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雷劫她只是她师兄的小师妹。


    胃都吐空了,火烧火燎的,可那种被妖气强行灌注的感觉依旧没有停止。


    之前每次显妖身都只是爆发一瞬,很快又恢复原状,可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停止,宁汐痛苦地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哑声呢喃:“不要,不要进来了……”


    【为什么不要?】


    又是她自己的声音,贴着耳边亲昵低语。


    【变强,杀了所有挡住你的路的人,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不想杀人……”


    【可你已经杀了。白玉京修士的尸体还躺在那片密林里,死不瞑目呢。】


    “我那是,那是为了自保,我也没有办法——”


    【可是,你杀了他们以后,不是很愉快吗?】


    宁汐猛地打了个哆嗦。


    一股恶寒自天灵盖降下。


    【怒气、嫉妒、恨意、患得患失、悲伤痛苦、绝望自卑、愉悦、喜欢、爱……你不是没有感情,你只是隐藏得很好而已。】


    宁汐咬紧牙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都说了,我就是你自己啊。你拜入白玉京后,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明明当初你娘死的时候,我还替你向那些人报了仇,帮你逃出去,你却这么狠心,把我封在识海里。嘻嘻,要不是你喜欢上了裴不沉,情欲动摇封印,我还没机会同你说话呢。】


    “大师兄……”


    【哼,当初为了封印我,连情根都被拔掉了。小可怜,那么喜欢你师兄,为他做了那么多,却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宁汐的整个脑子好像都被挖出来丢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疼痛一抽一抽,令思维也断断续续。


    她费了好大劲,才挤出来声音:“我不相信你,你就是来历不明的家伙,说不定是心魔、是幻觉,就像风月楼里的女鬼一样又想要诱我发疯!”


    那声音笑了起来:【何必自欺欺人,想想吧,你是为了谁而生,为了谁而握剑,又将为谁而死?】


    “我不知道!别问了!”宁汐攥紧奔月剑,朝着空气乱挥乱砍,险些把自己绊了一跤。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那笑声却没有停,清脆如银铃。


    好吵,好痛,宁汐颤抖的手指握住剑柄,正准备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捅进去,身后传来一阵惊诧的喊声:


    “喂!你在干什么?!”


    有人夺下了她的剑,当啷丢在地上。


    宁汐视线朦胧,恍惚中看见了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孔。


    那人模样陌生,身着空桑的青衣,一脸见鬼似的表情,火速又丢开了她:“你你你你脸上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啊!”


    宁汐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看见对方身后又奔来了一群寻找慕星草而来的空桑弟子,看见她以后,皆是面露诧异。


    脑子里的声音兀然消失了,她勉强找回一点神智清明,下意识默默扯高了衣领,想要挡住自己脸上的妖纹。


    然而手背上也都是妖纹,遮也遮不住,她一时手足无措。


    “妖?”


    “但是怎么会是人形?”


    “可能是秘境里守护摘星草的试炼,要不要杀了她?”


    “等等……她好像在哭啊。”


    空桑弟子全都僵在了原地,半晌,有人不可置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妖那么冷血冷情,也会流眼泪吗?”


    人群中挤出一个年轻的姑娘,犹豫半晌,朝宁汐走去。


    “师姐!很危险!别过去!”


    那女修却没有停,走到宁汐身前,颤抖着手,递给了她一方手帕。


    眼前疑似妖物的少女面无表情,连眼睛都不眨,定定地看着对方时,那双美丽而骇人的琥珀金瞳孔里仿佛空无一物,偏偏大颗大颗的泪珠始终在不停地滚落。


    女修犹豫片刻,亲自上手替宁汐把眼泪擦掉了。


    不一会,一整张帕子就被打湿了。


    女修无奈,转头看向身后一群呆若木鸡的师弟,没好气地呵斥  :“没看见人家女孩子伤心吗!还不赶紧掏帕子啊,平日里我教你们照顾弱小的话都是说给狗听的吗?!”


    一群人如梦方醒,这才一拥而上,拿手帕的拿手帕,递清水的递清水。


    “小妹妹,你为什么自己在这里?”


    “……我找不到我师兄了。”


    几个空桑弟子对视一眼,默默把剑收了回去,如释重负:还好,她有师兄,有人性,应该不是妖。


    女修耐心道:“你来参加摘星大会,然后和你师兄走散了吗?没关系,我们小队刚刚找到了慕星草,明日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到时候我们带你一起出去。”


    宁汐将脑袋往衣领里埋得更深:“但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女修以为她是在说自己不记得路,便笑道:“那也无妨,你师兄的名字你总记得吧,等回了昆仑丘,寻一个追踪术就行了。再不济,你可以等他来找你啊。”


    她一见便知眼前少女与她师兄关系非凡,应该是一对有情人吧,既然如此,她师兄肯定也在焦急想要找到她的。


    “我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他会不会认不出我?”


    女修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你这是感染了妖毒?”


    宁汐轻轻摇头:“是我自愿变成这样的。”


    女修面露诧异之色,半晌没能开口。


    反倒是宁汐自己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女修连忙追上去:“你身上有伤,要去哪?”


    “等到明天就太晚了,日落之前,我要出秘境。”


    她勉强睁开眼,视野里天空还是淡紫色的,日轮成了不详的血橙红,妖气在空中扭曲盘旋,还在设法想要往她身体里钻。


    女修担心宁汐倒下,不死心地追了几步,也顾不上言语遮掩了:“就算你再喜欢你那师兄,也不急于一时啊!”


    人人都说她喜欢他。


    仿佛有什么尖而热的细刺,在宁汐的太阳穴上轻轻扎了一下,心湖深处,本已裂开的冰面缝隙再次扩宽,雪白的冰屑砸进黑暗的深水之中,无声荡出一圈涟漪。


    宁汐面无表情,抬起眼睫,望向天空那道若隐若现的封印。


    既然她自己打不开秘境封印,那天雷总可以吧。


    四周空气震荡,天地之间妖力骤然波动,仿佛得到了无声号令,全都往宁汐涌去。


    宁汐安静垂眸,她成了黑洞,所有的妖气都发了疯似的开始往她身上倒灌,修为开始节节暴涨,练气六阶,练气七阶,练气九阶——


    轰隆隆。


    转瞬之间,天地色变,乌云蔽日,紫电齐闪。


    “她是要突破境界!”有见多识广的弟子看出了这是有大雷劫的征兆,惊得面无人色,“秘境之内有进无出,这时候十道天雷落下来,方圆百里都要被烧成灰!”


    在场的空桑弟子弟子闻声色变,齐刷刷抬头向天空望去。


    终于有人认出了宁汐,大为骇然:“我、我想起来了,她是白玉京那个妖女!”


    “杀千刀的!我就说不该让这种非人族类和我们一起参加摘星大会,这下好啦,她要引雷劫来劈死我们了!”


    “不好!天雷要落下来了!先阻止她渡劫!”


    刀剑齐亮,朝着呆立的少女刺去,然而剑气刀光刚刚碰到周围一寸,无形的妖力凝成屏障,猛地将众人击飞出去。


    弟子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有人被震出内伤,唇角流出鲜血,怒不可遏:“辛辛苦苦找了半天慕星草,刚刚从蛇妖口里逃生,以为能捡回一条小命了,结果怎么还有这么个终极怪物在这里等着!”


    他不死心地再次操刀冲上去,然而依旧还没来得及近身,就再次被护主的妖气掀飞了。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空桑弟子见状,绝望地哭出了声:“我就是想赢个好名次换一点灵石回去,寄给我老家补贴家用,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他连滚带爬地挪到宁汐面前,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求求你,姑奶奶,救世主,不要破境了,我们真的不想死啊!”


    其实他也知道,破境这事根本不是修士自己能掌控的,一来悟道之时难以捉摸,什么时候要渡劫、渡什么劫根本不是人为可以操控的。


    二来,强行打断或推迟渡劫的话,修士体内为了渡劫而积攒的灵力无法及时纾解,很有可能会爆体而亡。


    现在他让宁汐停下来,几乎等同于让她为了救他们而自我牺牲,属实强人所难了。


    就在他满心绝望之时,美丽如瓷娃娃一样的少女抬起那颗如琉璃一样的剔透眼珠,看了他一眼。


    明明一句话也没说,一点表情也没有,可那弟子却仿佛被某种天敌野兽盯住了,顿时大脑空白。


    连原本给宁汐递手帕的女修也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


    少女慢吞吞地转身,拖着脚步走到一处坍塌的墙根下,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没来由的,一众空桑弟子们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像一朵忧郁的蘑菇。


    下一刻,他们又睁大眼睛:不知有意无意,宁汐蹲着的地方布着之前试炼修士留下的聚灵阵,聚集天地五行,在修炼时有用,可如今要落雷劫,聚灵阵就成了会引来所有雷光的杀气。


    若是渡劫失败,阵中之人将会灰飞烟灭。


    众人张嘴,却半晌没喊出声。


    宁汐要以一人之力吸引所有雷劫?


    她是故意站到聚灵阵中去的吗?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不成她是怕落下的天雷击伤他们?


    不不不,妖物怎么会在意他们这些修士的生死……


    “你们不用求我。”宁汐忽然小声开口了,“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我不是救世主。”


    ……


    【你是为了谁而生】


    【为了谁而握剑】


    【又将为谁而死】


    ……


    她不是拯救世界的勇士,也不是为爱牺牲的傻瓜。


    她只是她师兄的小师妹。


    轰——


    第一道天雷落下。


    第102章 好感被他喜欢和被他厌恶都不是好事……


    瀛洲秘境外,昆仑丘。


    无数弟子面色慌张,奔走相告:“天雷落击封印,瀛洲秘境要破了!”


    昆仑丘长老满脑袋都是汗,朝站在一边阴晴莫测的赫连为拱手:“少主,宁道友渡金丹雷劫,这可如何是好啊?”


    “让她闹。”赫连为冷冷道,“鬼迷心窍,她要找死,我还能拦着不成?!”


    “她要是还有命从秘境里出来,估计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到时候你们派人围住,别让她跑了。”


    早不渡劫晚不渡劫,偏偏这个时候引来雷劫破坏结界,他一猜便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见她那好师兄,他偏不要让他们如意。


    他赫连为费尽心机都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凭什么坐享其成?


    昆仑丘长老悻悻应是:“那个,南宫家的人来问,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婚个头!你看我现在像是有心思成婚的样子吗?!”


    摘星大会办成这幅模样,诛妖不成,事后肯定免不了要应付那些老顽固,天雷一落又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又是他来想办法遮掩下去……


    全是烂摊子!赫连为额上青筋直跳。


    长老看出自家少主火气正旺,不敢多说,赶紧扭头走了。


    剩下赫连为站在原地,眯眼眺望远处天际翻滚的墨云,暗暗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早知就不该管那女人,她干脆死在瀛洲就好了,省得如此心烦,赫连为一时恼怒,一时又自暴自弃地涌起一丝丝庆幸,随即被自我厌恶狠狠压下心头。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抬手召来另一个弟子:“水牢那边呢,可还安分?”


    弟子知道他在问裴不沉关押的情况,战战兢兢道:“都派人看着,除了您让南宫姑娘去见了他一次外,都无人接近。”


    谁料赫连为听完确是一愣:“我让南宫音去见他?”


    弟子也一怔,茫然地睁大眼睛。


    赫连为眉间猛地一跳。


    该死,他竟把这作妖的女人忘了!


    *


    昆仑丘水牢。


    火把暗淡,血腥味扑鼻,时不时传来犯人挨打的痛嚎。


    侥幸没有受刑的囚犯们蜷缩在昏暗肮脏的牢房深处,面色惊慌地互相对视,压不住窃窃私语:“你们听见了吗,外头雷打得好响!大冬天的也会白日打雷?”


    “傻啊你,这一听就是有道友在渡劫,啧啧,听这架势,肯定能结出二品以上金丹!”


    “吹牛吧你,天底下有三品金丹的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你以为是裴不沉在世啊,还二品金丹……”


    “诶,说到裴不沉,你们知道吗,他也被关进水牢里了,就住我隔壁牢房!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大事,光光看守他的侍卫每天就有五波轮班,围得铁桶一样!”


    “怕他逃了吧。我还听说赫连家和南宫家已经联手派人去白玉京质问了,感觉是要逼着他们清理门户啊,唉,这下仙门可真是要变天咯。”


    牢房外,南宫音默默拉紧遮脸的兜帽,快步走开,她朝狱卒出示了赫连为的亲令,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最深处的牢房。


    被赫连为捏碎传音宫铃后,她就回到了昆仑丘之外。外头乱糟糟的,她不怎么费力,就打听到了如今情形,吓了一大跳。


    裴不沉刺杀男主赫连为,还失败了、被关进水牢即将处死?!


    南宫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书里的裴不沉一直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在白玉京被妖祸毁灭后得到了赫连为的援手,之后便以忠心耿耿的下属身份陪伴左右,多亏了有他助力,结局赫连为才能成为至高无上一统仙门的仙督。


    怎么原书里这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现在反目成仇了?


