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客来当真不是池中物啊!


    刘镖师吃过了早饭,便信步往长明坊走去。


    一路打听着,便寻到了楼家书铺。


    这楼家书铺的门脸,倒是清爽干净,铺门大开,门帘挂起,时不时地有人走进去,又有人拿着一份报纸出来。


    而楼家书铺旁边的小院,似乎也是一间铺子,待细细看去,就看到了挂着的招牌。


    刘镖师看得微愣。


    这在栖云城里无人不知的报纸,编印栖云半月报的,竟然就在这里么?


    刘镖师就想起之前徒弟楼赛郎说过,楼家的大姐,就是写话本的。


    青萍客?


    这个猜想虽然有些大胆,但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谱的。


    青萍客不就是大半年前才突然开始在栖云城里写武侠话本的吗?


    那楼家姐妹来到栖云城,也就是一年多呀。


    刘镖师还在那儿胡思乱想,就听到身后驶来了一辆马车。


    刘镖师往旁边让了让,就见马车停在了那报社的门口。


    车上陆续下来一个丫环,一个婆子,最后才是位衣着富贵的姑娘。


    刘镖师见多识广,只看了几眼婆子,便知道,这也是位练家子。


    栖云城里,据说如今豪富人家的娇贵姑娘,身边都会请一两个女卫。


    因为会武的女子太少,女卫的工钱比男护卫高出了两倍。


    在长兴城的时候,还有人向镖局打听,想找个合适的女护卫,年纪不限。


    那时镖局里有女儿的老镖师都摇头后悔,没让家里女儿从小习武,不然如今岂不是有份好差事?


    不过这些人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大部分人的那点子武艺,向来是传男不传女的。


    女儿就算从小习武,还学得很不错又如何,将来还不是要嫁出去,就算有好差事也是便宜了夫家,跟娘家关系又不大。


    刘镖师年轻时就守了寡,娘家有两个弟弟,弟弟们早就成亲生子,如今也都到了要给侄子们说亲事的时候了。


    刘镖师回归娘家后,就一直在长兴镖局走镖,挣的银子比娘家所有人的工钱都高,平时遇上什么大事小事,她出银子从来都没含糊过。


    但这两年几个侄子眼看着相继要办亲事,这花费自然不小。


    两家弟弟弟媳都打起了刘镖师的主意,而且还想着把对方给挤下去,好让刘镖师把攒的银子都给自家。


    于是两家争来争去,很是搞出了一番膈应人的小动作。


    刘镖师索性就在镖局长住,只在年节时分才回趟娘家。


    也是刘家的老父老母在几年前过世了,不然两个弟弟挟持着两个老的,跟她要这要那的,她还不好拒绝。


    但她在镖局长住也还是有烦恼。


    动不动就听人提起她膝下无儿无女,不如早做打算,要么再嫁一户有儿有女的人家,要么就从弟弟家过继一个年纪小的,好给她养老……


    不然等岁数上来了,再也跑不动镖了,该怎么办呢?


    听到这些话,她就觉得不入耳,压根不想搭理。


    她对养个抱来的孩子,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两个弟弟,小时候还就是她看大的。


    调皮捣蛋吵闹得紧,实在是烦人,又总耽误她练功夫。


    她有时候想着教他们一招两式吧,将来也好有个吃饭的本事。


    结果这两个家伙那是一点苦头都吃不了啊,还向爹娘告状!


    这不,她年前收到徒弟楼赛郎的信,想了又想,便趁着这回走镖,到楼家来看看。


    看楼赛郎说的,让自己来楼家长住,将来徒弟给养老的话,是随口说说呢,还是虚情客套?


    刘镖师恍神的工夫,那马车上来的富贵小姐,已是带着下人敲开了报社的大门,进去了。


    刘镖师这才踏上了书铺的台阶。


    她一只脚才踏进门槛,就瞧见了她那位小徒弟,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正轻飘飘地给书架扫灰呢。


    楼赛郎一转脸,就看到了刘师傅了。


    她把手里的鸡毛掸子一扔,就冲了上来。


    “师傅!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这边师徒相见,格外的亲热。


    而隔壁的报社里,也是分外的热闹。


    曹九爷见了到访的钱小姐,一听是来登那个长文广告的,顿时满面带笑,连声吩咐在这边打杂的晓文,赶紧给钱小姐上茶点。


    还去把正在自己办公室里,正苦大仇深地码字的楼欣月给请了过来。


    他的动静太大,让贺秀贞也忍不住要出来看看热闹。


    听说那规划中的长文广告,终于要迎来第一个出大银子的(肥羊)金主,便也跟了过来。


    等听到了钱小姐外祖母的故事之后,纷纷在心里称绝。


    这个梦中得了精妙的桃花霜方子的故事,又有闺中女儿的友情,又有梦幻中的香气,对于胭脂铺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那个卢家驴汤的故事,虽然有那么个影儿,但要将略平常的来由,扩展成那么一个光怪玄奇的故事,也是费了曹九爷一番工夫。


    而钱小姐这个故事,几乎就是现成的了,只须用文字记录下来,再稍稍润色就能直接用啊!


    曹九爷和楼欣月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贺秀贞。


    “这篇文,自然是贺主编的强项啊。”


    贺秀贞笑笑,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活。


    “那就我来主笔,钱小姐可有异议?”


    钱小姐能有什么异议,东华小生的话本,钱小姐打小就看。


    东华小生的话本,想像力方面虽然比不上楼社长,可论文笔简洁优雅,在栖云城的话本作者里,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她这篇给自家铺子的文章,故事已经有了,倒也就不需要想像力。


    钱家的财力比起原家来也不弱。


    钱小姐出手,自然大方,并不叽叽歪歪地还想要打折扣啥的。


    爽快放下六十两银子,叮嘱这一期报纸出来,定要给她留上五十份,这才愉快地告辞了。


    送走了钱小姐,几人相互看看,都露出欢欣笑容。


    “不错不错,发了十期报纸,总算是有头一个大客人了!”


    楼欣月转头叫来晓文,“晓文一会儿去买两只烧鸭,咱们报社中午加餐!”


    而在隔壁,楼赛郎已经领着自家师傅参观完了前头铺子,进了后院。


    刘师傅这一番参观,只见前头铺子规整干净,还有两个小丫头伙计,书铺中来买报纸和话本的络绎不绝,而这后院里,也是地方宽敞,青砖铺地,花木茂盛,屋舍收拾得井井有条。


    在灶房和门房干活的,是一对老夫妻,年纪虽然大了点,但看着衣着整齐,神情舒展,想必在楼家的日子过得相当不差。


    刘师傅在心里稍一思忖。


    她在楼家,竟是已经见着了五个下人!


    要知道一年半以前,这姐妹俩还是刚刚进县城的农家女,身无长物,只能租房过活!


    这般能耐,别说女子了,就是个有大本事的男子,也不见得能做到如此啊。


    这姐妹俩,当真不是池中物啊!


    第192章 寄生不如先看点别的吧。


    楼赛郎还兴冲冲地带着师傅看自家的客房。


    “师父,您看这个客房如何?”


    这客房虽然不大,但收拾得整洁,窗明几净,桌椅床俱全。


    窗上挂着绣花素帘,窗台上还摆着两盆花草,给整间屋子更添几分雅致。


    “师父今日便住在这里吧?分舵那边我去过,地方实在是太小了。”


    楼赛郎刚来栖云城的时候,还常常去镖局分舵那边转悠。


    所以知道那小院子的情况。


    本来院子就不如楼家院子大,为了能住得下更多的人,每间屋子都逼庂窄小得很。


    甭管是光线,还是整洁,都没法跟自家专门收拾出来的客房比啊。


    而楼家原就只有两姐妹,也没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亲友。


    多出来的房间,一个收拾了给贺先生住。


    这一间可不就一直空着么?


    楼赛郎自打给刘师傅写了信以后,就开始捯饬这间客房了。


    虽然一年多,将近两年没见,楼赛郎这个小徒弟,见了面还是亲近得很。


    这会儿瞧见了准备好的客房,刘师傅心里也不由得动容。


    她回娘家里小住一两日的时候,也没见弟妹们给准备这般好的屋子。


    再被楼赛郎这么一鼓动,竟是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微微而笑。


    “那就叨扰你们两日吧。”


    这次镖队会在城里待上几日,好再接上一趟回长兴县的镖。


    她也正好住两日试试,再下决心要不要留在小徒弟家里。


    楼赛郎喜得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


    “师傅你再早几个月来就好了!”


    “那会栖云城里办了武者大会啊!各地的高手都到栖云城来了!城外日日有比武,可当真是热闹得紧哩!”


    提到武者大会,刘师傅也觉得有些遗憾。


    当时长兴镖局也来了个小辈,她那会儿正走镖,就算是想来凑个热闹,也没有那闲工夫。


    楼赛郎已是兴冲冲地安排起来,忙不迭地叫小丫头去外头打酒买熟肉,又拿了厚厚一沓子报纸过来给刘师傅看,自己则自告奋勇地去跑腿。


    “师傅先在这里歇一歇,我去那边给师傅搬行李!”


