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狩猎


    日影西斜,车队在山间路上慢慢前行着,迎面而来的山风带了些凉意。


    行了半日,终于到了猎场附近。


    林舟坐在一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往下就看到了狩猎场的布置,那里旗幡飘扬,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她打量了一会儿,直到两旁的树木挡去了视线,她才将车帘放下来。


    马车轱辘压着碎石而过,前方隐约传来些声音,车队便停住了。


    林舟坐在车中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车队继续走,便有些纳闷地掀开帘子看。


    她的视线越过中间的马车,径直看向了最前方——那是江赜所在的位置。


    前方有一队人马站在路旁,似乎等候了许久。人群最前方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将军,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车队方向。


    江赜也出了马车,在侍从的扶持下走到前方。


    那老将军道:“臣刀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老将军虽须发皆白,但身形依旧如松挺拔,声音洪亮,令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舟恍然,原来这便是那刀老将军。


    刀震还未跪下,就被江赜一把扶住。


    他道:“老将军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这边刀震才刚刚直起身,旁边就有一个绯衣女子朝着江赜抱拳,动作干净利索,带着习武之人的飒爽,“臣女刀芸纯见过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


    绯衣女子话音一落,林舟便发觉身边与她同坐的刀灵身子猛地往前一倾,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刀芸纯,而后转眸朝林舟投来一个挑衅的笑来。


    见她如此,林舟便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定然就是刀灵口中的刀小姐。


    林舟目光再次落到刀芸纯身上,瞧着她那副炽热明丽的模样,确实和普通姑娘不同。


    刀家也是才到狩猎场不久,听闻皇帝的圣驾就在附近,索性便在此处等候皇帝。


    短暂寒暄后,刀家便同圣驾一同入了狩猎场。


    狩猎场内的行宫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待贵人入座,宫人们便抬着美食佳肴入殿,丝竹声也随之而起。


    林舟站在角落,一动不动,仿佛真是个普通的小太监,只等着主子吩咐事情。


    殿内觥筹交错,歌舞生平。


    此时,刀芸纯站了出来,朝着圣座方向拱手,“陛下,今日狩猎宴开,臣女愿献上一舞以表恭贺。”


    话音刚落,殿中目光纷纷投向了她。


    江赜笑道:“可。”


    刀芸纯拿过旁边侍女递来的软剑,随着箫声起,她便随声而动。


    一招一式,或柔或刚,瞧得殿中之人目不转睛。


    舞毕,江赜击掌,对刀震道:“老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您可是养出了个出色的女儿啊。”


    刀震得此夸奖,脸上飘飘然,“能得圣上夸赞,是小女之荣幸。”


    短暂赞许几句,江赜的目光投向了身后一动不动的林舟。


    她安静地站着,跟个空气人似的。


    江赜手指敲了敲空空如也的酒杯,淡声道:“倒酒。”


    林舟抬头扫视了周围一眼,才发觉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不知何时都已退了下去,高台之上仅她一人。


    她只好上前去给江赜倒酒。


    正好,刚得了江赜赞赏的刀芸纯又道:“陛下,臣女斗胆想讨一个赏赐。”


    江赜的目光这才从林舟身上收了回来,“什么赏赐?”


    刀芸纯嘴角勾起一个笑来,“臣女请陛下此次狩猎与臣女一组。”


    闻言,林舟心中一动。


    若是如此,那江赜定然是顾不得她了。


    思索着,她垂眸才发现底下酒杯已满,酒水漫了出来。


    林舟连忙拿过旁边的帕子来擦拭。


    江赜手支着脑袋,余光一直看着林舟。


    瞧着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连刀芸纯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良久没有得到江赜回复的刀芸纯有些疑惑,她微微抬头,正好瞥见他眼底一抹不经意的柔和。


    刀芸纯有些失神。


    旁边刀震叱了刀芸纯一声,连忙朝江赜解释道:“纯儿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还请陛下恕罪。”


    江赜回过神来,朝刀震一笑,看向刀芸纯,“朕已许久没有拿过弓,恐怕要辜负刀小姐的美意了。”


    刀芸纯抿唇,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时不时地还会瞟向御座方向。


    夜已深,宴会散去。


    江赜还未走,林舟便只能站在他的身后等着。


    他手指轻触着酒杯,眼眸一转,看向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明日围场,想要什么猎物?”


    林舟一愣,抬眸与江赜对视上时,她才发觉江赜是与她说话。


    她短暂失神,随后道:“奴才不要猎物。”


    听着她的自称,江赜笑了一声。


    他招了招手,让林舟过去。


    林舟瞥了眼殿中,现下朝臣皆已散去,只有几个宫女太监在清理着大殿。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却不料她才近了江赜的身,就被江赜一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入江赜怀中。


    林舟瞪大了眼,却也不敢吱声。


    只要底下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江赜与她这幅亲昵的样子。


    江赜也不语,手指轻轻拂过林舟的唇瓣,有些痒痒的。


    林舟抿唇,忍不住发问:“陛下这是做什么?”


    江赜却完全不在意,“怕被看见?”


    他斜眼看下去,在林舟耳边轻声道:“没有朕的吩咐,一句风言风语都传不出这大殿。”


    林舟皱眉,冷了脸,“奴才不如陛下,奴才还是要脸面的。”


    林舟说着,挣扎着,想要从江赜手下挣脱出来,却不料他胳膊越缩越紧。


    她垂下眸,试图挡住江赜那灼热的目光,“难道陛下明天想听到自己断袖之癖的传言?”


    闻言,江赜似乎才正眼打量着她这一套的太监服。


    松松垮垮的,似乎随时都会坠下去,经过方才的挣扎,现在已有些凌乱了。


    江赜松开了手。


    林舟连忙后退几步,往下瞥了一眼。底下的宫女和太监各做各的事,并未有人注意到台上的异常,她这才松了口气。


    林舟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却见江赜靠在座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心中竟有些慌乱。


    不等江赜作何反应,林舟只道:“陛下,今日奴才身子不适,奴才先行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江赜作何反应,急急忙忙便从旁边溜了出去。


    江赜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垂眸看着手中酒杯,忽而一笑。


    心中莫名的快意,无法用言语表述。


    既然他对此事无解,那不如遵从内心的选择,将她一直留在身边。


    只要她愿意待在他的身边,从前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江赜忽而想到林舟前几日身子不适,今天却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太监服,便命余风给她送去一身外衫,又琢磨着明日猎一只狐狸回来。


    *


    次日,狩猎如约开场。


    林舟醒来时,江赜已经进了狩猎场了。


    她步行到行宫高台上往外望去,正好能将内场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底下的朝臣贵族们十分兴奋,三三两两地相约着往林中行去。


    高台上风大,林舟笼袖,“林中情况复杂,你便放心你主子一个人进林场?”


    她身后的是余风。


    外人不知,他们两人却知如今的江赜早已武功尽失,此时若有刺客出没,定然十分凶险。


    余风双手抱拳,环着长剑,淡漠道:“狩猎场中早已排查过多遍,林中还有刀老将军在,就不劳你费心了。”


    林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余风虽是如此说,但她知道他心中还是担心着江赜的,否则就不会一直皱着眉头。


    林舟在高台上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了,便转身想回殿中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听身后一身爆响,白日间一支烟花在空中绽放出来。


    余风脸色一变,抽出剑来就要朝烟花的方向奔去,只是脚下又顿住了,他转过头来威胁林舟,“老实待在这里。”


    说罢,他脚下一点,就朝着远处飞过去了。


    林舟抬头,看着那烟花在空中逐渐散去。


    那是翡青的人放出来的求救信号,为的就是将余风引开。


    看着余风消失在视野之中,林舟转过身朝着一条小路走了过去,却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侍卫肃着脸道:“余风大人让你在这里等着。”


    话音刚落,便见他脸上神情一滞,随即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翡青站在那侍卫后方,收回了打晕他的手。


    她对林舟对视了一眼,一把抓过林舟,“时间不多,快跟我走。”


    方才的烟花惊起了行宫中的人,此时殿内有些慌乱。


    而林舟和翡青一身宫女太监的模样,趁乱溜走十分容易。


    在众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林中时,翡青带着林舟左绕右绕,最终从一道无人看守的小门离了行宫。


    林中有接应他们的马车,马夫一见他们来,待人上了马车后便一拉缰绳,在林间飞驰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一间小木屋前。


    林舟匆匆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着的木门,心跳得有些快。


    姜云和小桃就在里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房门。


    房里的人也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转过头来。


    林舟呼吸一滞。


    算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姜云和小桃了。


    房里有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男子,林舟一眼便看出了他是姜云。


    而他身侧长得已有林舟高的小桃,脸上也褪去了青涩,快要成为大姑娘了。


    林舟眼眶有些湿润。


    里面的人也甚是惊讶,“林舟哥?”


    外面的翡青低声道:“快些,我们的时间不多。”


    林舟点了点头,进了屋后,赶紧将门关了起来。


    她连忙走到两人身边,打量着两人,“你们可还好?”


    许是被囚禁了许久,两人面上都有些颓唐,但好在人都没事。


    姜云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林舟,半晌才回过神来,“还好。”


    小桃拉着林舟,看了门外一眼,只问:“林舟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瞧着她面上隐隐的惊慌,林舟心中有些愧疚,她拍了拍小桃的肩膀,“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日后再和你们解释。但不必惊慌,你们很快就能自由了。”


    或许是林舟面色太过阴沉,姜云发觉有些不对,他一把握住林舟的手臂,“舟弟,不要轻举妄动,外面的人不好对付。”


    林舟与姜云对视一眼,轻声道:“相信我。”


    说着,她从宽大的太监服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的东西正是她托翡青帮她从玉香园带来的。


    从玉香园带来的那些瓶瓶罐罐确实是厨房中常用之物,但翡青不知这几样东西混合在一起,就能叫人昏睡一天一夜不醒。


    在林舟刚成为东宫属官的时候,齐承沅曾带人查封过京城中一家酒楼。


    那会儿她收到齐承沅要她去酒楼的命令,却在路上与一人相撞。


    对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露惊慌,看着她身上东宫属官的朝服更是害怕。


    瞧着这少年一脸惊恐的样子,林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此次齐承沅查封的酒楼她知晓,对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在无意间为瑀王提供过些线索,便被齐承沅给盯上了。


    或是对方面上的无措与绝望令她觉得熟悉,让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于是她一心软,给少年指了条路,又对后面的追兵指了相反的路,让他躲过了一劫。


    而那少年也是争气,不久之后在京城建了玉香园,凭着自己就站住了脚跟。


    林舟偶尔也会去玉香园,而那荔枝糕的配方,便是两人之间的暗号。


    她握紧手中的瓶子,扬声对外面的翡青道:“进来吧。”


    第42章 出逃


    “唰”的一声,一支冷箭飞速而出,将一只兔子钉在了地上。


    江赜拉了缰绳,缓慢朝着猎物的方向走去,才到跟前,就有宫人上前来将兔子拾起,呈到江赜面前。


    他扫了一眼兔子身上的伤口,发觉伤了皮毛,便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林间寻找猎物。


    忽而林间传来些动静,江赜定睛看去,竟是一只赤尾狐。


    他神情一凝,缓缓拉开了弓,箭头对准了那狐狸。


    这次定不能伤及皮毛。


    江赜眼神一眯,在他要松手的一瞬间,身后发出一身爆响,惊了他身下的马。


    马嘶鸣着,惊慌地就要往林子里冲,江赜一皱眉,勒紧了缰绳,好不容易才将马匹稳了下来。


    他抬头寻声望去,正好看到空中还没来得及消散的烟火。


    江赜沉眼,对旁边的侍从道了句,“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侍从领了命,骑上马就朝着烟花升起的方向奔去。


    因着不知林中是何情况,江赜便在原地等着,他往林子深处看了一眼,方才的狐狸已经消失不见。


    良久后,侍从才从林中冲了出来,他到江赜面前翻身下马,“禀陛下,有个公子误触了哨箭,可要请人前来问话?”


