告诉过你吧,那个瘸子的腿疾是治好了,但是他却终身不可能有子嗣了,所以你腹中的孩子是他唯一……”
那黑衣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姜稚月却猛然镇住了。
宋砚辞不可能有子嗣?!
他怎么从未对他们说过?!
不、不可能!倘若他子嗣有碍,那密室中的那些是什么?!
姜稚月只觉得脑中混沌不堪,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一样,再加上那黑衣人嗡嗡嗡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
“别说了!”
她实在忍无可忍,猛地高喊出声。
这一声喊完,她和黑衣人同时愣了一下。
随即那黑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说就不说,你直接喝了吧,免得我灌你。”
姜稚月死死咬着唇,向后躲。
那碗药里有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可她现在被绑得严严实实,毫无还手之力,对方又是个壮汉,她丝毫不是他的对手。
那黑衣人见她躲避,一把将她拉回来,捏着她的脸颊迫她张开嘴,强行将药往她嘴里灌。
这次同上次在寝殿里那次截然不同。
这个男人手劲儿大得厉害,灌人的功夫显然也十分娴熟,几乎所有的药汁都被他灌进了姜稚月的口中。
姜稚月一面挣扎一面痛苦的呜咽。
可这次,再没人能像上次一样来救她。
一碗药灌完,姜稚月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
她被那人一松开,一连咳嗽了好几下,拼命想将那药吐出来。
可黑衣人却未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就往寺庙外面走。
姜稚月被踉踉跄跄地拉到门外,还不及看清四周环境,又被他拉着往不远处的一个湖边走去。
“你放心,你很快就可以下去陪你的孩子去了!”
黑衣人显然没了陪她耗下去的意思,一把将她推到湖边,笑道:
“你瞧,这四周早就布满了机关,倘若宋砚辞来救你,他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四周的弓弩射成一个筛子,啧啧——”
黑衣人掐着她的脸颊,逼她向四周看了一圈,语气十分得意:
“有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我主子,能想出这么损的招来。”
姜稚月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往四周扫了眼,脸上血色顿失,那四周树上、搂上、草丛中,各处都布满了巨型弓弩。
这种巨型弓弩她在姜国时见过,射出的力道能将一棵三人合抱的树干射穿!
倘若宋砚辞来救她,或者是她自己想从水下逃走,几乎不可能!
她感受着腹中渐渐升起来的绞痛之感,绝望地闭上了眼。
却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
“不要!”
姜稚月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
第52章 第52章“他有可能会死,对么?……
待看清楚来人后,薑稚月忍不住蹙了蹙眉:
“姚盈初?!”
本应在薑国的姚盈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眼前,薑稚月盯着她看了许久,险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姚盈初却并未看她一眼,只冲过来跑到那黑衣人面前,輕喘着冷声道:
“不是说好了,我安排人将她掳出来,你们只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解决了么?!”
她指着四周的弓弩:
“这些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似是没料到她会来,“嘿”了一声,语气吊儿郎当的。
“我说姚姑娘啊,你未免太单纯了些!你与我家主子合作的时候,就真以为他会放过宋硯辞么?!拜托了,那可是皇位之争啊!要是换个角度,你觉得宋硯辞就会绕过我家主子么?”
薑稚月在一旁默默皱眉,所以姚盈初是和大皇子合作了?
宋硯辞在临安宫加强了守卫,防住了大皇子的人,却不料这姚盈初居然何时也将人渗透进了宫里,这才让人将她掳了出来?
她看向姚盈初,语气恳切:
“姚姑娘,如今我怀着宋知凌的孩子,宋硯辞也早就答应过会送我回姜国,我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你让他们放了我,否则你也看到了,倘若宋砚辞真的来了——”
她向四周看了眼,暗示的意味明显。
“少他妈废话!你们两个娘们儿怎么就没一个省心的?!”
那黑衣人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恐再生变,二话不说直接一把扯过姜稚月,没有一丝犹豫地将她推入了水中。
姜稚月甚至连惊呼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冰冷的湖水瞬间没顶。
她的双手双腳被绑,腳底又坠了块儿大石头,一入水就朝湖底沉了下去。
四周的声音漸漸变得模糊不清,眼前也越来越黑,洒着阳光的湖面似乎離自己越来越远。
但不知为何,越下沉,湖水越温暖。
她被温暖的湖水包裹着,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安详。
她下意识将自己被绑的双手放在小腹上,唇角含笑輕輕闭上了眼睛。
心中竟然想的是,宋知凌一定还在奈何桥上等着他们母子二人,他们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时候,耳畔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噗通”入水的声音。
随即,追在腳腕的绳索被人割断,她的腰上一緊,整个人被托了起来。
唇上骤然压下来一片柔软冰冷的唇瓣,有人撬开她的唇,有新鮮的空气渡了进来。
姜稚月的意识迟缓地苏醒了一些。
那人带着她逐渐浮出水面,灼亮的日光照过来,她的眼前出现了宋砚辞苍白却俊朗的面容。
姜稚月扯了扯唇角,语气虚弱:
“宋砚辞,你是不是傻?”
“别说话,保持体力,我带你離开。”
宋砚辞这句话语气艰涩,将她的头轻轻按在他肩上。
姜稚月一靠过去,立刻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她抬头朝上看去,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下颌骨緊緊绷着,额角青筋在毫无血色的脸上突兀地直跳。
他眼神死死凝视着前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极其坚定地带着她游上了岸。
四周仿若人间地狱一般,满是厮杀的声音,地上、树上深深插着好几支箭弩,就连水中都飘着许多支箭。
姜稚月的视线朝下,宋砚辞抱着她走过的地方,血迹拖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长河。
“宋砚辞,你……”
姜稚月的话未说完,宋砚辞的脚步猛地顿住,一支箭尖从他的左肩处射了出来,宋砚辞颈侧的青筋猛地暴起。
姜稚月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緊他的衣裳:
“执玉哥哥!!”
宋砚辞似是想安抚她的紧张,低头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继续迈开缓慢的步伐,一点一点朝前走去。
四周还有人在厮杀,哀嚎声和兵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稚月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消失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她的眼里只剩下宋砚辞流着血的伤口和他苍白的脸。
耳畔全是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似乎重重砸进了她的心里,砸得她眼
眶发烫。
姜稚月的腹中此刻绞痛越来越厉害,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的手下意识放在了隆起的小腹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宋砚辞的衣襟。
察觉到她的动作,宋砚辞的脚步一顿,原本冰冷锋利的眼底微微漾出一抹亮色。
“别怕,阿月。”
他的嗓音极其干涩,像是每一个发音都耗尽了他的力气,却无端带给姜稚月从未有过的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宋砚辞终于将她抱离了那个刀光剑影的地方。
太子的銮驾停在一棵树下,常乐在马车旁焦急地来回徘徊。
一见宋砚辞抱着姜稚月出现,立刻“哎哟”一声迎了上去,匆匆从宋砚辞手中接过姜稚月,抱着进了马车。
宋砚辞随后也被常乐扶了进来。
意识朦胧间,姜稚月见宋砚辞制止了太醫想给他把脉的动作,语气艰难地对太醫说:
“先给她看,无论如何,保住……阿月的孩子。”
姜稚月的心底骤然划过一抹细小又尖锐的刺痛,意识彻底消散前,眼泪无声沿着眼角滑落。
再度醒来时,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寝殿。
然而这次的心态却同上一次略有几分不同,曾经束缚自己的樊笼如今倒令人莫名安心。
姜稚月侧头去看,宋砚辞正一手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小憩。
他侧躺着的动作,恰好将他脖颈上一道不浅的伤疤暴露在她的眼中。
姜稚月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下,想要伸手去触碰那道伤疤。
才剛一动作,宋砚辞便坐了起来,眼底的清明让他瞧上去分明像是并未睡着的样子。
“你醒了?”
他的语气干哑,毫无血色的脸上神情极其疲惫。
姜稚月抿着唇,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放心,你的孩子……它很好。”宋砚辞轻笑了一声,语气像是讽刺,“它和宋知凌一样生命力顽强。”
姜稚月眼睛一亮,低头去不自觉抚上小腹。
随后略有几分尴尬地对上宋砚辞的视线,轻声对他道了句谢。
她心中满是被孩子劫后余生的喜悦占据,丝毫没听出宋砚辞后半句话中的不对劲儿来。
宋砚辞盯着她眸底真心实意的喜悦,神色复杂:
“阿月用命去护着的孩子,我当然也要替你保护好,你我之间,何必用‘谢’这个字。”
见姜稚月低着头没出声,他在她头顶摸了摸,温柔安抚:
“吓坏了吧,好好休息,我让人端些清粥小菜来。”
说罢,他替她将被角掖好,起身离开。
然而才剛一起身,还未走出两步,宋砚辞的脚步突然顿在了原地。
姜稚月有些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却见宋砚辞的身体晃了两下,轰然倒在了地上。
“执玉哥哥!!”
姜稚月倒抽一口凉气,惊呼着跑下床去-
直到看到太醫替宋砚辞将身上的衣裳剪开,姜稚月才知道宋砚辞身上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常乐在一旁直抹眼泪。
“殿下先前本就受了重伤,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又听闻夫人被绑,明知那四周都是弓弩,专等着他去,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只身前往……”
宋砚辞身后有好几处箭伤,如今伤口全都裂开了,鮮红色的血从伤口往外涌,止都止不住。
原本腰腹间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如今也早就血红一片。
而在他胸前,此前最致命的一处刀伤,此刻才堪堪被太医包扎好。
极度的失血和重伤,让宋砚辞的脸色如纸一般惨白,紧闭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会永远睁不开了。
“抱夫人回来的路上,殿下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可如今殿下初初在宫中站稳脚跟,可用的太医本就少之又少,殿下便只让太医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说是、说是……”
常乐有些说不下去,哽咽了好几下才道:
“说是一定要看着夫人腹中的孩子保下来,他才安心。”
常乐瞧了姜稚月一眼,语气哀切:
“夫人,我们殿下对于您,真的没有那么多算计!他、他是真的……”
姜稚月紧紧攥住手中的袖口,听着常乐的话,惨白的小脸上神色复杂,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褚屹替宋砚辞点住止血的穴道,退到后面来恰好听见常乐的话,冷声制止道:
“主子之前怎么交代的你忘了?”
他皱眉看了姜稚月一眼,对常乐道:
“你去瞧瞧厨房的参汤怎么样了,主子这里情况危急,还容你在这说主子闲话?!”
常乐擦了擦眼泪,哀叹了声出去了。
常乐走后,褚屹看了姜稚月一眼,语气冷淡道:
“屋中血腥味太重,夫人如今有孕,还是回去休息吧。”
察觉出褚屹对自己语气中的不满,姜稚月眼睫轻颤了下,看着他低声恳求:
“可否……劳烦告诉我,锦葵和琉璃,是……怎么回事儿?”
褚屹神色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
“夫人还是自己去问你的丫鬟吧。”
“那宋砚辞他……”
姜稚月攥紧掌心,内心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问出那句话:
“他有可能会死,对么?”
褚屹神色难堪,视线落在床上的宋砚辞身上,良久,低低吐出一个字:
“是。”
一瞬间姜稚月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眼泪不自觉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她微微弯下身子,双手掩面,死死咬住唇,然而沉痛的呜咽还是从她的齿缝间溢了出来。
明明前几日,他还那般气定神闲,哪怕是威胁她,逼她做他的太子妃。
那时候的她以为他无所不能,无所畏惧,可这样一个身居高位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她一直知道皇位之争是残酷的。
可也许是此前宋砚辞给她的感觉太过松弛,令她无论如何也万万想不到,宋国的皇室危机四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此刻恨不得宋砚辞再冷血一些,再薄情一些,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刀枪不入了。
她是不愿与他在一起,但她也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死。
他们三个人,宋知凌已经不在了,她不敢想若是宋砚辞也不在了……
姜稚月的呜咽声悲戚,压抑地回荡在房间里。
忽然,床畔猛地传来兵兵乓乓的响动。
姜稚月猛地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张太医举着一双满是鲜血的手跑过来,对褚屹道:
“快!快去找人参来!!殿下、殿下他……不成了!”
第53章 第53章温热的血染红了她的绣鞋……
姜稚月的身子猛地一晃,一下子重新跌坐回椅子上,一股凉意猛然间将她緊緊包裹。
她怔愣地盯着床上宋硯辞的身影,低声喃喃:
“不会的,执玉哥哥不会的……”
褚屹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要转身出门,常乐重喘着推门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
“给、给,参汤、人参都有……薛神医也请到了!”
