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办宴


    秦氏快七十岁, 见的人多,见的事更多。吕郑说要报恩,林秋然也没提别的, 只说要来侯府帮着办宴会, 手艺又好, 不难猜出她的目的。


    林秋然也没瞒着, 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老夫人, 我们一家人是从胥州来的,从前在老家就经营着一间酒楼, 如今搬来京城, 想重新拾起这门手艺。只不过京城比我想象中的要大,酒楼饭馆也数不胜数,如果直接开间酒楼, 怕没什么人去, 所以才想的这个法子,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再者说了,若非又遇见吕郑,林秋然也不会想到来侯府做菜。都有所求, 假如林秋然手艺不成, 侯府也可以不用的。


    秦夫人点了点头,这孩子足够坦诚,她道:“这倒也不错, 你的手艺很好,我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菜,还未曾吃过这样新奇好吃的东西。”


    林秋然赶忙道:“您谬赞了,我这不过是些家常手艺。”


    秦夫人笑了笑, 摆摆手道:“这话就不对了,若只是家常手艺,照你所说,你想在京城开间酒楼,可京城酒楼这么多,客人何必非来你开的酒楼吃呢。我办赏花宴,请的都是世家明门的夫人娘子,你说饭菜简单,哪怕只是谦虚,别人也会觉得这东西不值钱。”


    物以稀为贵,就像做绣活,人人都会做,那为何手艺极好的绣娘、打出漂亮首饰的师傅人们争相追逐,以买到他们做的衣服首饰为荣?


    在外万万不能说这就是家常菜。


    林秋然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她是在余安习惯了。以前给徐远珩做菜还会考虑这些,但后来徐远珩也不会过分挑剔。


    在余安,只要好吃量大价钱合适,生意就红火,可京城这样的酒楼饭馆很多,再多一间不多,少一间也不少。林秋然想,在京城这些得有,但不能只有这些。


    就像那些世家夫人小姐,如果真的便宜量大,吃一次觉得新鲜,后面也会嫌饭菜不够精致,反而漂亮的饭菜,尤其是她吃得别人吃不得这样的会更喜欢。


    其实一开始萧家食肆就有这个问题,装潢简单,后面有所改变,但搬到京城这个问题又明显了。


    林秋然虽是谦虚,可这些日子想的也是开个和余安金鼎楼差不多的。


    林秋然点点头,“我明白了,只是在老夫人面前,就忍不住实话实说。”


    秦夫人眼中带了两分笑意,“无论何时,手艺都是立身之本。你会的,只要别人不会,那就是独一份,做什么都如此。而且说话做事,要留一分藏三分,和谁都一样,万不可太过实诚。”


    这是京城世家夫人们的相处之道。


    林秋然捏紧手心,点了点头,“多谢老夫人教诲。”


    秦夫人按了按眉心,“算不上教诲,说些话罢了。好了,当日我差人去接你过来。”


    林秋然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上赶着过来做东西和请她过去做是不一样的。这是给外人看的,尤其老夫人愿意帮忙,她拒绝什么。


    林秋然心里不禁感叹,这是遇到贵人了,她慎重地道了多谢。


    秦夫人年纪大,精力不济,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有些累。


    林秋然见她疲惫,立刻告辞。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秦夫人说的话。


    说话做事留一分藏三分……那酒楼菜单万不可把会做的全写上,还得分两种,一楼的还是那些,毕竟要赚钱,二楼雅间的慢慢来,价钱也要提一提。


    雅间还和从前那么多,京城人多,肯定有吃不到的……林秋然要的就是有人吃不到。


    若后面有人请她做宴会,也不能立马就答应,酒楼可以晚一些开业,但是该准备的一定要准备好。


    而且不能太大,除了留一分藏三分,还因为林秋然手里没那么多的钱。


    若秦夫人不说这些话,林秋然本打算这次宴会结束,有人请她办宴会她就去,多给酒楼做宣传,但听过秦夫人说这些,林秋然又觉得不着急了。


    慢工出细活,她如今也不缺钱过日子,再说铺子还没定下,慢慢等着就是了。


    林秋然回到家已经午时了,汤圆都吃完饭了,跟着孙氏在侧门玩。


    马房在这边,等马车一进来,汤圆就追着马车跑。林秋然从车内透过帘子往外看,生怕他跌了或是撞车上。


    林秋然皱着眉道:“汤圆,站住不许跑了。”


    汤圆原地站好,等车停下来才快步往马车这儿走。


    汤圆穿得厚实,走过来好像一个大汤圆,“娘,娘你可算回来了。”


    林春抱着个陶罐先从车上下来,林秋然在后头,手里拿着刀具。冬衣厚实,上车下车有些麻烦,下车后,林秋然理了理裙摆。


    孙氏在一旁笑,“回来了,可成了?”


    林秋然点点头,“成了。”


    除了办宴会还有意外收获,她把装着刀的布袋子给孙氏,然后把汤圆抱起来掂了掂,“这事儿还多亏了汤圆。”


    汤圆哪儿懂这些,抱着林秋然脖子亲了口,他只知道林秋然出去一上午,还是干活去了。


    孙氏道:“你还没吃呢吧,给你留了饭。”


    林秋然:“嗯,我一会儿去吃,汤圆上午乖不?”


    没等孙氏说话,汤圆就说自己乖,林秋然点点他鼻子,“自己说自己,别人信不得,娘,你说。”


    孙氏道:“上午还挺听话的。”


    这是实话,孙氏不惯着他,他也不说啥。


    林秋然:“那晚上我做点新鲜的吃食,嘉奖汤圆好不好,也慰劳娘带着汤圆辛苦。”


    身后的林春抱着大罐牛乳,这是临走时锦绣送来的,她说明日这东西就直接送到府上,一罐羊乳一罐牛乳二钱银子,按月结就是,一个月也不贵,六两。


    林秋然现在是觉得不贵,不过搁以前,家里也喝不起。


    锦绣没跟林秋然说直接送,若是家里缺钱,白送也成,不过看林秋然衣着打的,虽然样式老了些,可以穿的也是绸缎,那大概是不缺钱的,既然不缺钱就不必争这小钱了。


    林秋然打算晚上做点麻辣烫吃。


    这东西林秋然在外面吃过,就是简单的骨汤麻酱麻辣烫,家里有高汤,麻酱可以调二八酱,辣椒是余安带来的,够味,做出来估计不会难吃。现在有牛乳,放进去增香。


    汤圆眼睛一亮,“娘,什么新鲜吃的呀?”


    林秋然道:“你不是喜欢涮肉吗,娘做的这个叫烫肉,香辣的汤底,放冻豆腐、粉条、白菜……进去烫熟,还可以弄一些鱼丸肉卷,也蘸麻酱吃。”


    骨汤炒辣的锅底,再以牛乳中和辣度,芝麻酱很香的,这些都是京城有的,煮一锅热热乎乎的,家里人坐在一块儿吃也很惬意。


    林秋然让林夏出门买东西,芝麻酱花生酱,若这两样没有就买芝麻花生,自己在家磨也成。


    冻豆腐家里也没有,这个自家没冻锅,出门买一些得了。青菜若有也买点回来,看看牛羊肉,鲜的好,回来能冻,小半天就能冻硬,外面卖的跟花一样的羊肉卷林秋然自己也能切。


    汤圆本就喜欢吃涮肉,听林秋然说这个能做成辣的,真是馋了一下午,恨不得肉卷和冻豆腐自己裹好麻酱然后朝着他嘴里飞过来。


    厨房一下午都在忙碌,林春林莺把鱼丸虾滑做了出来,方便林秋然做的时候用。


    汤圆爱吃肉,不爱吃菜,二人就按林秋然所说剥了一颗大白菜,选了白菜叶和芯儿,吃着好吃。


    林夏出门没买到青菜,但是买到了豆芽,林秋然觉得这个也行,总比不吃要好。


    这个时节京城天黑得很早,林秋然天一黑就进小厨房了。


    猪油炒香葱姜蒜和香料辣椒,然后倒上澄净静的高汤,再把牛乳加进去,香味瞬间就提了一个档次,香味飘到厨房外面,汤圆在门口忍不住吸吸鼻子,当然若是林秋然准许,他肯定进厨房守着了。


    为了方便汤圆吃,林秋然把再汤煮开之后,用漏勺把里面的辣椒香料渣都捞出来,然后汤就变成了橙白色的,干净,看着也有食欲。


    先放不爱熟的鱼丸虾丸,然后就是冻豆腐粉条面条这些,最后的差不多熟的时候烫白菜豆芽和肉卷了,因为羊肉卷切得薄,熟得也快,稍微一烫就好,每样菜都把握的火候,争取吃到最好吃的口感。


    煮熟之后分碗盛出,淋上两大勺二八酱、一勺蒜泥、少许葱花。林秋然不太喜欢麻的口感,她没放麻油,但是给带到桌上,汤圆和孙氏可以放。


    这就做好了,林春给端了出去,说实话这些菜就算用骨汤煮,就不会不好吃,何况还加了别的。


    汤圆看着林春出来,想了又想,最后决定等他娘出来一块吃饭去。


    今儿就在正院小厨房做的,到屋里的麻辣烫还热热的烫烫的,一人一大碗,孙氏没吃过这个,但闻着挺香,煮了一大碗,里面什么都有,吃着怪方便的。


    林秋然道:“快吃吧,若是嫌不够辣,可以再加一小勺辣椒。”


    多了也不行,胃里难受。


    林秋然尝了尝,东西用得好,做出来很好吃,肉鲜嫩,不是外面麻辣烫吃的那种鸭肉卷,鱼丸虾滑也是自己做的,鱼丸弹牙,虾滑嫩滑有嚼劲。


    不过做厨子的自己觉得好那还不算好,林秋然看了看孙氏和汤圆,汤圆也没夸张,只是闷头干饭,他耐得住性子,把肉卷裹了麻酱,然后放到嘴里,然后享受地眯起眼睛,然后又是冻豆腐,吸了汤和麻酱后才吃,他辣地不成,还觉得烫,一边吃一边吸气吹气。


    吃完几块才想起来要夸,他言简意赅道:“娘,这个是真好吃。”


    “好香呀,为啥还有我一种没吃过的香味,吃了就感觉迷迷糊糊的。”


    林秋然道:“里面放了牛乳,放这个进去,做点心做吃食都会好吃一点。明天早晨你喝一碗试试,要是喝不下我再试着做成别的给你吃。”


    奶豆腐炸鲜奶,都能吃。


    不喜欢的吃的,林秋然不会逼着汤圆吃。毕竟这么多东西呢,能代替的也不少,何必非让他吃不喜欢的。


    汤圆点点头,这回也不说话,专心吃饭了。


    孙氏也觉得这个味道不错,不过没汤圆那么能吃辣,所以没再放辣椒,就这么吃,不时喝口汤,手脚很快就暖和了。


    汤里有股奶香气,汤圆肯定是不记得了,他幼时喝奶,后面就吃饭了,现在肯定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牛乳,人能喝,这煮东西放里面点,闻着香味更浓了。


    屋里有炭炉子,吃的东西又是热的,三人很快吃得直冒汗,脸也红扑扑的。冬日吃热汤的东西最舒服不过,孙氏吃完,就懒洋洋在椅子上靠着。


    等吃过饭,林秋然带着汤圆在花园转了转,宅子大,走走转转就能消食。


    汤圆觉得今天真好,白天玩,晚上吃好吃的,夜里还能在祖母和娘身边一躺,明天还能玩,一想这个就感觉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当然,他这个年岁确实没有烦心事,吃喝玩乐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有时林秋然都羡慕汤圆,没有烦恼无忧无忧长大,这是她的孩子,她无论如何都要守护这份美好。


    大后天林秋然要出门,她嘱咐汤圆在家里要听的话,“不可淘气,乖乖等我回来。”


    汤圆说道:“娘,你就放心吧,我你还不放心吗,我今天就很乖,你下次问我就好了,我会说实话的。”


    林秋然点点头,这两日就安心准备宴会的事,她觉得用豆沙做的花颜色不够,又找了几样东西试着给豆沙给染色,只不过冬日东西实在少,想要染色很麻烦。


    最后也只用了胡萝卜榨出来的汁混着橘子皮汁,染了橙色,黑枸杞,染了紫色。


    这些东西她让林夏去侯府告诉一声,得提前准备,千万不要那日要用却没有。


    大约好事成双,十一上午,牙纪那边也有铺子的消息了。


    虽然街头做生意的多,可不是什么生意都能赚钱,铺子不少,关门的也不少,所以想租想买,都能买到的。


    林秋然让林明去看,到底要不要买,得等看完再说。


    如果不合适,就等些日子再买。


    林明看过说铺子不错,就是价钱有点高,得再磨几句。


    林秋然点点头,次日她就坐着安阳侯府的马车,去做点心了。豆沙等物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客人还没来,林秋然有条不紊地调色雕花,等点心端上去,她知道,客人快要来了。


    林秋然手上动作不停,在厨房也听不见客人说话谈笑。


    前院,室内温暖如春,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月季栀子盛然开放,五颜六色的花儿在虽养在室内,可外面还有未化干的雪,在夏季这是随处可见的花,可到了冬日,便觉得稀奇好看。


    有人还凑近闻香味,直到下人端进来一碟碟的点心,妇人瞥见,盛开的牡丹花簇中,小巧精致的点心摆在其中,她忍不住惊叹道:“老夫人,冬日侯府都能培育出牡丹花来了,可这也太奢侈了,就折下摆盘用?”


    秦夫人笑而不语,有人凝神看去,打趣说道:“你这啥眼神,再好好看看呢。”


    妇人再一看,才看出是这是做出来的花。


    可是有花瓣的质感,甚至连花蕊都有,闻着也有香气。


    秦夫人道:“你们也尝尝,为合今儿赏花宴的名头,我特意请人做的这些。”


    豆□□秋然有做改良,加了牛乳,味道不错。


    有人尝了一口,秦夫人娘家的外甥女细细品尝,味道不错,最要紧的是模样好看,这拿出去,可太有面子了,她道:“姨母何时请了这样心灵手巧的人,也跟我说说。”


    秦夫人道:“这倒是难为我了,做这些的林娘子是喜欢这些,我也是跟她有些交情又投其所好,才把人请来替我张罗宴会的。”


    第九十二章 班师


    秦夫人话音落下, 在座的有几人眼中来了兴致。


    问话的陆夫人却愣了愣,她母亲几年前就过世了,再加上秦氏女儿走得早, 所以她跟安阳侯府数年来一直走得很近, 这是亲姨母, 她嘴甜会说话, 秦氏对她也有所照顾。


    陆夫人没想到秦氏会这样说,怎么也是亲戚, 她这样问还不是为了显现自己和侯府关系不错,她夫君没什么本事, 得依靠侯府, 可秦氏却这样说,一点都不见亲昵。


    陆夫人今年三十多岁,这会儿脸上挂不住, 心里也不太舒服, 其他人却很快反应过来,秦夫人话里有玄机在。


    做这些吃食的是位姓林的娘子,喜欢这些,所以不能以权势相逼, 还得投其所好, 空口白话是请不过来的。


    小恩小惠万万不成,再有这是秦夫人请来的人,不是侯府的下人, 故而要细心对待。麻烦是麻烦了点,可若人人都能请来,谁能看得出自家和别的府邸不同。


    这倒是符合在座夫人对这种手艺人的认知,京城就有家首饰铺子, 做出来的东西好是极好,但是想进去买里面大师傅做的东西,不仅要先买一些乱七八糟没用的玩意,还要等,少则半月,多则半年,一不高兴人家还不卖了。


    还不能请人定制,人有自己的见解,做成什么样就买什么样。也不能仿制,因为传出去丢人。


    但幸好是物超所值,所以很多世家夫人都吃这套,还以能买到这家的东西为荣。


    当然,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开个小铺子,手艺不到家就这么干,去一趟还话里话外暗示送东西带东西,偏偏做出来的东西也就那样,这谁受得了。


    秦夫人此言可不是拒绝,而是告诉众人该怎么做,没有人继续追问,只道:“也是应该的,喜欢这些又不在乎银钱,总得投其所好才能请人做事。”


    恭维了一两句就不再说这个,都打算宴会结束再私下问秦夫人。


    这东西若宴客请人用,实在有面子,可千万不能错过了,有人端详着手里的点心,这林娘子的手可是真巧,竟然能做到以假乱真。


    好看,有的花瓣叶子光泽莹润,这还能吃,不过是吃食不能久存,有些可惜。


    很快侯府丫鬟又端上了别的,这回盘子里摆的是雕好的玫瑰花,看起来也与真花无异,可经过刚才的事,没人再说这是真花了。


    有人仔细端详观察,发现和刚才的不一样,这是萝卜做的。花瓣薄的透亮,有颜色衔接之处,正是用萝卜本身的颜色红白做的过度,连萝卜皮都巧妙利用做成了向下弯的卷边。切过之后的萝卜沁出了水珠,好似晨起花瓣上的露珠,这心思,也太巧妙了。


    这可比自家厨子做出来的好多了,自家做的萝卜花,也是花,但绝对没这个精致。


    如今再看侯府,觉得这儿处处都含着底蕴,当然,说底蕴就离不开钱。


    冬日不常见的花,还有请来的师傅做出来的这些东西,物以稀为贵,哪样都得花钱,这有客人又尝了点心,先吃蒸点,再吃甜点。


    满口称赞。


    虾饺入口是鲜味儿,皮弹肉嫩,两口就吃完一个,一个碟子不过才两个。还有双皮奶姜撞奶,从前没吃过,这尝起来也不错。


    小碟子端着,方便吃又精致。


    秦夫人笑眯眯的,儿媳云氏侍奉在左右,她不清楚今日宴会是谁准备的,都是婆婆的意思。


    得空云氏和客人说几句话,客人偷偷问:“这是从哪儿请的人?”


