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师徒“为何现在你再也不肯对师尊那样……
宁汐下意识想躲,却想到自己身前还有个躲不了的大师兄,于是硬生生拐了个弯,用后背挡住了来人的那一击。
她抱着裴不沉,在地上打了个滚,刺目的血迹在玉砖上划出一抹长痕。
剧痛袭来,她咬着后槽牙,坚持没有发出声音。
是一只猪妖,手中钉耙还挂着刚才划破宁汐后背的血肉。
没有听见预料之中的猎物凄惨大叫,猪妖露出疑惑的表情:“奇怪,我刚才分明瞧见这里有动静。”
它身后出现了另一只牛妖,手里拖着白玉京修士的尸体:“就你那猪耳猪眼猪脑子,看岔了也正常。别整那些没用的了,赶紧过来帮我把这些尸体收拾了。那姓林的让我们明日之前要把尸体全部埋了。”
猪妖又狐疑地嗅了嗅,宁汐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的活人气被对方发现。
幸好这里的死人太多血腥味太重,猪妖分辨不出她的气息,最后只能悻悻地转身了。
原来方才他们就站在山门道边石灯的一处视线死角内,怪不得宁汐一开始没有察觉这两只妖物的存在。
猪妖回到它的同伴身边,随手抓了一只断手,跟啃卤鸡爪一般咔嚓咔嚓地吃起来,它的同伴看了,又是没好气地呵斥:“那姓林的都说了不允许我们乱吃白玉京修士的尸体,你还敢跟她对着干!”
猪妖一边吐骨头,一边不以为意道:“她一个人族,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老子身上。”
宁汐皱起眉,心想它们口中的林姓修士该不会就是林鹤凝吧。
果然,同伴不平道:“要我说,他们人族可真是虚伪。明明是自己害的人,到头来脏活累活还全是我们妖来干。人都死光了,她林鹤凝还想图个好名声,让我们留个全尸。之前我好几个弟兄就因为杀了几个修士,结果就被她处以剥皮抽骨之刑,简直欺人太甚!”
猪妖一听,两只蒲扇大的猪耳立刻愤怒地扑扇起来:“那臭娘们算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现在攀上了我们龙君的高枝,就可以狐假虎威了?我呸!要不是我们出力,就凭她那认不认鬼不鬼的样子能打上白玉京、能把那帮牛鼻子修士关在裴家祖庙里吗?”
“哼,你牛,你怎么不当面和她说呢,实际上还不是只能和我一样,被发配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门卫,收拾尸体!”
“我那时不是以为这地方尸体多可以随便吃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猪就是好这一口……”
猪妖一边骂骂咧咧地哼哼,一边接手替它的同伴把尸体往外搬,宁汐顺着他们走的方向远远一眺望,果然看见了一处深坑,坑里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尸体。
等猪妖和它同伴渐渐离去、看不见身影了,宁汐才背着大师兄从藏身的树干后钻出来。
方才猪妖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起码知道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其一,林鹤凝和妖族勾搭上了,大概率是当初就走了她的阎野,她还带着妖族围杀了白玉京。
其二,目前白玉京内还有幸存者,就躲在裴氏宗祠内,但估计也是危在旦夕。
宁汐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了决定,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救出被困的修士,否则仅凭她一个人,也无法挽救眼前的妖祸。
她以前当外门弟子时常来山门处打扫,对这里的每一处犄角旮旯都十分熟悉,哪里的小道偏僻无人,哪里的灯柱粗壮适合躲藏,哪里的围墙有缺漏可以走捷径,她都十分了解。
一路上虽然时不时有妖族在来回走动,但最后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最后只需要翻过这一堵墙,就能踏进白玉京的主峰。
宁汐望着眼前的“捷径”,心虚地瞥了一眼昏迷的大师兄。
爬狗洞的话,自己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以前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她不是特别讲究的人。
只是大师兄……
他要是醒过来知道自己被迫钻了狗洞,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宁汐突然就不敢看他的脸。
最后一无所知的裴不沉还是被她拽着衣领,拖进了主峰。
她已经看见了裴氏宗祠周围布满了封印阵,还有一圈牛鬼蛇神准备放火烧屋,还没等想出来怎么溜进去,却看见一道眼熟的白发身影踉跄着从祖庙内奔了出来。
居然是裴信。宁汐瞳孔紧缩,他是逃出来的吗,居然手无寸铁,怕不是马上就要被围在外面那群妖给生吞活剥。
然而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裴信所到之处,妖族都恭敬地散开了,他面色发青,脚步不停,直接朝自己的居所御剑而去。
宁汐意识到了什么,心下发沉。
脚下忽然滴下了几滴黑红的血液。
她猛地扭头,小声惊呼:“大师兄!”
裴不沉不知何时又醒过来了,正在抹掉自己滴出来的鼻血,闻言朝她虚弱地笑了笑,刚张开口想要说话,就被塞了满嘴的慕星草。
“赫连伯父给你把过脉,说药不能停。”宁汐生怕他又诱发鬼毒,慕星草像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塞,最后把人堵成了一个两颊鼓鼓囊囊的仓鼠。
裴不沉哭笑不得,咬了好半天都咽不下去,呜咽着十分可怜,宁汐只好上手扶住他两侧脸颊揉搓,手动帮他咀嚼。
等他吞下那一堆摘星草,眼睫立刻又结出了雪白冰霜,宁汐捂住他的两只手,放在嘴边不住呵气。
裴不沉就低头看着她微笑。
宁汐叹了一口气。大师兄还在恢复期,现在这样时昏时醒的状况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她简而言之地将如今的情况向他说明了,然后犹豫道:“我刚刚看见裴信长老从宗祠里出来。”
裴不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能滥用灵气,强闯进宗祠是不切实际的,于是道:“不如我们追上去看看。”
宁汐点头。
这回她不用背着裴不沉,很快就找到了裴信的洞府,洞府外空荡荡的,裴信素来不喜人多服侍,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眼下倒是便宜了他们。
裴不沉轻车熟路地带着宁汐进入洞府,刚刚看见内室里裴信的身影,就见他愤怒地将玉简砸在地上:“鹤凝你骗我?!”
林鹤凝也在这里?
宁汐一惊,然而她身处过廊连一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幸好身边的人反应比她更快,直接一个跃身,带着她一起跳到了房梁上。
两人齐齐蜷缩身体保持平衡,向下方看去。
果然裴信面前还站着一个通体漆黑的女人。
“那次我们在风雨楼遇到的鬼影,果然是她。”裴不沉在她耳边低声说。
因为房梁狭小,他们挨得很近,说话时喷薄的热气都打在宁汐的耳廓,她讷讷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小声应道:“那她就是和赫连为是一伙的了。”
“嗯,估计这一次白玉京遇到妖祸也是赫连为一手策划的。”
宁汐又想起什么,有些忧心:“那岂不是连阎野也在帮赫连为?”
“蝇营狗苟之辈,多半是利益交换的暂时同盟罢了,阎野素来看不上人类,会和赫连为搅和在一起,八成是被他捏住了把柄。”
宁汐看他依旧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也莫名地安定下来,便朝他笑了笑。
裴不沉也微笑着捏她的脸颊。
房梁下方的氛围就不是那么温馨和睦了。
裴信摔了玉简之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一连串颤声地念着:“鹤凝,你骗我,你怎么可以骗我?!”
“我对你那么好,你让我开传送阵,我就开了,让我去劝降裴氏族人,我也去了,你说你想当白玉京掌门,我就帮你扫除一切障碍,可你怎么还能那样欺瞒于我?!你口中可还有一句实话?!”
林鹤凝冷冷道:“我骗了你什么?”
“你说只是废掉不沉的掌门之位,不会杀了他的!那这仙门通缉令又是怎么回事!”
林鹤凝施法,让玉简自动念了一遍通缉令,皱起眉,语气生硬:“这是赫连为自己弄出来的东西,我事先并不知情。”
裴信抓狂不已:“仙门通缉令一经发出便不能收回,赫连为明明知道这样一来会有多少人对不沉虎视眈眈,如今他又失了白玉京的庇佑,这几乎是个必死之局……”
林鹤凝冷笑:“别装得好像你真的在意他的死活一样。”
裴信猛地提高声量:“我怎么会不在乎他!我亲眼看着他长大,对,我是嫉妒他,嫉妒他可以得到你的喜欢,可我也不想让他去死啊!”
“现在懊悔也已经晚了。你私放妖族进白玉京,害死无数修士,你已经和我们绑在一条船上。师尊,你和我是一样的了。”
裴信仿佛被人迎面揍了一拳,整张脸都褪去了血色,跌坐在太师椅上,良久,捂着脸痛哭起来:“我都做了什么啊……”
“裴不沉死了也好,这就是他拒绝了我的报应。”林鹤凝咧开嘴角,语气热切,“不过,他要是能从那帮修士手里逃脱,回了白玉京,到时候看见我已经成了白玉京的新掌门,那时候才有趣呢……”
她说着,就往外走。
眼见林鹤凝又要离开,他突然拔腿追了上去,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腿:“鹤凝,别走,留下来,看看师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能再抛下我……”
林鹤凝盯着他,沉默不语。
裴尚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哽咽起来:“你的第一个法器,还是我陪你一起练的,你都忘了吗?”
“……那时候练器的灵火炉不好用,你想要完美、总担心它会歇火炸炉,连觉也不睡,整晚整晚地守着,后来我去炽火渊杀了一只九尾凤凰,取来昼夜不熄的凤凰真火,你才炼出了那柄剑……那时候你对师尊笑得多开心啊。”
他抬起脸,看着她:“为何现在你再也不肯对师尊那样笑了呢?”
第112章 自尽他就喜欢她这一点
林鹤凝道:“那你可还记得,当初那柄剑十分眼熟?”
裴尚愣了一下,喃喃自语:“剑身长四尺一寸,剑刃中薄,刀刃触之温热,舞时有焰光,宛若日轮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对,那是我仿照裴不沉的逐日剑做出来的。”
裴尚梦游一般,脸上泪痕在光下闪闪发亮,此刻他才真
的露出了符合年纪的衰老:“所以你从最开始,喜欢的就是不沉……可我以为那日拜师大会你选的是我。”
“我想要亲手造一柄和他一样的兵器,所以才选了炼器峰。至于选你当师父,只是顺便而已。你门下弟子稀少,得了什么天材地宝自然会优先倾斜给我使用,我才能炼出和他最像的剑。”
裴信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徒弟,瞳光渐渐涣散了。
林鹤凝拂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师尊,你这样让我瞧不起你。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你这幅癫狂的痴态,就会让我想起我自己,当初我也是那样跪在地上求裴不沉,现在想想,真是自甘下贱。可笑、恶心至极!”
她每说一个字,裴信的脸就白上一分,到后来,他的整张脸都呈现死人一般的苍白,两边发鬓苍白,仿佛真成了个纸糊成的假人。
林鹤凝最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脚不沾地鬼魂一般飘了出去。
屋内好半晌寂静。
房梁上,宁汐尴尬地看向裴不沉,后者察觉她的目光,疑惑回望:“怎么了?”