    眼看着楼赛郎忙乎得团团转,刘师傅都没落着多说上几句话。


    不过这人已经一阵风般地去搬行李了,刘师傅也只好坐到了桌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起报纸来。


    这一沓子报纸,是八份用线装订在一起的。


    这倒是看起来方便了,省得哪一张报纸缺了少了,想看完连载都不成。


    她一眼看过去,最先找到的,就是名剑恩仇记。


    再一细看,原来这名剑恩仇记,一共八期。


    刘师傅想了想,就先不看名剑恩仇记,先去寻着了采莲客的故事来看。


    毕竟,以楼赛郎的脚程,只怕小半个时辰就把行李搬回来了。


    到时候,她看得正入神,还得打断,那可就太难受了。


    不如先看点别的吧。


    采莲客写的这个话本,名字就叫做寄生草。


    虽然刘师傅并不是很喜欢采莲客擅长写的家长里短内宅的故事,但看到这个名字,也是勾起了几分兴趣。


    说是清远县中,有一段姓富商。


    这位段老爷有妻有妾,两子一女。家中有铺有田,十分殷实。


    段老爷的长子为已故元配所生,次子和女儿都是继室所出。


    长子少年时跟人好勇斗狠,不幸伤了一条腿,走路不良于行,因此既不能习武,也不能学文,性子自卑,不喜见生人。


    因此段老爷就打发长子长住乡下庄子上,又为他娶了一房农家女为妻,一家人守着乡下的庄子和田地,也能过得去。


    而次子如今年满十八岁,也到了娶亲生子的年纪。


    段老爷的长子已废,只剩下这个次子,自然是视如珍宝,花费重金将次子送去城中最好的书院读书,就是盼着次子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这位段二郎,虽然不没考中什么功名,但已到了慕少艾之年,自然是想着要娶一房美娇娘回来的。


    但段老爷段太太除了想给次子娶房美娇娘外,还想着最好这儿媳家世富贵,陪嫁丰厚,能帮扶着段二郎上进呢。


    但本城中这样的人家不多,段家看得上的,对方看不上。


    对方看得上的,又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一时间段父段母也很是发愁。


    可巧隔壁街上那个空了好几年的大宅子,如今就有人家搬进来了。


    那大宅子在本城是有来历的。


    据说是位京官家里的旧宅,这位京官进京为官之后,就将家小接了过去。


    这许多年了,也没见有人回来,只留了个看宅子的老仆。


    而如今,却是带着车马仆从,热热闹闹地搬了进去。


    据街坊里消息最灵通的夏道婆说,是一位贵夫人,带着公子和小娘子住在里头。


    贵夫人是打从京城里来。


    据说是因为京城的气候太干糙,而贵夫人又有些旧疾,太医给诊过,说是京城气候不适合贵夫人养病,最好寻一山青水秀,气候宜人之处,将养上两年,应是极有好处。


    公子和小娘子自然是不忍母亲在外孤单,便都跟了来在母亲跟前尽孝。


    当然了,这位吴公子和吴小娘子来了清远县,也不是就要成天窝在家中的。


    吴公子就进了清远县最好的书院继续学业。


    而吴小娘子呢,则时常陪着吴夫人出入于城中的酒楼、绣坊和银楼之中。


    吴公子进的书院,正好就是段二郎求学的那个书院。


    吴公子一进书院,就引得了所有人的关注。


    衣饰精致,富贵又低调,长相又丰神如玉,谈吐十分不凡。


    再加上有传闻,吴公子之父,在京城做官,虽然不知官职大小,那在这小城,也算是家世不凡了。


    而吴公子本人又谦和有礼,并没有富贵人家公子哥儿那种骄横之气。


    所以书院中的学子们,都想着同吴公子交好,没用多长时间,吴公子就在书院里结交下不少好友。


    段二郎也是其中之一。


    段二郎结识了吴公子,也就有幸去吴宅做客。


    可不又无意间遇上了吴小娘子。


    这一见,登时惊为天人。


    吴小娘子雪肤花貌,身姿窈窕,登时将段二郎这辈子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衬到泥中去了。


    段二郎瞬间坠入爱河,满心满眼的都是吴小娘子。


    回到家中就去同母亲于氏倾诉。


    于氏心里便计较上了。


    一来,怕吴小娘子为人轻佻,不堪为妇。


    二来,又吴小娘子门第高,自家高攀不上。


    三来,又怕高攀上了,吴小娘子自恃出身高贵,要压她这


    个婆母一头。


    不过于氏同别家太太来往时,倒是偶然间遇上了吴家母女。


    那吴夫人,就是个病弱夫人,说话细声细气的,实在不像是个厉害的。


    而吴小娘子呢,看上去倒是温婉可人,也没有娇纵之气。


    于氏又打听到,原来吴小娘子早年在京里订过亲事,可惜那家郎君无福,早早地去了,吴小娘子的婚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如今吴夫人已是同人讲了心事,说再挑女婿,不拘贫富出身,只要是吴小娘子自己喜欢的就可,而且吴小娘子的嫁妆极为丰厚,打从出生起,吴家就开始给攒嫁妆……少说也有三四千两!


    于氏顿时心动了。


    她段家的家产加起来,也就是五千两而已。


    但这五千两,还要给腿残的长子分去一份,给女儿陪嫁一份,落到次子头上的,实在不多了。


    若真能娶到这样有财有貌有地位的儿媳,她当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于氏便殷勤起来,想方设法地同吴家结交。


    终于让她心想事成,她与吴家娘子也算是略有了几分交情。


    能带着自家女儿去吴家做客了!


    可棘手之事又来了。


    她那不成器的女儿,也看中了吴家公子。


    这可怎么办?


    且不说吴家公子和小娘子,也还没有对段二郎和段三娘动心,就算动了,那兄妹换亲,是乡野人家,穷得说不起亲事才有的。


    他们段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好做得来的?


    第193章 吴人嗯,原来如此!


    段二郎和段三娘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有这样好的亲事,凭什么就要自己放弃呢?


    段二郎说,自己好了,将来也能提携妹子。


    段三娘说,自己若嫁得高门,未来正可拉拔娘家。


    一番吵闹,闹了个乌眼鸡,谁也不服谁。


    这能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是段大郎那个前头生的不用心疼。


    段太太劝不了这个,也劝不了那个,最后索性不管了。


    道是谁能先说定了亲事,那就是谁的了。


    于是这两一对兄妹,就对吴家殷勤倍至。


    尤其是来往越多,知道的越多以后,段家母子三人心里更是火热。


    吴家当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啊!


    吴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在京城的时候,那是国公府、公主府、王府的宴会,她也都是常客!


    京城中一百两一匹的月影纱,吴家小娘子用来糊窗子!


    拇指大小的南珠,吴夫人用来装饰鞋子。


    最让人扎心的,是吴夫人身边的老嬷嬷,都是穿金戴银的,穿着比段太太还体面。


    也不是没有街坊太太们向吴夫人打听过吴公子的婚事。


    吴夫人却说,吴公子出生的时候,有高僧给算过,说是吴公子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因此最好不要早娶,因此吴公子这个年纪了,也还没有定亲。


    而吴家对吴公子期望也甚高,所以这亲事一点也不着急,再过上个三年五年也使得。


    因此大家议论起来,便觉得吴家人定然是看不上本城的女子的。


    除非那女子愿意为妾。


    段三娘这会儿早已经迷得晕头转向,觉得只要能嫁进吴家,哪怕是为妾,她也乐意得很。


    而段二郎也是走火入魔,为了自己能配得上吴家小娘子,在吃穿交际上头狠命下功夫,跟家里要的花费越来越多,甚至还跟同窗借了不少钱,最后犹觉不足,竟然去了赌场,先是小赢,然后中赢,没几回就成了大输,欠下了赌债一千多两。


    段家的家产虽然有个五千来两,但那是田产铺子加在一起算的。


    实际上的现银,也就是几百两而已。


    哪里能给段二郎填上这个大窟窿?


    段家人一番合计之下,觉得还是早点让段二郎跟吴家小娘子的婚事定下来,这样吴家小娘子嫁进来,有嫁妆又有岳家的提携,自然也就不在乎这一千多两的损失了。


    但吴家小娘子虽跟段二郎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态度温婉有礼,似有情,若无情,也没有给过段二郎什么准话呀?


    段二郎就跟段太太商量出一计。


    打算来个孤注一掷。


    吴家小娘子不是态度不明吗?


    那就来个猛的,比如说吴家小娘子要是去郊外游玩的时候,遇上了匪徒,那从天而降的少年郎岂非就是天定良缘?


    然而段三娘不同意啊!


    二哥的姻缘是姻缘,我的难道就不是吗?


