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翡青
夜色如墨,林舟独自坐在书桌前,提笔勾画着纸张上的线条。
昏暗的烛火下,一张狸猫戏蝶图活灵活现地跃于纸上。
林舟看着画出神,想到的一会儿是京城外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笑意,一会儿是齐承沅带走姜云和小桃的事。
她叹了口气,将笔搁置下来,看向了窗外。
见窗外月色正好,林舟便行至窗边仰头赏月。
她瞧了半天,身后传来一声动响,她回头,却见原本应该守在她门口的人影消失了。
林舟有些纳闷,从进了这院子后,她便没见过这两个侍女擅离职守的。
于是她走了过去推开门。
门外却空无一人。
她心中刚升起一丝危机感,就见从旁边突然蹿出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就将她拖到了房中。
这般动作,对方武功定是不弱。
在林舟欲要开口呼救时,对方在她耳边快飞低语了一句,“林大人,我是太子殿下的人。”
林舟呼救声戛然而止,她的目光凝固在对方的脸上。
面孔有些熟悉,似乎在东宫见过。
见林舟安静了下来,那宫女才缓缓放下了手。
她偏头看了一眼门外,小声道:“我只能将她们引开片刻,我们的时间不多。三日后会有几个宫女进入这幽静院来,届时请大人务必将我留下。”
林舟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弯腰推开窗户,翻身出去了。
待林舟扑向窗户时,院内已经没人了。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人扣响了。
应是被引开的侍女发现不对劲赶回来了。
林舟道了声,“进。”
侍女推门而入,她目光在林舟房中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林舟脸上,审视着她。
林舟迎着她的目光看了回去,坦然问:“何事?”
那侍女眼神一变,道了句“无事”,便将门关上了。
林舟看着侍女隔着门透过来的身影,才深深松了口气。
她复而站到窗前,心中一阵复杂。
她没想到宫中竟然还有齐承沅的人。
也是,齐承沅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皇宫之中定然有不少眼线。攻城那日宫中虽死了不少人,但江赜不会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下手,定然会留下一些隐患。
今夜既然有了一个宫女溜到她院中来,便代表着这皇宫之中还有很多齐承沅的人潜伏着。
其实从宫外回来后,林舟心中有些动摇。
而这个宫女的出现,却彻底将她心中所想推翻重来。
齐承沅……
林舟想到那宫女的话,要将她留在身边。
只用了片刻,林舟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知道将这个宫女放在身边,就意味着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透露给齐承沅。
但她或许能通过这个宫女,探听到姜云和小桃的消息。
只有知道他们两人的下落,往后她才能找到救出他们的法子。
*
正如那宫女所说,三日后,果然有四个宫女进了幽静院。
侍女道:“这四人是政令台送过来的,大人挑两个留下来吧,日后负责打扫院落。”
政令台?
林舟一愣,心中正疑惑,怎的政令台也管起后宫内务之事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两边的侍女,见她们神色如常,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她们二人有些功夫在身上,并非普通的下人,偌大个院子,若叫她们监视她的同时,又要打扫院落,确实有些艰苦了。
因此政令台塞人进来,她们并未拒绝。
林舟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指了指两个人,“就她们两个。”
侍女点了点头,提笔在册子上写下名字。
林舟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去了。
新来的两位宫女,一位叫翡青,一位叫浅萍。
午时,林舟正在榻上小睡,便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林舟本就没有入睡太深,闻声她便坐了起来。
见到来人,林舟微微一愣。
她警惕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翡青就道:“她们二人出去了。”
应是与江赜汇报近几日她的动向去了。
林舟有些疑惑,“我以为你要等上几日才会来找我。”
这些跟在江赜身边的人个个是人精,住进宫里的这几日,两个侍女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就连她晚起一柱香的时间都要报上去。
翡青进院第一日就这般来找她,林舟有些顾虑。
而翡青只是勾了勾唇,“大人放心,外面那两人功夫在我之下。她们若回来,我定然知晓。”
林舟眼珠子一动,“是么?”
她的目光在翡青脸上转了一圈,“政令台的人为何选你来我这里?”
不是她多虑,实在是江赜太过敏锐,林舟就怕翡青来到她这里的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翡青看出来林舟的忧虑,低声道:“自然是政令台中有我们的人。”
闻言,林舟微惊,后宫便算了,想不到政令台中也混入了太子的人。
翡青道:“奴婢已知晓殿下与大人的计划,殿下担心大人一人无法应对,特意安排奴婢过来帮助大人。”
林舟垂眸,在心中冷笑一声。
帮助?其实是来监视她的吧。
林舟拉过翡青的手拍了拍,“也好,我在这皇宫之中孤立无援,你若来帮我,我们定能早日完成大计。”
翡青看着林舟,点了点头。
林舟问:“你可知宫中还有多少殿下的人?好叫我心中有个底。”
闻言,翡青眼神一闪,朝林舟笑笑,“大人不必担心,同外面的人联络这事便交给我,您只需早日取得那反贼的信任便好。”
林舟眼神凝了凝。
听这意思,齐承沅有些不放心她,就连安排在宫中的人手也不愿告诉她。
林舟脸色一冷,将手从翡青手中抽出。
“是殿下不信任我,还是你不信任我?”
见林舟生气了,翡青连忙解释道:“非也非也,如今事态紧张,并非奴婢不愿告诉大人,而是奴婢也不知晓宫中有谁是我们的人。只有需要相互联系时,殿下才会安排我们见面。”
林舟表情一缓,“那你们平时是如何联系的?”
翡青掀开衣服的一角,将一枚梅花玉佩递给林舟看,“靠这个。”
这是一枚很普通的玉佩,并不起眼。
“原来如此。”
林舟将玉佩的样子记下,还给了翡青。
她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问翡青,“你可知道姜云和小桃这两人?”
翡青闻言,朝林舟一笑,“来时殿下吩咐过,叫我带些消息给大人。”
林舟一凛。
翡青将一张纸交到林舟手中,轻声道:“殿下吩咐过了,只要大人做好殿下嘱托的事,定然会善待大人的朋友的。”
林舟将纸徐徐展开,纸张只写着一句诗。
虽隔了很多年,但林舟还是一眼看出来这是姜云的字迹。
林舟沉默着将纸张收入怀中。
翡青动作忽而一顿,低声对林舟道:“大人,我得走了。”
说罢,她立即推开门走了出去,拿起院外放置着的扫把认真扫起地来。
不一会儿,院外就传来脚步声,林舟悄悄推开门一看,便见一个侍女走了进来。
她打量了院里扫地的翡青一眼,又向林舟的屋中看来。
林舟默默关上了门。
翡青没有说谎,她的功夫远在江赜派来监视她的两个侍女之上。
*
江赜一连十多天没有来过她这里,是为筹备登基事宜去了。
之前因着追寻齐承沅的事,一直将此事耽误了。
这么多天来,赤云军的人一直在北方搜寻,直到那踪迹消失在了北方荒漠之处。
那里也是曾经的罗贞人生活的地方,从前安定王带人平定北方时,曾言北方气候恶劣,危险重重,不宜住人,因此罗贞虽被大钺攻下,但一直没有钺朝的人进入荒漠之中。
因此罗贞旧居荒废许久,无人居住。
北方荒漠存在太多未知风险,加之赤云军赶路到荒漠边界,大多数人已精疲力竭,决策之下,只好放弃进入荒漠。
瞧着齐承沅离去的踪迹,他似乎想寻求当年逃脱在外的罗贞人的帮助。
林舟道:“罗贞人没有理由帮他。”
她垂眸,看着棋盘上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的黑子。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江赜。
他拾了颗白子,放到棋盘上,“那为何他还要去北地荒漠?”
林舟沉默片刻,落了一颗黑子,“孤注一掷。”
瞧着棋盘上已经走投无路的黑子,江赜嗤笑一声,“他当真没有退路了吗?”
林舟抬眸,“将军以为呢?”
“我以为?”
江赜目光从棋盘转到了林舟脸上,手指夹着一枚白子,“我以为,这天下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齐承沅和罗贞旧人,身上都有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
白子落下,“林舟,你输了。”
*
三日后,皇宫中奏响了封典之乐。
江赜在十八声钟声里,踏上了太和大殿前的玉阶。
老太监捧来玉玺,呈到江赜面前,在江赜拿起玉玺的那一刻,满朝文武朝着他跪了下来。
其中有钺朝旧臣,也有跟随江赜一路走来的将士谋士。
江赜站在最高处,俯视着朝他跪下的朝廷官员,昭告天下——废钺朝,立郢朝,改元运平。
从此存活了四十六年的钺朝正式消亡。
江赜登基那日,林舟坐在院中也听到了从太和大殿那边传来的奏乐声。
她垂眸沉思着,翡青在她身边静静地站着。
翡青端着茶壶,弯腰给林舟倒茶时,声音中是压不住的愤恨,“终有一天,我们会叫他们将这一切都还回来。”
林舟转眸,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看着站在远处盯着她的侍女,起身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两个侍女没有阻拦她,只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
今日登基大典,江赜特许让她出这幽静院,可外出走动,大概是想让她亲眼看着钺朝如何真正的消亡吧。
与幽静院的冷清相比,宫中甚是热闹。
林舟站在偏僻处,并未去主殿。
她看着宫人忙碌地穿梭在各个宫殿中,整个皇宫都洋溢着股喜气。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林大人?”
第32章 荒谬
林舟转身一看,竟然是唐明清。
林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的两个侍女,“唐大人。”
唐明清朝着林舟走了过来,笑了笑,“先前在鸾阁,我还道是自己看错了,原来真是你。”
林舟也笑了笑,客套道:“上次在城门口,多谢唐大人搭手。”
唐明清:“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他看了眼林舟身后的两个侍女,一看便知这两人不是普通宫人,“林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林舟:“随意逛逛罢了。唐大人不要再唤我林大人了,我已经不是朝廷官员。”
唐明清一愣,随口道了句:“林弟。”
林舟听着他这拉近关系的称呼一噎,默默打量起唐明清来。
且不说先前唐明清与她并无多少交集,自江赜上位后,他已经正式成为鸾阁学士,按理来说应该对她这个前朝罪臣避之不及才对,怎会上赶着来与她套近乎呢?
林舟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侍女,心道这人莫不是江赜试探她的一步棋?
但在看到两个侍女脸上的不安时,她的疑虑又被打消了。
“林弟若没有急事,不如与我一同走走?”
林舟目光回到了唐明清身上,她客气一笑,“也好。”
让她看看这个唐明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假装没有看到两个侍女的暗示,跟在唐明清身后便走了。
唐明清边走边问:“林弟自被送与赤云大军谈和后,便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吗?”
林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陛下是指江赜。
她抬眸看了眼唐明清,见他神情自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林舟却心道,原来是打听她的行踪来了,只是不知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江赜去的。
林舟笑笑,“正是。”
唐明清转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陛下待林弟甚好。”
闻言,林舟心道难道唐明清来找她,是怕她抢了他在江赜中的重臣地位不成?
于是她敷衍道:“我不过一个阶下囚罢了,哪日他一个不高兴,便将我砍了助兴也不一定。陛下待唐大人才是真的好。”
她瞧了眼他身上的鸾阁学士服,能让唐明清这样的前朝大臣进鸾阁,看来江赜是十分信任唐明清了。
唐明清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替陛下谋事罢了。”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处高台,从这里正好能见到整个太和大殿。
高台处风很大,吹得林舟袖子一阵阵地飘。
她看着底下的太和大殿似乎还和钺朝时一样,有些恍惚。
唐明清行至栏杆处,往下望去,“物是人非,或许只有我和你会有此感了吧。”
物是人非吗?林舟看着唐明清的背影,“唐大人在怀念什么人?”
唐明清一愣,转过头来笑笑,“没有,感慨罢了。”
也是,像唐清明这样的纯臣,怎么会怀念过去那样不堪的钺朝呢?