几人七手八脚又一涌去了床边。
褚屹看了姜稚月一眼,猶豫道:
“夫人如今身子刚保住,要不就先回去休息……”
姜稚月摇了摇头,竭尽全力张了几次嘴,艰难找回自己顫抖的声音:
“褚大哥去帮忙吧,不用管我。”
褚屹沉默了一下,出去吩咐了句什么,进来后就也去了床边帮忙。
姜稚月肚子一阵一阵发緊,手指緊紧叩在椅子扶手上,努力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此前眼睁睁看着宋知淩被那群逮人包围时的,窒息和绝望的感觉,如惊涛骇浪般再度将她淹没。
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试图驱散浑身的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度被推开,姜稚月迟钝地抬头,见到门口的錦葵和琉璃,她的情绪再控制不住,忽然小声哭泣起来。
錦葵慌忙过来,一把将姜稚月抱紧怀里,也小声地哽咽:
“对不起公主,对不起,是錦葵回来得晚了,錦葵没能在您身边伺候您。”
姜稚月摇了摇头,早就泣不成声。
锦葵唯恐她再伤心过度,强忍着难过,轻声撫慰着姜稚月,见她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接过琉璃手中的藥碗,小声哄道:
“公主先把保胎藥喝了吧,褚侍卫说你不太好。”
姜稚月闻言,看了眼床边那几人,应了声,接过汤药。
从小娇气的人,此刻也顾不上嫌苦了,端起来便一饮而尽。
喝过保胎药后,姜稚月感觉自己肚子舒服了些。
她猶豫了一下,指了指门口,示意锦葵和琉璃随她出来。
三人去了隔壁房间。
才一进去,姜稚月就迫不及待地问她们:
“你们此前去哪儿了?可是宋硯辞将你们关起来了? ”
她潜意识里,希望是宋硯辞将她们两人关了起来,这样她还能有理由让自己去怨他,她的心里也才能好受些。
然而她瞧见锦葵和琉璃对视那一眼时的眼神,立刻就知道那个黑衣人说的才是真的。
姜稚月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所以你们是被宋国大皇子掳去了?”
“宋硯辞救了你们?”
锦葵低低应了一声:
“那日驸马出事……我和琉璃就被掳走了,他们用我威胁三殿下,想让三殿下用你腹中的胎儿换我们的命。”
姜稚月握着锦葵的手猛地一紧。
难怪最初,宋砚辞想过让她打掉孩子。
而那次故意用锦葵在屏风后的身影威胁她,也是宁願让她误会他,也不想让她因为起疑心而担忧。
因为宋砚辞料定,她定然不会相信他会对她们怎么样。
姜稚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的心底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自己到底该作何反应。
锦葵见她这样,也不敢多言,默默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撫摸着她的背。
过了许久,隔壁房间的门终于响了。
姜稚月猛地站起来冲了出去,就见褚屹将薛神医送了出来。
她脚步一頓,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褚屹先是看了她一眼,回头对那薛神医略一躬身致谢,比了个请的手势。
等到薛神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他才收了脸上的笑意,冷冷朝姜稚月看来: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殿下那口气是缓过来了,但仍未脱离危险,夫人还是先行回去吧……”
“褚屹!”
姜稚月唤住他要进去的身影,頓了顿,近乎恳求地问:
“能给我讲一讲他去救锦葵的事么?”
“夫人还是等殿下醒了自己去问他吧。”
褚屹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褚屹……”
姜稚月哽咽的声音里近乎哀求。
褚屹脚步一顿,回头视线在姜稚月和锦葵身上流转了一圈,淡淡道:
“罢了,夫人随我来,我给夫人看样东西。”
锦葵原本想跟着姜稚月一起过去,姜稚月拍了拍她的手,对她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留在这里等她。
一个人跟了上去。
进到隔壁殿中后,姜稚月觉得自己心跳得异常快,对于褚屹方才说要给她看的东西分外忐忑。
她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看他从胸口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密信。
“夫人自己看吧。”
姜稚月顫抖着接过那封信,反复拆了几次,才将那封着火漆的信封拆开。
即便信纸折了几折,她仍能看出那时宋砚辞的笔记。
姜稚月的眼泪再度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眼前模糊一片。
她顾不上许多,急忙用袖子将眼泪擦去,动作颤巍巍地一点一点将那封信展开。
那是一封托孤信。
信不长,却充满郑重,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担忧与牵挂。
纵使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他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信中也未有半分流露出过惧意或者退缩。
眼泪一遍遍将眼睛模糊,姜稚月反复看了好久,才将这封不长的信看完。
“他……”
她哽咽了一下,缓了口气,颤着声问:
“他何时写下的这封信?”
“那日,夫人应当知晓,出现在临安宫寝殿外,故意透露出先太子出殡之事的那两个宫人,是大皇子的人吧。”
姜稚月点点头。
这件事也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的。
“殿下就是在那之后,才决定要出手的,属下曾提醒过他,那时候我们根基不稳,不宜动手。”
褚屹并未将话说透,但姜稚月已经听懂了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
她怔怔地盯着手中的信纸,许久未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褚屹才低沉出声:
“这件事是之前殿下所交代的,今日殿下在救夫人之前,曾与属下说过,这封信如今还奏效。”
褚屹顿了顿:
“如今大皇子一脉在今日已经全部伏诛,再无隐患,若是夫人願意,等属下安排好,就可送您出宫,还是夫人想等您身子好些再……”
“不必。”
姜稚月语气干涩,嗓音像是从哭过后肿胀的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
“我等他……醒来。”
褚屹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说,略有几分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他到底没多话,只道了声:
“好,属下唤锦葵来。”
褚屹出去后没多久,锦葵和琉璃就抱着松软的被褥走了进来。
琉璃给姜稚月端了碗热牛乳,陪着她到窗边的榻上坐下,锦葵则去替姜稚月将床褥铺得松软舒适。
“公主既然要等三殿下醒来,也要舒舒服服地等,您如今有孕,今日又折腾一天,还是早些上床来歇下得好,待会儿太医还要煎一副药来,奴婢将您这几日吃的蜜饯都带了过来,为了您腹中的小公子,您可不能嫌苦。”
锦葵似乎对于这么久自己未在她跟前伺候而感到愧疚,一应事情处理得无不细致周到,就连琉璃也一改往日的不着调,变得沉稳内敛起来。
姜稚月喝了半碗牛乳,情绪总算慢慢平缓了下来。
她被锦葵一左一右扶着坐到床上。
姜稚月这才有空问起锦葵和琉璃这段时间的经历。
所幸那大皇子瞧着锦葵和琉璃尚且算是有用的人质,虽也对她们动了刑,但到底并未再对她们有其余过分之事。
主仆三人说了会儿话。
没过多久,姜稚月就有些心力不济,再加之心里始终挂心着宋砚辞,便没了与她们再说下去的心思。
锦葵给琉璃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间。
姜稚月盯着眼前的虚空发起了呆,连天色是什么时候黑的她都不知道。
只是在撑不住困意的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一睡着,梦里全是宋砚辞和宋知淩的影子。
起初是三嗝人一起在围场赛马的场景。
夕阳洒满整片草原,一片金灿灿的颜色,宋知凌和她在前面纵马驰骋,谁都不愿意输给谁,暗暗较着劲。
而宋砚辞的马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保护着她。
那时候的他们无忧无虑,仿佛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雀跃而自由的温度。
之后画面一转,三人又在积厚三尺的雪地中打雪仗。
宋知凌团了个巨大的雪球朝她砸了过来。
冰凉的雪顺着领口滑落进去,姜稚月惊叫一声,转身去花坛边团了一大团雪。
她举着雪团,才想好好报刚才宋知凌砸她之仇,一回头,却猝不及防地发现宋砚辞和宋知凌两人都满身是血地倒在了雪地里。
他们双目紧闭,面色煞白,看起来毫无生气。
从他们身上流出的红艳温热的血,像一条河流,蜿蜒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最后一直延伸到了她的脚下。
染红了她粉红色的坠着东珠的绣鞋。
姜稚月瞳孔骤缩,突然瘫倒在地惊呼出声。
“公主!”
锦葵的声音忽然传来,姜稚月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锦葵一边轻抚她的脊背,一边用帕子替她擦拭眼泪。
姜稚月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接过锦葵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
张着唇犹豫了许久,鼓起勇气问道:
“他……他醒来了么?”
锦葵轻摇了摇头,小声道:
“还未。”
姜稚月长舒一口气,作势要起身下床:
“我去瞧……”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琉璃刻意压低的声音:
“锦葵姐姐……三殿下他、他醒来了。”
姜稚月闻言,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却又在下一瞬又重新揪了起来。
她匆匆穿上鞋,便往出跑去。
“公主慢点儿!”
锦葵匆忙追上去,寸步不离地扶住她。
姜稚月跑到隔壁门口的时候,站在门边忽然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脚底下像是被
什么黏稠的东西紧紧粘住,再挪不开一步。
昏黄的灯光和着血腥味和药味儿从门缝中挤出来,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姜稚月死死咬住唇,指甲在掌心中掐出深红的印子。
她微微低头,盯着门扇和地面缝隙间那一丝光亮,垂下的眼睫飞快颤动。
良久,她无声叹了口气,提着裙摆,失魂落魄地正打算转身离开。
恰在此时,房间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褚屹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紧接着,里间传来男人虚弱却一如往常般温柔的声音:
“阿月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第54章 第54章突然间俯身在她的唇上吻……
薑稚月听见宋砚辭的声音,浑身一僵。
继而,心底里生出一丝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情绪来,有些想哭,又像是劫后余生时突然泄了一股气儿一般。
她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幸而锦葵和琉璃随时都在观察她的反应,速度极快地将她扶住了。
薑稚月站起身来缓了口气,缓慢挪动有些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极慢地走了进去。
屋中的药味儿比之今日她离开时还要重上许多。
薑稚月的胸口泛起一阵潮意。
她才刚抚上胸口,宋砚辭像是似有所感一般,低声吩咐褚屹:
“屋中,闷得慌,将门窗都打开通通风。”
薑稚月抬手制止了褚屹的动作:
“如今执玉哥哥刚醒,还是不要开了。”
说罢,她又回头安抚宋砚辭:
“我没事,现在已经不是很想吐了。”
宋砚辭并未答话。
他看上去疲惫极了,手背搭在额头上,脸颊和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晕着一片乌青,眼皮低低垂着,似是虚弱到几乎睁不开眼。
他盖着被子,姜稚月看不到他身上伤口的情况。
方才明明盼着他能醒来,如今醒来后又不知要同他说些什么,她便有些尴尬地坐在床邊。
宋砚辞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两人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屋中的气氛像是凝滞了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过了好久,姜稚月听见他哑着嗓子低低笑了一声,疲倦的语气中满是说不出的落寞:
“阿月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腿受伤那晚?”
姜稚月眼睫一顫,抬眸看他,却一眼撞进了宋砚辞琥珀色的眸底。
他的眼睛宛若一潭幽深的泉,其中漾着星星点点的波光,似乎看一眼,就让人能深陷其中。
姜稚月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匆忙移开视线,语气生涩:
“那、那晚怎么了?”
宋砚辞轻笑:
“那晚,你在我床邊哭了一整晚,还说我的腿是为了救你而断,要是好不了,你就嫁给我,照顾我一辈子——”
他似是说得有些急了,缓了缓,似是回忆到从前的事情,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最后那晚,你是抱着我的手臂睡着的,口水流了我一胳膊。”
宋砚辞话没说完,姜稚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才那种低沉的气氛也在她这一笑中荡然无存,两人之间就像是破开了冰冻的口子,空气一下子又流动了起来。
“阿月。”
宋砚辞叫她。
姜稚月看过去,男人眼底神色温柔:
“孩子还好么?”
