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面圣
侍女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在室内寻了几遍,依旧没有找到闻棠的身影,被吓得浑身冷汗直流,强打精神镇定下来,连忙跑出门将闻棠失踪这件事汇报上去。
众人听了,也都大惊失色。
这些使者郎卫们从前都完成过许多类似的任务,有资历深的,当年陛下刚刚登基时就曾奉命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召儒学大家鲁申公来长安,鲁申公那时候都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了,尚且能保护他无病无灾安全到达长安,却将正值少年的广牧君给弄丢了,还是临到长安前一天,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别说职位不保,恐怕小命都悬。
而李媪和服侍闻棠的侍女们,一个失职之罪也是没跑了,就连此处传舍的大小官吏们也免不了遭牵连,受到惩罚。
好在他们经验丰富,很快冷静下来,分析局势,这处传舍因为邻近长安,往来人员众多,要比别的传舍大上数倍,所以决定分头行动,几队人员检查传舍内部,另一半出门去寻,安排好之后,使者又叮嘱了几句,众人便各自出发了。
幸运的是,才过了不一会儿,他们就在传舍偏门一个无人的偏僻地方找到了闻棠。
闻棠站在阳光下,背对着他们,身形挺直,气质超然,宛如山谷中一棵坚韧笔直的竹。
众人见到她,面露惊喜神色,他们已经做好找寻整日甚至数日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寻到了闻棠,于是都松了一口气。
唤了几声“县君”,闻棠没有任何回应,众人急了,有人怕她出事,急忙跑到闻棠身边,担忧地问道:“县君,您可还安好?”
闻棠依旧没有回答,她低着头,紧闭双眼,在众人焦急担心的目光下,突然冷不防张口说出一句话。
她说:“多谢仙长惠赠,闻棠受教。”
这话可真是有够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开始他们以为是闻棠有梦行症,被梦给魇到了,不过也有那聪明的,将这句话和闻棠之前的经历联系在一起,心中猜测莫不是县君又有奇遇?
这些人秉持着不同想法,正准备将闻棠叫醒时,她突然睁眼了。
大家感到闻棠和平时有些不同,她此时眼中熠熠生辉,额间一枚弯月印记若隐若现,在阳光的照射下又变得流光溢彩,比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石还要明亮。
睁眼后,见到自己身旁围绕着这么多人,闻棠佯扮惊讶:“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话问的,还不是因为你不见了,我们才来这里找你的吗?
心中腹诽,却还是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闻棠,闻棠认真听完,先是抱歉因为自己的原因给他们添麻烦,耽搁了行程。
随后又说出自己刚才消失原因。
今晨天色将明未明时,她正处于睡梦之中,朦朦胧胧间感到窗外一抹白色亮光闪过,这光芒明亮但不刺眼,令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她心中好奇,连忙起身,披衣出门查看。
走到院中,闻棠仰头发现云中有一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冯虚御风,气质不凡,就是曾进入闻棠梦中赐她奇遇的那位仙人,闻棠顿时激动不已,很想跟随在仙人身后。
说来也是奇怪,她有这个想法之后,感觉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直至飘到仙人身后,仙人没有阻止闻棠此举,而是默许她跟在自己身后。
闻棠说自己跟着这位仙人看了很多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象与事物,具体太多来不及一一细表,只道仙人离去之前叮嘱日后务必多行好事,多助群黎,并赠下一礼。
她连忙答谢应下,抬起头时,再也找不到仙人身影,应该是回到仙界去了,随后又听到许多人呼唤自己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时,就在这里了,身边还围满了这些寻她的侍女使者们。
众人听了她的描述,不禁恭喜闻棠,感叹县君奇遇,县君今年才刚十四岁,人生阅历居然比他们还要跌宕起伏。当然,他们现在最关心最好奇的是仙人到底赠给她了什么礼物。
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仙家东西呢,陛下宫中养的那些方术士们倒是有些神通,譬如召唤亡魂、平地生焰之类的,但那都是专门表演给陛下和其他王侯将相等贵人看的,他们哪有领略这些的机会啊。
而这仙人之礼,则更宝贵,那必定是要带回家中好好珍藏供奉的。
可其实闻棠今日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要让他们看到这份神迹,同时为自己证明,
“仙人离开前给我指了一个方向,就是……”闻棠伸手,指了个方向,“这里。”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棵叶子几乎掉光的桑树下搁置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平平无奇,和心中所想相差甚大,如果不是有闻棠的指引,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东西。
闻棠走到树下将其拾起,就是一片带有花纹的普通木板,很平滑,没什么毛刺,实在找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随着她将这片木板分开,里面居然别有乾坤,是一面镜子,而且是一面照人照得特别清晰的镜子。众人情不自禁将眼神看向这面镜子,闻棠明白他们的好奇,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这面镜子拿到他们面前。
阳光洒落下来,他们的面容瞬间被照映在这面银镜上,纵使他们再见多识广,再阅历丰富,也从未见过照人照得这样明亮清晰的镜子,甚至连一根头发丝、一根眼睫毛都照的一清二楚,就像是……
就像是这镜中有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一模一样的自己。
众人脸上无不充满惊艳震惊之色。
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沉浸在仙物神迹之中时,闻棠手中拿镜,开口打破沉默:“此等神迹,并非凡物,亦非寻常人所能拥有,本君蒙昧,能力平平,更无嘉才,实在是不配拥有这张精美绝伦的仙镜。”
闻棠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意识到刚刚仙人只说赠下一礼,并没有明说是赠给谁的,只是他们先入为主认为是赠给县君的。
闻棠:“必是这世间最贤能,最英明,最博学,最品德高尚之一才可拥有。”
具体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就差直接报某人身份证号了。
人群之中很快有人捧哏,回道:“这世上最贤能,最英明,最博学,最品德高尚之人莫过于当今陛下了。”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认为他所言非虚。
闻棠:……?
都这么上道吗?
她本来是想自己说这句话的,没想到居然有人抢答了!
而且还答得这么快,果然天子脚下的人情商就是高。
闻棠:“没错,铜鉴有映照、监察之意,古人曾云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以水中镜照明月静,以仙界镜照人间净,仙人这是在寓意当今皇帝圣明,天下安乐。”
“此神迹当献于陛下啊!”
一番话,说得众人各个心潮澎湃。
闻棠将镜子递到使者面前,烦请他代为将此神迹交予陛下,t吓得使者连连摆手,不敢接下。
这是县君的机遇,是她与有仙人有缘,理当由她献上,自己一个使者来凑什么热闹呢?
闻棠却劝说道:“这里虽邻近长安,可至少还有一日半路程,再加上中途检验传书,用餐歇息等各种情况,本君还要许多日子方能见到陛下,而使者您若快马加鞭,尽力疾行,不出半日便可回长安见到陛下,献上此宝。”
虽然这宝物是广牧君所得,可第一个将其献到陛下面前的人,陛下爱屋及乌,定也会赐下许多赏赐,这样浅显的道理,县君不会不知道,她就这样轻松地将这个机会交给自己了?
但又一想,自己和广牧君无冤无仇,两次见面送过去的都是喜报,也没必要给自己设局啊?
闻棠当然没给他设局,也没想坑他,她今天弄出这一场混乱,就是为了给自己造势,现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出现神迹,势已经造出,若还贪求赏赐,未免太过引人注目,因此那赏就分给别人吧。
闻棠微微一笑,低声道:“再者古人曾言贵不独行,若有富贵,闻棠又岂敢独享。”
这使者名为周奢,乃汉宫谒者,掌司礼仪,并奉诏命临时执行赈灾,考案百官,敕封诏令等事,俸秩为比六百石,俸秩虽低,可平时接触结交的都是重要人物,从刘彻曾先后派她来给卫青和闻棠宣读文书上就能看出,因此这次送他一个人情对闻棠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周奢也是个人精,立刻懂了闻棠的意思,面上带笑,躬身回道:“那就多谢县君美意了。”
闻棠同样回了他一个微笑,随后转身看向其他人,说道:“真是抱歉,突发意外,耽误大家赶路的进程。”
不耽误,当然不耽误了,一方面他们今日大饱眼福,得以一览神迹,归家后有了和自己家人好友炫耀的谈资。另一方面陛下高兴,他们也能跟着沾一沾县君的光,得一些赏赐。
有那细心的人已经开始盘算了,自相识县君以来,先是献图、在窳浑县中说出那样一番豪言壮语,又是制造出许多简单好用的农具,现在又发现这样震撼人心的祥瑞神迹。
他们看向日光下闻棠那闪烁着光芒的面容,心想这仙镜是神迹,广牧君亦是神迹。
周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木盒,将镜子放了进去,动作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马虎。
闻棠虽不知道这盒子具体是什么木料,但从其颜色质地来看绝非凡品,上面还用高超的技艺镶嵌了金银螺钿翠玉等,接着用一张织有彩色花纹的散花绫包起,小心携带。
这大概就是现实版买椟还珠吧,可能镜子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九块九的身价,会有配上几十万包装的一天。
一直到日上中天,传舍内才平静下来,大家各自散去整理行李,忙自己的事情,为即将出发而做准备。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被人遗忘的司马迁职业病提前发作,认为今日经历着实稀奇,拿起铅粉笔将刚才众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统统记录下来。
使者带着镜子,在十几名骑士的护卫下朝长安驶去,进城后又迫不及待赶往未央宫,想要用最快速度将这柄宝镜进献给刘彻。
好在经过闻棠将近一年的吊胃口,刘彻关于闻棠和她那些所谓的仙人奇遇的好奇心达到顶峰,估计闻棠他们将在这几天到达长安,也就没有微服出行,而是一直兢兢业业呆在未央宫中处理政务。
倒是稍微缓解了一下平阳侯在民间百姓口中那早已岌岌可危的口碑。
所以周奢才能在第一时间以最快速度带着镜子,啊不,是带着神迹,回到未央宫。
刘彻正在看朝中文物大臣们的奏疏,今日书简上有许多官场废话文学,再加上许多儒生博士们进言阻止他今年春天出征匈奴,令他心中烦躁不堪。
他不光打匈奴,而且这次打的还是匈奴单于,许多人觉得战事起得太频繁,纷纷上奏阻止。
但刘彻想干的事情一般没人能阻止的了。
好不容易加班加点处理完这些政务,刚准备就寝歇息,便看到随侍寺人激动地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欣喜之色,大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大喜啊,周使者已经回到长安,还带回了仙人所赠神迹,如今就在殿外候着呢!”
刘彻听到有神迹,果然欢喜,连忙让寺人将神迹请进殿中,又吩咐郎卫守护,整个过程大张旗鼓的,让深夜里十分安静的未央宫,因神迹的到来而灯火通明。
周奢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今日上午所发生之事都详细告诉刘彻。
刘彻听完,想要立刻瞻仰神迹,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这种仙界之物,需得先沐浴焚香,更衣带冠,用最郑重最严肃的仪容仪表和一颗虔诚的心才能得见。
于是刘彻变成了精致彻。
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写着巨大“精致”二字的那种。
不光自己精致,他还拉着皇后卫子夫和年仅五岁的小刘据一起精致。
这一套流程下来已是鸡鸣时分,天色微亮,刘彻从寺人手中接过装有神迹的宝盒,表情凝重而又小心,将其打开,里面只有一块木板,但刘彻知道仙人的东西肯定不会如此简单平凡,将这块木板拿在手中,翻了个面。
仙镜中的画面令他震惊。
刘彻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见到自己的模样,里面的男人正值春秋鼎盛之际,英姿勃发,龙精虎猛,这仙镜清晰到甚至连他的威严劲儿都照了出来。
刘彻对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满意。
已经完全沉浸于镜子里的自己了。
虽然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但刘彻还是临时下诏书将百官召来一起瞻仰神迹,并将其请到上林苑中,礼乐鸣奏,也算得上是一个隆重盛大的场面了。
如此吉祥的寓意,自然就到了那些擅长辞赋的文臣博士们发挥的时间。
吾丘寿王率先出声,赞美道:“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才,兴学官,因此才天降神镜,神镜外表光彩夺目,变化神秘莫测,这意味着我们大汉必将获得无穷无尽的吉祥。”
司马相如也不甘示弱,做出辞赋,只是他的赋向来广博闳丽,一时半会儿难以写出太多,因此只写了两三句。
就捡起吉祥话说呗,怎么好听怎么来的那种。
其他博士儒生们亦是纷纷施展才华,这情景一时间成了大汉辞赋家们的群星闪耀时,若是将这些辞赋装订成册,传到后代,兴许不定试卷上还会多出几句考题呢?
……
闻棠那边,自从和周奢分开后,车队继续前往长安,经过周边几个陵邑,其中繁华程度深深震惊了闻棠从朔方郡中带了的几名侍女,这还只是周边地带,那长安城中的繁华富饶简直无法想象。
若是再加上未来昭帝的平陵,这里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五陵邑了。
闻棠心中好奇,也不知这里是不是语文书上那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中的那个五陵?
一行人出了长陵邑,穿过渭水,又见到城外离宫别馆,星罗棋布,上囿禁苑,林木环绕,虽深秋枝叶已落,但依旧景色优美,震撼人心,在美景环绕下,不知不觉间便到达了长安城。
长安城方三十六里,经纬各十二里,城墙宽厚高俊,坚固异常,城下有护城池围绕,与街相直,因为是先建宫殿后筑造的城墙,也因为地势南高北低临近渭水,所以城墙的形状很不规则,但宫殿与河流的整体自然走向都是偶合南斗北斗之状。
长安共有十二道城门,每面城墙有三门,因为横门位于城中西北角,毗邻东西两市,所以闻棠他们从此门进入。
一旁护卫们将象征身份的符牌验传交给城门守卫,闻棠掀开车帘仔细打量这座熟悉的城市,依旧是她记忆中的长安。
三年前,因为得罪了贵人,她和父母一起被驱赶出长安,路上行人谁都能欺负他们一顿,简直狼狈至极。
而如今,她有献图之功和改造农具之利,以县君之身被天子派的使者亲自接回长安。
我钮祜禄闻进击的棠回来了!
进了长安,比之前在长陵看到的景象更加热闹繁华,室居栉比,门巷修直,街上行走的黔首百姓们眼中都有一种特有的,独属于长安居民的骄傲自豪之气。
查完验传,郎卫们将闻棠送至传舍后,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就只需安心等待后日陛下t召见即可。
明日并非五日一次的大朝会,而刘彻又对闻棠十分好奇,为何不是明日召见呢?
因为陛下刚在上林苑中祭拜完仙镜,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进了长安,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半边天都染红了,只是闻棠却没心思欣赏这么美丽的景象。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此时此刻有很多道视线在紧盯着自己,这些视线来自四面八方,其中夹杂着的意味也各不相同。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闲。
要是被她找出来,以后一定撺掇刘彻给这些人工作不停加加加加到厌倦。
罢了,罢了,大概强者总是万众瞩目的吧!