    南宫音一面对这歪到爪哇国去的剧情就头痛,敲系统,系统除了发布谈恋爱攻略和剧透之外毫无用处,最后只建议她救下裴不沉,避免因为重要角色死亡而导致后续剧情无法开展。


    所以她来了水牢。


    牢房昏暗,里头的人背对着她。


    裴不沉没有束发,只是用月白发带松垮地挽着,身上同色的衣裳染上了点点暗色的脏污,不复往日一尘不染。


    南宫音站在背后,复杂地注视了他一会,才掏出钥匙,解开门锁。


    锁链声响,闭目养神的少年这才转过脸来,面露讶然:“南宫姑娘。”


    南宫音朝他柔柔福身,说明来意:“不沉哥哥,我是来救你的。快些走吧,待会狱卒发现了就不好了。”


    裴不沉微微一怔,倒是没说什么,从善如流地起身,跟她往外走:“多谢你来救我。”


    南宫音微微一笑:“你我相识一场,我当然不能做事不管。我素知你为人正直高洁,绝不可能干出那样杀孽滔天的坏事。”


    裴不沉笑笑,没说话。


    “还有,为哥哥做事是冲动莽撞了,只是事关他继兄生死,他才难免情急出错,还望你多多体谅。”


    才怪,南宫音在心里翻白眼,要不是怕赫连为那疯子真的把裴不沉给杀了,影响后续剧情发展,她才不会来趟这趟浑水。


    裴不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南宫姑娘对他可真是情深义重。”


    南宫音以袖半掩面:“不沉哥哥别说这些臊人的话。”怪恶心的。


    两人对视一瞬,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虚伪和厌恶,又一齐默默转开眼。


    脑内死寂许久的系统机械音恰如其时地响起:【恭喜宿主,角色裴不沉对您的好感度上升百分之零点二五,如今好感度为百分之零点二五。】


    南宫音:……


    好家伙,原本居然是零诶。


    而且她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居然才上升百分之零点二五,还有零有整的,干脆四舍五入算成零点三就好了啊。


    系统非常贴心地补充:【顺便一提,目前在角色裴不沉好感度排名名单中,您的好感值名次是:前十名之外。请宿主再接再厉。】


    南宫音:……


    虽然她本来就对这些配角的爱恨情仇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没有花心思攻略过裴不沉,可是好歹她的身份也是裴家世交之女,和他勉强有过一点青梅竹马的情谊,结果居然前十不入。


    在莫名其妙燃烧起来的胜负欲下,南宫音敲系统:【前十名是谁?除了宁汐之外,我知道她肯定是第一。】


    系统从善如流地汇报:【按照好感度从高到低,分别是本命剑逐日、裴清野、裴从周、裴信、童年照顾他的嬷嬷、教习剑宗的剑术师父、外门峰负责做膳的膳房师傅、服侍过他的剑童。此外对于尉迟今禾的情感幅度太大,无法确定具体名次。】


    南宫音忍无可忍:“别人也就算了,凭什么一个做饭的厨子也能排在我前面?”


    系统:【搜索详细情况中……搜索完成。角色裴不沉对膳房师傅好感度为百分之一,相关重要提升好感度的理由分别是:新做的豆沙包很得师妹喜欢,师妹喜欢吃甜的,亲起来味道很好,以及师妹胃口比以前好了,吃胖了一点,抱起来手感不错。】


    南宫音:…………


    她猛地扭头看向身边光风霁月的少年。


    对方察觉她的视线,露出一个礼貌客气的微笑。


    南宫音:……恶心的痴汉,好想报警。


    南宫音现在一点也不介意裴不沉对自己的好感度低了,她有种预感,被他喜欢上和被他厌恶都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这样被刻意忽略冷淡就挺好的。


    她打了个哈哈:“没什么。对了,你之前入狱被没收的玉简我帮你找到了。”


    裴不沉接过她递来的玉简,温声道了一句谢,指尖注入灵力。


    玉简刚刚充满灵力,便接连不断地响起叮咚震动,南宫音幸灾乐祸地偷偷瞅了一眼,绝大多数都是白玉京门人,得知他在昆仑丘出了事,震惊地传音来问。


    裴不沉轻车熟路地将所有未读传音全都删除,只留下裴信和裴从周的名字。


    裴信的传音先是说白玉京内出现源头不明传送阵的事情,现在还在尝试关闭阵法,并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说他见到了林鹤凝。


    裴不沉手指轻轻敲击玉简背面,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接下来裴信便谈到了他在昆仑丘出的事情,道自己正在安抚门内躁动的诸人,分身乏术无法前来昆仑丘,但已经与裴从周见了一面,让他来昆仑丘帮他。


    裴不沉面色平静的看完,没做回复。


    裴从周的传音就急躁多了,他一接通传音阵就险些被对方震天响的嗓门给吼得失聪。


    “表哥你没事吧!那帮昆仑丘的孙子是不是对你动手了?!肯定是陷害,绝对是陷害!我早就知道赫连为赫连清羽那对父子不是好人,我现在去见裴信长老,一定会商量出办法来救你的!你等着我啊啊啊!”


    “表哥我刚刚见完裴信长老了,你修鬼道?!真的假的?!你说句话啊?!”


    “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在水牢里,估计玉简也被那些家伙收了不会还给你。我现在启程前去昆仑丘了,希望能从中斡旋将你救出来。天杀的!如果那帮杂碎不放人我就一把火烧了那破水牢!不过我最快也要五个时辰才能到,虽然你看不见,但还是要说,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绝不相信你会修鬼道!”


    “暂时先不说了,真是见鬼了这路上的妖物怎么这么多?昆仑丘负责巡逻的修士都是吃干饭的废物吧!”


    裴不沉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按日子裴从周今夜便会赶到昆仑丘。


    昆仑丘的传音阵年久失修,这几条传音都听得磕磕绊绊的,裴不沉勉强耐着性子听完,回了一句:“你不用来。”


    没过一会,玉简上跳出一行半透的灵字:【抱歉,您的传音发送失败。】


    南宫音在旁柔柔嘲笑:“昆仑丘的传音阵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用呢。”


    裴不沉面不改色:“南宫姑娘以前经常和赫连公子传音吧,怪不得如此了解。”


    嘴上打机锋没讨到好的南宫音偷偷翻白眼。


    裴不沉正准备关掉玉简,一条迟来的传音突然跳了出来。


    “哦对了,有些话不知该讲不该讲,我思虑再三,觉得表哥你还是得知道,是关于宁师妹的。”


    裴不沉的手指停住了。


    第103章 警告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正在急剧下降……


    “前段日子我与她传音,她告诉我她已经拜会过师祖,修习道法了。”


    裴不沉微微皱眉,心想这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从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特地提起?


    传音里不知是阵法信号太差还是裴从周自己说话吞吞吐吐,听起来格外卡顿:“但是表、哥……你可、可可可知宁师妹修的是是是是——”


    裴不沉眉头皱得更紧。


    没了?


    他盯着玉简上再次弹出的那道半透明字迹【抱


    歉,传音阵正在遭受干扰,灵力波动,请您稍后再尝试。】


    “是因为有人在渡雷劫,天地灵力紊乱,传音阵也失效了吧。”南宫音道。


    裴不沉辨不出喜怒,输入了自动重试的法术,将玉简放在怀中。


    “看天象,灵力紊乱最多持续半个时辰,很快就会恢复正常了。”


    南宫音瞧了他一眼,心里也被刚刚裴从周欲言又止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敲系统:【对了,裴从周对宁汐的好感度是多少?】


    系统:【计算中……请宿主稍等。】


    南宫音来时便打过招呼了,所以离开时一路都没遇到什么阻碍,临出水牢大门时,裴不沉突然道:“你放我了,赫连为会生气吧?”


    南宫音一边等系统计算好感值结果,一边敷衍道:“为哥哥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的。虽然我偷偷拿了他的令牌,但我之后会再找他道歉。”


    但是姓裴的你还是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本小姐要完成剧情的时候你最好安分点别跑出来捣乱。


    系统机械音突然响起:【检测成功,角色裴不沉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值为99%。】


    南宫音猛地扭头看向裴不沉。


    裴不沉正所有所思地盯着铅灰色的天穹,没搭理她。


    居然还差1%。


    南宫音之前听宁汐说他们已经彼此狂甩嘴唇了,还以为裴不沉早就爱得难舍难分,可没想到居然还差一点。


    系统:【其实这个数值已经很高了,排第二的裴清野好感度也只有40%呢。】


    居然是倍杀。


    南宫音终于无话可说。


    “对了,不沉哥哥你是不是之前受了伤,我那有药,去我那上药吧。顺便躲一会,等平静下来我送你回白玉京。”


    裴不沉似乎也不着急自己的处境,收回望天视线,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跟着她往客房方向走。


    到处乱糟糟的,只听昆仑丘弟子在喊什么:“封印要破了!妖要跑出来了!”


    裴不沉眸光微闪。


    前方一列昆仑丘弟子,手拿裴不沉和南宫音的画像,见人就拦下来盘查:“接少主令,有嫌犯越狱,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走动!”


    南宫音心头一紧,她可不想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救出来的人又功亏一篑。


    余光瞥见一条阴暗逼仄的小巷,她硬着头皮拐了个弯:“从这里走。”


    小巷两边旁边是庖厨后院,巷子里洒满了厨余垃圾,地上积着几滩恶臭的污水,时不时还有几只油亮的大飞蠊被二人脚步惊动,在墙上飞快地爬动,给她恶心得脸色一阵阵发青。


    裴不沉原本走在她身后一直不吭声,某时忽然笑了一声:“感觉自己好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啊。”


    你才是老鼠!你全家都是老鼠!南宫音听得直翻白眼。


    这条路实在太脏了,一路都没碰上活人,只有闷雷滚滚,飞沙走石。


    高高砖墙将暗淡的天空切割成窄窄一条线,裴不沉抬起头,看了一会,问道:“是有人在渡劫吗?”


    南宫音一离开瀛洲秘境,就听说了裴不沉被捉的消息,马不停蹄赶过来救人,进了水牢之后,就对外面发生地事情一无所知了,她只好敲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显示正在计算好感数值中,迟迟没有响应。


    南宫音在心底辱骂你们穿书系统的服务器怕不是土豆做的,一边拿出玉简。


    结果玉简也没有灵信,昆仑丘的传音大阵估计真是纸糊的,玉简满屏的噪点。


    她只好含糊其辞:“应该是吧。”


    裴不沉:“还没来得及问南宫姑娘,什么时候从秘境内出来的?”


    南宫音心想你怕是根本不想问我,是想问你那好师妹吧:“为哥哥担心我,用分身陪我一起入秘境,后来我们遇到蛇妖,他怕我受伤,就提前送我出来了。”


    “蛇妖?有人受伤吗?”


    “没有。”如果宁汐那样的重要角色死亡,她会收到系统提示音的。


    裴不沉又不说话了。


    一路走,一路雷声不绝于耳,六、七、八……南宫音听得暗暗心惊,上一次历满十道雷劫的还是三十五年前,裴不沉参加仙宫试炼时突破炼气期,得一品金丹。


    想起当初裴不沉强行撕开仙宫幻境、令日月倒转的渡劫灵力波动,南宫音至今心中都暗暗发抖。


    她开始庆幸了,好险没真的让赫连为去杀裴不沉——杀不杀得了还得另说呢。剧情已经崩坏到这种地步了,万一原书男主的气运也忽然消失了,被书里的男二给反杀了怎么办?她还要不要回家了!


    转眼间,耳边雷声已经响到第十道,这已经是一品金丹的上限了,以往从未有过修士能挨过十道以上天雷。


    南宫音不自觉停下了脚步,连身后的人什么时候早已站住不动也没有发觉。


    她同千千万万昆仑丘境内的修士一样,抬起脑袋,翘首以盼这位新的一品金丹修士的出现。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这人有朝一日定可与白玉京八重樱比肩,不,甚至更进一步。


    灰扑扑的天空被闪亮的紫电撕裂,瀛洲秘境的方向划过一道明亮的白痕,是有人飞速御剑而来。


    在她身后,还追着数十名胭脂色身影,全是昆仑丘修士,有人以洪声咒大声呵斥:“妖女,别以为你升了金丹期就可以为所欲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前方的剑影却没有丝毫迟疑,回身缠斗数招,剑气扫空,便有几人躲闪不急,自半空一头栽下。


    一道熟悉的少女声音脆生生响起:“我大师兄在哪里?”


    地上南宫音一扭头,就看见身边人的双眸骤然熠亮,如逢日月。


    追着宁汐的一群人被她打落了部分,虽然眼前少女美丽如人偶,可也无人再敢小瞧她。


    一些人暗自生了几许怯战之意:“那人面兽心的裴不沉早已伏诛!你若想救他,那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你虽为妖身,但根骨上佳,想必修成一品金丹也是不易,何苦为了一个修鬼道的叛徒而抛弃大好前途、与仙门为敌?放下兵器,一切有话好说!”