    云氏她笑着道:“是我婆母的朋友,过来帮忙。”


    其实云氏也不知打哪儿请的,但这是婆婆的意思,她照做就是了。


    赏花宴办得很是圆满,客人临走,秦夫人还一人送了盆月季花,虽然各家各户都有暖棚,可是能不能种出来、种出来什么样……家家户户都不相同。


    有的是光长叶子不长花,有的花开出来不好看,像安阳侯府摆出来的花,也得精心侍弄。


    得这么个东西,还是很珍贵新奇的。


    原本打算宴席结束,就来问问秦夫人的,这回也不问了。


    今日是秦夫人设宴,请林娘子也是秦夫人搭的人情,这会儿若追问,未免太过唐突,以后再登门问就是。


    说实话,若秦夫人在众人最感兴趣的时候把林娘子请出来,倒也不是不成,见了这人,还得看容貌看衣着,若都平平无奇,大抵也觉得她做的点心一般。


    还是有点神秘感好,日后谁能请到,各凭本事。


    人都走了,秦夫人说问丫鬟,林娘子呢?“


    锦绣道:“点心做完后,奴婢就给请到松鹤堂了。”


    松鹤堂是秦氏住的院子,林秋然做完饭就被锦绣带到了这儿来。


    这眼看快正午了,前面宴席估计该结束了,秦夫人还没叫她。林秋然心里有些忐忑,却不单单因为没叫自己,这只占小部分,她更怕自己做的吃食侯府客人不喜欢,最后让秦夫人失了面子。


    她虽然为了自己的事而来,可毕竟是秦夫人办宴会。林秋然就怕这是因秦夫人想还人情,特意因为她办了赏花宴,最后她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那就不好了。


    林秋然希望两全其美,不想侯府白搭人情,自己没抓住。


    林秋然心里有些忐忑,却不好直接问院子里的丫鬟。这又等了一会儿,外面终于传来动静。


    林秋然深吸一口气,目光追随着秦夫人进来,然后行了一礼,“见过老夫人。”


    秦氏眼中有笑意,她道:“今日辛苦你了,锦绣,你去库房,把那套猫眼头面给拿来。”


    林秋然愣了愣,不确定秦夫人是不是要给自己,她就没说话。


    秦夫人解了大氅,然后去罗汉床坐下,她笑着看向林秋然,林秋然看着二十岁出头,很是年轻,可衣着打扮却简单雅致,“你先坐下吧。”


    林秋然点了点头,依言坐到秦夫人对面,秦夫人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没叫你过去前院。”


    林秋然道:“老夫人这么做,肯定有老夫人的用意。况且,只一场宴会没准儿不够,做事不能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目光该放长远一些。”


    如果林秋然做的东西有用,早晚都会有用,问与不问都那样,若这回没用就不管了,那才是白费心血。


    她看秦夫人进来时眼中带笑,想来宴会办得不错。自己的事,林秋然还没急到没等人坐下喝口茶水,就唐突着去问的。


    秦夫人点了点头,她没和汤圆相处过,但是见过林秋然两次,这孩子是越看越喜欢。


    她六十多岁,林秋然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于她而言林秋然可不是孩子吗。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锦绣也端着盒子来了。


    秦夫人示意林秋然看看,“瞧瞧喜欢不。”


    林秋然立刻道:“老夫人,这万万使不得……”


    秦夫人说道:“今日你忙活半日,就收下吧。刚刚有人问,我说你是和我志趣相投的朋友,又投其所好才把你请来的。不过,我也不知你喜欢究竟什么,就选套首饰送你。长者赐不可辞,收下吧。”


    林秋然没想到秦夫人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二人非亲非故,前后也不过见了两次。若是她,对见了两次的人,就像吕郑……如今林秋然都没完全放下心,还担心他别有所图。


    林秋然看向秦夫人,秦夫人眼中有化不开的笑意,很是慈爱,她道:“多谢老夫人。”


    秦夫人道:“你手艺不错,客人们都很喜欢。”


    林秋然:“客人喜欢就好。”


    刚才秦夫人说,她同来客说她与自己有交情,再加上投其所好,才请自己来侯府做吃食。日后再有人想请自己,绝不能轻易就把她请去。


    林秋然也不能什么都答应。


    连这些都为她考虑到了,汤圆那么大的孩子,就扶了一下,哪里用得着这样。


    秦夫人似乎看出林秋然的担心,她道:“起先老侯爷一直记挂这件事,我就顺水推舟帮个小忙,可今儿是你实打实地帮了我的忙,别人家可没有这些东西。”


    这也是实话,若林秋然做得不好,不会有人问的。甚至于比安阳侯府家世更高的,想要宴请摆这些东西,也得经过秦氏。有这个在,就能搭上线。若非林秋然真的做得好,秦氏心里过意不去她过来两次,不会为她搭路又送礼物。


    林秋然笑了笑,说道:“老夫人喜欢就好。”


    秦夫人喜欢花草,也喜欢林秋然做的那些,她道:“你手艺好,喜欢的人会越来越多的……听你说过你是从胥州过来,初到京城,说话行事都要小心谨慎,想做什么徐徐图之,不要操之过急……”


    秦氏嘱咐了好些话,林秋然都一一记在心里。她想着秦夫人今日操持宴会劳累,这会儿又跟自己说话,精神不高,便提出告辞。


    秦夫人说道:“不着急,我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投缘的人了,你就陪我说会话好了。”


    林秋然道:“我和您说话也觉得投缘,有时都忘了您是长辈。”


    秦夫人笑笑,“听侯爷说,你有个孩子,多大了?”


    林秋然听秦氏这么问,心里不免警醒了两分,她道:“今年四岁了。”


    秦氏又问:“孩子他爹呢,怎么未曾听你提过。”


    林秋然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了一些东西,却没能抓住,她看秦夫人神色未变,看起来就是简简单单一问,她道:“孩子他爹从军打仗去了,一直都没回来。”


    秦氏心里一紧,行军打仗?这岂不是又走了沈家的老路。如今西北战事吃紧,人可还活着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像的,若是知道人不在了,秦氏日后怎么面对女儿?


    她立刻道:“走了几年,可有音信?”


    林秋然觉得秦夫人太过关心她的家世,可又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她道:“已经一年多了,中间寄过一次信,后来就没消息了。”


    哪怕知道秦夫人人不错,林秋然也没敢提她的夫君是萧寻,更不敢多问。


    秦氏脸色有些泛白,双目无神地喃喃,“保家卫国也是好的。”


    林秋然:“虽然孩子他爹不在家,汤圆也总会问,可是天底下总得有保家卫国的人,不然我们的日子也不安稳。若是老夫人知道何时大军班师回朝,劳烦跟我说一声。”


    秦氏手抓着罗汉床的扶手,“好、好……我这有些乏了,你先回吧。”


    林秋然告了辞,让林春带着东西。


    首饰盒子古朴大方,但林秋然一直想事情,也没细看。


    回去的路上,她不禁想,秦夫人对她很好,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是这般对她好才觉得奇怪。


    她见过老侯爷两次,两次都是因为汤圆。老侯爷这个年岁,肯定儿孙满堂,当初她就觉得只因为扶人老侯爷要还就有些奇怪,后来又遇见……难道是冲着汤圆来的?


    只因为投缘,可街上那么多孩子,也没都因为投缘帮呀。自己的孩子,林秋然当然觉得好,却没好到让外人也觉得孩子可爱的地步。


    林秋然庆幸当初没让侯府帮汤圆找书院读书,她自己做了事,拿侯府的东西也安心。


    回到萧家,孙氏和汤圆一直等着。


    今儿林秋然回来得晚,汤圆一直问,“祖母,我娘怎么还不回来?”


    孙氏也担心,“等会儿吧,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汤圆又问:“祖母,娘怎么还不回来?”


    孙氏应付过去,等了一会儿这孩子又问,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回来就不罢休的样子,她算是明白为啥秋然有时嫌这孩子烦了。


    话也太多了。


    孙氏本来就着急,汤圆还一直问,“祖母也不知道,你娘让在家等着,你不能出去。再等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汤圆嗷了一声,就在他等不及又要问的时候,门外响起了车轱辘压地声。


    孙氏拽着汤圆没让他出去,很快,林莺下车推门,马车进来了。


    林秋然掀开帘子,孙氏道:“今儿咋这么晚。”


    林秋然道:“客人多,就多忙了会儿。”


    看菜量,有十几个客人,再吃饭说话,肯定时间长。


    林春先抱着东西下了车,接着林秋然也扶着林莺下来了,汤圆扑了上来,“娘,你今天出去好久啊,我好想你。”


    他还忍不住暗戳戳告状,“我一问祖母你何时回来,祖母就不耐烦。”


    林秋然说道:“指定是你问的次数太多,给你祖母问烦了。”


    孙氏叹了口气,林秋然知道就行,汤圆小,跟他讲不了道理。


    孙氏:“可还顺利?”


    林秋然说道:“还挺顺利的,就是跟安阳侯府的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耽误了。”


    那些话听着就像家常话。


    孙氏道:“还没吃饭吧?先回屋吃饭去。”


    林秋然点了点头,在侯府的时候,锦绣是让她吃一些,不过这是在别人府上,她又是去做事儿的,所以没动。


    厨房给她留了饭,有糖醋排骨还有鸽子汤,醋溜白菜和贝柱蒸蛋是林秋然回来后现做的。


    汤圆中午吃饭的时候林秋然不在,闹闹腾腾也没吃多,这会儿也想吃,“娘,我也想吃排骨。”


    林秋然道:“中午没有吗,现在想吃。既然中午不好好吃,等晚上再吃吧。”


    孙氏觉得林秋然这点好,大多数时间不惯着孩子。她不在家时,汤圆不好好吃饭,也不怪她。


    这样一两次,汤圆就知道该好好吃饭,哪怕林秋然不在家。孙氏如今明白这样做的好处,她也不会在林秋然吃的时候心疼说汤圆没吃饱,给他吃一点。


    搁以前没准儿真这么干。


    等吃过饭,林秋然带汤圆去睡觉,闹腾闹腾,这也乖乖睡下了。


    林秋然从屋里出来,孙氏在堂厅坐着,她和孙氏说了说在侯府的事,“过些日子兴许有人登门请我去做菜。”


    孙氏诧异道:“请你做?”


    林秋然点了点头,她长话短说道:“老夫人帮了些忙,酒楼还是开,但不急。物以稀为贵,少接一些活,酒楼的菜多让林春她们做,我偶尔露一手,那些人喜欢,哪怕做得少也愿意来。”


    林秋然有孩子,也管别的生意,去年都不总在金鼎楼待着了。


    孙氏不禁想,在余安们还得找活干,到了京城别人找他们。


    看孙氏满脸高兴,林秋然道:“我还求了老夫人,若大军班师回朝,就来个信儿。”


    别的林秋然没说,若把自己猜测说了,孙氏肯定会担心,然后不让她再和侯府来往。


    可如今还相安无事的,侯府又不缺孩子,萧家初来京城,也没什么侯府能图谋的,可以走一步看一部,先观望看看。


    林秋然想得也开,若真有坏心,她提防也无用。


    孙氏怔了怔,眼睛有些湿润,“问问好,问问好。”


    林秋然:“如今京城太平,您别多想,萧寻回京城,不用和以前一样回余安,肯定能早些见到。”


    孙氏使劲点点头,又抹了把眼角,林秋然心里不太好受,她希望萧寻还活着。


    而侯府这边,秦夫人说是乏了,可林秋然走后她一直没歇着,就在罗汉床上坐着。


    秦氏感叹世事无常,若真是,都把那孩子送到胥州去了,结果又去打仗。


    秦氏于心不忍,原本以为这辈子还有相认的机会,可战场上刀剑无眼。


    她和吕郑年岁已大,她恨不得现在就让儿子去查,查林秋然的夫婿是谁。


    等吕郑回来,秦夫人让丫鬟都出去,把这事告诉了吕郑,“你快去查查……”


    吕郑说道:“这万万不成,既然送走了,也好好的过日子,你也看见了。哪怕当初的案子有转换余地,为何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当罪臣之子。”


    吕郑这些日子也想过这事,就算能翻案,他也不打算说。私藏罪臣之子就有罪,这是安阳侯府的事。


    退一万步讲,当初把孩子送走,一旦出事,也会牵连那户人家。把孩子给养大,却要认祖归宗?


    沈家已经没人了,何必呢。


    吕郑都有些后悔了,告诉秦夫人这事。


    秦夫人道:“你不去打听就不去打听,那也得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大军班师回朝呀!”


    等班师回朝,人活着还是没了,不就知道了。


    吕郑低着头,脑袋点了两下,“好,我去问问。”


    吕郑已告老还乡朝,朝廷的事并不清楚。这一问儿子才知,大军已经班师回朝,还有半个多月就能回来。


    冬日休养生息,再加上越朝一直打胜仗,现在已经把外族退到鹿岚关以外,能休养生息一阵子。


    安阳侯还好奇父亲为何突然关心起朝中事来,“您不是每日只关心吃什么喝什么吗?”