此时,不远处躲在犄角旮旯里偷窥闻棠的李少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引来众人观望,他心里有虚,想要做出正常模样来掩饰,却显得格外别扭,甚至差点引来街上掌管治安的卫士,哪里还有他之前那副淡然无为的模样。
也不怪他着急,实在是如果李少君再不想出点措施挽回刘彻的心,那么他很快就很失业了。
刘彻拿到仙镜后,也有询问过李少君这仙镜有何神奇之处,是哪位仙人的仙器,他之前可曾见过,一通丝滑小连招问得李少君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其实他的想象力和口才都挺不错的,要不然也不能忽悠住那么多权贵,可这次是直接见到了实物,一切解释权都在闻棠嘴里,他就算口才再好,再能言善道,可说破了天,也抵不过闻棠的一句话否决权!
李少君感觉刘彻对自己的态度逐渐从依赖信任转变成了可有可无。
就连去上林苑中祭祀都没带上自己。
所以他才在听到闻棠抵达长安后第一时间来观望观望自己的这位同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纪虽小,可从面相神态来看,果然心机深沉!
还有几位衣着锦绣的女郎,她们曾从自家父兄口中听过闻棠冒险献图的经历,对她很是好奇,便来也来观望着了。
除此之外,还有对闻棠抱有好奇探究态度的,想要拉拢的,斥责批评的,总之,今日的横门格外拥挤。
简直就是闻棠黑粉唯粉路人大乱炖。
闻棠可不知道自己刚到长安就引来这样的轰动,她现在正在传舍一间居室中绞尽脑汁地为和刘彻见面而做出充足准备。
b格必须拉满,还要像卖保健品一样的忽悠刘彻。
有点难度,但不多。
无非就是从内在和外在这两方面出发。
关于内在,这大半年来,她读了不少的书,而且看得还挺杂,各方面都有涉猎,虽然比不上那些辞赋大家,但对付一下应试教育还是够格的。
至于外在,不是说要将容貌弄得多么漂亮,而是一定要特别,要特立独行,要与众不同!
闻棠曾经研究过刘彻的用人标准,发现他对那种擅长营销自己的人很有兴趣。
譬如东方朔,刚到长安就给刘彻上书,人家上书写的都是治国策略或经史子集之类的来显示自己的政治文学水平,他可倒好,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话夸自己,什么我文武双全,长得好看,勇猛敏捷,诚信廉直……
如此的文辞不逊,要是别人,肯定会想:这是哪里来的自恋狂,叉出去!
但刘彻不同,他想的是: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还真就给东方朔捞到了个官当。
以及江充,这位一手造成巫蛊之祸的大奸臣在第一次见到刘彻时,穿的是轻纱制成的带有交错褶皱样式的纱衣,带的是镶有羽毛缨饰的步摇冠。
这样惹人注目的装扮,在闻棠看来就是鸡毛掸子成精了,可偏偏却被刘彻评价为“燕,赵奇士”
哇,他好特别,好欣赏他。
所以这次见面闻棠也打算好好把自己包装一下。
倒不用在服装上面弄的多特别,毕竟她真的很不愿意cos鸡毛掸子。
脑中一一划过之前幸运转盘转出来的现代物品,终于找到答案。
就你了,塑料瓶子!
闻棠一直没扔之前喝剩的咖啡空瓶,这不,这次就派上用场了。
她之前无聊时曾跟着网上教程学过用塑料瓶做过莲花灯,把瓶身剪成一个个花瓣形状,用火焰烫一下边缘,烫出形状,最后将这些花瓣粘到剪下来的瓶口上,再修剪一下就大功告成了,只不过她当初放到瓶口中的是一枚两块钱的小灯泡,现在没有这个条件,只能用珍珠代替花蕊了。
外面刷上一层蓝色珠光眼影,再用些别的饰品装饰,若是不了解的人,在社交范围之内还真会以为这是一枚晶莹剔透,凡间难寻的琉璃冰莲。
闻棠准备好自己这一套装备后,继续临时抱佛脚在图书馆里看书。
一晃两天时间过去了,宫中郎卫来到传舍接闻棠,说是陛下召她去未央宫。
谋划了大半年的场景终于即将来到,事情成败在此一举,闻棠强压住心中紧张,穿上自己精心研究出来的装备,在郎卫们的簇拥下前往未央宫。
作为天子的住所,未央宫位于长安地势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宫墙修筑的宽厚高大,而且四宇还带有角楼,既大气美观,又带有很强的防御能力。
未央宫带给闻棠的震撼甚至高过刘姥姥进大观园,对于未央宫的华丽壮观,她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很显然准备少了。
这座宫殿总面积约五百公顷,相当于七个故宫,山水沧池,大气磅礴,也不乏精巧的人工修饰之美,入目所见的,用香木当做房掾,施彩绘,悬玉当,屋柱是用杏木所制,上面雕刻了精美的花纹,墙饰金带,门扇嵌玉,朱红色的台阶,青青的窗阁,每一样都足以让人目瞪口呆。
她之前也去参观过各种历史遗迹,可这却是她第一次见证这样鲜活的历史,并处于历史之中。
原本闻棠对未央宫是既好奇又震惊的。
但转念一想,这里就是自己以后的工位啊!
一下子就不感兴趣了。
她会在这座宫殿里上奏许多文疏,画许多图纸,兴许还要写辞赋文章呢。
刘彻在前殿以北的一间宫殿中召见闻棠。
这间宫殿就是后世格外有名的宣室殿。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数十年前的某个夜晚,孝文皇帝曾在这里召见过贾谊,而如今,刘彻同样也选择在这间宫殿里召见闻棠。
立在殿门两边的小黄门监视闻棠脱履解剑,看到闻棠腰间的冰莲佩饰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经过检查后的闻棠抿了抿唇,长吁一口气,做好准备,登上台阶,随着出来迎接的侍中进到殿里。
殿中陈设摆件无不精美华贵,汉代宫殿采光不好,所以虽然是白日,可室内青铜连枝烛台上依旧燃着膏烛,空气中弥漫在一股淡淡的香薰味,比她之前接触过的任何香水味都要好闻。
殿中的那个男人,身穿用金线纹绣十二章纹的黑色袍服,头戴通天冠,这是他平时上朝理政时佩戴的冠,由此能看出他还挺重视闻棠的,虽只是匆匆一撇,却仍能看清他容貌高大魁伟,目有精光,身上带着常年居于上位的威严气势。
闻棠好歹也当了大半年的县君,一些基本宫廷礼仪还是懂的,按照惯例下拜行礼:“臣闻棠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一道威严洪亮的声音响起:“何必行此大礼,闻卿快快请起。”
闻棠:真不行礼了你又不乐意。
刘彻走到闻棠面前,将她引至席间,因为初冬天气转冷,席间铺了厚实光滑,绣有彩色花纹的丝锦,锦上置有一张漆木龙凤云纹漆案,看着架势,估计刘彻是打算和她面对面促膝长谈到深夜啊。
陛下可真热情啊!
其实不只闻棠,刘彻也很紧张,这位新封的广牧君到底是徒有虚表,还是真有奇遇,到底能不能得到她口中说的那些神奇物件儿,以及自己最关心的……求长生。
闻棠进殿后,刘彻就一直在观察她,十四五岁的年纪,体态修长,神清骨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如浓墨顿点,颇有灵气,尤其是她一举一动间眼角眉梢似有星辰闪烁,熠熠生光。
再一看,衣裳钗环都中规中矩,唯有她腰间那枚冰莲佩十分不凡,看材质像是琉璃,刘彻身为天子,拥有许多珍宝,却也从未见过品相这么好的琉璃,清透纯澈,飞彩凝辉。
刘十万个好奇彻心里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但自己堂堂大汉天子,好奇人家小女郎腰间的佩饰,实在是有点不太妥当。t
闻棠跪坐在刘彻面前,将手放于膝上,神色庄重,保持目光平视,刘彻可以观察她,但她却不能去研究刘彻。
刘彻率先张口开启今日谈话:“朕早在知道你百里奔袭,为大军献上地图的事迹时就想将你召来长安了,只因为你要为父母守孝,这才耽搁了下来,今日见你,果然气质不凡,真可称得上一句少年英才啊。”
“多谢陛下夸奖,闻棠愧不敢当。”
闻棠敢打赌,不超过三句话,刘彻就会开口询问自己有关仙人入梦的经历。
她还是太保守了,都不超过三句,刘彻第二句话就直入正题了:“曾听你有仙人入梦,起死回生的奇遇,朕甚是好奇,这其中具体经历如何,还请闻卿同朕细细说来。”
闻棠:……
六百六十六,这是演都不演了。
他以为刘彻会问得委婉一点,譬如从她改进出的那些农具提起。
没想到居然是直抒胸臆。
闻棠心中感叹,看来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刘彻啊!
“回陛下,此事说来话长。”
话长?
话长好啊,刘彻就喜欢话长,可能闻棠说的经历越多,他距离长生不老的目标就越近。
刘彻欣喜道:“不急,你且慢慢说来。”
如果面前的是别人,闻棠肯定要好好渲染一下自己当初在草原上时所经受的苦难,卖个惨,博取一下同情,不过面前的人是刘彻,所以她也选择直入主题:“那夜昏迷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原来是灵魂离开了自己的躯体,渺渺茫茫,先是在毡帐周围徘徊一段时间,随后不受控制地向地下飘去,飘着飘着,似乎到了地下的尽头,那是一个极其诡谲怪诞的地方,即使是现在,回想到当时的场景,还是会忍不住惊叹。”
闻棠故意停顿了一下,好下属守则第一条,不能只自己说,还要给未来上司点发言的机会!
果然,她才刚说完,刘彻便迫不及待道:“里面究竟是何景象?”
这个仲卿,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问问。
这还真就不怪卫青,一来闻棠当时黄泉这部分说的极其简短,二来,刘彻最爱的是寻仙求长生,所以卫青当时重点都在闻棠所说的仙宫上,便忽略了黄泉这一说。
再说了,卫青一个将军,他的主线任务是打仗啊!
行军途上百忙之中完美完成自己的任务,取得胜利后还开支线给刘彻问仙神之事,这都够上心的了!
黄泉之事,闻棠当然没什么了解,但如果我们等量代换成另一个词语——地府。
她可就太熟悉了。
闻棠:上《西游记》!
“灵魂漂泊之际,忽见一座城,城门上挂一面牌匾,上面用金字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进了城,城中数名青衣小童手持幢帆,引人而至,再往前走,忽到一座高山……”
“后又有幽冥阴山背后,案前皆魑魅,岭下尽神魔……”
“所以,我斗胆猜测,这里便是大家口中的——黄泉。”
闻棠也自己改编了一些话,将后面那些血腥恐怖的描写要么删掉要么替换。
刘彻彻底听入迷了,他之前从来都没有这么详细地了解黄泉之事,真是让他大开眼界,长了许多见识,同时心中对闻棠的好感也又增一分,认为她博闻强记,说话间又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很能突出重点。
只有闻棠自己知道,这都是因为吴承恩文笔好罢了。
刘彻:“既然这黄泉如此凶险诡谲,那你又是如何离开这里,如何遇见仙人的?”
卫青曾告诉过刘彻,是因为黄泉发生动乱,却没说具体是什么动乱。
闻棠:“是因为黄泉中来了个大人物。”
她继续忽悠:“我游荡时听那些鬼差所讲,这个大人物好像是个……什么唐王?唐地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个距离大汉很远的地方吧?”
刘彻(轻度嫉妒版):什么犄角旮旯的鬼地方的王?这算什么大人物?那什么唐地再大,能有我大汉疆域广阔?
“唐王叫李世民,据说是因为他在位期间政治卓越,知人善用,因此黄泉之人带他参观一圈后,就给他增加了十年寿命,让他还阳了。”
刘彻(重度嫉妒版):无名小辈,凭什么给他增加十年寿命?
他的政绩肯定没有朕好!
刘彻有一个想法没错,那就是对他来讲,李世民的确是小辈。
“黄泉那么热闹,也没人注意到我,我就继续飘,后来飘到了一处上界仙宫之中。”这次还没等刘彻问,她就主动开口描述了:“天宫之上,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
在她的描述中,天庭是一个许多仙人隐居之地,里面的仙气风景简直妙不可言,很快就超过蓬莱仙岛,成为刘彻心中第一想去的打卡点。
“然后遇到了一个身穿宽袍,腰束丝绦,头戴纶巾,足蹬芒履的白发仙人……”
“他说我寿数未尽,就让我回来了。”
之后内容就和那天跟卫青讲得差不多了,然后又讲了一遍仙人赐镜的前因后果。
至于仙人是何名号,为什么赐下宝镜,有什么仙法,这些闻棠都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毕竟她现在的人设是只和神仙见了两次面的普通凡人,如果什么都知道,那就太ooc了。
而且留白也是一种美,多留白一分,就又给刘彻一分多深度遐想的机会。
在刘彻心中,仙人就是这样缥缈空灵的,如果仙人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全部信息告诉给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普通凡人,那自己这么多年耗费许多精力,弄出那么大阵仗寻仙求长生又算什么?
刘彻尽量搜寻自己脑海中全部记忆,也没找到与其相符合的仙人,兴许是位不留恋凡尘的隐世仙人吧。
不知仙人信息不要紧,刘彻会自己脑补,他认为闻棠口中那句“以水中镜照明月静,以仙界镜照人间净”很有道理,至于那句寓意天下安乐……
刘彻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当然知道前几年建造朔方的时候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调动了数十万徭役,花费数十百巨万,导致府库并虚,又在去年出兵打了右贤王庭,
但却远远不止于此,今年春天大汉还要出征去攻打匈奴,这期间粮草、马匹、兵卒、武器每一样都是一笔巨大的耗费,实在是和天下安乐这四个字沾不上边儿。
急得他身边负责管理财政的侍中桑弘羊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想办法搞钱,三十出头的年纪都开始掉头发了。
但他必须打!
匈奴和大汉对峙百年,现在是最虚弱的时期,要是放任不管,让他们再修整几年,缓过气来,那就麻烦了,还不如趁其病,要其命,直接剜去匈奴的根,打到他们再无复生可能。
这就是刘彻未来几年的征战计划,而他现在的计划就是先搞清楚仙人赐镜的目的。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询问过百官,得到了许多答案,这里面呼声最高的就是“监察,映照”之意,刘彻自己倾向于这个原因……
“不过臣还有一事不解……”闻棠拧眉,装作困惑的样子,“依臣所见,仙宫琼楼之间堆金积玉,物华天宝,为何赠下的仙镜如此……额,清新雅致?仙人到底是何寓意?”