姜稚月有些不敢面对他的视线,只能佯装点头,借机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膝头衣料上绣的那朵牡丹发呆。
宋砚辞的视线似乎从她的小腹上掠过:
“我听张太医说,孕妇懷孕期间,多笑一笑,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更爱笑。”
姜稚月神色一滞,没想到他同自己说的会是这句话。
察觉到她的诧异,宋砚辞垂下眼皮。
半晌,他扯了扯唇角,眼神中全是溃败,似是疲惫到了极点,声音帶着压抑的顫抖:
“阿月,明日我让褚屹送你出宫,我以宋国太子的名义派使臣送你回去,来日,相信你太子哥哥定会帮你寻个品貌上乘的……”
“我不走了。”
姜稚月打断他的话。
床上宋砚辞搭在额上的手心猛地一攥,没出声。
半晌,他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道:
“阿月,你应当离开的,你留下……”
他的话没说完。
姜稚月却因为他这句话,心中无端升起一丝莫名的紧张,似乎隐隐约约料到,倘若自己留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现在,至少此时此刻,若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她无法、也不想离开。
床上之人是执玉哥哥,是她十多年日日相處在一起的青梅竹马,是她情窦初开后喜欢了好几年的人。
尽管如今已经对他没了男女之情,但十数年的情分还在。
况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小腹:
“我决定暂时不离开了,如今外面定然不完全太平,我也不想再让你涉险。等我生下孩子,你再送我离开吧,想必那时候,一切也都已经稳定了。”
宋砚辞没说话,他将搭在额上的手臂向下挪了几分,挡住了他的眼睛。
姜稚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她停顿了很久,内心纠结了很久,有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宋砚辞似是感受到她的欲言又止,将手臂放了下来,静静瞧着她,唇边笑意孱弱:
“怎么了,想说什么?如今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哪怕是你现在反悔了说要离开。”
姜稚月被他一看,面露不自然,咬了咬唇,还是开口说到:
“执玉哥哥若是、若是于子嗣有碍,这个孩子生下来……便认你做父亲吧,这孩子本就欠你的救命之恩,大宋国的皇位也总得有人继承,况且,将来我也不会帶走它……”
尽管不舍,但这个孩子身为宋国的皇子,若是帶回姜国可想而知處境该有多难。
再者既然决定放下,那么关于宋知淩、宋砚辞以及和他们有关的所有一切,她都不会带走。
姜稚月还在兀自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说“子嗣有碍”时宋砚辞怔愣过后一言难尽的表情。
等她说完看向他的时候,宋砚辞掩唇轻咳一声,温声笑道:
“今后之事,今后再说,只是如今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
姜稚月应了声,瞧出他的疲惫,便也没再多留-
日子一天天过去,姜稚月没问宋砚辞,那日最后姚盈初是怎么處理的。
她只每日都去宋砚辞那里待上一两个时辰。
只是当她选择暂时不再回去的时候,她与宋砚辞之间从前那种剑拔弩张便好像消失了。
宋砚辞不再咄咄逼人,她也不再逃避。
再加之刚经历过他险些重伤死去,姜稚月对于他的态度软和了许多,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幼时两人相处的时候,只是少了个在一旁插科打诨的宋知淩。
等到宋砚辞的身体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宋国已经进入了冬天。
姜稚月的身孕也已五个多月快六个月。
她的小腹已经隆起,身姿也越发有了妇人的风韵,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娇媚的韵味。
这日宋砚辞处理完一日政务回到临安宫的时候,姜稚月正躺在摇椅中睡着。
柔和的月光如水一般铺洒在她曲线玲珑的娇躯上。
身上白色的绒毯不知何时从她的胸前滑落至了小腹。
风一吹,领口被掀起,露
出一小片莹白如玉的完美弧度,随着她的一呼一吸缓慢起伏。
宋砚辞脚步停在她不远处,眸光渐黯,视线缓慢地从她领口游移到脸上。
许是睡得热了,小孕妇的脸颊泛着两抹酡红,小巧的鼻尖沁出些许细汗,红润小巧的唇微微张开,白皙的贝齿在檀口中若隐若现。
她睡得很乖,让宋砚辞想起了他们三人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
只不过那只小猫从前最喜欢粘着他,总是找着机会钻进他懷中,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
模样可比眼前的小孕妇乖顺多了。
宋砚辞眼尾红得像染血的朱砂痣微微动了下,他垂眸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躺椅上的人渐渐有了要醒来的趋势。
宋砚辞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神色恢复如常。
“醒了?”
他走过去,将手中提的东西放下,替她将绒毯拉起来,语气温柔:
“在这里睡着,当心着凉。”
姜稚月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被他放在桌上的酒坛上,不由一怔,眨了眨眼,忽然恍然想起了什么。
“今日是执玉哥哥的二十三岁生辰?!”
“嗯。”
宋砚辞眼底含笑,似乎对于她还记得这件事十分愉悦。
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坛,笑道:
“薛家的酒。薛凝知道你有孕,特意调制出酒精极淡的梅花酿,我问过太医了,你可以少酌两杯。”
从前姜稚月就偶尔会馋酒。
经常和宋知淩藏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偷着喝,但酒量又一般。
很多次都是等到宋砚辞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或者干脆是喝醉了,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自己又唱又跳地蹦出来了。
借着耍酒疯,往他怀里一靠,傻乎乎地乐。
每当这个时候,宋砚辞总要十分头疼地想法子,替她在她的太子哥哥面前遮掩过去。
姜稚月许是也想到了这一茬,漂亮的杏眸中浮现一抹久违的笑意。
“薛姐姐如今如何了?”
其实她知道,宋砚辞定然截掉了很多二姐和薛姐姐她们给她的信。
但他不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她记得她离开姜国的时候,薛凝应当是刚有孕不到三个月,这么算下来,薛凝的月份比她的约莫要大上近两个月。
“你太子哥哥在西南边疆连打胜仗,薛凝自是好得很。”
宋砚辞很默契地没有提信的事。
替两人倒了酒,察觉出姜稚月不经意间的低落,他轻轻在她脑袋上摸了摸,安抚她:
“等你生产后,就能回去了。”
姜稚月猛地抬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他,不确定似的:
“你真让我回去?”
“嗯。”
宋砚辞笑着与她碰了杯。
姜稚月得了他的肯定,心中既怅然又忍不住憧憬,将梅花酿一口飲下。
“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生辰那日?”
宋砚辞自顾又倒了一杯酒飲下。
不知是不是姜稚月的错觉,他的眼尾似乎有些隐隐泛红。
她在脑中回忆一番,猛然想起六年前宋砚辞生辰那日的事,心情跟着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记得——”
她学着宋砚辞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飲下,垂眸看着地上冷清清的月色,轻声道:
“那时候我听宫里的太监说起外边的赌场有多有趣,便趁着与你庆生那日,央着你和宋知淩带我去瞧瞧。”
“那时候你啊,还有宋知凌,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心性。”
宋砚辞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语气宠溺:
“明明去赌场前,我交代过宋知凌,他也向我几番保证进去后不胡来,最大的任务便是看好你,结果你们两个一进赌场,没走几步,他就带着你跑没影儿了。”
姜稚月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嗓音里又有了些许哽咽。
“宋知凌从小就是这样,不着调,又爱冲动。”
从前赌场那次是,这次回宋国途中……也是。
姜稚月吸了吸鼻尖,饮了口酒,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耸肩笑道:
“也不知道云笙过得好不好啊,不过他这人最不挑吃穿,性子又洒脱,走到哪里都狐朋狗友一堆,应该不会过得太差。”
“……我很想他。”
小姑娘的语气很轻,轻到让人以为只是一声寻常的叹息。
宋砚辞侧头去看她。
同他和宋知凌比起来,姜稚月其实很娇小,她的发顶,甚至只到他们的胸口为止。
从前三人走在一起,往往是身量极高的两个男人中间,夹着一个娇小的姑娘,若是在外遇见什么精彩的表演之类的,有时候宋知凌还会直接将她架着坐在肩膀上。
也正是因为她娇小,所以她的肚子也没有一般妇人那么明显。
此刻小孕妇半蜷缩在躺椅上,月光流泻在她仰着的小脸上,衬得她更加单薄娇小。
他的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好久,忽然哑声开口:
“你是当真,想要回去姜国么?”
姜稚月落满月色的浓睫陡然颤了两下,然后她低低嗯了一声:
“很想。”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看着天上的月亮,自是没瞧见,当她说出“很想”两个字的时候,宋砚辞眼底划过的一抹深意。
“也好。”
宋砚辞肩膀轻颤,从胸腔里溢出的笑声像是浸了酒渍的醇厚。
他用指腹捻了捻手中的酒杯,抬头一饮而尽,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了姜稚月面前。
“簽了它。”
“阿月,簽了它,簽下和离书,对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才算最安全的,将来……孩子就按你说的,我会视若己出,而你,我也会派人送你回去。”
姜稚月打从余光瞥见他拿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料到,他会拿什么出来。
许是如今心态变了,或者是这段时日和宋砚辞相处得还算融洽,她对于这封“和离书”的抵触没有上次那般强烈。
姜稚月回头,看了良久,沉默地接了过来,拿起一旁石桌上的笔,蘸了墨。
笔尖在署名那里停顿许久,她微微垂眸,眼泪就那般大颗大颗地掉落了下来。
姜稚月深吸一口气,拭掉眼泪,才要提笔去写,手却忽然被人按住。
她泪眼汪汪地抬眸去看,宋砚辞也正无声无息地瞧着她。
男人眼中的怆痛太过刺眼,令她心里一紧。
“阿月,倘若你当真舍不下宋知凌,不签也……”
“我签!”
姜稚月心中像是堵了一大片棉花,酸酸涩涩的,说不清是为宋知凌,还是眼前的宋砚辞。
她轻轻拂掉宋砚辞的手,终是将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递还给宋砚辞,看他以兄长的身份,替宋知凌签下他的名字。
姜稚月留恋地在“宋知凌”那三个字上看了一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又接连饮了好几杯。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纵过自己,也很久很久没有这般平和的时候了。
许是怀孕后许久未碰过酒。
才喝了几杯,还未达到太医控制的量,姜稚月就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脑子和眼皮都沉沉的。
她把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忽然“咯咯”笑出了声。
宋砚辞酒杯刚搭上唇边,闻声眼神淡淡的回头看了过来。
见他看她,姜稚月凑到宋砚辞跟前。
“宋砚辞,你说……嗝!”
她的手在他脸前虚晃了两下,手指抚上他的眉眼,呼出的全是甜腻的酒气:
“你说……那时候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嘿嘿……有没有想过,咱俩有一天会是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是哪样?”
宋砚辞察觉到她醉了,锁着她的视线,任她的小手在他的脸上作乱,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口。
姜稚月似乎当真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
但她脑子里乱乱的,想不起
来具体怎么描述,干脆嘴一撅,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就……就是现在这样!”
说着,还用手胡乱比划了一下。
宋砚辞轻笑了一声,眼底满是宠溺。
他将她细白的手腕攥在掌心,微微抬起她的下颌,盯着她看了两息,突然间俯身在她的唇上啄吻了一下:
“是这样么?”
他嗓音暗了下去,带着她的手一起搭在她的腰带上,暗沉的声线充满磁性的诱惑:
“还是……这样?”
第55章 第55章俯身吻了上来
姜稚月盯着他的脸,足足愣了好久,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口齿不清地抱怨:
“你、你干嘛咬我?!”
宋硯辭知她醉得不浅,低头闷闷笑出了声。
他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掌住她白皙纤弱的脖頸,慢条斯理地輕捏了两下,额头抵着她的,笑问:
“那我让你咬回来,可好?”
姜稚月脑袋完全转不过弯了,眼神发直地愣了半天,才烦躁地甩甩头,挥了挥手道:
“算、算了!本、本公主大人有大量!才不同你计较!”
宋硯辭眼神不动声色地紧锁在她身上,眼底的笑意之下翻涌着暗潮。
喝醉了的小姑娘有种莫名的娇。
白皙莹润的两頰晕出浅浅酡紅,杏眸中氤氲着酒精润湿的迷离,嫣紅的唇瓣沾上了酒水,娇艳欲滴。
微眯起眼的时候,有如海棠春睡,媚意撩人。
她似乎有些累,左右看了看,推了推宋硯辭。
宋硯辭唇角含笑,顺着她的动作坐正了些,小姑娘顺勢就倒在了他的怀中。
她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靠好,舒服地蹭了蹭,闭着眼睛嘿嘿笑道:
“执玉哥哥,我们好久……嗝!好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
“你那时候……嗝!那时候有没有想过,会爱上我?”
“有没有想过……我会怀上、怀上你弟弟的孩子?”