这让她怎么开口啊,一直信任的长辈结果是个叛徒,好不容易历经九死一生回到家族却发现已经已经被人偷家了……宁汐噎了半天,最后还是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裴信长老就是一时走岔路了。”
裴不沉倒是表情轻松:“人都有私心,这很正常。何况他本就没有那个义务一定要站在我这一边的。”
不知为何,他这话反倒让宁汐听得心脏缩紧,下意识就握住了他的手,小声道:“我会站在你这边!以后师兄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念念别说这样的话了。”裴不沉弯起眼睛,“不然我又想要亲你,欲念起来的话鬼毒就又要发作了。”
宁汐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裴不沉露出一个有些遗憾的表情,也没再提,屋内正好无人,他们要与裴信交谈的话,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原本正僵直着发呆的裴信突然抬起手掌,掌中凝聚灵气,狠狠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宁汐瞳孔紧缩,身边一阵风刮过,是裴不沉已经跳了下去,一道灵气击出,想要阻止裴信自尽的手腕。
但还是晚了一步,掌心重重落下,颅骨发出清脆的崩裂声,裴信七窍流血地歪倒下去。
宁汐刚刚跳下来冲到他身边,裴信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艰难地移目,看着身边的裴不沉,还能有神智说话:“不沉,你、你回来了,还好,还好,我没有犯下大错,我、我没有脸见你……”
裴不沉脸色铁青,不断为他输入灵力:“你先攒着力气,别说了。”
裴信摇头,血沫不断从额头上蜿蜒流下,现在不说,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奢求你原谅,但是鹤凝,她是我的徒弟,徒弟犯了错,我这个做师尊的只能以死谢罪,但是不沉,少掌门,我只求你能饶她一命……”
裴不沉没啃声,手上灵力不停,然而裴信存了死志,对自己下手时毫不留情,连整个识海都拍碎了,无论输入多少灵气都立刻溃散消失。
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瞳孔就涣散了。
他到死也没有等到裴不沉的那一句原谅。
裴不沉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去探他的鼻息。
“他死了。”
宁汐张大嘴巴,看着裴不沉起身,将尸体整齐地放在椅子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甚至都没有体会到熟人去世的惊愕与悲伤,就只剩下了茫然。
裴不沉替裴信合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沉吟片刻,摇头:“原本想让裴信长老里应外合,帮我们进入宗祠救人,现下看来要自己想办法了。”
宁汐脑袋乱糟糟,想起第一次见到裴信时他像个和善的老顽童,虽然发须全白但生了一张让人亲近的童颜,还有他传音来托她好好照顾大师兄……
她心里不是滋味,盯着裴信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又扭头去安慰大师兄:“你不要伤心。”
裴不沉似笑非笑,盯了她一会,突然道:“对,我很伤心,被裴信骗了,他又自尽了,我又失去了一个亲人长辈……好伤心啊,念念安慰我一下,抱抱我吧。”
宁汐不疑有他,连忙张开双臂,老母鸡一样将个头比自己大了半圈的裴不沉纳进怀中,然后笨拙地学着别人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拍打他的后背。
裴不沉半跪在她怀里,眯着眼睛享受,心里却想,他的念念有时候的确不大聪明,每次她自己觉得伤心的时候,就会觉得别人也会伤心。
不过,他就喜欢她这一点。
……
因为怕引来妖族,宁汐不敢大张旗鼓地为裴信收尸,只好从他洞府内找来了防腐的宝珠,放在他身边。
他们在裴信洞府内耽搁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变了天。
天空亮如白昼,裴氏宗祠的方向燃烧着熊熊大火,火光将天地都照亮,无数魑魅魍魉欢呼尖叫,围着巨大的活人焚烧炉载歌载舞。
裴不沉脸色骤变,御剑飞出几步远,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念念?”
宁汐的脸色在明亮的火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她像个迷路的小孩,露出脆弱而迷惘的神色,呆呆地望着那群围着篝火跳舞的妖族。
那神色转瞬即逝,很快她又露出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惊慌:“大师兄,我们快去救人!”
现在也没办法考虑什么徐徐图之了,她与裴不沉冲到祖庙前,抬手便砍下了一只妖物的脑袋。
妖群立刻炸开了锅。
“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也杀了他们!一起扔进火堆里当柴烧!”
二人且战且行,以后背为彼此依靠,愣是在密密麻麻蚁群一般的妖族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真正棘手的是宗祠外的封印阵,裴不沉尝试了几次试图解阵,但都无功而返:“这妖阵阵法复杂,至少得一个时辰才能解开。”
一个时辰,里面的人都被烧成灰了。
但宁汐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尤其是大师兄,他一边要分神解阵,一边还有守护她的后背。
宁汐再一次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她不能再厉害一点,要是她能帮上大师兄的忙就好了,而不是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皮肤上的妖纹又开始隐隐发烫,在宁汐再一次挥剑击退一只想要偷袭裴不沉的妖物时,宗祠大门被从里面轰地撞开了。
里头冲出来的人闷头往外撞了十几步,就被封印阵给挡了回去。
宁汐率先认出了对方:“裴尚!”
裴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见他们之后愣了小半息,随后掉头就冲了回去。
旋即宗祠内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真的是大师兄和宁师妹回来救我们了?!”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转眼间里头涌出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虽然都是披伤挂彩,可人人脸上都是宛如遇到救星一般的激动笑容。
宁汐身体上的妖纹渐渐又冷却了下去。
很快,裴尚等人神色微变——赶来支援的妖族实在太多了,层层叠叠将宁汐和裴不沉团团围住,他们就像陷入了蚁群的糖块一样,逐渐被淹没。
裴尚有心想要冲出去,可他们距离宁汐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中间横隔着牢固的封印阵。
开始有人坐不住,开始试图砸阵。阵法封印了他们的法术,现在他们只能像个最卑微、不通剑术的的外门弟子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抄起自己的兵器,对着阵罩或敲或打,封印阵时不时发出地动山摇一般地哐当声,却依旧固若金汤。
仅仅砸了几下,便震得手腕发麻,不少修士又急又气,忍不住叫骂起来,这会也顾不上什么仙门世家的风仪优雅了,全都跟乡野农夫一般又抡又砸。
一片**的轰鸣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没了仙术几息就这么累,也不知道之前那些手无寸铁的外门弟子是怎么过日子的。”
“唉,亏我以前还看不起他们,没想到自己现在修为被禁后,居然比他们还不如。”
有人闻言一怔,同身边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火辣辣的羞愧。
宁汐陷在妖群中,心脏跳得像是随时要爆炸,不远处,她看见大师兄的眼角又开始渗出黑血了。
就在这时,挂在腰边的玉简突然响了。
离开了昆仑丘地界,传音阵法的效力也恢复了,许多被积压迟到的传讯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一时间玉简响个不停。
她再次挥剑击退一名袭击的妖族,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本想直接关闭玉简了事,却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必须向人求救。
她拿出玉简,接通了传音阵。
拜托,拜托,一定要接她的传音啊。
第113章 狂海他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宁姑娘?!”南宫音有些失真的声音从玉简中传来。
宁汐心头猛地一跳:“南宫姑娘,江湖救急!”
南宫音惊诧不已:“你现在在哪里?”
“一时说来话长,但是白玉京遇到妖祸,需要南宫家的修士来援救!”
她知道南宫音或许出于她未婚夫的关系不愿支持裴不沉,可妖祸爆发,死伤千万的不仅仅是裴不沉一人,那么多无辜的修士性命,她不信南宫音能坐视不管。
玉简那头却陷入了戛然的沉默,宁汐的呼吸也一点一点被沉默剥夺。
她手中的剑没停,妖族滚烫的血溅在她的手上脸上,发出烫伤一样的刺痛,许久,才听见玉简那头南宫音艰涩的声音:“对不住,宁姑娘,白玉京包庇裴不沉堕鬼道,藏奸纳垢、沆瀣一气,已经被被逐出仙门之列了。”
“可再怎么说,仙门捉妖是应尽职责,这里还有活人,难道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妖族屠杀殆尽?”
“……方才仙门联会,各宗各派的共识是,只有白玉京声明与裴不沉划清界限,才能出兵援救。”
宁汐一剑捅穿了面前牛妖的眼珠,发狠搅了几圈,在对方的惨叫中自己声音都在发抖:“这是仙门共识,还是昆仑丘、赫连为的意思?”
“没什么区别,现在赫连为的意思,就是所有仙门的意思。他方才和我爹见过面,他们要组建仙盟,让他做第一任仙督。而你知道的,有空桑和昆仑丘为首,其他小宗门绝对不敢阳奉阴违。”
“那你自己呢?!南宫姑娘,你与不沉哥哥青梅竹马,你也是他的朋友吧,难道你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白玉京吗?!”
南宫音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模糊,宛如一抹幽魂传来的叹息:“我怎么想从来不重要……因为这就是剧情已经安排好的啊。”
“什么剧情,你在说什——”宁汐的话刚刚说到半截,一只狼妖从天而降,利爪朝她挥来,打掉了玉简,传音阵灭。
“宁师妹!”
“念念!”
一切似乎都成了慢动作,她看见祖庙里,无数修士,或老或少,还在奋力地砸着封印阵,阵法却纹丝不动,人群当中裴尚的脸色尤为苍白。
不远处,裴不沉的逐日剑爆发炽焰,一剑焚尽十数个妖族,却在下一刻从鼻腔内涌出大股大股的黑血,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跪了下去,身后立刻涌上来了新的妖族,犹如深海中的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拥而上,无数张血盆大口朝他撕咬。
她同那双漆黑而张惶的柳叶眸对视。
这一刻,宁汐心里涌起的不是惶恐或者害怕,而是无穷无尽的愧疚。
若他喜欢的人不是她就好了,如果是南宫音的话,现在空桑的修士应该已经将妖族的老巢都踏平了吧。
他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对不起啊大师兄,她心想,你对我那样好,那样信任我,我却无以回报,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永远陪着你、保护你、可现在连去握你的手都做不到,就算重活一世、就算拔除情根、堕了妖我也还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噗呲——
狼妖的利爪穿过血肉,挡在宁汐身前的人遮住了光亮,反手握剑,将狼妖的头颅砍下。
“大师兄!”宁汐尖叫出声,一把搀扶住马上要跪下的裴不沉,手忙脚乱地为他输入灵力止血。
他腹部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很快就覆盖了一层冰霜,冰层下还有死灰复燃的黑色鬼气在涌动。
周围的妖物发现裴不沉一时不能恢复,立刻如潮水一般再度袭来,朝着两人龇出獠牙。
砰——
一声仿佛刺破天地的巨响,携带狂卷而来的灵力气浪,直直将所有人都掀翻了出去。
同样被炸飞的宁汐还不忘死死抱着裴不沉,余光里瞥见他张嘴在说着什么。
她的耳膜被炸出翁鸣之声,好半晌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恍恍惚惚过了几息,听力恢复后却第一时间听见的是无数兵戈交撞,还有人群的哭嚎呐喊。
她还有一点力气,就先给给自己的胸口止了血,透过无数修士与妖族奋战的身影,窥见封印阵化为无数金光,犹如漫天星辰,飘洒在空中。
封印阵什么时候破了?
宁汐茫然地朝前方看去,空中弥漫着血色的雾气,无数碎片飘飘扬扬,仿佛曾经有什么东西炸得粉身碎骨一样。
一张被血染红的布缓缓飘落在她面上。
她伸手抓起来一看,碎布上绣着小小的金线三重樱。
白玉京门人,人人的衣裳上都会绣着重樱花瓣,作为标识自己修为的身份象征。
在樱纹下方,应该还会绣着这件衣裳主人的名字。
裴……宁汐用手指摸索着那行字
裴……尚。
一张年轻而鲜活的笑脸浮现在眼前,宁汐这才想起来,她好像都没来得及问一句裴尚,他身上的鬼毒好了吗,没有留什么后遗症吧?