    “你们不许骂我大师兄,他是好人,没有做过坏事。”飞剑上的少女一身血迹,狼藉不堪,她说话时神色认真,卷发却在狂风中肆意飞舞。


    天上的修士还没说话,地上南宫音却冷不防听见身边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扭头去看,少年的笑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悲又喜,很难说清是嘲讽更多还是冷漠更多。


    系统:【提醒宿主,角色裴不沉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下降1%,目前好感度为98%。】


    南宫音莫名其妙地瞅了身边人一眼。


    这家伙居然还在笑,若不是系统机械音响得清清楚楚,谁能知道他心里居然在不爽。


    不过话说回来,他有什么好不爽的?南宫音都开始替宁汐叫屈了,人家小姑娘明明是在说他的好话啊!


    阴云密布的天幕中,双方还在对峙:“宁汐!你今日破瀛洲秘境,伤仙门弟子,便是为了与裴不沉那邪道同流合污?!”


    “都说了我大师兄不是邪道!是赫连为诬陷他的!”


    【提醒宿主,角色角色裴不沉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下降2.5%,目前好感度为95.5%。】


    一道胭脂


    色的修长身影自远处急速奔来,血色的空空剑转眼便到了宁汐面前,空荡荡的衣袖随狂风摆动。


    赫连为还未恢复正常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汐妹,莫要执迷不悟了。裴不沉他配不上你,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伸手去拉宁汐。


    对方居然没有及时挣开,落在所有人眼中,便是褐麻衣的少女与粉霞色的少年双手交握,一派闹了别扭的小情侣模样。


    系统骤然发出尖锐暴鸣:【警告!警告!警告!角色裴不沉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正在急剧下降,目前好感度为94%……90%……83%……71%……64%……49%……检测到好感度已经跌破50%滋滋滋滋滋滋——系统重启更新中……】


    【重启更新完成,正在加载新的数值模块……加载完成。警告!警告!提醒宿主,检测到角色裴不沉有堕鬼倾向,堕鬼进度超过25%时有剧情崩坏任务失败风险,目前角色鬼化度为0%,1%……6%……9%……14%……28%……】


    一直在看戏的南宫音终于坐不住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喂,你冷静一点——”


    第104章 喜欢【100%】


    刚对上裴不沉的表情,南宫音便被烫到了一般连忙甩开他的袖子。


    少年的脸上还是挂着笑,笑容的弧度与半刻钟之前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


    然而仔细端详,就能看见那双柳叶眼周围的肌肉正在痉挛般地细微颤抖,使得原本如清风明月的笑容一瞬狰狞扭曲,原本眉宇间的温和柔软被尽数破坏。


    而那张素来斯文俊秀的面皮此刻像是掰烈日炙烤干燥的薄纸,在簌簌狂风中马上就要脱落斑驳,碎成一地。


    南宫音瞠目结舌地后退一步,后背上生出了细细密密的毛汗,从骨子里不住地发寒:“你——”


    同样惊恐的还有天上人。


    在场的昆仑丘修士个个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这这这怎么回事!自家少主不是已经和南宫家修士订婚了吗!怎么又会和这突然冒出来的妖女有一腿?!


    有聪明一些的修士脑子已经开始飞速运转了:少主叫得这么亲热,不顾伤重未愈也要飞过来阻止宁汐攻讦昆仑丘,十有八九就是怕她犯下大错、想保下那女人。


    嘶,这就有点难办了啊。


    不过,转念一想,南宫家那边虽然有点不好交代,但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这女人也算有几分姿色,少主看上她也不足为奇……


    修士摸了摸胡须,站了出来,改口尊敬道:“宁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还是放下兵器,同我们回去吧。


    宁汐没搭理他,她还在使劲想把手上的狗皮膏药甩开。


    她刚刚晋升金丹期,硬生生挨过十道雷劫,早已是强弩之末,她还能一口气破出瀛洲秘境、再御剑飞回昆仑丘上方就已经几乎耗尽全身力气,现在只是一只纸老虎。


    所以当赫连为出乎意料地来拉她的手时,她没有力气一下挣脱开,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你放开!信不信我用剑再砍掉你一只胳膊!”


    赫连为果然就绷不住那副伪装出来的和善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破坏我宗秘境封印我就不跟你算账了,大闹昆仑丘、打伤我派弟子我也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你最好现在立刻收手,乖乖和我回去——”


    宁汐想也不想,直接一剑刺了过去。


    赫连为慌张躲闪,话头被截断,转眼间宁汐已经跟一只活鱼一样又溜了。


    他几乎呕血,身边昆仑丘的修士连忙扶住他:“少主,你伤势未愈,快回去休息吧!妖女、呃宁姑娘由我们负责找回。”


    赫连为脸色阴沉地看着那道渺小的褐色身影,想追,又想起半刻钟前下属在风月楼废墟内传回来的消息,他们找到了一颗遗漏的留影珠,里头似乎还录下了裴不沉亲生父亲的事情……


    大事为重。他狠狠一闭眼,下了决心道:“我离开一趟。你们去带她回来,什么方法都可以,人活着就行。”


    修士们立刻御剑追去。


    宁汐御剑在空中飞奔,后面的昆仑修士不敢上她性命,还是投鼠忌器,让她几次钻了空子从包围圈中逃走。


    之前她利用雷劫强行打开秘境封印,一出瀛洲便撞上了守在外围的昆仑丘修士,她本来不想打架,可没等她好好问上一句,对方就已经高喊着“妖女受死”然后操着兵器冲了上来。


    她一个剑气横扫,众人不敌,东倒西歪地掉了下去,她趁机突破包围,一边跌跌撞撞地御剑,一边寻找水牢的方向。


    之前追杀她的那几个白玉京弟子给她看过留影珠,里面提到了大师兄被捉进了水牢,但她不知道水牢在何处,只能飞到半空中试图寻找。


    身后时不时传来飞剑破空之声,宁汐怕被追上,左支右绌地躲闪,终究是寡不敌众,好不狼狈。


    “不沉哥哥,你就真的打算一直看着?”


    肮脏逼仄的小巷中,南宫音不可置信地望着身边一直安静的少年:“宁姑娘刚刚晋升金丹,剑术道法都跟不上,实际功力也就是个练气后期的水平,可追她的那帮人里光光我看见的金丹修士就已经超过三个了。”


    裴不沉不语。


    他越沉默,南宫音就越心惊胆战。自从宁汐甩开赫连为的手之后,尖叫似的系统播报就停止了,只有偶尔才传来好感值零星掉落的通知。


    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生怕自己稍微一不注意就惹毛了这一尊大佛,因此也不敢再劝,只能陪他一块蹲在这里当望妻石。


    上方宁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盘旋了好几圈,身后攒了一串长长的尾巴,也没有降落。


    南宫音望望天,又望望沉默得像块石头一样的少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宁姑娘在找你呢?”


    裴不沉垂眸,淡声道:“她找我这种人做什么?”


    “好歹师兄妹一场,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提醒宿主,角色裴不沉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下降3%,当前好感度为41%】


    南宫音:……


    她又干什么了啊!


    系统温馨提示:【宿主,他可能不喜欢别人说他和宁汐是师兄妹。】


    不是师兄妹是什么?是可以互相狂甩对方嘴唇、但是还要掩耳盗铃只许自己整天师妹长师妹短得喊别人提一句就要翻脸的“师兄妹”吗!


    活该宁汐不喜欢他。


    这疯子。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南宫音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其实我觉得宁姑娘对不沉哥哥你不仅仅是单纯的师兄妹情。”


    裴不沉依旧没说话,只是瞥了她一眼。


    但他这一眼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南宫音精神为之一抖,再接再厉:“我与宁姑娘一道去瀛洲秘境的时候,她总是提起你。”


    裴不沉默然片刻,才低声道:“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南宫音腹诽我难道绑定的是什么红娘系统吗,继续劝道:“不仅这样,宁姑娘总是和我夸你,说你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她也想好好对待你。”


    裴不沉紧绷的眼角眉梢稍微


    舒展了一点,却依旧道:“她生性单纯善良,旁人只需对她有一分好,她就会用千分回报。”


    “但是不沉哥哥你对她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


    裴不沉又沉默了,半晌,又不确定似的反问了一句:“是吗?”


    “她在意的人那么多,我又能在其中排上几分呢?”


    南宫音:……我面前的这个怨夫到底是谁啊!


    裴不沉却已经垂下眸子,不再看向天上:“多谢南宫姑娘今日救我,再生之恩,裴某此生不忘,日后一定舍命相报。但今日还是就此别过吧。”


    南宫音愕然:“你师妹还在被围攻,你却想一走了之?!”


    “我同她呆在一起,才是害了她。我自己已经陷在污泥里了,何必还要将她也拖下水呢。”


    看着他的背影,南宫音突然莫名心头火起,一把上手拉住他的袖子:“你还要逃跑到什么时候?!你师妹为了你不惜与众人为敌,渡雷劫破结界九死一生,也心心念念想要来找你,你却连见她一面都不敢?!懦夫!”


    裴不沉看了她一眼,此刻终于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南宫姑娘现在这样,可比以前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好看多了。”


    “你还有心思说我?”南宫音也懒得再装,反正系统还没来得及提示OOC警告,一连串骂他的话脱口而出:“行啊,你走了也好,就让宁姑娘好好看清你到底是个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让她断了对你的心思,也省得被你拖累、心碎!”


    裴不沉依旧是笑,仿佛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那人不是他一般:“那样也好,心碎的人有一个就够多了。”


    他再次挥开南宫音的袖子,南宫音想也不想,唤出法器潇湘伞,直接朝他轰去。


    一道白日焰火自伞间爆裂绽放。


    声响惊动四方,空中的人纷纷停下飞剑,随后为首的少女看见了地面上的两人,立刻调转飞剑,笔直朝着他们落下。


    裴不沉刚刚才躲过南宫音的一击,此刻见人朝他而来,瞳孔骤然紧缩。


    他脸上还带着从水牢沾上的脏污血迹,眼见那道闪亮的白痕朝自己奔来时,下意识闭眼,脚步往后退。


    “找到你啦!大师兄!”


    少女声音清脆,撞钟一样砸在他的耳膜,令他的动作僵硬一瞬,以至于丢掉了最好的逃跑机会。


    宁汐的来势太急,落地时踉跄几步,收不住剑势,眼见就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裴不沉本能地张开双臂,牢牢地接住了她。


    凌冽的狂风吹起相拥之人的发稍裙摆,明亮焰火在阴沉的白日空中爆开。


    他呆呆地扬起头,金树银花倒映在暗不见底的黑眸间,灿烂一瞬。


    “大师兄你身上怎么都是血!你受伤了?”她惊呼,毛手毛脚地就要上手来扯她的衣领。


    裴不沉梦游似的一把摁住她,视线一错不错黏在她身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师妹茫然又无辜地朝他回望,像被毒蛇的美丽花纹吸引而来,尚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腹中餐的小动物。


    “你不知道我杀了赫连为、修了鬼道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自心脏深处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大的怒气,他几乎需要咬断牙根才能不让自己哽咽出来。


    若是真的又在她面前哭出来,那就太软弱太可笑太丢脸了,她一定不会喜欢的。


    脆弱的琉璃盏被推到了高台边缘,摇摇欲坠。


    “这算什么问题。大师兄不是被诬陷的吗?”


    “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被诬陷的,不是假的,我真的做了那些事,我……”喉咙被硬邦邦的泥块堵了一下,他一脚深深浅浅地踩进了毁灭的沼泽里,“师妹看错我了,我不是你以为的好人。”


    噼啪——华美的琉璃盏终于自明亮的高台狠狠摔下,碎片四溅,满地狼藉。


    她迟疑了一下,环绕在他腰身的柔软手臂松开了。


    果然结果都一样。


    像是溃烂生脓的旧伤终于被一刀挖开,他忽然有种自暴自弃的畅快,如释重负地吐出热气,强行忽略心里嘶吼呐喊不甘心想要将她撕成碎片的声音。


    然而宁汐看着他,忽然道:“没关系啊。就算你不是好人,你也是我的大师兄。”


    裴不沉皱着眉微笑起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难道以为这是什么英雄拯救落难人的悲情戏码吗?她竟然天真地以为,他拒绝逃避她只是因为他单纯在自卑怯懦、害怕连累她吗?


    他那是为了救她啊。


    如果他不再逃不再躲,敞开尽力去爱抚她之后,想要逃跑却逃不了的就会变成她啊。


    会掉进水深火热的陷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即使抽搐哭泣求饶让他停他也不会停下来。


    被他这种人喜欢上,师妹真的好可怜……


    “你的表情好奇怪,还是不相信我吗?”宁汐还在嘀咕着,听起来骄傲又自满,“可是大师兄不知道吧,其实我比你想象的要勇敢厉害很多!”