冷风迎面吹起林舟鬓角的发,她拢袖道:“风大,唐大人回吧。”
唐明清回头看着她,“好。”
林舟回去的路上想着今日的种种,不知唐明清来找她是有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她甚至猜测过他是不是太子的人。
念此,林舟不由得哂笑。
能让江赜这般放心用人的,定然是毫无污点的人,恐怕是她思虑太多了。
只是今日唐明清与她叙旧了许久,她也没能看出他的意图是什么。
恍惚间,竟然已到了幽静院。
她抬头看着门上幽静院的匾额,复而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这幽静院在前朝本就是个冷宫,进幽静院的路两旁也是长满了杂草,好不凄凉。
她抬脚就进了幽静院,想的却是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从这里出去。
进了院子后,林舟看到翡青和浅萍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林舟一愣,见翡青朝她使了个眼神。
她看向院中紧闭的房门,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坐在榻上的江赜。
屋内窗户皆被掩上了,光线有些昏沉。
江赜身着一身玄黑龙袍,龙爪狰狞。
林舟有些惊讶,她朝江赜拱手,“将军陛下今日怎会有空来此?”
她想着今日登基大殿,江赜应该很忙才对。
江赜没有说话,屋子中一片安静。
林舟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江赜的回复,她悄悄抬眸看向江赜,却正好与他沉沉的视线撞个正着。
林舟屏住呼吸,复而垂下眸。
却听江赜问:“你去哪儿了?”
林舟直起身来,瞧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以为他是责她擅自出院,“昨日陛下是准了我出院的。”
江赜盯着她,只道:“去见唐明清了?”
林舟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侍女。
这两人今日一直跟着她,应当是没有时间去找江赜。
那么定是别人向江赜通风报信了,原来在她身边盯梢的人不止这两个侍女。
林舟回道:“我与唐大人偶遇,闲聊了两句。”
闻言,江赜嗤笑了一声,他一手放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是吗?”
他忽而站起身来,走到林舟身前。
林舟不露声色地直视着前方。
突然下颌突然一痛,江赜掐着她的脸转了过去,叫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江赜目光如炬,林舟暗暗握紧拳,迎着他的目光瞪了回去。
江赜忽而轻笑一声,他松了手,目光却转冷。
他转过身去,走到桌案前拿起一盏茶杯,“唐明清与你不同,别想着蛊惑他去帮你做什么。”
林舟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陛下是担心我对你的臣子做什么吗?”
没有听到江赜回复,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林舟一愣,就见江赜转过身来,眼中带了几分警告,“你最好将我今日说的记到心里,否则,我不介意提早你的死期。”
江赜目光森然,眼中带怒,不像在说笑。
林舟与江赜对视了一会儿,笑了笑,“陛下爱惜臣子,我定会离他远远的。”
江赜不再多言,他快步走过她身旁,带起一阵风,直接朝着门外走去了。
林舟目送着他离开。
直到外面传来侍女恭送陛下的声音,林舟才走到了桌案前,伸出手想要拾起江赜拿过的茶杯。
然而她的指尖只是轻轻一碰,茶杯裂开了。
林舟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散落在桌上的茶杯碎片。
*
安定王府旧址。
其实因着钺朝皇帝的旨意,京城中已经没有安定王府了。
原先的王府匾牌早已不知被扔到哪个角落,府中的东西也被盗贼偷得一干二净。
钺朝尚在时,安定王府便是京城之中的禁地,除了夜间盗贼,便无人踏足。六年过去,王府里早已杂草遍地。
江赜身着便服,从王府中走了出来。
余风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眼底隐忍的悲愤,忧虑地唤了声:“主子。”
江赜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走吧。”
今日江赜忽然想来看看王府,自攻入京城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到这里看看。
但在看到残破不堪到陌生的王府时,他却有些失落。
说到底,这座府邸也是钺朝皇帝赐给他父亲的,这里的一切回忆,都在他父亲身死的那一刻消散了。
此时他更怀念的,却是他与父亲在军营之中的记忆。他本就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军营才更像是他的家。
他娘在他小时候便病亡了,父亲忙于征战,因此他也从小就在赤云军中过活。
直到父亲平定了南北之乱,把军权交还给皇帝,才带着他在京城中安定了下来。
安定王的名声虽大,但府中一直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和几个跟着他们多年的仆从。
军权上交后,父亲再也没去过军营,他也扮作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带着阿朝出入百花楼。
可就是这样的境况,竟也值得钺朝的皇帝忌惮。
因此钺朝皇帝所赐的东西,他都不屑一顾。
江赜念此,不由冷笑。
他回头看了安定王府最后一眼,命人将门关上,也将他作为安定王世子的所有回忆一并关上了。
江赜带着余风步于京城街道上。
江赜没有说话,余风便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在走到一家茶楼时,脚下一顿,转身就进了茶楼。
大堂中有个茶博士,正一边挑选着茶叶,一边讲着荒诞不经的男女之恋。
余风要了一壶茶,同江赜在雅间坐了下来。
“……陈涛夜间辗转反侧不能眠,脑海中尽是玉瑚笑意盈盈的模样,梦里也是玉瑚作画的样子,但想到白日里见到她也对别人笑,心中便一阵恼怒。陈涛又喜又怒,忽而意识到自己爱上了玉瑚。”
茶博士将水倒入茶壶中,笑着朝厅中的客官们卖了个关子,“你们猜这陈涛做什么去了?”
有人回道:“定是找玉瑚娘子提亲去了!”
茶博士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一边在小火炉旁扇着扇子,一边道:“常人遇到心上之人,定不会如此直白。陈涛看着玉瑚与他人说笑,一边心中嫉妒,一边又羞于表达,只能将这份难受转向了来招惹玉瑚娘子的人……”
江赜冷声道了句,“荒谬。”
旁边余风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江赜如此说,他看了眼江赜的神色,低声询问:“可要让那茶博士换个本儿?”
江赜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必,走吧。”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对江赜这般莫名的怒火,余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是江赜才从王府旧址中出来,情绪不佳,赶紧拿上佩剑跟上江赜。
江赜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宫中。
夜间,他合眼躺在床榻之上,脑子里却是白日间茶博士的那一段话。
——“梦中也是玉瑚作画的样子……见到她也对别人笑,心中便一阵恼怒……”
他忽而想起那日幽静院的人来与他说林舟是如何与唐明清谈笑风云时,自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戾气,以是他丢下待处理的一堆事宜,直接去了幽静院。
江赜坐起身来,按着自己的额角。
心上之人?简直荒谬。
江赜握紧了拳,眼神阴沉。
他的心上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林舟。
一个钺朝的罪臣,一个如此卑劣之人,他恨不得她死。
至于现在还留着她,不过是还没找到齐承沅,留着她还有用处罢了。
江赜躺在床榻上如此想着,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幽静院前有一块荒废了许久的地,早已长满了杂草。
一连好几天江赜都没再来,林舟便寻思着收拾收拾这块地,以后种些菜也好,花也好,至少可以打发时间。
林舟想着,不知哪天江赜就会将她推出去砍了,与其心惊胆战地过着,不如在剩下的日子里寻些有意义的事情做。
她将袖子和裤腿扎了起来,蹲在地里拔着草。
只是约莫是她身体不太好,才拔了几下,便累得腰酸背痛。
林舟累了许久,待她想起来休息片刻时,一看日头,太阳竟已西斜,她便琢磨着明日再来处理剩下的杂草。
她抬袖擦了擦汗,走到房门口,却见原本该放着饭的桌子上空空如也。
林舟一皱眉,心道莫不是朝中事宜基本安顿下来了,江赜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折腾她了吗?
她走到门口,问侍女:“今晚的饭没有送来吗?”
侍女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林舟心中有些气,却也只能抿唇,自己进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两个侍女自进了幽静院后,虽没给过她好脸色,但也没敢擅自少过她什么。
这顿饭,定然是江赜的意思了。
林舟躺到床榻上,合眼小憩,心中并无惊慌。
左右江赜不会真的将她饿死。
夜幕降临,周围的光线黯淡了下来,林舟意识有些模糊,在她快要入睡时,却听门外一阵动乱。
林舟皱眉,拉过被子将头盖住。
那喧哗声戛然而止,似乎有人走到她床榻前,拉住了她的被褥。
一瞬间,林舟清醒了过来。
她猛然坐起,看着站在她床榻前的江赜,惊愕不语。
只一瞬,林舟便掩盖住了情绪,起身下榻,“陛下这么晚,来我这小院做什么?”
她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食盒上,不由得一愣。
侍女点燃了屋中的蜡烛,顿时屋中一片明亮。
江赜道:“吃吧。吃完我有事问你。”
林舟走过去打开食盒,见里面的菜品比先前送来的都要好上很多。
她又疑狐地看了眼江赜,虽不知江赜来此的意图,她还是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只是还没扒拉几口,她便吃不下去了。
只因江赜就在她对面入座,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灼人。
林舟将筷子搁下,直接问:“陛下找我何事?”
江赜目光在没吃几口的菜品上一扫而过,“把东西吃完再说。”
林舟在心中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
这一餐的菜品虽丰盛,但林舟却觉得味如嚼蜡,难以下咽。
终于,在林舟咽下最后一口饭时,她放下筷子,抬眸看着江赜。
江赜从进门时便是一脸阴沉,他将一本书放在桌上,推给了林舟。
林舟目光在那书上一凝,这不是齐承沅用来破解密信的钥匙吗?
她将书翻开,里面夹着的是齐承沅逃出京城前截留的密信。
“先前事多,这事便被搁置了下来。如今我政事繁忙,顾不得破解这密信,此事就交给你来处理。”
闻言,林舟笑问他,“陛下如此信任我?”
她自认为自己在江赜心中的可信度还没有那么高,这么一想,江赜的这个要求显得有些奇怪。
江赜脸色一冷,“你只管破解,信与不信在我。”
林舟细看手上的密信,她明白了为何江赜手有译本,也译不出这密信的意思。
这密信上的图案,乍一看与译本上的一样,但细细看去,就会发觉密信的图案已和之前略有不同了。
齐承沅改了图案的意思。
如此一来,破解密信一事就十分棘手了。
江赜问:“需多久能破解出来?”
林舟抬眸,“不好说。”
话音刚落,就见江赜微微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他又舒缓了眉间,朝林舟一笑,“无妨,破解不出一日,我便来幽静院一日,直到你破解出来。”
林舟看着江赜的眼睛,见他似乎没有说笑的意思,拿着书本的手不由得捏紧。
她轻笑,“陛下日理万机,还是将时间用在处理政事上为好。”
江赜只道:“林大人先管好自己吧。”
说罢,他站起身来朝门走去。
林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看向手中的密信,有些头疼。
翡青进来收拾碗筷,低声对林舟道:“公子,大好的机会。”
翡青抬眸看着林舟勾唇一笑,眼中闪过诡异的光。
林舟看了翡青一眼,只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闻言,翡青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满。
林舟透过窗户看了眼走到院门的侍女,“你能同时打得过她们二人还能全身而退?”
翡青沉默。
正好侍女进了屋中,朝着林舟看了过来。
林舟目光始终都在密信上。
翡青来不及再问别的,只好收拾完碗筷,低着头走了出去。
房中又归于平常的宁静。
有了破解密信一事,林舟便不忙着处理院前的杂草了。
林舟看了一整天,才发觉这封密信的图案与从前的译本中的图案还有些相似之处,并不全然被改掉了。
只是其中有什么联系,她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
林舟有些倦了。
待她看向天边时,才觉天色渐黑,今晚的饭还是没有送过来。
想到昨夜江赜说的话,她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她便听到院外有声音传来。
她透过窗户朝院门一看,便与江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第33章 再访
林舟见到江赜朝她笑了一下,心中有些发毛。
自江赜从蜀地回来后,她从未见过江赜脸上带着真意的笑过。每每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都会叫人心中发怵。
江赜踏过门槛,径直走到桌案前,目光扫过摊开的密信和译本,“可有进展?”