    江赜闻言,道了句,“罢了。”


    不过误触哨箭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他握着弓箭就要往深林中继续寻找猎物,只是才行了几步,他又勒住了缰绳。


    “回行宫。”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人从远处而来。


    余风见到江赜平安无事时,心中松了一口气,“属下来迟,主子可还安好?”


    江赜瞧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余风,心中的不安逐渐被扩大。


    “谁让你来的?”


    余风低下了头,他也知江赜给他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林舟。


    但是区区一个林舟,哪里有江赜重要?


    看着沉默不语的余风,江赜一扬鞭子,狠狠抽在了马背上,朝着行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余风面露讶异,随即提剑跟上了江赜。


    行宫之中除了一些臣子被惊吓到外,一切都安好。


    可越是这样,江赜越是不安。


    他寻遍了整个行宫,都不见林舟的影子。


    而后有宫人来报,高台上寻到了一个被打晕的侍卫。


    余风闻言,便知自己闯了大祸。


    他主动跪下,“余风有罪,定将那林贼捉回来。”


    良久没有听到江赜的声音,他缓缓抬头,却见江赜脸上一片阴沉。


    他微微勾起唇,眼神却平静得恐怖。


    “不必,我亲自去。”


    余风心中一咯噔,主子这是动真怒了。


    *


    翡青推门而入时,屋里还燃着一盏灯。


    她看向了站在窗边的三个人,旁边的窗户大开,风一阵阵地吹过来。


    林舟扶着脸色不太好的小桃,对翡青道:“小桃身子突发不适,你们可有带什么药来?”


    “怎么会呢?”


    翡青皱了皱眉,挑起小桃的下颌,却见她一脸苍白,满头大汗,不似作假。


    她将门外的人喊进门,“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嘀咕着,“来时还好好的啊。”


    闻言,翡青怀疑的目光又投到了林舟身上。


    她一把拉过林舟的胳膊,“等李姑娘跟他们回去了,定然会找大夫好好为她瞧病的,你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时间不早,我们得先回去。”


    她这么一拽,林舟便松了扶着小桃的手,小桃人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小桃!”


    林舟挣开翡青,连忙扶起小桃,转头怒视着翡青,“你们便是这样对他们的?若他们其中一人有事,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翡青为难地皱起了眉,她只好询问后面的人,“你们几个身上可有带着药?”


    大家伙闻言,将身上掏尽了,也只有几瓶治外伤的药。


    林舟有些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医馆?”


    翡青摇头,“这附近是皇家猎场,早就被宫里的人排查干净了,哪里还有人敢靠近?”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狩猎场里肯定有太医。”


    皇帝都来了,太医怎会不来?


    翡青心中警铃一响,她挡在林舟身前,“你想做什么?”


    林舟看了眼双眼紧闭的小桃,盯着翡青没有说话。


    翡青却看出了她的意图,“不行,行宫中平白无故多个人,还是个病人,定然会被人察觉到。”


    林舟也不肯让步,“我不会就这样看着小桃出事的。”


    两人僵持不下。


    翡青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来,若继续在这里耗着时间,迟早会被江赜发觉,届时这里的人都会被捕。


    但是若将小桃带回行宫,也极容易被人察觉,江赜顺着小桃查,同样也会将他们部署在宫中的暗线一网打尽。


    翡青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语的姜云,抽出剑来,架在了他脖颈上。


    “林公子,你不会真的不顾及他的安危吧?”


    林舟扶着小桃的动作一僵。


    姜云似被吓到了一般,惊慌地看向林舟,“舟弟,救救我。”


    林舟抿唇,握紧了小桃的手。


    此时翡青安抚道:“你把小桃交给我,我们的人马上就带着她去寻大夫。你若再与我这般拖下去,小桃会死,姜云也会死。”


    闻言,林舟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咬牙道:“好。”


    她让小桃靠着墙而坐,再走到翡青面前,“我跟你走。”


    她看着依然架在姜云脖颈上的剑,抬手握住翡青的手,“放开他。”


    闻言,翡青这才松了口气,卸了手上的力道。


    却不料她刚松手,便见林舟眼神一变,握紧了剑朝着她刺过来。


    林舟这招虽出其不意,但翡青好歹也是从小就习过武的人,她迅速后退一步,剑身堪堪擦过她的脸颊,在她的脸上拉出一条浅色的血迹来。


    剑被林舟夺去,翡青便摸上腰间的小刀,只是刚碰到小刀,整个人就被姜云抬脚踹翻在地。


    她才忽觉身体有些异样。


    翡青扭头一看,身后的人纷纷举着刀朝三人冲来,却没跑几步,手脚发软,栽在了地上。


    林舟见状,赶紧捞起小桃,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药,缓缓地,小桃便睁开了眼。


    翡青咬牙,“你是怎么下的药?”


    林舟看了她一眼,看向台上燃烧着的灯火。


    她不过是将带来的迷药混入了烛火之中罢了,玉香园配方中的这几样东西极易挥发,且无色无味,寻常人是发现不了的。


    翡青了然。


    方才进屋时,她本疑惑为何屋中不暗,却还要点灯,而后却被“病重”的小桃吸引了注意力。


    翡青讽道:“林公子,真是好计谋。你手中的迷药,又是从何而来?”


    翡青刨根问底,却叫林舟看透了她是想拖延时间。


    林舟笑了笑,“今日时间不多,以后你会有机会知道的。”


    说罢,三人便出了门,上了来时坐的马车。


    只是他们刚坐上马车,就听身后的狩猎场传来一阵钟声。


    钟响三声,变故突生,全线戒严。


    林舟脸色一变,江赜发现她不见了。


    她拉住缰绳,“快走。”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将姜云和小桃送走。


    姜云拉过她手中的缰绳,“我来,你和小桃坐到里面去。”


    小桃虽服下了解药,但此时手脚还有些发软,林舟点头,坐到车厢里将小桃扶了起来。


    马车在林间疾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座城。


    林舟掀开帘子,看着远处百姓家的灯火和宁静的城门,脸上的沉重散去了些。


    马车缓慢停在小路上。


    林舟下了马车,看着远处城门只有几个守门将士站着,心中一松。应是这城离狩猎场较远,还没收到戒严的消息。


    她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塞到姜云手中。


    “你们先进城休息一晚,明日便快些走吧。我出来得匆忙,身上银子不多,你们先拿着。”


    姜云还想再推拒,就听林舟道:“你们今日种种,皆是因我而起,只是现在不便多说,日后若还有机会,我再向你们赔罪。”


    里面的小桃掀开车帘,拉住林舟的袖子,“林舟哥,你与我们一起走吧,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她虽不明白为何那些人要抓她和姜云,但她看得出,林舟的处境很艰难。


    姜云也劝道:“舟弟,你同我们一起走吧。”


    说罢,朝着林舟伸出手来。


    林舟自认为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他们却还如此为她着想。她眼眶一热,摇了摇头,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觉明晃晃的光自上而下将三人笼罩其中。


    林舟抬手挡住眼,惊愕地朝着城墙上看去。


    一瞬间,原本漆黑一片的高墙上燃起了一排火,将底下的一切照如白昼。


    城门缓缓打开。


    里面冲出一队侍卫,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缓缓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到了一脸不可思议的林舟身上。


    林舟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江赜……”


    一瞬间,众多疑问在她的心中闪过。


    江赜不是应该在狩猎场吗?


    按着时间,他应该是追不上她的。


    他又是如何知晓她会往这个方向走的呢?


    看着林舟后退的半步,江赜笑了笑,“林大人打算去哪儿?”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姜云身上。


    江赜记得他,姜云在谦和院时与林舟关系最为要好。


    昔时不觉如何,但此时见着两人站在一块,江赜却觉得碍眼极了。


    他盯着林舟,沉声道:“过来。”


    周围的火把将士兵锋利的枪尖照得铮亮。


    林舟抿唇,站在了姜云和小桃身前,“陛下。”


    她目光炽热,“是我擅自出逃,与他们无关。”


    林舟与他面对面地站着,迟迟没有向他走来。


    江赜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火,他冷笑,语气中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朕让你过来。”


    林舟沉默了一瞬,缓缓朝着江赜走去。


    却在她走近江赜时,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林舟吃痛,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江赜怒视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当真以为朕不会罚你?”


    第43章 坦白


    林舟勉强站稳了身子,想要跟江赜解释,“陛下……”


    她才开口,却听江赜冷声道:“闭嘴,朕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她抬眸,只见他目光森然,双唇紧抿,似在压抑着心中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林舟神色一怔,便安静地站着。


    良久,江赜的目光才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已被侍卫押住的姜云和小桃身上。


    “带走。”


    林舟抿唇,忍着没说话。


    江赜此刻在气头上,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甚至可能会连累到姜云和小桃。


    而且这样也好,比起让他们二人落在齐承沅手中,她更愿意他们被江赜带走。虽然他们会因她暂时被牵连一二,但江赜不似齐承沅那般肆虐,姜云和小桃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你。”


    江赜低眸,看着一言不发的林舟。


    “余风,拿绳子来。”


    话音刚落,余风便将一捆绳呈了上来。


    江赜拉过林舟的手腕,将她的双手牢牢捆住。


    他手一使劲,绳索便被拉紧。他的声音中似乎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别人看不住你,便由朕亲自来看。”


    林舟吃痛,却一声不吭。


    江赜绑好绳索,抬眸看到的就是林舟一副隐忍的模样,他目光复而落在紧捆的绳结上,目光一顿。


    然而他的表情只怔然了片刻,便又恢复了淡漠。


    他在林舟耳边低声道:“抱歉了林大人,朕若不绑得紧一些,林大人下次恐怕真的就插翅逃走了。”


    林舟的手腕被绑得动弹不得,无奈道:“陛下,我并没有想逃。”


    她原本的计划只是将姜云和小桃送走。


    她若是逃脱在外,不管是江赜还是齐承沅都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并没有打算离开皇宫。


    江赜只冷笑道:“你以为朕会相信吗?”


    是了,在江赜眼中,是她设计离了行宫,和姜云小桃一起逃到这么远的地方。


    林舟忽而想到还在那间小屋里的翡青。她那药十分霸道,也不知江赜的人赶过去时,翡青还在不在那里。


    若是翡青再被发现,她或许还会被套上一个与齐承沅勾结的罪名。


    林舟抬眸,悄然打量着江赜,见他紧绷着下颌,目光沉沉。


    林舟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结局。


    *


    等回到行宫时,已至深夜。


    江赜当真要亲自看管她,甚至将她带到了他的殿中。


    林舟双手被缚,只能坐在床榻上,背对着江赜发愣。


    想到这次与翡青彻底撕破脸皮,她心中竟然轻松了许多。


    这一次,她也是彻底摆脱了齐承沅的控制。


    余风匆匆进了殿中,俯身在江赜耳边低语几句。


    江赜眼神一凝,朝着林舟看了过来。


    林舟感受到江赜的视线,她回头看过去,两人视线即将相撞的那一刻,江赜又极快地移开了目光。


    江赜对余风道:“看好她。”


    “是,主子。”


    余风抿唇应下,目光森然地盯着林舟,眼睛一眨不眨。


    江赜站起身来,脚下匆匆,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林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向旁边紧紧盯着她的余风,若有所思。


    瞧这两人的反应,应该是朝廷的人发现翡青了。


    这回她勾结齐承沅一事证据确凿,江赜定然不会留她了。


    林舟看向窗外的明月,思绪渐渐放空。


    姜云和小桃已逃出了齐承沅的掌心,他们不过是普通人,江赜不会为难他们。


    玉奴虽然在江赜手里,但江赜恨她,不过是因为她曾是齐承沅的下属,她的鹿山一计差点害了他性命,还废了他的一身武功。但说到底,此事与玉奴无关,与宋家无关。江赜没有迁怒别人的习惯,只要她一死,这些恩怨皆会散去。


    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正想着,江赜再次回到了殿里。


    他命余风退下,一时间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们两人。


    林舟微微侧身,看到了他腰间的佩剑,目光停滞。


    江赜走到林舟身旁一言不发。


    他顺着林舟的视线,看向了忘记取下的佩剑,又看向林舟。


    见她脸上的平静不似寻常人那般,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解脱。


    猜到林舟心中可能在想什么,江赜的心一拧。


    他冷着脸,唰地抽出剑来,如她所愿地将剑横在了她脖颈上。


    他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而林舟只是摇头,缓缓闭上了眼,似乎就此认命。


    江赜面色阴沉,剑锋一偏,死死压住了林舟的脖颈,借着剑的接触,他甚至能感受到林舟脉搏的跳动。


    只要他轻轻一拉,林舟便会血溅当场。


    江赜闭上了眼,手一抬,最终把剑扔了出去。


    当剑落地的声音传来时,林舟惊愕地睁眼,却见江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他目色沉沉,问出了他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走?”