    他缓缓睁大眼睛,笑了笑:“因为勇敢,所以明明知道很危险,还是来找我了吗?”


    愚蠢的莽夫、迟钝的猎物、不知死活的傻瓜——


    “不。是因为,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世间的风停止一瞬。


    “我知道我很迟钝、不聪明,甚至是笨,也不像别人那样能说出很漂亮的话,即使是现在,我也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情完完整整、准确清楚地用话说出来……”


    耳边嗡鸣作响,她的脸颊涨红,头脑因为缺氧而微微晕眩,不得不停了好一会,在这过程中,对面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宁汐的声音不自觉开始打颤发抖了:“但是我还是要说,因为这是第一次,我会对一个人有这样强烈的心情。之前大师兄你问我是不是在耍你,我真的没有,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戏弄别人时却让自己也很辛苦呢?对我来说仅仅是思考着大师兄你的事情,就已经很辛苦、很困难了,比我以前当杂役时要连续打扫十间屋子、清洗二十件法器还要难。”


    “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对不起啊,让你生气伤心了,但是我不想再让你失望。”


    不知是谁的心跳,密集而响亮,从相异交错的两处逐渐响成协同共振的一体。


    “大师兄,你教我学剑,教我法术,教我捉妖除鬼,你教了我那么多,那这一次也请继续教一教我吧,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学的。”


    “……就、教教我,该怎么喜欢你。”


    与此同时,南宫音脑内的系统响起来,机械音冷冰冰:【提醒宿主,检测到好感值与鬼化度变化,正在重新计算……】


    【计算成功。】


    【角色裴不沉鬼化度增加1%……6%……当前鬼化度为50.93%。】


    【检测到角色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持续上升10%……23%……38%……59%。】


    【数值更新完毕,当前角色裴不沉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为——】


    【100%。】


    第105章 心跳“我会接住你的。”


    【当前角色裴不沉对角色宁汐的好感度为,100%。】


    成了!听见系统音播报的一瞬间,南宫音激动地险些蹦起来。


    她一脚踢到墙根的果皮堆,小山似的果壳立刻噼里啪啦倒了下来,惊醒了还在沉默的两个人。


    突然发现自己打扰了情人表白重头戏的南宫音:……


    现在用脚趾挖个城堡住进去还来得及吗?


    在一人不悦一人惊喜的双重视线夹击下,南宫音满腔兴奋热情仿佛被兜头一盆凉水给尽数浇灭:她一个旁观者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


    呸,她自己的攻略任务都还八字没有一撇呢,倒是来替别人当红娘了。


    系统:【警告,警告!角色裴不沉鬼化程度超过50%,剧情存在崩坏风险!】


    南宫音精神一震,猛地看向裴不沉,后者面沉如水,除了微微翘起的嘴角之外,压根看不出异常。


    没等南宫音想出什么招式,宁汐已经抢先惊喜地喊出声了:“南宫姑娘!你没事吧!之前看你退出了瀛洲秘境,我一直在担心你!”


    南宫音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好单纯善良的家伙,让她回想起了自己以前还不是个毒妇的日子。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大家闺秀似的柔柔一笑:“不必担心我。我们还是快些找地方躲起来吧,昆仑丘的修士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裴不沉,对方还是沉静如水的模样。


    看起来不像是要崩坏的模样啊?


    系统:【温馨提示,鬼化度超过50%仅仅是存在崩坏风险,并非一定崩坏。】


    南宫音:原来是虚惊一场,还好还好。


    正在此时,十几道剑光疾驰落下,是昆仑丘的人追来了。


    一群粉衣修士亮出兵器,形成扇形,缓缓朝着小巷中的三人缩紧包围圈。


    空中金光交错,禁飞阵落下,不让宁汐等人再有机会御剑逃走。


    南宫音硬着头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连我都要一起杀?快放下武器!”


    昆仑丘修士面色难看:“南宫姑娘,您已经是要与我们少主成婚的人了,怎能还向着一个反贼?”


    南宫音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知晓裴公子为


    人,他不会做出修鬼道伤人这样的事情,其中定有误会!”


    昆仑丘修士心道棘手,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将情况飞快传音给了正在疗伤的赫连为。


    因为非要逞强去追宁汐,他断臂上的创面又裂开了,苍白的面上因为听到下属的密音,反而气出了一丝血色:“好,好,这就是我的好未婚妻,一个两个统统都要跟我过不去是吗!”


    他猛地一拂袖,桌上药罐汤碗乒乒乓乓砸了一地。


    “告诉她,她如果还想要我们的婚事,就最好立刻给我滚回来!非要护着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我不介意连她一起捆了!”


    小巷内,接到死令的昆仑丘修士将这话如实传给南宫音。


    她一僵,转向身后二人:“……对不住。”


    然后毫不犹豫地拎起裙摆,钻进了昆仑丘修士当中。


    裴不沉忽然道:“我的剑之前被他们收走了,念念借我奔月剑一用吧?”


    宁汐却摇头,将剑横在胸前,小声道:“我没了剑,拿什么保护大师兄呢?”


    裴不沉微微一怔。


    下一刻,剑光如狂浪,自少女的剑尖奔涌而出,银龙呼啸直捣众人。


    她猛地抓住大师兄的手,且战且退,终于找到人群中一条缝隙,立刻撒腿狂奔。


    他们手牵着手,大步跑出狭窄肮脏的小巷,巷外天地辽阔,霞光破云,风卷沙飞。


    不知不觉间,手越握越紧,不知是谁的汗湿了又干,热了又冷,十指却始终没有分开。


    禁飞阵禁止所有人御剑,昆仑丘的修士也只能用两条腿在他们身后狂追,宁汐眼疾手快专门挑那些逼仄弯曲的小道钻,七拐八绕之后居然真的让他们甩掉了一部分追兵。


    眼前一堵砖墙,是个死胡同,宁汐法术用得还不熟练,下意识还是用老办法手脚并用地爬上墙头,旁边大师兄已经一个燕子跃身落进空空的院内。


    落地之后,他朝她张开手臂:“我会接住你的。”


    因为跑得太着急,他头顶上束发的白玉冠都歪了,发丝凌乱,还有好几缕黏在脸颊边,汗湿的皮肤在晚霞中闪闪发亮,眸光却比天边的夕阳还要璀璨。


    看着他笑,宁汐忽然也跟着高兴起来,想也不想,就自高高的墙头一跃而下,与满怀白樱香撞了个满怀。


    敛气屏息,侧耳听了一会,没听到追兵的脚步。


    暂时安全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热气。


    她又重新抬头看向身前的人。


    大师兄的眼里像呈着万丈柔情海洋。


    他忽然朝她灿烂一笑,雪白的牙在夕阳下熠熠一闪,双手穿过她的腋下,然后将她高高举起。


    宁汐吓了一跳,两只脚够不到地,慌张地扑腾:“大师兄?!”


    裴不沉眉眼弯弯,像举小孩一样甚至又举着她晃了晃:“念念,我好开心。”


    宁汐眨眼,虽然还是没搞懂为什么突然要把她举高高,但是他眼里那几乎胜过日轮光辉的喜悦也感染了她,让她情不自禁也跟着咧嘴傻笑起来。


    裴不沉爱不释手地举抱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下,宁汐两只脚刚刚踩到地面,就又被他捂着后脑勺揉进了怀抱里。


    拥抱的力度很大,像是要将她整个揉碎了融进他的骨血里,脸贴着脸的动作却是极其轻柔,轻轻地用额头、鼻尖轻蹭她的颈窝,令宁汐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逗弄粘人的猫儿狗儿的错觉。


    咚、咚、咚。


    她用手掌根轻轻抵着他的胸膛,小声惊叹:“大师兄你的心跳得好快。”


    裴不沉垂下脑袋,用下巴轻轻蹭她的发顶:“那是因为你呀。”


    像是有只小雀钻进了她的胸腔,正在鼓噪地跳跃振翅,宁汐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着急又困惑:“我的心怎么也变得很快了,是不是被你传染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惊人,又去捧大师兄的脸,再次震惊了:“为什么都这么烫?是风寒吗?也是你传染给我的?”


    裴不沉任由她乱摸,闷闷地笑,胸腔发震:“只是现在这样,可不会传染。”


    宁汐一头雾水地抬起脸,随即就被他捧住了脸颊,他像捧一朵珍贵的花,慢慢地低下头,噙住了心上人粉色的双唇。


    “现在这样,才会传染。”


    指尖轻颤抚摸着柔软的唇角,爱怜地吮吸唇瓣,仅仅只是触碰都像是啜饮蜜糖,春夜细雨,润物无声,暖风拂柳,雨燕啄花,是极为轻柔的一个吻,仿佛生怕惊扰到难得愿意主动靠近的蝴蝶。


    唇舌辗转,吻了又吻,连灼灼的呼吸都要刻意放缓,落在她脸上的力道需要小心再小心,一个不注意就会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唔……”


    渐渐听见她支离破碎的呼吸,哭腔绵软含糊,他才依依不舍地从好梦中退场,温情地关心:“怎么了?”


    宁汐的心跳得好快,整个人像是被甜米酒浸泡过一样,酸软的酥麻感觉一直蔓延到指尖脚尖,她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找回说话的力气:“真、真的被你传染了!怎么心跳得越来越快,脸还越来越烫了!”


    她泫然欲泣地睁大眼睛,先去摸他滚烫的额头:“大师兄你的病是不是还没有好?我们会不会一起病死掉啊?”


    裴不沉抓下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放在唇边吻过一遍,轻声呢喃:“一起去死也很好啊。”


    宁汐一张脸就皱起来:“呸呸呸!乌鸦嘴,快把这句话收回去!大师兄要长命千岁、万岁!”


    裴不沉就又开始弯着眼睛笑,一边将手握住她的后腰,将她带到墙边,她后背抵着坚硬的墙壁,再想躲就没有机会了。


    宁汐和他面对面贴着,吃力地踮起脚尖、扬起脑袋,才能看见他翘起的唇角。


    “太高了吗?”他微微弯腰低头,但还是有一部分身高差距没办法弥补。


    “念念踩着我的脚吧。”


    宁汐低头,看了一眼那双虽然进过水牢、但还能算得上干净的月白色锦靴。


    裴不沉低笑:“没事,我踩不坏的。”


    宁汐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两只脚分别压上他的脚面。


    然后她刚刚抬起脸,他就再次垂头吻了下来。


    一开始依旧是浅尝辄止的轻柔,从额头开始,毛茸茸的眉毛,轻轻颤抖的眼睫,沁出了一点香汗的鼻尖,还带着浅浅绒毛的脸颊,圆润饱满的耳垂,然后是那双令他日思夜想辗转难眠的双唇,他用最无上的耐心和细致,一点一点用双唇描绘她的轮廓。


    只是当少女逐渐因为呼吸不畅而发出猫儿似的轻喘之后,他的眼角就渐渐冒起了血丝,体内气血翻涌。


    鬼气最喜


    重欲,丝丝缕缕的黑线再次沿着全身经脉蔓延疯长,裴不沉只好用力闭眼,将逐渐发黑尖锐的指甲往她背后藏得更深。


    瞬间狂风骤雨,惊涛骇浪,唇舌之间尝到了血腥味,少女舌尖滚出了哀哀的哭求。


    该停下来了,否则就要无法收场。


    现在就要停了,不能再继续了……


    停,停,停,停——


    他猛地衔住了她的舌尖,重重一吮,接着就是毫无章法地吸吮舔咬,巨山一样地压下来。


    她是他的。


    耳边接连不断地响起爆裂恐怖的轰鸣,他已经分不清是院外正在追捕的昆仑丘弟子施展兵器的威震,还是自己体内正在疯狂震动的鲜血和鬼气。


    宛如巨浪拍碎礁石、狂马踏碎雏燕。


    仅剩的一个念头,黄钟巨吕一样在他的颅骨内反复激荡回响。


    吃掉她,吞掉她,嚼碎咀烂每一块鲜甜的血肉,让她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和他合为一体。


    永永远远不分离。


    第106章 喜被“我们来成亲吧。”


    宁汐的脖子已经仰得发酸,嘴唇也被吸到发麻,后背摩擦在粗粝的墙面上更是火辣辣得痛,她撑起手臂想要推开大师兄,却被按着后腰半点动弹不得。


    就在她觉得自己立刻要窒息而亡的时候,对方终于松开了她。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他爱怜地用大拇指摸索她的脖颈。


    刚才被摁在墙上亲吻都没有现在难堪,宁汐结巴道:“我、我在秘境里又妖化了,这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纹路怎么也褪不下去。”


    “没关系。”裴不沉的吻又轻轻落在花纹上,唇瓣沿着怪诞美丽的妖纹一点点描绘,“念念这样也很美。”


    眼见他的吻又要往脖子以下去了,宁汐满脸通红,抱着他的脑袋往外推:“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听见追兵的脚步声又传过来了。”


    身前人的舌尖依依不舍,在她的颈窝舔舐一口,才松开她。


    宁汐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有心情观察自己现下所处的环境。


    是一栋颇为气派的院落,处处张灯结彩,喜字高挂,像是谁家成亲要用的新房。


    宁汐一瞬间就想起来了,这里十有八九就是赫连为和南宫音的新房。


    难怪方才那些昆仑丘追兵不敢冒然闯入。


    只是略微停顿思考片刻,院墙外就传来了追兵询问的声音。


    正好有扇窗是开着的,宁汐赶紧拉着大师兄的手,跳窗入户。


    然后就同屋内正在收拾床榻的人来了个面面相觑。


    “茱萸姑娘?”新房外的婢女听见里面忽然没了声音,有些担心,“是出什么事了吗?”