    吕郑瞪了儿子一眼,“问两句有何奇怪的,再有大军的消息,告诉我就是。”


    安阳侯哎了一声。


    林秋然得到消息已经是两日后了,她刚出门买了铺子,回来就从门房小厮那儿得知,安阳侯府的人送来了信,信已经送去了正院书房。


    林秋然心猛跳两下,回了正院,信就摆在厢房桌子上。


    家具都是近来添置的,林秋然白日有时在这儿看书,教汤圆背诗识字,顺便给他灌输年后可能要去书院读书的事。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信封上,桌边还有炭盆,里面装着银丝炭,来京城林秋然才知道,炭也有好几种。


    炭不多了,盆里有许多炭灰。


    林秋然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她扶着椅子坐下,打开信封,是秦夫人给她的。


    信上写着,大军不日班师回朝,少则半月,多则二十日。


    第九十三章 回朝


    林秋然手控制不住发抖, 她又把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大军不日班师回朝,倘若萧寻还活着, 岂不是立马就能见到了。


    她急忙拿着信去找孙氏, 孙氏才知道林秋然回来了, 家里宅子大, 要是在余安,那么大点儿的地方, 一回来指定看得见。


    孙氏牵着汤圆过来,“那个啥侯府派人给你送了封信, 我让人给放书房了。”


    这是给林秋然的东西, 孙氏肯定不会乱看,再说孙氏也不认字,不过汤圆认识几个字, 这会儿想大展身手, 但孙氏拦着没让他看。


    要是给弄坏了啥的。


    林秋然心里五味杂陈,她道:“娘,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儿呢。安阳侯府的老夫人给我的信上说,大军不日班师回朝, 若是快半个月就回来了, 慢一点二十天。”


    今儿十六,半月转瞬即逝。


    孙氏本来牵着汤圆,闻言手都松了, 她怔怔问道:“秋然,这个当真?”


    林秋然道:“这种事肯定不会骗我们的,一定是真的。”


    孙氏喃喃几句佛祖保佑,都快两年了, 可算是回来了。


    汤圆神色懵懂,看孙氏和林秋然说话自己又着急,忙插进去,“娘,是我爹要回来了吗。”


    林秋然重重地点了下头,“是,你爹要回来了。”


    萧寻的事林秋然没有瞒过汤圆,不过孩子小,虽不故意瞒着,但大事也不会当他的面说。如果萧寻活着,汤圆知道了高兴,若萧寻战死沙场,这孩子也应当知道。


    孙氏吸吸鼻子,她看着这么大的汤圆,就忍不住想萧寻这么大的时候。


    林秋然看孙氏要哭了,赶紧把信给她看,“高兴事,等着就是了。”


    孙氏不认字,却来来回回翻看几遍,她心中郁结难耐,但家里有个开心果。


    孙氏看的时候汤圆也想看,着急地直跳,“娘,别光给祖母看,给我也看看。”


    林秋然顺势带他去书房,把这几个字认了。汤圆认完字,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仰头看着林秋然,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娘,怎么认字了呢?”


    林秋然教认字,也只是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记住就行了,她道:“怎么不对了,你不是想读信,但你不认字怎么读?你日后想知道什么东西不能光靠别人,就像今日,想读信得先认字……娘能告诉你,但是娘不在怎么办?”


    汤圆点点头,“娘你说得有道理。”


    林秋然心想,她多大,能不有道理吗,这么大的孩子她还糊弄不过。


    知道萧寻不日回来,也就看信那会儿激动,之后家里和往常没有多大变化。林秋然依旧忙碌,孙氏则总是看着汤圆。毕竟萧家来京城是正经过日子的,也不光是为了等萧寻,家里要用钱,铺子需要装潢,不能每天光在家等着大军回朝。


    林秋然这些日子还有点忙,不在余安,装个跟金鼎楼差不多的铺子没那么好办,原来这些事是徐管事操办,可林秋然当初没想过要把铺子开到京城,就没想过要图纸,所以现在无法把以前的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在京城找工头找师傅,然后林秋然画个差不多的图纸,但有些地方不够清晰,得看着才行。再依着这边的情况改动,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边世家贵女多,雅间不全是可以容纳十几人的大间,还做了能容纳三五人坐下喝茶吃点心的小间。


    这就得重新排布布局,一样一样试地板墙腰的木料颜色,这些别人帮不上忙,都得林秋然自己弄。


    唯一庆幸的是,当初的装潢典雅,大致样子搬来京城也不过时,不用弄新的。如今的酒楼比余安的还大一些,一日干一两样事,也慢慢有了样子。


    现在只是装潢,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这几日有人请她办宴会,林秋然没去,对铺子也没有益处。等开业了,生意如何也不知。


    铺子开始装后林秋然还给余安写了封信,信是写给徐远珩的。


    自从林秋然婉拒了徐远珩照顾,二人也没联系过,山高水远,徐远珩在何处她也不知。


    但金鼎楼有今日,徐远珩帮了不少忙。林秋然写信告诉徐远珩,金鼎楼于年后开业,希望徐远珩过来捧场。


    信寄走了,林秋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徐远珩走南闯北做生意,不知会不会落脚京城。反正她该做的都做了,没失了礼数。


    这事林秋然也和孙氏说了,孙氏点点头,是应该这样。


    徐公子帮萧家不少,不能来了京城就忘本,况且还有香料生意啥的在一块儿,该写封信告诉,以后徐远珩来京城了都不用去别处吃饭,来金鼎楼就好,又方便又省事。


    孙氏这两年一直担心,可徐远珩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林秋然,照顾汤圆,照顾萧家,一直没有僭越的举动。这样好的人,总是胡乱揣测,孙氏觉得对不住人家。


    而且就算不信徐远珩也得信林秋然,孙氏想,要有啥早就有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那有时候男人咋地还劝女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这不一样的道理。若萧寻回来,也不能拿这说事儿。


    孙氏还问过,来了京城,这边的金鼎楼就不再给史掌柜分成了,这也理所应当,毕竟这边史掌柜没来,也没帮啥忙。


    孙氏不操心铺子的事,这几天就带汤圆,省着他给林秋然捣乱去。看着汤圆无忧无虑的,孙氏是既欣慰又忐忑,她怕半个月后得到的消息不是好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萧家下人出门在街上也能听见大军要班师回朝的消息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如今的情形比之当初打仗好得多,那会人人自危,不少京城权贵还南下避难去,现在人都回来了,又闻西北打了胜仗,大军马上回来,朝野上下都在议论此事。


    林秋然出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路人说萧寻的名字。有人好奇萧寻是个什么样的,怎么说都有,什么三头六臂能打能杀,什么宛若阎罗不死之身,说得神乎其神。


    虽然形容得乱七八糟,但萧寻在百姓眼中,是英雄。


    这种感觉很新奇,林秋然觉得与有荣焉。


    当然不仅有萧寻的名字,还有几位将领声名远播。林秋然希望,他们也能平安回来。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林秋然再出门,听到这些已经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了。


    二十二她去了趟定北侯府,是府上派人接她过去的,她帮定北侯夫人办宴会,当然不是请了她就去,定北侯夫人送了一套很漂亮的瓷器。


    秦夫人说了投其所好,所以不能什么都收。这还真的投其所好了,林秋然是真喜欢这些。


    当初徐远珩也送过,也是民窑烧的,但林秋然没做比较,觉得二者都好看。


    徐远珩送的瓷器杯子来京城林秋然都了带过来,毕竟以后不常回余安,肯定不能在老家放着。不过带过来她也舍不得用,一直在库房里,现在又有了瓷器,都三套了,原来的那些可以先用着。


    不过也就是她和孙氏用,汤圆还给用结实的碗盘好了,他年纪小,手上不知轻重,万一摔了,一套瓷器少一件,林秋然心疼瓷器又舍不得怪汤圆,难受的还是自己。


    当然,得是不小心摔的,若是故意为之,少不了一顿打。


    别的东西她是真的不缺,钱她有,衣裳首饰自己能买,当然有了好。


    定北侯夫人有诚意,林秋然也没糊弄拿乔,在安阳侯府做的是牡丹花玫瑰花。这次做了杜鹃铃兰,定北侯夫人甚是满意,拉着林秋然说了好一会儿话。


    “我与林娘子当真是见了就跟亲人似的,原本我就好奇能做出那样点心的是个什么样的妙人,今日可算瞧见了。”定北侯夫人声音轻慢,原本她不是这样的性子,但林秋然是胥州人,说话有那边的口音,她就下意识跟着轻声慢调起来。


    林秋然长得好看,衣着打扮得体,做点心时也慢条斯理赏心悦目,而且跟她交谈,能看得出她读书识字。


    有主见,女子轻柔如水,可水滴能穿石。


    定远侯夫人还顺势打听打听林秋然的夫君,林秋然道:“我夫君不在京城,还在来的路上。”


    林秋然说得模棱两可,如果萧寻能回来,他既然升官,就能给家中庇护。若是人不在了,那她也是有功之臣的遗孀。


    定北侯夫人听明白了,林秋然男人大概是做了官儿,然后在外地。这样的人不少呢,出去打仗、来京城考功名,家中有妻儿,不过之后怎样可不好说。


    她也摸不清林秋然是自己来的,还是家里人给接来的。不管怎样,林秋然有本事,大约也不怕的。


    定北侯夫人笑了笑,说道:“林娘子,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开口就是。今儿你可算帮了我大忙了。我呀就是个粗人,不会办宴会,更不会弄好看的花儿草儿的,以前光招人笑话,今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林秋然笑着点点头,却没多说什么,等这边办完宴会,安定侯夫人又送了礼物,林秋然客气一二就给收下了。


    回去之后打开看,是套漂亮的杯子,这些东西林秋然向来喜欢,就让丫鬟把原来的撤下去,把新的换上。


    汤圆也是觉得这些东西好看,不过兴趣不大,也不明白为何他娘这么喜欢。碍于从小养成的习惯,林秋然不让他动的,他很听话地没动,不会趁大人不在翻出来看看。


    林秋然把徐远珩送的一套瓷器拿出来用,定北侯夫人送的,放在正院库房收起来。


    家里人就这么多,正院的其中一间屋子被林秋然弄成了库房,放自己的东西,公中的东西放在另一间院中。


    分门别类,大家都能取用,当然孙氏和汤圆的东西,也都放在他们自己院子里。


    林秋然是不想正院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乱糟糟的。用什么再取,不用的给放起来就好,都在家里,也不费事。


    若汤圆院里乱,林秋然会说,因为得养成好习惯,孙氏她就不管了,这是长辈,关上院门她也看不见。


    这样一来,家中井井有条,丫鬟小厮各司其职。丫鬟小厮基本没用林秋然管过,都是林明林夏代管,有模有样的。


    林明越来越能干,而林夏,早已忘了在原来家中的事了,从前她也没想过会有现在的日子,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来京城。


    她今年十六岁,也没想过嫁人成亲,以前受苦,现在就想攒钱,多吃多喝。


    她每月月钱二两银子,几年来也攒下不少,够赎身的钱了,但林夏还不想赎身。京城这么多好吃得,她要把这辈子没吃过的都尝尝。


    再说了,赎身之后日子不一定有现在好,若老爷回来,家里日子肯定更好。


    萧家搬到了这条街上,左右都有人住,进进出出也打听萧家住了什么人,渐渐就传出风言风语来。


    这才来了一个月,闲话却有不少。说林秋然是哪个世家公子的外室,话难听得紧。


    在余安都没这些事,京城的人却这样。林夏在心里骂了两句,这话可别让大娘子和小公子听到。


    今儿出去,没人说萧家的闲话,而是说大军回来了,“听说了吗,要回来了。”


    “听说了听说了,现在到幽州了,不知今儿能不能到。”


    “咱去城门口瞧瞧去?”


    “走。”


    林夏这才出门,听完赶紧往府里跑,从府门到正院,进了正院她一边跑一边喊,“大娘子,有人说大军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四目相对


    林夏的声音响彻院子, 她声音清凌凌的,就好像冰块落地,林秋然翻看账本的手瞬间顿住。


    林夏跑进屋, 停下喘了两口气, 咽咽口水道:“大娘子, 大军班师回朝了!从北城门回来, 我听外面人说,今儿就能到。”


    孙氏闻见这边的动静, 快步到门口,探进来个头, 她揉揉耳朵, “秋然,我没听岔吧,大军回来了?”


    汤圆神色懵懂, 却把大军和爹划了等号, “爹回来了?”


    林秋然把账本合上,她看向林夏,林夏使劲点头,“奴婢听外面是这么说的。”


    林秋然道:“娘, 我们也去城门口迎一迎。”


    大军班师回朝, 就算不为了等萧寻,也得迎接越朝的功臣。这会儿上午,别人都得到消息了, 估计早就去了,林秋然怕去晚了看不见,忙坐上马车出去。


    街上北风呼啸,不似屋内温暖如春。人也不少, 这也年关,比平日街上人多多了。


    有妇人抱着孩子抹着眼泪出来,神色惶惶。也有老人哭得不能自己,让人搀扶着出来,这些大多是有亲人从军,终要见到或是激动或是忐忑。


    也有人脸上洋溢着笑,手上提着鸡蛋馒头,还有人拎着大公鸡的鸡翅膀,走两步还掉几根毛,然后鸡毛就被后面跟上来的人踩到脚下。


    街上人叠着人,人挤着人,前头的就是被后头的挤着走,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人潮朝着城北涌动,已是万人空巷的盛况。


    林秋然几人来得晚,街上人多,就把马车停在城北的空巷子里。下了车后也只能跟在人潮外围,她从没一次见过这么多人,衣着朴素的,衣着华丽的,还有各府的丫鬟小厮……可以说得上人山人海。


    这样的情况没法子一块儿走,林秋然只能让丫鬟看好孙氏,自己则紧紧拉着汤圆。


    汤圆个头小,在腿和腿之间艰难地移动,都快被挤成肉饼了。汤圆如今已知道他的名字是一样吃食,还是很好吃的吃食,这会儿他不合时宜地想着,圆的叫汤圆,扁的不叫汤扁了。


    汤圆:“娘,我好像踩了谁的脚了。”


    母子二人身边很快换了一拨人,林秋然冲周围道了声对不住,也没人说话。她把孩子抱了起来,汤圆顺势就i环住林秋然的脖子,让她省劲儿一点。


    林秋然问他:“冷不冷?”


    汤圆摇摇头,“不冷。”


    林秋然放心地松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和孙氏之间就隔了几个人,孙氏挥挥手道:“你看着汤圆就行,不用管我。”


    这人太多,根本没法一起走,稍有不慎就被挤走了。孙氏身边有丫鬟,林秋然就不再管她。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林秋然觉得有些冷,她跺了跺脚,汤圆抱她抱得紧了些。


    周围全是人,陌生的脸孔,不一样的神色,汤圆贴着林秋然的耳朵,“娘,大军什么时候来呀。”


    林秋然和众人如今在城北门口附近,前头还都是人,再往前看能看见维持秩序的禁卫军头盔上的红缨。她看前头空出来一条没脑袋的路,前头闹闹嚷嚷的,她不打算再往前挤了。大军从城门回来,去哪儿林秋然不知,但主将肯定要进宫,肯定会经过城门的。


    她一张嘴就是一口白气,她对汤圆道:“你仔细听动静,如果有马蹄声,那就是要回来了。”


    林秋然让他安安静静听,找点事做,省着一开口说话就呛风。


    她还把汤圆的虎头帽帽檐往下拉了拉,心里庆幸汤圆没问他爹还喜不喜欢他,认不认得他这种话。萧寻走得时候汤圆还不会走呢,也不记事,长大这么多,跟以前也不一样。


    就这样抱了一会儿,汤圆瞪着大眼睛问:“娘,你累不累?”


    林秋然摇摇头,“你好好待着,娘不累。”


    平日里她颠勺切菜,有劲儿的,汤圆才多重。


    又抱了一会儿,汤圆动动耳朵,“娘,我听见马蹄声了!”