    一想到他不计过去她所做的一切,换来的却是她想要远离他,江赜便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林舟看着江赜带着怒火的双眸,没说话。


    她之前已说过她没想离开,但江赜不信她。


    江赜又问:“你觉得朕刚才真的会杀了你?”


    林舟依旧没有说话,而那双平静的眼眸已经给了江赜答案。


    江赜轻笑了一声。


    方才有人来报,搜查的侍卫发现林间有一木屋有异。从周围的泥土上看,短时间内曾有很多人来过。而屋中一片混乱,倒地的灯盏里还发现了可以致晕的药物。


    联想到突然出现在狩猎场附近的姜云和小桃,江赜便有些明白了。


    他记得,刚攻入京城那会儿,林舟曾问过他姜云和小桃一家的去向,当时不在京中的便是他们二人。


    “他来找你了?”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陛下说的是谁?”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房中一片寂静。


    良久,江赜笑了一声,俯身到林舟身前,将她的头抬起,叫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江赜缓缓开口,咬牙切齿地问:“林舟,在你心中,朕就这般不可信?”


    林舟愣住,她盯着他的双眸,那里暗藏着被压抑的怒火。


    她突然开口,“我若说,陛下就会信吗?”


    这次轮到江赜沉默了。


    他盯着林舟的眼睛,宛如狐狸一般狡猾的眼睛。


    江赜知道林舟的话只可信三分,若一不留神,眼前的人或许就会给自己心口上捅一刀子,然后溜之大吉。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信林舟的话。


    但是如今林舟这般看着他,他却想告诉她,他想相信她。


    就如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应该恨林舟,但心却无法控制地依然牵挂在她身上。


    良久的沉默,让林舟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刚垂下眸,却听江赜问:“林舟,让朕信任你的前提……”


    他手指上移,指向了林舟的心口。


    江赜低声道:“你这里要对朕毫无保留。你呢,你能做到吗?”


    他贴的十分近,近得林舟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林舟抿唇。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她想得太多了呢?


    江赜盯着她,见她脸上除了紧张之外就没有别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些失落。


    他直起身来,说起了其他的事,“之前姜云和小桃一直在齐承沅手里?”


    林舟并不意外江赜会想到这点,坦然道:“是。”


    所以齐承沅一直利用他们两人控制着林舟,所以林舟这才不顾一切地想要将这两人带走吧。


    想着,江赜低头看着林舟,淡声道:“安心歇着吧,他的手伸不到这里来。姜云和小桃,朕也会妥善处置。”


    闻言,一直压在林舟心口上那块石头忽地就被移开了。


    她看着江赜转身就要离去的身影,心中一动。


    “陛下!”


    林舟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跟着江赜走了两步。


    江赜脚下一顿,微微侧过身看着她。


    林舟试探问道:“陛下……不罚我?”


    就算江赜知道她这几日是被翡青胁迫的,但她曾经是齐承沅的属官,与前朝太子勾结的嫌疑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洗清的。


    江赜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闻言,江赜转过来身,目光逐渐变得深幽。


    林舟心中忽地有些慌乱。


    江赜抬步,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在她身前停了下来,朝她缓缓伸出手。


    林舟屏住了呼吸,忍住了退后一步的冲动。


    最终他的手也只是停留在了她发梢。


    “紧张什么?”


    他将一缕与衣带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轻轻挑了起来,“头发都乱了。”


    林舟看着他的动作,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赜道:“别急,你究竟有没有和齐承沅勾结,朕自然会调查清楚。你该有惩罚,一个都不会少。”


    他笑了笑,眼眸却发凉。


    最终在江赜转身要走时,林舟终于开口,“陛下。”


    她看向江赜,“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我身边有个叫翡青的宫女,她是齐承沅的人。”


    林舟深吸了口气,将翡青如何接近她,如何向她传达齐承沅的意思,这次狩猎如何引开了余风,通通告诉了江赜。


    或许是想到了赤云军对百姓的宽容,又或许是那一路的百姓拥戴,让她摆脱齐承沅的监视后,想要和江赜坦白这一切。


    “翡青虽已逃走,但这宫中还有不少齐承沅留下来的人,若继续留着,长久恐怕会成隐患。”


    林舟说着,顿了顿,“信与不信,全看陛下。”


    江赜垂眸看着她许久了,闻言,他问:“你为何告诉朕这些?”


    林舟抿唇沉默。


    或许在江赜心中,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若是在齐承沅和江赜之间做选择,她选择江赜。


    比起齐承沅,他才是更适合那个高位的人。


    没有等来林舟的回复,江赜道:“这些,朕都知道。”


    闻言,林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江赜道:“朕虽掌权不久,但这皇宫毕竟是朕的皇宫,怎会溜进几只臭老鼠也不知?”


    翡青等人以为自己在暗,却不知江赜早已派人盯上了他们。


    不仅翡青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击杀江赜,江赜也在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比如翡青带着林舟逃离狩猎场这次,他就能将涉及此事的人都抓获。


    所以,他才会这么准确地知道林舟离了狩猎场要往哪个方向逃。


    江赜却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舟看着江赜,愣了许久,却什么都没说。


    “没有了。”


    她已经不知道要和江赜说些什么了。


    江赜只道:“外面的尾巴,朕会处理好。林大人便在此处,好好反省反省。”


    闻言,未等林舟反应过来,就见江赜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江赜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已经许久了,林舟却还想着江赜刚才的话。


    这夜林舟睡得并不好,她梦到了谦和后山。


    江赜背着动弹不得的她在山路上走着。


    他问:“林舟,你知道我的志是什么吗?”


    林舟摇头,“不知。”


    少年的江赜,一边背着她哼哧哼哧地往山上爬,一边声音中充满了期望地说:“我想像我爹那样,武功盖世,征战四方。”


    林舟惊醒时,外面的天还黑着。


    她摸了摸脸,却摸到了一脸的冰凉。


    虽不是她的本意,但她的鹿山之计的一箭到底是差点要了江赜的命,江赜难道不恨她吗?


    再想到江赜时而看向她的目光,炽热得令她不敢直视。


    林舟再也无法入眠。


    她索性起身,却见外面的灯火还亮着。


    林舟慢慢向外走去,便见江赜的背影立在外头。


    她已睡醒一觉,他却还在桌案前伏笔。


    梦境里少年模样的江赜,和眼前的这个人截然不同。


    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却沉默阴鸷。


    林舟心中空落落的。


    *


    皇家的狩猎举行了七日,江赜却在第二天便称病回了皇宫,让朝臣继续狩猎游乐。


    翡青帮着林舟逃脱了一次,宫中里里外外还有许多来不及清理的暗线,顺着这条线,江赜拔出了齐承沅的大部分人手。


    从狩猎场回来后,林舟和江赜关系不如以往那般僵硬。


    江赜每日都会到幽静院来下棋,但他并不多言,只一局又一局地与她对弈。


    时间久了,林舟终于忍不住问江赜:“陛下,可否让我同玉奴见一面?”


    或许此问是有些心急了,但她已许久未见玉奴,心中有些焦急,玉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江赜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如实对林舟道:“玉奴并不在我手中。”


    林舟还没反应过来,又听江赜道:“你的身世是通过玉奴这边查出来的不假,但我们的人并没有找到她。”


    蓦地,林舟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


    眼看着林舟的脸色有些不好了,江赜又接着道:“不过查到玉奴身世的同时,也查到了玉奴的近期踪迹。阿朝已经去找了,想来不出几日就会有消息。”


    闻言,林舟的心才又稍微放回去了些,只是她依然为玉奴担忧。


    不知她现在在何处,她一个姑娘,在这乱世之间靠自己活下去恐怕十分艰难。


    江赜落了一子,冷声提醒道:“专心。”


    林舟才回过神来,看向棋盘,才觉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经被江赜逼到了绝路。


    第44章 交易


    林舟扫了一眼棋盘局势,已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陛下棋艺精进,我输得心服口服。”


    江赜淡淡开口,“心不在此,输了也正常。”


    他的指尖轻轻在棋盘边缘轻轻敲击着,“担心玉奴?”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里没有往日有的嘲意,似乎真的只是询问此事。


    “陛下既然查过我和她的身份,就应该知道她于我而言,有何等重要。”


    江赜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儿,“这世上竟还有人如此让你林舟挂心之人,朕倒是有些……嫉妒了。”


    林舟呼吸一窒,垂下眸躲开他的视线。


    “请陛下不要拿我说笑。”


    江赜轻笑了一声,他将手中棋子随意丢回棋盒,弹了弹衣袍,负手站起身来。


    他虽未发一言,却叫林舟压力倍增。


    她抿唇,“皇朝初立,陛下不应与我这个前朝余孽搅合到一起,若叫外人知晓,还不知如何议论陛下……”


    江赜目色灼灼地看着她,叫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怎么不说了?朕竟不知,你何时如此为我考虑了。”


    林舟迎着他的视线,良久才喃喃道:“我不过是替陛下算清这利弊罢了。为我这样一个阶下囚失了朝臣之心,不值得。”


    江赜笑了笑,“阶下之囚?”


    他忽而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开林舟脸旁的一缕发丝,温热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林舟身体僵住,一动不动。


    江赜看着她这幅极其不自然的样子,心中哂笑。


    “朕若真想囚你,何需日日来幽静院里与你对弈,你真当朕喜欢下棋么?”


    林舟握紧拳,看着江赜十分炽热的眼眸。


    那根本不是看着仇人的目光。


    她一直在逃避江赜这鞜樰證裡种异样的情感,过往很多次,江赜也曾流露出这种不同寻常的情绪,但她一直假装不明白,试图蒙蔽过去。


    可是今日江赜将所有的事都挑明白了,叫她再也糊弄不了。


    “陛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既然躲不掉,不如索性问明白。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江赜恨她,却又留她性命,疑她,却又轻拿轻放。若说怜她,两人之间又隔着那么多的腥风血雨。


    江赜没有立刻回答。


    他慢慢步到林舟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轻声问:“得到什么?”


    看似在问她,却也是在问他自己。


    他俯身,眼睛与林舟平视,犹如猎鹰一般盯住了猎物。


    他问:“你觉得朕缺什么?”


    江赜已登临九五,权势滔天,坐拥天下,如今后宫虽未充盈,但若他愿意,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还缺什么吗?


    林舟被迫看向他的眼眸,他的目光十分炽热,令她无法躲避。


    蓦地,她想起了江赜交给她的那封密信。


    “陛下可还记得您曾让我破解的密信。”


    她诚恳道:“小人不才,若陛下不嫌弃,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连同那封密信上的内容,我也可以一同呈给陛下。我知自己身上罪孽太重,但望陛下给我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江赜垂下了眸,没有说话。


    林舟以为她的一番话打动了江赜,继而说道:“陛下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安定王吗?”


    闻言,江赜眼眸一动。


    林舟认真地看着他,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样子虔诚极了,似乎心中真的没有其他杂念,只想着转投他门下。


    可是他最恨的就是她这幅心中没有他的样子。


    凭什么过去那么多个日夜里,他会梦见各种各样的林舟,她的影子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如今他已掌管大权,坐拥天下,而这种异样的情绪不消反增。但她心中有宋家,有玉奴,有姜云和小桃,却唯独没有他。


    这不公平。


    江赜良久没有说话,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林舟不禁有些迟疑,“陛下?”


    她话音刚落,就听江赜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回荡,叫人胆颤。


    “既然你这么懂得权衡利弊,不如与朕做个交易?”