    段三娘索性去了吴家,将母亲与二哥的计谋和盘托出。


    段三娘一片真情,不与母兄同流合污,这般的好女儿,直令吴夫人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吴夫人拉着这姑娘的手,夸了又夸,直说自己若是有这般的好儿妇,那当真是死了也值得了。


    当下就拿了一支金镯子,套在了段三娘的手腕上。


    就连吴公子,也对着段三娘谢了又谢。


    段三娘飘飘然地回到家里。


    有了她提前通风报信,那段二郎的计谋不但没成,而且翻车了。


    那些被买通的无赖子被吴家的家丁痛打一顿,还送到了官府。


    五木之下,无赖子就将段二郎给供了出来。


    段二郎便被拘到堂,又打了板子,又罚了银子。


    且这辈子,也休想再去科举了。


    这对于段家来说,不就是塌了天么?


    被抬回家里的段二郎,无意中发现段三娘就是那个坏他好事的。


    一怒之下,就要将段三娘卖给赌坊抵他的赌债。


    段三娘自然不甘示弱,同段二郎大打出手……


    刘师傅看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索性直接跳过了中间几期,翻到了最后的大结局。


    “嗯,原来如此!”


    原来那吴家的姓吴,就是无的意思。


    本就没有这么一家人,只不过是临时组合,专程为段家而来。


    段老爷早年家贫,入赘田家。


    生下一儿一女。


    那儿子便是田大郎,女儿则是田元娘。


    在女儿才五岁时,段老爷不甘居于人下,又与卖花女于氏勾搭成奸,便心生毒计,让人将自己的女儿拐卖。


    田元娘被拐走后,田家一家人焦急非常,四处寻找。


    田家老夫妻,就是在找孙女的路上马车翻倒,二老齐齐身亡。


    田家老夫妻逝后,田太太独木难支,又有段老爷暗中下毒,不到一年就病亡了。


    田元娘虽然年纪幼小,却是记得自家情形。


    虽然被辗转卖了好几家,还是牢牢记得自己的父母亲人,是何方人氏。


    颠沛流离,终于长大成人。


    等寻到家乡,却发现至亲大半都已经过世,父早已另娶,胞兄身体残疾,被送到庄子上。


    当年之事,那些人贩子早就露出过口风。


    田元娘只要对段二郎的年纪稍加推测,便能知道,段老爷与于氏早就勾搭成奸,未婚先有子。


    再结合段老爷在田家人身亡后,马上给儿子改姓,便知道这一切,都是段老爷与于氏的手段。


    田元娘便女扮男装,自称吴公子,请来了扮贵妇的吴夫人,扮贵女的吴小娘子,再加上婆子家丁若干,一大家子来到清远县。


    复仇大戏,徐徐展开。


    最终段家家破人亡,只剩下了被父兄卖做妾的段小娘子。


    而田元娘,恩怨已了,前债已清。


    便谢过伙伴,打扮成游方道姑,路过庄子里的人家,向长相熟悉的小童讨了碗水,留下一个锦囊,飘然而去……


    刘师傅看完了这个结局,不由得频频点头。


    这个话本也挺好看啊!


    从前她看的那些个家长里短的话本,完全没法跟这个比啊!


    回头她还得把中间的也看喽。


    刘师傅看完结局的时机倒好,才在心里感叹完,就听到院中传来楼赛郎的声音。


    “师傅,我搬行李回来了!”


    刘师傅的行李比较简单,不过一点干粮药丸,几件换洗衣裳加上两条铺盖。


    这会儿楼赛郎拎在手里,轻飘飘的,仿若无物。


    进了屋,小心地放下行李,楼赛郎又拉着刘师傅聊起了家常。


    什么镖局的近况,长兴城里的大小事,她们姐妹俩来了栖云城以后的故事……


    刘师傅都听愣了。


    “这青萍客,就是你家大姐?”


    “还有这报纸,也是你家大姐牵头办出来的?”


    这老楼家,是祖坟冒了多粗的青烟啊!


    竟然能生出楼家两姐妹这般的人才!


    第194章 大戏就是立时死了,我也是情愿的。……


    三日后,赵镖头在栖云城里接到了镖,正待后日启程。


    刘师傅来到分舵,向他辞别。


    “镖头,这一趟我便不跟着回长兴县了。”


    赵镖头微愣了下,便笑道,“这是真的打算跟着小徒弟养老了?”


    他这位表妹,性格虽刚强,可命却不好。


    无夫无子,娘家人又靠不着的。


    那个小徒弟他也见过,倒是学武的好苗子。


    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姐妹两个,赵镖头跟她们住在一起,倒是少许多口舌纷争。


    只是毕竟只是徒弟,谁也说不准将来会怎么样。


    他倒是想提醒,让表妹可要守好自己的养老银子。


    刘师傅笑道,“我才四十来岁,哪里就要养老了。”


    “是小徒弟那边,给介绍了个轻闲的活儿,去百味茶楼做护卫。”


    赵镖头一听,也笑了。


    “这个活倒好!我都想去。”


    百味茶楼是栖云城里最时新的好去处,赵镖头又哪里能不去瞧瞧?


    前日他就领着手下的兄弟们,去茶楼里看了一出新戏。


    当然了,包厢太贵自然是舍不得的,都坐的散座。


    不得不说,那新戏,是真比老戏好看啊!


    老戏也不能说不好,就是演得太磨叽,咿咿呀呀地唱半天,谈情说爱的台词才说了两句,要杀人报仇的还没摸着仇人的边儿……


    多少年了,唱的那戏的内容,还都是老几样。


    实在是看得疲乏了。


    而新戏呢,都是从新话本里改编而来,全是崭新的剧情,少年演员们说话响脆,明明白白的,看着看着就忘了是在看戏,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那百味茶楼,是原家的产业。


    城里的无赖闲汉,哪里敢在原家产业里造次?


    所以在这里头当护卫,那的确是相当的轻闲。


    无非是维持一番秩序,遇上意外时搭把手了。


    不但能拿工钱,还能免费看新戏呢!


    可不像他们走镖,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运气不好那就是赔钱受伤丢命。


    刘师傅笑着点头。


    “正是哩,若不是如此,我也不留下了。”


    她这个年岁,不尴不尬的,哪里就能真的不干活养老呢。


    这个活找的,可正是到她心坎里了。


    每日早起同徒弟一道练练武,再去百味茶楼上工,看看新戏,看看场子,中午还管一顿饭,不到傍晚就下了工,这般的好活,也就是因为楼家大姐跟原家小姐相熟,这才能找得着的啊。


    刘师傅要留在栖云城,其他镖师们听说了都来相贺。


    这栖云城跟他们长兴小县城可大不一样,人都想着往高处走,这些镖师们,何尝不想留在栖云城呢?


    只是栖云城物价贵,房租也贵,要想买房,就凭着他们走镖的银子,那更是痴人说梦了。


    这会儿见刘师傅寻到了差事,又能住在长明坊徒弟家里,都忍不住心生羡慕。


    回去以后若是家里的女娃也想学武,那就叫她们也学去。


    没准也能跟楼二姑娘和刘师傅这般,有好运气呢!


    刘师傅留在了楼家,每日早起,楼赛郎起来练功的劲头都更足了。


    刘师傅无儿无女,在楼家住着,吃喝用都自在得很,比在娘家还强百倍。


    且楼家小院子的地段好,出去就是大街上,想买什么也方便得很,再加上每月的月银都有六两,她自己用根本花不完。


    每天后半晌下工回来,遇上住在她隔壁的贺先生,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经历丰富的,聊起天来,越发的投缘……


    刘师傅舒心顺意,教起徒弟就更加用心。


    甚至连彩枝她们几个小丫头跟在一边学,刘师傅都会指点一番。


    天气越来越热,眼看着七夕将至。


    近来栖云半月报的销量越发的高涨。


    有钱小姐第一个花大价钱投放软广,她那胭脂铺一下子就火了。


    其它的商家一瞧有这么大的好处,可不就也跟着投放么?


    栖云半月报的盈利,可不就翻了倍。


    既然挣了钱,楼欣月这个社长,便给全报社放了一天假,带着大家伙去了百味茶楼,订了包厢,算是团建了。


    也正好如今的百味茶楼里,演的是新戏寄生草。


    戏还未开场,干鲜果品,饮子泡茶摆上了桌,众人坐在包厢内,或者嗑着瓜子喝着茶,再看着大堂里的众生相,或者闲聊着近日趣事,真真的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惬意得很。


    原无瑕知道楼欣月过来,也让人给包厢里添了几样果盘,笑眯眯地进来同楼欣月聊了一会儿。


    “咱们今日演的是寄生草这般的家宅故事,因此来看的女客就格外多。”


    “但女客们的花费,却一点也不少,甚至还要更大方呢!”


    “还是楼大姐慧眼如炬,请来了贺先生进城,不然咱们又哪里有这般的好话本用呢?”