裴不沉终于止住了血,脸色苍白地站起,直接将她捞在胳膊里,就往宗祠的方向挤。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似乎读懂了她询问的意思,裴不沉抿唇,低声道:“裴尚为了破开封印阵,自爆内丹了。”
宁汐下意识地点头,又猛地摇头。
她茫然地和他对视,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不沉脸色铁青,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再次握紧逐日剑,冲进了厮杀的妖群当中。
……
封印阵破,白玉京修士们终于可以施用法术,裴尚的死仿佛成了阵前鼓舞人心的冲锋号,人人心中悲壮,手下出剑也快上许多,甚至还有几个年轻弟子因此悟道,临时突破了境界。
人族气势大增,妖群节节败退,就这么一鼓作气,居然逃生的出口山门已经遥遥可见。
有心急的人试图御剑开路,但没过一会便被空中呼啸的鸟妖给重重击落。
宁汐终于与白玉京的修士们汇集,顾不上寒暄,只能点头示意。
妖祸发生这么久,再迟钝的消息也应该已经传到各个仙宗,可他们等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半个前来支援白玉京的人影,众人心中隐约明白,自己应该是个弃子了。
前无援军,后有追兵,如今是背水一战。
宁汐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妖族,皮肤上的妖纹烫了又冷,握紧奔月剑的
手指越来越麻,到后来脑子里都似乎僵木了,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杀……
“不太对。”裴不沉一直守在她身侧,此时忽然开口,眉头紧锁。
宁汐这才从那种浸泡着血水一样的麻木中挣脱出来,呆呆地看向他:“怎么了?”
“没有大妖。”
他只言简意赅地说了这一句,宁汐还没听懂,围在身边的其他修士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对啊!我们迄今为止杀了这么多的妖,却都没有碰上一只大妖。就算大妖稀少,但妖祸爆发,也绝不可能只有普通妖族来袭击啊!”
“是不是还躲在后面、等着埋伏我们呢!”
宁汐骤然想起来在山门前那只猪妖的话,心中一紧:“阎野应该在这里,他——”
一道苍劲如雷的龙吟响彻天际,苍白的圆月前,一道漆黑的龙影越来越大,直直朝着白玉京众人扑来。
“结阵御敌!”
龙尾如山扫落,尘烟四起,遮天盖月,无数弟子像是小石块一样被崩得高高弹起,又重重坠落在地。
一时之间阵法的金光爆亮,剑气和妖气交织,龙吟迫耳,许多修为不够高的修士都在这震耳欲聋的尖啸声中双耳流血。
宁汐从崩落的山石下拖出一个跑得慢的老长老,对方晕头晕脑地说了句“多谢小友”。
阎野一出现,原本人族占优的战场局势瞬间又被逆转,地面上密如群蚁的妖族以阎野为先锋,重新源源不断地反攻了回来。
只这么一会,就又有许多白玉京修士负了伤。
宁汐张望一圈,这才发现刚才山石崩落时她和裴不沉被冲散了,但下一刻又看见天边一道嫁衣胜火的身影在与巨龙斗法,料想那应该就是裴不沉:“大师兄现在在拖住阎野,但他一个人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得想办法自救,您知道白玉京还有哪条路可以下山吗?”
长老立刻道:“宗门后的碧落海有一条出海密道,不过密道入口有封印,好像只有裴氏宗亲们能开。”
宁汐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就让对方去通知其他幸存者一起往碧落海撤退。
以前当外门弟子的时候,她不被允许进入宗门内部,碧落海也是第一次来。
从前她只听说过,白玉京其实是建在一座高悬海边的孤崖之上,直到今日才亲眼得见。
雪白汹涌的海浪拍打着漆黑的礁石,荒凉的沙滩一望无际,波澜起伏的海面尽头,一轮冰冷苍白的圆月缓缓升起。
众人被妖族逼到了海边,有人后退时一脚踩进了及脚踝深的海水中,饶是有修为护身,也被海水中的冰冷煞气冻得一哆嗦。
白玉京弟子世代捉妖除鬼,剑下亡魂不可计数,难免就有心智不坚者滋生孽障、染了煞气,每当此时弟子便会前往后湖静坐修行,用后海中的无根灵水洗去浊气,日积月累,后海中片羽不浮,森寒刺骨。
妖族似乎存了心要将他们一网打尽,正在缓缓缩小包围圈,空中五毒鸟妖盘旋,带着剧毒的口液宛如炮弹一样坠下,不住有弟子被迫跳进墨色的海水中求生,连宁汐的半截小腿都陷进了海底湿软的泥沙中。
她吃力地拔出腿来,正好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矮个子内门长老正慌慌张张地被一只蚌妖追杀,便顺手捅穿了蚌妖的口器,转头问长老:“碧落海出口的封印您能解开吗?”
那长老愕然道:“碧落海的封印是内门隐秘,你一个外门弟子怎么知道的这些?”
“现在纠结外门不外门的还有什么意义!你的命还是我这个外门弟子救的呢!”
对方无言以对,只好道:“你跟我来。”
第114章 血滴“我不是怪物,对不对?”……
“碧落海的确有这么个秘密通道,是裴掌门力排众议修建的。说来惭愧,当初包括老夫在内的许多长老都不理解他的做法,耗财耗力不说,还在宗门后留了密道,万一哪天有人心怀不轨,沿着密道袭击白玉京可怎么办。”
“没想到裴掌门还真是未卜先知,如今这密道倒是成了我们的救命稻草了,唉……”
长老手中掐诀,海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一道无形的巨锁浮现在其中。
“只是裴掌门怕这密道为妖人利用,所以留了门锁,解锁的密钥也简单,就是裴氏宗亲的三滴心头血。裴家人丁稀少,世代单传,现在能称得上宗亲的也就只有不沉了。”
眼见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宁汐喜不自胜:“我这就去叫大师兄过来!”
她转身一眼就瞧见了天空中那只漆黑的巨龙下一道小小的、着喜服的红色身影,刚想御剑,又被长老给拉住了:“你犯什么蠢,现在御剑多危险,不就一句话的事,你就不能给你大师兄发一个传音吗?”
宁汐这才反应过来,讷讷地赔笑:“我的玉简摔坏了。”
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让她把玉简碎片拿出来,捣鼓几下:“修好了。”
宁汐忙不迭谢过,又给裴不沉传了一条密音,却无人接收。
估计是忙不上看玉简。
她正犹豫时,就看见天边一人一龙正好朝着这里疾驰而来。
龙尾一甩,持剑的裴不沉正要躲闪,忽然仿佛一个痉挛,动作一凝,没能躲开,直接被龙尾砸中胸口,流星一样坠入碧落海。
宁汐一个鱼跃跳入海中,三两下就游到了他的身边,幸好裴不沉落海时还记得给自己施一个避水咒,眼下还有神智和呼吸。
宁汐言简意赅地将碧落海密道钥匙的事情说了,就见他脸色格外苍白,还以为他是重伤失血过多,连忙扣住他的手腕往里面灌输灵力。
他哆嗦得很厉害。
宁汐又想起来他怕水,便赶紧抱着人往海边游,一上沙滩,就有无数双手搀扶着他们。
少部分修士结了个临时防护阵,将妖族暂时抵挡在外,大部分还能行动的白玉京修士都聚集在了通道的门边,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上却带着希冀的神采,一双双鏖战一夜的眸子中满是信任和憧憬。
“大师兄,快把锁打开吧!”
“打开以后我们就能逃出去了!”
“对啊对啊,终于能活下去了,呜呜呜呜真是太好了!幸好我们有大师兄!”
“大师兄,你还犹豫什么,快啊,快啊、快啊!”
人群里的面孔或陌生或熟悉,有裴不沉熟识的同窗、师长,他与他们一同听过学,受过教诲,他甚至还在其中看见了许多年轻而稚嫩的脸庞,眼里都闪烁着希冀与信任。
长老面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捡起他不知何时松开了手丢掉的逐日剑,双手递上。
裴不沉猛地打了个寒噤。
宁汐原本担心他杀妖时诱发了鬼气,正在掏慕星草准备给他服下,可看他一副冷得直打颤的模样,自己的心也一揪一揪得疼。
算了,少吃一点药也不会怎么样。宁汐捏紧慕星草的手又收了回去。
裴不沉浑身是水,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月下闪烁着冰冷明亮的光芒,一滴滴沿着他的发稍、眉尾和鼻尖滴落。
起初只是眼角周围的肌肉,然后是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开始只是极其细微犹如痉挛一般的颤抖,到后来几乎整张脸都形成了可怖的扭曲。
像是想要笑又不敢笑,最后那种怪异的温和表面又被一闪而过的惊恐、无措和悲伤压抑下来,最后化为钉死了一般的平静。
他平静地走上前,平静地接过逐日剑,然后平静地扎穿了自己的胸口。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宁汐下意识想要去拉他的手,裴不沉却身形一晃,躲开了。
有人震惊出声:“少、少掌门不必如此啊,我们只需要取三滴血便可开锁,您下这么重手是做什么!”
宁汐慌张地推开了围上去的其他人,抢先上前去想帮他止血,裴不沉却再次一把推开了她,在她胸口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掌印。
宁汐茫然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手印,又去看他,裴不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巨锁边。
他面无表情,把剑拔了出来,然后再一次捅进去。
淅淅沥沥的浓稠血液淌下,全数流入锁内。
众人敛声屏气地等待着,唯有海浪无情拍打礁石的涛声重复。
什么也没发生。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迷茫和困惑。
“不应该啊,那些流进去的心头血何止三滴,三碗都该有了吧,锁怎么还会打不开?”
有人试探开口:“是不是太久没用生锈了?”
“你当这是你老家一枚铜钱一个的便宜玩意呢!这是千年验血石打造的灵锁,怎么可能坏!”
“那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大师兄的血出问题了吧,哈哈哈太搞笑了简直就跟说大师兄不是裴氏宗亲一样好像哈哈哈——”
笑声渐止,因为那人毛骨悚然地发现,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笑。
某种怪诞的、恐怖、不安的窒息弥漫在脆弱的结界之内。
砰——
巨响震耳欲聋,不知是谁如梦方醒,率先喊了一声:“结界破了!”
巨大的龙爪伸进护罩缝隙,自爪钩破坏之处裂开蛛网一般的缝隙,阎野肆意的笑声从防护罩外传来,遥远地像是隔了一整个海洋:“哟,这是上演什么滴血认亲的好戏呢?”
“说起来,老夫从赫连为那里拿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是他在风月楼搜查残骸时无意间发现的,一枚没有完全损坏的留影珠。”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看见留影珠上浮现出裴不沉的身影,还有站在他面前、被他挡住面貌的男子,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不是我舅舅。】
【也对。更恰当的说,你该叫我一声爹。】
……
【你只是乱-伦产下的贱种、是害死你生母、背叛你养父的罪人——】
咔嚓——
宁汐收回奔月剑,胸口气得发闷,眼睛又酸又胀,想要将什么东西撕成碎片一般大吼:“不许你这么说大师兄!”