    林舟脸色一凛,“陛下请说。”


    她以为她劝动了江赜,正待听他所说,却见他俯身下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与平日间的冷硬全然不同。


    林舟瞳孔一缩,就想要往后躲,却不料江赜早已预判了她的退缩,一手紧扣她的腰肢,叫她无处可退。


    江赜在她耳边轻声道:“朕帮你找玉奴,帮你查清宋家的事。要求便是……永远留在朕身边,朕要你的心。”


    他的话太过直白,太过惊心。


    林舟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毋庸置疑,江赜谈的条件对她而言极具诱惑力。


    毕竟她一路走来,为的便是宋家。


    只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她也不再求替宋家翻案了,只要玉奴平平安安的就好。


    却不想,江赜再一次将她埋在心底已久的心愿翻了出来。


    “为何?”


    为何只是要求她留在他身边?


    林舟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


    她抬眸看着江赜,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到什么别的答案。


    她宁愿江赜是想利用她引出齐承沅,也不愿他是真的只想要她这个人。真心,最易被辜负。


    而江赜眼神平静,像一滩未起涟漪的湖面,看不出其他情绪。


    见她那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想到她心中或者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江赜心中不禁有些泛冷。


    他直起身来,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侵略性的人不是他。


    江赜整理了一下袖口,淡淡道:“不必琢磨太多,朕不过缺一个合心意的近身之人罢了。而且看着一个对齐承沅忠心耿耿的人,如今在朕面前俯首听命,朕觉得甚是快意。”


    仅是如此而已。


    林舟垂下眸,却松了口气。


    她沉默了太久,江赜却又忍不住问:“考虑得如何?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说着,颇为不耐烦地皱起眉。


    林舟抓紧了自己的衣袍,抬眸看向江赜,“好。”


    江赜神色一怔。


    虽然这是他各种威逼利诱后得到的结果,但真正听到林舟答应时,心中却又另一种滋味。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坦然看向江赜,“还望陛下说到做到。”


    林舟的话音落下,殿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江赜眼中有些复杂,只是随即便恢复了帝王的高深莫测。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渐沉的天幕,天色渐晚。


    “传膳。”


    一声令下,宫人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菜肴便摆满了小案。


    香气萦绕在房中,却挥不去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气氛。


    林舟垂眸坐着,目光落在眼前的菜肴上,思绪十分复杂。


    江赜也未动筷,只目色沉沉地看着她。


    最终,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筷子,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放入口中细嚼,却食不知味。


    两人在沉默中用完了晚膳,外头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林舟抬眸,看着江赜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想到方才两人的交易,不禁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从用膳开始,江赜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似乎在等着她主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是林舟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强装镇定,“陛下,天色不早了。”


    江赜闻声,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里间,扫了她那有些窄小的床榻,微微皱了皱眉。


    林舟见他朝里间走去,心中一提,却也只好跟着走上去。


    江赜伸开双手,低眉看向林舟,“替朕更衣。”


    林舟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强装镇定,颤抖着手指抚上他的腰封。


    江赜垂眸,只能看到林舟的头顶。


    见她如此乖顺地站在他身前,眼中不禁多了一丝柔和。


    或是因为太过紧张,林舟的指尖一片冰凉,她低垂着头,平日里简简单单的腰封扣在此时变得极为复杂,她解了许久才将那腰封取了下来。


    她将腰封叠好,呈给江赜。


    江赜却将那腰封随意丢掷在床榻上。


    林舟僵住了身子。


    江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发顶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紧绷如弦,在无声地抗拒着。


    他抬手,轻抚上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月色从窗户透过来,昏暗的屋中只点着一盏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赜身上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舟身子一缩,下意识就想退开,腰肢却被他紧锁着,动弹不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抚着她的唇瓣,有些痒痒的。


    林舟抿紧唇,心跳如雷。


    在她看到江赜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时,忽地心中一慌。


    “陛下……”


    声音中带了一丝她也未察觉的哀求。


    江赜却不语,只扣紧了她的下颌,俯身低头下去。


    林舟身子一僵,双手抵在江赜胸前,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对方推离些,却依旧挡不住江赜的来势汹汹。


    灼热的呼吸贴上了她的唇瓣。


    林舟紧咬牙关,不给江赜一丝可以攻城略地的机会。


    良久,江赜才微微起身,他的手指按在了林舟有些红肿的唇瓣上,声音低哑,“张口。”


    林舟抓紧了他单薄的衣服,无声抗拒着。


    江赜不耐地捧起她的脸颊,却在看到她眼中泛着的泪花时一愣。


    她在他怀中抖得厉害。


    江赜眼中的炽热渐渐淡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现在林舟的臣服,不过是为了宋家、为了玉奴而背叛她自己所换来的罢了。


    江赜心中低落,松开了紧扣她下颌的手,转而抚上了她的头顶。


    林舟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怀中,环着她腰肢的手臂紧锁着,另一只大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


    没有想象中的风暴,只有从对方衣襟传来的体温和轻轻的呼吸声,林舟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了。


    她紧紧抓着江赜衣襟的手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江赜没有说什么,带着怀里的人坐到了床榻上,自己先躺了下去,而后手臂一压,将怀里的人一同带倒下去。


    又觉怀里的人身体一僵,江赜抚摸着她的肩膀,低声道:“睡吧。”


    林舟这床榻狭小,平日睡她一人倒还好,如今两人一同在这小床榻上,便显得拥挤了。


    特别是江赜身高,只能微微缩在床榻上,两人不得不紧密相贴。


    林舟僵硬地躺着,眼前就是江赜的喉结,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完全无法放松。


    她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


    林舟一动不敢动。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疲惫终究还是模糊了她的神志。在这温暖的包裹下,她不自觉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窝下,沉沉地睡去。


    第45章 相处


    阳光从窗棂透到床榻上时,林舟已经醒了许久了。


    她僵着身子,眼下泛着浅浅的青黑,看着窗外伸过来的绿叶一动不敢动。


    江赜的胸膛就贴着她的后背,一只手臂横在腰间,紧紧地环着她。


    这是达成交易的第七日了。这几日间,江赜夜夜宿在幽静院,虽然两人只是纯纯的同床共枕,他也没有任何的逾越之举,林舟还是难以习惯床榻之侧有人入睡。


    “醒了?”


    身后传来窸窣声,江赜翻了个身,将她往怀里一揽。


    林舟垂下眸,双手抵在他肩上,“陛下该上朝了。”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挣开江赜的胳膊,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去取昨夜宫人备好的朝服。


    江赜慵懒地躺在床榻上,瞧着前后忙碌的林舟,声音中还带着些困意,“朕竟不知你如此挂念朝政之事。”


    他说着,慢慢直起身来。


    林舟恍若未闻,只弯腰系着江赜身上的玉带,没有搭话。


    江赜甚是配合地站起身来抬手,任她为他穿上朝服。


    他垂眸看着林舟面上的倦意,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再去睡一会儿。”


    林舟轻“嗯”了一声。


    等江赜走后,她复而靠在床榻上,鼻息之间全然是江赜身上淡淡的松香。


    睡不着,林舟索性起身,带着浅萍和两个侍女出院了。


    自两人达成交易后,江赜便允她出幽静院,前提是要带上两个侍女。


    江赜多少还是不放心她。


    江赜白日处理政务,只有晚时才会到幽静院来,所以并不拘着她到院外去。


    虽然幽静院之外的皇宫只是一个更大的牢笼,但总比整日困在小小的幽静院里好多了。


    因着江赜还未选妃,所以偌大个后宫中只有林舟一人,江赜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林舟来。


    今天林舟醒得过早,园中花丛间还凝着露珠。


    她在园中转悠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了,步到一亭中休息片刻。


    林舟本只想歇歇脚,却不料坐着坐着竟沉沉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日头已然高照。


    “浅萍,何时了?”


    浅萍回道:“近午时了。”


    林舟揉了揉脑袋,不想自己睡了这么久。


    这几日江赜来幽静院,她就没睡过几日好觉,故她这一觉睡得便沉了些。


    “回吧。”


    林舟刚出了小亭,便远远地见到一行人在花园中游玩。


    以往后宫花园中向来无人,林舟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女眷,她这一身男子打扮也不适合近前去,便想着从另一条小路绕开。


    只是天不逢人意,她绕到小路走,却碰到了另一个姑娘。


    那姑娘眉宇间带着股英气,眼眸颇为灵动。


    林舟认出对方了,她曾远远地见过这姑娘。


    刀家的刀芸纯。


    刀芸纯在路上撞见林舟时,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恼怒,“你是谁家公子,怎会在这里……”


    她话音渐渐淡了下去,她盯着林舟不似寻常男子那般阳刚的脸,语气中不禁带了些敌意,“你是林舟?”


    林舟假装没见着她眼中的不悦,颔首点头,“正是。”


    刀芸纯看着林舟,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道了句,“原来你长这模样。”


    林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既然刀灵知道她是女子,那刀芸纯自然也是知晓的。而且先前刀灵言语之间似乎透露过,这位刀小姐心中倾慕江赜。


    于是林舟并不打算与她多做纠缠,拱了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刀小姐请便。”


    说罢便绕开她,朝着路的另一边走去。


    她不用回头,也知刀芸纯一直看着她,只因她那目光实在灼热了些。


    晚间,林舟照常在桌前提笔作画,等着江赜过来用膳。


    等到天色渐黑,江赜才慢步而至。


    见他来,林舟便搁了笔,“陛下今日晚了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江赜解下的外袍。


    江赜不先传膳,却问:“今日见着刀芸纯了?”


    这宫中皆是他的耳目,他能知晓白天在花园里发生了什么,林舟并不吃惊。


    她点了点头,将江赜的外袍挂了起来,回头看着他,“陛下可要宣人用膳?”


    江赜却不语,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瞧着她面上一片宁静,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毫不在意方才所说。


    江赜心中莫名有些低落,顿时没了食欲,却还是对外面的宫人道:“传膳。”


    经过几天与江赜的相处,林舟依然习惯了与江赜同桌用膳。


    只是今日她碗中已见底,旁边江赜还未曾动筷。


    林舟眼眸一转,“今日菜品不合陛下胃口?”


    江赜一动不动已许久了,闻言,他才支起身来,忽地来了一句,“刀家今日进宫献礼,朕便让其女眷到后宫中游玩了片刻。”


    林舟一愣,她悄然抬眸,却正好撞上江赜灼灼视线。


    她立即垂下眸,思考片刻,“陛下善待功臣,这自然是应当的。”


    林舟自认为自己说的滴水不漏,却见江赜脸色又沉了一份。


    幸好江赜并未发作,只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罢了。”


    用膳过后,江赜并未向往常一般走入里间,只问宫人,“东西都到了?”


    宫人回:“都备好了。”


    这一段话说得云里雾里的,林舟正疑惑,便见宫人抬着几个大箱子鱼贯而入。


    江赜命人将箱子打开,宫人取出其中几件衣裙,置放在旁边的衣架上,在烛火的照射下,上面点缀着的玉石隐隐泛出各色的光芒。


    除了衣裙,还有一些首饰和发簪,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女子所用之物。


    江赜走到林舟身后,轻轻揽她入怀,随手挑起她洗得有些泛白的衣带,“朕瞧你这衣服已穿了许久,便做主给你做了些衣裙,看看可还喜欢?”


    底下的宫人垂眸,不敢抬头看。


    林舟在见到那些衣裙时,脸上便犯了难。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推开了江赜环着她的手。


    江赜面上一愣。


    林舟道:“陛下,我穿惯了自己的衣裳。”


    她说完,江赜沉默了许久。


    他盯着林舟,面上不怎么好,却还是道:“待你穿过了,这些都是你的衣裳,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林舟抿唇,良久才道:“陛下,我不敢承此恩情。”


    江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那些华丽的衣服,又看向浑身充满了抵触感的林舟。


    先前他见着这些衣裙,心中甚是欢喜,甚至想象出了林舟穿上的模样,但却不想林舟依然对女子的衣裙抵触得厉害。


    他心中顿时有些恼意。


    江赜一挥袖,冷声道:“穿惯了旧衣,那便一直穿着吧。”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径直离了幽静院。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林舟才缓缓抬头,看着那一箱箱华贵的衣裙。


    浅萍犹豫了半天,觉得江赜今夜不会回来了,便问林舟,“这些衣服怎么处置?”