林舟将自己今日琢磨出的头绪告知了他。
她道:“齐承沅想要在皇宫被赤云军围住的情况下将新的译本递出去给宫外的人简直难如登天。以是我猜想,更改后译本应当和我们手中的译本差异不大。”
江赜拾起译本,点了点头,“林大人才智过人,想必找出其中的联系不难。只是我的耐心有限,还望林大人早日将密信破解出来。”
话里隐隐带着胁迫。
林舟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诚恳道:“我以为,密信上的意思或许和东宫密室之中的文本有些关联,还望陛下允我再入鸾阁中查探。”
昨夜林舟入睡时就在琢磨此事,江赜让她破解这密信,这不正好瞌睡来了递枕头吗?她定要借机好好查探一番那书房。
江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审视她的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你想去鸾阁?”
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林舟回:“是。”
她坦然地看着江赜。
江赜盯了她一会儿,随即轻笑一声,目光偏冷,“是想去见什么人吗?”
林舟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江赜从她身边走过。
他朝门外道:“传膳。”
很快,几个侍女便捧着食盒进来了,菜肴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林舟扫了一眼,竟比昨晚的菜品更加丰盛。
她看着摆在眼前的碗筷,摸不准江赜的心思,没有动。
“吃。”
江赜依旧坐在她对面,靠着椅背,声音沉冷。
林舟只好慢腾腾拿起碗筷,夹了一筷子菜。
和昨日一般,江赜定定地看着她,甚至目光中比起昨夜还多了几分阴沉。
这顿饭,比昨晚更难以下咽。
林舟强迫自己咽下几口,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陛下……”
江赜一抬眸,似笑非笑,“怎的,可是这粗茶淡饭委屈林大人了?”
他面上一片平静,声音中却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江赜压迫感极强的注视下重新拿起了筷子。
她一边嚼咽,一边思索着江赜今日这隐隐的怒气是因何而起。
在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后,才听江赜缓缓道:“今日唐明清去了鸾阁。”
林舟放筷子的动作一顿,顿时明了。
原来是她刚才说想去鸾阁,让他以为她还有利用唐明清的想法。
林舟道:“陛下若允我去鸾阁,我绝不会与唐大人见面。”
江赜嗤笑一声,咬牙道:“明面上是见不着了,私底下呢?”
林舟皱眉,不知他这是何意。
随后便听江赜道:“今日唐明清去鸾阁翻阅了前朝旧档,特意将关于你的档案都调取了出来。你们那日不过见了一面,便叫他对你如此上心,你说,我敢放心让你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吗?”
林舟心头一震。
唐明清为何要查她?
只是现在来不及细思这个问题,她压下翻涌的思绪,对江赜道:“我与唐大人不过数面之缘,我也不知他为何要查我的档案。或许只是想替陛下查探我这个前朝余孽的底细罢了。”
江赜盯着她看了许久,林舟垂眸,一动不动,瞧不出什么破绽。
“最好如此。”
江赜收回了目光,“不要叫我知道你有任何试图攀附或利用他的想法。”
林舟没想到唐明清在江赜眼中这么重要,唐明清以后的仕途之路恐怕是一片平坦了。
江赜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他抬步就要走。
林舟在江赜与她擦肩而过时,开口将他喊住,“陛下,那鸾阁之事?”
房屋中突然寂静下来。
林舟盯着眼前的碗筷,屏住了呼吸。
她也不想这个时候触江赜霉头,只是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就不知下一次进鸾阁是什么时候了。
良久才听江赜笑了一声,声音中带了冷意。
“这么想去鸾阁?”
林舟抿唇。
江赜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丢下这句话,他就转身大步离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院外,林舟才狠狠松了口气。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手指捏起密信的一角,心跳得很快。
不管怎么说,总算争取到了再去那间书房的机会。
虽然有江赜盯着,但破解一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解出来的,去书房的次数多了,她定能找到机会寻那匣子。
“公子。”
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舟掩下了嘴角的笑意,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翡青。
翡青看着桌上的密信,“公子当真会为那反贼破解密信?”
林舟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吗?”
翡青一愣,没想到林舟会把问题抛给她,一时间没有答得上来。
林舟笑了笑,目光转冷,“你不信任我?”
翡青眼神一慌,她垂下头,“没有,公子误会了。”
或许翡青心中确实是不信任林舟的,但这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她还需要林舟接近江赜。
林舟上下打量着她,将密信和译本压在了一起,走到翡青身前,拉起她的手。
“我知在这宫中处境艰难,多思虑一些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个皇宫里,我们的人不多,既然我们有幸一起谋事,就要信任彼此,才能早日完成大计。”
林舟语气温和,神情诚恳,说得翡青都信了几分。
她放下戒心,“公子计划如何?”
林舟笑了笑,“你不是要我接近江赜吗?日后借着破解密信一事,我便能和他多接触,待他卸下戒心,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她压低了声音,拉住翡青的手渐渐用力。
翡青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密信上,犹豫道:“可是密信……”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林舟笑了笑,轻道:“若一点甜头都不给江赜,如何能让他信任我们?”
翡青一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只是她心中仍觉得哪里不对,但林舟话说得滴水不漏,她也只能暂且将疑虑压下。
*
次日,林舟特意起了个大早,但等她到鸾阁时,里面各位学士早就在忙碌着了。
林舟站在堂中看着里面长着的杏树发愣,听到身后传来江赜的声音,便立即收回了视线。
“陛下。”
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到处打量,一幅敬小慎微的样子。
江赜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了过去,什么也没看到,才道:“走吧。”
进了书房,江赜便坐在了书桌前盯着林舟。
她在一排排书架前转悠。
林舟一会儿将书本取出翻阅,一会儿又将纸张抽出来比对。
她转悠了一阵,背对着江赜,假装不经意地摸了摸书架子。
林舟眼神一暗,这只是普通的书架。
江赜突然出声问道:“你要找什么?”
林舟慢慢直起身来,朝江赜道:“我记得有一本《元宗图谱》,记载了多种密文变体,若能找到,或有助于破解齐承沅加密后的规律。”
江赜抬手,直接指向了离窗户最近的书架,“最上层。”
林舟一愣,她顺着江赜指的方向寻了过去。
在她真的在最上层找到那本书时,心中不免一惊。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本书名罢了,想不到江赜竟对书本的摆放位置如此了解。
林舟暗暗看了眼江赜,捧着图谱到书桌旁坐下。
有江赜在旁边,林舟也只能潜心研究起来。
她翻开图谱,指尖在纸张上轻轻划过。她必须表现得专注,既要真正寻破解之法,又要为之后找匣子做准备。
在林舟看得入神时,却有人敲了三声门。
江赜道:“何事?”
门外的人回:“陛下,唐学士求见。”
话音一落,林舟便觉江赜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暗自嘀咕着,她可没有主动去找唐明清,江赜还能对她发难不成?
林舟假装没有察觉江赜的目光,依然盯着图谱上的图案。
良久,江赜才沉声道:“你在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说罢,他才起身出门。
随着书房的门被关上,林舟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真是天赐的机会。
林舟抬眸,看着眼前一排排的书架。
方才她借着找图谱的时机,已经初步看过书架上是没有暗层的。
林舟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书桌上。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迅速起身来到江赜方才坐的位置,蹲下来将抽屉一层层打开。
林舟将抽屉里面的书本取出,却也不见有匣子。
她只好将书本放回原处,有些焦急地皱起眉。
抽屉里也没有,江赜会把那匣子放在哪里呢?
林舟目光一转,看到了书房的墙壁,忽而一激灵。
她想起来了,她尚是麟台郎时,曾听闻陆之石与齐承沅说过,为方便放置鸾阁的机要文本,陛下在鸾阁的几间书房中设了暗室。
或许这间书房就是带有暗室的屋子之一。
只是她以前没有来过鸾阁,也不知这里的布局。
林舟看了眼书门,轻轻走到墙边摸索起来。她敲击着墙壁,也不见有何异常。
在她弯腰检查墙角时,突然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林舟立即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
在她翻开书籍的那一刻,正好见江赜推门而入。
江赜看到站在书架旁的林舟,目光一凝。
林舟盯着手上的书,过了一会儿便翻一页,随后抬眸,疑惑问道:“陛下?”
江赜这才收回视线,“可有什么发现?”
他走到书桌旁,随意翻看着林舟刚才取下来的图谱。
林舟有些紧张,她刚才翻动过书桌,担心江赜会看出异样。
于是她道:“这图案有些诡异,一时半会儿破解不出。”
她拿起图谱,看着江赜,试图转移他的注意,“陛下可允我将图谱带回院中研究?”
江赜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这图谱他先前就看过,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以。”
林舟一点头,“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待我解出些头绪,再告知陛下,如何?”
今日他们来书房也有些时间了,于是江赜道:“也好。”
闻言,林舟转身走到了门旁,在她要推开门时,却又被江赜喊住了。
林舟心一提,缓缓转过来,“陛下还有何事?”
江赜看着她那张绷得紧紧的脸,轻轻眯眼,“不急,我与你一同去幽静院。”
第34章 刀灵
林舟跟在江赜身后走出了鸾阁。
两人迎着日光往回走去,林舟抱着图谱沉思着,刚才没能找到暗室入口,叫她有些心焦。
密室的机关会在何处呢?
齐承沅喜欢将密室的机关藏在桌椅这些地方,伪装成摆件装饰。不知鸾阁是否也有相似之处,或许她可以查一查钺朝历代皇帝设置机关的偏好……
“林大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江赜突然停步,林舟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她连忙后退半步,抬头就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林舟笑了笑,“我只是在思虑密文之事。”
“是吗?”
江赜似乎不太相信,“林大人可真是比我那些文臣武将更尽职尽责啊。”
林舟移开视线,假装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讽刺。
她抬眸,却一愣,她思虑得太过投入,竟没发觉他们已经到了幽静院。
江赜问旁边的人,“刀灵到了吗?”
宫人道:“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江赜一点头,回头对林舟道了句“跟上”,抬步就进了幽静院。
刀灵?听着似乎是个女子的名字。
林舟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江赜走了进去。
步入院内,就见一位个子矮小的女子背着手站在院中,腰间配着一把皮鞭。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女子转过来,动作干脆利索地朝江赜行了个礼。
“起来吧。”
江赜侧身,抬手指向林舟,“从今日起,你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他这一番话似在点刀灵,但却一点也没有震慑到她。
刀灵道了句:“是。”
她抬眸看向林舟,眼睛一眯,“林姑娘,日后多指教。”
林舟对上她目光时,就看出来她眼中隐隐的恶意。
这个刀灵,来者不善。
她回了个男子的礼,“刀姑娘,在宫中称我为公子便好。”
现在除了江赜和幽静院的侍女,宫中还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子,直到现在她穿着的都是男子的服饰。刀灵上来就称呼她林姑娘,似乎是在暗示她与其他那些下人不一样。
林舟瞥了眼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的两个侍女,无奈朝着江赜拱手道:“陛下,先前已经派了两个侍女跟着我,再派刀灵姑娘过来是否有些太看得起我了?”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先前那两个侍女一只手就能将她擒获,若是再来个刀灵,她都能想到日后她的生活会有多压抑。
江赜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以后不想去鸾阁了?”
林舟一愣,复而看向了刀灵,“陛下的意思是,带着她我便能自由出入鸾阁?”
江赜抽出腰间折扇,俯身到她耳畔轻声道:“刀灵和别人不一样,若你有什么不妥之举,你就逃不了她的一鞭。”
他的折扇在林舟肩膀上轻点了几下,“所以林舟,我允你入鸾阁,你可别做出什么让我失望的事情来。”
林舟看了刀灵腰间的皮鞭一眼,若是被抽上一鞭子,恐怕得躺好几个月吧。
她笑了笑,朝江赜道:“陛下多虑了,我不过研究几个图案罢了,能有什么图谋呢?”
瞧着她这模样,江赜就知道不能信她,他冷眼看了她一眼,转身步入了房中。
刀灵朝着林舟笑了笑,跟上了江赜。
两人的谈话声从前方传来。
江赜问:“从蜀地过来辛苦了,刀老将军可还好?”