    如今的百味茶楼,光是排演采莲客和青萍客的话本,就已经够用了。


    别家也不是没有效颦的,可惜一来人手不好培养,二来先生请来,却没法如楼先生一般能将新戏排得如行云流水,三来只能拿到次一些话本子改编……因此往往开张的时候虚火一阵,撑不下去也就歇了。


    眼看着就要开戏,原无瑕才告辞而去。


    大幕拉开时,包厢内众人的声音顿时随着全场一静。


    大伙不由自主地都走到了围栏前。


    尤其是之前没来过茶楼的高大郎夫妇和两个小丫环,越发瞧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看到光环之下,那满身富贵优雅的贵妇吴夫人,前呼后


    拥地走到了戏台正中,在一众小城街坊妇人羡慕的目光下,摆着贵妇人的谱儿。


    那贵妇的骄矜,无声地显摆,还有小城妇人们那羡慕的神态和动作,都被演绎得维妙维肖。


    高雪娘伸出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捏住了自家男人的臂膀。


    她看得越入神,这手劲也就越重。


    夫妻俩同台唱戏十来年,自然是心意相通。


    高大郎痛归痛,可他此时跟娘子一般地心灵震憾,甚至忘了要呲牙咧嘴。


    原来,原来还能这样演戏!


    这样的万众瞩目,光芒四射!


    并不是那游走四方,乞食讨活一般的卑微卖艺!


    看着看着,高雪娘松开手,在众人看不到的时机,悄悄地抹了一把泪。


    直到一幕结束,中场歇息。


    高雪娘这才舍得回过头来,看向自家的夫郎。


    “大郎,要是能让我也这般地唱一回戏。”


    “就是立时死了,我也是情愿的。”


    高大郎没有吱声。


    但是他那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的闪亮。


    是啊!


    戏子固然是贱业,可从小到大,练了那么多年,演了那么多年,恨也恨过,怨也怨过,但他们这些人,跟其他人的不同,又在哪里呢?


    故事里那些爱恨嗔怨,难道就从来没有过一瞬间,让他们忘记自身的卑微,忘记身在何地,有如剧中人的灵魂附体,恍惚回到了冥冥前世,飞越入渺渺来生呢?


    他们夫妻两个只是二人的小戏班,所挣得的银钱,不过温饱而已。


    有时夜里夫妻两个闲谈,畅想那些有名气,有背景的大班子,里头的那些被人捧红了的名角,该是如何的风光,如何的荣耀啊?


    现在眼前看到的,却是做梦也没想过的。


    如此体面雅致的戏台茶馆,如此安静又热情的看官,如此酣畅无拘的演戏!


    如果能如这些少年一般,站在那光影之中,尽情演绎,就是让他立即死了,他也乐意!


    死是不可能的。


    但他们夫妻也上这有如仙境的戏台上唱戏,没准还真有可能!


    毕竟,他们如今的主家,楼大姑娘,难道是钱多了没处花?


    不能买两个更会干活的仆役,要买他们两个唱戏的?


    第195章 传话怕不是要悔死?


    同样看得心醉神迷的,还有这部戏的原作者,贺秀贞。


    其实贺秀贞之前写的易嫁,也被改编成了新戏,排演和首演的时候,贺秀贞也是来了百味茶馆的。


    啊!这么好看的故事,竟然是我写的!


    贺秀贞觉得自己这心态实在有些好笑。


    明明是自己写的故事,怎么还能看得入迷成这样。


    属实是敝帚自珍了。


    就在刚刚一幕结束,贺秀贞还大方地拿了一锭银子,交给包厢外的伙计,让他拿去投上戏台。


    当然了,她这二两银子,跟那些出手豪放的戏迷们比,自然是半点也不起眼的。


    可搁在一年前,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二十文钱,她也不能想花就花。


    贺秀贞喝多了茶水,就想着要去一趟官房。


    楼欣月就叫彩枝陪她一道去。


    毕竟,贺先生虽然四十来岁了,但其实手无缚鸡之力,战斗力为零。


    她可不想丢了这好不容易挖来的伙伴。


    贺秀贞和彩枝二人去完了官房,贺秀贞忽然想起,隔壁开的有一家点心铺子。


    里头有一种点心,霜糖梅饼,正是南边的口味,据说做得相当的正宗。


    贺秀贞自打嫁到了栖云城这边,就再也没有尝过这个了。


    这会儿就想着趁着还没开戏,去称上两斤。


    彩枝笑道,“贺先生,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呢,我去买回来就是了。”


    先前大姑娘,冷不丁地接回来个病重的表姑。


    她们几个做下人的,还在心里纳闷呢。


    这要是一般的人家,别说表姑了,就是亲姑,那也不大可能接回来让侄女给养老看病的。


    等到贺先生病好,开始同大姑娘一样写话本了,大家伙就明白了。


    会写话本的表姑,那能跟一般的表姑一样吗?


    多亏了接回了贺先生,不然那几个有趣又好看的话本子,可就看不上了啊!


    贺秀贞也笑道,“我去瞧瞧除了霜糖梅饼,还有哪样做得好,都多买些。”


    从前嘴馋了却是手头无钱,就有钱也不敢花,如今想花就花,自在随心,不多享受,更待何时?


    这两个下了二楼,去了隔壁店里,称了些霜糖梅饼,又尝了其它两样南样点心,于是贺秀贞又看上了百果蜜糕,便叫再称两斤。


    两斤虽是听起来不少,但楼家和报社里的人加起来,也就是一人尝一块的。


    贺秀贞伸手掏银子的当儿,忽然一边的女客,探头探脑地就叫了起来。


    “任家太太?可是你么?”


    贺秀贞听得身子就是一僵。


    彩枝一手拎着一样点心,就挡在了贺先生的身前。


    又警觉地看向那女客,“什么任家太太,这位怕是认错了人!”


    贺先生的故事,她也听过一点,知道贺先生原来的夫家,十分不是个东西。


    这会儿甭管贺先生原本是不是什么任家太太,都先否认了再说。


    那女客却压根不死心,对着贺秀贞道,“任家太太,这才一年多不见,怎么就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后街赵家的呀!你家娶儿媳的时候,我还去吃过酒呢!”


    贺秀贞深吸了口气,这才挤出一个笑脸来。


    “原来是赵太太,赵太太可是要称些点心?我这边已经买好,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虽然离开任家还不到一年,可这会儿再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


    贺秀贞几步踏出铺子门槛,那赵太太却还是追了出来。


    拦着贺秀贞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


    “哎,任家太太,你莫急着走啊,我还有话要说呢。”


    贺秀贞还没说话,彩枝就不乐意了。


    “这位太太,这是我家的贺先生,不是什么任家太太,贺先生跟任家,已经和离了。”


    既然是贺先生的街坊,那自然应该知道,贺先生是跟任家断绝了关系,和离了的。


    这一口一个任家太太的,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呀?


    赵太太眼珠子乱转,讪讪笑道,“哎,我这不是叫惯了么,一时之间没改过来!”


    “对对对,贺,贺大姐,你如今是病好了?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


    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任贺氏那会就病得快死了。


    刚病了那会儿,街坊上还有几个相熟的妇人去瞧过病。


    不过没过两个月,再去探病,任家儿媳就说了,她婆母这病是妇人病,十分的邋遢,又不好受风,因此见客不便。


    那任贺氏是外来人氏,在本地又无亲无故,虽有几个相熟的妇人,也不过是面子情,因此也没谁要冒着得罪任家的风险,非得去看任贺氏。


    再说就算看了又能如何呢?


    任贺氏一个外来的,又没有一儿半女,老来受苦,可不是半点也不奇怪?


    “说是你娘家侄女,将你接走了?”


    初听到这消息,大家伙谁不纳闷?


    谁家侄女能把病重的表姑给接走呀?


    不会是传说中那些要用快死的女人去配阴婚,编了身份来赚人的吧?


    有些个眼窝子浅的,还替任贺氏哭了呢。


    不过看起来,大家伙的猜测都错了。


    任贺氏不但治好了病,反而过得越发好起来了。


    看这面色红润,眼神发亮的,身穿丝绸衫裙,头上还有支一点星圆珠金簪。


    那半两银子一斤的点心,任贺氏一称就是两斤。


    身边还跟着个能干的丫环!


    这怎么可能的呢?


    如果任贺氏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那还有可能是攀上了富贵人家的


    高枝儿。


    可任贺氏这个年岁,也是做人祖母了,高攀是不可能了。


    那怎么就突然发迹了呢?


    总不会是那个娘家侄女,又有钱,又对堂姑这般大方吧?


    她赵家的堂侄女亲侄女加起来七八个,不从她这儿抠好处就不错了,哪会对她这般大方?


    所以说,赵太太的好奇心,那简直都快要蹦出来了。


    贺秀贞原本着急着想走,听到这儿,倒是不急了。


    轻轻抬手抚了抚鬓发,不经意间露出手腕上的金绞丝细镯子。


    微笑道,“正是呢,多亏我侄女请医问药,花银子如流水,幸好老天有眼,我如今好全了,这不是,我侄女又请我来看戏……”


    她说着指指百味茶楼,“这百味茶楼的新戏,实在好看得紧,赵太太来一趟栖云城,倒实在是也该去瞧瞧才是!”


    赵太太听着越发的惊羡,张大了嘴,“哎哟,任……哦,贺大姐倒是交了好运了!竟有这般好的堂侄女!”


    百味茶楼的新戏,当她不想去吗?


    那不是舍不得银子嘛!


    “那贺大姐,不知道如今住在哪……”


    赵太太还要盘根问底,贺秀贞却指指茶楼,“啊呀,里头的戏要开了,赵太太失陪啊!”