    这些是御赐的物品,江赜没有开口,她便不能退回去。


    林舟叹了口气,“先收到库房中吧。”


    闻言,浅萍便唤人将衣物都抬走。


    这一夜江赜再没来过幽静院,林舟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看了眼旁边空空的位置,拥被入眠。


    林舟想,江赜被她气走了,应该得有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于是次日用膳时,她便没等江赜,自己先用起了膳。


    当天色渐黑,她隔着窗户看到刚走进院子的江赜时,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沉思片刻,她立即搁下碗筷起身。


    江赜大步而至,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吃到一半的菜肴。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林舟身上,依旧是一身男装。


    林舟迎了上去,试图挡住身后的碗筷,“陛下……怎么来了?”


    江赜讽道:“你气性倒是大,朕一句都不曾说你,你倒是先不给朕留饭了。”


    林舟瞧着桌上吃到一半饭菜没说话。


    她还在想应当如何圆过去时,江赜却径直坐下,命人添了副碗筷。


    林舟一愣,就见江赜直接夹了一筷子不算热腾的菜。


    似乎察觉到林舟的目光,江赜抬眸看着她,“怎的?”


    林舟沉思一会儿,还是道:“陛下身子金贵……”


    话还没说话,便被江赜打断了。


    他笑了一声,“朕还在蜀地时,连草皮都吃过,这些算什么?”


    正说着,余风却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斜眼看着林舟,两人正好对视上。


    只是余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走到江赜身边俯身低语了一句。


    江赜抬筷的动作一愣,他眼眸一转,看了眼林舟,半晌才将碗筷搁置下,“今夜朕有要事处理,过会儿你先睡下吧,不必等朕。”


    说罢,便随着余风离了院子,脚下匆匆。


    江赜这么一说,今夜应该都不会再来了,看来刚才余风说的当真是紧要的事。


    林舟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次日再见到江赜时,林舟便知昨夜余风看她的那一眼是何深意了。


    阿朝回来了。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被抓获的前朝余孽。


    江赜道:“此次阿朝下泉州,沿路搜寻玉奴的踪迹,却正好抓获了一批潜逃在外的东宫残党。”


    闻言,林舟神色自若,“陛下应当知道,我已和东宫没有任何联系了。”


    江赜却问:“此次抓获的一人,名唤窦云骁,你可知晓?”


    林舟回忆了一会儿,是个陌生的名字,她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良久没听到江赜的回复,她抬眸,却见江赜定定地看着她,“陛下不信我?”


    江赜移开目光,“非也。”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是玉奴的丈夫。”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林舟手边搁置着的茶杯摔落在地,被砸了个粉碎。


    她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赜,“陛下方才说什么?”


    第46章 梳妆


    玉奴的丈夫?


    林舟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踩上茶杯碎片,“陛下有玉奴的消息了吗?”


    江赜皱眉,立即命宫人将地上的碎片扫走。


    林舟现下哪里还管得什么碎片,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江赜,目光有些着急,“她在哪里?”


    江赜面色如水般平静,面无表情,只问:“你想见她吗?”


    林舟心跳如雷,想都不想就立即回答:“想。”


    她心中挂记着玉奴,却未曾注意到江赜算不上好的神情。


    江赜看着她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垂眸压抑住眼中戾气,淡淡道:“午后,朕带你去见她。”


    *


    牢狱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耳边隐约传来水滴落的声音。


    内侍解开铁门的锁,“陛下,请走这边。”


    江赜一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林舟抬眸看着江赜走在前头的背影,心跳得有些厉害。


    她马上就能见到玉奴了。


    行了许久,江赜终于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林舟一愣,待她反应过来时,立即看向牢狱中的人。


    引路的狱卒拿过钥匙串开锁,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发出吱呀声。


    接着昏暗的灯火,林舟看到一个人靠着墙壁蜷缩在角落里。


    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才缓缓抬头。


    或许是眼前的灯火晃着她的眼,她一时间没看清牢房前站着的人是谁。


    林舟看着眼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人,张了张口,喉间却被梗住一般,发不了声。


    在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孔后,林舟终是控制不住,几步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阿袖……”


    只是才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她却惊慌地往后一缩,喉咙间发出惊恐的声音,双手环抱住自己,往角落里退去。


    林舟眼睛一酸,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阿袖,是我,我是知意。”


    闻言,玉奴脸色一震。


    她看着那双握着她的手,缓缓抬眸,目光锁在了林舟脸上,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阿姐……”


    林舟喜极而泣,捂着她冰凉的手,“你受苦了。”


    她的目光却在扫过玉奴腹部时一滞。


    只见玉奴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怀有身孕多时了。


    林舟一呆,“阿袖,你……”


    玉奴目光扫过林舟身后的人,只见那人穿着玄色龙袍,目光阴沉地盯着她。


    她身子不禁一抖。


    “前朝余孽的孽种。”


    江赜抬步跨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玉奴的腹部。


    玉奴受了惊一般,死命护着腹部往后退去。


    林舟抬头看向江赜,只见他面上一片阴沉,目光像淬毒了一般阴狠。


    她心中一震。


    这几日与江赜的朝夕相处,竟叫她忘了江赜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前朝皇帝曾对安定王下过死命,而齐承沅又派人杀了安定王,江赜与前朝的怨恨……是何其深厚。


    作为前朝东宫太子的属官,她原本也应同那些被抓获的旧党一样,被押入牢狱之中,日日夜夜受刑,直到在痛苦中死去。


    只是江赜选择让她活了下来罢了。


    若玉奴只是她的表妹,或许她还能向江赜求情,求他放过玉奴。


    但现在玉奴怀了东宫旧党的孩子……


    林舟心中一沉。


    她转头就看向江赜,想要替玉奴求情,“陛下……”


    而江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中一点情绪都未曾有。


    林舟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稚子无辜,可否饶玉奴腹中孩子一命?”


    她心中知道这希望渺茫,她曾见过江赜是如何下令杀了前朝皇室幼子的,朝政之事,他向来不会手软。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试一试。


    江赜盯了她一会儿,轻笑道:“你在为她求情?”


    他俯身到林舟耳边,呼吸声喷洒在她耳边,“这便是你求情的方式?”


    林舟握紧拳。


    旁边的玉奴却眼睛一红,她伸手攥住林舟的衣角,朝她摇了摇头,咬牙道:“阿姐,不要求他。”


    林舟眼眶有些酸涩。


    旁边的江赜看着玉奴如此,却道:“你瞧,她还不领你的情。”


    林舟蹲了下去,握住玉奴的手,“阿袖,我们先活下去,好不好?”


    她垂眸看着玉奴的腹部,以她对江赜的了解,他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但是玉奴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玉奴似乎知道了林舟心中所想,她摇了摇头,泪从眼眶中流出。


    她抬手,捂上腹部,轻声道:“阿姐,我本应该死在京城被攻破的那一天,是夫君救了我,我才能活到现在。若夫君和这个孩子注定活不下去,还请姐姐让我同他们一起离开。”


    林舟握紧了她的手,“阿袖!”


    她对上玉奴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睛时,心中一梗,“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们先活下去,好吗?”


    而玉奴只是摇头,她的泪砸在了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阿姐,从小到大,我只会拖你后腿,对不起。”


    林舟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亲人。”


    玉奴抿唇,眼神坚定,“阿姐,这次你不要再管我。”


    她抬眸看向旁边的江赜,低声道:“我知你走的已经很艰难了,不要为了我去求他。”


    江赜冷眼看着玉奴,瞧她这幅倔强的模样,和当初的林舟是一模一样的。


    他俯身捞起林舟,“时辰已到,走吧。”


    林舟被他从地上拖拽起,却不愿离开这牢房。


    江赜微微皱眉,“你可知他们这次密谋的,是要取朕之性命?”


    林舟一僵,直直地看着玉奴。


    玉奴十指抓地,幽怨地看着江赜,“你个反贼,取你性命,复辟我大钺,有何不对?”


    “阿袖!”


    林舟打断她,朝她微微摇摇头,“不要说了。”


    她不想激怒江赜。


    江赜却轻笑了一声,从背后轻环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问:“看着她如此,你的心意是否又变了?”


    背后传来江赜的体温虽温暖,却无端地叫林舟起了一身冷汗。


    江赜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知意,你是不是又想杀了朕?”


    她掌心下的心跳一阵一阵的,强而有力。


    林舟想缩回手,却被江赜死死按住。


    她回头,怔怔地看着江赜,看着他眼中的一片冷意。


    耳边是玉奴愤愤的怒喊声,“逆贼,你放开我阿姐!”


    江赜攥紧了她的手,不容她逃避,“回答朕。”


    林舟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


    看着玉奴死在她面前,她做不到。


    但经过了先前的种种,如今她也无法再对江赜下手。


    玉奴道:“要杀便杀!休想用我来要挟阿姐,我大钺儿女,宁死不屈!”


    江赜目光依旧锁在林舟身上。


    “好一个宁死不屈。”


    江赜声音冷然,隐隐透着一股杀意,“你倒是提醒朕了,斩草还需除根。”


    看着他脸上的笑,林舟一悚。


    “陛下!”


    林舟脱口而出,她猛地挣开江赜的束缚,扑到了玉奴身前,“阿袖,钺朝皇室……才是我们的仇人。”


    玉奴瞪大了眼,只是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林舟转身站在了她面前,对江赜道:“陛下!还请陛下给我些时间。我定然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赜垂眸看着将玉奴挡得严严实实的林舟,方才心中升起的怒意渐渐平息了下去。


    “罢了。”


    他朝林舟伸出手,林舟一愣,随即走上前去,江赜便长臂一揽,将她禁锢在怀中。


    “今日便到此为止。”


    江赜带着她,径直出了牢狱。


    在走出牢房的那一刻,林舟侧身回头,便见玉奴双眸含泪看着她。


    她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牢狱的了。


    玉奴腹部隆起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闭上眼,似乎就看到了玉奴和她孩子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模样。


    林舟从梦中惊醒。


    这是见玉奴之后的第二日。


    她看向旁边空空的床榻,索性起身下了床,推开房门。


    林舟惊醒了门口守夜的浅萍,浅萍揉眼问:“公子怎么起来了?”


    林舟只是看着安静的院子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对浅萍道:“你去库房,帮我取一件陛下赐的衣裙来。”


    浅萍一愣,她看着林舟脸上遮不住的憔悴,什么都没问,应了一声取东西去了。


    次日,等到夜间时,林舟才隔着门窗问外面的侍女,“陛下今夜也不来?”


    侍女摇头,“那边没有消息,应当是不来的。”


    林舟只好道:“如此,劳烦你帮我走一趟,去请陛下来。就说我已经想好要如何回答陛下了。”


    侍女一愣,她迟疑地看了林舟一眼,还是出了院子,替她穿传话去了。


    林舟再次退回了屋中,她坐到了镜台前,她抬手拾起一盒胭脂,用手轻轻涂抹在脸上。


    透过镜子,林舟对身后的浅萍道:“将昨夜看的那件衣裙取出来吧。”


    浅萍应了一声,等她捧着衣裙回来时,瞥了镜中一眼,却愣住了。


    不过片刻时间,兰芝玉树的林公子,依然成了朱唇粉面的林姑娘。


    林舟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替我更衣。”


    第47章 对弈


    江赜到幽静院时,房屋大门紧闭着,门外只站着一个浅萍。


    发觉江赜的视线扫了过来,浅萍微微一蹲,“陛下,主子候您多时了。”


    江赜瞧着浅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怪异,却没来得及深思。他一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只燃着几盏灯,显得有些昏暗了。


    江赜环视了一圈,才见屏风后面似乎有个人影。


    他朝着屏风那边走去,“林舟,你唤朕来,是想好如何回答朕了吗……”


    话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屏风旁,瞳孔微微一缩。


    有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坐在镜台前。


    她一头乌发被簪子挽起,浅色的坠饰点在发髻间,一身锦缎衣裙披地,从镜中隐隐约约透过她的面容,却看得不真切。


    听闻动静,林舟微微偏头,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江赜心中只想到一个词,面若芙蓉。


    他见过林舟年少时机灵纯真的模样,见过她在牢狱中狼狈的模样,也见过她面带杀意的模样,却唯独没见过她这般,簪花点发,唇染脂色,乌发披肩。


    竟比梦中的模样更动人些。


    江赜愣神的功夫,林舟已然行至了他身前。


    她垂眸,纤细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腰封上。


    “陛下忙完了?”