刀灵道:“将军尚好,小姐也在过来的路上了。”
林舟一愣,蜀地刀家。
她想起来了,刀这个姓甚是少有,从前在整个大钺也不过几户人家。
其中有一户,便是蜀地的刀家。刀家以习武为名,据说刀家人不论男女,个个武功了得。没想到江赜连刀家都能拉拢到。
如此看来,刀灵的功夫,恐怕比翡青更要厉害吧。
林舟进入房前,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翡青,果然见她脸色不太好。
*
刀灵来了幽静院后,林舟便可自由出入鸾阁。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毕竟比起江赜,她更愿面对刀灵。
只不过有些时候,刀灵实在难缠了些。
有时林舟研读图谱到深夜困乏时,会唤翡青传热水来沐浴,刀灵竟也要到房中来盯着她。
林舟披着里衣,无奈劝她,“刀姑娘,我只沐浴一会儿,马上就好。”
刀灵只会用那双执拗的眼睛盯着她,“林公子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劝了几次无果,林舟无奈,只好在房中搬来个屏风。
她穿衣时,还能隔着屏风看到刀灵的人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前方。
先前的《元宗图谱》看得差不多了,林舟寻思着近日便再去一趟鸾阁。
于是次日,她带了刀灵一起去了鸾阁。
近到书房,刀灵抬手出示了令牌,侍卫便放她们入房。
林舟看着她手中的令牌若有所思,“刀姑娘可是深得陛下信赖。”
她本是随口一言,却见刀灵仰了仰头,“我们刀家自然与别家不同。”
林舟眼神一转,不想这刀灵看起来难以对付,却是个心大的。
她接着问:“如何不同呢?”
刀灵道:“我们刀家,可是救过陛下命的。”
林舟还想问,刀灵似乎意识到自己和林舟说得太多了,立即抿住嘴,目光愤愤地看着她。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林舟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穿梭在各个书架间,偶尔拿起一本书翻阅了一会儿,似觉得不行,又将书本放了回去。
而后她又慢悠悠地到另一排书架前,如此几次,刀灵在一旁盯着她都盯累了。
林舟抬眸,用书本微微挡住自己的脸,看着坐在书桌前打盹的刀灵。
刀灵双臂环抱这,已经合上了眼眸。
林舟轻声走到墙边,恰似不经意地敲了敲墙壁。
她抬眸看着刀灵,见她没有看过来,便接着尝试。
等刀灵缓过神来,看着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的林舟时,她突然跳了起来,走到林舟身边,偏头看了她手上的书一眼。
也是一本图例古籍。
林舟将书籍朝她的方向一摊,“刀姑娘也对密文变体感兴趣?”
刀灵看不懂,只道:“你还要找什么书?这么久了还没找到?”
这便是她面对的是刀灵而不是江赜的好处了。
林舟道:“房里书籍众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刀灵撇了撇嘴,“那你快些。
后面时间,刀灵杵着脑袋盯着林舟,眼睛一眨不眨的。
兴许今日已没有再试探的机会了。
林舟轻叹了一口气,拿好手中的书本,走到刀灵面前,“走吧,刀姑娘。”
刀灵如释重负,赶忙推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像她们这样常年习武之人,最厌烦的便是坐在一张书桌前一动不动的。
因着刀灵的日日紧盯,翡青也找不到机会与林舟说上话。
林舟看着翡青阴沉的脸,偶尔朝她无奈笑笑。
终于有一日,让翡青逮到了机会。
那会儿林舟伏案研学,正好临摹出一张密文来,便见翡青端着茶走了过来。
“公子,用茶。”
林舟抬眸,看了眼窗外百无聊赖的刀灵。
这几天的日日相处,叫刀灵放松了些警惕,不如之前那般紧张地盯着她了。
“公子究竟如何打算的?”
这几日的等待,叫翡青很焦急。
前几日江赜还偶尔会来幽静院,但自从刀灵来了以后,江赜就再也未踏足此处。
林舟还在每日埋头研究密文,翡青却迫于刀灵的监视,不得与林舟交谈。
林舟眼眸一转,“我要见姜云和小桃。”
翡青微微瞪大了眼,她盯了林舟一会儿,见她不是在说笑,立即沉下了脸。
翡青低声道:“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林舟朝她笑了笑,“若不让我见人,就别想着我按你们的要求去做。”
林舟这是直接撕破脸了。
她看了一眼开始朝房内张望的刀灵,不急不忙地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翡青脸色很不好,“公子这是为难我。”
林舟把茶杯放在手里转悠,手指在临摹图上轻轻划过,“我知你没有权利决定此事,但你只需向你的主子报上此事。他的意思如何,便决定了我的计划如何。”
话音刚落,门就被刀灵给推开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
刀灵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在林舟和翡青身上转悠。
林舟脸上笑意淡了去,“刀姑娘不知,我有些讲究这茶水的泡法。这婢女泡的茶太过粗劣,令人难以下咽。”
她将杯子重重一搁,冷声道:“重泡。”
翡青低头应了一声,端着茶水退出了门外。
刀灵对此将信将疑,她瞥了一眼林舟,低声道了句:“真是矫情。”
说罢,她便在房中转悠起来。
林舟不再管她,只垂眸继续临摹图案。
这几日,她尝试了各种变体,却始终与密信上的密文对不上。
她看了一眼积压在桌案上的古籍,揉了揉眉心。
难道齐承沅不是用的密室种都古籍变体吗?
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呢?
*
笑颜朦胧,芙蓉帐暖。
江赜抓住那只一直在他身上乱爬的小手,将身后的人捉了过来。
“世子……”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副书生的模样,而是穿上了一身轻纱衣裙,耳畔别着一朵芙蓉,朝着他轻轻笑着。
她环臂抱紧他的腰,小巴轻轻点在他肩膀上,有些痒痒的。
江赜眼神一暗,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
她不但没躲,反而将脸贴到了他的掌心。
江赜喉结一动,将人拥入怀中,双臂紧紧用力,恨不得将人直接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他醒过来时,天色还未亮。
外面静悄悄的一片。
他看着床边空落落的,心中竟有些失落。
江赜支起身来,按住眉心。
林舟。
他已经许久没去见她了。
似乎每一次都是这般,只要见她一面,他就像失控了一样,心神俱乱。
以是他多次刻意不去见她,原本以为林舟会就此淡出,却不想那人在他心中扎根越来越深。
江赜忽而想到,这么多天过去,林舟该不会还对破解密文一事毫无进展吧。
他应该去关心一下破解的进度了。
第35章 心事
林舟还有几本古籍没有看过,于是一大早她便去了鸾阁书房。
她将密文一同带了来,打算直接与剩下那几本古籍一一对比。
然而到了午时,她合上了最后一本古籍,叹了口气。
还是不对。
她看着书房中的一排排书架,有些犯愁。
她原以为齐承沅会从这些古籍图谱中选用一些变体作为加密后的密文,但她将书院中的图谱古籍略研究了一遍后,发现这些古籍和密文毫无关系。
旁边等了一上午的刀灵早就坐不住了,她在林舟身旁不停走动着,最终忍不住地一拍案桌。
“你倒底还要找什么?”
林舟忙活了一早上,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心情有些低落。
听刀灵这么一说,林舟也索性搁了笔,“走吧。”
刀灵转身便推开了门。
此时似乎正值官员下朝,两人出门时,正遇鸾阁的各位学士走来。
林舟低头沉思着密文一事。
若不是古籍,那会是什么呢
忽地,她脚下一顿。
江赜说过,当时齐承沅是一路往北,最终消失在罗贞旧址。
罗贞。
先前林舟从未想到这方面。
毕竟齐承沅做为钺朝太子,他若与罗贞勾结,一旦被发现便是万劫不复,这样做风险太大,不像他的风格。
但也不是不可能。
林舟思索一番,还是转身朝书房奔去,却不料径直撞上了一个人。
“林弟。”
唐明清扶了林舟一把,才叫她没有倒下去。
林舟见到来人一愣,“唐大人。”
她看了眼他身上的朝服,“大人刚下朝?”
唐明清道:“才回来不久。林弟这般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舟想他来得正好,“唐大人可知哪有罗贞相关的书籍?”
“罗贞?自然是有的。”
他看着林舟身后虎视耽耽的刀灵,迟疑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寻来给你。”
唐明清一走,林舟便无奈地看向刀灵,“刀姑娘。”
而那抵在林舟腰上的小刀依然未收回去。
刀灵阴恻侧道:“陛下允你和别人说话了吗?”
她手上一用力,林舟便皱了皱眉。
她道:“方才我同唐大人要的罗贞书籍,或许是破解密文的关键所在。如此刀姑娘也要拦着我吗”
刀灵面上有些犹豫。
林舟又道:“若我早些将密文破解出,或许我便不用再来鸾阁,陛下也不会再让你跟着我了。”
这几日刀灵的不耐和厌烦她一直看在眼里。
果然,刀灵闻言,眼前一亮,将匕首收了回来。
林舟松了口气,负手站在走廊下。
才过了一会儿,就见唐明清捧着几本书走来了。
“林弟,你瞧瞧这几本可行?”
林舟随意翻了几页,神情一怔。
看了那么久的密文图形,林舟早已烂熟于心。
她一眼就看出了罗贞字与密文的相似之处。
林舟手指一颤,齐承沅当真与罗贞有联系。
“唐大人,这几本书我需要借用几日。”
唐明清笑了笑,“都是些闲书,你用够了再还给我便是。”
林舟也朝他一笑,拱手道:“多谢唐大人。”
她转眸,又看到了刀灵阴恻恻的模样,无奈朝唐明清道:“时候不早,我便不耽误唐大人了。”
唐明清:“我送你出门。”
林舟只好同意。
两人行至杏树下,唐明清忽而抬手,轻轻擦过林舟发间。
林舟心一紧,愣愣地看着唐明清。
只见唐明清手中捏着一片叶子,朝林舟道:“沾了片叶子。”
她看向那片叶子,松了口气。
是她太过紧张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到了鸾阁门口。
“唐大人,送至此处便可。”
唐明清拱手道:“以后若有事,随时可来找我。”
林舟颔首,转身迈出了鸾阁。
她掂量着手中的书本,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只想着早些回去弄清楚那密文中到底说的什么。
忽而,边上走来一个小太监,朝着林舟行了个礼。
林舟起先还有些疑惑,就听小太监道:“林公子陛下有请。”
林舟看了一眼弯阁的方向,默默收回了视线。
小太监带着林舟左绕右绕,最终停在了一处竹楼前。
这处竹楼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应是前朝建来供后宫消遣的。
小太监止步于阁楼前。
林舟瞧前紧闭的大门,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竹楼内静悄悄的,古筝与竖琴摆放在窗户傍,上头积了一层灰。
林舟见一楼无人,便踩上了竹梯,朝二楼看去。
“你在找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林舟一跳。
她往下望去,只见江赜负手站在楼下盯着她。
林舟漫步下了竹梯,向江赜拱了拱手。
“我以为陛下在楼上。”
“是么?”
江赜瞥了她一眼,“是没见到我,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呢?”
林舟一噎,她抬头打量着江赜。
江赜眉目低垂,轻轻抿着唇,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江赜道:“今日本来是问密文破解一事。但林舟,你可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啊。”
林舟叹了口气,想他应是知晓她在鸾阁接触过唐明清的事了。
本来她还存着一丝侥幸,却不料这宫里全是皇帝的眼线。
她道:“我已查出密文变体与罗贞文字有关,方才我不过向唐大人讨要了几本罗贞古籍而已。”
怕他不信,林舟还将手中的几本罗贞书往前送,叫他好看清书封上的字。
“什么书籍是唐明清才能给你的?”