    裴不沉反手抓住桌上的珠钗,尖锐冷光滑过地砖。


    茱萸同二人对视片刻,忽然抬高声量:“南宫姑娘的嫁妆是不是还没搬进来?紫藤,你随我一道去取吧。”


    说完,她就像没看见眼前有人一样,转身又退了出去。


    宁汐望着窗纸上人影渐渐远去,确认自己暂时安全了,立刻转头去看裴不沉。


    他刚好按下眼中暴虐的黑气,面色有些苍白,同她微微一笑,一边把准备杀人的珠钗放下。


    宁汐扶着他坐在床边:“是之前在风月楼染上的鬼气吗?”


    裴不沉轻轻点头。


    宁汐憋了一肚子的恼火,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有什么事就宁可自己藏着憋着,她问了也不说实话,直到纸包不住火,才想要一逃了之。


    偏偏眼前人又一副虚弱无比的模样,令她想呵斥也无从下手。


    她鼓起脸颊,过了一会,才硬邦邦地撂下一句:“等回了白玉京,我再跟你算账。”


    裴不沉依旧轻笑,两只胳膊环住她,脑袋垂在她的颈窝,来来回回蹭,像只粘人的大狗:“对不起嘛,念念,是我不对,以后不会这样了。”


    宁汐对此半信半疑,把撒娇的大师兄推到一边,低头检查他衣服下的身体:“水牢里他们对你用刑了吗?”


    裴不沉下意识想要收回手,被宁汐瞪了一眼,才无奈地笑起来:“一点皮肉伤,无碍。”


    宁汐看清了那些皮开肉绽的鞭痕,没吭声,重新站起来:“我去外边探探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药和食物回来。”


    昆仑丘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大师兄身上的鬼毒也很麻烦,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至少要在下一次发作之前回到白玉京。


    她刚刚打定主意,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茱萸捧着一个匣子,快步进门,一边大声道:“南宫姑娘的嫁妆就摆在这里了,里头东西贵重,你们没事就不要再进来,免得毛手毛脚,磕坏了哪里,就是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


    门外婢女齐刷刷应:“是。”


    然后她将匣子放在桌上,抬眼对宁汐使了一个眼色,便退了出去。


    宁汐抱过匣子,打开一看,里头药品食物一应俱全,最底下居然还放着裴不沉的逐日剑。


    也不知道茱萸是怎么拿到的。


    裴不沉将剑收好,若有所思:“看来念念交的新朋友,在昆仑丘地位不低呢。”


    宁汐挠头:“我还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也有很厉害的,就比如我们家念念。”裴不沉一边上药,一边又啄吻一下她的脸颊。


    宁汐呆呆地摸了摸被他亲过的地方,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夕阳渐落,屋里逐渐昏暗,茱萸临走前好心留下了两盏红烛照亮,此刻却成了棘手的存在。


    因为一走动影子就会被烛光映在窗上,未免被屋外人发觉,宁汐只能躲在喜床内,借由宽大的床幔遮掩身形。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喜被上绣并蒂牡丹的金线,心里有些怪异,这喜具正主都还没用上,却先被他们两个不速之客给占了。


    裴不沉上了药,洗漱过,大概是嫌弃那一身月白袍子在水牢里沾了血灰,干脆就不穿了,竟然堂而皇之地把架子上摆的崭新喜服取了下来套在身上,居然还意外的合身。


    系好新郎服袍带,他扭头朝宁汐看来。


    暖黄烛光下,少年的身形一半藏在影中,一边浸晕光团,耀目清晰的是利落剑眉、细长眼梢,一身热烈如火的大红喜袍团花蛱蝶,行步风流,款款朝她走来。


    他像模像样地朝宁汐拱手作揖:“娘子,为夫来晚了。”


    宁汐坐直了身体,对他突然的玩性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讷讷应了一声:“哎。”


    裴不沉一步跨上床前台阶,坐在她身边:“念念也去换喜服吧。”


    宁汐连忙摆手:“那是别人的东西。”


    他却不以为意:“旁人的东西的确不能拿,可赫连为算什么东西。”


    难得见大师兄露出尖酸刻薄的模样,宁汐一时忍不住笑,哈哈笑了两声,屋外窗上立刻就浮现了闻声而来的侍女身影。


    她又赶紧捂住嘴,大气不敢出。


    等那人又困惑地走了,她才有些后怕小声道:“你别逗我了,得上点心啊,我们现在是在逃跑呢!”


    裴不沉的鼻子又开始往她衣领里钻,声音都跟喝醉了一样含糊飘忽:“点心?哪里有点心?念念就是我的小点心……”


    宁汐摁着他的额头,想将这人推开,却没想到他倒下时还顺手抱住了她的腰,于是两人就一上一下都倒在了床榻上。


    喜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屋外:“里面好像有声音?”


    “是风声吹窗吧?少主的屋子,我们还是别进去了,他最近心情不好,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可就糟了,我可不想被关水牢。”


    “那、那就算了。”


    薄薄的喜被之下,宁汐睁大眼睛,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手捂着身上人的。


    生怕引起屋外人的怀疑,她僵硬得一动不敢动,然而这反而便宜了裴不沉。


    宁汐第一次觉得能用“掉进米缸的老鼠”来形容她的大师兄。


    裴不沉的侧脸被透过喜被的红光微微照亮,细小绒毛可见,眼半眯着,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密密眼睫忽眨,然后宁汐的掌心就有点湿润。


    他又


    在亲舔她的手心。


    宁汐悻悻地收回手,努力板起脸:“别闹了,等会被发现了我可不管你。”


    裴不沉也压低了声音,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在她耳边道:“念念真的不管为夫?好狠心的小娘子。”


    这假扮新人的把戏他还玩上瘾了。


    宁汐只能是认为被鬼气感染的人都会出现返老还童的症状,又怕自己拒绝之后他会撒泼打滚真的闹出麻烦来,只好认真点头:“我管你,但是你要安分一点。”


    “那念念亲我一下。”


    宁汐眨了眨眼睛,须臾,轻轻吻在他的下巴。


    裴不沉有些不满意:“为什么不是嘴?”


    宁汐还耐心地同他解释:“因为视线里正对的就是你的下巴,大师兄太高了。”


    裴不沉不知信没信,轻哼一声,又追问:“那亲完了以后感觉怎么样?”


    宁汐的脸有些热,但还是努力如实回答:“胡渣有点刺。”


    裴不沉笑得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宁汐仰面躺在绒绒的喜被之上,听着那笑声温润如清泉石上流,暖红光晕下清澈如水晶,一圈一圈地荡开。


    她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轻轻掐了他胳膊一下。


    裴不沉却一下子坐起来。


    宁汐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弄伤他了,正要道歉,就见对方眼中闪烁着璀璨夺目的陌生光华。


    “真喜欢你。”他说,“我们来成亲吧。”


    宁汐:“啊?”


    下一刻她就被强行拉了起来,半跪在床榻,被子顶在脑袋上,营造出一个狭小昏暗的空间。


    裴不沉拉着她的手,过家家一般念念有词:“一拜天地。”


    宁汐昏头涨脑,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和他并肩跪拜了下去。


    等到二拜高堂结束,她才反应过来,弱弱地抗议:“等等。”


    裴不沉像是玩到兴头上不肯停下来的恶劣顽童,露出一点焦躁:“为什么要停,念念不想和我成亲?”


    “外面都兵荒马乱的,我们还躲在被窝里拜天地,就、就不太对吧。”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互相喜欢的人就是要成亲的呀。”


    宁汐还想说什么,但是没等组织好语言,裴不沉忽然哗啦一下掀开被子。


    “不过,你说得对。”他跳下床,鞋子都穿倒了,依旧兴奋地往外走,“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潦草行事呢,简直太委屈我们念念了。”


    宁汐被他强力拖着往外走,只来得及瞥见他如桃花上脸,侧脸上一片古怪的酡红。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念念要成为我的新娘子了。”


    他简直激动得不正常,低且密的语速伴随步伐越来越快,豁然一下,就朝外推开了喜房的大门。


    第107章 拜堂“夫,妻,对,拜。”


    房门大开。


    “什么人?!怎么会从我们少主的洞房内出来?!”


    新房之外,负责看守来往的侍女们都被忽然闯出来的陌生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大多数高修为的弟子都被派去追捕宁汐和裴不沉了,现下院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杂役弟子,正在为房舍屋檐挂上红幔。


    宁汐还来不及找出说辞,裴不沉就已经无视了院中一脸惊诧的侍女们。


    他大步拉着宁汐往外走,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其他人一样,自顾自地兴奋絮语:“我们先拜堂,你要是不喜欢昆仑丘的喜服样式,等回了白玉京,我们可以再拜一次。对了,喜服上你喜欢什么图案,缠枝牡丹,还是彩凤逐云?不过念念这么好看,穿什么我都很喜欢……”


    方才的轻松甜蜜仿佛被风吹散,因为笑意而暖烘烘的血液也一点一点冷下来。


    一股莫名的悚然爬上了宁汐的后背。


    他的状态不太对劲。


    “大师兄!”她扯着他的袖子,试图将他拽停,裴不沉感受到身后的阻力,猛地转过脸来。


    那张脸上正淌着一道浓稠的血泪,薄薄的嘴角上翘,牙齿莹白,声线挤进温柔:“念念,怎么了?”


    宁汐骇然,下意识伸手去抹那道血痕。


    两人低头,视线一齐落在少女满是猩红的掌心。


    半晌,她的手开始颤抖。


    “哦,又来了。”裴不沉平静地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污血,一颗眼珠猛地抽搐了一下,灵活地转向宁汐,“没关系,我们继续走吧。我看见拜堂的礼殿了,沿着这条长廊,很快就到了。”


    说着,他再次牵起她的手,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长廊中时不时有端着喜事物什的婢子,瞧见他们迎面走来,各个惊疑不定,或退或躲。


    有些看清了裴不沉骇人的模样,惊叫着丢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就跑。


    “是鬼啊!救命啊!”


    裴不沉停下脚步,捡起那侍女丢下的凤冠,拍干净后,仔仔细细地戴在宁汐的头顶上,然后认真端详片刻,翘起唇角:“我的新娘子真好看。”


    凤冠镶金缀玉,沉重的珠帘随着匆忙的步伐前后晃荡,冰凉的宝石串轻轻拍打在宁汐的脸上,宛如无数轻柔的掌掴。


    她的心脏和面皮一起泛起火辣的痛意。


    珠帘摇晃不停,在夕照下泛出刺目的光晕,连她的视野也跟着泛起了惶然的苍白色,茫茫然几乎看不清前路。


    长廊中挂着的红纱被大风吹起,飘飘扬扬,风铃在檐下晃动,发出清脆破裂的声响,犹如水晶一般,在似血残阳下一圈圈回荡。


    “大师兄,等一下。”眼见礼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她再一次逼停了裴不沉,“听我说,你的鬼气又复发了,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但是我们现在不能成亲,我们得回白玉京,找人来治你的鬼气。”


    裴不沉定定地看着她,那道蜿蜒的血泪再次从眼角留下,经过锋利的下颌,一滴滴染湿了喜袍的衣领。


    “念念不想嫁给我?”