    说着,腰封已被她解下。


    江赜抓住她的手,哑声问:“你这是何意?”


    林舟缓缓抬眸,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江赜。她轻轻一笑,却不答江赜的话,只道:“夜已深,陛下何不早些歇息呢?”


    旁边烛火被轻风一吹,火苗摇曳着,林舟面上的光也忽暗忽明起来。


    眼前的人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一般,江赜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缩紧。


    江赜的眼神逐渐变得深幽,他轻轻抬起林舟的下颌,看着她那染得如花般妖艳的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林舟一改之前的窘迫,只浅笑道:“陛下可还要我再说一遍?”


    她说着,抬手轻轻环住了江赜的腰身。


    江赜身子一僵。


    这是林舟头次这般主动。


    他垂眸定定地看着林舟,忽而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他梦境中的幻想,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直到那浅浅的呼吸声贴上他的脸侧,他才晃过神来。


    江赜俯身,扣紧了对方的腰肢,叫她再无退路。


    “林舟,这是你自己选的。”


    他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林舟才落到床榻上,便被他捏住了脖颈,下一刻滚烫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江赜那粗粝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肌肤。


    她忽地想到了与江赜对弈时的光景。


    他下一步落棋到何处,她总是捉摸不透。


    他的棋风或如风暴凛掠,或如春雨般轻柔细腻。


    有时被拖得久了,林舟迫切想要从这种似有似无、忽远忽近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她想要离开,他却穷追不舍,不肯放过她。


    “陛下……”


    她看着棋盘上被逼入绝路的棋子,低头抗拒着。


    而江赜只是轻声一笑,伸手撩开她耳边因汗水沾湿了的发丝,“这么紧张做什么?放松些。”


    林舟撇开脸,紧紧抿着唇。


    江赜只好俯身在她眉间落在一吻,“再来一局?”


    林舟犹豫地执起一棋,却还是放下棋子,有些惊慌地摇头,“不……不来了。”


    江赜恍若未闻,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肢,俯身埋在她的脖颈之间,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捏住她白皙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朕教你。”


    说着,他让她执起一子,带着她的手将子落在棋盘上,只一棋之差,棋局便骤然扭转,白子凌驾于黑子之上。


    林舟掌握了主动权。


    江赜笑了笑,凑到她耳边问:“可满意了?”


    他那带着湿意的呼吸声喷散在林舟耳边,她微微一缩,想要躲开,却被江赜锁得紧紧的。


    “陛下!”


    林舟有些急了,双手推搡着他,却不料江赜手一拉,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江赜长臂一扫,将棋盘上的棋子清空。


    他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炽热感从身后传来。


    他哑声道:“再来一局。”


    于是棋盘上又渐渐布满了棋子,白子与黑子相互纠缠着,你进我退,不死不休。


    晨时,阳光爬上床塌,林舟才睁开眼。


    她愣愣地瞧着床帘,有些恍惚。


    身边的人似察觉到她醒了过来,微微一动,长臂便揽上了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


    林舟瞧着外面的日头,清醒了过来,“陛下今日还要上朝。”


    一开口,才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赜含糊道:“今日休沐。”


    说着,额头抵在了她的后颈,拥着她假寐。


    昨夜林舟几乎没有睡,江赜这般揽着她,也叫她渐渐有了睡意。


    只是待她正要入睡时,忽而感觉到身边的人一双手开始上下游离。


    林舟睁开眼,按住他的手,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有些窘迫,“陛下,现在是白日。”


    身后的人动作一顿,还是老实地收回了手。


    江赜缓缓撑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看着林舟。


    林舟垂下眸,试图挡住他的视线,怎奈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她只能拉过被褥,将脑袋埋入其中。


    江赜轻笑了一声,他扯过被褥,“朕不看你了,别把自己闷着。”


    林舟只侧过身,闭眼假寐。


    江赜垂眸看着她的睡颜,久久不移目。


    有江赜这般盯着,林舟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索性将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陛下,我有一事相求。”


    江赜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落在一吻。


    “你是要向玉奴求情吧?”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来,林舟便抬眸看向他,“是。”


    闻言,江赜却并不恼怒,他只垂眸看着她,“朕知你定然放不下她。”


    林舟斟酌道:“齐承沅不仅蒙骗了我,也蒙骗了玉奴。待我向她一一说明,她定能理解的。窦云骁虽犯下大错,但玉奴腹中胎儿并无过错,陛下可否饶那孩子一命?”


    江赜把玩着她的手,良久才道:“她是你牵挂的人,若朕逼死了她,你可是要恨朕一辈子?”


    林舟垂下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江赜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叹了一声,“罢了,朕还不至于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过不去。”


    闻言,林舟心中一喜。


    她抬眸看着江赜,“陛下这是答应了?”


    她没想到江赜答应得这么容易。


    瞧着她眼中遮不住的欢喜,江赜一怔。


    说来,他甚少见林舟眼中带笑的模样,似乎从相识时起,林舟便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从未在他面前有过这般真心实意的笑颜。


    念此,江赜心中一柔,“朕说的,自然做数。”


    林舟心中松了口气,见江赜此时心情正好,便趁机道:“陛下可否再允我一事?”


    “何事?”


    林舟抿唇,心跳如雷,还是缓缓开口,“陛下,可否再饶那窦云骁一命?”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动作便一顿。


    林舟知晓她这般有些得寸进尺,但是一想到玉奴那双含着泪水的双眸,她便想再为玉奴争取。


    只是窦云骁是齐承沅的部下,甚至被抓获前还在谋划暗杀江赜,江赜这次定然不会那么轻易同意她的请求。


    于是林舟又道:“杨掷。”


    她抬眸看着江赜,“当年杀害安定王的那个神秘人,名唤杨掷,曾以太监的身份跟在齐承沅身边。这是我破解那封密信后推敲而来的,杨掷未入宫之前,似与罗贞有往来……”


    话未说话,她手便一痛。


    江赜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林舟禁声,将剩下的话都咽到了肚子中。


    江赜面上虽然一片平静,但眼中却似暴雨前的平静般开始翻涌着。


    他盯着林舟的眼睛,良久才笑道:“当初齐承沅只给了你个麟台郎当,实在是屈才了。你这么会精打细算,应当赏你个户部尚书当才对。”


    他话中的讽刺如此明显,林舟怎会听不出来。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江赜手指轻轻按在她的脖颈上,翻身将她压下,“你用杨掷换窦云骁一命,那你将昨夜当成了什么?换那孽子一命的筹码吗?”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林舟想要偏头躲开,却被他掐着下颌动弹不得。


    江赜咬牙切齿,“说话啊,林舟。”


    昨夜的柔情似水险些让他沉溺。


    他原以为她心中渐渐也有了他的存在,而现在她却将那镜中花水中月彻底打破。


    到头来还是一场利弊的交易,她的心中依旧没有他。


    “陛下。”


    林舟不知江赜的怒意从何而来,只能道:“陛下所要的不过是我的臣服罢了。我愿以我的一切,换玉奴一家平安。”


    闻言,江赜心中冷笑,是了,她现在能在他身边,也是源于一场交易罢了。


    “林舟,你真是最知道如何激怒朕。”


    他骤然起身,林舟猝不及防倒在床塌上。


    江赜系好衣带,淡声道:“且让朕看看,这场交易,你能换到什么程度?”


    说罢,他便大步离去。


    房门被大力合上,林舟闭上眼,压下心中一片酸涩。


    片刻后,门外传来了浅萍小心翼翼的问候声:“公子,可需奴婢服侍您起身?”


    林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不必。”


    她缓缓起身披上外衫,脚才踩地,又听门外浅萍道了句:“陛下走时吩咐,今日允您去见玉奴一面。”


    第48章 地牢


    昏暗的地牢中不断传来哀嚎声,那声音回荡在牢狱之中,起初还有着不甘与愤怒,只是渐渐的,那声音便弱了下去,只剩绝望的呻吟。


    犯人双臂被高高吊起,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鞭子打得稀烂。


    他低垂着头,鲜血从他身上滴落到地上,他已昏厥过去,身体却还随着鞭子的落下抽动着。


    江赜站在刑具架旁,随手挑起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他将尖刀握在手中左右看了看,似乎才觉身后犯人的惨叫声弱了下去。


    他微微偏头,旁边就有狱卒上前禀告,“陛下,人晕死过去了。”


    江赜轻叹一声,颇为惋惜地将尖刀放回到刑具架上。


    “真是可惜,新打制的刑具还没来得及试一试。”


    他笑了笑,踱步到旁边栏杆前,垂眸看着里头一声不吭的人。


    牢笼里还蹲着几个人,皆双手捂耳,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他缓缓开口,宛如地狱中的恶鬼,“那么,你们谁想替朕试一试这刑具呢?”


    牢笼中的人一抖,险些哭出声来。


    狱卒呈上来名册来,江赜的手指在名册上划过,骤然停了下来。


    “张庆。”


    铁笼里有人惊恐大叫一声,拼命往后退,但他背后便是石墙,退无可退。


    江赜盯着他,忽而一笑,“把人带出来。”


    名唤张庆的人被狱卒一左一右地拖到了江赜面前。


    他扑通一声就被按倒在江赜面前。


    江赜面无表情问道:“你们是如何跟齐承沅联络的?”


    张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对此,江赜早已见怪不怪,又漫不经心问:“这朝中还有谁是你的同党?”


    张庆十指抓地,身子抖得厉害,却依然不肯开口。


    江赜慢步至刑具架旁,随意抬手一指,“就这个吧。”


    话音刚落,就有狱卒上前来拿过刑具架上的长刀,将张庆双手捆住,扬手用抄他刺了下去。


    惨叫声在地牢中回荡着,江赜却恍若未闻,只是挑选着下一个刑具。在这腌臢之地,他衣袍却一尘不染,仿佛身后血腥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审到现在,却依然没有人招。


    江赜从刑具上拿出一卷浸了盐水的鞭子,丢给旁边的狱卒。


    “继续。”


    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座椅,淡淡道:“直到他愿意开口。”


    狱卒应了一声,远处的惨叫声音更大了些。


    江赜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待茶杯见底时,狱卒走了过来,朝他摇了摇头。


    江赜眼神一冷。


    这些人见到同党被折磨的样子,虽个个怕得要命,但真正到了用刑时,却跟个硬骨头一样,一句话都不肯吐露出来。


    余风看着江赜如此,便知他已在压着怒火了,于是道:“主子,属下再拖一个人出来?一定能逼供出来。”


    江赜抬手,止住了余风。


    “这些个硬骨头,再打死一万个都没有用。”


    余风脸色有些沉重,“那该如何是好?”


    阿朝好不容易抓住他们这条线,这些人却谨慎得很,一有风吹草动就将所有文书焚烧殆尽,因此除了手上这些人,他们并没有找到别的线索。


    若这些人皆咬死不开口,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一趟?


    江赜放下茶杯,目光转冷,“不急,这世上还没有朕撬不开的嘴。”


    只是话音刚落,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倔强的脸。


    他轻笑了一声,思绪回笼。


    江赜慢步至铁笼前,目光扫过里面的每一个人。


    他们面色苍白,目光却幽幽地盯着江赜。


    江赜欣赏着他们脸上的惶恐与愤怒,嘴角勾起冷笑,“你们谁是窦云骁?”