阎野“啧啧”两声:“这可不是老夫胡说。你们方才不也亲自看见了吗,他的血不能打开验血石,他就是尉迟今禾和她哥哥**生下的怪物而已,他不是裴清野的亲生儿子。”
“我是。”裴不沉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下一刻,逐日剑往胸膛内扎得更深。
大片大片深红近乎赤黑的血液渗出来,洇湿了他的衣襟。
他在众人或惊或怒的目光下,插着剑,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走去:“我是我爹的儿子,我发誓,我用我的性命发誓,不信的话你来看啊。”
他说着就要去捉那人的手,对方吓得大叫,转身就逃。
裴不沉还要再追,就被扑上来的宁汐从背后抱住了。
“大师兄,没事的,没关系的,我相信你,我……”
他缓缓低下头,猩红的手握住了宁汐颤抖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黑不见底的瞳孔失焦了半晌,似乎才认出她是谁。
接着,他用另一手继续剖开自己的胸膛,在宁汐震恐的目光中,和她双手交叠,一起由下而上去摸心脏的位置。
“你感觉到了吗?”
“……”
“说啊。”
“热、热的。”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湿淋淋的脸上露出一种堪称幸福的笑容:“你看啊,我的心脏是热的,和别人的一样,对不对?我很正常的。我不是怪物,对不对?”
他又像笑又像哭,晶亮的黑眸中倒映出她空白表情的小小影子。
“我不是肮脏的怪物,念念,不要害怕我,不要讨厌我,不要像他们一样背叛我,不要逃走,不要丢下我……求你了。”
身后阎野似乎看够了这场闹剧,发出一声嗤笑,随着修士们的惊叫,妖族从防护阵的破口一拥而入。
宁汐目光所及之处,都有白玉京弟子倒下,无数金线刺边的白樱花萎然落地,宛如一场春日里迟到的花海。
有人不信邪地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奔到密道旁边,猛地挥剑砍砸:“就在门旁边了,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啊啊啊啊啊他妈的为什么这该死的锁就是不开啊!”
手中的长剑都逆了卷,修士双目赤红,突然转向一旁的裴不沉,神色癫狂:“都怪你,你个乱-伦生下的贱种,要不是你,白玉京怎么会惹上妖祸、怎么会被仙门背弃、我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猛地冲上来,就要朝着裴不沉的天灵盖砍下,宁汐连忙举起奔月剑抵挡:“这又不是他的错!杀人是阎野和他手下的妖,引来妖祸的林鹤凝,坐视不管的是赫连为、昆仑丘和空桑,你凭什么来怪大师兄!”
“就要怪他!如果他是裴掌门的血脉、那道门锁本来可以打开的、我们本来可以得救的——”
“那都是你们自己强加给他的!是你们擅自对他有了期待,又擅自失望,你们要把他架在救世主的高台上,可是大师兄他又不是神仙,他又不是无所不能、救不了你们所有人,他就是肉体凡胎的一个人啊!”
“你这妖女死到临头还要护着他,行啊,那老子死之前就先送你们两个一起下地府做一对苦命鸳鸯!”
宁汐一脚踢开对方,抱着失魂落魄、毫无反抗之力的裴不沉反身逃跑。
海面染成了血红,狂涛万丈,无数尸体倒下去,溅起雪白的浪花。
宁汐一手拖着一言不发的大师兄,一边用还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怀里掏慕星草,想给鬼气已经填满眼眶的裴不沉服下,头顶却忽然罩下一道黑影。
龙啸震耳欲聋,宁汐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突然被人重重推开了。
她一下子跌坐在沙坑里,溅起的海浪打湿了她半边身子,隔着飞溅的粉色水滴,她清晰地看见裴不沉身后犹如深渊一般的龙口。
龙牙咬合。
应龙高高扬起脑袋,喉结发出吞咽的上下滑动。
宁汐的脸上空白一瞬。
大师兄……被……吃掉了?
第115章 传音少女屠龙
大师兄被应龙吞下之前的表情还深刻地烙在她的视野里。
他将她推开以后,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的方向,连一句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这么消失在应龙的嘴里。
海风席卷而过,风声中人的怒吼哭喊几乎已经听不见了,只剩下妖族发出野兽围猎成功似的粗野欢呼。
宁汐大脑空了一瞬。
下一刻,刺痛的怒意野火一样席卷了全身。
奔月剑破水而出,水痕在剑尾划出一道流星似的辉光。
犹如一枚剧烈燃烧着的星火,妖纹顺着每一根骨头缝隙生长,那轮亮得像要流出岩浆一般的琥珀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飞速扩大的应龙身影。
冰冷而明亮的月光洒满少女的全身,湿淋淋的水光发出了玻璃一样刺目的光芒,她宛如一枚小小的、燃烧着的太阳,炮弹一样冲撞向前。
铮——
奔月剑沿着应龙的尾部一路向上,在妖力的加持下宛如热刀切开冻油,划开铁鳞硬肉,擦出耀目的火光。
应龙整条后背被割开一条血线,发出痛不可当的怒吼,身躯痉挛地蜷缩挣扎,在空中飞行失去平衡,猛地坠入海面,砸出三四层楼高的白浪。
小小的褐色身影冲破狂浪化成的水墙,在应龙反应过来之前,利剑狠狠扎进了右眼。
宁汐一手抓着龙角,一脚踩在它眼珠的上方,握剑狠狠搅了一圈。
紫色艳丽的妖纹爬满了整张清丽的脸,她面无表情地和那只半人高、正在流血抽搐的眼珠对视:“吐出来。”
“把他还给我。”
眼珠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怒不可遏地剧烈颤抖起来。
阎野发出了响彻天地的怒吼,龙尾猛地拍向那只叫嚣的人形。
好痛,肚子里好痛,身上也好痛……
不过就是一只卑贱的物种而已,连是那种妖都分辨不出来,他阎野活了上千年,杀过的人米一样多,唯独眼前的少女不知死活,上一次是一剑戳穿他的牙龈,让他足足嘴中流血流了十多日,这一次居然还破了他的鳞甲、毁了他一只眼睛,找死!
宁汐以惊人的灵活和柔韧躲开了龙尾的袭击,她抓住龙角,整个人在空中荡了一圈,卷曲潮湿的发稍在月光下甩出圆月一样的圆弧。
她再次将逐日剑捅进龙首,绕着脖颈转了一圈,浓稠滚烫的腥血喷溅而出,全数浇在她身上,脸、身体,全成了紫红色。
还不吐出来?
巨大的圆月悬在她的头顶,奔月剑在月色下泛起水一样的波光,一线照亮那彻彻底底的血人:“大师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一定会把你从那个肮脏的地方救出来的。别怕,等着我,我马上、马上就会来救你了……”
利刃再次一次戳进应龙的喉管,她两手握住剑柄,不知是力竭还是战栗,牙关都咬不住,不停地发出磕碰的咯咯声。
该死的畜生,为什么还不把那张臭嘴张开?!
她要救大师兄,就算把这老
不死的东西千刀万剐、剁成碎片,她也要把她的大师兄完完整整地救出来,一道伤口不够,那就多砍几百、几千剑,等她扒了他的龙皮、抽了他的龙筋、剁碎他的血肉、将整片碧落海都染成红色,她就一定可以——
滋啦——
一阵皮肉开裂的声音从剑下传来。
宁汐滚烫得几乎要流出脑仁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一点,她站在一片漆黑的龙鳞上,借着月光,看清了发出诡异声响的源头。
黑黝黝深井似的喉管里,一只赤裸的手臂伸了出来,青玉一般的皮肤被龙血浇满,蒸腾起白雾。
在应龙的痛苦嘶吼中,先是手臂,然后是被散发遮住全部脸颊的脑袋,然后是裹着红艳嫁衣的上半身。
最后那人手脚并用,从涌动着粘稠龙涎与鲜血的喉管里爬了出来,蜘蛛丝一样长发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宁汐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那人动作迟滞,慢慢朝宁汐爬了过来,他手里还抓着一个鲜红跳动的肉块,像是谁的心脏。
不知何时应龙不再嘶吼了,巨大的龙尸宛如鲸落缓缓沉入海底。
宁汐这才反应过来,是大师兄杀了应龙,他不知怎么做到的,不仅在它的肚子里幸存了下来,还捏爆了这家伙的心脏。
莫大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宁汐冲上前,滑跪下来一把抱住了她的大师兄。
“太好了你没有死,你还好吗?我这就带你离开……”
裴不沉低低地咳出几口血,也不知听见她说话没有。
她用袖子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长发收拢束在身后,又扶着他站起身,想去掏怀里的慕星草给他服下,却摸了个空。
可能是方才同应龙战斗的时候不知不觉掉进海里了,宁汐正焦急,想起之前喂给他慕星草的时候没吃完,还在他的衣袋里留了一些,于是就上手去掏,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他怀里的玉简,大概是误触到了某种声音的开关,玉简忽然发出催命铃一样的震动。
裴从周的声音从玉简中清晰地传出来:【对了,有些话不知该讲不该讲,我思虑再三,觉得表哥你还是得知道,是关于宁汐师妹的事。】
她的事?宁汐一怔,下意识把玉简抓在手里。
应该是之前昆仑丘传音大阵失灵,裴从周给他发的密音到现在才传过来,不过估计刚刚在龙血里浸泡过机巧受损了,玉简运转十分凝滞。
玉简里裴从周的声音一会清晰一会含糊,磕磕巴巴:【前、前段日子我我、我、与宁师妹传音,她告诉我她已经拜会过师祖……修习道法了。】
宁汐没来由地心头一跳——那个时候她和裴从周说了什么来着?
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拿出自己的传音玉简。
上面赫然显示因为昆仑去阵法扰乱,她发给裴从周的传音发送失败。
裴从周知道她去拜见过祖师,还以为她已经开始修习道法了。
那么,他以为她修的就是……
宁汐猛地睁大眼睛,扑过去想要抢裴不沉手里的玉简,却忘了自己现在脚踩的是海上的龙鳞,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进海里。
裴不沉刚刚死里逃生,动作反应都十分迟钝,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她。
宁汐自己又爬了起来,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玉简:“大师兄,我有话要和你说。”
幸好,传音又卡住了。
不过,该死,大师兄的这个传音阵怎么关啊!
裴不沉漆黑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静静地看着她捣鼓玉简。
宁汐急得恨不得把玉简生吞。
找到了!宁汐心头一跳,手指立刻准备按下。
裴从周凝重的声音适时响起:【但是表哥你可知,宁师妹修的是无情道啊。】
她猛地抬头去看他。
忽明忽暗,时光时影,狂风卷起巨浪,随浪漂浮的的龙尸血腥味引来了一群灵鲨,围在尸骨周围开启了一场狂欢的盛宴。
方才的平静仿佛日光下的泡沫,一触即溃。
海上的风又冷又湿,其中夹杂着浓重的铁腥味,宁汐鬓边的发丝被海风吹起,飘到面前人的脸颊上。
裴不沉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一样,下意识偏过脸去,下颌线绷得锋利。
圆月依旧静静浮在海面之上,碧波万顷,水天一色,正是春江花月夜一般的静美风光,
只是现下无人有心情赏月听风。
狂风中夹杂着遥远的人声,是岸边的妖族修士察觉不对,叫嚷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刚刚怎么看见龙君掉进海里了?!”
“那个追着龙君的女人也不见了!是不是一起掉下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几个跟我一块去搜!”
……
玉简的传音阵又卡住了,停留在最后四个字上一直僵硬的重复:“无情道啊、无情道啊、无情道啊、无情——”
宁汐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一掌将玉简拍静音了。
“念念下手真重,那是我的东西。”
这是他从应龙尸体中爬出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但听起来还算平静。
宁汐硬着头皮道了一句对不起,将玉简还给他。
裴不沉收好玉简,抬起脸来,宁汐这才发现他是在笑:“念念刚刚要和我说的事情,就是这一件吗?”