言下之意,仙人那么富有,为什么要把这个镜子装饰的这么简单?
不说天上,就刘彻未央宫里的镜都刻有各种精美花纹,镶嵌许多珍宝。
肯定不是仙人抠门,他都能赠下这么稀有珍贵的仙镜了,当然也不会在乎几块金玉宝石,这其中定有深意!
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刘彻还稍微偏了一下重点。
物华天宝这个词用的简直太妙了!
如果不是他现在满脑子求长生,肯定要赞上一句“闻卿文采斐然。”
闻棠话音落下后就没再说话了,刘彻也陷入沉默,片刻后,刘彻开口:“大概是仙人偏重于监察之意吧!”
对了!就是这样。
将前后因果串联起来后,刘彻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全都悟了。
他总结出结论:仙人这是要给自己延寿!
就像闻棠在黄泉中所见唐王延寿景象,仙人赠下仙镜的确是在监察自己,自己肯定能做出比那劳什子唐王更好的政绩。
到时候仙人自会给自己延寿。
延寿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多……
而自己就又能多几十年时间去寻仙求长生了。
第22章 自荐
闻棠开口捧哏道:“陛下圣明。”
室内再次陷入安静,静得她连自己的呼吸t声都能听到,过了一会儿,闻棠觉得是时候该转移话题了,自己总不能和刘彻探讨一天的仙鬼之事吧?
那样的话可能千年后李商隐还要写一首贾生2.0版本。
《闻生》。
而自己也真成卖保健品的方术士了。
闻棠:“陛下,我还有一事要奏。”
刘彻:“闻卿请讲。”
“与那仙人同游时,我似乎看到了千年后的后世景象。”
“后世景象?”提到这个,刘彻下意识三联提问:“千年之后的大汉可还强盛,匈奴是否击退,四夷是否臣服?”
其实刘彻也挺想问问自己到底有没有长生,或者在后世的名声、功绩之类的。
闻棠:“陛下恕罪,当时场景飞快略过,时间仓促,我只看到了长安之景。”
刘彻哪能真怪罪闻棠啊,相反他对这个答案还非常满意,有长安,那就证明他们大汉还在,大汉国祚能延绵千年。
“无比繁华,国家强盛,百姓富足,后世的长安有许多腰缠巨资的碧眼胡商,漂洋过来到长安列肆高谈,买卖商品。又有百尺危楼,高阁逼天,人间百态,万般繁盛,我文采平平,无法描述出当时的盛世之景。”
从她刚刚的话来看,刘彻并不觉得闻棠文采平平。
“有位诗人写下一句辞赋,臣认为非常适合描写当时长安之景,便将其背了下来。”
刘彻:“什么辞赋?”
闻棠:“那位诗人他写道……”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刘彻:!
“好诗,好诗啊!”
刘彻震惊之余忍不住心中赞美,即使这句辞赋的韵律和体裁不符如今格式,可刘彻依然能透过这短短两句诗感受到千年后长安的繁华与盛大。
他寻长生寻的更有动力了。
得想个办法把这个万国朝拜的情景提前千年,最好能提到20年后,让周边这些蛮夷小国都来拜朕。
以及……和这两句诗相比,闻棠刚刚之言,确实显得文采平平。
她倒是没自谦。
而闻棠此时心里则想:可不能只可着唐太宗一个人薅,下次应该试试老朱家和老赵家。
“随后又去了一处栽满仙桃的洞天福地,这次仙人并未让我跟随,只见那里正是仙桃成熟时节,夭夭灼灼,硕果压枝,只是在这桃源外面远远观望了一眼,便觉通体舒畅,随后有无数记忆涌入脑海,都是一些利国利民的百工典籍,臣在窳浑县时所改良的新型农具便是其中产物。”
还有这样的奇遇?
刘彻:为什么不是朕……
闻棠像是看穿他心思似的:“孟子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陛下有千秋功业,接臣高宴,臣凭借着微薄的才能得到奇遇,愿意将身心命运托付给您,为您所驱。”
我奇遇再多,也是为了给你打工才有的奇遇,我现在向你发出求职申请,看你接不接受吧?
话虽直白,却说到刘彻心里了。
刘彻也明白了闻棠所求。
她想要的,不只是钱帛富贵,甚至可能连封君这个位置也不满足。
她还想要更多。
刘彻笑而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期待闻棠接下来能说出怎样的言语。
“闻棠生于世间,若不能建功立业,不几与草木同腐乎!”
身居高位的君王终于开口:“卿有封侯志乎?”
闻棠起身,行稽首礼,拜头至地曰:“愿为陛下所使。”
“闻卿请起。”刘彻亲自扶起闻棠。
刘彻欣赏那些有能力有野心的人,也愿意提拔他们,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在大汉,所有臣子的最高目标就是封侯,文臣讲究政绩,武将则以军功封侯,就算是外戚或者和刘彻关系亲近的,想要封侯,那也要在明面上有点能力,能服于人。
……至于栾大的那个乐通侯,纯属刘彻后期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发癫封的,没有含金量。
闻棠知道,在古代女人想要封侯,很难。
但却不是没有这个先例。
大汉开国至今,一共封过五位女侯,是女侯数量最多的朝代,下一个就是一千八百年后的忠贞侯秦良玉了。
虽然这五位女侯都是丈夫或儿子死后继承他们的军功封侯的,但至少是以自己为主体,不像后世的诰命夫人,有俸禄,没实权,仅仅是一种荣誉象征。
那就让她闻棠来做汉朝第一个以功绩封侯的女人吧。
而刘彻这边,对于臣子和方士,他有两套不同的考核标准。
想来宫中当方士,这倒是不难,只要你会点什么奇幻仙法,诸如祭灶致福、斗棋相撞,再不济说点神仙故事,显得自己很有文化,就能来未央宫任职。
但臣子就不同了,需要经刘彻问策,证明自己的文采能力,即使通过考核成功任职,在岗位上犯错了也有被罢免或降职的风险。
总而言之,高标准,严要求。
在策问这方面,刘彻可从来不会放水,闻棠听得非常认真,这一长串问题少说也得有千余字,而且还问得文绉绉的,她只能尽量理解题干。
和当年刘彻策问董仲舒时的问题差不多。
无非就是些三皇五帝,王道衰微,君主因何承受天命,灾难变故又为何而发生,怎样整顿政治,使四海之内的百姓受到滋润……
闻棠穿越后临时抱佛脚学了点文章,能答得出来这些策问,但她的答案和那些自小启蒙学习五经的学子们还是有差距的。
如果她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刘彻,估计刘彻看她就和她看乾隆那些“一片一片又一片”的烂诗差不多。
昧着良心都夸不出口的那种。
但问题不大,她可以文抄公。
“为官者,当思于如何使万民安泰,四境归顺臣服,考虑如何安抚他们……”
这是整顿政治要考虑的前提,答案出自宋代翰林学士王禹偁的《待漏院记》。
“臣闻求木之长者……”
这是中间过程,答案出自于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
咦,闻棠突然意识到自己才刚下决心以后不只唐太宗一个人薅,结果现在又把他臣子的疏拿来用了。
最后用韩愈的书来收尾:“当是时,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
这样就成功拼出来一章拼好文了。
她发现,说完之后刘彻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亮的堪比闪光灯。
“大才,大才,闻卿真乃不世之材也!”
如此优秀的天才,必须得留在长安啊,这世上除了朕,又有谁能驾驭的了闻卿的才华呢?!
十四岁,正是好年华,年轻、蓬勃、富有朝气,关键是……有精力给他干活。
和历史上大部分有野心的皇帝一样,刘彻经常集邮人才来给自己打工,甚至如果人才不来找他,他还会主动去寻人才,譬如卫霍去世后,朝中人才凋零,他就非常急切地发布了《求茂才异等诏》搜罗人才。
除了四处搜罗人才,他也挺喜欢养成人才的。
成功案例包括卫青、霍去病、霍光、金日磾……
是的,虽然卫青和养成这两个字很不搭边,但是他第一次出征之前可是切切实实当了好几年的建章监,掌管建章营骑,甚至可能上林苑里人手不足的时候他还会兼职训练兵马。
是正正经经的科班出身啊,该有的考核也一个没少!
所以有时候刘彻挺想不明白的,为什么一些大臣会觉得仲卿打仗全靠运气。
现在,刘彻找到了新的养成系人才。
广牧君!
除了求长生,他现在还非常想要和广牧君探讨一下韩愈的文章。
诸如古时尧舜的教化的功绩,修明政治各种礼制、音乐、刑法等,使为天下所称道……
各种各样的策问层出不穷,闻棠依旧是拼好文应对。
四杰三苏张居正……
文章,拿来吧你!
问到最后,闻棠实在是不想再策问了,她不明白之前不是已经铺垫了好多酒精、红糖、棉花之类的新奇物件儿,而且刚才也说过自己记有许多利国利民的百工典籍,刘彻怎么不问这些?
那是因为刘彻已经完全沉浸在和闻棠的谈话中了,其实他一直都没忘记,只是想要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给自己预留了一整天来见闻棠,这期间都没有政务要处理,时间充足,就先将这些给搁置了。
一会儿再问也不迟。
但如果刘彻现在朝窗外看去,就会发现外边已经暮色四合,马上就要到黑夜了。
从日上中天谈到天色昏暗。
看得出来刘彻很沉浸了。
随后也t可能是他良心发现,也可能是察觉到闻棠说话的语速越来越慢,以为她是饿了,终于示意在一旁服侍的内侍送来飧食。
给皇帝吃的,都是这天底下最精细最美味最珍贵的饭菜,就连盛饭的炊具也精美昂贵,再加上刘彻有意向闻棠展示,似乎是想让她看看自己所食和仙人所食相差在哪儿,所有掌管天子膳食的太官令和准备瓜果、米粮的汤官令导官令都卯足了劲儿准备出最丰盛的一顿餐饭。
光是用餐之前那些奉餐布菜的侍者们的架势就足够大的了,更别说后面各种丰富食物和浆饮,新鲜青菜和瓜果,使者说的果然没错,和面前这些相比,那日来长安途中的飧食的确是简陋了些。
但在闻棠看来这就是一桌有期徒刑从半年到十年的珍惜保护动物,还是里面会有许多细菌病毒的那种。
现在面前放着一盘纯野生无添加的黑熊肉,谁敢吃?
反正闻棠不敢,她好不容易才在系统的帮助下把身体里的寄生虫打掉了,可不想再重蹈覆辙,
但好歹是刘彻开屏的宴请,她开始考虑自己是假装一下很震惊,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足他情绪价值,还是故作高深,态度平淡,让刘彻摸不到头脑呢?
闻棠想了想,选择第三种。
她喝了一口食案上的梅桨,上面没有渣滓,甜味很淡,味道还可以。
然后开口:“陛下,我记忆里那些百工典籍中有一法子,提纯出的美酒味道醇厚,如饮仙露。”
“若再加以提纯浓缩,就可以涂抹在医具和伤口周围,减少患者高热和病情严重的可能……”
既然刘彻不问,那她就主动提及呗。
虽然古代用餐原则上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现在原则就坐在这里吃饭呢,他想怎么言就怎么言。
这句话又引起了刘彻的兴趣,二人开始继续详谈。
除了现代出版社出版的书,闻棠图书馆里还有许多早已失传、未删减版的古书,即使是现代看来很落后的技术,也领先了汉朝将近千年。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下山,月亮东升,不知不觉已是人定时分,尽管刘彻非常想像当年燕昭王招揽乐毅那样,彻夜长谈,谈人生谈学问谈理想,但生物钟不同意他这样做。
反正闻棠是自己的臣子,以后可以经常召她来未央宫。
刚刚她口中那些新奇玩意儿也要尽快找少府建造工厂,制作出来。
和即将到来的伐匈奴之战相比,建造这些所花费的钱简直九牛一毛,但如果广牧君所言效果为真,那对于战争却是大有作用。
闻棠本来以为刘彻会让自己进少府或者去治粟内史手下任职,没想到……
刘彻居然让她先去廷尉在张汤手下实习两天。
还特地强调只是暂时的。
意思是以后会把她调到别的地方。
联想到自己那凄惨的身世,闻棠一下子就懂了。
这大半年间,刘彻已经将闻棠的资料调查了个底儿朝天,非常了解她的身世。
闻棠觉得刘彻一定会很喜欢那种莫欺少年穷的爽文。
他手下有一个叫做朱买臣的臣子,在家乡时贫困潦倒,也没多少人待见他,过得很差,后来因为东越之地反复搞事,刘彻就把朱买臣封为会稽太守了,并让他回家处理东越之事。
会稽就是朱买臣的家乡,刘彻还对他说:“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又知道你的显贵呢?”
朱买臣归家后车百余乘,风光无限,果然引来无数人艳羡。
不过即使是当时那么风光的人,在卷入张汤自杀案后还是被刘彻毫不留情的诛杀了。
闻棠估计刘彻是想让她自己去解决当初那些欺负过闻家的官吏。
他又想看复仇爽文了。
这样的话,闻棠心里就有底了,于是立马谢过刘彻。
结果刘彻却问了她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问:“闻卿可善图画乎?”
闻棠:?
“略……略会一点儿。”
太复杂的构图就画不了。
“朕实在好奇闻卿当时在天宫之上所见到的仙桃模样,既然闻卿善图画,不若将其画在绢上,呈现给朕好好观赏一番。”
闻棠:……
她还能怎样,只好点头答应了。
临走前刘彻还给她定了个日期,问她半月内能不能呈上。
闻棠说行。
好命苦,刚拿到offer就成了苦命打工人。
其实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刘彻,譬如穿越者必备的马具三件套,她不可能一次拿出自己的全部底牌,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来时的郎卫将闻棠送回传舍,回去的路上,她看到几队披甲执锐的兵士们正在巡逻,步伐整齐,气势豪壮,打破夜晚未央宫的静谧。
她刚到门口,就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叮!