    里面有一人缓缓站了起来,他双手握成拳,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我是。”


    窦云骁并不像别人那般惊慌失措,江赜盯了他一会儿,才道:“带出来。”


    狱卒前去拖人时,却被他一左一右地甩开。


    窦云骁道:“我自己会走。”


    说着,他便自己走了出来,却被狱卒压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江赜不禁道:“倒是有些骨气。”


    窦云骁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刑具架上,刑具上还残留着他的同党的血,正一点一滴往下落。


    他抿了抿唇,绷紧了脸。


    江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笑了笑。


    他走到窦云骁身边,“你和先前的人不一样,那边的刑具不适合你。”


    窦云骁一皱眉,抬头看到的便是江赜似笑非笑的脸,他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江赜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就不担心你的妻子如何了?”


    话音一落,就见窦云骁脸色突变。


    他猛地向前一冲,却被身边狱卒死死压着。


    “玉奴……你把玉奴怎么样了!”


    江赜看着他面上的惊慌失措,终于满意一笑。


    “朕还不至于对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如何。只是后面你的妻子能否平安,全看你表现了。”


    窦云骁绷紧了脸,良久,他忽地垂下了头。


    “逆贼,妄想用我妻子要挟我。”


    他抬头,目光愤愤,“我是绝不会背叛太子殿下的。”


    江赜盯着他脸上的决然,忽而一笑。


    “也好。”


    江赜背对着窦云骁,手指在刑具架上划过,“朕也不用天天听着一个妇人哭泣了。”


    他脚下一顿,取出一根约有手指粗的尖针。


    江赜偏头看着窦云骁,问道:“你说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受得住这个东西呢?”


    他手指轻轻一敲,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窦云骁瞳孔猛地一缩,怒吼道:“你个畜牲!你会下地狱的!”


    他想朝江赜冲过来,却被旁边的人一压,直接跪在了地上。


    江赜看着他如此狼狈,冷声道:“来人,将这冷针,给窦夫人送过去。”


    窦云骁脸上神情一凝,怔怔地看着江赜手中的刑具,地牢中光线昏暗,刑具上却泛着冷光。


    旁边的狱卒应了一声,接过了江赜手上的刑具。


    “等等……”


    窦云骁心中一慌,满心皆是玉奴面带痛楚的模样。


    他忽而大喊,“等等!”


    江赜眸光转动,吩咐狱卒,“带到偏房,朕亲自审问。”


    听着两人的对话,地牢中剩下的人便慌了。


    有人冲到铁栏边上,朝窦云骁的背影喊着,“懦夫!你怎能叛变!”


    地牢中顿时一阵骚动。


    江赜却站在了铁笼面前,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的目光在里面的人脸上越过,眼眸微沉,“方才那些不肯开口的人下场如何,你们也是见过了。待朕从他那问出了有用的东西,朕想如何折磨你们,便如何折磨你们。现在你们若说些朕感兴趣的事,朕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话音刚落,铁笼中的人便各怀心思起来。


    下一刻,便听有人争着道:“启元殿的元城,也是太子的人!”


    有了这么一个人开头,后面的人便争先恐后地将自己所知皆说了出来。


    一片喧闹中,只见江赜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来。


    *


    旁边的牢狱中,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林舟让浅萍熬了碗安胎药,一同带到了牢狱中。


    “阿袖。”


    林舟站在铁栏外,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听到声音,玉奴微微抬起头来,她看到林舟,才缓缓站了起来。


    “阿姐?”


    旁边的狱卒开了锁,林舟便急急走了进去,她握着玉奴泛凉的手蹙眉,连忙让浅萍将吃食和被褥都拿了进来。


    玉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林舟抬手抚上她枯瘦的脸,“我让人熬了安胎药,你多少喝点。地牢阴湿,久了怕是对胎儿不好。”


    闻言,玉奴呆滞的眼眸才微微一动,目光落在了那碗安胎药上。


    玉奴已许久没有进食,她起初只是小口吃着东西,后面便忍不住地大口吞咽起来。


    林舟站在旁边,满目心疼。


    玉奴吃着吃着,似被呛到了,捂着嘴巴狠狠咳了几声。


    “快端水来。”


    林舟从浅萍手里拿过水,拍着玉奴的背让她喝下。


    玉奴饮下水,压住了嗓间的不适,她却忽的笑了起来。


    林舟一愣,就听她道:“这般光景,倒是让我想起了竟思哥哥。”


    闻言,林舟眼神便暗淡了下来,抬着水碗的手也有些无力。


    小时候,他们三人曾争着喝一碗糖水,最终是阿袖抢到了,她一口饮下,却呛了水,捂着嗓子咳个不停。


    玉奴背靠着墙壁,面容枯瘦,她淡淡道:“我时常在想,若当年我多忍一忍,也许竟思哥哥就能活下来了。”


    林舟侧过脸,抬袖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待心中的抑郁之气平息了下去,她才转头握住玉奴的手,“当年的事,不能怪你。”


    听林舟这么一说,玉奴抿唇,终究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那年,宋竟思带着她们二人自泉州北上,一路颠簸,到了一个叫平镇的地方。


    阿袖身子不好,这段日子的奔波已让她撑了好几日,却在他们到平镇落脚时倒下了。阿袖生起大病,眼看人就快不行了。


    只是那会儿三人身上捉襟见肘,银钱都用来赶路了,哪里还有银子?


    阿袖劝宋竟思和宋知意,不必再管她。


    宋竟思和宋知意自然不同意。


    最终宋竟思决定去医馆偷药,却被人当场抓获,打了个半死。


    宋知意赶到时,宋竟思手中还死死握着给阿袖抓来的药包。


    宋竟思拖着一口气,终于将药包交到了宋知意手中,并叮嘱她,“一定要让阿袖好起来。”


    后来,阿袖的病好了起来,宋竟思却葬在了平镇一个不起眼的山坡上。


    若少了朝堂上这一条路,为宋家洗去冤屈一事就更加艰难,于是林舟顶替了宋竟思的身份,与选择入后宫的玉奴分开。直到东宫匆匆一瞥,两人才又相聚。


    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玉奴,林舟只能抱住了她。


    她垂下眸,“那是哥哥自愿的。”


    她不能告诉阿袖,宋竟思一直喜欢阿袖。


    他原本打算在阿袖及笈之后便和爹娘提起此事,只是还没等那一天到来,宋家便先出事了。


    待玉奴情绪平复下来,玉奴才问道:“那日你说的我们真正的仇人……是钺朝皇室,这是怎么回事?”


    林舟将那刻着宋子的匣子的事一一告诉了玉奴。


    她说得越多,玉奴就越发沉默。


    “阿袖,起初我也很难相信此事,但……”


    但这就是事实。


    对于林舟说的话,玉奴自然事相信的,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了。


    外头的狱卒忽道:“时间已到,大人请回吧。”


    玉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林舟只好道:“你且等等我,我定会再来看你的。”


    纵使有再多不舍,两人只能在狱卒的催促声中分别。


    第49章 谏言


    林舟从地牢中出来时候,眼眶还有些红。


    她往后看了一眼,铁门中一片昏暗,阴森至极。


    一想到玉奴要在这样的地方待上许久,她便一阵难受。


    旁边的浅萍见了,轻声劝道:“公子,走吧。”


    林舟忍住心中酸涩,点了点头,只是刚转身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


    待看清对方后,她抬袖擦去眼角泪痕,嘴角带上笑容,“唐大人。”


    唐明清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林舟,他先是有些惊喜,本欲寒暄几句,却在看到林舟那双红肿的眼睛时一愣。


    没等唐明清发问,林舟便先开口,“唐大人来诏狱可是有要事?”


    唐明清的目光在林舟眼眶上一滞,才回答道:“我来找陛下。”


    林舟一愣,“陛下也在诏狱?”


    唐明清有几分纳闷,“我以为……林弟也是来找陛下的。”


    林舟微微摇头,声音不禁低了下去,“我寻的是别人。”


    玉奴的事,不便与唐明清说太多。于是说罢,她便拱手道:“唐大人,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闻言,纵使唐明清心中有再多疑问,也只好点头,目送着林舟离开。


    他转身踏上前往诏狱的台阶,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见到林舟的身影往左一拐,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唐明清脸色忽地一白。


    若他记得没错,林舟走的是去后宫的路。


    联想到陛下对林舟的种种不同,以及方才林舟脸上的泪痕,唐明清的心重重下垂。


    他看着空荡荡的路,良久才抬起沉重的步伐,朝着地牢深处走去。


    地牢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狱卒正抬着水一盆一盆地往石板上泼去,挂在空中的刑具也是沾满了水珠,似乎不久前才被冲洗干净。


    唐明清收回了视线,压下心中的不安。


    他坐在简陋的木桌前等了许久,才等来狱卒唤他,“唐大人,请随我来。”


    跟着狱卒走过几道狱门,唐明清终于见到了江赜。


    江赜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并未发现他来。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才抬眼看过来,面上似有些疲惫。


    唐明清看着江赜,忽而想到了林舟,一时有些失神。


    江赜的目光在唐明清面上一扫而过,将他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他开口唤了句,“唐卿。”


    唐明清才猛地回神,想起今日来诏狱究竟是为何。


    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呈给旁边的内侍,“陛下先前吩咐臣的事已有些眉目了。事态紧急,臣只能斗胆来诏狱寻陛下。”


    江赜翻开奏折,一目十行,“可。”


    他合上奏折,朝唐明清一笑,“这法子甚妙,朕准了,放手去做便是。”


    得了江赜允准,唐明清拱手,“是。”


    正待要走时,林舟的面孔又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脚下一停。


    江赜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开口询问:“唐卿还有事?”


    唐明清心中本尚在犹豫,听江赜这么一问,顿时打定了主意。


    他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江赜会意,挥退了周身的人。


    见室内再无他人,唐明清抿唇,斟酌道:“陛下登基已有多时,如今却宫闱尚虚、后宫无主,臣恳请陛下选德良贤淑之人充实后宫,以安朝臣之心。”


    江赜闻言,却轻笑了一声。


    他摇摇头,随口道:“唐卿何时跟那些个老古板一样喜欢盯着朕的后宫了?”


    唐明清心中一惊,抬头看了江赜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怒意,只是随口一言,才暗暗松了口气。


    先前也有朝臣劝过江赜充实后宫,却被江赜以大郢初立,根基不稳为由拒了。


    因后宫空虚已久,朝臣多少还是不安心,隔三差五便上奏此事,直到刀家进京,朝臣们揣测刀家长女必为后位人选,这才消停了些。


    只是江赜没清净几日,唐明清又重提了此事。


    江赜道:“此事朕自有定夺,若无他事,卿且退下吧。”


    唐明清沉默了一会儿,他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只是行至门口,又一咬牙,径直跪在了地上,“臣……斗胆,请陛下赐臣死罪!”


    江赜面上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垂眸俯视着跪得笔直的唐明清,冷声问:“哦?朕为何要赐你死罪?”


    唐明清以头抢地,十指紧扣,“陛下,臣以为自古后宫乃阴柔之地,今陛下将前朝东宫属官囚于后宫,此举有违纲常,恐会摇动社稷之根本。臣恳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将那人移出宫闱,以安民心。”


    话音一落,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豆大的汗水从唐明清额前滑落,砸在了地上。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石板,一动不敢动。


    江赜忽而想起,他是允了林舟今日来探望玉奴的,想来,这两人应是在路上遇到了。


    想到先前两人关系甚是亲昵,江赜便眼神一暗,一股无名之火猛地燃起。


    他淡声问:“以你之见,将那人移出宫闱,又该如何处置呢?”


    江赜面无表情,似乎毫不在意林舟的死活。


    他微微俯身,轻声问唐明清,“不如……就请她来这诏狱坐一坐,如何?”


    唐明清身子一僵。


    他想起进来时见到的一路鲜血,还有那挂在空中晃悠的刑具,脸上便一白。


    “陛下,不可……”


    他有些慌张,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接下去。


    而江赜在看到他一脸真意的惊慌与忧虑时,脸色便沉了下去。


    虽不知唐明清对林舟究竟是何感情,但唐明清一定是在乎林舟的。


    无端的,一股火气便充斥着他的整个胸膛。


    江赜盯着唐明清的眼睛,他慢慢走到唐明清身边,将他扶了起来,“你以为,朕留林舟在身边是为何?”