江赜却一眼都不看那几本书,一步一步朝着林舟走来。
瞧着他那逐渐暗沉的眼神,林舟心里一咯噔。
不久前,林舟也是见过他这怪异的样子的。
林舟心里一慌,唤了几声陛下,试图将他的理智唤回来。
只是江赜恍若未闻,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以后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林舟瞳孔一缩,这是方才唐明清与她说的话。
接着江赜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髻。
林舟抿唇。
“我瞧着,你和唐明清的关系不仅于此啊。”
说着,江赜手一抬,将她发上的簪子拔了去,顿时林舟的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散下。
林舟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江赜握紧了手腕,一把拉回到他身前。
他的手指蛮横地穿过她的发丝,挑起一缕发,轻笑:“林大人也会害怕吗?”
瞧着她面上因着急而隐隐泛出的红,一双眼眸中的惊慌也全然流露。比起从前那幅死板虚伪的样子,江赜觉得她此刻真实多了。
江赜在知道她又与唐明清接触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好不容易劝说自己来问林舟破解密文进度之事,却不想听到的却是别的消息。
顿时一股子在他胸腔之中乱窜,惹得他十分难受。
以是他直接把林舟喊到了这里来。
林舟咬牙,按住乱跳的心,“陛下这是做什么?你这般在意,究竟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唐大人呢?”
此言一出,江赜便顿住了。
他轻笑了一声,放开她的头发。
“你似乎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赜俯身到林舟耳边低声道:“林大人的美人计,真是使得拙劣至极啊。就这般演技,还妄想去引诱唐明清么”
“陛下误会了。”
林舟冷了脸,“唐大人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江赜直起身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舟坦然看着他,目光坚毅。
江赜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道了句:“破解的密文,五日内给我,否则,你这条命也就毫无用处了。”
说罢,他转身就出了竹楼,脚下匆匆。
林舟瞧他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江赜有些异常的神情,松了口气。
她是真怕江赜这幅样子。
而后,她又脸色一变。
她的簪子,江赜没有还给她。
守在竹楼外的小太监见到了陛下怒气冲冲地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往门里一看,却又不见林舟人影。
在他还在纠结是否要跟上江赜时,就见竹楼的门再次被推开。
他抬头,看到林公子面色不佳,头发凌乱,仅用一根木筷就把头发簪着。
小太监立即低下头,不敢多想。
待两人走远后,他才哆嗦着将竹楼的门锁好。
*
皇宫夜宴。
乐师奏着宫廷乐曲,舞女翩翩起舞。
座下一位官员朝江赜道:“先安定王的陵墓不出三月便能完工。望陛下择个吉日,将先安定王迁入京中。”
安定王去时,他们的处境太过恶劣,尚来不及给安定王妥善准备后事。
江赜上位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安定王的陵墓迁入京城。
他点了点头,思索一番后,指尖在文书上一点,“就这个日子吧。”
旁边的太监就将文书呈了下去。
今日已无甚大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江赜心不在焉地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底下一位新晋官员似看出了江赜的不对劲,只问:“陛下有何心事?”
江赜回过神来,瞥了对方一眼,嗤笑,“朕能有什么心事?”
那新晋官员勉强笑了笑,“如今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是臣多言了。”
江赜有些醉了,他眼神迷蒙,却将那官员的话听了进去。
是了,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所有人都是他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站在大郢的土地上,所以她也是他的,他想如何便如何,又何必再去压抑自己?
江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撞翻了桌案,酒杯洒落一地。
大殿忽地陷入一片寂静。
江赜看着那位官员,轻笑,“赏。”
说罢,便径直走出了大殿,留着一殿的官员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江赜身边的大太监出来打圆场,“陛下醉了,各位大人还请继续。”
闻言,歌乐声才又再次奏起。
第36章 直面
入夜,林舟在灯下临摹着罗贞字迹。
她将密文中的图案与罗贞文结合在一起,便浮现出了熟悉的变体。
林舟对照着罗贞字,目光扫过密文,指尖一顿。
竟然是这样。
林舟有些失神。
旁边的烛火发出一阵噼啪响声,接着光线变暗,周围渐渐陷入黑暗之中。
“浅萍。”
林舟唤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她有些疑惑,她进来时浅萍就在门口守着,若没有吩咐,浅萍应当不会走开才对。
林舟借着月光望门口看,却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刀姑娘?”
依旧没人回复。
这不对劲,刀灵从未离过她的身边。
林舟心中一紧,她悄然握住灯盏,一步一步朝门走近。
在她贴近门想透过纸窗观察时,忽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林丹瞳孔一缩,抄起灯盏就往对方头上砸去。
只是灯盏还未落下,她就被对方灼热的手掌擒住了手腕。
一股酒味迎面扑来。
林舟狠狠咬了对方一口,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便要喊人来。
然而就在她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呼救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就这一瞬间的犹豫,江赜便钳住了她的下颌。
他凑近,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林舟脸上。
“你这口獠牙还真是尖锐。”
林舟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瞪着江赜。
她以为白日时已经躲过一劫了。
她轻声道:“陛下,您醉了。”
试图让江赜清醒过来。
而江赜只是看着她,眼神幽深,“醉没醉,我自己不知?”
两人距离这般近,叫林舟有些呼吸不上来。
林舟垂眸,看向旁边,“那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江赜嗤笑了一声,问林舟:“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
说着,他的手下移,按住了她的腰肢。
林舟呼吸一紧。
她将手抵在江赜肩上,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拉开两人的距离,可惜却是徒劳,对方一动不动。
她咬牙,“陛下莫不是喜欢上我了若叫朝中大臣知晓陛下与前朝余孽这般,又会如何看待陛下呢”
江赜握着她腰的手慢慢缩紧,他笑得恶劣,“喜欢?你太高看自己了吧?”
他抬起林舟的下颌,让她只能仰起头来看他,“朝臣们不会知晓的,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的事情。日后你便只能在这幽静院中,朕何时厌烦了你,你何时才能离开。”
“林舟,这便是朕想到的,折磨你的最好方法。”
这是江赜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为朕。
昏暗的灯光下,江赜衣服上钩织的金龙若隐若现,一双眼眸深沉如潭。
从前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打破,林舟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漠然,难以琢磨。
她才意识到,这人是郢朝的皇帝,而不再是从前认识的世子江赜。
可林舟还不愿妥协,试探道:“陛下不想知道那密信的内容了吗?”
今夜她已初步破解出密信的内容,现在她手中能作为谈判的资本也只有那封密信了。
江赜却毫不在意,“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林舟抿唇,有些绝望。
看来江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了。
江赜道:“密信我还可再寻他人破解,纵是用上两年、三年,终有破解出来的那日。又或者不用那么久,齐承沅便会主动跳到朕面前来。”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林舟,俯身在她耳边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舟僵着身子,没有说话。
江赜轻笑一声,呼吸从她侧脸擦了过来,抬起她的脑袋就要低头吻下去。
那一瞬间,林舟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被齐承沅带走的姜云和小桃。
江赜看她时异样的神情。
时时紧盯着她的翡青。
林舟闭上眼。
或许,她可以利用江赜对她的感情去做些什么。
可是
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林舟的手心一片麻,心也直直坠了下去。
她看着江赜微微偏过去的脑袋,他的侧脸慢慢浮现出一道明显的红印子来。
她心中只道完了,大气不敢出。
且不论江赜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是个普通百姓人,也是忍不了被人打一耳光的。
林舟慢慢缩紧十指,只等江赜唤人来将她押入牢狱之中去。
江赜上一片火辣辣的,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被吓得一动不动的林舟。
见她眼中强忍的恐慌,他沉下眼。
明明打人的是她,现在她又在怕什么
不过刚才那一巴掌,确实将他的醉意打醒了。
江赜哑声道:“滚。”
林舟似乎被吓傻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江赜低眉,目光落到她脸上,“怎的,林大人改主意想留下来了?”
林舟这才回过神,连忙从江赜身前钻出,在黑暗中推开门,忙不跌地往外逃去。
江赜看着她落荒而逃,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慢慢直起身来。
出了屋子的林舟不能去哪儿,她六神不宁地在院子里逛了一圈,最终走到了浅萍和翡青的屋前。
林舟敲了敲门,里面便亮起了灯。
片刻后,浅萍推门而出。
她提着灯,见到林舟衣服有些凌乱,不由得一愣,“公子?”
林舟看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惊魂未定,“为何不去值夜?”
浅萍脸色一变,“公子恕罪,方才陛下的人对奴婢说,陛下要与公子商谈密事,不得有人靠近,奴婢便自行回来了。”
她说着就要跪下去,却被林舟一把捞了起来。
房中又传来动静,只见翡青执灯走了出来。
她见到林舟有些狼狈的模样时时,神情变得怪异。
林舟对浅萍道:“帮来我去库房中寻一套青色外衫来。”
浅萍应了声,连忙转身去库房了。
林舟缓缓抬眼,在翡青的注视下走进了房中。
翡青刚才在屋中隐约听见了两人的谈话,问:“他来过了?”
林舟不语,只行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翡青看着她搭在杯沿上轻轻颤抖的手指,忽而了然。
她走到林舟身旁,拉起林舟的手,“公子您又是何苦呢?早日行动,就能早日离开这里。”
林舟抿了一口茶,将手抽出。
“姜云和小桃的事有消息了吗?”
翡青脸色一凝。
林舟靠在椅子上,拈着手中杯茶,“今日陛下来了没错,但他又离开了。”
她朝翡青一笑,“如此,也没见他将我如何。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让我见姜云和小桃一面,我什么时候才会按计划行事。”
翡青脸色变得难看,她咬牙切齿道:“我已将公子的想法传达出去了,但上头的人如何决策,公子又如何从这铁笼里出去见人,奴婢便不知了。”
林舟对此倒不担心,“你的主人既然能将你送来,自然有法子让我出去。且看你主子有多大能耐了。”
翡青抿唇,不再说话。
林舟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冷茶,试图浇凉自己那波澜汹涌的心。
江赜那番举动彻底扰乱了她的心绪,叫她心神难安。
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他那双赤红的眼眸。
林舟揉了揉额角。
过了一会儿,浅萍捧着衣服走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道:“公子,没见着青色外衫,奴婢便拿了靛蓝的来。”
林舟点头,青色外衫自然是没有的,她也不过是为了支开浅萍罢了。
林舟接过外衫,“许是我记错了。”
她提灯走出房门,对送着她到门口的浅萍道:“夜深了,歇着吧,我自己能回去。”
林舟坚持如此,浅萍只好回了房。
待林舟回到房中时,房里已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心情沉重地将门合上。
*
那边江赜离了幽静院,径直回了书房。
江赜翻开折子随意看了一眼,却觉心中难静,索性将折子搁在桌边。
余风见状,上前道:“主子,不如早些休息吧。”
江赜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问:“阿朝那边有消息了吗?”
余风的目光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道:“还未有新消息。”
一月前,阿朝就被江赜派去荆州查林舟和玉奴的身份去了。
但月余来,林舟的身份都难以查寻。
不是一场大火将原先的户籍烧烬,便是被虫咬了难以辨认。
余风道:“先前阿朝传讯,玉奴的身份已有线索了。”
闻言,江赜睁开眼,“你先去歇着吧。”
余风一愣,还想再劝,就见江赜抬手,“今夜朕想一人静静。”
余风只好领命,却也不敢真的回去,只在宫殿远处等着。
江赜命宫女拿了酒,坐在桌前独饮。
他脑海中浮现出林舟的脸。
她问:“陛下是喜欢上我了吗?”