    林秋然愣了愣,周围人神色未变,城门处也没人,她不确定汤圆是真的听到了还是怎样,但看汤圆神色认真,她哄道:“那应该是快来了,我们再等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北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热闹的欢呼声,有人喊大越威武,有人喊赵将军等几位将领的名字,声音振聋发聩。林秋然屏息凝神,人潮又动了,她后背被撞了两下,带着孩子林秋然不敢往前挤,就在人群最后面。


    人们向北走,林秋然前面全是脑袋,她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得见不一样的发髻,不一样的首饰,不仅她看不见,汤圆也看不见。


    林秋然深吸一口气,把汤圆往上抱了抱,这本就挤不上去,前头还有人抱着孩子,嫌什么都看不着,直接把孩子举过头顶。这事儿林秋然没干过,也做不成,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萧寻回来了,她能看见吗,这么多人,萧寻也看不见她。


    汤圆也被挤得不轻,他紧紧抱着林秋然,说道:“娘,我听见马蹄声越来越大了。本来还挺冷的,现在倒是挺暖和。”


    这么多人,晚上都在外面,大约也不冷。


    林秋然看汤圆皱着眉,不禁想,不然先走吧,人多容易发生踩踏事故,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汤圆还在。


    就在她打退堂鼓想要回去的时候,林秋然瞥见从城门处走进来几个身披盔甲的将士。


    盔甲泛着银光,他们没有戴头盔,回来一路上风餐露宿,走在最前头的那个看起来年岁不小,脸上满是寒气,头发梳成一个髻,乱糟糟的,脸上还有道疤。林秋然不敢多看,她往后看,瞧见了熟悉的面容。


    是萧寻,他还活着。


    林秋然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汤圆把耳朵凑近些,“娘,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柔软的声音把林秋然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林秋然看着怀里的汤圆,她鼻尖有些酸,吸吸气指给汤圆看,她小声说道:“你看第二排的那个……那个高高的,他就是你爹。”


    萧寻还活着,林秋然眨了眨眼睛,不知孙氏瞧见了吗。可她这会儿回头,已经看不见孙氏人了。


    前面的人声音很大,尤其将士们走过时,欢呼雀跃声不绝于耳。


    林秋然没想过萧寻能在这么多人中看见自己,她过来看,为了迎保家卫国的恩人,如今能看见萧寻活着就很好了。可就是神乎其神地,萧寻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周围人顿时欢呼一片,林秋然却愣怔在原地。


    隔着人群,萧寻被寒风压低了眉眼,他转头朝这边看来,林秋然还看见他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


    林秋然也不确定萧寻看得是她,她朝着萧寻挥挥手,随着大军往南走,萧寻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这边,汤圆也挥了挥自己小手,但是没喊出爹来,他有点张不开嘴。


    而且,那么远,他就算喊了也听不见呀!


    林秋然想追着大军的脚步,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前头的人骑马,走得快百姓还能待得住。可后面的军队就是走回来的,一排好几人,左右百姓就隔着禁卫军竖起的人墙,把手里的东西硬往他们怀里塞。也有见到亲人的,在人群中爆发哭声。


    后头的人林秋然在后头根本看不见,这儿又太挤,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打算回去。


    后来的人也不少,但不比前面多,一个个张着脖子看,还有人指责前头把孩子扛肩上的。


    林秋然瞧着就两三排,挤也能挤出去。


    见林秋然想走,汤圆赶紧道:“娘,咱们不等爹了吗,咱们刚搬的家,爹肯定不记得回家的路。”


    汤圆着急道:“咱们等等,汤圆不嫌冷。”


    林秋然眼尾泛淡淡的红色,她点点汤圆的鼻子,“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林夏会在这儿守着,萧寻能回家,不会像前两次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


    汤圆嗷了一声,又把自己和林秋然贴近了点,“娘,我只是担心爹,我还是更喜欢娘的。”


    林秋然笑了笑,抱这汤圆出去,让林夏在这边守着。


    林秋然出了人群就把汤圆放下来了,汤圆没乱走,不过在原地跳起来看,只可惜个子太低,什么都看不到。


    等了一会儿,孙氏也从人群中挤出来了,这回她脸上全是高兴,萧寻没回来的时候孙氏总是忍不住抱怨,觉得他这个当夫君的当爹的不称职,还没徐公子有用呢。家里最需要萧寻的时候,都不在,一走就是一年多,不声不响,总共寄回来一封信,走的时候还瞒着。


    以前一想起这些来孙氏就一肚子气,可看着萧寻终于回来了,孙氏心里就只剩下高兴了。


    怪罪没有了,她只觉得这些将士辛苦,什么都没有活着强。战场上刀剑无眼,能好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咋还能要求那么多。


    再说,出去又不是潇洒去,没他们也没现在安稳日子。


    林秋然和孙氏道:“娘,我让林夏的这边等着,我们先回去吧。”


    孙氏点点头,“我看见萧寻往这边看了,肯定会回这儿的,咱们回家,回家!”


    这冷的天,在这儿等着就是活受罪,回家等着吧。


    再说就算孙氏自己能等着,那还有林秋然和汤圆呢,他们娘俩受罪作甚,也不知道萧寻啥时候回来,先回家再说呗。


    巷子里很安静,都跑出去看大军回京了。马车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街上显得分外明显,孙氏一边晃一边感叹,“这都过去多久了,可算回来了。”


    林秋然轻轻点了下头,“能平安回来就好。”


    多少人命都没有了。


    孙氏也点点头,看向林秋然的目光带着两分歉意,“秋然,这一年多来,萧寻在外,家里都是你在忙活操持,汤圆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就连我和你爹,也都是你孝敬惦记。等萧寻回来,我一定好好和他说这些,这些年,他亏欠你们母子良多。”


    林秋然怔了怔,她没想到孙氏会说这些。她知道孙氏是好意,也欣慰孙氏能记着她的好。如今萧寻做了官,林秋然高兴他回来,可有孩子有生意,她也希望萧寻能不改初心,对她好,对汤圆更好。


    林秋然点点头,道:“娘,我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偶尔她是觉得辛苦,有怨言,但能怎么办呢。


    汤圆也在身边,这些话他听不懂,林秋然也只能说这是应该的。


    马车到了家,孙氏回家之后没干别的,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让丫鬟把自己的铺盖收拾了出来,搬到寿安堂去了。


    如今萧寻回来了,以后就在京城住,林秋然和汤圆睡在一起也就罢了,她肯定不能还在这间屋子。


    另一间屋子已经打了床,可院子这么多屋子这么多,孙氏也说了等天暖和自己一个院子,那早一点晚一点没啥区别,她就不等开春了,今儿就搬过去。


    孙氏还问了汤圆,“要不你就跟着祖母去寿安堂去睡,暖暖活活的,多好!”


    汤圆摇了摇头,“我要跟着我娘睡。”


    林秋然赶紧道:“娘,他夜里总是醒,总不能让您晚上还照顾他。”


    孙氏有些无奈,却没办法,就这般等着,去街上的时候还是上午,天亮着,现在天色都暗了,萧寻还没回来。


    林秋然耐住性子等,心里却迟疑是不上午萧寻其实没看见,她慌乱之间看错了。


    这也没准儿,当时街上那么多人,要是还不回来,就让林夏回来。


    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屋外传来林夏的声音,“大娘子!大人回来了!”


    第九十五章 一家


    夜晚的风吵吵闹闹, 汤圆往外瞧着,门口挂着厚实帘子,挡着什么也看不见, 他怕帘子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就又躲到林秋然身后去了。


    他抱着林秋然的腿, 不时从她身后探出一个头, 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孙氏起身要出去看,林秋然安抚性地摸了摸汤圆的脑袋, 然后伸出一只手,“我们也出看看, 好不好?”


    汤圆点点头, 就被林秋然牵着出去了。


    正院的灯笼把小院转照得暖呼呼的,林夏快步跑来,然后待在林秋然身边。她眼里全是笑意, 藏都藏不住。


    萧寻就在林夏身后, 哪怕林夏走在前头引路,他个子高,也挡不住他的。


    林秋然看着萧寻大步走来,他似乎又高了些, 身上那股少年气已不见, 剩下的是在战场上拼杀多日的冷冽杀伐。


    林秋然莫名觉得有些冷,她不禁想,萧寻第一次回来也是冬日。一年多未见, 她觉得有点陌生,林秋然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了许多事,脑中如走马灯似的回想着以前,试图把萧寻和他原来的样子拼合在一起。


    等她回过神时, 萧寻已站在了她面前,林秋然眨眨眼,萧寻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把她拥入怀里。铠甲冷硬如冰,她还够不到萧寻肩头,耳朵恰好贴着萧寻的胸口。


    隔着铠甲,林秋然听着咚咚咚的心跳声,这是活着的人。


    有点凉,不过林秋然也穿了厚实的棉衣,这么一会儿冻不坏。


    林秋然耳边传来萧寻嗡里嗡气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可闻,“秋然,我没食言,我活着回来了。”


    林秋然嘴角往上提了一下,想像摸汤圆一样伸手摸摸萧寻的脑袋,可被他箍得太紧,她道:“你……你先松开……”


    萧寻松了点儿,却没把人完全放开。他这会儿看不见孙氏,一手环着林秋然的腰,另一只手抵着她后背,他也看不见林秋然,却能跟地上豆丁大的小孩对上目光。


    汤圆仰着头看,脑袋都折了,这样才能看得见萧寻。


    这就是他爹,这也太高了,像山一样。


    林秋然脸有些热,孙氏在,汤圆在,丫鬟们也在,这般抱着像什么话。她拍了拍萧寻,萧寻这回终于放开了手。


    林秋然仰头看着他,又低头把汤圆拉过来。


    汤圆不好拉,他现在有主意,吃得多也有劲儿,若是不想做的事林秋然也没法逼他。


    汤圆还是有点认生,依旧躲在林秋然后面,萧寻说道:“不用拉他,他肯定是不认识我的。”


    汤圆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他就走了,怎么可能认得。


    萧寻觉得孩子小小的,也不敢上前,往后时间还长,他还有机会的。萧寻看了眼孙氏,“娘,我回来了。”


    孙氏脸都乐开了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萧寻回来她高兴,而且手脚齐全,今儿回来还是走在第二排,多有面子的事儿。


    林秋然看向二人时身子动了,汤圆也跟着她动,确保自己被林秋然遮住。


    林秋然有些无奈,她道:“先进屋说话吧。”


    他们晚上吃过了,给萧寻留了大菜,炒菜现炒也很方便。她喊了声,丫鬟这就去传饭了。


    林秋然牵着汤圆,萧寻也朝汤圆伸出手。汤圆摇摇头,他不想牵,但是又怕萧寻难过,索性也不用林秋然牵了。


    蹦蹦跳跳得进屋。


    给他爹一个面子,虽然看着高,还有点凶,但是抱他娘了。


    在汤圆的脑子里,他跟娘好,爹跟娘好,那他也可以跟爹好。


    不过,汤圆还是一边走一边看萧寻,像一只伺机进食左右观察的小动物。萧寻忍不住笑了笑,他觉得这感觉有些奇妙。


    在街上时,他能一眼就看到林秋然母子,看汤圆,心里又惊又喜。


    但现在怕吓到孩子,感觉亲近他却不敢上前。


    进了屋,林秋然看着大眼瞪小眼的父子俩,和萧寻说道:“不然你先去换身衣裳。”


    萧寻点点头,这就进屋了。等他出来,汤圆眼睛亮了亮。


    刚才的是乱七八糟爹,现在的是干净整齐爹。


    林秋然道:“你先吃饭吧,爹没跟过来还在余安,家中有地,金鼎楼也在,爹就留在老家了。”


    林秋然看萧寻愣了愣,她解释道:“食肆生意做大了,就换了个名字。”


    萧寻点点头,等饭菜好了,他先吃饭。


    林秋然是觉得萧寻瘦了一些,可能刚才觉得他高也是因为这个,不过更挺拔了,就那样坐着,给她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出门在外自然是辛苦,哪怕不打仗的时候,肯定也有军规军法,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林秋然看着,萧寻吃饭虽算不上狼吞虎咽,可吃得快吃得急,大约也是在营中养成的习惯。


    林秋然坐在太师椅上叹了口气,她低头看怀里的汤圆,汤圆对萧寻很是好奇,一直盯着看。


    萧寻吃了几口,问道:“汤圆要不要也吃点?”


    汤圆摇了摇头,“娘说过,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不吃饭的时候不许想饭吃。你是因为回来晚,没办法。”


    萧寻了然,那他就自己吃了。


    家里的饭菜好吃,再加上家中本来就开了酒楼,萧寻觉得这些菜的味道无可比拟,简直惊为天人,尤其一年多没吃过这些,就感觉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给萧寻做的都是清淡的,清蒸鲈鱼,猪油渣炒白菜,清炖排骨……林秋然也是想着他刚回来,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汤圆眼巴巴看着,却不是馋,他如今习惯很好,晚上已经吃饱了。他就是觉得他爹挺能吃,吃得多,还挺厉害的。


    一碗饭、两碗饭,三碗饭……四碗饭!他都吃不下这么多!


    年纪小的孩子,对爹崇拜极了,感觉饭吃得多都厉害。


    林秋然看汤圆一直盯着,说道:“不能一直盯人吃饭,这样不好,没有礼貌的。”


    萧寻赶忙道:“没事。”


    汤圆眼睛一亮,林秋然皱了皱眉,“我管他的时候你不要插话。”


    孙氏很懂,也道:“不然他就仗势,这些话就不听了。”


    萧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汤圆眼睛又一暗,这回不乱盯着人了。


    不过汤圆心里还在想着,爹也听娘的,真好,这样他就不是唯一一个挨说的了,那爹回来是不错的。


    孙氏在旁笑着看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就先吃着,我这也累了,先回去睡啦!”


    孙氏起身离开,她不掺和小两口的事了。她记得萧寻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林秋然有身孕,后来汤圆生下来,从隔壁也没听见过什么动静。


    这如今一家团聚,家里这么多院子,再多几个孩子也住得下。


    林秋然不知孙氏心里所想,点了点头,起身送了几步。


    孙氏一直让林秋然回去, “不用,挺冷的回去吧。”


    林秋然嘱咐道:“晚上有什么不习惯的,您可一定得说,缺什么……”


    孙氏笑着拍拍林秋然的手,“我知道,你快回吧。”


    等孙氏走后,屋子好像又安静了两分。萧寻这顿饭吃得时间很长,林秋然也没催,虽然她觉得吃太多不好,可是萧寻这么高的个子,太少肯定吃不饱。而且他什么都吃,正好能着汤圆做榜样。


    退一万步讲,这么大人,还不知道自己吃没吃饱。


    等他吃完,丫鬟把碗筷都撤了下去。林秋然看他头发有些乱,说道,“我看还不晚,不然洗个澡解解乏?”


    正院厢房的其中一间屋子被林秋然安排做成了净室,方便梳洗,虽然没有水管自来水,但烧水方便,也不用提来提去,已比之前好了太多。


    萧寻点头,他和林秋然母子一比,是不太一样。母子二人就看着香香软软的,他好像从逃难回来的。


    林秋然松了口气,若是萧寻不洗,肯定不会让他上炕睡的。正好另一间屋子有床,家里院子这么多,能睡开。不过洗干净了炕又大,能一起睡。


    汤圆往常睡得早,今儿磨磨蹭蹭,非要等萧寻回来。还把自己的褥子移来移去的,一会儿说要睡在二人中间,一会儿又说:“不太熟,还是娘挨着爹吧。我怕睡觉不老实,滚过去了。”


    汤圆在炕上搬来搬去,直到萧寻洗好回来。


    林秋然道:“汤圆洗好了,我去梳洗,你看会儿他。”


    冬日冷,对汤圆在屋里就能做的事林秋然不愿他去外面,不然洗完吹冷风容易受寒。


    林秋然一走,萧寻又开始和汤圆大眼瞪小眼了。屋内点了四盏烛灯,屋里亮亮的,柜子桌椅摆放有序,炕上还有炕柜,雕花实木的也很好看。


    屋里什么都不缺,还有安阳侯府有的罗汉床,上头摆着软软的垫子。萧寻带回来的包裹不大,放在桌上显得格格不入。


    空气沉静了片刻,汤圆反应过来赶紧往被子里缩了缩,就露出一双眼睛,他好奇地盯着萧寻问道:“你真是我爹?”