“作为一名合格的白月光万人迷,应该有许多人为你倾倒,为了展现宿主的重要性,请使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让汉武帝和冠军侯一起来争抢你,达成“趋之若鹜吧。”
“本次任务奖励为350积分,幸运转盘×3,图书馆空间流速扩大为4:1。”
闻棠(皱眉):……命苦。
但系统给的太多了。
闻棠说行。
第23章 约稿
人生在世,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积分过不去啊。
之前那两个任务的奖励积分都是2开头,这次却有350积分,冠军侯还挺值钱的。
回去的路上,闻棠坐在车里,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实际是进入到图书馆中,左手一本《史记》,右手一本《汉书》,认真研究未来的冠军侯的性格喜好。
这两本书对他的历史记载查重率百分之八十以上。
除了那两篇很有名的列传外,还有一篇霍去病上书劝谏刘彻封他三个皇子为王的文章。
“暴骸中野无以报”“哀怜百姓以自忘”,别说这冠军侯不仅打仗厉害,文采也挺好的。
看来看去,最终闻棠总结出他最在意的两点,一个是建功立业打匈奴,另一个……可能是他舅舅卫青吧。
毕竟这位可是在得知李敢打伤自己舅舅后二话不说就拿箭把他射死的狠人。
思索之间,马车到达传舍,今天和刘彻谈了一天,废了太多脑细胞,她实在是累了,简单洗漱一下便休息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她这一觉居然直接睡到了中午。
闻棠正要感叹一句“日上三竿我独眠”,却再一次听到系统的声音。
这次不是发布新的任务,而是……
“恭喜系统解锁隐藏成就“从此君王不早朝”,并成功点拨西汉著名理财大师桑弘羊,奖励积分×200”
闻棠:???
什么情况?刘彻今天没上朝?
桑弘羊这人她知道,西汉搞钱大师,刘彻未来的托孤大臣,但是自己好像从来都没和他见过面吧?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算了,不纠结这个了,白捡的积分不要白不要,看着瞬间增加的积分,她喜滋滋地进入到图书馆里挑选新的书籍。
刘彻的确没有去上早朝。
不过不是闻棠想象中的因为昨晚熬夜熬得太晚,今天早上没起来才没去上朝,而是用朝会的时间和几个自己亲近大臣开了个小会。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闻棠走后,刘彻按照正常作息就寝休息,但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脑子里全是白日里和闻棠的那些对话。
刘彻是个高精力的人,在榻上闭着眼睛躺了两刻钟(相当于现代的半个小时),人就又精神了。
于是从榻上起来,将史官记录的有关今天白天谈话的竹简再次翻开。
他曾问过闻棠对于自己今年春天要去出兵攻打匈奴这件事有何看法。
问一个和匈奴有大仇的人觉得大汉应不应该去攻打匈奴,这和让猴子去看守蟠桃园基本没啥区别。
闻棠当然表示十分赞同啊,并且还给出许多理由,从保护边境安全,到避免匈奴死灰复燃,每一条都有理有据,不只是因为她和匈奴有大的仇怨。
她说的这些倒是和刘彻想法相同,除此之外闻棠还建议可以用那仙书中所写法子制造出来的红糖,精盐等物,秉持着物以稀为贵的原则,割那些权贵们一笔,把割来的钱全都充当军费。
刘彻就喜欢闻棠这种费尽心思想办法给自己搞钱的性格。
还有她口中提到的苜蓿,将其嫩叶用作肥料,战马很喜欢吃,正好上个月张骞刚从蜀地归来,他是朝臣中最了解西域的人,如果让他再次出使西域将那苜蓿种子带回……
汉代朝会时间为卯正时分,也就t是早上六点,这几次朝会商讨内容大都一样,刘彻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刘彻可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他决定手动让自己开心。
也不完全是翘班,他还是有工作的,虽然没去大朝会,可却找了几个心腹之臣来一起参加自己的小会。
参会人员包括侍中桑弘羊、大将军卫青,张骞等,以及……侍中霍去病。
会上,将军李息认为可以让张骞再出西域,拉拢三十六国,这样就可以打通一条大汉与西域的咽喉要道,成掎角之势两面夹击匈奴。
但问题是现在不光是西域为匈奴所控,就连西南方向的羌人也沦为了匈奴附庸。
李息:你把西域通了我们就能将匈奴斩草除根。
张骞:你们得先把匈奴打走了我才能去和西域谈合作啊!
刘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彼此套娃,无限循环。
而此时才刚初出茅庐的桑弘羊在听完闻棠用红糖和精盐搞钱的建议后,脑子开始飞速转动思考。
是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桑弘羊发散思维,现在这个世道,盐和糖都属于贵价品,可盐却是食之急者,即使再穷的人都要吃盐。
早在春秋时期,因为齐国处于盐卤之地,不适合稼穑,名臣管仲就搞了一场国家控制山川湖海产出的“官山海”政策。
而现在,大汉每月耗盐曰十五万斛,如果将这些都归官府掌管,那将是多么大一笔钱财啊!
不光是盐,还可以再加上一些其它东西。
糖吗?
不,糖这种东西只是用来满足口腹之欲,并非必需品,所以可以换成……
于是就这样,在闻棠无意间的点拨下,桑弘羊提前十几年向刘彻提出了盐铁专营的雏形,虽然目前只是一个还很粗糙的想法……
但能搞钱就行啊!
而且能成功如果完善这个政策并实行下去,那些豪强贵族们就必须停止盐铁业经营,这样也能大大削减他们的实力,简直就是一举两得之策!
桑弘羊啊桑弘羊,你虽然出身商贾,可也未必不能成为管仲那样卓越的谋臣啊!
他现在自我感觉十分良好:“陛下,臣有一策……”
……
晡时,闻棠正在吃飧食,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响动声,闻棠心里有数,应该是刘彻派的使者来了,大概是来给自己送房子的,毕竟自己现在在长安一穷二白,要房没房要车没车,长安物价又那么高,总不能让自己拖家代业的住单位宿舍吧。
长安城中大都是皇家宫殿,只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可以居住,所以大多百姓和官员都住在长安附近新建的陵县内,离首都近,房价还比长安便宜许多。
刘彻送给了她一间尚冠里中的宅子,尚冠里是长安城中最好的房舍,邻近未央宫,为长安八里名之首,住着许多功臣名将,后面的权臣霍光和年幼时的汉宣帝刘询就住在这里。
当然,长平侯卫青也住在这里,不过他俩不是邻居。
显然刘彻知道闻棠现在穷的叮当响,连宅中人手都给置办全了。
闻棠谢恩,动作迅速直接搬家,安置妥当后第一时间写信给窳浑县的县长要人……
许老和氾老可是专业人才,她不能没有他们啊!
哦,对了,除了这些,刘彻还送过来了……
闻棠托腮,坐在一匹展开的绢帛前发呆。
这是一匹通体白色的绢帛,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却质地极好,需要考工室中最好的绣娘织两日才能得到一匹,有价无市,只供给皇室使用。
这样珍贵的绢帛,闻棠旁边还摆着十几匹。
并且不够用还可以随时令人去考工室里再取新的。
昨晚刘彻向闻棠约稿了。
并且承诺在画完画之前,她可以不去廷尉府上班!
具体要求为“一张看了之后能令人精神抖擞,并且增强记忆力的仙宫桃园图”
看似是让闻棠自由发挥,但这和五彩斑斓的黑、流光溢彩的白有什么区别?!
一幅画下来,眼影盘里的高光色都得让她画铁皮喽。
汉朝时的颜料颜色已经很丰富了,大都是用矿石和植物制成的,譬如色泽浓艳的青色是蓝草中的靛蓝色染成,赤色为茜草所染,赤色则为朱砂碾碎研磨成的。
闻棠:我得给这幅画加点别的颜色。
她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一个天才想法并很快付之于行动。
她出门去了集市。
长安城内共有九市,在城的北部,其中三市在街道东边,为东市;六市在街道西边,为西市,东市经营商业,西市则负责经营手工业。
闻棠这次去的地方就是东市。
东市的繁华和现代商业街相比不相上下,商铺如同百川奔流汇集在这里,商贾云集展开交易,人流如织格外繁华,虽然繁华,可市场内各种商品布置的整齐有序,丝毫不显得杂乱。
为了保证治安,还建有居住警卫官员的周庐,能保证白昼巡行,夜间警备。
除了大汉每一个集市都售卖的粮食谷物、鸡蛋肉类、布匹衣裳。油膏盐酱,这里还有来自边境和偏远地区的商人售卖当地特产,如今交通不便,这些地方特产对于长安人来讲可都是稀罕物件儿。
这还是闻棠穿越后第一次来到这样热闹的地方,她带了足够的钱,左看看,右逛逛,见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都买下来,有什么好玩的表演就去看一看。
和大部分第一次到长安东市的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可实际上闻棠一直没有忘记正事,她刚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麻痹别人。
虽然她也的确好奇东市这些东西。
几乎逛了大半个东市,身后仆从手中提了许多东西,闻棠终于见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是在一个偏僻的拐角处,生意冷清,来没什么人来这里买东西。
闻棠装作好奇的样子,明知故问道:“店主,这是何物,价格几何?”
那店主看闻棠衣着富贵,知道来了生意,连忙殷勤介绍:“这位女郎,此物名为茶叶,又叫荈诧,可是个好东西啊!可加盐煮做羹饮,有止渴、清神、消食物、除瘴等功效,就连今上宫中都有饮用呢……
他倒是没说错,未央宫中的确有茶叶,而且是完全那种完全由茶芽制成的高级货。
不过刘彻不爱喝。
因为巴蜀和两湖之地多有疾疫瘴气,而茶叶有去湿除瘴,解热毒的作用,所以这些地方饮茶比较普遍,中原倒是很少有人喝这东西,毕竟它味道苦涩。
闻棠:“看起来挺稀奇的,那就买一斤吧。”
汉朝一斤相当于现代的258克,对于店主来讲,这绝对是个大生意,他生怕闻棠反悔,立刻以最快速度为闻棠包好茶叶。
从店里出去之后,闻棠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打算继续逛完剩下半条街,除茶叶外,她还买了许多柘和西域各国的香料。
现在大汉还没有打通西域,可商人为了利益可以吃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苦,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千里迢迢将这些香料从西域弄回,只为最后卖个好价钱。
仆人问道:“县君可是要喝柘桨?将这些交给宅中庖人去做即可,您何必亲自采买?”
柘,就是古代的甘蔗,不过现在还没进化完全,要现代的甘蔗细很多,估计甜味也不会很足,在汉代只有榨成柘汁这一个使用方法。
闻棠摇头,故作高深:“并非如此,我是要做一件大家从未见过的食物。”
仆人更好奇了,但也没敢继续问。
需要的东西已经买完了,闻棠打道回府,准备回家研究她的自制颜料。
走着走着,突然有人朝她跑来,速度很快,若不是她身后小仆及时出手,肯定会撞到闻棠身上。
那人四十来岁,身形倒还板正,只是一张脸长得尖嘴猴腮,闻棠看了莫名不喜。
因为拦的突然,那人差点跌倒,身上也是一阵疼痛,眼见要追之人消失不见,他有些恼了,便将气撒在闻棠的小仆身上,将他一顿责骂。
态度趾高气扬的,应该是哪位高官或者外戚家的。
小仆平白无故挨了顿骂,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抬手想要打他,那人却反倒笑了,不仅不躲,还主动把身子凑了过来:“你这竖子,可知乃公是谁,就算我今日主动让你打,你敢打我吗,你有胆量打我吗?”
他的语气太自信了,反倒说得小仆怀疑人生了,态度这么嚣张,背景得有多深厚啊?
小仆顿了顿,收回手掌,看向闻棠,没有说话,但闻棠却能看出他这是在询问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人。
他长安城中风光了这么多年,城中有t多少贵人,他当然清楚,面前这位小女郎很看着陌生,再加上东市拥挤,闻棠干脆将马车放在门口,带着仆人步行逛街,和长安城中喜欢出行时声势浩大的贵人们不同,他便下意识以为这是哪位刚被调来长安的郡国官员之女。
或许地位更低,谁家官员之女不是有许多婢女奴仆伺候着,除了织布,从来不做杂活,一双手都细腻柔和,而面前这位……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人的手。
闻棠:“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你这个人可能脑子有点病。”
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的要求。”闻棠吩咐道,“多菽,给我打烂他的嘴。”
她闻棠是什么很好欺负的人吗?别说是贵人家的奴仆,就算贵人亲自到场,这顿巴掌该打还是得打。
听到这话,多菽立刻有了底气,薅住那人的衣领就要热情地请他的脸吃大巴掌,看到他们是要动真格了,那人连忙说出自己的身份。
“我,我是东武侯府的家丞。”
听到这话,闻棠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站了一圈来看热闹的人,在他还未自曝时,便有人看出了他的身份。
当年东武侯的母亲还在世时,满朝公卿大臣都很得敬重他们家,后来东武侯母亲去世了,他们府里的人才消停点,不当街抢劫了,但骨子里的跋扈劲儿却一直没改。
这位小女郎可要受苦喽。
闻棠拿出腰间印绥,在他面前展示:“我是大汉的广牧君,你冒犯到我了。”
听到这话,家丞是有些害怕了,但仍天真地觉得事情还有转圜余地,自己可以请求君侯帮忙解决这件事,长安中列侯遍地走,更别说她一个县君了。
可惜闻棠根本不给她的机会,他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家丞,现在知道他的身份后语气变得比冷,听起来比冬日寒冰还要渗
“我改变主意了。”
“本君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你做错了事,自然该交给廷尉处理了。”她吩咐一旁小仆道,“一会儿我会给张廷尉修书一卷,你连着这人一起送到廷尉府去吧。”
小仆:“喏”
随后又对那家仆说道:“如果你能活着从廷尉府回去,记得告诉东平侯一声,就说……最多一个月,我会亲自上门拜访他。”
还想要亲自上门拜访?
那就证明是想要和东武侯结交,自己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家丞当即送了口气,不吵不闹,由小仆送到廷尉府中。
张汤没想到自己这位手下还未入职,就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摊子事做。
那封信上写得是这位家丞数年间横行霸道做的恶行,其中还包括三年前抢牛车打断闻长生腿这件事。
作为刘彻身边冲锋陷阵一把手,张汤是很会看风向的,当然明白如今东武侯已经没有用处了,而闻棠则是后来者居上的那位。
就东武侯他们家干得那些坏事,叛三个弃市之刑都算轻的了。
另一边,东武侯在得知自己家丞被下了大狱,第一时间拿着钱财赶到廷尉府赎人。
张汤没有收他的钱,还告诉他自己一定会把家丞送回东武侯府的。
东武侯闻言,连连感谢,他以为是自己的面子起了作用,可实际上……
家丞的确是被送回东武侯府了。
只不过没气了而已。
换句话说,死了。
好歹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见到他的尸体,东武侯心里当然不舒服,偏偏一旁还有人拱火。
一位皂吏面带微笑地对他说:“广牧君说了,至多再过一月,她会亲自来府上拜访你。”
他以为自己的微笑很有礼貌,可在东武侯看来却是赤裸裸的挑衅。
他被气得浑身抽搐发抖,差点直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
闻棠这边,她到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潜心研究制造她的提神醒脑小颜料。
先是拿出喝剩下的咖啡倒在一个小碗中,开始只倒了半瓶,后来一狠心又加了四分之一瓶,放到火上小火烤干,刮下来混合到深色颜料里。
随后又拿出在东市买来的茶叶和其它的提神药材,重复上述步骤,最后混合到颜料里。
制好颜料,闻棠开始潜心于自己的创造之中了。
三天后,看着案上自己的大作,闻棠非常满意,将其卷了起来放到木盒中,打算送到未央宫中呈给刘彻。
同时她还给卫青送了张拜帖。
明天去拜访卫青,后天去廷尉府上班,至于系统发布的任务……
这个任务,从情感方面入手是很难完成的。
但如果我们换个方向。
譬如,从某种意义来讲,她和霍去病算同事,那刘彻就是他俩老板。
如果自己能让同事和老板同时提高工作效率的话……
第24章 观画
带着对这个问题的思考,闻棠上了马车,前往未央宫,一段时间后,忽听前方一阵喧闹。
她掀起车帘,看到北阙旁聚集了许多人,北阙连接直城门,是长安城的官道,而且平时许多上书奏事及谒见皇帝的人,都要到北阙之下等候召见,热闹点是很正常的,不过今日也有点……太热闹了吧?