江赜猛饮了一口酒,脸色阴沉。
林舟那样的人,整日穿看得跟个男人一样,心狠手辣,冷漠无情。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当他一看到林舟眼中的不安和惶恐时,他就下不去手了。
江赜闭眼,想到的是这几年在蜀地的风霜。
那时他举步维艰,心中的茫然一点点化作仇恨,几次死里逃生,又有几次逢凶化吉。
最终他想到的是在鹿山的那一箭。
那箭几乎要了他的命,也让他失去了这么多年苦练的武功。
那箭上的毒十分霸道,生死之间,他梦到的竟是当年在谦和后山上,林舟拉着他的手,大喊着让他不要放弃。
但醒来时,却被告知鹿山一役的出谋者就是林舟。
何等讽刺。
救赎成为仇恨,他带着铁军踏入京城。
他本是该将所有钺朝的亲皇大臣斩杀殆尽的,但在见到林舟的那一刻,他的计划却被打乱了。
江赜很多次对林舟起了杀意,但终究都没有下得去手。
他讨厌失控的感觉。
江赜忽然出声,“余风。”
一道身影立即落在了门外,“主子。”
江赜握紧拳。
现在就去杀了林舟。
但良久,他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江赜哑声道:“无事,下去吧。”
第37章 信鸽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赜真要将她软禁起来,那夜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幽静院见过刀灵,门口的侍卫自然也不让她出去了。
林舟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十分无趣。
她只能又在地里拔起了草。
先前拔过草的土地,经过几日的风吹雨打又长出了新芽来,林舟只能再将整块地整理一遍。
依旧是两个侍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盯着她,林舟早已习惯这种注视。
她拔累了,便直接坐在地里的土堆上休息,待缓过神来又接着拔草。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坐在土堆上发愣时,一个人走进了幽静院。
他今日只穿着素色的衣袍,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朴素。
林舟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僵住了。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
但那一瞬间,昨夜的种种回忆都接踵而至。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声,他的目光……
林舟抿唇,将所有的躁动压了下去。
江赜看着一动不动的林舟,开口问:“愣着做什么?”
闻言,林舟晃了晃身子,敷衍地行礼,“陛下。”
江赜垂眸,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土的手指和衣服上,皱眉问旁边的两个侍女,“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主子的?”
两个侍女一慌,显然没有想到江赜会因为林舟去责备她们,连忙跪下谢罪。
林舟也愣住了,毕竟这么久以来江赜从未管过两个侍女的言行。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面露惊恐的侍女,叹了口气,她对江赜道:“是我自己想折腾的,与她们无关。”
她拔草,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江赜不再追究此事,甩袖进了屋。
林舟摸不准江赜来这里是想做什么,但她一想到昨夜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她道要洗手更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去的主屋。
一进门,就见桌上摆好了菜,热气腾腾的,似乎才从锅里煮出来。
江赜坐在远处榻上,只道了句:“吃吧。”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不明白江赜的意图。
若他是冲着密信来的倒还好,若是冲着她来的……
林舟深吸了口气,“陛下今日不用上朝?”
现在虽不算早了,但算着时间,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上朝的时间吧。
那边的江赜笑了一声,声音却偏冷,“朕顶着巴掌印去上朝么?”
林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她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江赜脸上还有一个模糊的红印子。
她昨夜似乎有些用力了,竟到现在还没消红。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桌前坐下,拿起了筷子。
比起之前,江赜虽坐得远了些,但那目光的穿透力还是很强。
林舟静静的吃着,整个屋子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好不容易吃完了,她将碗筷缓缓放下,镇定道:“陛下想说什么?”
她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划过千万种可能。
而江赜只是看了她一会儿,让人收拾了碗筷便走。
林舟一愣。
瞧着江赜的背影消失在了幽静院门口,她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可思议。
江赜就为了看着她吃一顿饭吗?
片刻后,她又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刀灵脸色阴沉,在看到林舟时,更是咬牙切齿。
林舟还未明白她的情绪从何而来,就见她几步路过来,一把匕首直接抵在了林舟喉咙处。
林舟一动不动,漠然地看着刀灵。
两人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刀灵败下阵来。她一脸愤恨,将匕首收了回去,“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而林舟只道:“不知刀姑娘的杀意从何而来?”
不知怎的,林舟这话在刀灵耳中似乎成了挑衅,她咬紧唇,“你别得意,陛下对你不过一时兴趣,他心中有喜欢的人,那人可不是你!”
林舟一愣,没想到刀灵说的竟是这样的话。
她道:“我知道。”
她自然知道江赜有喜欢的人,很久之前便知道了。
阿勉。
她已许久没有想到她了,那个在记忆中很是温婉的姑娘,当年她的腿受伤,便是阿勉照顾着她过来的。
现在想来,阿勉与江赜一同经历了那么多,自然是感情深厚的。
林舟这样的反应,叫刀灵还未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比如她家小姐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刀家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小姐一到京城,陛下就会把林舟踹得远远的。
但是这些话,都叫林舟毫不在意的神色堵住了。
刀灵气得不轻,最终一跺脚,翻身上了屋檐,不见了身影。
次日,林舟来到院中时发现,昨日还没拔完草的地已经被人修整好了,平平整整的。
“你想种些什么上去?”
她放下昨天在库房翻了好久才翻到的锄头,看向旁边的人,不答反问,“陛下,你的人都将草铲了,那我做什么?”
她有些不悦,索性将锄头立在门后,拍了拍手走进屋中想寻些别的事做,却正好撞见翡青站在窗边看着她。
灵光一闪,林舟朝她笑了笑,“翡青,沏壶茶来。”
翡青来不及说什么,江赜就跨步走了进来,她只好低下头,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难看。
林舟坐到棋盘前,看着眼前的残局,落了一颗白子。
“郢朝初立,怎的陛下似乎很闲,天天往我幽静院跑?”
江赜在她对面落座,执起黑子,“如今整个皇宫的是朕的……”
黑子落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黑眸沉沉,“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林舟垂下眸,面无表情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陛下可要小心,别因小失大。”
白子一落,便将黑子紧紧压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其吞噬殆尽。
江赜看着棋局,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林大人切勿过于自以为是,落了圈套而不知。”
几个来回后,局势瞬间扭转,黑子突出重围,杀出一条血路来,似要将白子打得溃不成军。
林舟指尖一顿,她看了许久的棋局,最终缓缓将手放下,“是我棋艺不精。”
正好翡青沏了茶来,林舟接过翡青递过来的茶水,她正要递给江赜时,却瞥见翡青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眼看着江赜就要拿过她手中的茶杯,她的手往后一缩,避开了江赜的手。
江赜微微皱眉。
她笑问:“我这里的茶,陛下当真敢吃?”
不知怎的,江赜忽地想起了鹿山一役的那一箭。
他的脸色不变,手却慢慢缩紧,不再去碰那茶杯。
林舟转眸,遇上翡青愤愤的眼神,笑了笑。
此时,窗户忽而飞来一只鸽子,一直守在门外的余风走了进来,俯身在江赜耳边低语几句。
江赜目光一变,他抬眸看了一眼林舟,道了句:“知道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一个眼神也不留给林舟,脚下匆匆地往屋外走去。
林舟在接触到他刚刚的目光时候便一愣。
她虽不知余风说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是与她有关的,似乎还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林舟看着江赜走远的背影,面上渐渐冷了下来。
她背对着翡青,让翡青将方才的茶水喝下。
翡青只问:“公子以为我做了什么?”
林舟不曾回头,“你紧张什么?不过赐你一杯茶罢了。”
翡青沉默,盯着桌上的茶杯不语,迟迟未动手。
“你可知,若江赜死在这里,我俩一个都逃不掉。”
林舟的话忽地一转,“不,我应该说,你知晓此事,但你还要去做。”
她转过身来,朝着翡青步步紧逼,“你想杀江赜,连命都不要了?”
“公子不动手,那便由我来。”
看着翡青眼中泛出的仇恨,林舟忽而觉得看到了以前被仇恨蒙蔽一切的自己。
她不知翡青与江赜的渊源是什么,但她看出来了翡青恨极了江赜。
“你若再轻举妄动,我便将你遣出幽静院,叫你永无机会接近江赜。”
翡青知晓论计谋她算不过林舟,于是她忍了又忍,最终低下头,道了句:“知道了。”
林舟垂眸看着她,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自从那日江赜匆匆而别,他就鲜少再来幽静院,林舟也松了口气。
毕竟有一个如同豺狼的人在旁边盯着,她很不自在。
她试探地问过刀灵和两个侍女,宫中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传来,也没有前朝太子的消息。
不是她,不是齐承沅,那会是什么呢?
她愈发好奇那日余风究竟同江赜说了什么,同时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强烈。
或许是因思虑过度,有一日林舟从噩梦中惊醒,她算了算时间,江赜约莫已有十余天未来过幽静院。
日次,林舟便将刀灵唤了来,直言:“我要见陛下。”
刀灵气性大,之前被林舟气到了,现在听林舟如此说,只道:“陛下日理万机,如何有空理你?”
说罢一翻身,就消失在了幽静院中。
林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在院等着江赜来。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算长,三日后,江赜又来了幽静院。
第38章 匣子
那日在幽静院,余风对江赜说的是,“玉奴的事有进展了。”
阿朝传来消息,他查到玉奴或与前朝被流放的宋家有关。
江赜忽而想起从东宫密室中带回来的东西中有一个刻着宋字的匣子。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林舟曾多次提到要去鸾阁的书房。
他心中一空,立即去了书房。
直到打开书房暗室的机关,看到整整齐齐的一摞匣子时,江赜才松了口气。
这些匣子被搬运过来时,他随便抽了几个匣子翻看过,发现这些匣子无一例外的都是前朝或被流放或被灭族朝臣的信息。
并没有齐承沅和他身边那个神秘人的消息。
江赜不太明白为何齐承沅要收集这些东西,就在他要将匣子放置到书架上时,他心中忽而生出将其放置到别处想法,正好书房间有个暗室,他便将匣子放到了暗室里。
江赜后来想起此事,还道自己有些太过慎重了,现在想来真是万幸。
若匣子没有放在暗室中,定然会被林舟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吧,他想知道的真相也就无从查寻了。
江赜将那刻着宋字的匣子拿了出来,缓缓将其打开,一件件地取出里面的纸张。
那夜江赜在书房待到很久才回殿,余风在外面守着,等看到从书房中出来的江赜时,他微微一愣。
今日江赜沉着脸进的书房,出来时面上竟有几分轻松。
江赜问:“那玉奴在何处?”
余风道:“阿朝在荆州查到此事时,发现了玉奴的踪迹,他已去追查了。”
江赜点头,“再有消息,立即来报。”
他眼神一暗,“务必要把玉奴带回来。”
余风颔首,“是。”
江赜知道匣子一事后,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他便一直在查宋家的事。
从前朝史书记载来看,作为出题者的宋青山将考题暗中售卖于他人,被其学生唐卓告到了御前,而后宋家被流放岭南泉州。
史书上记载的,倒是与民间相传的无差。
江赜翻着不日前从泉州送回的一张信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其女知意,卒于途中。
他不知道这个知意是林舟还是玉奴,但能肯定的是,她们都是宋家人。
本该死于流放之路上的人,却摇身一变成了太子身边的重臣。
林舟能从泉州那样遥远的地方来到京城,还在入仕后选择了齐承沅,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所有的疑惑,都在江赜看到那刻着宋字的匣子时明白了。
当年宋青山学考受贿一案另有隐情。
江赜看向旁边的匣子,忽地觉得那平平无奇的匣子变得沉重无比。
里头装着的便是唐卓如何假造账本、如何临摹宋青山的字迹,最终告到御前的所有证据。
但这件事并没有继续查下去。
唐卓自那件事后便消失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再也不见这个人,这不对劲。
但匣子中的证物便到此为止,再无其他。
江赜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去幽静院见一见林舟。
他踏进幽静院时,便看到在院中支了个椅作画的林舟。
林舟没有发现他,自顾自地提笔作画。
江赜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林舟转身取新纸时,才看到他。
林舟面上一愣,眼中迅速划过了一丝他捕捉不到的情绪,再看过去时,她面上已一片淡漠。
江赜走了过去,看了看她的画作,画的是一幅元山秋猎图。
林舟盯着画作,并不看他,“陛下又有何事?”
看了那匣子的内容后,江赜本是有几分怜惜她,来了这幽静院后,却见她一幅淡漠的样子,心中瞬间有些低落,神色也不自觉地冷了些。
于是他也不急着提那事了,“无事,闲来逛逛。”
闻言,林舟垂下眸。
她心中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她想多打探打探那天余风对江赜说的事。
江赜看她的那一眼,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让她心中难安。
于是她道:“既然无事,陛下不如喝一杯茶再走?”