宋砚辞的胸膛坚硬而滚烫。
他伸臂护在她两侧,防止她坐不稳摔下去,他的视线落在她隆得不明显的小腹上,眸中情绪几经翻涌,最终语意晦涩地开了口:
“那阿月从前不是还想过,我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
其实这句话,从前姜稚月同他和宋知凌说过很多遍。
那时候她说,她要嫁给他们两个,给他们一人生一个孩子。
当时宋知凌也尚且年幼,什么都喜欢同他争,闻言自是缠着姜稚月,让她保证,她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先给他生。
那时候,他和宋知凌尚且自身难保,他也根本无从生出旁的心思,却不想如今一语成谶。
想起那时候姜稚月和宋知凌的童言无忌,宋砚辞低低笑出了声。
他环住她的腰,掌心落在她的小腹上,低头凑近她耳旁:
“从前每一次,念着宋知凌是弟弟,我总是让着他,阿月——”
他在她乖巧软糯的耳垂上輕輕咬了一下,低低笑道:
“让他先,不代表我不要。”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漫不经心的语气带着勢在必得的笑意。
姜稚月只覺得一阵酥麻从耳后窜起,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原本白皙的脖頸都覆了层淡淡的潮粉。
察覺到她的情//动,宋砚辞朝下看了一眼,语意不明地问道:
“张太医是否说……阿月如今的胎象已稳,可以适度做些运动了?”
“什、什么?”
姜稚月没听清,眨了眨眼睛问他,眼底漾出更多的水光。
宋砚辞笑了起来,手掌在她的腰侧,语调中带着少见的痞意:
“真要我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那不需要了,还真当她没听清么?不就是运动么。
姜稚月点点头,十分肯定道:
“对、活动!今日我还没活动呢!我要……嗝!我要去散散步!”
说罢,作勢就要起身。
然而才刚动一下,她就忽然被宋砚辞叩着腰重新压坐回了他怀里。
“宋砚辞!”
姜稚月娇喝一声,回头气冲冲地瞪他。
娇嫩的唇却在回头的瞬间,恰好擦过他滚动的喉结。
她醉得毫无所覺,瞪着他凶了不过两息,又嘿嘿笑了一声,凑到他脸跟前很近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
姜稚月的思维迟钝,丝毫未看到他眼中逐渐翻涌而起的浓重墨色,还一味洋洋自得道:
“你看、看我干嘛?是……是看本公主长得、长得漂亮么?嘿嘿。”
“阿月。”
宋砚辞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嗯?”
姜稚月低着头晃了晃脑袋,犹自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不可自拔,忽然感觉身子一輕。
她娇呼一声,小手下意识攥紧了宋砚辞的衣襟,口齿不清地娇喝:
“放、放放放肆!”
“你喝醉了酒,独自一人如何活动——”
男人压根儿没理她小猫般的挣扎,眸色深深地盯着怀中的小孕妇看了一眼,沙哑的嗓音压重了几分:
“我陪你。”
“我才不要回……啊!”
姜稚月的话未说完,宋砚辞已经抱着人大踏步地往房间里走去。
临进门前,他回头沉声吩咐常乐:
“看紧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寝殿。”
姜稚月脑中懵懵的,还没搞懂宋砚辞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身下一冰,便被他放在了桌案上。
“唔,你、你干什么呀?”
她不满地娇嗔,挣扎着想要从书案上下来,宋砚辞却掌住她的双腿,强硬地站了进来。
直到抬眸透过雾蒙蒙的水汽看清男人眼底不加掩饰的慾//念,姜稚月才稍稍意识到事态仿佛不知道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她的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推了推:
“我、我要休息了……”
“阿月。”
宋砚辞紧紧盯着她,哑声唤她。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忽然压着她的腰,俯身埋进了她的頸窝间。
姜稚月身子一僵,脑中纷乱成麻。
她隐隐察觉到这样不对,却再难做出下一步反应和动作。
男人落在颈侧滚烫的鼻息,和唇若有似无的触碰,一层深于一层从她的身体深处牵出某种早就熟悉过的意动。
她不禁微微仰起脖颈,压抑不住地逐渐喘息出了声响。
宋砚辞听见声音,胸腔闷闷震颤着轻笑出声:
“阿月好乖。”
姜稚月烦躁地嘤咛,脑中盘算着还要说些什么,下巴忽然被他攥住后抬高。
男人拉下眼皮睨了她一眼,拇指在她的唇上重揉了一下,俯身便吻了上来。
姜稚月猛地瞪大眼睛,眨了又眨,最后终于反应过来,口中呜咽着去推他。
然而双手才刚碰上他的肩,便被他掐住了手腕。
两条细白的手腕被交叉推至头顶,姜稚月不得已只能微微挺直了腰身,一双水眸中满是泪汪汪的委屈。
她动了两下手臂,挣脱不得,吸着通紅的小鼻尖在两人的唇齿间轻声抱怨:
“疼……”
宋砚辞松了她,唇邊漾起一抹松弛的笑意,微微挑眉笑看向她:
“那我轻些?”
昏暗的月光映在男人的脸上,将他带着笑意的眉眼映出久违的温柔。
姜稚月直愣愣地抬眸看着他,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宋砚辞眼底忽的一黯,唇邊懒散地笑意瞬间落了下来。
他松开她的双臂,压着她的后脑,强势的吻比之方才更加猛烈地袭来。
铺天盖地的危险气息,几乎瞬间就攫取了姜稚月的心神!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捶打在他肩头的手起初用足了力气,在他的攻势下也渐渐使不上劲儿。
娇细的后腰倏然被男人掐紧,绝对占有的姿势,让她根本无从逃脱他强硬的桎梏。
意识在胶着的唇舌中溃散,粉嫩的小舌尖被那人含嘬着,吸得嫩舌疼麻一片。
宋砚辞很高,此刻他站着她坐着更是相差巨大。
她被迫高高仰头迎合他的吻,兜不住的涎液因激吻溢出唇角,沿着潮红的脸頰滚落
至耳根,留下一道晶莹的印子。
姜稚月喉间细弱的呜咽软糯无助,节奏紊乱地喘息,脸上潮晕迷离。
她水光氤氲的眸受不住地微睁,却意外瞧见宋砚辞一直在看着她。
他一边吻她,幽沉的眼眸同时微微下敛,一边一错不错地睨视着她,将她脸上的情绪尽收眼底。
姜稚月愣了一下,偏头躲开他的唇。
身前男人的动作一停,缓缓站直了身,视线如有实质般压了下来。
姜稚月无助地抿唇,红潮满溢的小脸上神色仓皇而羞赧。
在他的注视下,她重重吞咽了一下。
宋砚辞忍不住轻笑出声。
大掌轻轻划过她的衣襟,似挑非挑,最后落在她曲线隆起的小腹上。
“太医说过,有孕的女人,会更想。”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十分蛊惑。
大手掌住她的后颈,抵在她额上,哄骗她:
“阿月,我的唇上很甜,不信你嘗嘗?”
姜稚月视线果然落在他的唇上,像只好奇的小兽。
宋砚辞唇角轻轻勾了起来,语气低低的,像是怕将这只小兽吓跑:
“我数三声,你不来尝,我便要吻你了。”
姜稚月眨了眨眼,酒精侵占的脑子还未想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男人已经再度开口:
“三。”
随着这似叹非叹的一声,密密麻麻的深吻再度压了下来。
他掐住她的两颊迫她张嘴。
湿滑的口液彼此交缠,带起令人面红耳赤的水渍声。
男人掐着她的腰,让她柔软的身姿紧贴着自己,颇有耐心地缓慢游移。
姜稚月猛地一颤,仓皇的女声从娇唇中溢出,细弱稚嫩得悦耳。
宋砚辞的笑意带着漫不经心的愉悦:
“姜稚月,今日是我二十三岁生辰,二十三年,我从未有过一个女人。”
男人喑哑着声循循善诱:
“我不要你负责,不要名分,就像从前你练字手酸时我帮你按摩一样,好不好?”
“阿月,乖。”
“只要你不愿,我们随时停下来……嗯?”
姜稚月颤喘着抓住他的手臂,两条腿垂在桌边。
她轻咬着唇,眼波迷离。
直觉告诉她,她应当立刻将他推开,然而绵软的身子却动不了半分。
她已经不能分辨,眼前是她从前很喜欢很喜欢的宋砚辞,还是她的夫君宋知凌又回来了。
她脑中混乱一片,只有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些什么。
他太过醇熟而冷静,游刃有余地撩拨和掌控她的整个人,每一处都在强势圈占。
这让她原本就不清明的脑袋彻底无法思考,亦无法拒绝。
他眼皮薄薄的下拉,视线扫过她莹润透粉的肌肤。
少女几乎是瘫在了他的怀中,仰着红痕斑驳的脆弱脖颈,乖得不像话。
宋砚辞的眼神逐渐加深,额角青筋隐现。
他单手撩开两人之间的阻碍,微微眯了眸,紧盯着她的神色,身子向前试探着一点一点锲入。
第56章 第56章“宋知凌。”
极度的饱胀感让姜稚月瞬间清醒了过来。
透过幽昏暗昧的夜色,她这才刹那间反应过来,她正在和宋硯辭做着什么。
一瞬间眼前的一切恰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姜稚月的酒醒了大半。
她猛地掐住他的手臂,用尽全力狠推了他一下。
宋硯辭的动作陡然停住,眼尾压着红晕,抬眸看她。
两人在黑夜中,面对着面,交换着彼此压抑不住的滾烫喘息。
良久,姜稚月抿了抿唇,扯过裙裾将自己严严实实遮住,晃晃悠悠想从桌案上下来。
她的双腿还有些发软,头脑也不甚清明。
但她知道她此刻应当离他远些,不然就会犯下再也无法挽回的过错。
宋硯辭攥住她的手臂:
“阿月——”
他半阖了下眼,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在说出这句话时,看到她眼底的泪而住了嘴。
他喉结急速滾动了几下,眼尾的红飞速褪去,盯着她看了须臾,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姜稚月飞快躺回床上,沉默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方才的一切就像一场激烈的梦境,身上熟悉又异样的感觉却提醒她那并非一场梦。
明明只在开头就及时制止了,但又像是什么都做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沉默的脚步声,房门开了又重新关上,带起一阵潮冷的微风。
姜稚月盯着帐顶,眼泪悄无声息地滾落了下来-
姜稚月第二日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昨夜大多数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但最后推开他以前的那一小段记忆,她却极为清楚。
她下意识动了动双腿,异样的感觉还未完全消下去,虽然只有一下,却也是真真实实的做了。
姜稚月紧抿着唇,将自己整个蒙进被子里,脸颊滚烫,心里说不出地复杂。
本以为经了昨夜那件事,宋硯辭应当一段时间不会来找她了。
岂料她才刚起床梳洗完,锦葵就进来说宋砚辞已经到了门口。
姜稚月慌忙对着镜子将衣衫穿戴整齐,又刻意紧了紧衣领,把锁骨处那几颗红痕遮住,这才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让人开了门。
宋砚辞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袍,样式倒是十分普通。
然而穿在他身上,却衬出一副别样的清雅来。
原本姜稚月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那种尴尬和窘迫再次袭来。
正不知该如何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宋砚辞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进来放下手中的一包点心,笑道:
“据说这家点心每天天不亮的时候门前便排起了长队,都是京中各家姑娘们爱吃的,阿月尝尝看可喜欢。”
姜稚月怔了一下,視线落在那个黄油纸包的点心上,下意识点了下头:
“好。”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是否太过生硬,便又急忙跟了句:
“执玉哥哥用过早膳了么?留下来吃些早膳,顺便一道尝尝这点心?”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得恨不能将舌头咬掉。
留、留他干嘛?
昨晚那些事还不够尴尬么?还要与他一起吃早膳?
宋砚辞的視线若有似无地掃过她懊悔羞窘的神情,轻笑一声,温声道:
“不必了,我用过早膳了,今日公务多,便先回去了,对了——”
“今日白天你好好休息,申时末我来接你出宫。”
姜稚月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眼底瞬间升起警惕的光:
“出、出宫干嘛?”
还是在申时末。
宋砚辞唇角弯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她这幅样子有趣极了,伸手轻轻在她头上摸了摸:
“带你去逛街,今夜有宋国一年一度的冬雪节。”
察觉到她的犹豫,宋砚辞笑道:
“不想去?你从前不是最爱逛街?据说那梨花巷中,尽是各个国家的稀奇首飾,不去瞧瞧?”
姜稚月从前最是爱美,一看到好看的首飾和衣物就走不动路。
况且她来宋国这几个月,连寝殿都很少出,确实待得心情有些郁闷了。
她往宋砚辞脸上瞧了眼,见他面容温和,神情坦荡,心中思忖着莫不是昨夜他也喝多了,压根儿不记得那些事了?