宁汐心下惴惴:“不是……”
她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她是迟钝木讷,但她不傻,她知道当一个人说过喜欢另一个人之后,就不该再修无情道了。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解释,裴不沉的笑容弧度又扩大了一分,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那嘴角的肌肉正在微微抽搐:“怎么了,说话啊。”
宁汐“啊”了一声,语无伦次地解释:“原本我的确是想要修无情道的,但是被师祖拒绝了,所以最后没有修。”
裴不沉静静地看着她,眸里深海一般、黑黝黝得看不见底:“因为被师祖拒绝了,所以才没有修?”
不知为何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宁汐下意识摇头。
裴不沉的声音轻得像从幻梦中传来的:“那就是说,如果没有被师祖拒绝的话,你还会修无情道。”
“不是。我后来不想修无情道了!无情道需要杀亲证道,我不想那么做!”
掌心里还捏着装慕星草的药盒,手汗湿得快要抓不住玉盒,她急切地倒出草药,想要递到他的嘴边:“你刚刚催动灵气、情绪激荡,容易诱生鬼气,先吃慕星草压制一下——”
裴不沉猛地打掉了她的手。
玉盒和药丸一齐跌进海水。
第116章 崩坏“都说了让你快点跑的嘛……”……
裴不沉眯起眼睛,像被月光晒伤的水鬼一样,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突然低低地发起笑:“念念……你到底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呢?那日见过师祖,你不是还说是师祖看你天资卓绝,立刻就答应让你修道了吗?”
“那是我逞强乱说的而已啊!大师兄你连这都分辨不出来吗?”
裴不沉垂眸,漆黑的鬼气在他的眼眶里翻滚不休:“嗯,对啊,一旦沾染上你,我就会变成分不清是非黑白的傻子。”
宁汐本想继续解释,猝不及防听见他这一句,忽然哑口无言了,心脏像被一柄锤子重重敲着,突突地钝痛。
“念念不敢说话了?那我替你说好不好?”裴不沉忽然开口。
“念念修了无情道,要过入情阶,需要找一个人‘对他好、想着他、念着他、喜欢他’,所以今日才对我说那些话,对不对?”
宁汐骇然地脱口而出:“当然不——”
赶在宁汐说话之前,他又骤然打断:“怪不得我要与你拜堂你也推三阻四不肯答应,牡丹殿里的悦心铃其实也没有坏吧,它不肯响不就是因为你压根不喜欢我——”
宁汐猛地捂住他的嘴。
成功让后者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虽然没法说话,他却没有冷静下来,只是冷冷地掀起眼皮看着
她,清秀斯文的面皮上流露出怨恨、恶毒、怒意交织的神色,仿佛不是在看曾经历经生死患难的恋人,而是面对着曾经对他剖心挖肺的死敌。
宁汐被他这么看着,全身的妖纹都开始发烫,气血也逐渐上涌到脑袋,一时间都忘了眼前这人还是个被鬼气控制的半疯子:“都说了我只是之前想过修无情道,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为什么就是不信!你到底是没有长耳朵还是没有长脑子?!”
裴不沉像一只长满了冰刺的刺猬一样,立刻反唇相讥:“念念才是,都到这种地步了还在说什么喜欢我——本来就很奇怪吧,你居然会喜欢上我这种人,还是说你其实也是眼瞎心盲?”
宁汐哽住,半晌说不出话。
“说到底天下就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即使有,这样的好事也不会落到我头上。你说你喜欢我,不如是说你只是利用我、把我当成修行无情道的工具来的可信。”
宁汐气得想要跳脚,话赶话之间也忘了自己到底要说什么:“那你当初不也说我利用你也可以?!”
裴不沉的目光骤然变得怨毒,一声不吭地盯了她好一会,突然凄厉道:“那我现在后悔了,不可以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吗?下贱、肮脏、贪得无厌,哈哈,你还以为我是那个人前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吧,你压根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喜欢我?”
宁汐猛地将他推倒在地上。
她简直忍无可忍。她从来没想过大师兄的嘴里居然能吐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一时间又气又心酸,满腔不满发不出去,哽在喉咙里、鼻腔里、眼眶里,连视线都被泪水模糊了。
裴不沉一张脸上又红又白,神色却依旧是阴毒扭曲的。
“刚才他们戳穿我是乱-伦的贱种时,你就该跟他们一起丢下我的。”过了一会,他突然低声道。
脑中乱绪翻涌,一会是少女自天而降,黄鹂脆鸣一般说着喜欢他的模样,一会却又是除夕夜醉酒后她口口声声念着另一个男人的痴态。
他为她掏心掏肺,恨不能把整个心脏都挖出来给她,而她呢?
任何人都能得到她一个笑脸,那他在她心里又有什么特殊的?喝醉了就把他错认成别的男人,难道他只是别人的廉价替代品吗?
……即使是廉价替代品也可以,可为什么那一次在瀛洲梦境内她连自己的灵府都不肯让他进去?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说到底心里还是防着他、害怕他、厌恶他的吧。
就像那些人一样,不知道他的身份前一口一个好师兄好徒儿,一旦得知了他肮脏的血脉,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举剑相向。
世人皆凉薄,凭什么他又会以为师妹就能对自己另眼相待呢?
裴不沉仰面躺在龙鳞上,犹如桃花上脸烈艳,是经过激烈厮杀后特有的潮红,杀欲激荡过后眼尾的丽色还没有消散,搭上散乱乌黑的青丝,像个诱人堕落地狱的艳鬼。
宁汐看了他几眼,只觉得胸闷气短,干脆撇开脸不看,一边不住地深呼吸,试图平静自己的情绪。
大师兄被鬼气感染已经不太正常了,她不能也跟着发脾气,她得照顾好他,还得想办法把他们两个从这里救出去。
她拎着裙子站起来,裴不沉死死盯着她,也跟她一起站起来。
正准备开口,裴不沉突然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摁在怀里。
“你干什——”
骤然看清他眼底墨染一样的黑气,宁汐脸色大变:“你的鬼毒又犯了?!”
明亮的月光落在他的侧脸,半明半暗,阴阳分割,将他塑成了一座半枯半荣的鬼像:“……跑。”
他几乎咬着牙根才能挤出这两句话,鬼气冲撞着他的灵府,眼前一阵阵发黑。
吃下的那点慕星草根本抵不过他这几个时辰经历的生死波澜,大喜大悲大惊大怒之下心防早已千疮百孔,鬼气伺机侵略神识,他一时觉得自己脚踩祥云如登极乐,一时仿佛身在刀山火海地狱岩浆。
偏偏眼前的人还在不知死活地往他身上凑。
“大师兄你坚持住!!”宁汐焦急不已,说着就要拉上他御剑而起。
刚刚飞出半米高,后背就被狠狠推了一把,宁汐从飞剑上一下子跌下来,幸好摔在了应龙尸体的尾巴上,抬头一看,大师兄也落了地,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弯着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化成一只只无情的大手肆意揉捏她的心脏。
几团浓稠到近乎漆黑的血液从他的指缝漏下来。
“呃、呃……”
裴不沉的后背随着剧烈咳嗽而疯狂颤抖,宛如风中飘零的落叶,随时都会在灿烂的晚霞中变干变脆、化为齑粉。
“跑……快点跑啊……”
宁汐哆嗦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让自己快走。
可是她怎么可能抛下他不管?
她刚刚往前一步,面前的人猛地抬起头来。
他死死地盯着她。
那张没有分毫血色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半晌,浓黑的污血从眼角缓缓滑落,他表情扭曲,每一根肌肉纹理都像在抽搐,像哭又像笑:“念念还不走,是想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他佝偻着背,拖着脚步靠近,一边朝她伸出手,那双黑黝黝的眼里暗淡无光,血流不止。
突然,他浑身过电似的一抖,仿佛有人一棍子敲在他的后脑勺,痛苦地哀嚎出声,虾子似的弓起腰背,双手抱着脑袋,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快逃、我控制不了多久呃啊……”他一会嘶吼一会颤抖,似乎体内正有两个对立的双方正在剧烈争斗抢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右手每每想要朝她伸近一点,左手就立刻发狠掐住自己手腕。
宁汐猛地回过神冲上前,试图将他的右手解救出来——以他这样下死力对待自己的方式,她怕他真的硬生生把自己的右手给掰断了。
她满脸憋红,咬着牙同他角力,裴不沉却突然抬起脸,昔日稚秀文雅的五官已经被血污覆盖,宁汐错愕的发现,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浓血就已经不仅仅从他的眼眶流出来,鼻子、唇角,全都是黏黏嗒嗒的黑血。
裴不沉却仿佛完全察觉不到自己在七窍流血一样,朝她缓缓勾出一个堪称天真无辜的笑容:“都说了让你跑,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呢?”
一股冰凉的寒意窜上宁汐的尾巴骨,她张口结舌,半晌没说出话来。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拿出奔月剑给他一下、把人打晕过去的时候,裴不沉忽然脸色一变,狠狠地伸手把她往后一推。
正掏剑掏到一半的宁汐猝不及防,手里没握紧,奔月剑当啷掉在龙鳞上。
她立刻弯腰想要伸手去捡,视野里另外一双血色与半透青白交织的手抢先一步。
视线缓缓往上,是月白色的长靴,微微沾染了一些灰尘,先前他们亲吻时,被被她踩在上面两个圆圆的脚印还清晰可见。
然后是已经沾染了污血的袍角,与记忆中一尘不染模样没有半点相似。
再抬头,她的大师兄手背上青筋暴起,握着剑,正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宁汐的心脏在狂跳,在意识到自己拥有害怕这种情绪之前,她已经本能地做出动作,清心咒、束缚咒、昏迷咒——也不管有没有用了,一股脑地全丢了出去。
裴不沉躲也没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神却始终黏在她身上。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啊哈哈哈哈哈……没、没用呢。”
宁汐不知道被鬼气完全感染之后的修士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也许大师兄已经进化成了某种超人的存在、所以那些寻常术法在他身上才失效了。
但她又不敢赌那一丝可能,毕竟那还是大师兄的身体,她不能真的下死手。
只能先自保,她不停催动术法,试图唤回本命剑,奔月剑不甘地震鸣,想要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可裴不沉手上却仿佛生了根一样,奔月剑怎么也睁不开。
“都说了让你快点跑的嘛……”
他忽然朝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无辜天真的笑容。
“现在想跑,也没用了喔。”
第117章 堕鬼“倒计时,一百——”……
裴不沉朝她走近一步,又停下来。
“这样吧,我数一百下,一百下之内念念可以找地方躲起来,可是如果一百下以后我捉到了念念,念念就要和我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喔。”
他歪着脑袋这样说,似乎觉得饶有趣味,语调依旧
平缓,可这层纸糊一样脆弱的平缓外壳只是为了掩盖静水地下狂涌的暗潮。
现在这种情况下,宁汐压根不想和他玩这种愚蠢的猫捉老鼠游戏,她正想开口,下一刻,凌厉的剑气猛地朝她劈头砍下。
宁汐瞳孔骤缩,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半圈,就见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冒着青烟的深坑。
他居然是来真的!