    唐明清抿唇,不敢说话。


    江赜面不改色道:“攻城时,朕曾截留了一封齐承沅向宫外联络的密信,只是那密信太过复杂,至今尚未解出。朕囚她于宫中,不过是借她之力,解那密信罢了。”


    唐明清微微抬起头,只看到了江赜的袍角。


    臣子不能直面圣上,他看不见江赜面上究竟有几分真意,但有了江赜这话,他便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糟糕。


    他弯下腰,“是臣失言了。”


    江赜只笑笑,轻拍他肩膀,“无妨。朕有你这等敢于直言的臣子,也是朕的福分。”


    闻言,唐明清心中更是愧疚难安,他再次弓下腰,向江赜告罪。


    他低着头,看不到站在他身前的江赜一脸笑意,双眸却似冰窖般冰寒。


    *


    天幕渐黑,江赜踏入幽静院时,脚下匆匆,几乎是撞开了房门,巨大的声响惊醒了里面昏昏欲睡的林舟。


    她惊愕地坐直身子,看着面上带着隐隐怒意的江赜,“陛下这是怎的了?”


    江赜垂眸,盯着她一身男子模样的打扮不语。宽大的服饰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白皙的手露在外面。


    瞧着她一脸坦荡的模样,想到牢狱中唐明清那诚恳的谏言,心中便是一阵不舒坦。


    他不满道:“你就这般打扮?”


    林舟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捏住了衣角,偏过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她这般打扮,也是怕了昨夜的江赜,总觉得这般穿着,便能减轻些江赜对她的兴趣。


    只是今夜江赜的反应却在她意料之外。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转身离了幽静院,只留一脸愣怔的林舟。


    直到幽静院的院门被重重关上,她才如梦初醒地站了起来,看着紧闭的院门,心中有些茫然。


    江赜今夜真放过她了?


    直到入睡时,林舟还有些不敢置信。


    但看着旁边空空的床榻,林舟确定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才安心拥被入眠。


    直到次日,林舟才知为何昨夜江赜走得那般果断。


    待她要去诏狱看望玉奴时,门口的侍女却道:“没有陛下的吩咐,您不能去诏狱。”


    林舟脚步一顿。


    她忽而想到了那夜江赜的话——这场交易,你能换到什么程度?


    交易。


    她明白了,只因昨夜江赜未留宿幽静院,她便没有去看玉奴的资格。


    林舟面色平静,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道了句“知晓了”,便退回了房,整日闭门不出。


    直到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舟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只是将墨发简单挽起。她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天幕中那抹清冷的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幽静院中才又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在她房门前停了下来。


    林舟目光投向那紧闭的房门。


    门被推开,江赜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


    他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林舟会意,行到他身前,熟练地取下他身上的外袍。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有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江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眸微微一动。


    今夜的林舟打扮素简,但这素白却未能令她失色,反而添了几分灵动与纯然。


    感受到江赜的目光渐渐灼热起来,林舟抿唇,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陛下可要茶?”


    江赜垂眸,看着搭在他手臂上轻轻颤抖的手指,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抬手,挑起林舟的下颌,手指在她的脸旁摩挲着,“和朕说说,你这里有什么好茶?”


    林舟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回头,就要去拿桌上的茶杯。却不料才转身,就叫江赜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知意……”


    江赜脑袋埋在她颈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声音微哑,“世上能有什么茶,比你更香?”


    第50章 汤药


    “陛下……”


    林舟覆上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偏头想要躲开,却又想到还在牢狱之中受苦的玉奴,动作一顿,放弃了抵抗。


    感受到怀中人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江赜低低一笑。


    他带着林舟步到镜台前,通过明亮的镜子看着林舟的面容。


    一缕乌发凌乱地从她耳畔垂到了身前,她垂眸,不敢张望。整个人宛如含羞待放的梨花一般,清丽圣洁。


    江赜声音微哑,“你今日这身打扮,为的是什么?”


    他抬手,摩挲着她的下颌。


    镜中,林舟整个人就在他的怀中,甚是安静乖顺。江赜有些恍神,缩紧了环着她的双臂。


    林舟闻言,呼吸一窒,“我……”


    话音未落,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江赜的眼神深幽长远,如沼泽一般要将她整个人都溺入其中。


    江赜盯着她,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想好再回答。”


    不过简单的一句,林舟却忽觉周身隐隐涌上压力。


    她握紧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良久才道:“陛下……可否放过玉奴一家?”


    她抬眸看着镜中,见江赜的双眸一点点暗沉下来,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江赜笑了一声,叫她觉得周身冰寒。


    他偏头,在她鬓角落下一吻,大手抚过她的双肩,“那就要看你,如何让朕满意了。”


    林舟身子一僵,捉住他四处游离的手。


    江赜停下动作,偏头盯着她浅色的唇瓣,“怎的,知意还有话要说?”


    林舟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没有。”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江赜一笑,低头吻上那令他垂涎已久的唇,他的手指扫过她的衣裙,缓缓向下,停留在衣带上。


    只轻轻一拉,身前人的衣裙就宛如昙花般在他眼前绽放盛开。


    江赜抬手一拔,将林舟头上的簪子丢入镜台上的簪筒中,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黑发宛如瀑布般散下,飘落在她的肩头。


    “知意……”


    他轻声呢喃,亲啄着她的脸庞,声音柔和。


    林舟抿紧唇,轻哼声却止不住地从她唇间溢出。


    瞧着她双颊因他染上红色,江赜轻笑一声,更加得寸进尺。


    镜台中的簪子与簪筒碰撞着,发出一阵一阵的响声,渐渐地便如暴雨般疾至,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林舟闭上眼,脸被憋得通红。


    江赜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唇边,“开口。”


    林舟抿唇,却架不住他用力,声音如同开了闸一般往外涌出。


    就连镜子也摇晃了起来。


    江赜通过镜子看着林舟双眼紧闭着,似乎不想睁眼见到他一般,他心中无端升起怒火,“睁眼。”


    林舟只微微掀开一条缝,垂着眸依然不肯看他。


    他垂眸,“看着朕。”


    粗粝的手指抬上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仰头看着镜中。


    江赜俯到她耳边,轻声问:“我是谁?”


    林舟浑身如同被火点燃了一般难受,她微微仰头靠在他的胸膛前,张口喘息着,就是不肯回答他的话。


    江赜眼神一暗,一用力,便听林舟轻哼了一声。


    他又问了一遍,林舟只好无力回答,“陛下……”


    江赜却觉得还不满意,紧紧环抱着身前的人,在她耳畔轻声问:“你是谁的人?”


    灼热的气息扑撒在林舟耳边,她难耐地动了动,意识有些模糊,只顺着他道:“陛下的。”


    这话像是刺激到他了一般,他呼吸一窒,低头啃咬着她的脖颈,如狂风暴雨般袭向身前的人。


    混乱间,林舟微微睁眼,看向了镜面。


    镜中两人上衣只是有些凌乱,而镜中看不到的地方早已一片狼籍。


    林舟仰头,失神地望着江赜棱角分明的下颌,只觉自己宛如江中一条小帆,在惊涛巨浪中上下翻涌,永远到不了边。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


    次日,窗外鸟雀叫得正欢,晨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到了屋内。


    林舟缓缓睁眼,只轻轻一动,便觉浑身酸疼。


    江赜已经上朝去了。


    她目光落到自己的光洁的胳膊上,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了点点青红。


    想到昨夜的荒唐,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忙缩回了手。


    或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浅萍推门而入,小步到林舟身旁,端了温水送到她身边。


    林舟浅抿了一口,看着外头的日光,“几时了?”


    浅萍道:“巳时了,公子可是要去诏狱?”


    竟然这般晚了。


    林舟垂眸,忽而想到一事,抓住了浅萍了胳膊,“你先帮我熬一碗药。”


    浅萍一愣,她对上林舟的双眸,压下心中慌乱,点了点头。


    待林舟梳妆好,换上一身男装时,浅萍也熬好了药。


    昨夜江赜折腾得厉害,脖颈上也染上不少红,林舟扑了许多粉,才勉强将其掩住。


    浅萍端着药走了进来,放到了茶桌上,用勺搅动着,“这药烫,先凉凉。”


    而林舟急着去见玉奴,她直接将药碗端了起来,在浅萍的劝阻声中将其一饮而尽。


    “你喝的什么药?”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房中的两个人。


    浅萍转身一看,竟是江赜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朝服,目色沉沉地盯着林舟手中的药碗。


    浅萍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林舟则是被呛着了,她放下药碗,捂唇轻咳。


    “陛下……怎么来了?”


    她走上前去,不动神色地挡住药碗。


    江赜却看透了她的掩饰,径直走到桌边,抬起药碗轻轻一嗅,“这是什么药?”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安神药。”


    江赜看着她下垂的双眸,一看便知她在撒谎,心中一怒,“来人,将这碗送到太医院,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安神药?”


    旁的侍女上前来就要接过药碗。


    林舟淡声道:“不必了。”


    她抬眸看向江赜,“不过是碗避子药罢了。”


    话音一落,屋子中便安静得恐怖。


    林舟迎着江赜迫力的视线,紧抿双唇,心跳得剧烈。


    江赜却不怒反笑,只是拿着药碗的手捏得死死的,“甚好。”


    下一刻,那药碗便应声而碎,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江赜的手,一股血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


    旁边的宫人惊呼一声,立即唤人去传御医了。


    江赜盯着林舟,眼神恐怖,他眼眸一转,目光落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浅萍身上。


    还未说什么,林舟便挡在了浅萍身前。


    她道:“陛下难道不觉得,此时后宫中凭空若出了皇子皇女,甚是不妥吗?”


    若叫外人知晓,孩子还是她这个前朝余孽的,恐怕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来。


    江赜盯着她眼睛,心中骤然生怒。


    林舟便是这般,口口声声是为他好为他着想,但心中却一丝分量都不曾留给他。


    他捏上她纤细的脖颈,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你何时这般替朕着想了?”


    林舟垂下眸,压住快跳出嗓子眼的心。


    江赜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朕有个法子,只要封你为妃,你便不会再有这烦恼了。”


    闻言,林舟一颤,偏头微微躲开他的靠近,“陛下慎言,这朝中自然有人知晓前朝麟台郎是何模样。”


    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如何还能站在众人面前。


    林舟逃避着,江赜却穷追不舍。他抬手按住她的唇瓣,手上的鲜血如脂红般染上了她的唇,平添了一分妖艳。


    “放心,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是何等模样。”


    她只会在他的后宫中,只由他一人观赏。


    林舟淡淡道:“陛下届时又要编造什么身份封妃呢?”


    江赜脸色阴沉得厉害,周围的宫人皆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但林舟脸色却不曾有过畏惧,她直直地看着江赜,“我曾抛弃从前的一切,成为了现在的林舟,其中经历种种,虽并不顺意,但我已厌倦了再用别人的身份活着。”


    “方才陛下所言,我不愿。”


    “陛下不是想让我留在陛下身边?我答应陛下,日后心中仅陛下一人,条件便是不入后宫。”


    她宁愿用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伴在江赜身边。


    林舟知道,一旦真正成了后宫中的一人,便是永远为自己套上了枷锁,往后便是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如今江赜后宫虽空置,但身为帝王,往日后宫中人定然不计其数。届时佳丽如云,江赜总会有忘了她的一天。


    她不愿往后余生守着一座小小的宫殿,抬眸只看得到红墙飞檐,这样日日夜夜地只为等着江赜来。


    只要不入后宫,待一日江赜厌了她,她便离了这皇宫,逍遥快活去。


    这番言论自然是惹恼了江赜。


    他盯着林舟那张倔强的脸,久久不语,气不打一处来。


    陪在他身侧,就有这么不堪?就如此不愿令外人知晓他与她的关系?


    怒火上心头,他咬牙道:“甚好,那便如你所愿。”


    江赜攥紧拳头,怒而转身离了幽静院。


    良久,浅萍才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忧心地看着林舟,“公子……”


    林舟面上虽镇定,但心中也有些慌乱。


    毕竟她也拿不准,江赜究竟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她深吸了口气,按下翻涌的思绪,“去诏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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