难不成刘彻又下了什么问策文书,这些人都是来对策的?
带着这个疑问,闻棠命自己的小仆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小仆却直接开口告诉闻棠:“县君有所不知,他们这是在等着看表演呢。”
“这还要多亏您的英勇壮举呢。”
原来匈奴右贤王被抓到长安后,单于的使者也曾给大汉送过信,想要赎回单于这不成器的叔叔,这次态度倒还可以,也不把竹简尺寸增多一寸,也不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表大单于了,就是诚意不太够,刘彻根本看不上他们用来交换的那几个三瓜俩枣。
但是右贤王在长安待着只吃饭不干活也不是个事,想到闻棠的建议,于是就大手一挥,让他每月在未央北阙下跳半天舞给大家看。
看似是刘彻的恶趣味,但实际上他有更深度的思考。
和之前他一直想要通的西南夷道与西域有关。
为了生存,弱小的国家总是会选择强大的国家依附,从前他们之所以依附匈奴,那是没有见到大汉的强大,等这条路通了,让它们见识到汉强大的军事实力和广大疆域,就连昔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右贤王都只能摧眉折腰地为汉人献舞。
还有什么能比右贤王这个活招牌更好用的呢。
“县君,算算时间,再有半刻钟就开始了,反正我们今日去未央宫时间充裕,您要不要也一同观看?”
闻棠拒绝道:“不用,继续赶路吧。”
她对留学生跳舞没什么兴趣。
也有人除外。
如果是几千年后那位集百帝之所短的战神留学生,她肯定会忍不住好奇停下看看的。
不过这段小插曲倒是提醒她了,自己如今在长安人脉稀薄,知道的情报有限,日后还需要发展出自己的消息渠道。
最好是像小说里“三天内调查出xxx的全部信息”那样。
进入未央宫,辗转来到刘彻面前,此时他没有在处理公务,而是休闲娱乐时间,身边除了几位演奏的乐人,还有两人最为特别。
一位身材很高大,粗略估计得两米往上了,身穿皂色深衣,带进贤冠,姿貌甚美,尤其是那一口整洁的牙齿,又白又亮,都可以去拍牙膏广告了。
另一个是郭舍人。
她来之前,乐人已经停奏了音乐,郭舍人又和东方朔起了争执,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认为这是争执,东方朔完全是在戏弄他罢了。
见她来了,刘彻直接起身相迎,态度和那日宣室殿中初次见面时一样热情,那两人也不约而同闭嘴不再说话。
闻棠将手中画作呈给刘彻。
像每个约稿人一样,刘彻这几天也是等得煎熬,他实在太想看看这神奇的桃园究竟是何模样了。
不过等画作真到自己手上时,他反而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感情,想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自己在殿中独览画作。
于是说道:“闻卿既然来了,不如也一起玩一玩这射覆游戏。”
射覆,是汉朝一种的猜谜游戏。将一件或者某个字东西用盆、碗、杯等容器覆盖,让一个人用占卜或者其它方法猜出里面是什么。
刘彻认为闻棠在射覆游戏这方面应该很厉害。
有仙人入梦奇遇的人,精通占卜之术很合理吧?
反正刘彻是这样想的。
实际上闻棠在占卜这方面最高的成就就是……她用各种口诀蒙选择题蒙的很准。
她实话实话:“陛下,臣不善此道。”
“无妨,t试一试吧。”
刘彻以为她是在谦虚,实际这是事实。
闻棠只能赶鸭子上架:“陛下,臣虽不擅此道,但却知道里面有什么?”
这可真是稀奇,里面东西被漆盘盖得严严实实,不通过占卜怎么知道里面有什么?
刘彻已经开始发散自己的脑洞了。
莫不是她能隔墙视物?
只有东方朔知道闻棠是想钻空子找漏洞,并且十分确定。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闻棠道:“碗底为……旅者!”
刘彻笑道:“漆碗这么小,又怎么能在里面放下一个人呢?闻卿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闻棠摇头,解释道,“天地是万物暂时歇息的旅馆,那万物自然全部都是存于天地的旅者,所以我说这里面的东西是旅者。”
正经来看,闻棠这个回答纯粹属于强词夺理,不过这次射覆比赛的最终解释权在刘彻手里,他认为可以那就是可以。
刘彻朗声笑道:“妙哉,妙哉,旅者,这可真是个好答案。”
“曼倩,你看,这广牧君和你一样奇妙。”
这时,郭舍人突然出声道:“陛下,既然广牧君猜对了,那奖赏是否也应平分?”
但凡游戏,总是要有个彩头的,这次射覆游戏的彩头就是两匹产自蜀地,用彩丝金线织成的织成锦。
“闻卿以为如何?”
“啊?臣惶恐。”闻棠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自己第多少次拒接别人了。
在她看来,东方朔的嘴炮能力要远远大于这匹锦的价值。
他向来都是灵帧起手,直接开喷,对朝中那些大臣,公孙弘、董仲舒、兒宽、司马迁等,他的评价包括但不限于:臿齿牙,树颊胲,吐唇吻,擢项颐……等。
唯一没评价的两个人就是卫霍。
那是因为刘彻知道东方朔是什么德行,根本没问。
“我最近在修身养性”闻棠说道,“所以想要当个好人,成人之美。这织成锦,就全都给常侍郎吧。”
修身养性,这个词的意思是使身体和心灵达到完美的境界,从闻棠一个十四岁的人嘴里说出,有点怪。
但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刘彻想。
闻棠:我都这么给东方朔面子了,也没带坏刘彻奢侈享乐,他以后要是敢说我坏话,那我就……
我就用手指一指他,再指几下自己的脑子,露出嫌弃表情。
而且这该死的郭舍人一看就是在给我下套,以后得想办法报复回去。
东方朔还是很好沟通的,至少今天是这样的,他对闻棠说道:“织锦美哉,归遗细君,县君美哉,成人之美。”
这织成锦很美丽,我要把她拿回去送给我的妻,县君的品德也很美,能成人之美。
闻棠:又是挨夸的一天呢。
但对于郭舍人,东方朔就是火力全开了。
郭舍人今天带了一顶貂蝉冠,就是在冠上附蝉为文,貂尾为饰的那种。
东方朔看向他,满脸嫌弃道:“狗脑续貂,狗脑续貂……”
差点没把郭舍人气死。
闻棠:……
论友好匹配机制的重要性。
队友全输出。
……
深夜。
未央宫,温室殿。
殿内以椒涂壁,设有壁炉,地上铺了温暖厚实的毛毯,初冬时节,室内依旧暖意融融。
刘彻满怀期待地打开那张画。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绢帛一点点铺陈开来,终于露出里面画作的真实模样。
闻棠画画的手法确实不能和他未央宫中画师相比、
但这也在刘彻意料之中,毕竟她现在只有十四岁,而且还不是专业的画师。
这幅画与这个年代的图画特点大不相同。
汉朝画作注重线条,色彩丰富,有一种瑰丽浪漫的神话风格。
而这幅似乎更注重整体,他能看得出闻棠已经很尽力了,这幅画的确如她当时所言,桃子紫纹缃核,层花甘实,枝叶郁郁青青,苍翠茂盛。
只是……
旁边这些东西是什么?
刘彻对着枝叶之间的一堆台灯手机自行车等现代物品表示不解。
原来天宫之上的桃树上不光长仙桃,还长这些东西啊。
刘彻一直研究这幅画研究到凌晨,依旧没有困意,昨日的政务他早就处理好了,于是又提前将今日的政务处理了。
这温室殿殿如其名,是他冬日里取暖所居住的,里面很暖和,所以平时他在殿里待久了就会犯困,可今日却格外精神,一点也不困。
刘彻将其归功于这幅画。
于是他召来了一些人一起观画。
人齐之后,刘彻问道:“众卿从中看到何物?”
“一园桃树。”少年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和很多稀奇的东西。”
这是霍去病的答案。
“这画……画工很特别,臣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画,想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卓越之处。”
这是滴水不漏卫将军。
“可是要将上林苑中各种奇珍异果拿出售卖,用来补充军费?”
这是满脑子只想钱钱钱的桑弘羊。
“……”
“桃树……很漂亮,桃子也很好吃,都给父皇吃。”
这是年仅四岁半还未启蒙的小刘据。
所以说并不是刘彻想要独览画作,只是那时候他不想和东方朔一起览罢了。
……
第二天。
到了拜帖上约好的日子,闻棠带着礼物前往大将军府,因为同住一里,她很快就到了。
不愧是大将军的宅院,装潢很是气派,她正要在卫府家仆的带领下进入宅中,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她下意识回头查看,马上少年年纪不大,并未带冠,身姿挺拔,容貌俊朗,放在人群之中肯定非常惹人注目。
闻棠:……
我赌5积分,猜他是霍去病。
第25章 拜帖
那匹代马速度如飞,跑得极快,转眼间已到府门口,马蹄尚未完全停住,少年便已侧身一跃,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姿势极其潇洒,这时枣红骏马也走到将军府家仆身边,停了下来。
少年询问那家仆:“大将军可在府中?”
家仆牵住马绳,准备将其带到马厩,然后回道:“将军此时就在府中。”
这套流程如行云流水,格外顺滑,就算是局外人也能看出少年平日里没少来此,且与这府中主人关系甚好。
闻棠:这次我可以压上全部的积分赌他是霍去病。
这时,霍去病也注意到了一旁的闻棠,他不认识闻棠,觉得她很陌生,却并不感到惊讶,尽管距离去年春日那场大胜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可长安中依旧有很多人每天乐此不疲地下拜帖拜访卫青。
一旁洒扫的奴仆是个有眼色的,连忙介绍道:“少君,这位是新来长安的广牧君。”
又对闻棠说道:“这位是在未央宫中当值的侍中。”
听到广牧君这三个字,霍去病下意识看向闻棠,她最近在长安可是大有名气,什么仙人奇遇、改造新型农具,许多人都对她很好奇,甚至就连昨日陛下邀请自己观赏的那幅画都是她画的。
霍去病朝闻棠行了个拱手礼,闻棠同样回礼。
然后他就进入府中,没有想要和闻棠继续交流的意思。
闻棠:好高冷啊。
不过如果不高冷,那就不是霍去病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闻棠继续跟着卫府家仆一起去见卫青,同时将手中那只用绳子固定好四肢,以布装饰,来作为见面礼的羔羊交到家仆手中。
这是汉朝的一种习俗,普通士人相见送雉鸡,卿大夫见面送羔羊。
行至正堂,闻棠终于见到卫青,他没什么变化,只是此时未穿铠甲,和在右贤王庭时相比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闻棠则是恰好相反,卫青注意到她身体强壮了些,也长高了许多,改变最大的是,她之前那口粗糙的牙齿居然变得整齐白净,和初次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
闻棠认认真真朝卫青行了个肃拜礼,敬问安好,这才起身。
当初在卫青幕府中,他就认为闻棠为人坚韧又见识广博,绝非等闲之辈,在听到她这些日子在长安的所作所为时,卫青便更加自己这个想法了。
闻棠:“刚到长安时就想来拜访您,只是迁居之事太过繁复,耗费了许多时间,这才迟迟来拜。”
“无妨。”卫青对别人来不来拜访自己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在意,相反他还希望来拜访的人少点呢,他一个大将军平日里整顿军务已经够忙了,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全都用来接见访客了,“还是迁居之事要紧。”
又道一会儿要派人送上一份礼物到闻宅,贺她乔迁之喜。
“多谢卫将军。”闻棠道谢。
卫青问了闻棠最近一些情况,在长安有没有什么地t方感到不适之类的问题,闻棠都一一作答,并将自己从窳浑县到来长安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大概告诉给卫青。
这些经历虽不像他们在战场上那样惊心动魄,可又处处不凡。
“对了,卫将军。”说到这里,李媪很有眼力见地拿出一卷书简递到闻棠面前,闻棠接过书简,又将其递到卫青面前,“我曾在梦中看到许多养马的知识诀窍,您即将再次出征匈奴,必定需要许多战马,这卷书简应该对您有用。”
卫青将书简接到手上,养马经三字映入眼帘。
这同样是闻棠从《齐民要术》《天工开物》等各种资料书里复制剪贴出来的“拼好书”
来拜访卫青的贵人们送过许多礼物,金玉玳瑁、田宅地基、珍奇异兽,都是极其贵重的宝贝,只有闻棠,来拜访他时居然送了一卷书简,而且还不是什么珍惜的儒家古籍孤本,而是一卷养马的书。
这礼物可真是……
这礼物可真是太好了!
每次出征之前,征兵最为简单,其次是粮草,而战马,是最难集齐的。
卫青展开书卷,刚开始只想粗略地浏览一下,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看得越来越入神。
孤本古籍,自有博士学官为其奔波批注,而这一卷能养出更多良马的书简,才是将军心中真正在意的。
若不是闻棠还在殿中,他真想一口气直接将这卷书简读完。
“妙哉,这可真是一卷好书啊。”
不过卫青还有犹豫,他知道闻棠是陛下的直系下属,这卷书简应该由她直接交予陛下,为何要送给自己?