    萧寻目光很柔和,“嗯,是,我是你爹。”


    汤圆又问:“如假包换的爹?”


    萧寻又点了下头,汤圆往上移,把鼻子也露出来了,他指着鼻子道:“娘说我鼻子像你,我们看着是挺像的。”


    萧寻目光柔和,“嗯,是像。”


    萧寻看着汤圆说这说那,东扯西扯,一会儿把鼻子脸露出来,一会儿又蒙上,心就好像被西北的风沙包上又揉过。


    汤圆还悄悄伸出一只手,去拉萧寻的手,萧寻刚要握住,汤圆就把手缩回去了。


    萧寻看了眼自己手,他手上有冻疮,还有伤疤,看起来不好看。他笑了笑,却没介意这个事。


    秋然把汤圆养得很好,他不能吓到孩子。


    可是汤圆把手缩进被窝,然后放在肚子上,待了一会儿抱住萧寻的手,“暖和不!娘说过你手上红红的是冻疮,冻出来的病,得暖和一点。”


    汤圆总爱堆雪人,打雪仗,林秋然怕他受冻,就这样说,有几分故意吓唬的也意思,但是冻伤生冻疮,又疼又痒是真的。


    汤圆腿还在被子里,却坐起来给萧寻吹了吹,他还仰头对着萧寻说,“你手好硬好大啊!这是不是又痒又疼啊。”


    萧寻心里涩涩的,本想说不是,汤圆就说道:“不疼的话我打雪仗多一点也没事儿了……这个好像玛瑙石,还挺好看的。”


    萧寻立刻点头:“是,手都快疼掉了。”


    汤圆被吓得脸色惨白,赶紧给萧寻呼了呼,“吹吹就不疼了。”


    萧寻忍不住想笑,“这个对小孩来说能疼掉手,但爹是大人,不怕,就是小事儿一桩,你别告诉你……”


    话音还未落下,林秋然的声音响起,“别告诉什么?”


    萧寻把手往被子下放了放,刚要说没什么,汤圆就道:“娘,爹手上生了冻疮,不让我告诉你。”


    萧寻怔了怔,他没想到汤圆这么快就把他卖了,他道:“并不严重,也没什么事儿。”


    林秋然身上带着水汽,额前的发也湿了,她道:“给我看看。”


    萧寻知道把手背过去就是欲盖弥彰,他故作轻松道:“真没事。”


    汤圆看看二人,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爹,你就给娘看看吧,我都能看,娘有什么不能看的。”


    反正他从小到大和林秋然作对,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这扭扭捏捏的,最后不还是得给看,那不如一开始就给看了。


    萧寻笑得僵硬,这孩子,怎么这么能说,嘴叭叭叭的。


    萧寻无奈,一边说着真没事一边把手伸了出去,他没怎么被晒黑,不过手上几处红肿,还有伤疤。


    西北冷,常年待在那里,又要拿枪拿剑,手上难免生冻疮。这些小伤,对萧寻来说微乎其微。


    林秋然凑近了些,萧寻呼吸一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往后缩,林秋然把他手拽住,“别动。”


    第九十六章 三品


    林秋然仔细看了看, 萧寻两只手上都有冻疮,加起来有六七处,又红又肿, 手上有, 别处脚上也有, 她说道:“明儿问问大夫, 肯定得涂药。”


    她记着有偏方的,要泡什么水, 但具体是什么她不太清楚。


    这冻疮看着有些严重,有的都发紫了。


    林秋然深吸一口气, 这种时候看着别人有伤, 自己也会跟着疼。她道:“今儿晚上就忍忍。”


    她抬起头,再看萧寻发觉自己离他有些近,她弯着腰低着头, 人都要扎萧寻怀里了, 连萧寻的呼吸她都能闻见。


    林秋然把他的手放下,退后了些,“今儿不早了,你也早些睡, 你看看睡炕行吗, 不行那屋也有床。”


    萧寻点头道:“行。”


    在外打仗,在马背上他都能睡着。


    林秋然又看向汤圆,汤圆还一脸兴奋, 她道:“汤圆,今儿很晚了,该睡觉了。”


    林秋然让萧寻睡在靠炕头的那一侧,汤圆睡中间, 林秋然还睡外侧。汤圆有点扭捏,萧寻顺势道:“秋然,你睡中间吧。”


    林秋然愣了愣,萧寻道:“里面热,我火力旺不习惯,而且汤圆太小,我没跟他一起睡过,怕晚上压了他。”


    汤圆还记得上午出去等萧寻,被人挤来挤去,他可不想当汤扁了,“娘,我想睡暖和的,我睡里面!”


    汤圆站起来,哼哧哼哧地想换,他人小,萧寻过去帮忙,顺便把林秋然的换了。萧寻做事麻利,被子铺得又快又好,等林秋然回过神,父子俩已经把床给换好了。


    这回成了林秋然躺在中间,母子俩睡较为暖和靠里面的地方,萧寻则睡在外侧。林秋然觉得萧寻的担心不无道理,也就没说什么。


    萧寻催促林秋然上来,“我吹灯,你快躺下吧,晚上要用什么叫我。”


    汤圆点点头,赶紧把眼睛闭上。他和萧寻还不熟,还是待在娘身边安心。


    林秋然觉得萧寻变了不少,至少以前,都是让他睡哪儿就睡哪儿,直板板躺着,都不会乱动,怎么出去一趟,变了这么多。


    萧寻等林秋然先上来,他下去吹灯,有他在,夜里自然也不用丫鬟守夜了。


    林秋然钻进被子,对萧寻道: “留一盏灯,不然汤圆晚上醒了害怕。”


    萧寻点点头,屋里多了个人汤圆很是兴奋,不过往常这会儿他已睡着了,时辰已晚,他又睁着眼睛翻动两下,林秋然看了过去,汤圆又老实躺着,很快就睡熟了。


    林秋然偏头看着汤圆,还给他掖了被子。她又看看萧寻,萧寻也在看她这边。


    萧寻看了林秋然一眼,目光比烛光还柔和。


    一大一小就这样躺在她身侧,林秋然觉得和以往不同,她没说什么,动了动躺好。


    往常这会儿她也睡下了,不过今儿不困,而且总归有些不习惯。


    林秋然睡不太着,身侧汤圆呼吸均匀,不过旁边的萧寻好像也没睡着,林秋然闻不见他的呼吸声,而且还听见了他翻身的声音。


    屋外的冷风撞门声,屋内有烛芯劈里啪啦烧炸的声音,还有炕上的动静,林秋然更睡不着了。


    林秋然道:“你睡了吗?”


    她屏息凝神等了一会儿,萧寻又翻了身,灼热的呼吸洒在她耳侧,“还没。”


    林秋然道:“怎么了?是不是认床。”


    萧寻:“不是,是手有些痒。”


    林秋然:“可能是家里暖和,你忍着些,明日去医馆看看。”


    估计在西北冷,冻得没什么感觉,但是家里热,屋里有炕、炉子、炭盆,被窝里还有汤婆子,肯定难受。


    萧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道:“还是痒。”


    林秋然翻了个身,面对萧寻,她道:“你给我看看。”


    屋里还留着盏灯,能看见萧寻的轮廓,他把手伸了过来,林秋然握着他的手,看见他的冻疮又红又肿。


    她这样看也没什么用,她道:“痒也得忍忍,这千万不能挠,等明儿开了药涂上。”


    估计萧寻身上还有别的伤,这才折腾得难受。


    萧寻点点头,他一直盯着林秋然,烛灯只照了那小片,让屋里有些亮光,黑夜中二人眼睛都很亮。


    林秋然看着他漆黑发亮的眸子,她记得以前萧寻身上有伤,都一声不吭的,现在却说痒,她刚要把手缩回来,却被萧寻一把握住。


    屋里静悄悄的,二人谁都没说话。


    等了一会儿,萧寻没动,林秋然也没动,萧寻把林秋然的手拉进被窝,他说道:“正好明日还有些事,给汤圆做小狗的那个应大哥不在了,我要把他的遗物送回他家。”


    “应大哥是京城人士,已娶妻生子,如今人不在了,还剩孤儿寡母。”萧寻道,“我打算……”


    林秋然抿了抿唇,都忘了把手抽回来。


    她一直知道萧寻品性好,人品贵重,难事自己扛,寄信也是报喜不报忧。应大哥给汤圆做过木玩偶,或许在战场上也有恩于萧寻。


    林秋然选择留下也是因为萧寻品性好,哪怕日后夫妻情分磨没了,也会对她好。


    可这份好要是分给别人呢。


    孤儿寡母,的确可怜,可萧寻不在时,她和汤圆又何尝不是孤儿寡母。说林秋然自私也好,凉薄也罢,若萧寻把对家的责任、对汤圆的疼爱分出去,以孤儿寡母可怜为由头要照顾应家人,那这感情林秋然无论如何都不会要。


    林秋然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萧寻不知为何,就感觉林秋然心情变得不太好,他道:“我打算给他家送些银钱,不过我自己去肯定是不合适,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而且事关钱,家中是你管家,送多少肯定你来定。”


    萧寻握着林秋然的手,“不过你放心,我有俸禄,能补回来的。今日大军班师回朝,皇上下旨犒赏三军,但还未论功行赏。拿多少,后面我再补上,也不用太多,先可着家里用。”


    这么大的宅子得不少钱,而且林秋然能干是她能干,萧寻不能打这些钱的主意。


    应家孤儿寡母不易,可林秋然和汤圆在家也不容易,送多送少都是一番心意。


    萧寻知道能帮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再者,这样的人天底下何其多。


    林秋然说道:“那就先拿二十两银子吧,若以后还有难处,我们也能再帮。”


    不然一下子送太多,日后再求上门,就不方便给了。这回给个五十两一百两,日后只能多不能少,林秋然还担心给太多守不住。


    林秋然有些庆幸萧寻没说把应家人接到府上来住,让她平日照顾着,等了一年多,萧寻终于回来了,家里不顾要顾别人,这谁能愿意。


    萧寻喉结滚滚,应了声好。


    林秋然手还被萧寻握着,她道:“睡吧。”


    屋内烛火晃了晃,萧寻道:“我还有事没说呢。”


    林秋然都有些困了,她道:“你说吧。”


    萧寻咳了一声,说道:“我如今是正三品昭勇将军,年俸是四百二十石,去年这个时候升官,俸禄肯定会补齐。”


    林秋然心里飞快地算着,如今粮价降了下来,但也有八文钱一斤,四百二十石,年俸差不多四百两银子。


    她惊叹道:“这么多!”


    萧寻笑了笑,“不及你经营酒楼赚得多。”


    林秋然道:“这怎能比,而且还有去年赚的钱呢,那加一块也不少了。”


    她喃喃道:“以后每年都这么多。”


    家里开销不算多,衣食住行,足够花的,哪怕酒楼生意不好,也有萧寻托底。他做了官,也有很多方便之处。


    萧寻顿了顿道:“这次打仗,功劳在我,大约还会升官,所以应该会比这多。”


    他说完,静静等着林秋然的反应。他也希望林秋然能依靠自己,自己能让林秋然靠得住。


    林秋然眼睛亮亮的,又怕吵醒汤圆,压低的声音里藏着雀跃,“真的?”


    萧寻道:“我也不敢保准,你先当假的,若是圣旨下来再当真的。”


    他一直侧着身子,看林秋然这般高兴,自己也高兴。本来他想等圣旨下来再说,但萧寻又想早点说,哪怕没升官。


    林秋然安慰起萧寻来,“你打仗保家卫国也不是为了升官,升官自然好,不成也无妨,你刚多大,往后路还长呢。钱够用,不够家里还有我呢。”


    林秋然想萧寻如今都做了三品官,那汤圆上学也不用再托人了。不过一想这些是在战场上流血换来的,她心里不太好受。


    萧寻道:“嗯,如今我能为你请封诰命了,等安顿好,我就递折子。”


    林秋然眼睛又亮了,她忍不住像夸汤圆一样夸萧寻,“你可真能干,不过,还是先给娘请封吧。”


    林秋然今年二十二岁,放以后大学刚毕业,孙氏今年都四十六了,现在身子挺好,不过还是长辈优先,她倒是不急这个。


    萧寻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能同时请封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林秋然的确不了解越朝的律法,“那你再升官,还能请封吗?”


    不然现在请封的品阶低,后面不成,岂不是很吃亏。


    萧寻点了点头,“能。”


    林秋然问:“三品能封什么?”


    萧寻道:“封淑人。”


    若论功行赏,萧寻自己得封爵位,那林秋然和孙氏也水涨船高,能得册封。


    林秋然心下了然,这感情好,估计请封还得进皇宫。从萧家村到余安,又到京城,都能进宫了。


    林秋然心里美滋滋的,这种事落谁头上谁能不高兴。林秋然忍不住追着萧寻问东问西,连人都偏过去好些。


    但她反应也快,慢慢又挪回去了。


    林秋然想了想,“请封不急,这马上过年了,有诰命的是不是除夕还得入宫?”


    若是要进宫,那林秋然还没做好准备,孙氏那头没问过,但安阳侯府都不乐意去,想来也发怵。


    萧寻点点头,“嗯,要参加宫宴。”


    林秋然:“那就等等,这不急的,是不是还会赏宅子,不过家里现在住的虽是买的,但院子大也多,足够住。”


    要是赏个更大的,就搬过去。不过皇上赏的,不管大小都该感恩戴德立刻住进去吧。


    说起这个,萧寻都忘了问:“你们怎么来京城了?”


    林秋然听他这样说,临行前寄的信估计是没收到,她道:“汤圆今年四岁,明年明年该启蒙读书了。当初胥州知州赵大人说,京城和胥州的书院好,再加上家里攒了些钱,就直接来京城了。”


    想了想,林秋然又加了句,“而且,你若活着,肯定从京城回来,这样就能早些见到。”


    烛火微晃,萧寻道:“那我早点打听打听,尽早把这事办好。”


    对汤圆萧寻还不太了解,不过他说话流利,也很懂事。


    萧寻隔着林秋然望了望,这孩子这会儿睡得很是香甜。


    林秋然点点头,本来她还打算托定北侯夫人办事,如今有萧寻,让汤圆上学肯定方便多了。她还得给安阳侯府老夫人写封信,道个谢。


    大军回来还是安阳侯府老夫人告诉她的,理应道谢,再送点礼物,这人际关系得处理好,不能失了礼数。


    这事儿林秋然没和萧寻说,这边想着,萧寻伸手拍了拍她,“先睡吧,别的事明早再说。”


    林秋然点点头,困意来袭,她很快睡熟了。


    炕宽,一家三口排排躺,萧寻还拉着林秋然的手。


    次日,萧寻一睁开眼,就对上汤圆的大眼睛,天还没亮透,烛灯光芒微弱,父子二人对着眨眨眼,萧寻刚要开口,汤圆就把手指放到嘴边,“嘘,我娘还没醒。”


    第九十七章 父子


    汤圆鼻子呼出的热气全扑到了萧寻脸上, 弄得他痒痒的。


    离得近,萧寻仔细看着汤圆,他的眼睛和嘴巴像秋然, 笑起来的时候肯定也像月牙。这孩子软乎乎热乎乎的, 就趴在林秋然和他之间。


    穿着中衣, 手脚都露在外面。本来是双手撑着, 如今一只手撑着,另一只手让萧寻不要说话。


    萧寻伸手摸了摸汤圆的手, 汤圆很快就难以支撑,萧寻被子一掀, 顺势把他抱到了怀里。


    汤圆感觉人翻来翻去的, 他想说话,萧寻就也比了个嘘的动作。


    萧寻手细长,手上还有冻疮, 汤圆眨眨眼, 目光被他爹手吸引,而且他更怕把他娘吵醒挨骂,就捂着嘴不说话,老老实实趴在萧寻身上。


    萧寻把被子掖了掖, 汤圆吃惊, 小声说道:“这里面好暖和哇,你在外面睡也不冷。”


    汤圆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原以为萧寻身上是硬邦邦的, 像铠甲一样,可是胸口却是软软弹弹的,一点都不硬。汤圆趴在萧寻身上,下巴抵着萧寻的肩膀。


    他这样待了一会儿, 觉得暖和极了,不由自主地贴着萧寻的耳朵喊,“爹。”


    汤圆问过萧寻是不是他爹,却没有正儿八经喊过。萧寻也没逼他,他自知亏欠这孩子良多,汤圆刚出生时见的几次他也忘了,作不得数。


    萧寻也能看得出这孩子想亲近他,又害怕,他以为得几日才行,谁知今日汤圆就喊他了。


    这是早晨,萧寻才醒,汤圆就软乎乎趴在他身上,喊他爹。


    他嗓子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汤圆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问:“我喊了你怎么不答应呀?”