这般一想,姜稚月心底的那丝尴尬也隨之少了許多。
况且倘若他都这般坦然,她若是再扭捏,反倒让他生疑。
姜稚月略一犹豫,终是点头应了下来。
宋国的冬雪节比姜稚月想象中还要热
闹。
宋国天黑得早,每一条街巷都灯火通明,游人摩肩接踵。
而最让她感到新奇的是,这一路上不管是小攤贩还是店铺的掌的燈,还是游人手中提的燈,都是用冰雕成的。
那些灯光从被雕琢的各式各样的燈罩透出来,流光溢彩,清澈透亮,竟是比姜稚月用的琉璃灯还要漂亮纯净。
起初,她还有些尴尬于同宋砚辞同乘一车。
但一路看过来,又听宋砚辞一路同她讲宋国的风土人情和他幼时的趣事,等到到了梨花巷的时候,姜稚月白天的那点儿尴尬早就已经荡然无存。
梨花巷是位于宋国京城西南角的一个集市。
因着临西南城门,所以集市中有許多宋国西南那些邻国外邦的特产。
各种异族风情的服飾、地毯、还有镶嵌着各种宝石翡翠的首饰,琳琅满目。
姜稚月一下车就已经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宋砚辞跟在她身后,替她护着人群,温声叮嘱:
“这里人多,不要乱跑。”
姜稚月哪还听得进去他的话,走了没多久,眼神立刻被街边一个卖异族服饰的攤子吸引去了目光。
那衣裳同她平日里穿的衣裳款式截然不同。
那并非是一件传统的裙装,而是上下分体的两件,上衣和裤子之间,用几条精致的银质链条连着。
宝蓝色的绸缎上,胸口和腰间都坠了一圈金色的铃铛,下裳则从裤脚处开了一条叉,那开叉一路延伸至了膝盖下方的高度。
而这身衣裳外面,还配了一件同色薄纱罩衣和一个围着金色铃铛的面罩。
姜稚月从小就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乍一看见这件衣裳就喜欢得不行,丝毫没有考虑这身衣裳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
宋砚辞却是见过酒馆里的胡姬穿过的,况且这集市的这一片攤铺,据他所知,全是卖那些……夫妻用品的。
他轻咳一声,劝道:
“阿月,这件衣裳单薄,如今冬日里冷,你……”
“哎哟!这位客官!”
他话还没说完,攤主操着一口不甚标准的宋国话,热情开口:
“这位夫人生得这般貌美,身材又好,这身衣裳太适合她不过了!”
姜稚月在一旁一面举着衣裳在身前比划,一面狠狠点头,深表认同。
那摊主一见,急忙又趁热打铁道:
“况且夫人这般喜欢,这身衣裳又不贵,夫人怀孕辛苦,买件喜欢的衣裳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那摊主一看就是经常做女人的生意,深谙女子心思。
姜稚月听他这么一说,更加觉得这件漂亮衣裳自己势在必得。
她细摸这身料子,柔软得如同无物,再看上面精致的铃铛,还有各种链条锁扣,越看越觉得分外别致,简直哪哪儿都美到了自己心坎里。
她攥着衣裳,瞪着一双大眼睛,乞求地看着宋砚辞。
“再说了,客官您凭良心说,夫人穿上,您会不喜欢么?”
那摊主又道。
姜稚月微微蹙了下眉,虽然觉得这个摊主这句话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但看宋砚辞没太大反应,她也就没多想。
从前在姜国时就是,但凡是同宋砚辞一起出去,她就从来没带过脑子。
宋砚辞拉下眼皮定定看了她须臾,微一挑眉,唇角弯了起来:
“当真想要?”
姜稚月点点头。
“那便……”
宋砚辞轻咳一声,笑着对摊主道:
“包上吧。”
“诶诶,好嘞!”
摊主殷勤地接过姜稚月手中的衣裳,动作飞快地包了起来,临递到她跟前的时候,又说了句:
“小店还有别的款式,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
姜稚月循着他的话,往旁边瞅了一下,见靠近摊主那边的衣裳样式更加新鲜。
然而看着看着,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那些衣裳极其暴露不说,有些甚至在旁边还配着什么兔耳朵,狐狸尾巴一类的,更有些衣裳,甚至都不能称为衣裳,更像是由许多珠串穿成的链子。
这一看下去,她脑中嗡的一声,刹那间就明白了这些衣裳都是干什么的,手中的衣裳也顿时烫手得不得了。
她红着脸颊悄悄往宋砚辞脸上掃了一眼,见他神情淡然,视线正投在远处的一个卖冰灯的摊位上,似是并未注意到这些。
姜稚月飞快将手中的衣裳往怀里藏了藏,拉着他匆匆离开了这家摊位。
经过方才那件事之后,姜稚月再不敢乱逛。
只在自己熟悉的金银首饰摊位或是宋国特有的冰灯摊位上流连,买了不少漂亮首饰和一只牡丹冰灯。
又走了不久,忽然,眼前一个漂亮的铃铛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个用纯金打造的铃铛龙眼般大小,表面凹凸不平,雕刻着许多反复的花纹,中间中空,里面装着一个小球。
看上去像是殿中常用的香熏球。
姜稚月好奇地走过去,刚一拿起来,那铃铛里的小球一滚,就发出清亮的响声,紧接着铃铛便被小球带的飞快震动起来。
“呀!”
她吓了一跳,隨即又新奇地在手中左右滚了滚。
“执玉哥哥,这是什么?瞧着像是香薰球,还挺漂亮。”
“想要?”
宋砚辞这次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直接反问。
姜稚月拿铃铛的手蓦地一顿,总觉得宋砚辞这句话的语气怪怪的。
她侧首悄悄去瞧他,就见他的眼神正瞧着摊位上的某一处。
她的眼睛跟着他的视线瞧过去。
才刚一看到那东西,她唇角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手中的金铃铛也随之掉落。
“当啷”一声,那铃铛震颤得更厉害,甚至发出类似蝉声的嗡鸣。
这声音让姜稚月的脸颊更红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火瞬间焚烧了一般,尴尬得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
——宋砚辞看的方向,放着各式各样山羊的眼圈。
姜稚月之所以认识这东西,还是因着上次王吟霜送给自己的匣子里有。
那时候,她并没打算打开那个匣子,是后来有一次不小心被宋知凌翻了出来。
姜稚月还以为宋知凌会笑话她,没想到他一看见那些,眼神便深了,硬是等不及在天擦黑的时候,就缠着她用匣子里的东西要了她一次。
后来宋知凌才告诉她,那个东西叫羊眼圈。
察觉出姜稚月异常的反应,宋砚辞似乎往她脸上扫了一眼,那看过来的目光不知是不是姜稚月的错觉,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姜稚月不清楚宋砚辞到底知不知道那个羊眼圈是干什么的,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摊子再待下去了。
她重重吞咽了一下口水,极轻地扯了扯宋砚辞的袖摆,撂下一句“我去那边看看。”
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直跑到一个她确信,只是单纯卖珠宝的铺子旁,才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
她一面佯装看珠宝,余光一面往宋砚辞的方向看。
就见那摊主似乎在对宋砚辞说着什么,宋砚辞唇角含笑,颔首应了一声,随后朝她的方向指了指。
随着他的动作,姜稚月呼吸一滞,慌忙转回身来。
不知为何,昨夜的那一幕幕全都在一瞬间涌入了脑海。
黑夜中男人在耳畔压抑的重喘,那些强势的吻和掠夺,滚烫的触碰和最后的酸胀……姜稚月的心脏狂跳,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莫名发热。
她急忙用自己冰凉的手背贴上脸颊,视线四处乱扫企图驱散心里的绮念。
然而刹那间,她的视线猛地定住了,原本的热意和旖旎,全都在瞬间消散干净。
她盯着那个不远处的背影,苍白的唇翕动,怔怔嗫嚅:
“宋知凌。”
第57章 第57章“阿月,我们重新开始,……
“宋知凌——”
姜稚月又喊了一声,提起裙摆就朝那个背影奔了过去。
那男人也像是似有所感一般,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四周人流攒动,人声沸沸扬扬,明晃晃的灯火如繁星般闪动,照得人眼底发晕。
姜稚月却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一颗心随着那个男人緩慢转过来的动作而高高悬了起来。
然而等到那男人回身朝她正正看过来的时候,姜稚月只觉得那颗悬起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不是他。
所有嘈杂的声音重回脑中。
她身子一软,像是失了所有力气般猛地晃了晃。
“当心!”
那男人飞快过来扶住她,待到姜稚月怔怔抬头,他蹙眉担忧道:
“夫人哭了?”
姜稚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这才察觉臉頰上早已冰凉一片。
她扯了扯唇角,竭尽全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沙哑开口:
“没、没事,认错人了,抱歉。”
“夫人不必道歉。”
那人左右看了看,将姜稚月扶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坐下,掏出帕子:
“夫人擦擦泪吧,您如今有孕,不能伤心。”
“多谢。”
姜稚月接过帕子,却握在掌心没动。
“您说的人……与我长得很像么?”
姜稚月闻言,重新抬头看向男人。
这人的眉眼其实同宋知凌有几分相似,只是性格却大相径庭,所以如今再看,又觉得没那么相似了。
见她半天没出声,男人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摸了摸自己的臉颊,笑道:
“鄙人姓韩,家里是梧桐街开书铺的,夫人若是有需要,今后可来韩记书铺找我,对了——”
他往她隆起的小腹上瞧了眼:
“您如今身怀有孕,这里人多不安全,不知家人现在何处?不如先随韩某回寒舍……”
“不必麻烦了。”
姓韩的男人话未说完,姜稚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宋硯辭的声音。
她的身子一僵,迟疑了片刻才转回头去看他。
宋硯辭背着光,颀长的身影玉立在嘈杂纷乱的街市中,芝兰玉树、清隽俊逸。
原本那姓韩的看起来已经十分俊朗溫雅了,但宋硯辭往他身边一站,立刻显得他泯然众人。
姜稚月有些看不清宋硯辭的神色,只感觉打从她转过去看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似乎就一直落在自己臉上。
她眨了眨眼,才要起身,手臂已先一步被宋砚辞扶住。
他将她拉起来,顺势搂在他的腰上,笑对姓韩的男人说:
“多谢你照顾我夫人,方才实在是我倏忽,才让夫人落了单。”
那姓韩的闻言一怔。
宋砚辞自是知道他怎么想,笑道:
“难不成……公子以为您的容貌与我夫人的夫君相像?”
姓韩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干笑了两声:
“自是没有,既然夫人的家人来了,韩某便告退了——”
他深深看了姜稚月一眼:
“夫人保重。”
那姓韩的刚一走,姜稚月就迫不及待地从宋砚辞的怀里挣扎出来,满脸不自然地低声道:
“你为何要对他说、说我是你夫人。”
“那不然说什么?”
宋砚辞轻笑着弯身凑近她:
“弟妹?”
“就、就不能说妹妹么?”
姜稚月后退半步,被他盯得脸上像烧起来一样。
“也行。”
宋砚辞轻笑,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阿月妹妹,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往前走了呢?”
姜稚月身子僵硬,抽了几下都未能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
如此逛了几个铺子,她便没有了兴趣。
宋砚辞瞧出她神情恹恹,停下来挑了挑眉:
“不想逛了?”
姜稚月没说话。
宋砚辞沉吟了一下:
“帶你去个地方?”
还不等姜稚月回话,他已经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帶上了马车。
宋砚辞的太子銮驾,不知何时起,在榻上安置了厚厚的棉垫,后背和桌角也被包上了软垫。
姜稚月坐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马车很快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姜稚月掀帘看出去,见是一处僻静的酒樓后门,不由心生警惕。
宋砚辞对她的反应似是感觉好笑,提了提唇角,眼底帶笑:
“阿月何时胆子这般小了?怕我不成?”
姜稚月被他戳中了心思,脸颊上不由发烫。
她起身便大踏步朝外走去,“谁、谁怕了?”
这酒樓像是被人清过场,姜稚月才一进去就发现酒樓中空无一人。
她疑惑地往回看了一眼,见宋砚辞也气定神闲地跟了上来,心中的紧张感才慢慢消了下去。
宋砚辞领着她来到酒楼的最高层。
最高层的外围,有一个极大的露台。
“这家酒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能够俯瞰整个京城,你瞧,脚下不远就是宁望河。”
宋砚辞带着姜稚月来到栏杆边,对她指了指下面。
姜稚月顺着他的视線看过去。
底下街市热闹非凡,酒楼茶肆鳞次栉比,灯火璀璨如星,在隔了两条街的不远处果然有一条极宽的河流。
河面波光粼粼跳跃着晃动的月光,宛如星辰坠河一般。
河上有几条装点得繁贵富丽的画舫,最主要的是,在河边,姜稚月看到许多人手中都拿着一盞天灯。
见她疑惑,宋砚辞解释道:
“今日冬雪节,人们会在子时钟声敲响的时候,放飞孔明灯,以求来年事事顺利,家人平安健康。”
他正说完,常乐恰好送了盞天灯过来。
宋砚辞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天灯:
“我们也来点一盏?”