裴不沉挽了个剑花,顺便擦掉涌出来的鼻血,笑吟吟地开始报数:“倒计时,一百——”
她如梦方醒,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废话,转身就跳进海里。
“九十九——”
幸好潮汐已经将应龙的尸体冲到了距离岸边很近的位置,她没几下就游到了岸边,却立刻被堵在岸上的妖族给发现了。
宁汐的本命剑被裴不沉抢走了,现在手无寸铁,凭借本能杀了几只妖物,很快就捉襟见肘。
忽然地面变得一片漆黑,仿佛腐烂的沼泽,从阴影里伸出无数双惨白的手臂,将惨叫着的妖族全都拖入了泥沼里。
宁汐一扭头,看见裴不沉踏浪而来,红衣似火,衣袂纷飞。
他堕鬼之后似乎修为都上涨了不止一点,连手都不用抬,那些从地上沼泽里忽然冒出来的鬼手就将沙滩上的妖族全都拖了下去,不一会就只剩下汩汩鲜血、地下喷泉一样涌出来。
“九十一……既然念念要和我一起玩捉迷藏,怎么可以有无关紧要的外人打扰呢?”
“对了,我刚刚数到哪里了?……算了,就当做是七十五吧。”
战场上燃烧起鬼火,顷刻之间就将妖物与白玉京战死修士的尸体都烧成了灰烬。
一枚飞灰被海风吹起,落在宁汐的脸上,很烫,她眯着眼睛扭头望去,漆黑的海水卷着苍白的鬼火,热浪中少年的红衣翻飞,俊眉修眼之间笑意盈盈。
一只双眼猩红的乌鸦自远天边飞来,落在他的肩上。
宁汐越看那只乌鸦越眼熟,心里逐渐浮现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无相鸦是你豢养的?”
裴不沉翘着嘴角。
他什么也没说,但宁汐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她撒腿就跑。
事到如今,她觉得她的大师兄再干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奇怪了。
经过一夜厮杀,如今整座白玉京都安静得可怕。
宁汐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百药园,她得再找一点能静心的药给裴不沉服下。
实在不行,迷药也行。
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一个活人,让她连个求救的人都找不到。
只有身后索命似的单调报数声如影随形。
“六十八——”
“六十七——”
背后风声嗖嗖,不断有剑尖刮擦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宁汐一阵牙酸,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地冒出来。
“六十六——”
报数的声音突然停了。
紧接着她听见了一声极轻的低笑,仿佛就响在自己的耳边。
“有点后悔了。师兄想了想,还是不要数数了,万一你真的在十以内跑掉了怎么办?那样的话,师兄会很伤心的,因为师兄现在就想来找你来抱你——”
宁汐猛地撞上了一个胸膛,她睁大眼睛抬起脸,本该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裴不沉出现在她面前,张开双臂想要来抱她。
她一个激灵,立即弯腰从他的手臂底下钻了出去。
身后的人不悦地“啧”了一声。
幸好她以前当外门干扫地杂活时十分负责,对白玉京外部的布局十分了解,穿过几间空房,宁汐感觉自己都已经穿过半座白玉京了,身后的人依旧穷追不舍。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御剑,脚步声忽近忽远,但是一直保持在能让她听得清清楚楚的距离。
“都说了游戏已经结束啦,念念怎么还在跑呢?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我身边呢?一直在吊着我胃口呢。”
“明明是你先出现在我身边,是你对我说话对我笑……结果现在却头也不回、一句话都不说,是要不声不响地把我丢下吗?”
“我们家念念真的是狠心啊……难道我是什么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地面开始摇晃起来,白玉地砖裂开无数圈蛛网似的缝隙,缝隙下仿佛是漆黑的深渊,一颗一颗鲜红的眼珠自缝隙中窥探,眼珠疯狂地转动,最后齐刷刷地都盯向宁汐的方向。
宁汐的头皮一阵麻过一阵,刚想推开眼前关着的一扇门,一触手却被那潮湿黏腻的异样触感给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门、四周的墙壁上都开始缓缓渗出鲜血。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脚步沉稳。
愈发鼓噪的心跳声中,大师兄梦呓一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对不起喔念念,吓到你了。”
身后的人更近了,呼吸声贪婪又沉重,热气一下一下吹在她的脖颈上。
宁汐脖子都快变成木头了,在心里拼命让自己不要回头。
“你、你还好吗?”半晌,她只憋出来这一句。
“嗯。师兄没事的,师兄一直很好,不信你回头看一看,一点事都没有。”
“……”
“念念、念念,回头看看师兄啊。你说过要保护师兄,要一直陪着师兄的,对不对?其实听到你那么说,师兄那时候真的、真的很高兴,真的……从来没有人和师兄说过那样的话,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他突然哽咽起来。
宁汐的脚步一顿。
背后一直追着她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宁汐的心脏还在因为剧烈奔跑而砰砰直跳,她缓缓转过身,大师兄站在几步远的长廊下,低着脑袋,正在用手背抹鼻血,擦得整张脸红红白白的。
然后他又用手捂着脸,像个孩子似的抽抽噎噎。
他好像在哭。
瞬间像酸水浸没头顶,整个人都又酸又软,宁汐不自觉地抬腿朝他走过去:“大师兄,你别哭——”
她猛地站住了脚。
淅淅沥沥的黑血不断地从他捂住脸的指缝漏出,从手指之间,还能看到那双满是血丝的漆黑眼珠正在疯狂转动。
柳叶眼下弯成一条月牙似的细缝,血红的唇角高高扬起,他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男孩,语气突然变得极其愉悦:“被骗了喔。”
宁汐头皮一炸,赶在他伸手捉住自己之前,转身再次
朝长廊尽头奔去。
不行,她已经根本分不清楚哪一个是真的裴不沉了。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再一次亦步亦趋地响了起来。
“师妹、师妹,为什么又要跑?因为师兄刚刚骗了你吗?”
“真的对不起,利用你对师兄的感情骗了你,但其实师兄也一直想和你说,师兄也很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师兄就很喜欢你,这么多年,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宁汐咬紧牙关,越跑越快,她从来没想过从大师兄嘴里听到的喜欢居然会是在这种场景下。
“师妹,你非要从师兄身边逃走吗?不是说好要永远陪着大师兄吗?”
“师妹、师妹,回头看我一眼嘛,我可是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喔。”
“师妹,你还要跑多久?别跑了,停下来,到师兄这里来,让师兄抱抱你吧……”
“哈啊,哈啊,啊呵呵呵好想见你、想抱你,想要你,想亲你想舔遍你身上所有地方吃掉所有液体,师妹你知道吗,师兄想这么做很久了……
他发出了吃吃的低笑,突然像是兴奋过头的哮喘病人被呛住,又开始急剧干呕。
即使这样,追在她身后的脚步也没有停。
宁汐逼着自己收回油然而生的一丝怜悯,使劲在心底告诫自己:那不是大师兄,是鬼气占据了他的身体,不能被鬼气迷惑心智。
“你为什么还要跑?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不肯停?!”
身后的人骤然发怒,声音高亢尖锐,一时仿佛有无数细细的银针戳刺着宁汐的耳膜。
她双腿一软,慌不择路拐过一个弯,脸色一白:眼前的大门被妖物的尸体堵住了。
是死胡同。
滋——啦——
剑尖拖在地上溅出火星,裴不沉以一种极为扭曲怪异的姿势,出现在巷口。
残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那张正在七窍流血的脸上挂着极其兴奋的笑容,眼睛发亮,轻轻感叹了一句:“喔,跑不掉了。”
宁汐不信邪地试图爬上尸堆,但刚刚爬到一半,脚腕就被某种冰凉湿滑的东西握住了。
她错愕地低下脑袋,裴不沉朝她咧嘴笑:“师妹。”
宁汐头皮一炸:巷口距离死胡同至少有几百步距离,他居然一瞬间就到自己跟前了!
裴不沉的力气大得惊人,轻轻松松就将奋力挣扎的宁汐往下拖,他说话的声线和他握住宁汐脚腕的手一样平稳:“不要爬这么高嘛,万一摔下来、受伤了怎么办?你知道师兄会心疼的,还是说你是故意要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惹师兄生气,让师兄心疼呢?”
宁汐使上了全身的力气,然而还是一点一点地被他往下拽,最后一屁股摔在地上。
她没空搭理他的胡言乱语,直接一脚朝他脸上蹬去,然后趁着他防卫松手的时机,转身撒腿就朝反方向狂奔。
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她听见那人还在低低地笑。
第118章 密室突然觉得她又不认识大师兄了……
原本计划通向百药园的路被妖尸堵住了,她只能临时改道。
幸好她正好跑到了少主居附近,对附近地形熟悉得很。
昨夜估计已经有妖族来过这里扫荡,到处一片狼藉、残砖败瓦,连主屋的屋顶都塌了半边,在清冷月光下尽显萧条。
宁汐想走的几条路都被废弃砖瓦挡住了,眼下她也没有那个空闲来施法清理路障,只好退而求其次,决定先去屋子里躲一会。
之前戴着十步镯的时候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如今旧地重游,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
宁汐把那些一闪而过的伤春悲秋甩到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去。
她记得大师兄的卧室里有个衣柜可以躲藏……
有了。
来不及多想,她猫着腰一骨碌就钻了进去,关上衣柜的门,又用柜子里层层叠叠的衣裳遮住自己的身体,确保从外面看起来就像只是一堆布料而已。
屏住呼吸,透过柜门的缝隙,她看见有人影在纸门上晃动。
是大师兄在亲昵地唤她:“念念,你在哪里?藏着不出来,是想要和师兄玩躲猫猫吗?”
那道人影在屋外盘旋了几圈,不知为何没有进卧房,只是逡巡着迟迟不去:“真麻烦啊,师兄不擅长躲猫猫呢。”
宁汐心中一喜:就是要你不擅长才好!
“念念,别躲啦,出来师兄陪你玩别的。过家家,你最喜欢这个了对不对?师兄可以当阿爹,你当师兄的新娘子,师兄剑柄上面的那个晴天娃娃当我们的孩子,好吗?师兄知道你会喜欢的。”
随着他摇摇摆摆的走路姿势,逐日剑柄上挂着的晴天娃娃也跟着摇摇晃晃。
宁汐看着娃娃脸上僵硬简陋的笑容,忽地一愣,但等她想到什么之前,窗外的人影就忽然消失了。
是找不到她,走了?
宁汐刚掀开一点衣服,想要看个仔细,衣柜门缝里突然出现一只血淋淋的柳叶眼。
裴不沉找不到她,就贴着衣柜门往里面看。
宁汐看见他的手已经搭在门缝,马上就要推开门。
她下意识往后一缩,后背却不知撞上了墙壁上凸起的什么东西,突然背后一空,整个人失了依靠,头朝下地跌了进去。
人掉进去的时候,衣服堆正好遮住了她掉进去的洞口。
她顺着石梯一路往下滚到底,看见头顶一线亮光亮起又合上,应该是裴不沉打开了衣柜,却没看见她,就以为她不在这里,又离开了。
宁汐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这才有心情打量四周的环境。
离开白玉京之前,她就知道大师兄的衣柜后有一个秘密地下室,那时候离开得匆忙,没机会进来,不过大师兄当时也同意了等他们从昆仑丘回来之后就给她看地下室里的东西。
所以宁汐暂时放下了不问自进的一点不安,在漆黑的地下室内摸索起来。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奇怪刺鼻的药水味,宁汐摸黑走了几步,脚下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发出了布料摩挲的沙沙闷声。
她像盲人摸象一样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墙壁上的火把,施了个点火术将火把点燃。
暗淡的火光一亮起,她就被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月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宁汐差点就要跪下边脱口而出喊大师兄,下一刻才发觉那身影十分僵硬不似活人。
再大着胆子走上前几步,借着晕黄的火光,才发现那其实是个假人形状的衣架、用来挂衣服的。
虚惊一场,刚刚在黑暗中差点绊倒她的估计就是这东西,宁汐突然不爽,于是愤愤踢了那假人一脚,那假人一晃,一本书从衣服口袋里掉了下来。
宁汐弯腰捡起那本书册,是大师兄的字迹,大概是他用来记录生活琐事的。
她本来不想多看,偏偏翻开书页的第一行字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天枢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一,晴。居然在新招收弟子中看见她了,她怎么会来白玉京?】
真是巧了,宁汐记得自己也是这时候拜入白玉京的。
是哪位同门这么早就得到了大师兄的关注?