    萧寻闷声嗯了一声。


    汤圆忍不住笑,又喊了声爹,萧寻又应了。汤圆眼睛越来越亮,渐渐弯成月牙形状。


    萧寻伸出手,摸了摸汤圆的脑袋。汤圆觉得有点痒,他揉了揉耳朵。


    萧寻又抱了抱他,这孩子,似乎是想把这些年没喊过的通通补回来,一个劲儿喊,萧寻就一直应,他觉得自己对孩子不住。汤圆玩得高兴,萧寻却越听越哽咽。


    汤圆还吃惊道:“爹,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他很是惊讶,都忘了要压低声音。


    萧寻摇摇头,“没事。”


    汤圆没有再问,他老实趴在萧寻胸口,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不会把娘吵醒了吧。


    汤圆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还没亮透,林秋然还在睡。


    汤圆松了口气,又趴了回去。


    林秋然闭着眼睛装睡,她只是睡觉,又不是睡死过去了,父子二人又是动弹又是说话,怎么可能不醒。


    只不过,她不想打扰,所以一直装睡没醒。她看得出汤圆很想念萧寻,也羡慕英姐儿有爹能抱他逗她,昨儿终于见到,他想靠近又害怕。


    情分要慢慢培养,她已经帮着给把关了,萧寻分得清主次,可以多亲近,日后汤圆不会失望。


    而且萧寻不是那种当爹不能疼孩子的,萧大石曾说过隔辈亲,抱孙不抱子这种话。


    就这样又等了一会儿,林秋然才装作刚醒。


    汤圆高高兴兴道:“娘你醒啦!“


    他和萧寻睡一个被窝,就露了一个脑袋,他的后背贴着萧寻的胸口,一大一小整整齐齐地看着她。


    林秋然笑了笑,“你怎么去你爹这儿了。”


    汤圆道:“我一醒你们都没醒,我就过来了。”


    他不敢吵林秋然,但是敢腻歪萧寻,若是把林秋然弄醒了,林秋然肯定会说他,但是他爹不仅不说他,还把他放被窝里搂着,还逗他玩儿。


    汤圆觉得有爹真好。


    汤圆道:“娘,别看爹看着硬硬的,可是摸起来却软软的!”


    萧寻愣住了,林秋然也愣住了,可汤圆还在说话,“真的,胸口是软软的。”


    萧寻捂住汤圆的嘴巴,“其实也是硬的,但得用力才硬。”


    汤圆扒开萧寻的手,好奇道:“那你用力,让我摸摸!”


    林秋然别开眼,没看父子俩玩闹,她起身穿衣,里面穿着中衣,外面还得套别的,“汤圆,不许闹了,该梳洗吃饭了。”


    她又对萧寻道:“你也是,不能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萧寻点点头,他低头看了眼,胸口被汤圆扯开一片。他把衣襟拢了拢,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何这样做,然后赶紧把孩子抱起来,“不许闹了,该起床了。”


    萧寻打算把被子叠起来,然后放炕柜里去,家里是有丫鬟,不过这种小事,自己就能做。


    汤圆眼睛咕噜噜一转,作势要往下爬,林秋然道:“他自己会叠被,你别帮忙,把我的叠上就行。”


    汤圆不理解,问道:“为啥?娘,我的也可以让爹叠。”


    林秋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你陪陪你爹,不然他一个人会没意思的。”


    汤圆把脑袋转向萧寻,萧寻笑了笑,“爹一个人叠三个,忙不过来,汤圆帮帮忙。”


    汤圆嗯了一声,不然能咋办,娘不管,那他岂不得陪着。


    萧寻觉得林秋然很厉害,若是他,大约会说你去问你爹管不管,当然他也不敢管。汤圆很听话,不闹腾,被子叠得也快。


    林秋然把衣裳穿好,等父子二人收拾好后,叫丫鬟进来给自己梳头。


    今儿林秋然选了简单朴素的首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对另一个丫鬟道:“你去看看老太太醒了没,若是醒了就给请过来用饭。”


    昨儿孙氏是自己睡的,也不知道习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还得问问。


    孙氏过来得等一会儿,林秋然就去梳洗了,等梳洗完,顺便去书房给安阳侯府的老夫人写了信。


    等这些弄好,汤圆已经洗好了,孙氏也过来了。


    孙氏脸上带笑,看起来精神不错。


    林秋然问:“娘昨儿睡得可好?”


    孙氏:“挺好的,一晚上没做梦,暖暖和和的。”


    她说完又看向窗外,萧寻在院子里带汤圆练武的,林秋然刚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


    汤圆裹得严严实实,在扎马步。萧寻有练武的习惯,不过看起来更像大的在练武,小的在一旁捣乱。


    有时汤圆站不稳,萧寻还得伸手捞一把。


    这样的场景好像很普通,就是爹带着儿子练武,但孙氏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林秋然也看了一会儿,这才叫孙氏,“娘,该吃饭了。”


    孙氏笑了笑,招呼父子俩,“成了成了,别练武了,吃饭了。”


    桌上有不少吃食,有从外面买的,也有厨房早起做的。做的就是在余安常吃的那些包子、大饺子、馄饨。


    煮了粥,是咸口的皮蛋瘦肉粥,这个林秋然喜欢喝。


    还有京城特有的吃食,有炸焦圈……


    不过林秋然他们吃不太惯,平日也不摆,今儿为的是让萧寻尝尝。


    汤圆喜欢吃馄饨,还能吃大饺子,这是萝卜丝馅儿的,里面有切的碎碎的炖五花肉,瘦肉软肥肉也不腻,吃着可香了。


    汤圆能吃七八个馄饨,然后再吃两个大饺子,当然馄饨还得放多多的油辣子,醋他也喜欢,能把汤都给喝了。


    萧寻也喜欢油辣子,反正吃哪个都能沾一点。孙氏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可是亲父子俩,爱吃的都一样。


    汤圆还不吝啬把自己的分给萧寻尝,“爹,这里面放醋再放辣椒油可好吃了,这还有虾仁,我最喜欢虾仁儿了。你看汤里还有小虾米,这是一家虾。”


    萧寻尝了一口,“好吃。”


    林秋然记得,昨儿萧寻刚回来的时候,汤圆还躲在她身后,隔一会儿看看萧寻的。


    说起吃的汤圆就滔滔不绝了,他道:“爹,还有一个麻辣烫,娘煮的,也很好吃的。还有一个老金涮肉,也好吃,不过得多放辣椒油,不然吃着苦苦的。娘调的芝麻酱最香最好吃!”


    说着说着他看了一眼林秋然,这个他不会做的。


    林秋然道:“有空给你爹做,那个涮肉有空也带你爹去吃。”


    汤圆笑了,“娘真好!”


    萧寻道:“多谢汤圆,也多谢秋然。”


    等吃完早饭,汤圆和孙氏一人喝了碗牛乳。


    汤圆对这个接受上良好,不觉得有腥味,孙氏觉得不咋好喝,但林秋然说这个对身子好,所以祖孙俩都一起喝。


    这样也有伴儿,汤圆喝完还会监督孙氏,祖孙俩看着也有几分意趣。


    林秋然让丫鬟给萧寻也拿一杯,萧寻道:“汤圆喝就成。”


    林秋然道:“有许多呢,你也喝吧。”


    这能养身子,家里现在不缺这些,林秋然是不太喜欢这味道,不过偶尔会做些双皮奶姜撞奶吃。


    他们喝的时候林秋然吩咐丫鬟去了库房,拿两盒十三香,然后又让丫鬟出去买两盒点心,顺便把信给安阳侯府送去。


    今儿要去应家,不能空着手上门。哪怕要送银子,什么都不拿也不好看。


    汤圆看林秋然出门也想跟着,林秋然道:“我们有正事,你在家里和祖母待着。”


    应大哥不在,应家正难受,带汤圆去不合适。


    汤圆乖乖点头,林秋然不让他去他就不去,他也知道说再多话都没用,可能还会挨打,听话就是了。


    萧寻还有些诧异,这孩子就这般听话,几乎是林秋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丫鬟买回点心,林秋然把东西清点好,对萧寻道:“走吧。”


    上了车,萧寻告诉林明应家怎么走,从城东到城南,离得有点远。


    一路上,二人也没说什么话,等到了应家附近,他们下了车。


    这是城南,宅子很多,一座挨着一座,本来林秋然以为要打听一阵,可一下车,就看见一家屋顶伸出头的白幡和招魂幡。


    顺着屋顶找去,这家在第三家,门口进进出出都是前来吊唁的人。


    林秋然跟着萧寻过去,萧寻跟门口的妇人攀谈了几句,而后对林秋然说道:“进去吧,就是这家。”


    林秋然跟着萧寻进去,院子小小的,里面有个孩子在玩土,看着四五岁大,神色懵懂得紧。


    林秋然和萧寻穿过院子,还没减去,就见一老太太坐在东屋门口抹泪。见二人来了,睁着红肿的眼睛,“你们是……”


    萧寻道:“您是伯母吧,我是应大哥的兄弟,把应大哥的东西带回来了。”


    老妇人含着泪点头,林秋然深吸一口气,“伯母,我想进去看看嫂子。”


    老太太神色微变,继而点头道:“就在里屋,你进去看看吧。这东西,拿给她看看。”


    林秋然带着东西掀开帘子。


    屋里哀静,炕上脸色苍白的是应家嫂子,还有几人围着她的估计是亲戚。


    林秋然把东西放在炕上,“嫂子,这些是应大哥的东西,我们给送来了。”


    应家嫂子披麻戴孝,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看着东西又哭了,旁边的人又是安慰又是劝的。


    有人还把包裹拿给她,拿起的时候偷偷翻看,翻了两下目光鄙夷地递给应大嫂。


    应大嫂看着包裹里的东西,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林秋然见此景道:“几位能否行个方便,我有话想和应大嫂说。”


    这几个看着是应大嫂的娘家人,林秋然见过这阵仗,也知道自己娘家嫂子什么性子。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出去。


    等人走后,林秋然望了眼窗外,然后坐在炕上,“嫂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拿着。”


    林秋然给了应大嫂一个荷包,里面鼓鼓的,是二十两银子。


    应大嫂止住眼泪,“不用,这我不能要……”


    林秋然道:“你拿着吧。”


    安慰的话林秋然没说,她道:“以后路还长呢,凡事多留个心眼,若有事,就去城东找萧家。”


    帮应家嫂子,就好像帮从前的自己。


    第九十八章 封爵


    从应家出去, 天上飘了雪。


    二人都沉默不语,其实来的路上也没说几句话。林秋然心里不太好受,尤其看过应大嫂和孩子后, 她出来后还给应母塞了银子, 家里没个男人, 最缺的就是银子。


    应大哥死在了战场上, 连尸骨都带不回来,刚才吊唁也只是对着装着旧衣的棺材。


    可怜无定河边骨, 尤是春闺梦里人。


    走出巷子,林秋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路上铺了一层薄雪, 雪花簌簌白幡竖起,引魂幡随风飘荡。


    招魂的调子飘向远处,林秋然看了一会儿低下头, 萧寻就在一旁静静等着, 眼看雪越下越大,林秋然还没动作,萧寻开口道,“秋然, 我们回吧。”


    林秋然点点头, “走吧。”


    往马车那边走时,萧寻几度开口却什么都没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秋然其实能猜出来他想说什么。


    萧寻曾死过一次,那时家里人都以为萧寻是真的死了。孙氏也曾像应母一样,为了儿子哭得眼睛红肿。萧寻看着应家为应大哥准备丧事,肯定能想到自己, 甚至能想到当初孙氏她们是怎么过来的。


    不过林秋然那时刚来,才知道自己有孩子,也不认识萧寻,心里对他的死根本没什么感觉,萧寻不问也挺好的。


    上了车她道:“今日你可还要进宫?”


    她看萧寻现在还算清闲,不过想想也是,才回来,肯定得歇一阵子,然后再安排职位。


    萧寻点点头,“一会儿就得进宫。”


    今日论功行赏,估计得一会儿。


    等到了家,萧寻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走了。汤圆还问:“娘,爹他干啥去了?”


    林秋然道:“你爹上职去了,娘以前不也要出门做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你也是的。”


    林秋然这么说,是想日后汤圆上学,不会抵触。


    汤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现在我就待着呢,娘,那我干啥呢?”


    林秋然看了眼外头,雪大了些,她道:“你可以去玩一会儿雪,然后还能跟林明去溜冰。”


    如今都到腊月了,这个冰冻得很严实,可以去湖面上玩一会儿。


    汤圆:“好!”


    林秋然看他高兴,摸摸他的脑袋,“但不能太久,你看你爹手上的冻疮,在外面待久了,就会生这个。”


    汤圆使劲点点头,他还把自己的溜冰车找来,让林明拉着他。这溜冰车就是模板下面有铁管,嵌在下面能很轻松就滑动,若是有人拉着,能跑得很快。


    林秋然安排好汤圆,等了一会儿不见孙氏,问丫鬟才知孙氏刚出门溜达去了。


    林秋然道:“你出门找找,把老太太叫回来。”


    萧寻进宫,估摸着今儿会来人宣读圣旨,皇上赏赐,对百姓来说是头等大事,家里人肯定都要在的。


    丫鬟听吩咐办事,这就出门寻人了。


    林秋然等了有两刻钟,孙氏可算回来了。孙氏来京城一个月,已经熟悉了,这几日乐意出门转转。


    孙氏进屋前掸了掸身上的落雪,问:“秋然,有啥事啊?”


    不确定的事,林秋然也没好意思说,她道:“有点事和您商量。”


    孙氏一听有事,忙道:“不用跟我商量,不用跟我商量!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都这么多年了,孙氏早已明白,家里的事让林秋然做主,对家里有裨益的。


    林秋然点点头,“也好,那大事您不拿主意,就拿拿小事主意吧,中午我们吃什么,您可有什么想吃的?”


    孙氏想了想,说道:“不然吃那个姜母鸭,这都好久没吃了,有虾的话做一点也行,汤圆喜欢。”


    林秋然笑着说好,让丫鬟出去买东西。


    林秋然在屋里看书看账本,这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萧寻回来了。


    他肩头有雪,眉目冷冽,林秋然迎了上去,“怎么样?”