    说罢,便跟着那个机灵丫头,进了茶馆里去了。


    赵太太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可才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看门的伙计笑眯眯地,“这位太太,里头已是都满座了。”


    赵太太跺了下脚,只得扭身去了。


    别说里头满座了,就是没满,她也舍不得掏银子啊!


    不过,今日虽没问出任贺氏住在栖云城的哪里,但看她那身打扮,又能自在进这茶馆里,想必是日子过得极富裕了。


    嘿!


    这被夫家休弃的妇人,倒是交了这般的好运了!


    这等地稀奇事,她回了华泽镇定要跟附近的娘儿们好好唠唠。


    这赵太太,家境不过是镇上的寻常人家,一院房子前头开个小铺子。


    这次进栖云城,也是因为家里的女儿定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为怕夫家看轻,赵家也是出了血本,来为女儿办嫁妆,这不,赵太太就跟着自家当家的进城来了么?


    赵太太原本还要好生挑一挑,好买上半斤的新式点心带回去走礼用的,这会儿也没甚心思,随意挑了两样,便去另一条街上的木器行里,寻自家当家的。


    夫妻两个忍痛订了几件木器,这才坐上回镇子的马车。


    在路上赵太太就忍不住把见着了任贺氏的事说了。


    赵大听了不由得啧啧连声。


    “那任大也实在是短视,若早知贺氏还有这般体面的娘家人,哪里就要闹到要休妻了。”


    “如今贺氏是发达了,过上了好日子,可那任家,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呢!”


    “任家那几个知道了,怕不是要悔死?”


    夫妻两个回到家里,赵太太连半日都没憋着,就去跟邻家婆子学了。


    邻家婆子又跟两个要好的婆子讲了讲。


    没过上两日,任贺氏不但没死,还发达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半个镇。


    第196章 来接若是他亲自去接,倒长了她的志气……


    任宝站在酒肆前头,陪着笑脸。


    “蒋大娘,再赊一回,只打半斤就好。”


    那打酒的婆子把手里的提子一搁,皮笑肉不笑的。


    “任大郎,你往日可是欠了五十文了,都是街里街坊的,我老婆子也不敢催,可如今你还要再欠,我这买卖也是小本生意,今儿你赊,明儿他欠,我们一家人,总不至于要喝西北风去!”


    任宝讪讪道,“嗨,这不是手头一时有些紧么?”


    这老婆子倒刁,前些年他手上银子宽裕的时候,在她这里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没有二百,也有一百了。


    这五十文的账,也要挂在嘴边!


    婆子歪了半边嘴,不住冷笑。


    “那你手头紧,还不赶紧去趁银子去。”


    任宝心说我要是有地方趁银子,不早就去了么?


    不过看这婆子吝啬得很,怕是很难再赊,只得翻遍了全身,终于搜出了五文钱。


    便排到了柜台上,“那便打五文的。”


    婆子撇嘴道,“那只能打半竹筒的,这竹筒可莫忘了送回来!”


    五文虽少,倒也是肉。


    任宝此时酒瘾上来,哪里计较得许多。


    忙不迭地点头。


    “快打快打,竹筒子又不值钱,谁要你的!”


    这婆子啰嗦,若不是镇上只有两家卖酒的,另一家是个酒馆子,价钱比这里贵许多,他才不来看这丑婆子。


    婆子打好了酒,任宝一把抢过竹筒子,放在鼻下深深一嗅,只觉得浑身得劲。


    当下便急着拔脚就往家里走。


    婆子冲着任宝的背景一啐,“放着真佛不拜,活该受穷。”


    任宝恍惚听了一句,心里不解其意。


    不过脚下却是一点未停,等到了家里,便大呼小叫,让杨氏给他弄些酒菜。


    “那腊肉细细切了,拔两根青蒜炒了,有青瓜切丝拌了就是。”


    杨氏脸色青黑,回嘴道,“哪里还有甚腊肉?上回剩的那点子腊肉根,爹说嘴里没油水,叫切碎了熬碗稠粥与他,早都毛也未剩下一根了!”


    任宝一噎,“那切青瓜便是。”


    杨氏没言语,扭头去灶间切青瓜,刀剁菜板咚咚响。


    任宝吼了一声,“又来作死!”


    声响小了许多,不多时杨氏单身擎着一碗青瓜丝,虎着脸摆到了任宝面前。


    任宝也懒得看这婆娘,已是取了酒盅来,自酌自饮,自得其乐。


    这半筒酒,放在过去,都不够他一仰脖的。


    如今窘迫,只好细品慢咽。


    正小心地倒满了一盅,就着一筷子瓜丝,往嘴里送呢。


    忽然院门自外被人大力推开。


    任大怒气冲冲地进来,一把就将任宝手上的酒盅拍飞。


    “不孝孽子!瞧你们夫妻做的好事!”


    任宝一愣,扭头见是他爹,立时便涨红了脸,“爹你可是疯了!”


    没疯糟蹋东西作甚?


    任大拎起那碗瓜丝,往当院一摔,嘴里不住乱骂。


    “老子好得很!都是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


    “你母亲辛辛苦苦抚养你长大,又给你娶了新妇,你是怎么对她的?”


    “你生两个孩子都是你婆母伺候的,挣的银子都交给你,可你婆母一病,你就显了原形!日日虐待婆母!实在是丧了良心!”


    任宝和杨氏两个都呆住了。


    待反应过来,任宝跳脚反怼回去。


    “爹,你是喝多了么?”


    “贺氏走了都快一年了,这会儿怕是早就已经入土了。”


    “你怎么这会儿想起她来了!还来翻旧账?”


    “那你当老子的都不待见她,却要我们当孝子?”


    “看病抓药,哪一样不要银子?你又不给银子,那可不是只能让她等死了?”


    “若不是杨氏每日给她送饭,只怕贺氏一年前就死了。”


    杨氏也捂着脸哭哭啼啼起来。


    “呜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任家这边吵吵闹闹,却不想两边邻家已是爬上墙头,看起了热闹。


    左边邻家老头笑呵呵道,“任大,早就说了你家里,全靠着贺氏旺家呢,你还不信!”


    右边邻家老嫂子也接上了话,“杨氏,听说你婆婆贺氏如今在栖云城里,穿金戴银,住的是大宅子,还有好几个丫头伺候哩!”


    杨氏和任宝这才省过来,怪不得这几日他们见了旁人,那模样总瞧着有些古怪,说话还总是带着点啥,又不肯痛快说明白了。


    原来竟然是因为贺氏!


    而贺氏,还没死!


    不但没死,还有钱了!


    一炷香后,任家人都进了堂屋,关门关窗,不叫外人再瞧他们的笑话。


    杨氏抹了把泪,“既然母亲还活着,自然是该归家的。”


    “孩子们也想念祖母得很。”


    任宝眼珠子直打转,“没错,爹,咱们很该去栖云城一趟,把母亲接回来。”


    任大没有立即答应。


    反而冷哼了声,“你们想得倒好,那老娘们,怕是早就生了外心。”


    “但凡心里有这个家,病治好了就该回来,哪里好在外头逍遥呢!”


    早就听说了栖云城里有个百味茶楼,那里的新戏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就是忒贵,散座都得两三两银子,更不用提包厢了。


    那老娘们,却是能在里头轻松看戏。


    这日子,他一个当家的大男人,都还没过过呢!


    任大垂下眼皮,目光落到自己穿的衣衫上。


    这件灰色棉绸道袍,半新不旧还破了个口子,勉强补好也丑得扎眼。


    他都两年没做过新衣了!


    杨氏劝道,“爹,当初母亲离家时,怕是心里还跟咱们赌着气呢。”


    “只要咱们诚心去


    接,想必母亲定然愿意回来的。”


    且不说贺氏那个有钱的侄女会不会贴补贺氏吧。


    只要贺氏病好了,那不是还能写话本呢么?


    一年也能挣个几十两的。


    家里这两父子,挣的银钱,还抵不上花出去的。


    这大半年,家里几乎都没尝过荤腥了。


    可一家人要吃要喝,还有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将来又要嫁娶,这可怎么办哟?


    而贺氏,都没有个亲生儿女的,也不可能长住在亲戚家。


    谅她早晚还是得回来。


    杨氏这话立马打动了两父子。


    任宝点头道,“杨氏说的有理,爹,咱们便去栖云城接我母亲回来!”


    当初贺氏能写话本挣银子的时候,虽然一年也就挣四五十两,他好歹手头有花用的。


    任大撇嘴道,“人是你们送出去,要接,也该是你们去接!”


    那个婆娘,也就是会写话本一点本事了。


    若是他亲自去接,倒长了她的志气。


    杨氏与任宝对视一眼,立马点头。


    “那爹便在家里等着,我们做小辈的亲自去接母亲!”


    “只要母亲肯回来,我这个儿媳,任打任骂!”


    “还有哥儿姐儿,也带上他们!他们可是母亲打小看到这么大的!”