估计大师兄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她也不敢冒然出去,干脆就顺了自己好奇的心思,翻开了下一页。
【天枢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晴。跟踪了她五天,确认的确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但是她好像不记得我了……是我们分开以后她独自在人间遇到了什么吗?】
【天枢三十一年十二月初六,多云。去问了负责外门峰的管事,说她是在流浪时被我爹捡回来的,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她应该已经找到她亲人了,怎么还会在人间流浪?……果然是我的错,那时候我不该离开的,如果我一直陪着她、看着她、保护她,她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都是我的错……】
【天枢三十一年十二月十二,晴。看见她在练剑广场被欺负了,那些人都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朱笔写成的【该死】占了满满一页纸,到后来字迹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连宁汐这个时隔日久的旁观者都看得心惊肉跳。
难道大师兄那个时候就已经染上鬼气了吗?宁汐十分困惑,心想按他的本性不该如此扭曲啊。
下一段日记就跳到了十五日,宁汐一见这个时间便心下一沉,那天是尉迟今禾惯例折磨他的时间。
日记里只是言简意赅提了一句想死,就没再说了。
宁汐伸手抚摸着那张洇过水显得皱巴巴的纸张,叹了口气。
下一段又是画风突变。
【天枢三十一年十二月十六日,阴。和她一起玩过家家,她还对我笑,又不想死了。】
【天枢三十二年年元月十五,晴。斩杀魔蛟。归来时见到她了,她又累着了吧,在后山樱
树下睡得好香。顺便把几个欺负她的外门弟子赶了出去。唉,念念什么时候才会记得我的好呢。】
宁汐将“念念”两个字看了又看,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啊?
她有好半天都呆若木鸡。
天枢三十二年,大师兄斩杀魔蛟这事她是记得的,自己那时候负责打扫,累极了在樱花树下小憩她也是记得的。
原来,那时候大师兄也看见她了吗?
还有哪些她以为是恶有恶报、被赶出去的坏人,原来也是大师兄在背后操作的。
可是那时候她还没重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大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接触,然而看大师兄的日志,他似乎很早就在关注她了。
宁汐懵了好一会,才有勇气继续往下翻,接下来许多零碎的片段,与其说是裴不沉的个人记事,不如说是他对宁汐的观察日记。
许多宁汐自己都记不得的鸡毛蒜皮小事,却在这本日志里被详细记载,他观察得极其仔细。
她一连翻了数十页,手里剩下的日志还有厚厚一叠,宁汐终于失掉了耐心,直接翻到后面,书页中夹杂着一片干枯的樱花花瓣掉了下来。
【天枢八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晴。师妹在樱花树午睡,情难自禁,抱住了她。】*
是、是她想的那样吗!
那次白樱林里她以为自己是撞鬼了,但其实撞见的是大师兄?!
他为什么……
宁汐突然觉得她又不认识大师兄了。
每次觉得好像离他近了一点,发觉了一些他不为人知的内心隐秘,可下一刻大师兄总是能身体力行地反驳她,让她醒悟自己其实压根不了解他这个人。
宁汐一时心情复杂。
她收回之前自己觉得看见大师兄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的话。
他真的能给她带来太多“惊喜”了。
【天枢八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多云。卫书绑了念念,想要威胁我。已解决。纪念骨灰和其他人的一起收在骨殖瓮内。】
宁汐麻木地抬起头,果然墙边百宝架上摆着整整齐齐一整墙的白瓷瓮。
她走过去,随手取了一个下来,分量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被骨灰装满了,发出刺鼻古怪的药粉味道,这下宁汐知道自己刚进屋就闻到的怪味源头是什么了。
她掂了掂那白瓮,里头的骨灰颜色深浅不一,看起来有新有旧,不知道他是杀了多少人、杀了多久,才能断断续续攒满这一大缸。
她手指僵硬地将白瓮物归原位,视线重新落到那本日志上,顿时觉得那玩意好像长出了尖牙利齿,像是洪水猛兽、马上就要扑过来咬她一口。
反正她是不想再看了。宁汐硬着头皮,想把这册书重新塞回假人的衣兜里,结果塞错了另一个兜,发现里头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念念吾爱,见信如晤。房间尽头有一扇小门,我在那里给你留了礼物。】
宁汐扔火炭一样把这张纸条又扔回原处。
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师兄兴许压根没想一直瞒着她,在他的计划里,某一天他就是要领着她、让她亲自来看这间地下室里的东西的,所以他才会在这里留下给她的信。
宁汐不太想看他留给自己的礼物,本能告诉她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转身刚想往来路走,就听见石台阶上传来轻轻的吱呀一声,好像是有人把木衣柜门打开了。
宁汐想也不想,掉头就跑。
她可不想被大师兄捉住!
地下室四面都是石墙,唯一的出口就只剩下裴不沉在信件中说的那一扇门了。
宁汐一边祈祷他所说的礼物不要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一边推开那扇门。
外室的火光顺着敞开的门流进去,反射一室金芒。
宁汐看着眼前的硕大鸟笼,目瞪口呆。
第119章 鸟笼宁汐一下子又趴在地上。
金光满室。
连宁汐的脸都被映照得有些蜡黄。
她僵了一会,才不信邪地绕着眼前的鸟笼走了半圈。
鸟笼通体鎏金,即使是在幽暗的地底,也依旧金光闪闪,可见奢靡不菲。
宁汐觉得它一定不是用来装鸟的。
毕竟没有谁家的鸟会大到需要足足填满半个房间那么大的笼子。
她试着上手掰了一下栏杆,不出意外,质地十分坚硬,估计就算来十个金丹修士都破不开。
整个房间里,除了黄金鸟笼之外,最显眼的就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画像,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哪里是房间的中心。
除此之外,四面的墙上还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像,墙根摆着许多画了一半的残卷,以及一座做工精致的百宝架。
黄金鸟笼里面摆着一张雕花黄梨木贵妃榻,上头应该有人睡过,被褥凌乱不堪,地上散乱着笔墨纸砚和空白的画卷。
举目所望,几乎所有色调都是琥珀色的,在外屋的烛光一照下,散发着盈盈的金光,几乎让宁汐错觉自己是走进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之中。
鸟笼门没有上锁,但她本能地抗拒不想走进去,于是特地从外面绕了远路,去看那满墙的画纸。
画上的女子猫儿眼妩媚,神情却单纯,琥珀的异色瞳尤为显目,长而卷曲、略带焦黄的发束成双髻,或坐或行,嗔怒喜笑,娇憨可爱。
这么多画像,全都是她。
宁汐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意外。
画卷下方或有题字,落款写了日期,是大师兄熟悉的行云流水笔迹,宁汐算了一下日期,居然从她一入白玉京开始大师兄就在画她了。
甚至有些画中背景是她的卧室,本不该有任何外人能看见,宁汐很困惑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地方布置的。
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只发现了一扇被锁住的石门,试着上手推了几下,太重了没推开,用灵力也打不开,估计需要密钥。
除此之外就没有没发现其他出口了,她又不敢直接返回去,要是裴不沉真的已经下到了密室内,她现在回去就会和他撞个正着,岂不是自投罗网。
只能暂且退回来继续观察密室里剩下的东西,翻过那些大同小异的画,就剩下鸟笼外的百宝架了。
不过,上头摆的这都是什么垃圾啊?
宁汐皱着眉头,两个指头拈起最靠近手边的一张皱巴巴的方巾,上头还有一团使用过的油渍。
方巾下方摆了一枚大师兄手写的介绍便签:【师妹食完晚饭后擦过嘴的帕子,好香。】
宁汐:?
她把帕子放回去,不信邪地又拿起另一个玉匣子内,打开一看是一块吃了半口的白面馍馍。
【师妹吃饱以后扔掉的半个馍馍,上面的齿痕好可爱~】
宁汐:……
她麻木地放下点心盒子,略略扫了一眼,果然在百宝架上发现了自己之前莫名失踪、已经褪色的发绳、笔头已经秃了的一只毛笔,破了一个大洞的小衣——等一下为什么还有这个!
宁汐脸火烧火燎的,一把把自己的小衣抓进怀里,拿近了还能闻到衣裳上被后来染上的淡淡白樱香味。
等大师兄恢复正常,她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账!
她心神不宁地用手背贴脸,过了好一会脸颊上的热度才退下去。
所有犄角旮旯都搜过了,没有出入口,只剩下那个矗立中央的黄金鸟笼。
宁汐心里老大不情愿,绷着一张苦瓜脸,拉开门钻了进去。
床上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画像,上头笑吟吟回望的女子果然又是她自己,画像被抓得皱巴巴的,边缘还有水痕,床边也放着一盆清水,宁汐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贵妃榻看起来就是张普通的床,她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机关,倒是一凑近就能闻到那上面浓重的奇怪香味,是大师兄身上特有的樱花香,估计他时常来这里躺着,可除此之外,又有其它她分辨不出的淡淡的腥
味。
这让她几乎可以想象,大师兄曾经在这张床上夜不能寐,抱着她的画像辗转反侧。
这么一想,原本对他私藏自己贴身之物、跟踪觊觎自己恼火又弱弱地消了下去。
她几乎趴在地上把每个地砖缝隙都检查一遍,就差钻进床底下,这时突然听见裴不沉的声音屋外传来。
“念念,你在里面。”
这是个肯定句,不是疑问句,这代表着,他已经笃定她就藏在这里,马上就要进来了。
宁汐一激灵,吱溜一下就滑进了床底。
估计大师兄在周围转了一圈,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屋子里还有间密室没搜过,眼下目的明确地直奔宁汐的藏身之处而来。
哒、哒、哒。
脚步声沉稳,一声近过一声。
垂下的床单流流苏遮挡了视线,宁汐只能看见一双漆黑的长靴缓缓出现在门外。
那双黑靴站了一会,忽然消失了。
人走了?
是没发现她?
宁汐依旧不敢松懈,还是屏住呼吸,双手撑起身体,一点点地无声往床底里面挪,就在这时,玉简嗡嗡地震动了两下。
她吓得一下子趴了回去。
往常清脆的玉简响声在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地下室内连风声都没有,就越发衬托得她手中玉简声音震耳欲聋。
宁汐手忙脚乱地试图关掉玉简的传音,然而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之前长老经手修补玉简时顺带还帮她升级了一下系统,反而让她用不顺手了——这回是真的要命了,要是引来了大师兄,她真的会被那男鬼剁成肉泥的!
玉简催命铃似的响了几息,宁汐突然怒从心起,一拳头砸在上面,玉简突然一震,安静下来。
她赶紧屏住呼吸,等了一会,没听见其他声音。
好像,没把人引回来?