    萧寻看着林秋然道:“得准备香案,一会儿礼部来人宣读圣旨。”


    宣读圣旨不能随便,供奉香案朝着皇宫方向跪地迎旨,不然就是对皇上不敬。


    礼部的人还在路上,萧寻骑马回来,更快些,林秋然都来不及问具体的,立刻吩咐了下去,她对丫鬟道:“你传话给府上下人,都到前院去。把香案布置好,若是来人,千万招待好。”


    林秋然身边有林夏盯着,让其中一个丫鬟找汤圆,另一个丫鬟则备好荷包。


    东西备好了,林秋然让她去寿安堂告诉孙氏,换身妥当的衣裳再过来。


    交代完这些她去镜前理了理头发,又回里屋换了身衣裳。


    萧寻看她忙来忙去,说道:“这样就挺好。”


    林秋然不理会他,萧寻知道什么呀。


    很快汤圆也回来了,他在外玩弄了一身雪,衣服和鞋子都湿了,林秋然也给他换了一身,等孙氏也到了,一家人一起去了前院。


    路上,林秋然又嘱咐二人了几句话,“宣读圣旨的时候要跪下,等宣读完还要磕头谢恩,三跪九叩,行大礼。这是好事儿,不必太紧张,平日里怎么做,今儿还怎么做就是。但不可多话,也不能多问,更不能乱看。”


    孙氏点点头,心里惶惶,萧家竟然要接圣旨了,当真是祖坟……不,如今萧家和老宅没半点关系,何来祖坟之说。


    汤圆也点点头,平日他偶尔淘气,偶尔爱闹,但林秋然严肃时说话他一贯听。


    林秋然和萧寻牵着汤圆,等他们到前院的时候,府里下人都在了,香案也布置好了。


    门房小厮一直在巷口守着,众人在前院等了片刻,小厮跑回来,和林秋然道:“大娘子!大人!宫里面来人。”


    他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穿着官服的大人。


    萧寻带着妻儿家眷,跪迎在门口,道:“恭请圣安。”


    礼部大臣托着装有圣旨的匣子,说道:“圣躬安。”


    众人起身,礼部大臣道:“萧大人,接旨吧。”


    众人面北跪于香案前,礼部众官员面南而立,林秋然跪在萧寻后面,跪了一会儿觉得膝盖渐渐有凉意传来,心中隐隐不适却被圣旨的明黄色压了下来。


    见圣旨如同见皇上。


    礼部官员:“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褒功表德,帝王之盛典;输忠尽职,臣子之常经。尔萧寻夙夜勤勉,克夷族事,兹特封尔为定远伯,食禄六百石,赏白银千两,赐良田千顷,宅邸一座,玉带一副……


    以彰尔绩,尔其益懋忠贞,毋忝朕命。钦哉!”


    礼部官员声音穿透雪幕,响彻前院,等他念完圣旨,府上众人齐声道:“臣叩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行三扣九拜大礼,每跪一次,就叩首三下,林秋然有些担心汤圆,不过她眼角余光扫过,汤圆认认真真,有模有样。


    再加上冬日衣裳厚实,行完礼,也好好地站了起来,并未失礼。


    萧寻接过圣旨,礼部官员微微低头,“萧大人,送赏赐的还在后头,有些圣旨未写,在这礼单上,会留一人清点。府邸大人何时有空,何时去看看,不满意之处告诉下官就是。下官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林秋然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给后头跟着的官员递了荷包,“辛苦各位大人走一趟。”


    今儿还下雪了,一会儿能喝个热茶,多少都是心意。


    萧寻送了两步,接着就是清点赏赐送入库房。给了一份礼单,家里还得记一份,以免这份破损。


    林秋然让丫鬟先送孙氏和汤圆回去,孙氏看着林秋然忙碌,心里还砰砰直跳呢。这什么伯来着,这是啥意思啊。


    林秋然忙,汤圆也没上前打搅,直接回正院了。


    后头东西一样一样送来,清点登记都用了好一会儿。丫鬟上了热茶,大门大开,宫里的人进进出出,府上下人逐一清点,本来圣旨上就有不少东西,还有圣旨上没写的。


    林秋然把事情交代好,和萧寻一起回正院,二人还带了圣旨回来,这个千万得收好,倒不是林秋然心里多敬重,这个时代若不表现得敬重,容易招祸。


    孙氏人都暖和了,心里却还没反应过来,在萧寻回来前,萧家有钱,可也就普通百姓,如今他回来了,家里都有圣旨了。


    还封了个啥东西,还有赏赐……


    刚刚的情形还在孙氏脑子里呢,直到萧寻和林秋然回来,她还在回味,想着想着她突然站起来,林秋然和汤圆疑惑看过去,孙氏问道:“秋然,皇上赏了咱家多少地?”


    别的赏赐孙氏也没听清,反正就记得有地,本来就庄稼人出身,对这个尤为关注。这会儿回想起宣旨大人的话,如果她没听错,是田地千顷,一顷孙氏记得是一百亩,那就是一千个一百,这是多少地?


    林秋然道:“皇上说赏田千顷。”


    林秋然对朝廷之事并不了解,只知当今在位的是新皇,即位有五六年。这对一个皇帝来说,也才刚刚开始。慢慢掌握朝政,稳固朝堂。


    西北的几场仗打得漂亮,皇上高兴,故而有这些赏赐。


    对萧家来说这是泼天富贵,但是纵观大越,并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曾有人封侯拜相,皇上直接赏赐良田五千顷,比赏给萧寻的还多。不过萧寻还很年轻,日后还能立功,这次赏的也不少了。


    林秋然以前买地,三年不过买了二百亩地,就觉得不少了,足够家里用,这如今多了千顷地,连单位都换了,家里也多了底蕴。


    想想也不能光封个爵位,其他世家有数十年百年的积攒,底蕴丰厚。若萧寻空有个名头,别的什么都没有,传出去也让人笑话。


    这回多了这么多地,开春肯定得种上,倒是有让萧大石来京城的借口了。林秋然是不会种地的,这还要请人,京城气候和余安也不同,萧大石过来肯定有事做。


    孙氏神色恍惚,脚下都感觉没劲儿,踩不到实地,飘飘欲仙了,“这是多少呀!”


    汤圆道:“祖母,是十万亩地,每年每亩地按三百斤收成算,这能卖好些钱呢。”


    林秋然道:“算术是对的,但不能这么算,这么多地,我们不能自己种,所以要雇人来种,然后拿出一部分来给这些人当佣金,还有别的大大小小的事,到手里的肯定没那么多。”


    分到林秋然手里的是地契,挺多张的。这些良田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庄子,要请庄户种地、伺候庄稼。也能像安阳侯府一样养奶牛,每日喝牛奶了。


    这些开春前都得安排好,赏赐多,活儿也多。


    汤圆点点头,他觉得这得盯紧点,不然的话其中哪一步漏些银子,到手里的都会少。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只是闪了一下,家里的事他不用管,很快就给忘了。


    别的赏赐尚在清点之中,林秋然脸上带笑,觉得萧寻甚是能干。她看了眼萧寻,萧寻也朝她看了过来,脸上有高兴,却未见得意自满。


    挺好。


    有爵位、赏赐、钱财……日后汤圆的路也更加好走。


    萧寻和她来京城都不容易,一个靠战场上厮杀,拼命立下战功才有今日,而她一点点做生意,赚了钱来京城,继而买宅子买铺子。


    但汤圆,才三岁大,就在京城住着了。


    前头的事有林明林夏,林秋然让丫鬟带汤圆在院子玩会儿,屋外雪花飘落,明明是冬日,她却有丰收的感觉。


    林秋然看着离吃饭还有一会儿,叫萧寻过来。


    萧寻:“怎么了?”


    林秋然道:“忘了?今日要去医馆的呀。”


    她说着,看了眼萧寻的手。


    萧寻都忘了这事,“小伤不用在意。”


    林秋然:“可你昨儿晚上还说痒得睡不着。”


    第九十九章 赏赐


    萧寻没说谎, 对他来说,那的确是小伤,根本不值一提。以他的性子, 本不该在林秋然面前说这些的, 他是男人, 受伤算不得什么, 更不该喊疼。


    昨晚,他承认是有意为之。可他若真疼真难受, 不会喊的。他想林秋然心疼他,却不想林秋然真的担心他。


    萧寻受过的伤不少, 冻伤算是最无足痛痒的, 别的伤疤他不敢让林秋然看,也不想去医馆。


    萧寻认真道:“真没事,昨晚是因为刚回来, 屋里太暖和, 不习惯才觉得痒,今天我就不觉得难受了。”


    林秋然道:“小伤也不能马虎,你别觉得冻伤轻,可若今年治不好, 明年还会犯, 年年犯。难不成年年冬天都要受一遭罪?走吧,这会儿还早,早点去, 还能早点回来吃饭。你这几日歇着,该怎么弄听大夫的,能快些痊愈。”


    萧寻如今是家里的功臣,带伤上朝像什么样子, 林秋然想对萧寻好一些。


    萧寻点了点头,也好。说来这伤不严重但难受,有时候痒的抓心挠肺,能痊愈自然好,看完林秋然也能放心。


    二人去了医馆,汤圆看二人出门,追过来问他们要去哪儿?


    林秋然笑着道:“带你爹去医馆,你可要去?”


    汤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若是林秋然不去,还能往林秋然身后躲,现在身前空无一人,他赶紧挥挥小手,“娘,我就不去了,你们慢点儿,不要着急。”


    说完跑远一点的地方玩雪了,生怕林秋然叫他。


    医馆这种地方,就算林秋然求汤圆去,汤圆都不想去的。直到目送二人离开,汤圆才松了口气。


    上了马车,萧寻问汤圆幼时是不是病过。


    林秋然道:“他是小孩子,小孩子哪儿有不生病的。”


    生病就要喝汤药,药汤苦,不过哄哄就能乖乖喝,知道多吃饭才能好得快。现在大了些,爱跑爱跳,林秋然养他没那么精细,挺皮实的。


    从小小一团长到这么大,林秋然付诸了无数心血。看萧寻眼中闪过意思内疚,她故意道:“汤圆喝药很乖的,你这个做爹的,可别让他瞧不起了。”


    萧寻有些不解,他就看看冻疮,这个肯定是涂药,怎么还用喝药?


    不过林秋然都说了,他还点了点头,“好,你放心就是,肯定不会让汤圆瞧不起的。”


    林秋然笑了笑,很快,萧寻就知道林秋然为何这么说了。


    到医馆后,林秋然先让大夫给萧寻看冻伤。除了手上,他脚上还有几处,更严重,看着触目惊心。


    不过老大夫见多识广,这又在北方,善治此病。老大夫给萧寻分别开了泡的和涂的药,“这张方子,一会儿去前头抓,一包煮沸,慢慢泡,泡足两刻钟,水凉了就加热水,晚上睡前泡的。这张方子是涂的,早晚各涂一次,晚上那次泡完再涂。”


    医馆里光线昏暗,老大夫摸着胡子,道:“冻伤冻伤,还是得少受冻,衣服穿暖和些,慢慢也就好了。老夫的药管用,明年肯定不再复发。”


    冻伤看完了,林秋然道:“劳烦您再给他看看别处,他从战场上回来,身上也受过伤,看看需不需要补补。”


    萧寻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林秋然给按在了椅子上。


    林秋然手劲儿大,“别动,让大夫给你看。”


    萧寻那么大个子,若真走也能走得了,可林秋然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就舍不得动了。


    老大夫笑了笑,中医看病少不了望闻问切,老大夫一边看,脸上笑容慢慢消失,他摇头道:“捡回来一条命不易呀,既然回来了还得好好养着。看大人容貌也就二十多岁,身子却差得紧,都不及你娘子气血足。长此以往与寿数有碍,也不利于子嗣,精血精血,无血无精气呀。大人这有气血不足之症,是得补补。”


    老大夫大笔一挥,刷刷就是几副方子,听林秋然说他受过伤,还去内室看了看。


    看完之后从帘后出来,又下了几贴药,“有的伤曾伤及肺腑,老夫说怎么脉象怎么这般沉细,别看是好了,可是内里还没养好呢。药按时吃,先吃上半个月的,再来老夫这儿复诊。”


    林秋然点点头,“用药期间可有什么忌口?”


    老大夫:“忌辛辣生冷,老夫再给你几张食补的方子,如果有条件就每日喝喝,没条件还是以喝药为主。”


    林秋然点点头,让萧寻拿着药方去抓药。自己先把看诊的钱给付了,看诊开药方,总共花了三两银子。


    抓的药有二十几包,每包还有好几小包,供食补的药还分开放着,抓药的说:“这个炖鸡炖鸽子啥的可以放进去,比煎药好喝些。煎药买个煎锅就行,怎么煎上头写着了。”


    这些药外加两个煎锅花了十几两银子,才够半月的。萧寻觉得有些贵,刚要说话就被林秋然瞪了一眼。


    二人出来没带丫鬟,林明从车上远远看着,跑过来拿药。


    他抱了满怀,赶紧给放车上去,这些药,感觉都能再开个小医馆了。


    回去路上,萧寻喝林秋然道:“就说得严重,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


    林秋然本来不想多说什么,可萧寻又说这样的话。


    他还在试图安慰自己,神色有些惊慌害怕,好像林秋然一招手,就能贴过来。


    林秋然盯着他的唇,萧寻唇色依旧苍白,她又看向萧寻眼睛,“我是担心,不然不会带你来医馆。但你受伤也没怪你,毕竟战场伤刀剑无眼,看病治病,养好就是了。何必受什么伤瞒着我,最后伤情越来越严重,你觉得这样我会高兴?”


    萧寻能活着回来,就是守信了。


    林秋然不喜欢他这样,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要这样。


    当初萧寻回来时就是如此,换个衣服都要藏着掖着,生怕她看见。就算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会怪萧寻不爱惜自己身体,那是没办法的事呀,她知道了其实也不过是带他来医馆看病,这样好得还能快一些。


    他瞒着,林秋然也能当没不知道,萧寻觉得这样更好?


    这算什么好。


    林秋然是想不明白萧寻怎么想的,她觉得一家人可以相互依靠,若是汤圆出了什么事儿,林秋然也希望他能告诉自己和萧寻,而不是一个人扛着。


    难不成她只享受萧寻封爵带来的好处,别的什么都不做?


    萧寻低下头,下巴点了点,和汤圆认错的时候一样,“我知道了。”


    林秋然:“知道了就回去好好喝药,忌口就先忍忍,辣的肯定是不能吃了。”


    萧寻:“我知道。”


    林秋然道:“既然知道,我也就不多唠叨了。”


    萧寻点点头,又立刻道:“我可没说你唠叨。”


    林秋然看了他一眼,萧寻立刻闭上嘴,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若是娘问起……”


    林秋然道:“娘岁数大了,反正你也是要调养好的,现在不说也无妨。”


    不在一块儿住,喝个药自然不用当孙氏面喝。汤圆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而且萧寻好好喝药,汤圆肯定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药这东西,汤圆不会问的。


    萧寻笑了笑,“知道了。”


    以后有什么事,要和林秋然说,千万不能藏着掖着。


    *


    看病耽误了些时间,回去就有些晚了。不过现在自己住自己的院子,孙氏过来都在正厅,不会随意走动,这些药就先收进库房了。


    孙氏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林秋然道:“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先吃饭吧。”


    汤圆吃饭的时候和萧寻挨着,父子俩很是亲昵。


    饭桌上有孙氏要的姜母鸭,给汤圆做的油闷大虾,还有一些别的吃食,酸辣咸香都有,萧寻很自律地没碰不该吃的。


    汤圆吃了三个,觉得今儿的虾又大又好吃,还问萧寻,“爹,你怎么不吃这个油闷大虾呀?”


    汤圆没用人剥,自己咬的,以前孙氏非要给他剥,他觉得自己咬味道好,如今孙氏都不问这些。


    萧寻:“今日看大夫,说不让吃这些。”


    孙氏忙问:“冻伤大夫咋说?”