    “只带姐儿吧,哥儿还要去上学,莫要耽误了。”


    这一家人商量好了,第二日便去雇了辆进城的大车,讨价还价了半日,这才谈妥了价钱。


    两大一小坐着大车,进了栖云城。


    任宝还好,也来过这城里两回,杨氏还是头一回进城,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看的,见了什么都惊奇。


    他们想得挺好,那贺氏一个中年妇人,寡妇失业地住在侄女家,又在茶楼里看过戏,只要同附近的人打听一番,便能知道地方。


    可他们下了车后,一路打听着来到百味茶楼。


    只见茶楼精致富贵,出入都是穿绸着缎的有钱人,那守门的伙计们一身短打,身材健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任宝壮着胆子,上去打听。


    守门的伙计听他说起什么姓贺的中年妇人,还叫秀贞的,便知道这就是说的贺先生了。


    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怎么可能对着一个陌生人透露贺先生和楼先生的住址?


    除非他们不想干了。


    第197章 黑影老实些!


    贺先生住在长明坊楼家,而百味茶馆在延通坊。


    从楼家走到延通坊,少说也得两炷香的工夫。


    贺先生又不是楼赛郎那般腿脚飞快的少年人,而且延通坊是繁华之地,人来人往的,自然不如长明坊楼家那个巷子清静,贺先生自然很少到这边来,就算偶然来一次,那些铺子里的伙计也不可能知道贺先生就是贺秀贞。


    因此任宝在百味茶楼打听不着,他又去其它的铺子东问西问的,也问不出个什么来啊,不但没问出来,还收到了好些个白眼、鄙视和驱赶。


    你一个大老爷们,打听人家衣着富贵身边跟着丫环的中年妇人做什么?


    眼看着日当正午,一家人又饿又渴。


    有心买些吃喝吧,一问价钱,好么,一个素饼子都要花三文钱!


    一碗绿豆汤也是三文钱!


    这不是抢钱么?


    在他们镇上,这些可都是一文钱的!


    任宝最后还是买了两个素饼子,自己吃了一个,母女俩分一个。


    至于汤他就没买了。


    一点水而已就要三文,还是忍一忍回到镇上家里,再喝个饱吧!


    一家人好歹是垫了肚子,就蹲在茶楼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进出的人群。


    他们就想着,不是说贺氏发达了,手头大方得很,经常来看戏么?


    那没准就蹲守着,就能碰上贺氏了呢?


    眼瞅着太阳快要落山,再不回去,那去镇上的大车都没有了,任家三口只得灰头土脸地走到城门口,搭上大车,回到镇上。


    回去一算,不但没见着贺氏的影子,反而还搭出去三十文钱!


    任大嫌弃任宝办事不力。


    “你就不会再多问问?”


    “问那守门的护卫自然是不行了,可你不会绕到后门去,看着有那打杂的小伙计,给他个三文五文的,再问不就成了?”


    任宝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办法啊!


    “那我们三个明儿再去?”


    任大看了眼儿媳和孙女,有些心疼那个来回的车钱。


    “你先去打听到了贺氏住的地方再说。”


    打听明白了,再一家人去请贺氏不迟。


    第二日,任宝又来到了百味茶楼。


    这次他特意打扮了一番,洗了头修了面,穿上最体面的一身道袍,遮遮掩掩地去了百味茶楼的后门。


    他观察了一番,选定了个时不时地出来搬东西的小杂役。


    眼看着小杂役迟疑地接了他递过去的几文钱,任宝心里就是一喜。


    “客人是想寻贺娘子?”


    任宝忙点头,“对对对,就是约莫四十来岁,穿金戴银,总爱穿绸缎衫子的。个头有这么高……”


    任宝还比划了一下高度。


    至于说这穿金戴银什么的,就是完全听街坊们议论来的了。


    毕竟,先前在家的时候,贺氏就是一身青色竹布裙衫,长年也不见换过。


    小杂役挠了挠头,笑道,“那我倒是有些印象,约莫是住在长安坊吧?”


    “长安坊什么地方?”


    “哎哟,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客人到我们茶楼来,我们也不会去细问呀!”


    任宝顿时觉得那几文钱是给得多了。


    然而里头有人喊了一声,小杂役应着声,一溜烟就进去了。


    任宝只得鼻子底下一张嘴,一路打听着就去了长安坊。


    一到长安坊,任宝倒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还是在栖云城呢,看着,跟他们镇上,也没好多少呀!


    街两边的铺子都不算大,街上走的人也都是布衣,不大像是有钱的。


    任宝问了一大圈儿,少说问了上百个,总算是有个卖报的小童,给任宝指了一家院子,说是那家院子里有年长女子姓贺。


    任宝便上去敲门。


    门一开,便是个身形壮硕的妇人,描眉画眼,唇色腥红,桃红衫子翠绿裙。


    一见任宝,便格格笑着把他往里拖。


    任宝虽然也寻过花问过柳,可他去的那些地方,好歹都是年轻妇人,初一见面,也要装个良淑模样出来的。


    哪里见过这般生猛的?


    当下便极力挣扎,又忙问自己来意。


    “你们这里可有个贺氏?我是贺氏的儿子,我来寻我母亲的!”


    壮硕妇人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奴家就是贺氏,什么时候有了客官这么大的儿子?”


    “罢了,客官若是喜欢,便认奴家做个干娘也使得!”


    任宝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才算是逃脱出来。


    等跑到几百步开外,那妇人再也追不上来了,任宝才算是停了脚,呼哧带喘的拍拍胸口压惊。


    这一拍,他今日专门才拿出来戴的护身玉符,不见了。


    就不知道是挣脱间掉了,还是被那罗刹婆子给摸了去。


    让他回去找或者讨要,他也是实在不敢了。


    到了这会儿,任宝便知道,他不是被那小伙计给哄了,就是被那小报童给骗了!


    这城里的人,当真是个个奸滑!


    任宝垂头丧气地回到镇上任家。


    这回又被任大给骂了一番。


    任宝一气之下,便要撂挑子。


    “那城里地方那么大,好些个坊,又没个准消息,那茶馆里的人也奸滑,我这一日是磨破了嘴,走瘸了腿,还……”


    “还没吃少喝的,累了个臭死,回来还要听你这老儿唠叨!”


    “我是再不去了,爹有能耐便自去!”


    “自己的媳妇自己寻!省得看人挑担不吃力!”


    任大赌气道,“没用的小畜生!”


    “老子去就老子去!待你娘回来,你也莫


    要腆着脸来要银子!”


    任宝心想,到那时候,也由不得你这老头子啊!


    如此到了夜间,任宝从房里出来上茅房。


    忽然一个黑影就从墙头闪下来,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一阵天旋地转,任宝反应过来时,已是身在后院里的那间小杂棚子了。


    这间小杂物棚子,早前曾经是他那便宜后娘住的地方。


    当时她病重,眼见得是治不好了,便挪到了这里。


    她走后,这里又堆上了柴草。


    这不知道从哪来的强人,把他给劫到了这里,莫不是……


    任宝心里欲哭无泪,死命挣扎。


    白日里才被那罗刹妇人给占了便宜,这夜里又冒出来个黑衣人,他这是什么流年不利,恶运缠身啊!


    他挣扎得厉害,那人抬手,狠狠打了任宝一个耳光。


    “老实些!”


    任宝瞬间安静如鸡,腿软如绵。


    “听说,你在寻你母亲任贺氏?”


    第198章 搞事有人在背后搞事?


    两日后,任宝带着杨氏和女儿,三个人都穿着簇新的衣衫,材质还是丝绸的,坐着一辆体面气派的大马车,马车里除了除了他们仨,还有之前端着夫主架子,唯恐让贺氏占了上风的任大。


    任大的那件缝补过的道袍,也已经换成了绸布道袍,就连鞋子,也是新的,可以说,除了还在上学的孙子,任家几乎是全家都出动了。


    杨氏面上喜气洋洋,搂着女儿,许诺着进了城寻到贺奶奶以后,要给她吃什么零嘴儿,什么好玩的。


    任大也是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摆足了老太爷的款儿。


    而任宝呢,一只脸上搽了些粉,如果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有点肿。


    虽然那三个人都是跟遇上过节一般的喜气,任宝的眼神里,却是透着惶恐。


    前日那人,杀气腾腾,手上绝对是有过人命的。


    那人告诉了他们贺氏的住处,又抛出了一百两银子,让他们打扮一番,再坐马车去找贺氏……但无端端地,那人给他们一百两银子,缘由何在啊?


    可贺氏就是个寻常中年妇人,什么时候有这般重要了?


    不过害怕归害怕,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儿,他又不傻,难道还能不要吗?


    眼看着马车进了城,这次不需要再东问西问,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而是直奔了长明坊,楼家书铺。


    街坊们早就已经习惯了高门马车驶入他们这种平民巷子。


    在楼家姐妹刚刚买下街里头那个鬼宅的时候,谁能想得到,这两姐妹不但开了书铺,还能开报社呢?


    报社开在巷子深处,来来往往的人自然多了,也把他们的买卖给带旺了,因此大家伙议论起来,都十分庆幸。


    这辆十分气派的马车,果不其然地停在了半月报社前。


    马车上下来了一家四口。


    这一家四口下了车,东张西望,还有些茫然。


    车夫坐在车前,居高临下,对着这四个人笑了笑,指了指报社大门。


    “贺氏就在这里头,还不快去!”