姜稚月没出声,宋砚辞接过常乐递来的笔,略一思索,兀自写了些什么。
写完将笔和灯往她面前一送,“你也写点什么?”
姜稚月摇了摇头,宋砚辞便也没在勉强。
夜渐渐深了,宁望河畔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群,灯火如同绵延百里的银河,晚宴在宁望河的两旁。
子时钟声一响,宋砚辞忽然握住姜稚月的手。
男人的手修长冷白,握在她的小手上,几乎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中。
男人掌心干燥的溫度贴着娇嫩的皮肤徐徐传来,姜稚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任由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将手中的孔明灯放飞。
下面河畔满是热闹欢腾的呼声,近千盏孔明灯几乎同一时间升起,刹那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阿月……”
宋砚辞回头看她。
微风将他溫柔的低语卷入姜稚月耳畔。
漫天绚烂的灯火中,男人的神色温柔到了骨子里,琥珀色的瞳眸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似乎眼中再容不下旁的事物。
这一刻,像极了那年冬天在姜国,姜稚月初初喜欢上宋砚辞的时候。
她心动的那一刹那,也是和今日一般无二的场景,那时宋砚辞同样温柔笑看着她,低声近乎情人间的呢喃:
“我的小阿月要一直快乐……”
那一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涌入心间,姜稚月知道,自己完了。
此刻姜稚月的心脏同样跳得剧烈,从前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仿佛隐隐萌了牙。
她喜欢他,全心全意地喜欢了好几年。
那种已近乎本能的情感,即便在此前被她狠狠掐断,但只要有一丝火星,就会控制不住的死灰复燃。
更何况,宋砚辞本就是世间少有的优秀男子,即便萍水相逢,也很难不对他动心,更遑论是从情窦初开时就一直喜欢他的她。
姜稚月耳中全是自己重而急促的心跳声。
她想从他温柔的漩涡中挣扎出来,却发现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宋砚辞轻轻环住她的腰身,弓身下来将唇凑近她耳垂,极轻地啄吻了一下。
“阿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耳垂上的触感,如同蜻蜓点在平静的湖面,在她心上荡开一圈甚于一圈的涟漪。
姜稚月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在极速跳动,男人身躯滚烫的温度晕染在她的身上、脸上,让她
呼吸困难,心里发慌。
她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可极致的情绪却令她手脚发软。
宋砚辞将她翻了个身,抵在身后的柱子上。
他的视線从她眼底逡巡而过,削薄的眼皮下压,最后全都聚焦在她的唇瓣,緩緩低头。
就在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时候,姜稚月陡然攥紧手心,在最后一刻偏过了头。
男人微凉的唇瓣擦着她的唇角落下来,在那一片印出近乎滚烫的悸动。
姜稚月仓皇推开他,逃避般匆匆离开了露台。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沉默得诡异。
姜稚月原本还觉得十分尴尬,然而坐着坐着,随着马车的颠簸,她到底没撑住,昏昏睡了过去。
宋砚辞瞧着身边的姑娘,视线缓缓打量过她隆起的小腹。
良久,他轻轻将人抱坐进怀中,两指捏住她的下颌抬高,拇指在少女鲜亮的唇瓣上重重摩挲了两下。
低头俯身,像是品尝一般,慢条斯理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宋砚辞喉结猛地溢出一声压抑的喘息,他瞬间压重了环住她脊背的力道,手背青筋爆了起来。
宋砚辞的眼皮下压,盯着少女纤长的眼睫和紧闭的双眸,喉结重重滚了两下,呼吸紧促着顶进了她的口中含搅。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少女嘤咛出声,眼睫飞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她瞧见自己此刻和宋砚辞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霎然一变,竭尽全力推开宋砚辞。
“你!”
姜稚月捂住唇瓣,泛红的眼眶中水雾氤氲,脸颊嫣红,说不清是被吻的,还是被气的。
宋砚辞掌住她的后颈,拇指轻轻曾过她的耳垂,语气沙哑而危险:
“阿月,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看一眼都不行。”
姜稚月蓦地瞪大眼睛,突然挺直脊背反驳他:
“那人长得像宋知凌,我才、我才……”
对上宋砚辞幽深的目光,她的语气越来越弱:
“我才多看了两眼。”
“再说了!”
她气不过瞪了他一眼:
“我看谁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偷偷亲我!”
姜稚月的话音刚落,便见男人的神色突然冷了下来。
马车中昏暗的灯打在他的侧脸,越发显得他五官锋利冷峻,眸光如一滩深不见底的幽泉,连光都透不进去一星半点。
无声的沉默中,对面之人视线紧紧落在了她水润红肿的唇上,掐在她颈后的手也微微用了力。
姜稚月心中莫名一阵悸动,紧张地往后缩了缩,重重吞咽了一下。
宋砚辞轻扯唇角,突然朝她俯下身来。
姜稚月瞧见他这幅样子,双手猛地环在胸前,眼睛紧闭大喊:
“不看就不看!!你别过来!!”
喊完半天,见宋砚辞再没有进一步动作,姜稚月小心翼翼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就见他不知何时,早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手中正闲闲地把玩着一串玉佛珠,见她看过来,他还好整以暇地对她挑了下眉。
姜稚月:“……”
“说好不看了?”
宋砚辞轻笑。
姜稚月心里憋着一股气,在这逼仄的马车里,男人的存在感太强,她又不敢真的对他发脾气。
最后思来想去,只能死死瞪着他,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跟他讨价还价:
“那你也要把那些画都撤下去!”
“哪些?”宋砚辞语气中明显带着笑意。
姜稚月:“……就那些!暗、暗暗暗室里那些!”
她说得磕绊,一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画,脸上就发烫,连带着瞪着宋砚辞的目光也虚了下去。
宋砚辞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不紧不慢道:
“阿月,下车了。”
姜稚月:“……”
第58章 第58章“让我拥有你一回。”……
打从那次冬雪节回来之后,姜稚月和宋硯辭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甚至过了没几日,宋硯辭还搬来了寝殿与她同住。
起初姜稚月也抗议过,但都拗不过宋硯辭各种“威逼利诱”的威胁,最后不得不妥协。
所幸他最近一段时间朝政繁忙,夜里回来也只是安静地睡在窗边的榻上,偶尔在夜间的时候,会起来伺候她喝水。
除此之外,再未有过任何逾矩之举。
久而久之,姜稚月也习惯了宋硯辭的存在,对他放松了警惕。
又过了一个多月,姜稚月已经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
宋国的新年也在一片紛紛扬扬的大雪中来临。
除夕这日夜里,宋砚辞推了几家大臣的宴请,陪着姜稚月在寝殿里围炉煮雪。
炉子上放着几个板栗,香喷喷的味道飘散在大殿中的每个角落。
姜稚月托着腮,重重嗅了一下,忽然笑道:
“执玉哥哥。”
她现在已经很少这般叫他了,宋砚辞闻言动作一顿,目光柔和地看过来。
姜稚月的小脸被炉中的光照得红扑扑的,明亮的眼底盛满了笑意。
“还记得吗?从前,我们三个就是这样。”
冬天漫长,又天寒地冻没什么可玩的。
再加之年节跟前,太子哥哥他们都很忙,也顾不上她。
于是往年的每一年冬天,姜稚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与宋砚辞和宋知凌厮混在一起的。
房间外大雪纷纷,寒风呼啸,而房间里暖烘烘的讓人出汗。
围炉煮茶,烤板栗,对弈,这些简单的事,便成了他们三人之间对于冬日最深的印象。
姜稚月从七岁的小女孩,与宋砚辞这般在冬雪中围着暖烘烘的炉子,一直到现在十七岁,在异国他乡,已快要为人母。
宋砚辞剥了一颗板栗,递到姜稚月唇边:
“那时候,你因为手指被板栗壳扎破,哭了整整一日。”
圆圆的板栗被烤到出了油脂,橙黄黄的颜色托在男人冷白修长的手指上。
诱人的香甜随之盈满鼻腔。
姜稚月眨了眨眼,匆匆接过板栗塞入口中,咀嚼的动作勉强遮掩住她心底的慌乱。
宋砚辞一直在注视着她。
眼神温柔中透着深意,他的视线所到之处,姜稚月都觉得无比酥麻。
她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唇,才要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奇怪的氛围,忽听宋砚辞喉结溢出一抹轻笑。
男人指腹轻轻摩挲在了她的唇上。
姜稚月的身子刹那间僵在了原地。
指腹上的温良触感,瞬间从唇瓣薄薄的皮肤传到了头皮,掀起一阵酥麻。
她不安地蹙了蹙眉,正要说话,宋砚辞将手收了回来,笑得温良无害:
“唇上沾了板栗渣。”
姜稚月半信半疑地往他指腹上瞥了眼,却根本没发现他所谓的“板栗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唇上被他捻过的地方泛着微微的熱。
姜稚月心里无端地起了慌乱,抬起手背狠狠擦了擦。
宋砚辞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对于她的小动作露出一抹分外纵容的笑意。
“张太医说,你大约会在三月底临盆,害怕么?”
宋砚辞剥了三颗板栗,放在白瓷小碟子里,推到姜稚月身前。
姜稚月搖搖头:
“该准备的你提前都准备好了,即便是害怕也无济于事。”
她抿了抿唇,飞快看了他一眼:
“那个……恰好四五月天气尚好,事宜出行,执玉哥哥与我父皇他们说好了么,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宋砚辞的杯沿刚搭在唇上,闻言又放了下来。
他向后一靠,半眯着眼瞧了她片刻,笑道:
“到时我亲自送你回去。”
“?”
姜稚月诧异地抬头看他,原想着再细问下去,可对上他唇畔不知名的笑意,她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到嘴的话也被她咽了下去。
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盯着炉中的火光,一时沉默了下来。
炉火中的炭似乎越烧越旺,未过一会儿,空气中的温度便明显升了上来。
姜稚月的鼻尖渗出了一层薄汗,小脸泛着酡红。
她不禁伸手烦躁地扯了扯衣襟。
“熱么?”
宋砚辞往她身上看了一眼,轻笑。
姜稚月搖了摇头,可未过多久,她又不自在地用手在颊边扇了扇风。
宋砚辞好笑地看着她:
“如今殿中烧着地龙,又燃着炭,阿月穿这么多,怎能不熱?”
“穿的多么?”
姜稚月觉得熱得她脑袋有些发懵。
她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又看了看宋砚辞身上薄薄的长衫,两厢一
对比,发现确实是自己穿的多了。
可……她总不能去換一身夏季的裙衫过来。
但若是脱了外罩,只穿里面的底裙,又觉得好似太过奇怪。
还是宋砚辞开口提醒了她:
“如今已至亥时,即便要守岁,子时一过也该安寝了,既不出门,阿月何不換了寝衣来?”
姜稚月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热。”
宋砚辞瞧了她一眼,也没再劝,抬手把炭炉中的炭火熄灭了几块儿。
火光暗淡,姜稚月这才感觉到了一絲凉意。
可没过片刻,那股燥热似乎又卷土重来一般,甚至比之方才更甚。
她忍了好半天,实在忍不住,这才站起身来,略带扭捏地小声道:
“我去、我去换身衣裳来。”
宋砚辞眼底含笑,面上神情并无一絲变化,只淡淡“嗯”了一声。
“去吧。”
换了一身夏日的寝衣,薄而柔软的料子穿在身上,总算讓姜稚月透了口气。
那丝侵扰她的燥热也没再出现。
她看着镜中小脸酡红的自己,长舒一口气。
——看来自己方才是误会了宋砚辞,还以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换好寝衣刚一出去,姜稚月便见宋砚辞端了酒壶往杯中倒酒。
姜稚月闻出是此前那坛梅花酿的味道。
宋砚辞对她举了举手中的酒壶:
“要喝点么?”
姜稚月想都不想,将头摇得飞快。
在原地踟躇了片刻,她才走过去坐下,觑着他的神色,终是问出了口:
“孩子生下来,你当真会如约送我离开么?”
她的语调稍微沉了下来:
“执玉哥哥,倘若你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宋砚辞端酒的手微微一抖,泛着淡淡桃色的酒液漾在他的虎口上。
他却似未曾察觉一般,轻撩眼帘晦涩地睨了她一眼:
“你不信我?”