    “不是,是你现在不清醒,你身上有鬼气——”


    “我很清醒,是你出尔反尔!”裴不沉骤然打断,面容扭曲,“是你先说喜欢我的,现在却又要反悔吗?!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他骤然发力,一脚踹开了礼殿的大门。


    殿中正在装饰喜饰的侍女惊叫而逃。


    宁汐仓皇回头,见已经有侍女奔向了最近的修士,双手比划着解释自己遇到的恐怖情况。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是收到消息的昆仑丘修士闻讯赶来,要将堕入鬼道的叛徒就地诛杀。


    有一瞬间宁汐想干脆强行打晕他,将人强行带走算了,可握住奔月剑的手却迟迟抬不起来。


    她怕自己下手不知轻重,会伤了他。


    仅仅是犹豫的一瞬间,裴不沉就已经带着她堂而皇之闯入了正殿,他将手一甩,宁汐就跌坐在软垫之上。


    此次昆仑丘为了表示与空桑联姻的看重,特地选了最为华丽宽敞的主殿牡丹殿为成亲场所,堆满各种奇珍异宝。


    宁汐歪倒在价值千金的绸缎软垫上,凤冠沉重的珠帘再一次打在她的脸颊,透过不断摇晃的珠玉,她看见高高的穹顶之上明珠熠亮,宛如漫天星辰齐闪。


    “他们居然还找来了悦心铃。”裴不沉抓过榻边一只刻着繁复古朴花纹的铜铃,粗鲁地把玩了几下,就塞进宁汐掌心。


    他半跪在榻边,沾了血污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每一根手指都被密不透风地收在掌心,眼里亮得骇人:“听说只要是真正两情相悦之人,只要双手捧住悦心铃,它就会嗡鸣不绝,爱意愈深,响得越大声。”


    他忽然朝她眨了眨眼,露出闯了祸后少年一般的狡黠笑容:“让我看看,我家念念到底有多喜欢我。”


    宁汐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掌心中的铃铛就轻轻动了一下。


    裴不沉的嘴角立刻咧开,下一刻又僵在了脸上。


    悦心铃响了最开始的那微弱一声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宁汐就眼睁睁看着裴不沉眼中的笑意凝结成了冰,然后又化为酝酿风暴的黑潮。


    良久,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一把抓起那铃铛,狠狠掷在地上:“一定是这东西坏了。”


    宁汐生怕再刺激他,结结巴巴地找补:“之前师祖说我情根有伤,可、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裴不沉立刻又像哭闹后得到了糖的小孩一样开心起来:“对、对对,就是因为这个。”


    他又凑过来轻轻吻她,梦呓一般:“我们念念最喜欢我了,对不对?”


    宁汐心乱如麻地点头,刚想再劝他和自己离开此地,殿外就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是接到消息的昆仑丘的追兵终于赶到了。


    而裴不沉还在笑:“既然念念这么喜欢我,那就更要成亲了。”


    榻前的人逆光站着,身后源源不断的昆仑修士涌进来,他不屑一顾地抬袖擦掉脸颊上污血,朝她露出一个温和而狰狞的笑容:“好了,现在我们来夫妻对拜吧。”


    “裴不沉!放下抵抗,束手就擒,仙门还能考虑留你全尸!”背后的修士拉弦上弓,金箭稳稳地对准他的后心。


    裴不沉一把摁住持剑要护在自己身前的宁汐,顺手定了她的穴,笑道:“你看,这么多人都来参加我们的大婚呢。念念,你是不是也很期待?”


    宁汐被他双手捧着脸,温柔而不容抗拒地点了一下脑袋,然后他很满意似的,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一个吻,又牵起她的手。


    “夫,妻,对,拜。”他用一种唱诗一般的愉悦嗓音念出来。


    宁汐弯腰时,一只长箭自殿外射来,嗖地破空,同她的脊背擦肩而过,没入墙中三寸。


    “礼成。”裴不沉揉了揉她的脑袋,接着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人群走去。


    “可惜,有些苍蝇嗡嗡叫得心烦。”


    他抽出逐日剑,剑身在喜烛红光下泛出血一样的艳红色。


    一瞬的寂静压迫耳膜,随后爆发出的厮杀声成千上百倍放大,兵戈相碰与血肉破碎之声填满整座礼殿,逐日剑灿烂耀目的火光没有一刻停歇,越烧越旺,越烧越亮,吞噬高挂的喜字、描金涂彩的匾额、流光溢彩的鲛人绸缎,几乎将整座礼殿拽进无业之火焚烧的十八层地狱。


    冰冷的长剑在他的手中仿佛成了暴烈的巨龙,永远咆哮,永远喷薄炙热的火焰,即使是触碰到热焰的末梢,人的肉身也会一瞬间就被烧为灰烬,铁一样的腥味和焦臭成了青烟,一圈圈盘旋在大殿上空,昔日亮如银镜的明珠蒙尘,万光齐暗。


    持剑之人如闲庭信步,他挥舞着染血的长刀,在火焰中翩翩起舞,嘴里断断续续哼唱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宛如午夜一抹幽魂,阴魂不散地游荡,很快又被刀刃机械划开血肉的闷响盖过,人的四肢、躯干、内脏、皮肤、骨骼,都垒成了不分你我的血墙,被那一片薄薄的利刃一分为二、二分为**暴一般被吞噬席卷,粉末似的血雾喷薄而出,尸堆越累越高。


    ……


    牡丹殿外,有侥幸逃过一死的修士,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往外爬。


    好可怕,好可怕……


    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那么多人,他只有一个人,可为什么到头来他们的人全死光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可能,那家伙已经不是人了,是鬼,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们惹怒了嗜血的厉鬼,他现在就要来找他们索命了……


    完了他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修士面如土色,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疯狂蠕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却仿佛感受不到血肉摩擦在粗粝石地上的痛苦,只能在求生的本能下拼尽全力往外爬,十个指头的指甲都磨断了,血肉模糊中白骨森森。


    修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晕过去之前,依稀听见了一声尖叫。


    ……


    牡丹殿内。


    最后一个人头落地,有人高高地屹立站在碎肢组成的尸堆之上。


    他如沐血汤,浑身上下都被血色覆盖了,消瘦的脊背剧烈起伏着,微微张口,不断呵出热气。


    裴不沉扬起脑袋,脸朝东方,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不知在看什么。


    那是白玉京所在的方向。


    软垫上宁汐直到此时冲破定身穴,便踉踉跄跄地朝前奔去。


    脚下湿血滑腻,她险些绊倒两次,才爬上那尸堆。


    裴不沉的喉结滚了一下。


    他的脑袋没动,眼珠下移,似乎在看她,想要挤出微笑、说些什么,却只是从喉咙深处滚出了一声古怪沙哑的咯咯声。


    她猛地抱住他。


    怀中的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宁汐死死咬唇,浑身发抖,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口。


    咚。


    咚。


    咚。


    她发了好一会呆。


    在垂下血淋淋的脑袋、闭眼晕过去之前,她怀中的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生病了。”他的声音疲倦低哑,“念念,带我回家吧。”


    第108章 重逢“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家”


    昆仑丘内门长老居室内,赫连清羽重重拍打房门:“放我出去!我是你们少主的亲爹,你、你们怎么能把我关在这里!君子孰可忍孰不可忍,你们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那时他想要去救裴不沉、却被赫连为手下打晕,再醒过来,自己就已经被卸了所有武器符箓,被下了禁制关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修为平平,此刻又无法器护身,看管他的人只需要在门上贴一个禁止出入符,他就束手无策了。


    赫连清羽拍门拍得手掌都红了,却还是徒劳无功,气得他抄起桌上的墨锭就想砸,临到头却又舍不得——这古墨可是他花了重金淘来的松花文墨,多少文人雅客欲掷千金都难求。


    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圈,一会想到的是唯娘临死前托孤的模样,一会又是那只突然从地上冒出来的恐怖女鬼——为儿怎么会和那种东西勾结在一起?


    他懊丧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回想,却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已没有了和儿子交谈的记忆。


    赫连清羽一下子怔住了,赫连为断了一只胳膊、双目血红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关心过为儿……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下一刻,门外响起一声惨烈的尖叫。


    他猛地回过神,冲到门边,门外人影晃乱,侍女在尖叫:“这人怎么全身是血?死了吗?”


    “快来救人啊!”


    “是从牡丹殿那边逃过来的,是裴不沉逃出来了,正在和我们宗门的人交战!”


    裴公子?!赫连清羽精神一抖,再次重重拍门:“放我出去!我有话要和裴公子说!”


    门外救人的救人,乱跑的乱跑,压根没人理他这个靠女人上位的挂名长老。


    “你们几个,快去看看那里还有没有活口!”


    “少主命令,准备落封山大阵,一只蚊子也不许逃出去。”


    赫连清羽听得心急如焚:难道真的要将裴公子逼上绝路不成?为儿、为儿,你怎么能一错再错?!


    “那与他同行的那女人呢?”


    “宁汐?别管她了。少主没说,估计也是一起杀了完事吧。”


    赫连清羽怔住。


    上次裴公子分明说他身边的女人叫宁念念,如何又冒出来一个宁汐……同他那故友之女名字一模一样。


    他有心要再听,可屋外交谈的人已经走远了。


    赫连清羽猛地咬牙,几步冲回桌前,抓起那锭一直舍不得用的松花墨,狠狠朝着自己的手指砸下去。


    “啊!”


    屋外看守的修士听见他惨叫,以为他出事,连忙冲了进来,里头却空空如也,紧接着后脑勺剧烈一痛,两眼翻白,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平日连只鸡都不敢杀、第一次动手伤人的赫连清羽两条腿都软了,后背靠着门板,哆嗦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去摸对方的鼻息,察觉到还有气之后才抖着腿站起来。


    用来砸人的松花墨是费了,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文人雅士的形象,从晕过去的守卫身上搜出祛除禁止出入符的密钥,又戴起帷帽,就弓着腰小跑出去,幸好院子里因为来了个血人而乱成一锅粥,没人顾得上他这个半老头子。


    赫连清羽一路小跑到了牡丹殿附近,昆仑丘的禁飞令还在,他不能御剑,只好光凭两条腿跑去找人。


    兴许那女孩与宁家姑娘只是同名同姓,可他却不能不去亲眼确认一次。


    不过跑了半刻,他就已经眼冒金星了,素日养尊处优、压根没怎么运动过的身体像是随时都要炸开,拉风箱似的呼呼喘着粗气,偏偏他还跑了个空,到牡丹殿的时候,里头只剩下一片尸山血海,始作俑者却不见了。


    赫连清羽一


    咬牙,迈着小碎步,又往另一头的医药阁跑。


    裴公子一人对上那么对修士围攻,肯定会受伤,若他们其中还有一个人清醒,就一定会先去找药疗伤。


    他颠颠地前脚刚迈进医药阁后一间静室,迅捷如电的剑光就窜直胸前。


    赫连清羽大惊失色,“哎哟”一声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躲在屋子里的人还要举剑再刺,他迫不得已抱住脑袋大喊:“宁家女儿!”


    剑堪堪停在他脑门前一寸。


    他这才松开手,抬头看去。


    那只猫儿一样的异色瞳,和宁夫人一模一样的微卷发稍……


    赫连清羽的眼中蓄起热泪:“宁家女儿……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泪水沿着那张枯瘦憔悴的老脸淌下来,宛如溪流经过干裂的田渠。


    赫连清羽爬了起来,一手拭泪,一手想要抱她又碍于礼法不敢为之,虚虚攥拳几次,才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宁汐看起来也很震惊,过了好一会,才吸了一下鼻子,讷讷道:“您怎么在这里?”


    “我一听说你与裴公子有难,就来找你们了。”


    宁汐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对不起,赫连伯伯,一直没去见您。”


    赫连清羽摆手:“我知道你有苦处,是伯伯对不起你,当初明明答应了你爹娘要来照顾你,却来得这么晚……也罢,先不谈这事,现在更重要的是要救你们出去。”


    “我刚刚来时听见昆仑丘各处都被下了出入禁令,为儿他大概是想将你们困死在这里。幸好我手上还有云照留给我的前任家主令,可以为你们打开一条通道。裴公子呢,让他和我们一起走吧。”


    宁汐默然片刻,默默让开一条路,示意他和自己进屋:“我大师兄他,状况不太好。”


    昏暗狭小的室内,因为暖炉烧得太旺而闷热逼人,赫连清羽一进门,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


    然而蜷缩在罗汉床上的少年却包裹着厚厚的毛毯,脸色煞白,上下牙关因为寒冷而不住打战。


    赫连清羽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刚刚一碰到,雪白的冰霜便从对方身上蔓延到了他的指尖。


    他连忙收回手,宁汐快步上前,将昏迷的裴不沉抱在怀中,小心地拂掉他眉间凝结的冰霜,忧心忡忡:“他在牡丹殿同人打了一架,鬼气又发作了,晕过去之前他让我带他来这里给他吃慕星草,可吃下去之后人就变成这样了。”


    赫连清羽拜入昆仑丘后修的也是医道,此刻略一沉吟,再次伸手替他把脉,松了一口气:“无妨,这是服药后的正常反应。慕星草属水性寒,大量服用后容易滋生寒毒。但你大师兄鬼气入骨,又不得不吃大量慕星草才能克制鬼毒蔓延,这才会引起副作用。”


    他又顿了顿,心想这样寒毒发作的症状,倒与云照死前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宁汐始终紧张的心弦这才稍微放松一些:“那他这算是治好了吗?”