    任大挺了挺胸,指挥着任宝。


    “去叫门!”


    任宝敲开大门时,里头出来的是个年轻男人。


    这年轻男人二十四五岁,长相倒是周正,任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起来,这贺氏的亲戚家里,的确是有银钱啊!


    连个门房都这般体面!


    “请问这位客官,是有什么事?”


    这人正是高大郎,他是唱戏出身,说话不由自主地就带了点戏腔,远比一般人悦耳得多。


    听在任宝耳朵里,却不由得越发嘀咕。


    “你们这里可是有位妇人姓贺,名叫秀贞?”


    高大郎收起微笑,眼中透出警惕。


    “这里是报社,没有什么妇人不妇人的。”


    前几日,主家就专门跟他们这些下人说过,如果有打听贺先生的,就说没有。


    看样子,这个汉子,就是贺先生前夫家里的继子了。


    这会子寻上门来打听,必然没什么好事!


    任宝还要再说,高大郎眼疾手快,已经将任宝往外一推,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杨氏在一边看得分明,不由叫道,“啊呀!这可怎么办?”


    任宝眼珠子一转,便拉着杨氏和小女儿,走去最近的一间铺子。


    “这位大哥,我家里有位亲戚,听说是在这间报社里做事,我们一家专门来看她,但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地址……”


    他就将贺秀贞的样貌描述了一番。


    那铺子里的人听了,便点点头,“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听报社里的小丫头叫她贺先生,约莫就是你家的亲戚。”


    “那报社出的报纸,虽然是咱们城里最时兴的,也常有富贵人家上门来,不过大部分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斯文人,报社里那些先生也和气得很,你只管上门去问问看就是了。”


    这人刚刚忙乎着看铺子,也就没注意到,任宝是先去敲了报社的门,被拒之门外了,这才又到他这儿来打听的。


    任宝得了这话,便仿佛有了定心丸,又回到报社门口。


    这次他多了个心眼,就换杨氏去叫门。


    杨氏就大力地拍起了门环。


    “娘,娘,你开门啊!我是杨氏,我们一家来看你来啦!”


    她的嗓门原本就比一般妇人大,这会儿更是想到了那白来的一百两银子,便越发的起劲,那声音几乎响彻了半条街。


    好些个手上没有要紧事的街坊,听到了这动静,便都出来看热闹。


    报社里,几乎所有人都出来站在院中,商量着对策。


    贺秀贞脸色苍白,“我出去同他们说。”


    任家人的脸皮之厚,她也是断没想到的。


    居然还有脸找到报社来!


    “我已经去官府记了档,跟任家已是没有半分关系了。”


    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庆幸,没在任家生下自己的亲生孩子。


    不然若都是这般的厚颜无耻,岂不是要将她活活气死。


    楼欣月忙拦住她。


    “表姑不可。这任家人既然来了这么多人,还有马车,万一你出去,他们把你往车上一拖,这种劫人的事儿,怕是也干得出来。”


    她就说,这几日,报社是日进斗金了,可这心里总有些个不安的感觉。


    又听贺先生提过,在点心铺子里遇见过从前的街坊。


    她就觉得若是那街坊是个多嘴的,没准回去就要大加宣扬。


    若是任家日子过得还行倒还罢了,若过得正窘迫,那没准就又要来打贺先生的主意了。


    贺秀贞脸色一白。


    任家人只怕真能干得出这种蛮不讲理之事来。


    “可也不能让他们在门外这么闹呀?”


    楼欣月救她一命,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之自在,从未感受过的自身价值。


    她总不能为楼欣月,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啊。


    一个人影,从墙头上就跳了下来,摩拳擦掌。


    “不就是任家那帮子坏种来了,看我去收拾他们!”


    却正是楼赛郎,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早就心头火起,捋起拳头想要冲出去,但还是被杨婆子给劝下了。


    杨婆子劝楼赛郎,还是要过来问问大娘子的意思。


    楼赛郎从前头走,正好跟任家人对上。


    因此她不走寻常路,就从墙上跳过来了。


    楼欣月笑道,“咱们是正经生意人,又不是道上混的,哪里好打打杀杀的,真要打人,也得夜深人静,没人看见的时候,套麻袋啊!”


    楼欣月表面上虽然镇定,但心里也是纳闷得很。


    栖云城这么大,坊市这么多,贺先生住在楼家,也就是行内少数人知道,贺先生又不爱出门,这附近的街坊并不知道她的过去,而茶楼那边,她也跟原小姐打过了招呼,原小姐是东家,整个酒楼的仆役也不可能不听东家的吩咐,要去跟个陌生的外地人啰嗦呀?


    看这个时间,约莫任家人一大早就坐马车出发了。


    途中一点弯路都没有绕!


    所以说,任家人怎么知道的地址?


    难道说,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搞事?


    第199章 后悔真是白眼狼!


    眼看着那紧闭着的报社大门自内打开了。


    杨氏不由回头朝任宝和公公看了一眼,面上都是得意。


    看看,这一家子,离了她这个泼辣的,就不行吧!


    站在门口的,正是楼家姐妹。


    杨氏立马就认出来了,这可不就是那日将婆婆贺氏接走的两个人吗?


    仗着自己也是妇人,便扑了上去,先嚎上了。


    “哎哟,两位表妹,你们是把婆婆接走了,可是我这个做儿媳的,却是险些被夫君和公公给休了呀!”


    不过她还没扑到姐妹俩的衣角,就被那个高个的,一把扶住了膀子。


    “且


    站稳了!”


    看上去,那高个子的姑娘,也就是轻飘飘地扶住在她肩上,可她竟然是往前动不了一星半点,仿佛整个人被铁钳子给钳住了似的。


    她就想起,那天这两姐妹把贺氏接走,就是这高个姑娘背起的贺氏。


    贺氏虽然瘦成了一把骨头,但那份量也不轻啊。


    这高个姑娘就背了一只空麻布袋似的,轻轻松松地就单手托着,出了她家院子,上了马车。


    这贺氏的表侄女,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而就在此时,报社里的人也都站到了门口。


    杨氏眼珠子一打转,还真就瞅见了贺氏!


    贺氏如今果然是大不一样了!


    暗花竹叶纹的湖绿色丝绸褙子,点缀着雪花纹的白纱挑线裙子,搭配着淡绿色的轻罗小衫,脖上挂着一串绿盈盈的玉珠,头上用湖绿绸帕子裹着,耳朵上也带着同一套的绿玉珠耳珰。


    小半年不见,贺氏不但病好了,脸上养出了肉,这模样,还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就贺氏这身,虽然并不扎眼,倒显得很家常很悠闲,可细细算下来,没有个四五十两,都置办不出这么一套来!


    这身打扮,这般的姿态,在炎炎夏日里,就显得格外的清爽悠然。


    却让杨氏升起妒嫉的熊熊火苗。


    凭什么,贺氏也是任家妇,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生下来,却能过得比她强百倍?


    哼,且教赚了贺氏这个摇钱树回去,看她如何施展手段!


    而在贺氏的身边,还站了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文士模样,虽然也就那样,但很明显,这般斯文人,那是比她那个公公,是强得许多了。


    杨氏心里便自认为破了案了。


    不用说,必是贺氏离了任家,又搭上了这一位,这才能穿金戴银呢!


    “几位在我们报社门口吵吵闹闹,是为什么啊?”


    “需知我栖云城内治理严明,若是有人无事生非,故意捣乱,那我等良民,可是能报官处置的。”


    楼欣月这话虽然说得挺大,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儿。


    栖云城里的知府大人,虽然没听说过有什么劣迹,但古代的官府么……只要不出大贪大恶的,都算是好的。


    至于那什么清官好官,不过百里挑一罢了。


    别看她这报社名满栖云城,一提起来无人不知,赚到的银子也是大把大把的。


    但实际上,她现在的名气和财富,与实际上的实力并不相配。


    真遇上什么棘手的,恐怕就只能求助王家和原家了。


    可这两家会不会援手,或者伸出援手的时候会不会提什么条件,那就不好说了。


    毕竟她们两姐妹自打来到栖云城,因楼赛郎的缘故,至今还没遇到过棘手之事。


    杨氏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个打鼓,不由回头看向任宝。


    任宝眼珠子转了转,换上一副笑脸。


    “这两位便是表妹?娘,你怎么也不引见一番?”


    贺秀贞一出来就身板绷紧,神经紧张,这会儿听到任宝这话,反而不紧张了。


    便冷笑道,“任宝,你自有亲娘,你小时候虽然是我养大的,可我病得要死的时候,你也没有来看过一眼,你爹更是在我病得起不来时,只知责骂,还扔给我休书。”


    “我在你们任家,辛苦二十年,赚得的银子加起来也有三四百两了。可一旦生病,挣不了银子了,你们全家便翻脸无情,把我一个病人扔到柴房里,每日只给一碗冷粥,想要将我活活困死!”