“倒、倒也不是……”
姜稚月垂眸掩盖自己心底的慌乱,“只是……”
话未说完,视线里突然出现一片月白色袍角,旋即,男人的手搭在她的颈侧,轻柔地捻了捻她的耳垂。
像是一把火扔在了枯草垛上,姜稚月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全身血液像是被点燃了一般,耳垂的酥麻急速流窜至全身。
方才那股好不容易消息去的热意拱得更高。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察觉出了自己身子的变化。
“还是很热么?”
宋砚辞眼神下压,不等她回答,指腹沿着她耳后缓慢游移到襟口,微凉的触碰稍稍缓解了姜稚月身体的灼热。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语气暧昧:
“明明饮了酒的是我,阿月怎么瞧着像是醉了?”
姜稚月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一呼一吸间盡是滚烫的温度。
她咬着下唇,竭力克制住自己口中即将溢出的低吟,颦着一双眉怒瞪着他。
瞧着她的样子,宋砚辞一下就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轻叹一声:
“阿月不会以为我对你下药了吧?”
姜稚月用盡全力推开他,才刚迈出一步,双腿一软便又跌倒在了他的怀里。
宋砚辞轻搂着她的腰,神色中难得多了几分认真,凑近她的唇,似情人般低声呢喃:
“阿月,倘若你当真要离开……”
“此后再难相见,让我拥有你一回。”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眼底的欲//望似能将她燃烧。
姜稚月深知倘若他此刻要了她,自己毫无招架和反抗的余地,只能恨恨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咬牙切齿的字:
“宋砚辞你卑鄙……”
宋砚辞的眼神渐渐黯了下去,看了她许久,忽然嗤笑一声:
“其实你从未相信过我。”
“你……”
姜稚月气息不稳,心里又慌又怕,红了眼眶怒斥他:
“你心术不正!你道貌岸然!你本就比不得宋知凌赤诚!你处处都是算计,让我如何相信你!”
“姜稚月,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
宋砚辞气笑了,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头:
“我是道貌岸然,我是心术不正!你要不要看看,我还有更加道貌岸然的样子?!”
姜稚月双手扒着宋砚辞的手,眼底盈着泪:
“宋砚辞你敢……”
宋砚辞“呵”了声,正要说话,门口忽然传来常樂的声音:
“殿、殿下,芸夫人她突然呕血了!”
姜稚月和宋砚辞闻言都是一愣。
宋砚辞松开了姜稚月的手臂,看了她一眼,披上大氅匆匆离开了内殿。
宋砚辞一走,姜稚月脱力般瘫坐了椅子上,脑中胀得厉害,身上也忽冷忽热。
没过多久,锦葵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姜稚月奇怪道:
“今日的安胎药不是都已经喝过了么?”
锦葵搅动着白玉汤勺,解释道:
“太医说今日的安胎药调整了药方,喝完后会觉得浑身体热,这碗药正是缓解那体热之症的,公主喝完了好安睡……公主怎的这般看着我?可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姜稚月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接过药碗仓促搅了两下,心神恍惚道:
“没什么。”
原本以为宋砚辞这一去,半夜里就会回来。
姜稚月专门熬了会儿夜,想着等他回来当面对他道一声歉。
却不想一直等到姜稚月不知何时睡了过去,晨起的时候还未见到他回来。
从那日开始,宋砚辞似乎就变得很忙。
姜稚月再未见他回过寝殿。
正月过完后,宋砚辞干脆命令常樂将寝殿里属于他的东西又全部都搬走了。
姜稚月看着常乐忙前忙后指挥人将东西往出搬,忍不住上前问:
“殿下这几日在忙什么?芸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常乐眼神微微闪躲,笑着打哈哈:
“今日朝中事务繁忙,殿下怕夜里打搅到夫人休息,这才命老奴来将东西搬走,至于芸夫人嘛——”
常乐思忖着用词:
“除了除夕那几日身体不适,如今已尽数痊愈,身子好着呢,夫人勿念。”
姜稚月拧眉:
“他便是再忙,亲自来一趟的时间也没有么?”
常乐弯身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答话。
姜稚月扶着腰,视线从他脸上划过,好半晌,二话不说转身进了内室。
第59章 第59章“你就是太子殿下那位‘……
打从除夕夜那次后,姜稚月已经有近三个月没见过宋硯辭的人影。
临安宫的一切起居用度却是照旧,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初春的气候温度微凉,草木渐渐抽了绿芽,風中都是欣欣向荣的味道。
这日午后,姜稚月歇晌起来,刚从花园里散步回来,便见院中站了位意想不到之人。
“……芸夫人?”
姜稚月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从在路上芸夫人胃疾犯了和他们分开后,她就再没见过她。
在她的印象中,芸夫人还是一个贤淑柔婉的弱女子。
可……眼前之人,若非那張面孔还有几分熟悉,姜稚月真的很难相信她就是芸夫人。
眼前的女子发絲凌乱,头发半黑半白,脸上皱纹沟壑深了许多,脸色苍白,两靥却异样得红,眼球浑浊毫无聚焦。
见到姜稚月,她眼睛猛地瞪大,疯了一般冲上来抓住她的肩膀:
“你、你个贱人!!我总算见到你了!!”
她眼神往下扫向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像是猛然间收到了刺激,高声哭喊:
“都怪你!!我儿就是放心不下你才赶去找你!!都怪你害死了他!!”
姜稚月被她晃得腿软,急忙扶住自己的小腹。
“芸夫人……你冷静些!”
“冷静?!!”
芸夫人眼底猩红,指着她声嘶力竭道:
“你讓我如何冷静?!!姜稚月!!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挑得我两个儿子不合!!只不过当时知凌一直袒护着你!!”
她的嗓音嘶哑,神色近乎巅峰。
姜稚月原本想躲开,但听她提起宋知凌,原本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掌心,听芸夫人接着道:
“那时候我尚且相信你,想着能讓我儿喜欢的人定是不错,只要我儿开心,我便欣慰了!!可谁曾想!!你却害死了他!!早知当初,我就是以死相逼也不会让你跟宋知凌在一起!!尸骨无存啊!!我那么好的儿子,到头来落得个尸骨无存!!”
“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最后竟搭上了性命!!”
姜
稚月的心像是被谁捏住了一般,不停蜷缩,胸口也猛地透不过气来。
芸夫人哭喊着哭喊着,突然,话锋一变,直指着她,厉声骂道:
“你害死了我的小儿子不说!!还要来毁了我的大儿子!!”
“宋硯辭眼瞅着就要登上皇位!!却因不愿意娶安国公的嫡孙女而被百官百般阻拦!!他和知凌两人用了十几年筹谋的位置!!只差一步啊!!”
“想不到他竟为了你不愿娶妻!!”
“姜稚月!!你给我的两个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芸夫人越说越激动,最后理智全无,冲过来狠狠在她肩膀上一推:
“你毁了我两个儿子!!你不是宋知凌的妻子吗?那你去死啊!!你下去陪他啊?!你怎么有脸苟活在世间!!还跟自己的大伯哥不清不楚?!”
“你怎么有脸!!”
姜稚月被芸夫人连推了几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刚进院子的锦葵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扔了手中的盆,冲上来一把挥开芸夫人的手,紧紧扶住姜稚月。
“公主你没事吧?你……”
她的话音陡然停止在看见姜稚月身下血迹的瞬间。
沉默一息,临安宫内爆发出锦葵慌張的嘶喊:
“公主!!”
宋硯辭下了朝匆匆赶到的时候,產房里姜稚月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
他的心一沉,猛地扯住恰好出来拿药的張太医,厉声吩咐:
“无论如何,保住大人!需要什么尽管跟孤提。”
那张太医早就知道自家主子存的什么心思,忙不迭地应了声,拿药重新回了房间。
宋硯辭在门口等了会儿,一掀衣摆,也跟着闖了进去。
自是没人敢拦他。
他一路走到床跟前,寻了个不碍事的位置站着,隐隐能看到床上的小姑娘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岑岑。
他皱了皱眉,几番克制才没有出声打搅大夫和產婆们接生。
“殿下,奴才给您搬了个椅子,你坐会儿吧?”
常乐见宋砚辞不声不響,一直站在床边,便寻了张椅子过来。
宋砚辞却是看都未看一眼。
他就只是负手站在能看到她的地方,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坐,屋中伺候的人也不敢动,除了床上围着的一圈人七嘴八舌忙活,偌大的殿中再无一絲声響。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產房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
“殿下,母子平安!”
宋砚辞怔怔地看了眼报喜的产婆,和她手中的孩子,视线最后落在姜稚月累极睡着的小脸上。
不知看了多久,他喉结重重滚了几下,忽然侧过脸,仰头狠狠眨了几下眼。
“赏。”
男人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沙哑,声音像是从干涩的喉咙里磨出来的,透着深深的疲倦。
姜稚月到底年纪小,庆幸的是那日芸夫人来的时候,也快到了她的预产期,并未落下什么病根儿。
再加之宫里的补品跟流水一样送过来。
未出半个月,她的身材就已经被养得纤细婀娜,身体也比之前还要健康。
锦葵替她梳洗,看着镜中主子红润的脸色和娇媚潋滟的眉眼,丝毫瞧不出是已经生过孩子之人。
“太子殿下从主子生产完那天就出京办事了,不过想来也快回来了,到时主子就可以跟他商量回姜国之事了。”
姜稚月闻言有片刻的沉默,随后笑着点了点头。
“听说哥哥他们又打了胜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有阿姐,也不知和董家那位怎么样了!”
小姑娘眉眼盈盈,杏眸顾盼间比从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妩媚,脸颊上的酒窝玉雪可爱。
“对了……”
她拿了一对白玉耳珰递给锦葵:
“那日之后,你可打听到芸夫人怎么样了?”
锦葵替她将耳珰带上,摇头:
“不知,不过公主不用担心,芸夫人再怎么样,那也是殿下的娘亲,殿下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姜稚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那日,芸夫人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她若在这里一日,和宋砚辞纠缠不清一日,对她、对宋砚辞,甚至对死去的宋知凌来说,都是不公。
而其实打从除夕夜开始,她也一直都未见过宋砚辞了。
即便是她生完孩子后,除了在产房里听他安排将孩子抱给那位乳娘养之后,也就没见过他的影子。
不管姜稚月愿不愿意承认,她都能感觉到,宋砚辞似乎在有意躲着她。
姜稚月微微抬头,瞧了镜中的自己一眼,肩膀一松,深深呼出一口气。
“公主莫要叹气了,常乐说殿下怕您坐月子闷着,为您请来了戏班子,申时的时候,请您移步正厅呢。”
姜稚月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及至快到申时的时候,锦葵正打算为姜稚月梳洗换衣,寝殿外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面容昳丽,一身红衣张扬,还不及殿中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風風火火地闖进了殿中。
锦葵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开双臂护在姜稚月面前,大喝一声: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临安宫!”
锦葵的话刚说完,临安宫的几个侍卫太监立刻冲了进来,将那女子团团围住。
那女子往四周看了一眼,神色中不见丝毫慌乱,反倒回头越过锦葵,用视线打量上姜稚月,神色鄙夷:
“你就是太子殿下那位‘弟媳’?”
她的语气明显带着一丝挑衅。
锦葵气不过,刚要说话,姜稚月将她拦了下来。
“我是,你是哪位?”
姜稚月上前一步,也学着她的模样,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那姑娘对于她这样打量她十分不爽,紧紧蹙起眉头,趾高气昂道:
“我是安国公的嫡孙女馮叶华,我祖父是拥护太子殿下坐上储君之位的头等功臣,太子殿下能坐上如今的位置,我安国公一家功不可没。”
姜稚月听她这般自报家门,心中忍不住觉得好笑。
即便她从前再单纯,但长期浸润在宫中,听太子哥哥耳濡目染,也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
这个安国公家的嫡孙女馮叶华,居然敢这般在宫中大放厥词。
姜稚月从前也是千娇百宠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性子,她听馮叶华说完,只漫不经心地掀了眼皮上下扫了一眼,转身就往旁边的妆台前走去。
“锦葵,待会儿还要听戏,还不快给我梳妆。”
“你!”
馮叶华气急败坏地追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气道:
“你怎就这般不知羞耻?!你是太子殿下的弟媳,孩子都生了的人,如今却住在他的寝殿中!亏你还是姜国的公主,竟是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姜稚月盯着她抓自己的手,语气冷了下来:
“我姜国如何,我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品评,我劝你最好松开!”
许是姜稚月的语气和气势令冯叶华没想到,她愣了一下,竟就真的松开了她的手臂。
锦葵急忙过来拉过姜稚月一看,不禁“呀”了一声,心疼地轻抚上她手腕上的红痕:
“都红了!”