闻棠解释这书是她昨日刚刚撰写出来的,明日还要去廷尉府入职,想将其送到陛下面前肯定要耽搁一些时间,交给别人她还不放心。
战争前夕,时间就是军费,所以她便趁着今日拜访,把书送给卫青。
时间就是军费?卫青觉得这话听起来诙谐,可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他收下书简,但还是决定明日见到陛下时告知于他。
闻棠建议卫青现在就可以带着书简去马厩中实地考察一下。
其实她心里是想看看到了马厩里能不能偶遇霍去病,用马镫马鞍马蹄铁这三件套引起他的注意,把任务给做了。
纵观所有穿越文学,穿越者必备的三件事分别为:曲辕犁,马具三件套,打小日子。
第三件事等打完匈奴和朝鲜再慢慢来。
大将军府的马厩里有来自各地各种各样的骏马,常年征战,使战马完全融入到他的生活中,卫青是非常了解这些战马的,但这书中所写的一些知识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稀奇,于是便同意了闻棠的建议,与她一同前往马厩。
刚到马厩,闻棠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请求道:“卫将军,我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出一发明,您能否借我一张书案和几张帛书。”
这种小事,他当然同意,而且现在这长安城中,除了刘彻,卫青是最知道闻棠脑子的重要性的,因为刘彻曾经问过卫青要不要让他宫中那些方士们给闻棠炼制一些有补脑效果的丹药。
虽然因为闻棠得到来,他开始逐渐冷落那些术士,可丹药还是可以考虑的。
幸亏他最后没将这个想法付诸于行动,否则别说什么闻棠聪明的脑子,她可能直接吃成傻子了。
仆从很快搬来书案绢帛,闻棠坐在案前,拿起铅粉笔画得认真,卫青在马厩中观马观得仔细,场面十分和谐,直到下午,闻棠收起绢帛,向卫青告辞归家。
霍去病今日休沐,就来将军府找卫青了,在看到府中有客人的时候也没心急,反正这些客人都是聊不到半个小时就会离开,于是他就一个人在书房练练排兵布阵打发时间。
打发着打发着,两个时辰就过去。
霍去病:?
难不成舅舅最近也开始沉迷寻仙长生了?
霍去病又等了一个时辰。
舅舅依旧没来理他。
于是霍去病在问过卫府家仆后,主动出击,来马厩找卫青了。
见他来了,卫青这才从养马知识的海洋里脱离,不过很快,他们舅甥俩就一起重新进入到知识的海洋里了。
“主君。”家仆的声音响起,询问道,“广牧君离开时落下许多绢帛,您看这些……如何处理?”
仆人将闻棠画完的那些绢帛呈递到卫青面前,他拿到手中,垂眸观看,这都是和马有关的画,底下几张绢帛上写着废稿,应该是闻棠画失败的,因为仆人不敢翻开细看,没看到这些字,这才将其送到卫青面前询问他的意见。
也不全是废稿,有的上面写的是“兴许可行”“修改之后可行”等字。
有一张图上面画的东西和马鞍有九成像,可又比现在的马鞍多了许多细节,至于其它物件,他就不认识了。
只见上面写着:镫,可发力,便于控马,能稳住身体……
蹄铁:减蹄损,护掌……
战马消耗↓士兵体力↑
因为是废稿,所以写得很乱,不过卫青能看懂大半。
这时,由于好奇,霍去病也将视线凑了过来。
……
归家后,闻棠把李萝单独留在室内,同她交谈。
“今日去大将军府,观其府中亭台累榭,隶臣工匠,待人接物,你有何看法?”
李媪:“我远不及也。”
“若是再磨炼几年呢?”
李媪:“亦不及也。”
前面那句倒是说得没错,长平侯府中的家丞见过的许多大世面,经历多了,自然而然就磨炼出了待人接物面面俱到,为人处世八面玲珑的能力。
而李媪,她只是认识一点字,才当了将近一年的广牧君家丞,肯定不能和见多识广的长平侯府家丞相比。
但后面那句闻棠却不认同。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株累邪的牧场中当奴隶,身份低微,饥寒交迫,匈奴人的鞭子随时可能落在我们身上。那个时候你可曾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来到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并成为这富贵中的一员。”
闻棠道:“莫要妄自菲薄,过分看轻自己。”
“喏。”李媪顿悟,“李萝明白。”
眼看时辰渐晚,李萝便不再打扰,因为明日要去廷尉府任职,闻棠很早就休息了,势必第二天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工作。
第二天,到了廷尉府,闻棠先去寻张汤。
他早就在正堂中等候了,说是等候也不准确,他前面的案上还有很多卷书简,都是这几日长安发生的各个案件的资料,虽然张汤的名声差到极点,什么酷吏,媚上之类的,整个长安基本都没人待见他。
但有一点却是别人无法抨击的,张汤此人,对于工作的态度十分认真。
和闻棠想象的差不多,张汤虽然长相周正,可兴许是因为廷尉当久了,坏事干多了,他身上有一种让人看了忍不住发怵的气势。
闻棠跟在他旁边看了一天竹简,张汤忙碌,她倒是挺清闲的。
至于廷尉府中其它官吏,几天前他们就知道府中要空降来一位关系户这个消息了,心里都挺忐忑的,不知这位权贵为人如何,是否会为难他们,一直到今天,见到闻棠本人,这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被放下。
广牧君性格和善,而且一整天都在看卷宗,和他们基本没啥接触,所以这些官吏很快就将重心放到自己的事情上了。
毕竟廷尉府的工作真挺忙的。
但有一人却是例外,就是廷尉右监,闻父之前的上司,那位包庇东武侯的官员。
自从东武侯家丞被被杀后,他经过几日调查,终于在今晨查到了闻棠的真实身份。
她居然是闻长生之女。
知道这件事后,他当即汗流浃背,明明是大晴天,却浑身发冷,想要逃跑,可长安这么大,他又能逃到哪里呢?
就算他逃跑了,那他的妻和子又怎么办?
他就这样怀着即将会被审判的忐忑心情度过了一天。
可什么都没发生。
闻棠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搭理他,看他的眼神和看路边的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
不对,准确的说,看路边的狗都要比他和善一点。
廷尉右监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她根本不记得我了?或者准备放过我?
想到东武侯家丞的死,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内心忐忑,备受折磨,闻棠却准时下班。
离开廷尉府前,张汤将一枚印钮交给闻棠,告诉她可以拿这枚印钮去石渠阁查阅书籍。
石t渠阁因阁下有石为渠导水,故名石渠阁,相当于汉朝的图书馆,这里藏有许多图书典籍和汉朝档案。
脑内的图书馆看书需要积分,长安的图书馆却不需要。
正好她也想看看汉朝的图书馆究竟是何模样,于是离开廷尉府后,便前往石渠阁了。
这时,有小仆来报:“县君,府中收到了一张拜帖。”
闻棠:“谁的?”
小仆答道:“是……卫将军。”第26章 赌约
“卫将军说等您休沐时,他会来府中拜访。”
西汉公务员做五休一,每上五天班就会有一天假期用来回家洗头洗澡,拜访亲友什么的,也就是说,她四天之后才会见到卫青。
闻棠知道这是她落在将军府中的丝帛起了作用,这三件器物中,光是马蹄铁就能有很大作用。
每次和匈奴作战,大汉都会损耗大量战马,就比如元狩四年出击匈奴规模最大的那场战争,十四万匹战马出塞,却只回来了不到三万匹,除去因病或战争中死掉的战马,也有很多是因为马掌磨损才无法继续骑行的。
汉军作战时那种高强度的奔袭,即使马掌上的角质层再厚再多,也经不起这样的磨损啊,久而久之,角质磨光,遇到石子等障碍物多的硬质道路,或者长时间在污水中行走,马掌发炎,行走不便,耽误军队赶路进程度,只能杀掉战马充当军粮。
如果有了马蹄铁,就会大大减少这种情况。
除了卫霍,估计这玩意儿连白起王翦廉颇,甚至可能秦始皇都能钓来。
毕竟没有谁会和能提高战斗力的好东西过不去。
收过拜帖,闻棠前往石渠阁,也是巧了,她不在府中这段时间,又收到了另一人的拜帖。
马车摇晃间,便到了目的地,石渠阁在未央宫以北,邻近少府、天禄阁等中央官署,为汉初开国功臣酂候萧何所造。
因为太学的兴起培养了大批人才,而这里又藏书丰富,所以许多太学学者闲暇时间都会云集此处,相互研究争辩,浓烈的文学气氛使这里成为了长安的文化中心,相当于战国时期齐国的稷下学宫。
石渠阁整体非常雄伟高大,檐头前覆有“石渠千秋”文字的瓦当,文字极精,给人一种壮丽厚重的感觉,闻棠到达时,已邻近闭馆时间,所以能看到一些学者模样的人从阁中出来,不过张汤给她的印绥能让她在阁中待到很晚。
闻棠踏上台阶,进入阁门,一股陈旧的书简味道钻入鼻尖,还氤氲着淡淡的墨味,阁内布局更是别有洞天,各类书籍保存的很好,全都分门别类,整齐码放在几架上。
里面的人,有皓首苍颜的花甲老人,有尚未束发的总角少年,除此之外,闻棠还注意到人群中有两位女子,她记得其中那位直裾深衣的中年女人,这人名叫义姁,医术精湛,朝野共知,从前是王太后的贴身医侍,三年前王太后崩逝,她便任职太医属,为其他贵人们治病。
至于她身旁另一人,闻棠倒是没有印象。
义姁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闻棠,冲她微笑颔首,然后和身旁那名女子一同出了石渠阁,闻棠看见她刚才出来的藏室门口写了个“医”字,猜测她应该是来这里查找医书资料的吧。
阁中管事对每个人都检查得很严格,看她衣裳手掌是否脏污,身上有没有味道,就算是熏香味也不允许,这样会污染了阁中那些珍贵藏书。
通过查验,闻棠向阁里走去,她本想在各个藏室内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资料书能帮上自己,或者卡一下系统的bug,薅点统毛。
可行至一角,还未见其人,倒是先能听到那里传出的阵阵争吵声,走的近了,见到全貌,是几名贤良文学正在吵架,一旁围观者并未劝阻,反而还听得津津有味,看那跃跃欲试的样子,恨不得自己也加入进去一起吵架。
啊,不对,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吵架呢,那叫辩论。
石渠阁中,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会议,有谈论正经国事的,也有突发奇想的。
例如,父亲去世,母亲在服丧期间改嫁,那么做子女的是要穿喜服还是丧服?
这次只算是石渠阁中一次随机发起的小辩,不太重要。
但也辩得那叫一个激烈,那叫一个沉浸,若不是还顾及着阁中这些珍贵古籍,可能就直接上手打起来了,毕竟现在的儒生可不是后代那种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在君子六艺的教育下,虽无法手搏猛汉,自保却是绝对没问题的。
上手打起来都是说轻了,这要是汉朝刚开国那时候,在未央宫大殿喝多了之后,群臣一言不合直接拔剑就是干。
他们今日辩驳的内容是孔子为政篇的一句话: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闻棠在书里看过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用德行来施行仁政,就会像北极星那样,只需要安然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别的星辰就都自然而然来环绕它了。
字面意思很直白了,闻棠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辩论的。
即使这些人同属儒家,同样一本经典中的一句话,儒家不同流派给出的结论大相径庭,就比现在这场辩论,有人认为这话重点在前面那个“德”字,要先施政足够仁德,周边四夷自会臣服。
另一方则认为这句话重点在于后面那个“共”字,为了周边四夷臣服,要实行仁政。
闻棠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些人一旦说不过对面,就会举出一句新的古文来论证自己的想法,然后对面再同样引用出另一条古文来辩驳,像是一个个装有足够知识的书袋子那样,引经据典,唇枪舌战。
闻棠:……
文化工作者就是不一样哈,可真是有文化。
辩到一半,有人注意到闻棠,呼道:“你是何人,实在无礼,站在此处做什么?”
闻棠:?
她望向周围,也有一些不是儒生打扮的官吏在听他们辩论,按理来说,偷听别人吵架是有些不礼貌,可这种随机发起的辩论却除外,甚至辩到深处,还会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来询问他有什么看法,支持哪一方。
这样看来,闻棠也没什么无理的地方。
再说了,阁中有专门应对这种情况的藏室,他们大庭广众之下当中喧哗就是什么很有礼貌的事情吗?
闻棠尚未回答,人群中就有人出来为她打圆场。
“您可是广牧君?”
是位年老的长者,约五十来岁,长髯飘飘,头上戴有文官通用的进贤冠,发髻间簪有一根毛笔,手中捧着一卷书简,闻棠虽未和他有过交集,却感觉此人有些脸熟。
闻棠:“正是本君。”
随后又问:“您是?”
他自我介绍道:“在下宫中太史司马谈,您曾对犬子有恩,当初他在野外遭难,若非县君出手相助,荒野无人,他需经过许多波折才能回到长安,那些书简也肯定会破损一些。”
哦,原来是司马迁的父亲啊。
“您初到长安,诸事繁忙,犬子担心可能会打扰到您,今日刚向您府中下了拜帖,上门感谢,没想到老夫居然提前在石渠阁中与您相遇了。”
随后告知身旁这些贤良文学们她的身份。
闻棠:“原来是太史公。”
知道闻棠的真实身份后,这些儒生只是按照礼节敷衍地叫了句“广牧君”,态度依旧冷淡。
一人曰:“时间不早了,广牧君还是快快回府吧。”
这些人就属于那种典型的没考上之前:孔子保佑让我被选上吧,我一定好好为官,劝谏君王,守时力民。
考上之后:喷!喷的就是朝中这些官员。
另一儒生老者补充道:“再晚一些,可就阴阳颠倒了。”
闻棠:……
好家伙,这人的嘴真是有够毒的,就算她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是在讽刺她呢。
估计是顾及了司马谈的面子,要不然按照他们那么丰富的词汇量,可能连《尚书牧誓》里最经典的那句“牝鸡无晨”都能说出,然后再举一个商王的例子来强调论点。
“恕本君冒昧,敢问先生高寿?”
他抚摸自己的长髯,没好气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三。”
“你问这个做什么?”
“您刚刚那句话是在讽刺我吗?”闻棠反问道,“我年纪还小,听不懂您的意思,不过对于诸位刚刚的探讨的《为政》篇,我倒是有个疑惑。”
未等众人询问,她率先开口:“今上重视儒学,诸生皆诵法孔子,子曾经曰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六十而耳顺t,耳顺之年,能虚心倾听周围人的意见,也能辩明其事非曲直了。关于这句六十而耳顺……”
最后六个字加重读音,闻棠视线缓缓扫过刚才那位阴阳怪气自己的老者,询问道:“您以为如何?”
关于这句,闻棠觉得李隆基也不例外,至于他后期那样一堆骚操作,是因为他活到了七十岁。
七十而随心所欲了。
不就是阴阳吗?谁不会啊,闻棠注意到自己问完这个问题,那人脸色瞬间发生变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正将“脸红脖子粗”这几个字具象化了、
司马谈看他的眼神极其无语。
似乎在说:你说,你惹她干吗?
“本君告辞。”
闻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深藏功与名,只留下几位老登和小登留在原地气鼓鼓。
刚走几步,便又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广牧君。”
闻棠:我真忙啊……
转身看到他的长相,很陌生,闻棠并不认识。
兴许是注意到闻棠的疑惑,他主动开口介绍自己。
“在下名为桑弘羊,在未央宫中任职侍中,久闻县君事迹,特别钦佩,愿与君相交。”
与我相交?