可能真的已经走远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才有心情点开看到底是哪个短命鬼在这个时候不长眼地给她传音。
居然是茱萸。
宁汐这才想起在入瀛洲秘境之前,她与这位昆仑丘的侍女交换了联络方式。
【宁姑娘,你和裴公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想帮你们。被鬼气感染之人多迷失神智,昆仑丘的慕星草服下后还需静养时辰,若在这当中鬼气再次复发,恐有性命之危。】
宁汐看了不禁苦笑:现下有性命之危的恐怕不止大师兄一个了。
【不过,若是鬼气二次复发,也尚有一线生机。听闻空桑境内西北有地名为忘忧乡,那里产出的灵药温泉中含有地母灵液,可以压制鬼气,同时配合神识抚慰的灵法,可以引出鬼气,保下性命。】
【灵法的方子我也一并传给你……】
宁汐的视线牢牢地盯着忘忧乡那三个字。
忘忧乡,忘忧乡,她觉得这地名莫名熟悉,绞尽脑汁想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地方似乎是她的故乡。
之前拜会裴家师祖的时候,师祖曾说她情根和记忆有损。但最近不知是否因为大喜大悲下情绪涌动,催生情根,连带着许多尘封的记忆都慢慢浮现了。
就比如现在,宁汐渐渐能想起自己在忘忧乡住过的年月。
她在忘忧乡住到六岁,就因为父母去世而被迫离开,原本想要前往外祖家寻亲,却因为人间爆发洪灾,到处战乱,外祖家被战争殃及,她也没了亲人,只能在人间到处流浪,最后遇到下山施善的裴清野,拜入白玉京。
仙途茫茫,一别数十年,沧海桑田,没想到如今却又要重回旧地了。
宁汐静静在黑暗中坐了一会,渐渐闻到了一股有别于自己身上血腥味的淡淡花香。
是床被上沾染的,大师兄身上特有的白樱香味。
她心神微动,闭上眼睛,鼻翼微动,在这同阿爹有几分相似的香味中沉浸心神。
有些事,即使遗忘了也还是回想起,即使想要逃避,也终究是要面对。
等再睁眼时,她已经重新冷静下来,身体上的妖纹也褪色了。
如今无人打扰,她才能有一点冷静的心情来回想碧落海边的突变。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大师兄竟有那样的身世。
他拉着她的手去触摸自己心脏的时候,像是醍醐灌顶的一瞬间,仿佛有重锤击碎后颅骨,又痛又烫的一刻觉悟。
……
算了,宁汐捏着自己怀里的破洞小衣,叹了口气。
即使等他恢复清醒了,她也不打算找他算账了。
宁汐发了一会呆,才重新拿起玉简,传音给茱萸道谢,又一目十行地将对方发来神识抚慰灵法看完。
茱萸最后的传音里还附上了标识忘忧乡所在的地图,宁汐却没看,她已经记得清清楚楚了。
做完这些,她才关上玉简,这一次特地设置了禁声术。
地下室内依旧静得落针可闻,宁汐想了想,先抓起床下的一张纸团,丢了出去。
纸团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空的地下室内发出清泉一般的回声。
无人回应。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并用地从床底下爬出来,顺便抬起头去看。
裴不沉正盘腿坐在床沿,低头凝视她。
宁汐一下子又趴在地上。
第120章 欺负“……我想要美的东西永恒。”……
坐在床沿,少年笑得宛如清风朗月:“念念,我找了你好久。”
大颗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宁汐结结巴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师兄一直在你身边啊。”
一想到他曾经在这昏暗的地下室里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自己,她就有种浑身爬满了毛虫一样的不适感。
穿堂风吹得她一阵阵发寒,这才意识到之前奔跑时流出的热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后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就算是大师兄的外壳,她也没办法接受鬼气的内芯。
宁汐拒绝了对方伸出来想要扶自己的手,自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念念躲到这种地方来,四面环壁,无路可逃,是故意的吗?其实你也想被师兄抓住?”
宁汐讷讷:“你不怪我擅闯你的密室吗?”
“师兄怎么舍得怪你。师兄恨不能把整个心都挖出来给你看。”
宁汐再次联想到碧落海边他拉着自己的手去摸他肚子里的心脏,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
“……你的日记,我也看到了。”
“喔。”
“……你一直跟着我、偷窥我的事,我也知道了。”
“……”
“卫书果然是你杀的,你骗了我。”
裴不沉轻笑:“事到如今才发觉吗?”
经年累月的怀疑逐渐聚沙成塔,之前怎么也没有头绪的事情现在反而一点就通,她脱口而出:“一直在玉简里给我发骚扰传音的那个变态也是你。”
裴不沉露出一个有点受伤的表情:“变态……念念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宁汐一时讷讷。
他一朝她走过来,宁汐就往反方向退,两人你追我赶,她跟秦王绕柱一样和他绕了半圈,反而被逼进了角落,后背被鸟笼的黄金栅栏抵住,两人中
间就隔着那一张贵妃榻。
裴不沉黯然神伤了一会,突然噗通跪下,手里的奔月剑也掉在了地上。
宁汐吓得后退一步,就见他垂下脑袋,声音哽咽:“对不起,对念念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是师兄控制不住,因为你实在太可爱了,我一时没有忍住,所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骂我打我都可以,都是我的错……”
宁汐手足无措,刚想要去扶他,突然在地面上奔月剑的剑身反光上看见了他咧起的嘴角。
一股毛骨悚然之感顺着她的脊背爬上来。
她一个激灵,往后大跳一步:“你冷静一点。”
裴不沉抬起头,长长的额发遮住双眸,脸上表情哀伤,仿佛方才那个跪着狂笑的人不是自己:“念念……”
他重新抓起那柄剑。
她不住地瞟他手里的剑,心里盘算着有多大可能可以把奔月剑夺回来。
裴不沉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惆怅:“你想拿剑,杀了我?”
宁汐听到前半句话还在诚实点头,却没想到还有后半句在等着自己,立刻把头甩得拨浪鼓一般。
她想要帮大师兄驱逐身体内的鬼气,自始至终也没想过伤他。
“大师兄,你和我去忘忧乡吧。”她硬着头皮道,“那里有地母灵液的温泉,可以治你的鬼气,我有法子可以让你变回去。”
裴不沉的眼里浮着一层薄冰,似乎在悲伤,但那哀意根本没有到达眼底:“为什么要变回去,你讨厌我现在这样吗?你害怕我吗?”
宁汐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变回原来的师兄。”
裴不沉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会,那双弯弯的眼睛里还在流血:“可是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事到如今你却要先抛弃我吗?”
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裴不沉却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直接把逐月剑丢给了她,还险些砸到她脚上。
这个时候,除了脸上横七竖八的鼻血血泪之外,他看起来倒是很正常了:“白玉京是我的家,裴不沉是白玉京的裴不沉。我答应过我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白玉京败了,我亦不能独活。”
“所以,对不起喔师妹。我不会离开这里的,除非我死。”
宁汐茫然地看着对方。
良久,她双手握剑。
剑尖直直地对准了他的胸口。
她的声音发涩:“你今天说了够多对不起了。”
裴不沉还跪在地上,望着她微笑,然后膝行过来,两只手扶住剑身,伸出一截舌尖,将微微颤抖的剑刃含进嘴里,伸出一截艳红的舌尖,卷上剑刃,耐心而细致地舔舐。
一缕雅致的细黑发丝从额头上荡下来,半垂在他的眼前。
期间,他的视线一直贪婪地黏在她的脸上,仿佛生怕错过她每一个表情。
宁汐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还是下不了手。
本来以为那样就可以把他吓退,结果还是徒劳无功。
裴不沉仿佛也料到了这一切,嘴角渐渐上扬,咧出一个巨大的、古怪的弧度。
宁汐为难地看着面前的人,虽然刚才他看起来很正常,还能和她对话,可她依旧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是那个被鬼气控制的大师兄。
事情似乎陷入了死局,她被堵在这里,想逃没法逃,想狠下心来又不忍心,面前的人不动,她也只好不动。
裴不沉粘稠的视线在她身上舔过一圈,移到她脚边画了一半的画上:“念念也看到这些画了,我画的像吗?”
宁汐讷讷点头。
裴不沉也心满意足地跟着点头:“我都是想着念念,才画出来的。”
他抓起掉在地上的毛笔,仔仔细细沾了朱砂,强行抓过宁汐的脚腕,宁汐又踢又踹,都没能敌过对方的大力。
裴不沉一手执笔,一手圈摁住她的脚腕,把细腻的肌肤当成画纸描绘,不多时,少女纤细的脚踝处就出现了一枝栩栩如生的红樱。
裴不沉垂下脑袋,神色虔诚而温柔,将双唇贴上那朵红樱。
无数细密的电流自脚踝处炸开,宁汐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裴不沉沿着那朵红缨的花瓣纹路摩挲含吮,不多时,未干的朱砂就将他的双唇都染成了血红,超出嘴角的部分也变得猩红,在地下室昏暗的光线下乍看像是裂口到了耳垂边。
他咧嘴笑时,珍珠贝一般的牙齿都染上了些许红丝:“我想这样做很久了……那样美的画,只是画在纸上多可惜,一把火就烧没了,最好能留在念念的身上,我想要美的东西永恒。”
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脖颈,胸前、小腹,神色逐渐变得痴迷。
宁汐手里的奔月剑抬起又放下,她突然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面前的人。
裴不沉似乎也习惯了对着空气或者木头自言自语,很快又低声念叨起来,说自己曾经在这间地下室里想着她做了很多次,又问她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可以在现在就在她面前做给她看。
说到后面他脸上的潮红都蔓延到了脖子根,连耳廓都红得发亮。
宁汐敬谢不敏,她又不像这人一样又这么多奇怪的癖好。
地下室内回荡着大师兄单调又狂热的告白,她渐渐地觉得喘不上气,甚至有点过度运动后缺氧带来的困倦。
不行,不能睡。
她猛地睁大眼睛,要是这时候睡下去了,她就真的完了。
眼前的跪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正往外走,一边准备关鸟笼的门。
宁汐心道不妙,拔腿就冲了过去,一把掰住笼门:“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裴不沉似笑非笑,一脸血地看着她:“念念刚刚是不是打瞌睡了?”
宁汐哑口无言,只能干巴巴道:“这几天来回奔波,太、太累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本来就是这样。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放在心上。”
“那、那倒也不是……一开始发现你骗我的时候,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只是不舒服?”
“……可、可能也有点生气。”
“还是这样,不会觉得恶心吗?”
宁汐悻悻:“我要真的说了,你又要不高兴。”
裴不沉轻笑了一声。
她掰住栅栏的手趁机猛一用力,居然真的让她拉开一条缝隙,她立刻钻了出来。
她正准备再接再厉继续往外跑,身边的裴不沉忽然伸手重重推了她一把。
宁汐猝不及防,一下子又跌回了鸟笼里。
随即身上罩下阴影,裴不沉一手摁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吻了上来。
其实她和大师兄亲吻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她的心跳得尤为激烈。
裴不沉又把她的舌尖咬破了。
宁汐又痛又怒,一时悲从中来,把他渡过来带着铁锈味和樱香的津液吞下去,一边哽咽地控诉:“你欺负我!”
“这样就算欺负了?”他用手指插进她的发间,指腹不轻不重地按摩头皮,动作语气亲昵无比,另一只掐住她脖子的手力度却毫不放松、仿佛一只咬住了她咽喉、随时准备注入毒液的毒蛇。
“师兄教你什么才算欺负……是我待会把你关在这里、锁在床上,日日夜夜不停地*干*你,让水流个不停、腿软得不能走路……”
“这才算欺负。”
咔嚓,鸟笼锁上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