林舟缓缓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江赜。
江赜心中一动。
这是林舟第一次主动留他。
他压住心中异样的情绪,只淡漠道:“也好。”
说罢,便跟着林舟进了屋中。
浅萍在林舟的吩咐下温好了茶,将茶水小心翼翼地倒入两人杯中。
两人在案边坐下,林舟垂眸看着杯中茶水泛起的波澜,并不急着说话。
方才她已经主动邀了江赜进屋,若此时再说些什么,便有些刻意了。
于是她等着江赜先开口。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江赜才慢慢道:“方才你那狩猎图画的正好,近日朝中也在备着围猎一事。”
林舟心中一动,这十几日来,江赜竟是在忙着围猎一事吗?
她心中有些失望,“围猎如何,与我无关。”
她一个被困在宫里的人,并不想关心这一场围猎如何盛大。
两人复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舟想了想,还是打破了这沉寂,“陛下这几日便是忙于围猎之事?”
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却叫江赜微微凝眸。
他的目光落到林舟脸上,笑了笑,“也不全然是。”
说罢,他便不再开口了。
林舟也沉默着,心中却有些煎熬,她又问:“那陛下,都在忙些什么?”
江赜将茶杯搁置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舟盯着眼前的茶杯,面不改色,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闲聊。
江赜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她,“林大人是在关心朕吗?”
林舟屏住了呼吸,良久才道:“随口一问,陛下不想说就算了。”
说罢,她轻轻抿了一口茶。
见着林舟又沉默下去,江赜往后靠在椅背上,从袖里掏出一个匣子,他时刻盯着林舟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在那个刻着宋字的匣子被拿出来的那一刻,林舟的瞳孔一缩,拿着茶杯的手指缩紧得微微泛白。
“怎的?林大人认识这匣子?”
江赜把玩着手中匣子,似乎毫不在意,“先前这东西不知被放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前不久才翻出来,这里头的东西可是叫朕大为震惊啊。”
林舟觉得喉咙有些干燥,“为何?”
江赜眼眸一转,将匣子放在了桌上,推到林舟面前。
他轻声道:“林大人,不如自己看看?”
林舟刚一抬手,便顿住了。
她的目光从匣子上移到了江赜脸上。
先前她去书房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的东西,如今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林舟觉得不对劲。
良久后,她才道:“没有兴趣。”
话音刚落,却听江赜轻笑了一声。
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她身旁,弯下腰在她耳畔轻声道:“朕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林大人的伪装这么完美?”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她直直地盯着前方,“陛下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江赜的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他道:“从泉州一路过来,定然很苦吧?知意。”
林舟身子瞬间僵住。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江赜叫她知意?
冷意忽然爬上了后背。
方才的抵死不认,是不知道江赜查到了哪一步,她生怕不小心说错,暴露得更多。
江赜看着她按住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指,目光变得深幽。
他只是想试探一番的,原来林舟真的是宋青山的女儿,宋知意。
林舟呆愣了许久,才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江赜,“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着齐承沅帮忙处理身世的事后,应当不会再有人查到她的身份才对。
她心中闪过一个人,却不愿多想。
江赜见她一幅紧张的样子,笑了笑,“不必如此紧张。”
他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头发,问道:“齐承沅知道了你的身世,胁迫你为他做事,对不对?”
他的深情温和,如一个谦谦公子那般。
可就是这样的神情,却叫林舟觉得惊恐。
她按住心中的不安,定定地看着江赜。
见她不语,江赜又道:“朕原以为你是因为爱慕齐承沅才会如此对他好……知意,朕很高兴。”
林舟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退到了一旁,“陛下。”
这样的江赜让她十分害怕,她深吸了几口气,抬眸迎上他的目光,“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江赜却不语,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他的目光压迫感十分强烈,在林舟有些喘不过气来时,却听他问:“你在担心谁?”
闻言,林舟便知道江赜定然是查到玉奴了。
她轻笑一声,她还以为她把玉奴保护得很好。
“玉奴在你手里?”
江赜没有说话,林舟便认为他是默认了。
林舟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陛下,您若要恨,便恨我一个人就好了,何必把他人牵扯进来呢?”
瞧着这样的林舟,江赜心中有些泛酸。
在他面前如此淡漠的人,竟然也会为了别人低下头。
江赜没有话说,林舟以为他心中还有怨,只问:“陛下想要什么?”
她想到那一夜的江赜,将手放到了紧系的衣带上,轻轻一扯,衣带便松开了。
江赜脸色一变。
林舟缓缓走向他,轻声道:“陛下,不要再牵扯他人,日后你想如何便如何,可好?”
她说着,握住了江赜的手。
如此温顺的林舟,江赜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就在他快要沉浸在这温柔之中时,林舟眼中的那一丝绝望将他的理智彻底拉了回来。
江赜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可怕。
他一把按住林舟解着衣带的手,将她攥到眼前,咬牙问:“你将朕当成什么了?一个色令智昏的庸君吗?”
林舟一愣,又听他问:“你又将你自己当成什么了?若站在你面前的是齐承沅,你是不是也会做出这等事来?”
林舟答不上来,江赜心中怒火更盛。
他松开手,林舟便跌到了榻上。
江赜眼眸中含着怒意,他深深地看了林舟一眼,面色阴沉地离开了幽静院。
林舟坐在榻上,慢慢将自己的领口拉拢,抬手拿起桌上的那个匣子。
打开,看到了那厚厚的一踏纸张。
她笑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第39章 诱敌
唐卓是宋青山的学生之一。
此人约莫二十五岁的年纪,表面谦恭有礼,实则野心勃勃,嫌贫爱富。
其故居有一妻,伴他从一贫如洗到拜于朝臣门下,却在他拜宋青山为师的第二年被休弃。之后唐卓另娶京中富商女为妻,入赘富商家中。
唐卓心思虽多,但才智不如他人,在京中接连考了几年,一直未能及第。
圣上任命宋青山为出题官的那一年,唐卓看到了希望。
学考将至,唐卓暗中向老师宋青山送了不少好茶好酒,另有一盒满满当当的金银,却被宋青山叱责其心思不正,净走歪门邪道。
唐卓跟着宋青山已有五六年,在此期间,他自认自己尊师重道,视宋青山如亲父,而宋青山知道他在接连考了两三年依旧未能及第的情况下依旧无情拒绝他,还严厉责骂他,于是唐卓心生怨念,怀恨在心。
而宋青山虽严厉责备过唐卓,但其心中依旧重情重义,也知唐卓多年学考的艰辛。
于是在唐卓的苦苦哀求中,还是愿为唐卓解答疑难,许他出入宋府,对唐卓的疑惑也是有问必答。
于是唐卓频繁拜访宋府,期间多次观察并临摹宋青山的字迹,又将以宋青山口吻书写给富商巨贾和京中官员的索贿信件一并藏于书房中,并以重金买通富商官员串通此事。
只等学考过后,唐卓便托一位曾与宋青山有过冲突的官员将检举信呈到了圣上面前。
几乎同时,众多富商和落第举子在“巨大压力”和“良心发现”下,主动到大理寺投案。
圣上震怒,命人搜查宋府,正正好搜出了先前唐卓伪造的与富商官员们往来的信件,便有了后来的宋家流放岭南。
最终此事被归结为唐卓受到宋青山的拒绝后心生怨念,由此衍生出一系列陷害宋家的阴谋。
那匣子里的信息到此为止。
林舟抚着最后一页纸,看着上面的落款时间,抿紧了唇。
那是瑀王倒台的第二年,那会儿齐承沅已经将这事查清楚了,却一直没有告诉她。
从那时到钺朝被赤云军围困的期间,宋家一案便再无进展。
林舟垂眸看着手中的信件,气得有些手抖。
这些证据是真的,但依旧疑点重重。
比如临摹他人字迹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时间去练习,唐卓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伪造出能够以假乱真的信件?
一个多年学考却未能及第的普通学子,又如何结识与宋家结仇的朝廷官员?
唐卓虽算不上十分贫苦,却也没有堆金积玉,他人脉匮乏,又如何劝说京中富商和官员配合他演这一出好戏?
而且在揭发宋青山后,这个唐卓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真相”便是齐承沅打算交给她的吗?
林舟眼眸一沉,盯着最后一页纸上的时间,从那时起,齐承沅就没有再查此事了。
东宫太子都不愿深查的事,究竟是不能让真相公之于众,还是始作俑者的背景太过强大?
林舟将纸张放入匣子中,寻了个隐密的地方放置好,一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影。
她拭去面上泪痕,轻声走出去,便见到了尚来不及离开的翡青。
林舟眼神一暗,也不知她站在那里多久了。
她问翡青,“你怎么在这里?”
因着前几日的事,这段时间她一直使唤着浅萍。她将翡青分去管库房,并未让她近主屋,今天她却自己过来了。
碍着院里还站着两个侍女,翡青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奴婢想着陛下来幽静院,只有浅萍怕是应付不过来,便过来看看。”
林舟轻笑了一声,眼神渐冷,低声道:“我以为你来寻我,是你的主子有消息了。”
翡青面露难色,抿唇不语。
见她没有别的想说的,林舟便道:“下去吧。”
翡青应了一声,转身匆匆消失在走廊。
林舟看着她的背影,方才心中因看到匣子里的东西而升起悲愤还未完全消下去。
她一见到翡青,便想到齐承沅是如何用宋家的事情敷衍她的。
这么多年来,齐承沅陆陆续续给了她不少线索与证据,以是她以为齐承沅一直在帮她查宋家的案件。
林舟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她早该知道的,齐承沅那样为了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又有何信誉可言呢?
她只笑自己识人不清,自以为真的能依靠东宫去翻案。
林舟想到了还在齐承沅手中的姜云和小桃,十指紧握成拳。
他们在齐承沅手里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她必须早些见到他们。
林舟想到方才在门口站着的翡青,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放置匣子的地方,心生一计。
*
深夜,四周一片寂静,却有一人在走廊上前后张望,鬼鬼祟祟推开门进了主屋。
那人进屋后直奔书桌前,打开抽屉便是一阵翻找。
最终在翻到一个匣子时,她忽而安静了下来,将匣子紧紧收入怀中。
“你在翻什么?”
房里突然被灯火照亮,翡青被吓了一跳,她猛然回头,看到了拿着火折子的林舟。
林舟身上只穿着里衣,似才听到动静刚起身。
翡青目光一狠,握紧了腰间藏着的小刀,但目光在扫过林舟身后之人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刀灵打了个哈欠,把玩着手中匕首,从林舟身后走了出来。
“林公子,你这房里的人手脚不干净啊。”
刀灵走上前去,将翡青手中的匣子夺过,“叫我瞧瞧,偷的什么东西。”
翡青紧张极了。
论武功,她深知自己打不过刀灵,但刀灵一旦看到里面的东西,便能推测出她和前朝东宫有关了。
这么久以来,郢朝上下各处一直追查前朝余孽,一想到江赜是如何折磨那些被抓到的东宫同党,她便白了脸。
翡青抬头看向林舟,眼中头一次出现了祈求。
若叫江赜知道她是齐承沅的人,林舟定然也会被怀疑的。
而林舟只是嘴角带笑看着她,不曾出声。
翡青咬紧牙,握紧怀中小刀,打算殊死一搏。
刀灵将匣子打开,里面却是一盒金银首饰。
她目光扫了翡青一眼,上前就将翡青的双手缚在身后,“胆子真大,偷东西偷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刀灵这几日被林舟气得不轻,却又找不着理由向她下手,这下好了,有了翡青这么一个出气筒,正好给她泄泄火气。
翡青在看到那一匣子的首饰时便松了口气,心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偷盗金银首饰的罪名可比前朝东宫旧党的罪名轻多了。
瞧着翡青额上惊出的一层薄汗,林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叫住了刀灵,“算了,不过是些金银首饰,放过她吧。”
刀灵一听,立刻不依了,讽刺道:“不过是些金银首饰?林大公子还真是在宫中生活久了,见惯了金银珠宝,不知这些东西能救多少难民的命……”
林舟只叹了口气,“我院中就两个能用的宫人,你若将她带走了,你来服侍我吗?”