也是出息了,自从穿越至今,向来都是闻棠费尽心机与别人相交,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同她相交呢。
不错,有眼光。
闻棠想了片刻,想明白了,汉廷中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例如刚刚那些贤良文学,卫青手下的将士们,李广一派,以及后面霍去病发达之后好多人弃卫投霍,谁不想在朝多几个好友,多几条人脉?
士农工商,桑弘羊是最低级的商贾出身,而且还不是临邛卓氏那种巨富之家,若非是先帝临终之前不拘一格为今上招揽人才,而他心算能力又很强,可能这辈子都无缘官场了。
放眼朝中,奴仆出身的卫青被封为大将军,养猪的公孙弘也官至丞相,现在再去与他们相交相当于锦上添花,得不到太多重视。
所以从闻棠刚来长安时他心中就有这个想法了。
父母双亡,没什么背景,还能让陛下如此看重,和其他人不同,他商人出身最重利益,甭管是因为奇异方术还是治国策问才得到陛下看中,反正能得到陛下看中的就是有能力的人。
对于桑弘羊来讲,闻棠就是他的天选结盟对象。
闻棠:“桑君过奖,闻棠受之有愧,您能力出众又精通算学,倒是闻棠应该主动与您相交才是。”
二人行至一藏室,想到那日会议陛下提到的东西,桑弘羊主动询问:“听闻您有意制出一种味道特别甜美的饴糖,并用它贩卖赚钱?”
闻棠:“确有此意。”
汉武帝,大嘴巴,什么都和别人说。
“雍门以东有一小厂,被我改造成了制糖厂,因为规模不大,明天就能改建完成,开始制糖。你若是有时间,我把地址给你,明日酉时,你来这里,兴许还能品尝到这世上第一锅红糖呢。”
“有时间,当然有时间了。”桑弘羊求之不得,回答地很快,“还请县君将地址告知于我。”
就算是没时间,他也会手动变成有时间。
闻棠将地址告知桑弘羊,为表重视,他从衣裳中拿出毛笔记到版牍上,又确认一遍,待墨迹干后,才将其收入怀中。
“县君此法高明,只是……”他欲言又止,“您是否想过朝中之人会怎么看您?”
他这话,既是问闻棠,也相当于在变相地问自己。
闻棠:“贤能的臣子治理国家并非只有一种方法,想要使国家富裕也不只在笔尖和战马上,当年姜太公被分封到营丘之地,施行的治国之策不也是如此?”
汉朝人发表自己观点之前有个习惯,那就是先举个例子。
经典台词为:我听说xxx……
当年xxx……
她这次举的例子就是姜太公刚刚被分封到齐地时的政策,现在常说齐国有海盐之利,极其富饶,可当年营丘就是一块种不出庄稼的盐碱地,人烟稀少,百姓生存艰难。
姜太公利用这里的地形优势,鼓励妇女刺绣纺织换钱,又大力发展鱼盐之利,营丘之地很快就繁荣起来了,别的国家的黔首和财物都纷纷像车轴一样,归向齐国。
后来管仲辅佐齐桓公时,一连设立了九个管理财政的机构,使齐桓公称霸诸侯。
这例子给桑弘羊说自信了,那日未央宫中自己联想到管仲的官山海政策,今日闻棠又以姜太公为例,他瞬间坚定自己也可以做出一番大的事业的想法了。
闻棠:“圣人因天时,智者因地财,聪明的人依靠别人的劳动发财致富,中等智慧的人依靠自己的劳动发财致富。”
桑弘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如此看重闻君了,这一番话下来,谁听谁不迷糊啊。
就连自己,也极其赞同她的言论。
闻棠和他谈了约么两刻钟,就告辞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其实桑弘羊还有些不舍,但也不好挽留。
闻棠:姐只是随机应变根据他们的不同性格说了每个人都爱说的话,想让每一个大才发挥出他们最大的作用罢了。
这叫什么?
这叫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闻棠进入一间收藏算学书籍的藏室,浏览一圈,拿起一卷《九章算术》,这是汉初那位因为屁股太白而免于刑罚的张苍张丞相所增补和整理的算学书籍。
她今日来到石渠阁,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个系统bug,能和它讨价还价做生意。
召唤出系统,闻棠询问能否用手里这本《九章算术》的手抄本来换积分。
积分能换书籍,那么书籍能换积分不是也很正常吗?
这个bug倒是可行,不过能换的积分很低,因为图书馆里的书籍质量要求很高,石渠阁中大半藏书都无法满足需求,就拿闻棠手中这本九章算术来讲,即使是著名历史人物所编修的,也只能换3积分。
闻棠:……
你和我说图书馆书籍质量要求高?
请问《早安,大猩猩》、《猜猜我是谁?》这两本哪里质量高了?
系统:“还有,图书馆只接受简体汉字版手抄本。”
闻棠:……
她就说这个黑心统不会这么容易让她卡bug,这样她就不能雇人抄书了。
蒜鸟,蒜鸟,她只能安慰自己古代书简字数少,3积分至少比没有好。
于是她放下手中《九章算术》,去隔壁藏书找了一本别的典籍。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可以找点别的有用的书,这样就能一边抄一遍记住里面的知识。
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上是真没招了。
……
第二日,闻棠刚离开廷尉府便急匆匆地赶往小工厂。
小工厂在横门以南,邻近东市,地理位置很方便,暂时规模还不大,闻棠准备等制糖步骤成熟后再逐步扩大规模。
马车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甜味,味道很淡,比起糖果的香甜味,更趋向于水果的清甜味,应该是刚到榨汁这一步。
闻棠进入院中,里面众人都有条不紊地干自己手中的活,忙得热火朝天。
这些都是闻棠命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制糖工,必须要手脚麻利,脑子灵活。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干净。
上工之前必须仔细清洁,确保皮肤和指甲里没有一点泥污,还要带上类似厨师帽的头巾,防止头发掉到里面。
角落里已经摆了四大缸刚刚榨好的柘汁,闻棠刚刚闻到的甜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她特意选的秋冬时节收割的甘蔗,因为这个时期的甘蔗含糖量最高,可还是不能和现代甘蔗相比。
制糖厂的监工是少府中掌管四季干鲜果品的官吏,他资历尚浅时也熬过糖,不过是那种用发芽大麦熬成的胶状糖,叫做饴,很粘稠,或者在饴里面加点米粉,让其变硬一些,也就是饧。
今上不爱饴糖,所以汤官们还会用蜂蜜来制造甜味,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柘来制糖呢,可真是稀奇。
见闻棠来了,小吏连忙迎上前问好,一旁大镬也已热好,底下柴火烧得正旺,闻棠命人将缸中柘桨倒入大镬中,大火熬煮,并不断撇去浮沫。
这一步骤已经隐隐散发出甜味了。
闻棠之所以选择最先制作红糖,是因为这玩意的制作方法最简单,单纯的熬就行。
水分减少大约一半时,就可以转移至另一口大镬里中火熬煮了,颜色从清亮的透明色转为褐色,质感也逐渐变得浓稠,最后还要转移到第三口镬中,不停地翻炒糖浆打沙,打出糖浆中的空气,才能使糖浆口感酥软绵密,这一过程需要大约两刻钟的时t间,对糖工的体力和手速都有很大考验。
然后将焦糖色的糖浆倒入模具中凝固就好了,一层凝固之后再倒另一层,以此往复。
糖工们虽然都有制作饴糖的经验,可却是第一次制作红糖,所以前几次都多多少少有些瑕疵,不是火候大了味道发苦,就是火候小了无法凝固,多制作几次后就熟练了。
工厂中弥漫着极其霸道浓郁的香甜味,小吏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股甜味全部吸入腹中,然后感叹道:“好甜啊。”
这个味道比他制作饴糖时闻到的味道更甜,也更让人垂涎欲滴。
其他人纷纷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
这期间,闻棠看了一眼日晷,马上就到酉时了,桑弘羊还没来。
奇怪,闻棠心想他昨日不是说好酉时来此吗?怎么还不到,莫不是他爽约了,或者我给错地址了?
带着这个疑惑,眼看磨具中的红糖都快凝固好了,他还是没来。
片刻后,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感叹道:“好香的味道啊!”
闻棠下意识朝着声音那边看去,果然是卡点到来的桑弘羊,以及……
不请自来的刘彻。
和他身后的霍去病。
和厂外一群护卫,
至于卫青,应该是今天太忙了,所以才没有被刘彻拉到这里。
闻棠和那制糖小吏都认识刘彻,见他进来,就要行礼,却被刘彻一个手势给阻止了,看来他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地喜欢cos别的官员。
刘彻来的时间也挺巧,正好这时红糖已经凝固好了,闻棠切下一小块献给他。
刘彻并不嗜甜,所以只是浅尝了一小口,和他之前吃到的饴糖都不一样,比麦芽糖要甜一些,却并不腻,还带着一股焦香味道。
“味道不错。”刘彻点评道,随即对后面二人道:“去病,弘羊,你们也尝一尝。”
闻棠:……
二人分别尝了,也都给了很高的评价。
闻棠给刘彻介绍完红糖的功效和用途之后,刘彻转身和桑弘羊谈论着什么,趁着这个时候,霍去病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同闻棠攀谈,询问她那日在卫府所画的蹄铁具体为何物,能否制造出来,帛上所写的用处可为真?
“闻君……”
霍去病刚一开口,就被刘彻打断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闻棠所描述的酒精,根本没有听到霍去病在叫闻棠。
“闻卿,既然这红糖如此简单便能制作出来,那你之前曾说的酒精?”
霍去病:……
闻棠:“酒精的制作过程要比红糖繁琐麻烦许多,估计还需要不少时间。”
刘彻:“无妨无妨,有什么需要直接告知桑弘羊即可……”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霍去病是一点也插不上话。
算了,下次吧。
第三日,闻棠依旧准时来到这个小厂,今天刘彻倒是没来,毕竟他处理政务还是很忙的,而他的目标又是做一个比唐王还要英明的皇帝。
不过桑弘羊倒是又来了。
闻棠对桑弘羊印象挺好的,这人不错,眼里有活,看闻棠忙的时候能帮忙一起干活。
她今天试图用明代书籍中记录的黄泥水淋糖法制出白糖,制出来的白糖颜色肯定没有现代的白糖白,不过也比汉朝的漂亮多了,或许我们可以叫它……黄糖?
“桑君,你说我们售卖这红糖,要定价多少钱一斤呢?”
“多少一斤?”桑弘羊语气惊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按斤卖?”
“我们要按两卖!”
汉代一斤十六两,换算下来一两大约是15克。
闻棠觉得他的建议很有道理。
“对哦,那我们卖多少钱一两呢?”
桑弘羊想了想:“四百钱一两。”
反正那些权贵们有的是钱。
好贵,闻棠忍不住感叹,现在一只大肥鸡的价格为八十钱,相当于五只大肥鸡才能换大拇手指这样的一小块红糖。
桑:“黄糖八百。”
闻棠:……
“行。”
桑弘羊拿起随身携带的版牍,在上面写写算算,一副很命苦的样子。
闻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闻棠止住笑意,“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闻棠:“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桑弘羊:“赌什么?”
“陛下将售卖红糖这件事交给你负责,你相不相信大军出征之前,我能让国库多出比你卖糖利润更多的钱。”
“你不会是要售卖酒精吧?”不对,看陛下的意思是想将酒精作医用物资,不拿出去售卖,但是闻棠突然这么一问,肯定有诈,“或者要在长安售卖彩糖?”
赤色的糖叫做红糖,今日做出的叫做黄糖,那他有理由相信闻棠会做出五颜六色的漂亮饴糖。
想想那个颜色,还怪好看的。
相对应的,价格也会更高。
“肯定不是。”闻棠发誓,“你相信我,我只用世上已经存在的东西,绝不用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赚钱。”
“赌资是我脑海中未来的算学知识。”
闻棠低声道:“我若是赢了,你就……”
在搞钱这方面,西汉理财大师桑弘羊对自己可是特别有自信,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赌了!
而另一边,广牧君府中。
一名小仆问道:“家丞,主君今天还回来吗?”
李萝看了一眼已经漆黑的天色:“大概……是不回来了吧。”
小仆:“主君这么忙,她还记得自己在尚冠里中有个家吗?”
李萝:“应该是记得吧。”
提问:我的卷王主君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我该怎么办?
第27章 抄家
经过三天的相处,廷尉府中这些官吏们对闻棠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忐忑不安了,因为他们发现廷尉府的工作氛围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如果是别的府中的官吏,有这样一个摄像头上司,多少都会有些紧张不自在。
但他们廷尉府不一样!
因为他们一直不自在。
廷尉府要修订律令,汇总全国的断狱数量,处理那些地方官员们处理不了的案件,有时候还要处理地方官员,这就很命苦了,偏偏他们有一个卷王上司,官吏们要根据廷尉对待各位犯人的态度敲定不同的的薛定谔的判决书。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担心退休福利吧。
因为这活经常得罪人,所以廷尉府里的官员更新换代速度挺快的,根本活不到退休的时候。
闻棠带了一些糖去廷尉府送给张汤,隔着木盒也能闻到里面散发出出一股隐隐约约的甜香味道,很好闻。
张汤接过礼物,将其放置在书案一角:“多谢广牧君相赠。”
二人的对话非常官方。
他又问:“廷尉府和石渠阁中的相关案卷你可都看完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闻棠依次回答:“都看完了,暂时还没有不懂的地方。”
这可不是闻棠在不懂装懂,她这几天做的事情无非就是看些打家劫舍、侵占田地、强抢民男女、收受贿赂之类的坏事,然后对照汉朝律法查查该判什么刑罚。
而且她脑海里还有原身关于汉朝法律的记忆,因此除了第一天有些需要请教张汤的地方,其余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张汤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尽快将相关档案写完,这样我明日一早便可交给陛下。”
闻棠“啊?!”
“我单独一人写吗?今日便要写完吗?”