    萧寻:“得涂药泡药水,还得忌口,很快就能好。”


    孙氏听完没多问,很快午饭就吃完了。


    吃过饭后,孙氏回了自己院子,林秋然拿着皇上赏的赏赐单子去了库房,萧寻则在屋子逗汤圆,顺便哄孩子睡觉。


    东西放了两库房,都是公库中。下人们搬进来后清点核对过,林秋然还叫了林夏来,省着她想看的东西找不到。


    圣上给萧寻的赏赐不少,除了宅邸良田银子,还有摆设、布料、珠宝。布料珠宝林秋然分了分,适合孙氏的就送去寿安堂,适合她的就送去正院,以后就放在自己私库里。


    东西不少,以后出门不必再戴那几样首饰了。


    林秋然分别记了单子,看完这些,又去看摆设,皇上赏的自然都是宫里的东西,其中两个红木箱子里装的是官窑瓷器。


    一套平日用的,天蓝釉,碗盘碟子都是配套的,垫的也不是稻草,而是绢布。汤勺羹匙都有,颜色好似雨过天晴后的天空,又好似湖水。


    林秋然轻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可是赏心悦目,这个她也让丫鬟搬正院去了。


    林秋然看着这些,都能想到盘子放什么菜,不过这太过贵重,又是御赐之物,她怕弄坏了,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平日肯定舍不得用的,最多不时拿出来看看赏玩。


    还有套粉彩喜上眉梢的杯子茶壶,也好看得紧,林秋然看完放好,嘱咐林夏,“这个一会儿也拿正院去。”


    几个粗口细口瓶子摆饰,若是搬家后能用上的。


    林秋然觉得这些瓷器当真是好看得紧,形状各异,巧夺天工。她看完之后又给放好,然后继续看别的东西。


    还有玉如意等摆饰,各个精美十足。


    其余的字画铜器,林秋然看过也很喜欢,看完后林夏还问:“夫人,不把这些拿出来用一些吗?”


    现在该分的都分了,其余的就放着吧,家里的东西,谁想用就用。


    林秋然道:“先放着吧,等搬了家再说。”


    肯定还要搬家,放在箱子里也省着到时候再收拾了。以后喜欢什么,再用就是。


    银子也就现在库房放着,这赏银大约也是不花的,因为有官印和宫印。


    庄子得等萧大石回来再说,林秋然让林夏好生叮嘱府里的丫鬟,“库房看好了,在府内不许议论,在外说话做事更要小心。”


    萧寻现在得皇上器重,又是封爵,又是赏赐,有人看热闹,肯定也有人却恨得牙牙痒。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该谨慎小心,不能借势招摇。


    林夏点点头,“婢子一会儿就去。”


    林秋然点点头,她觉得府上人手不太够,不过再买人也得等搬家后。就算搬走了,这处也得留人打扫,不然年久失修,再往外卖宅子不值钱,修葺的钱肯定比找人打扫贵得多。


    事有些多,封爵和赏赐的确让林秋然欢喜高兴,却没昏了头。


    往后日子还长,定远伯只是开始。


    林夏去办事儿,林秋然带着丫鬟回去了,现在府内景色也好,她进屋前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屋里很暖和,丫鬟给她解下大氅,林秋然暖了暖手,才进里屋。


    汤圆已经睡着了,萧寻一直在等她,“回来了。”


    林秋然:“嗯,看了看单子,我们何时搬家?”


    搬了三次家了,萧寻一直不知道,这回搬家,他是知道的。就找个他休沐的日子,一块儿搬过去。


    第一百章 帖子


    不过新宅子什么样, 林秋然还没看过,得抽空过去看看,顺便把府里的东西搬过去。不然都搬家那日搬, 哪怕府里下人比从前多了, 这么多东西, 又都是贵重之物, 也不好搬的。


    以前家里没什么东西,搬家很简单, 马车提前拉个两趟就行了。现如今家里东西多,拉之前要清点一遍, 到了伯府再清点一遍, 还得分门别类放好,也是费工夫的活。


    萧寻笑着说了声好,过了一会儿, 林秋然见他眼中还有笑意, 不由问:“你笑什么?”


    搬家有什么好笑的。


    萧寻道:“笑我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好了,那次回萧家村,扑了个空,后来再回余安, 又搬家了。这回也是……若是那日没见你们, 我定然也回余安了,大抵又要扑个空。”


    没想到现在能一起搬家,好像搬家是该一起搬。


    林秋然偏过头去, 她道:“可那几次也怪不得我呀。”


    萧寻笑着道:“怪我。”


    他眼中还藏着笑意,眉峰凌厉目光却柔和,他轮廓好看,有棱有角的, 鼻尖有暖色,就这么一直看着她,林秋然心漏了一拍。


    她不禁想,萧寻是真的变了,以前的他不会这样盯着自己看。现在什么都敢,拉她的手,一直看她。


    林秋然清清嗓子,“你也睡会儿吧,汤圆不用看着。”


    萧寻拉住林秋然的手,“不睡了,我一会儿进宫谢恩,你呢?”


    林秋然:“我也不睡了,交代下人些事,再找人算算搬家的日子。”


    眼下已经腊月,照黄历找个好日子就行了。


    萧寻点点头,“那我这就出门,若回来晚了,不必等我。”


    林秋然嗯了一声,此时此刻她又觉得萧寻没变,依旧是那个什么都说,什么都依着她的萧寻。有点像大型犬,乖巧听话还黏人。她看了一眼炕上睡得正香的汤圆,那汤圆就是小狗,淘气精力旺盛。


    汤圆在睡觉,林秋然就在罗汉床上看书看账册,交代林春她们学什么菜,这一个月,她们也没闲着,一直在学菜色。


    府里新来的厨娘也学着,有模有样学得很快。


    汤圆两刻钟后醒了,闹着要出去玩,丫鬟小厮都安排了事,林秋然就带了一会儿。


    她带汤圆去小花园玩,园中几株梅花,正顶着风雪凌然开放,好看得紧。她还带着汤圆去暖房看了看,一个月的功夫,盆里多了一些绿芽,看着生机勃勃的。


    汤圆跟着林秋然这儿转转那儿转转,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这可不是玩儿,这样甚是无趣。


    他不由问:“娘,爹啥时候回来。”


    他想爹了。


    林秋然看了眼天色,“快了吧,怎么了?”


    汤圆道:“想跟爹玩骑大马。”


    林秋然愣了愣,有时她也会忘,当初赵实接婉娘和英姐儿时,一把把英姐儿扛头上汤圆羡慕的目光。


    可林秋然又想到了萧寻的伤,不过汤圆才四岁,驮着汤圆在屋里转两圈应该没事。


    她道:“等你爹回来你自己跟他说。”


    汤圆不太好意思,他和爹有点熟,但也没熟到那个地步,汤圆求林秋然,“娘,你帮我和爹说呗。”


    林秋然笑了笑,“你自己说,你要骑大马又不是我要。你这么大了,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


    这样父子俩还能多说几句话。


    汤圆嗯嗯哼哼的,最后只能道:“那好吧。”


    不然能怎么样,他娘不帮忙,也没有别的办法。


    萧寻是赶天黑之前回来的,雪下了一日没停,地上雪很厚了。


    林秋然没让下人扫,因为汤圆喜欢玩。萧寻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院中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一看就是汤圆踩的。


    林秋然一直注意外面的动静,见萧寻回来了,往院中迎了几步,贴耳跟他说了两句话,这才进屋。因为雪下得有些大,孙氏让丫鬟来传话,说不过来吃晚饭了。


    寿安堂有小厨房,大厨房也能做好了送过去,屋子里暖暖和和的,何必出来一趟受罪。


    孙氏不在,林秋然他们吃得也简单,厨房做了汤面,汤中有排骨,还炒了几道菜。


    不过做法却不简单,面条是高汤和鸡蛋活的,软弹劲道,排骨是砂锅清炖一下午的,酥软脱骨,就选的肋排。


    醋溜白菜爽口,土豆丝香辣下饭,不过这道菜没让萧寻吃。


    吃完饭又过了两刻钟,萧寻开始喝药。


    汤圆有点敬佩他爹是条汉子,竟然一口闷了,把三碗全喝了。他都倒吸一口气了,绕着萧寻走了三圈,马上就睡觉了,要不然算了吧。


    他爹这么高,他骑上去,万一撞了脑子怎么办。可是英姐儿被她爹驮着的画面就像糖葫芦最顶上那颗最大最圆的山楂球,他每次都是最后吃的,就那个最好吃。


    汤圆从小到大,林秋然虽不怎么惯着他,可毕竟家境好,他要的东西只要不过份,都能得到的。


    可汤圆又怕说了萧寻拒绝,他爹要是不愿意,那他多没面子呀。


    林秋然看着汤圆绕来绕去,左右踟蹰,也没出声。等丫鬟把碗收了之后,又有人端进来两盆泡着药材的热水来。


    林秋然让萧寻去罗汉床那儿,一盆泡手一盆泡脚。


    萧寻本来想把脚伸进去,然后弯着腰把手也泡进去,没想到还能这样。


    盆子里的水黑黑的,汤圆忍不住问:“这个要泡多久啊?”


    林秋然:“得泡两刻钟,你盯着点,别让你爹偷懒。”


    汤圆心想这泡完估计就得立马睡觉了,其实也不是非骑大马不可,他爹还难受着呢,他咋能光想玩呢。


    这么想,他就托着下巴陪在萧寻身边,看着盆中呼呼冒着热气,很快就把萧寻手烫红了。


    这自然不是开水,只是保持着比较烫的温度,等凉了再加水。


    汤圆感觉牙酸,“爹你热不热,疼不疼,难不难受?”


    萧寻摇摇头,不过很快他额头鼻尖就出了汗。汤圆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小帕子,凑过去给萧寻擦汗。


    林秋然见状皱着眉道:“汤圆,你晚上吃饭的时候擦了嘴,换过帕子吗。”


    她都看见帕子上浸的橙色辣椒油了。


    汤圆心虚地把帕子收起来,萧寻笑了笑,“没事,给他换一条就好了。”


    萧寻想摸摸汤圆的脑袋,却没法子,他又不嫌汤圆的。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做到像林秋然那么严厉的。这样也好,林秋然严厉时他就温和些,林秋然温和时他就严厉些,就这样拽着汤圆,让他快乐长大。


    萧寻泡药包中间添了几次水,汤圆看着就感觉自己手脚都疼。等萧寻弄完,他贴心的地帕子拿药膏,准备等他爹好了再提骑大马的事。


    他爹回来了,来日方长嘛。


    萧寻把水迹擦干净,然后涂药膏。脚方便涂,但左手涂右手有些不方便。偏偏汤圆还捣乱,非要帮。


    萧寻偶尔也会觉得汤圆有些多事,就比如现在。


    若汤圆不在,他就可以找林秋然帮忙了。


    “涂好了!”汤圆笑着道:“好了好了,跟左手上的一样好。爹,你快睡觉吧。”


    汤圆萧寻对面的罗汉床上跳下去,萧寻看他忙碌不停,虽然多事,却也为了他好。


    他长臂一挥,把他捞到怀里又举过头顶。


    汤圆惊呼一声,又咯咯笑。


    林秋然见状笑了笑,萧寻回来的时候,林秋然跟他说了几句话。虽然她让汤圆自己说,可是父子俩相处时间毕竟短,她本意让俩人多说话,可汤圆若实在开不了口,也不能就不管了。


    这不过是小孩子的小小要求罢了,还能不满足他吗。


    而且又不是先让萧寻拒绝,再给惊喜,估计能让汤圆高兴许久。


    林秋然本以为汤圆会自己说,就告诉萧寻可以等一等。若汤圆不说,再抱他骑大马好了。


    萧寻等了一个晚上,最后临睡前把儿子抱了起来,举过头顶骑在他脖子上。


    汤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感觉,有点高又有点害怕,可是萧寻大手稳稳扶着他,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掉下来。


    萧寻走了两步,汤圆跟着晃来晃去。


    而且也没有那么高,汤圆忍不住欢呼几声,他还试着不抱萧寻的脑袋,也能稳稳的。


    这般玩了一会儿,林秋然让父子二人赶紧睡觉,“明儿还有空呢,想玩还能玩。今儿晚了,早些睡吧。”


    汤圆笑嘻嘻说好,萧寻给他放到了炕上,他觉得有爹可真好。汤圆眼巴巴看着萧寻,铺床褥的时候他抱着枕头在炕上走来走去,最后说道:“娘,今天我睡中间吧,我要睡在你和爹中间。”


    林秋然刚要点头,却听萧寻道:“我睡觉不老实,怕晚上压到你,还是你娘睡中间吧。”


    汤圆接受良好,“那好吧。”


    林秋然没说什么,等梳洗好后躺在炕上,萧寻是留了盏灯,最后上来的,一家人三条被子,炕是暖的,炉子是热的,窗户开了条小缝,能听见外面的风雪声。


    明门外面冰天雪地,可屋里却安稳暖和。


    林秋然觉得这一刻分外宁静,如今睡得早起得早,她还不太困。


    等汤圆呼吸变平和绵长,萧寻还在翻身。这又等了一会儿,林秋然感觉萧寻伸手过来,把她的手拉了过去握着。


    林秋然想,这是她把手放在外面了,若在被窝里,萧寻还会进来牵她手吗。


    估计是不敢的。


    萧寻面对着林秋然,他道:“我能歇半个月,选这中间的日子搬家吧。”


    林秋然:“嗯”


    空气有片刻宁静,过了一会儿,萧寻又道:“等搬了家,是不是该让汤圆一个人睡了。”


    林秋然愣了愣,她手心传来萧寻的温度,二人虽从没谈过这些事,可心里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是要一块儿过日子的。


    在萧寻心里,就算林秋然以前怨他,可都过去这么久了,汤圆都已经四岁了。


    林秋然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她不能光享受着萧寻封爵带来的好处,给她孩子的好处,却对他冷脸。


    只不过萧寻突然这么一问,她心里还是没做好准备,她看着萧寻的眼睛,说道:“我答应过汤圆,等他过了生辰,天气暖和再自己睡。”


    林秋然:“你这当爹的,刚回来就不喜欢跟他一块儿了?刚才也是……”


    这罪名可就大了,萧寻清咳了一声,小声道:“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我就是……”


    萧寻自认理亏,“那就等汤圆过了生辰再自己睡。”


    林秋然没再说话,她还没答应呢。


    萧寻也没说什么,这样等着,他慢慢就睡着了。


    林秋然把手抽了回来,有点费劲,不过人都睡着了,肯定是能抽回来的。


    朦胧的烛光下,林秋然看着萧寻,他眼窝深,睫毛很长。鼻子嘴是好看,精致挺立。


    林秋然翻了个身,也睡了。


    等次日醒来,天还没亮,汤圆又到萧寻被窝了,父子俩大约是已经醒了一会儿,汤圆小声和林秋然道:“娘,爹说一会儿带我练武,然后骑大马。”


    刚玩不久,他原来对此事还新鲜着,梦里都是这些。


    林秋然心道,这傻孩子,昨晚你爹可是说过让你一个人去睡。


    林秋然:“那快些起来吧。”


    林秋然也起床收拾梳洗,正梳着头,门房小厮过来送帖子,“大娘子,一早有人送来了几份帖子,有份还是安阳侯府人送的。”


    萧寻一人得道,府里下人也升天了,给他送帖子的人,还会塞银子,塞完就跑。他老实拿出来几个荷包,“这是送帖子之人塞给小人的……”


    林秋然道:“给你拿着吧,帖子放这儿下去吧。”


    丫鬟把帖子拿了过来,林秋然先把安阳侯府的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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