刀灵一噎。
她一想到她给林舟端茶送水的场景,心中便一阵恶寒。
她转头盯着翡青,“再叫人送个宫女过来不就好?”
林舟只道:“我用不习惯新人。”
刀灵咬牙,“真是矫情。”
她看了翡青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此事我会报给陛下,最终如何处置这个宫女,还得陛下做主。”
林舟点头同意了。
刀灵负气出了门,屋中只留林舟和翡青两人。
林舟走到桌前,把那一盒匣子收了起来,“想知道匣子里是什么?”
翡青往外看了一眼,确定刀灵走远后,回眸盯着林舟,“你知道我今晚会来?”
林舟不答她,“齐承沅在帮我查宋家一事,你知还是不知?”
话音刚落,就见翡青脸色一变。
林舟笑了一声,“看来是知道了。”
齐承沅竟然将此事都告诉了翡青,看来是十分信任她啊。
林舟道:“齐承沅打算用一个假的真相糊弄我,对不对?”
翡青深吸了口气,直言,“公子真敏锐,你引我来,却又救下我,究竟是何意图?”
既然翡青已开门见山,林舟面上笑意渐渐淡去,亦坦然道:“齐承沅这一步关键棋是我,若我不接近江赜,不按你们的计划行事,你们便没办法继续图谋你们的大计。”
且不说外界还不知江赜武功尽失的事,就算知道,他身边也有余风、阿朝这样的高手在,他的背后还有刀家,就算这宫里还有几百个翡青这样的人,也根本无法近江赜的身。
而齐承沅想要复辟钺朝,最大的阻碍便是江赜。
正如别时齐承沅说的那样,这件事只能靠她,在江赜放松警惕的那一刻,给江赜致命一击。
翡青咬牙,“你别忘了,姜公子和李小姐还在我们手中。”
林舟轻笑了一声,她走到翡青身边,低声对她说,“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他们二人与我非亲非故,说起来也不过是多年前有些情谊在。你们真的以为,我会因为他们二人被你们栓住?我的命和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相比,你说我会选哪一个?”
她嘴角带笑,眼眸却没有一丝波澜,似乎真的不在乎那两人的安危了。
翡青没想到林舟会如此说,她瞪着林舟,半晌接不上话来。
毕竟之前林舟一直很在意他们二人的生死。
翡青审视着林舟,猜着她话中的真假。
她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江赜的人把你守得太严,我们的人在宫中不好行动。只要你能想法子出宫,你想见的人自然会见到。”
只要出宫便能见到人?看来姜云和小桃就在京城附近。
林舟心中一动,面上却不表。
她对上翡青的目光,“好。”
第40章 计划
或是因刀灵向江赜禀告了翡青的事,第二日江赜下了朝就到幽静院中来了。
林舟看向窗外发愣时,正好看到走院门走进来的江赜,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视上。
她一愣,没想到江赜会来的这么快。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江赜会来的准备,但一想到前几日两人的不欢而散,便略有些尴尬。
而江赜却一脸平静,似乎那日发生的事情他全然忘了。
除了最初两人的对视,江赜便不再看林舟,径直走到棋盘前,拾起一颗黑子,“陪朕下一局。”
似乎只是单纯来找她下棋的。
林舟沉默地坐到了棋盘前。
空白的棋盘上逐渐布满了黑子与白子,而后被清空,又重来一局。
“嗒”的一声,黑子定在了棋盘上。
林舟抬眸看了江赜一眼,心中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两人对弈的第四局了。
不同于先前你死我活地厮杀,林舟明显感受到这几局江赜在有意放水。
她故意走错好几步棋,暴露出自己的破绽,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局,却不想江赜落的子比她的更歪。
于是几步棋下来,两人还在相互推让,未能见胜负。
瞧着江赜将最关键的一子落到了别处,林舟再也忍不住道:“陛下可是有些累了?”
江赜看她一眼,“朕以为知意今日打算做个哑巴。”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白子放回到盘中。
“这世上没有宋知意,只有林舟。”
家仇未报,冤屈未洗净,她有何脸面再冠以宋姓?
江赜却一挑眉,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你不喜这名字?朕却觉得这名字取得正好,念起来也十分上口。”
林舟知道他这是故意与她作对,不愿与他多说什么,正好觉得嗓子一痒,她抬袖轻咳一声。
江赜看了她一眼。
林舟以为江赜是怕她过了病气给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陛下见谅,昨夜风大,许是着凉了。”
闻言,江赜似乎才终于想到了刀灵和他说的事,悠悠提道:“你房里那个偷盗首饰的人留着做什么?”
林舟神色一凛,江赜来了这么久,总算说上了正事。
“用习惯了而已。”
江赜扫了她一眼,“是么?”
林舟只道:“人是鸾阁送来的,难道陛下觉得这里面也有我的手脚?”
她直视着江赜,如此坦然,倒是打消了江赜心中的疑虑。
江赜轻哼一声,讽道:“人以群分。”
林舟不吱声,只垂着眸,神色淡漠。
江赜看着她面上的愁绪与病色,他忽而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林舟。
谦和院中的条件虽比现在艰苦许多,但那时她面上的神色十分灵动,不似眼前这般死气沉沉。
江赜心中一动,“一月后的围猎,你同朕一起前去。”
林舟面露惊愕,微微抬头。
这是在她预料之外的。
她瞬间便想到了昨夜翡青说的话,只要她能出宫,她就能见到姜云和小桃。
林舟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只是江赜怎会突然想着带她出宫?
谨慎小心了多年的林舟,便不得不多想一层。
林舟抬眸,打量着江赜,“陛下这是何意?”
江赜只道:“你无需知道,这是圣意。”
他面无表情,林舟看不出什么,只好先道:“是。”
她心中开始盘算着,一个月够她准备许多了,不管江赜心中作何打算,她都要死死抓住这次机会。
待江赜走后,翡青慢慢从屏风后端着茶具走了过来。
林舟抬眸,两人对视了一眼。
方才她和江赜的话,翡青自然也是听到了。
翡青道:“公子真是好运,这么快就有出宫的机会了。”
这个机会还是江赜亲自送上门来的。
林舟心中也如是说,她本还在琢磨如何出宫,却不想江赜主动提出来了。
翡青低声道:“既然如此,奴婢便下去安排了。”
她抬起桌案上的空茶杯就要退下,却又被林舟叫住。
“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
翡青脚下一顿,转过头看了林舟一会儿才道:“公子请说。”
林舟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翡青。
翡青将茶具放下,接过纸条一看,便见上面明晃晃地写着“玉香园”三个字。
她不解地看向林舟。
林舟不紧不慢道:“玉香园乃京城振荣街上一家卖吃食的铺子,多年前我与江赜还是同窗时,就甚爱他家的荔枝糕。我要你帮我拿到他们荔枝糕的配方。”
翡青闻言,慢慢皱起了眉,婉拒道:“公子为难奴婢了,奴婢哪有那么大本事……”
而且林舟提的这要求,属实有些无厘头了。
他们潜伏在宫中的每个人都十分谨慎,若就为了一个配方冒险动用那么多人,实在有些荒谬。
只是翡青话音未落,便见林舟笑意盈盈地看了过来。
“你们既答应了让我见姜云和小桃,我自然也该为你们做点什么了。”
林舟缓缓起身,走到翡青身边,轻声道:“我买这荔枝糕,是为了更好地接近江赜。待江赜来幽静院时尝到这往日的味道,再念起从前的旧情,我们的行动不就更顺利了吗?”
翡青质疑道:“幽静院未设厨房,你做这些恐怕会引人怀疑?”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妥。
若因为一个糕点配方叫人查出来他们东宫潜伏的人手,未免太过冒险了。
林舟只道:“只需添些配料在水中,能叫他想起从前往事便可。这也是为了我们的计划,如今江赜心中恨我,我若不做点什么引得他怜惜,恐怕我们的计划只能一直搁置着。”
翡青一听,心中就有些动摇。
她打量着林舟,心中却还有些不信,毕竟前不久她才被林舟设下的圈套坑了一把。
“当真?”
林舟叹了口气,“若信不过我,那便算了。”
她摆了摆手,起身走向卧房,似乎真不在意此事了。
翡青瞧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道:“成,我答应你。”
她几步走到林舟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林舟只笑了笑,“此事全程经你手,我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成?”
林舟这话也是翡青心中所想,这事她会全程盯着,不能出丝毫差错。
*
翡青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在林舟提出要求的第六天,她就收到了配方。
林舟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提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原先还担心朝廷覆灭,玉香园的老板也不再在京城中做事,现在看来,她的计划似乎更加可行了。
翡青还带了几个瓶瓶罐罐,瓶身上面用纸张贴着“香油”、“荔枝水”等字样,皆是配方上所需之物。
林舟随意扫了一眼,冲翡青笑道:“多谢了。”
翡青只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她盯着林舟,从进门到现在,她并没有发现林舟有什么破绽。
那些瓶瓶罐罐的,她也已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
外面发出几声轻响,是刀灵从屋檐上飞下来了。
林舟给翡青使了个眼色,翡青便将东西都收到了柜子中。
刀灵是听闻了江赜要带林舟去围猎专门来找她的。
她不敢置信地找林舟确认,“陛下要带你去狩猎?”
林舟瞧着她脸上的不悦,斟酌道:“先前是提过一嘴。”
闻言,林舟便见刀灵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刀灵瞥了眼林舟,“你会骑马?”
林舟道:“不会。”
刀灵又问:“你会射箭?”
林舟沉默地摇头。
刀灵不解,“那陛下带你去做什么?”
这也是林舟猜不准的。
林舟自嘲道:“兴许此次狩猎的那个猎物是我呢。”
前朝史书有记,一些性子残暴的皇亲贵胄,猎野兽猎多了觉得无趣,便在狩猎场上放出罪奴囚犯,以猎人为趣。
刀灵“呸”了一声,“你当陛下是钺朝那群恶人吗?”
身为钺朝恶人的林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最终刀灵叹了口气,“罢了,正好我们小姐也赶上了这次狩猎,且让你知道什么是自愧不如。”
林舟心中一动,“你们小姐要到京城了?”
先前听刀灵说过,刀家救过江赜的命。若刀家赶上这次狩猎过来,江赜定是要好好招待刀家,届时应该不会太过注意她。
刀灵嘴角挑起骄傲的笑,“正是。”
她冷眼看着林舟,“我们小姐可是蜀地出了名的美人儿,多少好男儿争着求娶……”
后面刀灵说了什么,林舟没有听进去。
她心中只盘念着狩猎一事。
翡青虽然没说,但林舟心中估摸着,此次她与姜云小桃见面应该就在狩猎场附近。届时江赜定会让人盯着她,只要齐承沅的人帮她甩掉这些尾巴就好。只要能见到面,她就有法子带着姜云和小桃离开……
*
这一月的时间似乎变得十分漫长。
这段时间江赜有空便会来幽静院与林舟下棋,谈及些狩猎相关事宜,林舟闻言,也会应上几句,虽然不多,但比之前看着有精神多了。
在狩猎前一日,江赜看了眼坐在棋桌对面的林舟,随口道:“此次出行,你不能以林舟的身份参与。”
林舟理解,毕竟她林舟的名声属实有些不好。
她抬眸,笑了笑,毫不在意,“依陛下之见,我该以什么身份呢?”
江赜看着她,“朕身边的太监……或是宫女。”
林舟毫不犹豫,“太监。”
话音一落,屋中便沉默了下来。
她垂着眸,似乎没有察觉到房中的异常,自顾自地盯着棋盘看。
江赜无趣地将棋子随意搁置在盒中,“成。”
他又道:“此次出行,你须全程待在朕目光可及之处,余风会替朕盯着你。”
林舟道:“是。”
看着林舟跟个木头人一样,江赜顿时有些兴致缺缺,坐了一会儿便离了幽静院。
林舟瞧着他远去的身影,自己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将藏在床下的一把匕首绑在了小腿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