她气得不行,叉腰回头看向冯叶华:
“冯姑娘!我们家公主跟你无冤无仇,你今日跑到人寝殿里蹬鼻子上脸,也不知道你安国公府是怎么教的你?!亏你还是安国公府的嫡孙女,连这些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我再不懂,也比有些人强!勾引自己的大伯,不知羞耻!”冯叶华反唇相讥,“宫中早就有风言风语,说太子殿下与自己的弟媳纠缠不清。”
她看了姜稚月一眼,下巴微仰,眼底的鄙夷和不甘呼之欲出:
“你可知太子殿下他明明差一步就能登基了,却为何迟迟不肯称帝?!就是因为你这个人的影响,他如今迫
不得已只能暂缓登基一事?!”
姜稚月回过头没看她,眼睫却轻微闪烁,手里的簪子在掌心压出深深的烙印。
这些话,同之前芸夫人与她说的如出一辙。
其实她隐约能够明白宋砚辞如今的处境。
大皇子虽然已经被解决了,但鄞王还在,皇室宗亲中大大小小的亲王也在。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能够拥立宋砚辞登基,便能够再扶持另一个傀儡皇帝。
如今尚且还选择追随宋砚辞,不过是因他积威已久,且根基较牢。
但倘若他一直不娶妻,而跟自己的弟媳闹出风言风语——
轻则群臣可以拿流言说事逼他让贤,重则,世家大族若是都瞧不见自家女儿登上后位的希望,极有可能联合起兵,另立新帝。
“我祖父乃群臣之首,你可知当初与太子殿下合作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已经承诺会给我冯家一个后位,你……”
“我会离开。”
姜稚月突然的话令冯叶华一愣。
她不确定道:
“什、什么?”
姜稚月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冯叶华身边,第一次不加掩饰地与她对视。
须臾,倒是冯叶华心虚地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姜稚月提了提唇角,语气淡淡的:
“我是说,我会离开,宋国,本不就是我的故土。”
冯叶华来找姜稚月闹完的第二日,宋砚辞人就出现了。
彼时姜稚月正在收拾自己的首饰。
宋砚辞站在门口,目光追着她的动作看了会儿。
“昨日,她来找你了?”
他已经近四个月未踏足过临安殿,如今甫一出现,第一句话问的却是冯叶华。
姜稚月听着那个熟稔的“她”字,动作一顿,淡淡“嗯”了一声,“来过。”
第60章 第60章“封妃”二字,仿若一道……
宋硯辭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臂,逼她看向自己:
“她的那些话,你莫要当真,你……”
“殿下。”
姜稚月无奈,拂开他的手:
“我当不当真又有何区别,终归你是答应要送我回姜国的不是吗?”
宋硯辭察觉出她语气里的冷意,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用手按压了一下额角,语气里突然多了分疲倦。
“阿月,送你回去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可好?既宣现在还小,离不开娘亲……”
“可他再大点呢?你是否又会说他正在学走路、学说话、学认字,离不开娘亲?”
姜稚月躲开他来拉她的手,转头冷淡道:
“殿下回吧,我倦了要歇息。”
明亮的日光透过乳白色纱窗透进殿中,四下如笼了一层碎金色的輕纱,博山炉中青烟袅袅,在金色的空气中晃荡出细小的颗粒。
宋硯辭冷白的手上青筋鼓了鼓,在虚空中缓缓蜷起收了回来。
宋硯辭走后,錦葵端着一碗酥酪走进来,回头看了眼男人消失在垂花门后的背影,不解道:
“殿下怎么才待了这么一会儿便走了?”
姜稚月低头不语,只捣鼓自己首饰的动作不由加重了几分。
錦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帮忙:
“奴婢来吧,公主喝点儿小厨房新炖的酥酪。”
姜稚月嗯了一声,又捡了几件儿喜欢的东西装进盒子里,便走到一旁捧起碗,有些心不在焉地搅动碗中的勺子。
方才宋砚辞一靠进来,她就闻到了。
闻到了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兰花香。
而那种特殊的兰花香味,她昨日在馮叶华的身上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姜稚月放下勺子,看了眼宋砚辞曾经睡过的软榻。
——所以他这是已经做出选择了么。
后来的半个多月,宋砚辞又来过两次,但都被姜稚月不冷不热地给挡了回去。
这日晚间,姜稚月刚刚擦洗了身子睡下,朦朦胧胧间感觉身旁床畔一陷,一具滾烫的身躯贴了上来。
姜稚月闻着他身上的兰花香,身子一僵,拼命推拒他的怀抱。
“阿月……”
宋砚辞沙哑的嗓音在黑夜中沉沉的。
他輕輕在她脑袋上安抚似的摸了摸,语气近乎卑微地哄道: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疲惫。
姜稚月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月色深濃,房间里如同笼罩着一层暗灰色的薄雾,她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疲惫紧闭的双眸。
她抿了抿唇,犹豫地问道:
“你……怎么了?可是遇到麻烦了?”
姜稚月说完,许久未等到宋砚辞的回答,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手背搭在眼睛上,胸腔有节奏地起起伏伏,气息平稳,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她撇了撇嘴,正想悄悄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一挪。
忽见男人骨廓分明的喉结上下滾了滚,语调中濃重的沙哑在黑夜里晕开。
他只低低地,近乎喟叹地唤了声:
“阿月。”
姜稚月身子一僵,所有动作都静止了一般,全神贯注想要听他接下来的话。
然而宋砚辞在低喃出“阿月”两个字后,便再未多说任何一个字。
姜稚月原本以为,被宋砚辞抱在怀中自己很难睡着。
没想到躺着躺着,竟也有了睡意。
只不过自己这段时间在月子中,睡眠一向浅,浮梦沉沉浮浮,总是睡得不太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阵极轻的响动将她从浅眠的梦中唤醒过来。
姜稚月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往身旁瞧去,只隐隐看到宋砚辞走出去的背影。
鬼使神差的,姜稚月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就在接近门口的地方,她听见门外传来常乐刻意压低的声音:
“殿下,三日后的登基大典已经筹備完成,夫人……夫人的封妃仪制和吉服等,也已经准備妥当。”
姜稚月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凑近了小半步。
就听宋砚辞淡淡“嗯”了一声,须臾,他沉声吩咐:
“阿月爱漂亮,嘱咐礼部将冠服再准备得精致些,雖只是暂时封妃,一起要按照皇后的规制来。”
“封妃”二字,仿若一道惊雷,冲着姜稚月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劈得她头晕目眩。
姜稚月惊得瞪大眼睛,手指抠住门框,浓重的寒意自脊背快速蔓延,冷得她牙齿和指尖都不住打颤。
还来不及细想,门外的脚步声倏然动了起来,朝着她这边的方向过来。
姜稚月倒提一口气,飞快跑回去钻进被子里。
宋砚辞的脚步声很快停在了床边,却又没有立即上来。
灼热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背上,姜稚月忍不住捏紧了被角,只觉得自己心口像是正被人用一把刀抵着。
仿佛过了很漫长,身后的男人才再度有了动静。
鞋面在地上踢踏了两声,床褥凹陷,宋砚辞帶着微微凉意的身躯靠了过来。
他揽住她的腰,手在被中精准地握住她的手。
“怎么这么凉?”
滚烫的气息落在耳廓,姜稚月身子一僵,随即像是刚被吵醒一般,揉了揉眼睛,语气嘟囔道:
“有点儿冷——”
她纠结了一瞬,回身主动抱住宋砚辞的腰,往他怀中蹭了蹭,语气似梦魇似撒娇:
“你抱抱我,就不冷了。”
胸前男人坚实的胸膛颤了几下,低低的笑声自他的胸腔中溢出。
他抚了抚她的后背,手掌上的力道和温度不轻不重地透过薄薄的寝衣渗透进来。
“阿月好乖。”
男人嗓音帶着沙哑的
笑意,听在姜稚月耳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感觉。
她心里一凛,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直到第二日宋砚辞离开之后,姜稚月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才发现浑身酸疼。
她匆匆唤来锦葵和琉璃,二话不说一人塞给她们一个包裹:
“快收拾,我们这两日便离开,越快越好。”
说着,她的动作一顿:
“你们先收拾,我去瞧瞧宣哥儿。”
摇床上的小肉团子还在睡着,肉嘟嘟的小脸上红红的小嘴撅着,不时嘬上几下。
也不知是不是他突然梦到了什么,忽然扯着唇角笑了起来,小手在空气中像小猫一样胡乱抓握了几下,看起来可爱极了。
姜稚月给他伸出一根手指,小手很快便抓住了。
打从宋既宣一出生,就被乳娘抱走了,她也刻意让自己尽量少来看他。
再加之她生产完太医院就给她端了碗回奶汤,其实除了生产那日的痛,她并没有多少生过孩子的感觉。
所以此刻乍然见到这个小东西,姜稚月的眼中全是好奇和不可思议。
这小东西真是她能生出来的?
小家伙似乎在回应她的猜想,砸了砸嘴,拉过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柔软的唇裹上来吸了吸,似乎没有吸到自己想要的,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呀!别哭!你别哭呀!”
姜稚月从未哄过孩子,看见他哭自己比他还慌。
好在乳娘及时赶了过来,笑着安慰她:
“夫人别急,小主子就是饿了,待奴婢带他下去吃些奶再带过来可好?”
姜稚月起身,悄悄把被他吃湿的手在身后擦了擦,看了眼奶娘怀中正扯着嗓子号啕大哭的小崽子,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尽管带下去吧,我就回去了。”
乳娘应了声是。
出了房间,姜稚月长舒一口气。
恰好锦葵也找了过来,说是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姜稚月点点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个时辰宋砚辞应当还在前殿议事,低声吩咐锦葵:
“我去走走,你别跟来,若是他来了,替我打发了。”
锦葵:“……好。”
姜稚月一路沿着小径往花园深处走去。
草木葳蕤,将她的身形掩盖在郁郁葱葱的花木中央。
她一面走,一面蹙眉低头思考。
宋砚辞倘若当真要封她为妃,定是不会让她出去的,说不准此刻在她身边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都有他派来的人跟着。
那么她该如何出宫?
称病?
踏青?
还是假意想让他带她出去逛街?
不管是什么借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以宋砚辞的心眼儿,定然不会同意。
姜稚月长叹一口气,脚底下踢开一颗小石子。
石子滚过青石板,发出不轻不重的声音。
旋即,花园深处的亭中发出一声瓷器相撞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女子的声音短促地娇呼出声。
姜稚月脚步一顿,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馮叶华?
她怎么在这?
馮叶华几乎在同一时间,也看到了被花木包围的姜稚月。
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慌乱,下意识将自己手中的酒壶和杯盏往身后藏了藏,随即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高声道:
“你、你来做什么?”
姜稚月往她身后那酒壶上看了一眼,心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她轻笑一声,脚步故意放慢往馮叶华跟前走去。
“冯姑娘这话说得好笑,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何不能来?”
冯叶华被她一噎,面色不豫地瞪了她一眼,端起手中的托盘就打算从她身边绕过去。
“我还有事,不与你在这里多费口舌。”
“慢着!”
姜稚月厉声高喝,伸出手臂拦住了冯叶华的去路。
她本就出身皇室,即便很少摆威风,但看着太子哥哥和宫中其他嫔妃摆架子,学也都学会了。
而冯叶华,雖说是国公府嫡孙女,但在宋砚辞回宋国前,安国公府早已不复从前的声望,甚至因为十数年前府中曾与芸夫人有过瓜葛,而被大皇子逐渐架空过。
这一声“慢着”姜稚月用了十成十的凌厉和威仪,倒是当真把冯叶华给虎住了。
冯叶华身子一抖,托盘中的酒壶眼瞅着又要倾倒。
姜稚月眼疾手快,赶在冯叶华扶之前一把夺了过来。
她瞧了眼冯叶华骤然生变的脸色,毫不犹豫地将酒壶的塞子拔开。
“啵”的一声,随着一阵浓郁的酒香飘散四周,姜稚月还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你还给我!”
冯叶华猛地冲过来就要抢她手里的酒壶。
姜稚月一个闪身躲过去,同时将酒壶放在鼻尖一闻。
“好啊冯叶华!”
她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你胆子倒是够大的!”
姜稚月从小在宫中长大,虽说宫中许多事情都会避讳着她,但总有那么一两件腌臜事她见过、听过、闻过。
对于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不说多熟悉,但此刻闻到那酒壶中的味道,联系冯叶华的反应,她也能才道个七七八八。
冯叶华这是打算将自己的名声豁出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