    贺秀贞在刚离开任家时,时时回想到自己这半生的遭遇,自然是心绪难平,愤恨难当。


    可这会儿再说,心里已经波澜不惊,仿佛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


    如果不是这些人跑到报社门口来闹事,她是一点也不想提这些过往的。


    不然报社就在这里,街坊们虽然不会来投稿,但出来进去的,难免时时碰面,她可不想背上一个抛夫弃子的名头,也不想影响报社的名声。


    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清楚的。


    她说话的时候,刻意提高了声音,好让来看热闹的街坊们听得明白。


    果然,围观群众听到还有这般的内情,一个个都热火朝天地插起了话。


    “果然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亲不起来,养也是白养!”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养恩大于生恩,任由母亲病死,真是个白眼狼!”


    “都有了休书了,还上门来吵闹,总不会是见贺先生如今发达了,又上门来打秋风吧?”


    “不过瞧着这家人倒也不似精穷啊!”


    “兴许就是幡然悔悟了呢?”


    “哪有这般的好事啊!说休就休,说反悔就反悔的?”


    任大费了番工夫,这才挤进前来。


    看到贺秀贞,便板起了脸。


    “贺氏,当初我不过是吃醉了酒,一时冲动,这才写了休书,并没想着休你!不然,你病着那会儿,可不就将你赶出家门了?哪里还能让你在家里养病?”


    “你可倒好,反是当真了,说是到侄女家里养病,却是一去不回了。你一个当祖母的妇人,却在这什么劳什子报社里做什么?还跟外男共处一个院子,当真是不守妇道!”


    贺秀贞虽然提起过去来,并不会再心绪激动。


    可看到这个糟老头子的前夫,没脸没皮地说着无赖之词,她就忍不住气血上涌。


    她当初怎么就那般眼瞎,竟然会以为任大是个实诚买卖人!


    带着自己那点体已,孤注一掷地跟着任大逃了?


    贺秀贞气得一时还没想好用什么词儿骂这前夫,楼欣月已是出了头。


    “任大,你家里的病人,养病都是在后院的柴房?不但没医没药,一天只有一碗冷稀粥?”


    楼欣月就看向围观众,扬声道,“众位,开春我去探望表姑,才知道她被关在后院的小柴房里,前院那么多的空房,却是一间也不舍得给表姑住,一天只给一碗稀粥,粥里没几粒米,跟水也差不了多少了!”


    “若是我们姐妹再晚去两日,只怕我表姑就已经被他们给苛刻死了!”


    “我们无法,只好接了表姑回来,请了城里的名医来给表姑瞧病,光是药钱就花了上百两了。想不到,表姑才好,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上门来讨好处了!”


    “我说的这些自然都有凭据,大伙去药铺里问上一问,看我可是空口白话?”


    她这话一说,就有围观众点点头。


    “是了,是了,那会儿常见大夫往巷尾走,又常见你们家的小丫头拎着药包回来!”


    第200章 失败只吃了一嘴的土。


    围观群众看向任家人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视。


    “这人也当真是没脸没皮的,贺先生为他家当牛做马几十年,不过病了撒手不管,任人困死,如今听说贺先生日子好过了,就又想把人接回去了,这是又想着捞好处了吧?”


    “做下了这般不仁不义之事,还敢上门来吵吵闹闹,依我看啊,就该报官,把卑鄙无耻之


    辈打上几板子,看他们还敢不敢来啰嗦?”


    当然也有人另有看法。


    “看打扮,这家人过得也该是不差啊,应该不至于就是为了捞好处吧?兴许他们是知错了,想把人接回去好好过日子呢?”


    “哈哈,看穿着能看出什么来,咱们城里还有那估衣铺子,租一身绸袍子,一天也就五十文钱!”


    “就是,真要是知错了,能满嘴都是狡辩?”


    任家人只觉得如芒在背,老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来的时候,就知道贺氏的亲戚家里既然有钱有奴仆,他们想要再把贺氏给要回去,光靠武的,怕是不成。


    那不就得大声吵嚷,让楼家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贺氏是个抛夫弃子的女人,那楼家两个女子,是故意挑唆姑姑家庭不宁的恶妇。


    这人言可畏,楼家在这一带的名声臭了,楼家两个女子能不埋怨贺氏?贺氏住不下去,可不就得乖乖地回来了?


    只是他们的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这事态可不按着他们的想法来。


    任宝见势不妙,便从人群里拉出了自己的女儿,又一拉杨氏,使了个眼色,三个人一道,扑嗵就给贺先生跪下了。


    “娘,娘,我们知错了,我们不该糊涂油蒙了心!就因为家里没银子了,就慢待了您!”


    “我们这些日子想起来,也是悔得不行,打处打听您的下落,这好不容易才打听着,就上门来了!”


    “刚刚是我们不对,不该为了面子嘴硬!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您就看在这些年相处的情份上,看在孩子叫您一声阿奶的份上,随我们回去吧?”


    他说到这儿,杨氏适时地捏了女儿的胳膊一把。


    小姑娘哎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连声叫道,“阿奶,阿奶!您回来吧!孙女可想您了!”


    说着说着,两眼泪花直闪,倒像真有几分祖孙情似的。


    贺先生见了,眼中也是泪光闪烁,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几步。


    围观的众人都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有那平时就好和个稀泥的,不由得在心里想,莫非,贺先生就等着的是前夫家里的服软?


    如今继子当众认错,还有小孙女亲情呼唤,谁看了不动容啊?


    若是任家当真改了,贺先生回去,也不失为破镜重圆。


    就见贺先生伸出手来,把小孙女给扶了起来。


    小孙女眼中闪过惊喜,乖巧地叫道,“阿奶?”


    贺先生面上微笑,和声细语地问,“锦儿,你还记得我还住在前院房里时,你在房门外同你娘说的话吗?”


    小孙女脸色一白,机灵地缩了身子,也不去她爹娘身边,竟是如游鱼一般,钻出了人群,一溜烟地跳上了马车,钻了进去,再也不见影了。


    她年纪虽然还小,可也知道当初她说的那些话,是不好让外人听的,这里可是有这么多人呢!


    万一说了出去,毁了她的名声怎么办?


    她可还想着,将来长大了,要嫁个好人家呢!


    见到小孙女这般,围观的众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刚刚还看着这小丫头又跪又哭的,应该是跟她父母爷爷不一样。


    没想到这么大点的小丫头,就能口出忤逆之词了。


    可见,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楼赛郎拍了拍胸口,刚她还有点害怕呢。


    生怕贺先生会一时糊涂,跟着这可恶的任家人回去呢!


    楼欣月倒是完全没担心过。


    与贺先生相处这么长时间,在场最了解贺先生的,怕就是她了。


    贺先生跟任家人,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年,贺先生跟着任大来到华泽镇,应该是有什么隐情。


    答案,也许就在贺先生写的那个话本“易嫁”里。


    任家人本不足惧,她们之所以会出来说这么多,也是说给街坊四邻们听的。


    毕竟,任家人可以一走了之,可报社和书铺,却要长久在这里的。


    她便上前一步,“你们想见到贺先生,如今见到了,当初的事情,也很清楚了,那休书,我们早就上衙门里记了档,如今贺先生与你们任家已是两相清白,各位上门来是什么目的,我们也不关心,覆水自古就难收,你们以后,便莫要来了,若是再来吵闹,可休怪我们翻脸无情!”


    她话音才落,身边跟着的楼赛郎,已是不知道从哪里顺了根胳膊粗的棍子。


    任家人还当是楼赛郎要动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你,你要干什么?”


    楼赛郎双手持棍,咔嚓一声,这胳膊粗的棍子,竟是被她一折两断!


    我去!


    任家人固然看着肉疼腿软,就是街坊们,也是吓了一跳。


    他们都听说过,楼家二姑娘,那可是有身手的,当初还曾在翠云楼里做过护卫,还出手救过原家太太和姑娘。


    但那都只是听说,并没亲眼见她使过啊!


    没想到这么凶残啊!


    好些个平时就爱贪点便宜,爱传个闲话的,这会儿不由得在心里嘀咕,可千万莫要去惹楼家!


    楼欣月对着众人转圈一揖,“今日给众位添麻烦了!一会儿我便吩咐家中人为各家送上薄礼一份,区区小物,还请众位莫要嫌弃……”


    众人纷纷打哈哈,“楼先生客气了!哈哈客气了!”


    想想这两姐妹虽然是外地来的,但极讲规矩,她家铺子里的话本和那些物件又极好,自打开了报社,这巷子里多了许多车马客人后,楼家姐妹还给这条巷里的所有人家,都送上了一份点心和果子,直道是给街坊们添了麻烦。


    想不到,这任家人一来吵嚷,倒是叫他们得了好处!


    楼欣月说罢了话,便招呼着报社中众人进了门,大门紧紧关上,将外头的喧闹拒之门外。


    任家人无奈,只得灰溜溜地坐上了马车。


    车夫脸色阴沉,看了他们几眼,默不吭声地赶起了车。


    马车出了城,才到一个无人之处,车夫就将马车停下了。


    一刻钟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任家人,从地上爬起时,马车已经驶得远远的了,任家人哭哭啼啼地追了两步,也只是吃了一嘴的灰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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