    “并非,鬼毒之所以可怖,便在于它扎根难除。”赫连清羽被一打岔,便暂时忘了云照的事情,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医书记载,忍不住摇头,“他只是暂时停止恶化而已,并未脱离危险期。服下慕星草后的二十四时辰最为关键,病人需要保持平静情绪,万万不可再次神思激荡,否则鬼气又会复生。”


    “现下他这样昏迷着倒还算是好事了。”赫连清羽不住唏嘘。


    他虽然能放他们离开,却不能陪伴他们一路,如今裴不沉堕鬼人尽皆知,宁汐又因妖身成为众矢之的,来时还有她大师兄护着,此番回程却是无人相护,定是一路多坎坷,几多风雨。


    想着想着,他眼眶又热了:“当初你爹娘……去了之后,你过得怎么样?”


    宁汐想了一会,才道:“不太记得了。”


    赫连清羽神色一痛,只当她是触及心底伤口不愿多谈,也只好勉强一笑:“那你怎么就拜入白玉京、同裴公子在一起了?”


    宁汐言简意赅地将这段日子自己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边。


    赫连清羽皱起眉头,打量她皮肤上的妖纹:“我旧时与你爹娘交往,他们皆是斩妖除恶的正义之士,从未听过什么与妖有染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宁汐的妖身是怎么回事。


    这也在宁汐的意料之中,她正想开口说没关系,赫连清羽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倒有听你爹说过一回,你有个同胞哥哥,出生后没多久便被妖物咬伤,感染了妖毒夭折了,尸骨就埋葬在你爹娘住过的老宅后院里。你那时候年纪小,你爹娘怕你忧思过多,所以没怎么和你细说,现在想来,不知和你身上的异状有没有关系。”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宁汐默默点头:“多谢赫连伯伯,我会去查一查的。”


    “危难时刻,多谢伯伯来这里。”她笑得不太熟练,但那双眼里依旧是同幼时一般的澄澈真诚,“能不能再请伯伯帮我一个忙,把大师兄搬我背上,我好背着他走。”


    赫连清羽看着眼前少女那瘦小的身板,哑口无言,半晌,忍不住劝阻:“你一人逃难已是困难,还要再带上你师兄?不如先将他放在我这里,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会帮你照顾好他。”


    宁汐鉴定摇头:“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家,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赫连清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昏迷不醒、浑身结冰的裴不沉,苦笑着叹了口气:“儿女情缘,都是债啊。”


    *


    赫连清羽找了一辆鹿车,让宁汐抱着裴不沉坐进去,自己扮成车夫,往昆仑丘山脚驾去。


    到了山门,便被披坚执锐的昆仑丘修士拦了下来:“接少主命令,全宗门禁严,闲杂人等不能出入。”


    赫连清羽掏出通行令牌:“接密令办事,尔等不得延误。”


    几个弟子一见那刻着百鸟朝凤的的涂金令牌,连忙跪下行礼,膝行着让开了。


    “驾!”


    鹿车在山间密林中飞速穿梭,鹿蹄踏在石板小径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赫连清羽的神思有一瞬分神。


    从前赫连云照还活着时,送了他一枚堪称“尚方宝剑”的通行令牌,当时她告诉他,只要有了这枚令牌,昆仑丘上下任何地方他都可以去,任何人见了他都要下跪。


    他收下令牌后就再也没用过,等到云照病重身死,就更没有了拿出来的机会。


    云照将这枚令牌留给他,应该也是担心自己死后,他会在昆仑丘里无依无靠,所以才想用这令牌保他周全吧。


    可他却放任自己的儿子,将昆仑丘弄成了这幅乌烟瘴气的模样。


    浓重的愧疚顿时席卷而来。


    等此一役结束,他自会去云照坟前负荆请罪,然后就带着为儿离开昆仑丘吧,天大地大,总有他们父子两人的容身之处。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鹿车颠簸行了半个时辰,马上就要离开昆仑丘的地界。


    轰隆——


    惊雷乍现,暴雨倾盆而下。


    天无星光,深沉的雨幕几乎遮挡了所有视线,铺天盖地都是白茫茫的水汽,雨湿路滑,一边又是万丈悬崖,稍一不慎就有坠崖的风险,鹿车的速度也只能慢了下来。


    哒哒哒哒哒——


    赫连清羽猛地扭头望去,只见一人身骑青马,胭脂色长袍被雨湿透,金线织成的牡丹在夜色中亮得惹眼。


    是赫连为追来了。


    第109章 雨夜“以后我给你买很多、很多糖吃”……


    不出半刻,昆仑丘边界出现了数十道同样身着胭脂色衣袍的赫连家修士。


    早在利用通行令牌的时候,赫连清羽便有了被追上的预感,那样特殊的令牌,一拿出来便会被知晓身份,传到赫连为耳朵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上自己的亲生儿子,赫连为清羽心中却蹿出一股做了错事一般的心虚  ,握住缰绳的手也慌乱,仙鹿一脚险些踩空,脚边碎石滚落深渊。


    “停车,否则我不介意连你一起杀了!”


    赫连清羽咬牙拔剑,飞身向后,而鹿车继续飞奔向前。


    空空剑出,与赫连清羽战在一处。


    “你把那两人放走了?呵,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赫连为用过生肢丸,断掉的手臂已经长好了,雨水冲刷下的神色全然狰狞,每一招都像是冲着有生死之仇的敌人,毫不留情。


    赫连清羽压根打不过他,接连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平日里精心养出的胡须已经稀稀拉拉断成了好几截,下巴上挂满了泥浆,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顾不上仪表,眼见赫连为又要持剑追上去,连忙飞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为儿,你告诉爹你是不是早知道宁姑娘还活着?你骗我?!”


    赫连为脚步一滞。


    “你不想让为父与宁姑娘相认,就是为了摆脱婚约、迎娶南宫姑娘吧——既然如此,现在又为何不肯放宁汐走?!”


    赫连为僵立片刻,忽地怒吼起来:“我只是以为她会一直在原地等我的!”


    赫连清羽抹了一把脸上交织的热汗冷雨:“听爹的话,回去吧,你忘了你当初付出了多少才换回来南宫家的婚约吗?”


    “轮不到你来提醒我!到头来连你也要和我对着干?!”赫连为却再次一剑挥下,差点削掉赫连清羽的半个脑袋,“我娘丢下我不管,那贱女人移情别恋,最后连你也……明明你是我爹——”


    “我是你爹,可我尚且分得清是非对错!”


    “满口虚仁假义……”赫连为低低地冷笑,眼中猩红滑过,“你非要执迷不悟,那就和他们一起去死好了。”


    赫连清羽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盯着刺向自己胸膛的空空剑。


    *


    大雨如注,鹿车在山道上狂奔。


    无数金箭破空而来,不多时就将整个车厢扎成了筛子,仙鹿受到惊吓,发出呦呦的惊叫,连带车厢也跟着疯狂甩动。


    宁汐一脑袋的雨水,被颠得东倒西歪,还得分神用一手护住裴不沉的脑袋,免得他醒来后变成个撞出满头包的傻子。


    同时她掀开车帘,想要看看后面的追兵有多少、多近,结果刚刚冒出半个脑袋,一支飞箭就擦着头皮飞过,铮地钉在了车厢板。


    宁汐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身后的追兵声如洪雷:“你们跑不了了!少主有令,裴不沉堕鬼叛道,宁汐妖身惑众,统统格杀勿论!”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宁汐清晰地看见不远处金光弥漫,仿佛无形的巨大纱帘自天而落,从两侧缓缓向中间聚集。


    是封山大阵即将落成,等中间最后一丝缝隙关上,他们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鹿车里那处漏洞还有几里地的距离,按照现在的速度肯定是赶不上了,宁汐奋力探出身子,从车厢壁板拔下一支箭,用力扎进仙鹿的屁股里。


    仙鹿受痛,嘶鸣一声,发了疯似的再次加速狂奔。


    宁汐躲闪不及,一脑袋撞上了身边人的胸口,听见对方痛苦的呻吟,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大师兄你醒了?!”


    裴不沉半眯着眼睛,靠在车厢边,眸色有些混沌,气若游丝:“我们这是在哪?”


    “在逃出昆仑丘的路上。”宁汐一边说,一边拉着他躲开壁板上扎人的箭刺,“这架鹿车支持不了多久了,你还撑得住吗?”


    裴不沉闷闷地低笑,咳出来几块夹着冰屑的血渣:“为了我的念念,为夫也一定要可以啊。”


    宁汐噎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和这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半疯子计较。


    “那你扶住我,等我数到三,我们就跳车。”


    掀开车帘,天地皆黑,狂风夹杂暴雨扑面而来。


    宁汐勉强稳住身形,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一、二、啊——”


    没等数到三,裴不沉就已经抱着她跳下了鹿车。


    他一边狂笑一边咳嗽,反倒把宁汐被吓得不轻,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喊。


    暴雨泼盆而下,仅仅跳出车厢后几息,她就已经全身湿透,眼睫都被水汽糊住,怎么也看不清,冰凉的雨水顺着衣领倒灌,唯有压在身上的人肌肤炽热。


    不远处,仙鹿狂奔到筋疲力竭,顺着惯性冲出十几步,最终重重倒地,腿蹬了几下,眼耳口鼻都溢出鲜血,气绝而死。


    而宁汐被大师兄抱着,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赶在封山大阵只剩下最后半人高的漏洞时滑了出去。


    她的脚尖刚刚脱离封山大阵,那处豁口便弥合了,金光骤亮,封山阵已成。


    ……就这么,逃出来了?


    宁汐坐在地上,呆呆地回望身后无数气急败坏的面孔。


    封山大阵一落,反而把自家的追兵给堵在了里面。


    砰——一只粉色的长剑重重砍上光屏。


    下一刻,赫连为满脸是血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他又拍又打,脖颈上爆出一道道青筋,涨红的脸颊上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水痕,像泪又像汗,似乎在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却都被响彻天地、瀑布湍流一般的水声给覆盖过去。


    “为了你,我已经……你怎么能……对得起我……”


    “裴不沉……他爹……其实不是……”


    “念念,我们走吧。”有人从背后牵起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似乎因为看见裴不沉的动作,赫连为的动作更加癫狂了,甚至失了智、试图徒手扯开那一道封山大阵。


    他身后一帮昆仑丘修士各个吓得面无土色,愣了一瞬,才做着“少主冷静”的口型,涌上来将他往后拉。


    宁汐垂下脑袋,转身跟着裴不沉往前走。


    察觉到她的沉默,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在想什么?”


    雨水渗进了眼睛,又刺又痒,她不舒服地抹了一把,为两人施了个避水咒,才小声道:“大师兄你喜不喜欢吃甜的?以后我给你买很多、很多糖吃。”


    他轻笑:“只要是念念给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


    午夜惊雷乍亮,迟来的春雨浇落在白玉京的土地上。


    白樱枝头被吹雨打,无数花瓣飘零,残败的花香与水腥交织弥漫。


    空荡荡的大殿内,零星豆火微凉,裴信面色灰败而茫然,跌坐在太师椅上。


    太师椅边的阴影中,钻出一道柔弱无骨的身影,蛇一样顺着他的小腿蜿蜒而上,然后将黑发覆面的脑袋轻轻放在了他的脑袋上。


    裴信抖着手去抚摸那女子的后脑,轻轻替她拨开湿滑细长的黑发,随着他轻柔的动作,那女子便像得到了抚慰的猫儿一般,从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咕咕声。


    裴信的手一顿,不禁苦笑:“何必用这些戏弄人的玩意来骗我呢,鹤凝。”


    伏在膝头的女子笑容微僵,脸颊渐渐泛出一种不正常的死白,过了片刻,全身被抽空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原来是个剪纸做的人偶。


    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仿佛有了自主的生命一般流动起来,最后汇聚在窗边,逐渐凝成了一个清瘦高挑的女子身形。


    正是已经叛宗逃跑的林鹤凝。


    裴信望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变得痴迷混沌,口中喃喃:“你真的回来了,真好,真好……”


    林鹤凝却面无表情,仿佛面对的不是昔日最熟悉不过的、对自己亲徒儿生出畸恋的师父,而是一个公事公办的陌生人:“待会我让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裴信猛地一个哆嗦,眼中清明了许多,畏惧、痛苦和悔意从眼尾滑过,许久,才哑声道:“我会再去劝说长老们罢免裴不沉的少掌门之位。”


    半个时辰前,留守白玉京的裴信接到了等候已久的林鹤凝的密音,自从后者被逐出师门后,他就一直偷偷地在私下搜集她的踪迹。


    皇天不负有心人,居然真的让他联络上了林鹤凝。然而没等他劝说她迷途知返,对方便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一句话:“听说你心悦我?”


    裴尚经年


    累月的痴心妄想被一朝揭穿,偏偏还是在最不愿她知晓的人面前,顿时仿佛被人狠狠在后脑勺砸了一闷棍一般,连否认说谎的力气都失去了。


    林鹤凝沉默片刻,却没有解释这个消息究竟是哪里听说的,只道他若真心想要和她在一起,就得帮她几个忙。


    她说她想要回白玉京,又怕宗门内的老顽固不肯同意,所以打算用传送阵先偷偷溜回来,等见到少掌门之后再亲自负荆请罪。


    裴信想见她很久了,听见心上人有了再回到自己身边的可能,被喜悦冲昏头脑,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亲自支开了看守传送阵的弟子。


    因为裴不沉在昆仑丘出事,裴从周带人前去营救,如今白玉京内由他掌事,是以裴信很顺利地就在密林内接到了林鹤凝。


    以及她身后潜伏的妖族大军。


    他还没弄清自己的徒弟到底是怎么和妖族勾结上的,就已经被人塞住了口鼻、绑住手脚拖了下去。


    深夜时的白玉京,除了偶尔几个巡夜弟子之外,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当中,就被无声涌入的妖族隔断了喉管,在不知不觉中断了气。


    等有修士反应过来敲响玄黄钟预警、试图反抗时,白玉京已经大势已去,妖族将剩下的修士逼进祖庙,在外架起了木堆,准备将里面的人全部放火烧死。


    裴信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颤声道:“鹤凝,为何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祖庙里也有你的师兄师姐、教过你的先生,为什么就不能念在昔日同门情谊的份上——”


    “同门情谊?!当初我被关入惩戒司、被当众围杀时,可有哪位同门出来为我说过话?”


    林鹤凝赫然打断,冷落冰霜的面上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厌恶之色:“还有你,平日里装出一副慈爱尊严的师父模样,私下却净是些龌龊念头。恶心、你真让我恶心!”


    赫连为让她以身入局,诱骗裴信为他们打开白玉京的山门,林鹤凝却如鲠在喉,连亲身上阵也不肯,只宁愿用术法捏出一个纸人替为亲近裴信。


    裴信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那张鹤发童颜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孩子似的无措来,良久,才抖着嘴唇道:“既然你如此厌恶为师,又为什么要传音于我,说要和我结为道侣……”


    他渐渐说不下去,自欺欺人也到了极限。


    他是真的看不出林鹤凝所谓悔改自首、让他打开传音阵的说法漏洞百出吗?


    他心里也明白的,可有时就是宁可糊涂一瞬,他心里隐隐约约有对她所言是真的奢望,也有当初没能在裴不沉剑下保下她的愧疚,他是她的师父,他本应该保护好她的……


    “你说得对,是为师对不住你。”裴信惨淡一笑,慢慢撑着太师椅扶手站起来,“你要什么,为师都会弥补你。”


    第110章 通缉也许,以后也会是她的家了。


    “你若真的有心想弥补,就去裴氏宗祠内,劝他们舍了裴不沉、扶我做白玉京掌门。”


    裴信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心底仍有最后一丝不甘心:“鹤凝,我知道你心里压根不屑这个掌门之位。你做这些是不是有人逼你?你告诉师父,师父会帮你的。”


    “我不需要你帮。”林鹤凝不耐烦道,“你又知道我什么?这个掌门裴不沉能做,我凭什么就做不得?”


    赫连为有意要扶持白玉京做他手下的傀儡,自然需要找一个新的话事人。按照他原本的的计划,北选中的是裴信,可林鹤凝不以为然。


    天高皇帝远,赫连为远在昆仑丘,为那两个女人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林鹤凝不觉得他还能顾得上自己这边。


    裴信还是不信:“到底是是指使你的?妖族的阎野,还是昆仑丘那个赫连为?”


    林鹤凝冷冷地瞧着他:“我说了,是我自己想要。你爱信不信。”


    裴信卸了力气一般,喘了会气,突然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林鹤凝在他背后道:“对了,方才昆仑丘传讯于我,有一队白玉京弟子途中遇妖坠崖,找不到尸骨。”


    裴信猛地扭头:“是不沉……”


    “不是他,是裴从周。你很失望,对吧?”林鹤凝近乎傲慢地欣赏着对方那一瞬间被戳穿后来不及掩饰的表情变化,尴尬、懊悔、羞耻,痛苦,就算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也不及此刻裴信的脸色精彩。


    “你想要他死也正常,如果你说你心悦我的话是真的。”


    裴信猛地回过身:“我当然是真的喜欢你,鹤凝,我其实一直——”


    林鹤凝再次打断,眉宇间满是不耐烦:“那就别再装圣人了,明明你也想要裴不沉消失,眼前就有一个将他拉下来的机会,你还不把握住?”


    裴信的脸上打翻了调料瓶一般异彩纷呈,过了良久,他突然拔腿冲了出去。


    他一口气、逃也似的冲到了裴氏宗祠。


    屋外落了封印阵,许进不许出,还在里面的修士身上下了禁制,无法动用术法。


    阵法之外又围了一圈牛头妖,正往两层楼高的木架上浇焦油,一边高声叱骂着屋内的修士是缩头乌龟、窝囊废。


    “再倔也没用,嘿嘿,等天一亮,老子就点燃火堆,到时候把你们烤得滋滋冒油,烧烤人干,倍儿香!”


    宗祠内倒是意外的安静,仿佛人都已经死绝了一般。


    但裴信知晓他们不会轻易寻死,如今还留在白玉京的,大部分都是裴不沉的忠实支持者。


    反对裴不沉的那一批人自从为首的裴苍琩失踪后,声音就微弱了下去,砌墙的中间派也察觉不对,逃走的逃走、改宗的改宗,如今还肯留在白玉京、面对来势汹汹的妖族大军尚能幸存的,都是死心塌地的裴氏族人。


    换言之,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裴信硬着头皮,从木架之间的缝隙挤了进去,有只牛妖眼睛瞪得像铜铃,伸出蹄子想要拦他,又被同伴拉住了:“你瞎了眼啊,那是林小姐新收的仆人。”


    裴信脚步微微一顿,脸上不禁又挂起了苦笑。


    刚一进宗祠,一只雕花香炉便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叛徒!”


    裴信抚摸着额头上被砸出的大包,看向眼前气愤捏拳的少年郎。


    他依稀记得,这是在剑峰修习的弟子,名叫裴尚,之前同裴不沉一道前往昆仑丘、半途遇到无相鸦中了鬼毒,被提前送回来了。


    裴尚修为和资历都不高,然而此刻面对裴信毫无畏惧,愤慨不已:“你跟你那徒弟简直蛇鼠一窝!居然帮着妖族来打杀裴氏族人,我们裴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坏东西!”


    裴信默默听他骂完,才哑着嗓子道:“鹤凝托我来传话,只要我们罢了裴不沉的掌门之位,让她掌门,她就让山门外的那些妖物退出去,也不再杀人——”


    “我呸!那贱妇想得倒美!我裴家传承百年,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外姓人来当掌门!”


    “没错!士可杀不可辱,她想入主白玉京,除非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现在躲在宗祠内的修士大多都在半夜妖族袭击当中挂了彩,少不得有人缺胳膊少腿、中了妖毒痛苦难捱的,却都还神智清明,听见裴信的劝降之语后立刻群情激愤。


    其中属裴尚最为激


    动,已经抽出了长剑,眼看就要在裴信身上戳一个血洞。


    裴信踉跄着躲开,喉头苦涩:“我理解诸君心情,我亦是看着不沉长大,对他何尝没有感情?鹤凝也答应我,只是罢了不沉的掌门之位,之后他依旧是白玉京的弟子,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个毒妇的话你也信?!”裴尚气得哆嗦,“她叛宗杀人、勾结妖族,对大师兄因爱生恨,信她会善待大师兄还不如信我是仙门老祖!”


    “那你们想怎么样?裴不沉在昆仑丘犯下大错,仙门已经开始彻查他的事情,甚至有消息说赫连含山也是他杀的,他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们难不成还指望他变出个分身、来这里救你们不成?!”


    裴尚毕竟年轻,被他喝住,一时接不话。


    有人怯怯插话:“那从周师兄呢?他也不回来吗?”


    裴信喉头干涩:“方才我接到昆仑丘传讯,从周冒雨赶路,半路遇到大妖,下落不明……”


    “你胡说!”裴尚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那是昆仑丘境内,仙门领地里哪来的大妖?肯定又是林鹤凝干的,她勾结妖族侵占白玉京,现在还将身在外面的从周师兄也杀了!我要你们给他偿命!”


    话毕,一拳狠狠砸在裴信脸上。


    裴信右脸颊立刻高高肿起,嘴角擦破,渗出了血丝,仍在继续劝说:“从周之事真是意外,我也会派人出去找他的,你冷静一点!”


    裴尚红了眼,挥拳又要再打,却被其他弟子涌上来架住了。


    裴信得以喘息,急切开口:“外头的牛头妖在喊什么你们也听见了,天一亮那帮畜生就会点火,你们冲不出封印阵,到时候只能白白死在这里,你们甘心吗?”


    裴尚梗着脖子嚷嚷:“那我们也绝不可能背叛大师兄!”


    “留的青山在不怕柴烧,你们想帮不沉,可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吧!何必要做玉石俱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裴尚还在叫骂,大殿内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叮咚声。


    妖祸发生的突然,那帮妖族还没来得及找到切断白玉京传音大阵的方法,是以他们还能使用玉简。之前有弟子在妖祸发生第一时间就向外传了求救讯息,却是石沉大海。


    有人惊喜地举高正在叮咚响个不停的玉简:“是不是其他仙门要来救我们了?”


    无数玉简淡蓝的荧光亮起,无数张半透明的光屏悬浮在空中。


    【接昆仑丘讯,广发各仙宗通缉令:今邪道裴不沉修鬼道,未遂残害昆仑丘少主赫连为,杀害前任昆仑丘少主赫连含山,勾结妖物,协同妖物越狱出逃,期间又杀害昆仑丘修士四十九人,重伤昆仑丘长老赫连清羽,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仙门不容,于是广告天下,通缉捉拿,生死不论。】


    仙门通缉令的传音字正腔圆、浑厚庄严,自动播放完毕,殿内剩下一片死寂。


    裴信唇干舌燥,一颗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有人脸色瞬间变成雪白。


    只有裴尚看清玉简上的传讯,露出一瞬茫然,随后成千上百倍的狂喜冲淡了其它所有情绪。


    “是大师兄!大师兄和宁姑娘已经离开了昆仑丘,马上就要回来救我们了!”


    *


    宁汐背着裴不沉,在滂沱大雨中御剑狂行。


    御剑的速度太快,豆大的雨珠都成了坚硬的石子,砸在避水咒的结界上砰砰作响。


    她还记得裴不沉怕水怕雨,时不时就回头关注他的状况。


    方才跳车时的活力似乎是回光返照,一脱离昆仑丘追兵的视线,裴不沉就闷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宁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搭在自己的背上,她个子不够高,人搭在后背还有好长一截小腿蹭在地面,没走一小会,裴不沉的鞋就已经蹭在田埂泥泞不堪,时不时还被凸起的泥块石头硌到,把她看得心惊肉跳。


    昆仑丘的领地之外是一片凡人种植的草药园,药田都是依山而建,梯田高地错落、层层叠叠,即使是正月,也郁郁葱葱,在雨中融化成一片深浅不一的粉红。


    宁汐拖着昏迷的裴不沉,在药田内跋涉,眼前盛开着大片不知名的鲜红药花,每一株都有一人高,她时不时就需要垫脚去看、确认方向。


    总觉得曾经她也拽着谁,在漫无边际的田野里走过很长很长一段路,宁汐气喘吁吁,心里发誓以后绝不要再背着人走这么老长的路了。


    估计老天看她倒霉太久,终于心里过不去了,回白玉京的一路居然风平浪静。


    等脱离了昆仑丘禁飞令的范围,她立刻就御剑而起,这下速度快了许多,在第一抹阴云散开的时候,已经能看见白玉京那被如雾樱花围绕的仙山踪影。


    有一瞬间宁汐眼里几乎要涌出热泪。


    她原来一直以为自己对白玉京没什么感情,毕竟她拜入宗门这么多年,受尽了外门杂役的苦头。


    宁汐她记性不好,不痛快的事情不会挂在心上过夜,不至于痛恨欺凌过她的同门以及白玉京,但也谈不上喜欢或者眷恋。


    没想到短短几日离开,再回来时却已经心境大变。


    雨也不知何时渐渐停了,宁汐握了握背后尚且昏迷的人的手腕,伴随着天边破云的第一道月光,往白玉京的方向御剑而去。


    她兑现了他的承诺,将要带他回家了。


    也许,以后也会是她的家了。


    宁汐刚一落地,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心中一紧,先将昏迷的大师兄放在树下靠着,自己快步循着血腥味上前查看。


    遍地的尸体。


    宁汐的脑袋空了一瞬,随后背后汗毛乍起,立刻冲回裴不沉所在的方向。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那些死者都是白玉京的修士,尸体残破不堪,肠穿肚烂,一看便知是妖下的毒手。


    前世一幕幕骤然浮现,宁汐脑中跳出硕大鲜红的两个字:妖祸。


    玄黄钟为什么没响?


    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对了,她一路过来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碰到,按理来说,大师兄在昆仑丘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裴家至少会派人来问一问的。


    她刚刚把大师兄搀扶起来,背后就扑来一阵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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