张汤点了点头,看向闻棠,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闻棠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不然呢,难不成我帮你写吗”这几个字。
按照平时惯例,涉及范围这么大的案件,他们廷尉府应该审理至少五日再定案,但是闻棠现在在廷尉府中就相当于一个烫手山芋,倒不是他嫌弃闻棠,相反闻棠学习能力还挺强的,而且算学很厉害,若不是她身份特殊,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手下。
主要是看这架势,皇帝似乎比廷尉府更需要广牧君。
“本君知道了,告辞。”
闻棠说完,便离开这里,按照张汤的意思写报告去了。
等她离开,张汤本想继续手中工作,但那股隐隐约约的甜香味道却不停地往他鼻孔里飘,于是他拿起木盒,打开后香气更甚,看到里面是一块大约一寸长,五尺宽的赤色饧块,用刀匕细细地切成小块,方方正正的,他拿起一块,放到阳光下仔细观察,质感沙沙的,放入口中品尝,是比平时所吃的饴糖要美味的多。
他并不嗜甜,却也会在此物流通市场后花上至少一月秩俸去买些回家,原因无它,这东西是天子默许的。
太阳东升西落,闻棠将今天写的东西交给张汤,需t要经他核验才能确保没有问题。
他这边没有问题,有人可就害怕惨喽。
整整四天,廷尉右监已经处于这种担惊受怕的状态下整整四天了。
有时候他宁愿闻棠直接宣判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的,结束这种煎熬的处境。可大部分时间又是个贪生的,希望惩罚能晚点到来,就比如现在,看着外面的夕阳,他忍不住庆幸。
真好,自己又活了一天。
不过很快就又不惶恐了。
因为她看到闻棠身边的人叫走了自己的一名手下,他知道,属于自己的审判终于开始,可却没有任何反抗。
当年闻长生一家得罪贵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死到临头,他才终于学会后悔,学会换位思考。
赵广德同样怀着一种极其惶恐不安的心情去见贵人。
他从小就是个老实人,话少,没惹过事,自从三年前好友闻长生遭难后就更加沉默了,谨小慎微,工作中不敢出头,就连日常在街上行走都不走路中间,而是走两侧,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自己重蹈好友覆辙。
当然,遇到大人物时更是从来不敢抬头,这也就导致他从未看见过闻棠的脸。
走到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这才随旁边的人进到室内,紧张地浑身都在发抖,说话间更是止不住的颤音,勉强行礼:“廷尉府小吏参见贵人。”
出乎意料的,贵人并未开口斥责,降罪于他,反而语气温和道:“世伯请起。”
赵广德被她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僵在原地不敢动,闻棠主动走过去将他扶起。
“您对我闻家有恩,我会好好报答您的。”
当年闻父在路上被人打折了腿,就是找广德帮忙将其送回家的。
听到这话,赵广德下意识抬头看向闻棠,发现面前这位贵人的确和自己好友有些相像。
意识到这件事,他再也绷不住了,泪水从眼眶中流出,忍不住询问闻棠父母情况如何,现在可好。
闻家被迁徙到朔方郡后,他便再也没有闻家消息了,只知道三年前匈奴侵袭朔方,抓走了好多汉朝百姓去当奴隶,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闻家。
闻棠将闻家迁徙到朔方郡后发生的事情告诉赵广德,他越听越悲伤,最后忍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恐道:“您不会是要报仇吧。”
闻棠:“确有此意。”
“闻……贵人,贵人,要不您还是回朔方吧。”
其实,他是为闻棠着想才说出这句话的:“虽然您如今发达了,可那东武侯在长安这么多年,认识好多贵人,而且即使小人见识浅薄,也知道他的爵位是侯,而您只是封君,您是斗不过他的啊。”
闻棠不疾不徐道:“世伯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突然问了个和复仇毫无关联的问题“您可知曲辕犁和耧车?”
这些赵广德倒是知道,是两样从边境中新流传过来的新型农具,据说用两样东西干农活能又快又省力气,太府那边正准备将其推广到全国,好像是……什么仙人的使者制造出来的。
她看向闻棠,有了答案:“是您……发明出来的?”
“不错。”她说,“这就是我有胆量对他复仇的原因。”
东武侯只会向百姓展露自己那愚蠢又狠毒的恶意,而闻棠却让他们感受到喜悦与希望。
“我已经同廷尉说好了,明日未时,你来宣明里,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东武侯的凄惨下场。”
闻棠的话像是一剂定心剂,让赵广德安心下来,临离开时,闻棠给了他两盒红糖作为礼物,他推脱不过只好收下。
离开廷尉府后,赵广德直接回家了。
其实即使闻棠不去和张汤说,赵广德明天也能去宣明里看东武侯的悲惨下场。
因为他明天本来就休沐。
归家时,妻早已为他准备好饭菜,豆酱,葵菹,粝米饭,算是很丰盛的一餐了,女儿坐在织布机上认真织布,见他回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相迎,看起来是很温馨很幸福的一家。
穷苦人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赵广德和自己的妻女说了今天的事情。
听完后妻子本想劝他不要去,免得惹上麻烦,权贵斗法,即使只是掀起的一片波澜,也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承担的起的,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反而转移话题,说起另外一件事:“元已经十三岁了,是时候该为她寻上一户好的人家了。”
赵广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为赵元,今年十三岁。
赵广德问道“你可有什么人选?”
妻子说了两个人选,赵广德还未开口,赵元倒是先反应激烈了起来。
“那个王二狗总是欺负我,您为何要将我许配给他?”
青春期的小男孩总是喜欢欺负小女孩来表达自己的喜欢,比如薅一薅她的头发,或者用虫子吓唬人之类的,同里的小女郎们都说王二狗这是喜欢她,想和她玩,但赵元却觉得这不是喜欢,就是他单纯犯贱。
“那郭产呢?他可是对你很好的,而且家中富裕,你嫁过去后每天都能有肉吃?”
赵元:“他的确是对我好,不过总是有意无意地问我每月能织出多少匹布,有没有织出更美丽的花纹,女儿认为他只是喜欢我织布的手艺。”
“你这孩子!”赵广德有些气恼,“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不成?这可是要受罚的。”
汉朝和现代不同,汉朝人头税为每人每年120钱,也就是一算,如果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子没有嫁人,那么她的人头税将会是其他人的五倍,一年需要向官府缴纳六百钱,相当于一个家庭总收入的十分之一了。
元:“父亲莫气,女儿又新研究出来一个新的花样,日后可以用自己织布的手艺赚钱交罚款,也能补贴家里。”
虽然赵元现在才十三岁,但是她的织布手艺却是所接触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的,连赵母也无法相比,甚至有信心和织室中的那些织女们相比。
“你不嫁人,你若是不嫁人,待我与你母亲百年之后,你怎么办?会有人奉养你吗?”
“如果那时候我有很多很多钱的话,是会有人奉养我的。”
赵广德:……
赵广德气得想要骂人,但是一想那都是自己死后的事情,也就释怀了,这时赵妻及时出来打圆场,拿起木盒,说要取出一块这个什么红糖来给大家尝尝味道。
他原本是不想吃的,倒不是不喜欢吃,只是觉得闻棠送的糖一定价格很贵,若是让妻放到东市去买定能卖到不少钱,但现在为了缓和气氛,便没拒绝,默许了妻的动作。
妻将红糖拿出,起先也是被这好东西给惊住了,又很快小声嘀咕了一句:“咦,这什么?”
很快,惊呼声变大:“是金饼!”
“良人,良人,你快来看,这里面有金饼!
她将盒子递到赵广德面前,里面有两块金饼,将灯挑地亮了一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赵广德拿起金饼细细打量,趁着这个间隙,赵妻又打开了另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有三块,一共五块金饼,每块估摸着有一斤左右。
过了好久好久,赵家人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赵广德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道:“若明日广牧君复仇成功,那你便可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是否嫁人。”
……
第二日,宣明里,东武侯府门前。
赵广德到这里的时候距离未时还有大约两刻钟的时间,来的早了,便找了一处偏僻地方等待,他来得太急,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能看出东武侯府的确没落了,当年这里门庭若市,许多人可以站在门口等待几天传唤,只是为了见到东武侯。
时间逐渐流淌,他听到许多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很整齐,应该是官府的人,还有兵甲相撞的声音。
他很快明白闻棠要做什么了,毕竟他们廷尉府就是专门判这个的,专业对口啊。
此时东武侯正在府中观赏歌姬表演呢,虽然他这几年是落魄了,但好歹也是个君侯,日常吃穿用度的标准可一点没下降。
就比如现在,他看着面前这些食物,牛肉与蒿类制成的牛逢羹,春蝉做成的蝉脯菹,太官园中刚采收的冬韭……
每一样都是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稀罕食物,他却早已吃腻,总觉得觉得太过平淡,吩咐庖人给自己弄点新奇的吃食,准备吃完这顿饭就去朝中走动一下,想办法弄死那个广牧君,给自己的家丞报仇t。
即使是闻棠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挺有松弛感的。
这时,仆人告诉东武侯说有天子的文书来了。
东武侯感到奇怪,平时天子的使者都是进入院内宣读文书,这次怎么连院子都不进了?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跟着仆人前往庭院,他刚才喝了不少酒,现在醉意未消,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配上他那肥胖的身躯,显得格外滑稽。
然而,他刚走到院中,看到后面那些士兵,立刻傻眼了,酒也醒了。
兵士们早已将东武侯府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闻棠觉得东武侯和右贤王一定会很有共同话题。
文书上写得都是他这些年自己或者纵容身边人做的恶行,谒者宣读文书时的语速很慢,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感觉自己脑子懵懵的,不,还是有听清几个字的。
东武侯削爵弃市,家眷流放边境。
等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的时候,他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闻棠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舒服,命人在他身上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将他冷醒了,初冬的天气,连风都是寒冷的,他又浑身是水,就更难受了。
但他顾不上身上的寒冷,连忙从地上爬起拽住谒者下裳求饶,那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模样还挺凄惨的。
谒者懒得理他,闻棠做了个手势,冲那些兵士们说道:“动手!”
话音刚落,兵士们便齐齐冲进府中,剑戟森然,气势恐怖,吓得府中家眷奴仆连连求饶哭喊。
兵士们可不管这些,翻箱倒柜查抄家产,这时已经有一些人聚在周围看热闹了,可能是他们家平时从来没做过好事吧,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感叹东武侯府没落的,全都是叫好的。
查出一件宝物,便有刀笔吏将其记在版牍上,闻棠大致地看了一下……
大致地看也看了好久,这东武侯也太肥了吧。
什么金银玳瑁、珍珠美玉、宝剑名马……就连花园中那些树都是从南越闽越等地千里迢迢运过来的。
也是难为他能在长安这种气候把南越的树给种活了。
这么多钱,桑弘羊,你拿什么赢我?!
赵广德看着这个场面,又激动的哭了出来,而他身后那个躲在角落里看完全程的小尾巴终于被发现了,赵广德连忙擦干眼泪,将她拽到跟前,连连道歉,闻棠却没在意。
赵元注意到这位贵人真的好有气质,好温柔啊,像个仙女,据说还对他们大汉有很大的功劳,她真的好厉害呀!她的仇人,从前那样嚣张跋扈的贵人,现在却只能跪在她脚下求饶,这是自己、是阿父,是她所知道的所有人中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
贵人那绣有精美花纹的衣袂下那只五彩丝缕已经旧了,而且从工艺来看编的也很粗糙,她也想为闻棠编上一枚五彩丝缕,如果有机会,能跟在她身边就好了。
这位的青春期的小女孩心里第一次有了崇拜的人。
闻棠并不知道她内心的这些想法,抄完家后,她准备回府了,可刚迈出步子,便又有人来到东武侯府中,径直走到闻棠面前。
“您可是广牧君?”
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很沉稳,闻棠记得她,就是那日在石渠阁中站在义姁
旁边的女人。
闻棠点头承认:“您是?”
“在下是皇后身边女史。”绮华说出自己此行目的,“皇后吩咐我来邀您后日进宫一叙,不知广牧君可有时间?”
闻棠:……
有时间,我能说没时间吗?
行,挺好的,还知道给我留一天时间休息睡觉。
闻棠应下邀约后,绮华便离开了,她也回到自己府中,几天没见到府中这些人,她都有点陌生了。
见她回来,李媪匆匆赶来,先是嘘寒问暖,然后又道:“府中各处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明日迎接大将军的到来呢。”
“辛苦了,我已知晓。”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媪忍不住询问:“县君,您去哪里?”
“回房,睡觉。”
明天早上还得搞行为艺术拿个拖把在家门口表演扫地欢迎卫大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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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宴饮
第二天,卯时四刻,闻棠掀开被子,准时起床。
她觉得这种情况应该放点激昂的BGM让自己清醒一下,但因为缺乏设备,只好作罢。
盥漱过后,闻棠推开房门,门开的瞬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干冷干冷的,闻棠打了个寒颤,困意全消,一下子就精神了。
初冬时节,太阳出来的晚,此时天空正灰蒙蒙的,好在家仆女婢们早已起来点灯洒扫,有了人气,才不至于让院子里的气氛显得那么凄凉萧瑟。
闻棠走出院子,李媪跟在身后,二人一起亲自前往别处视察,看看为迎接客人而做的诸项事宜准备如何。
庖厨那里是最热闹的,庖人们四更时分就来到这里摆灶开火、汲水劈柴、切肉洗菜,使出全身力气,势必要做出让客人回味无穷的美味饭菜。
如果是以前,庖人可能还会稍微怀疑一下,自己虽自诩厨艺极好,可今天要来的客人时恩宠甚笃的大将军,经常参加宫中宴饮,这世间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再美味再珍稀的东西也都习以为常了吧?
但现在他的心态却不同了,对自己非常自信。
因为主君教自己做的那些东西都是他头一次听到、见到的,是不属于这世间的美味!
巡视一周,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没有什么问题,这时太阳已经升起,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晴朗,闻棠觉得时间快差不多了,便走到门口,仆从送上一把扫帚,她接了过来,开始清扫府前这片空地。
这是汉代的一种礼仪习俗,在重要客人来访前,主人通常要先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抓着扫帚,亲自立于门前等待,来表示对于客人的尊重,如果是举行宴会,那么主人还要清洗宴饮时所需要的各种器具。
之前有一次武安侯田蚡随口一说要去拜访窦婴,窦婴为表尊重,和夫人亲自“夜洒扫张具至旦”,夫妻俩打扫了一整晚卫生,又站在大门口等了一上午,田蚡还是没有来。
闻棠觉得如果自己是窦婴,可能直接就黑化了。
因为每日都有小仆清扫,府门口其实挺干净的,闻棠象征性地扫了两下就把扫帚头朝上,柄朝下,双手抱住,躬身而立,表现得很恭敬,等待卫青到来。
她才刚等了一小会儿,便看到卫青的马车从远方驶来,连忙上前迎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车上下来了一个卫青……
还有一个霍去病。
闻棠:……
在她意料之中。
霍去病手中拿着一卷被卷起来的绢帛,正是那日闻棠落在卫府的丝帛。
“卫将军。”闻棠行礼,也没忘记他身后的霍去病,“霍侍中。”
霍去病面上略带歉意,对闻棠说自己未送名帖便来拜访,多有冒犯,请她原谅。
闻棠回道:“霍侍中大驾光临,是寒舍之幸,何谈冒昧二字?”
唉,古代官场说话好累。
将二人迎进府中,闻棠发挥自己的高超演技,先是看了看霍去病手中的丝帛,佯扮疑惑,问道:“霍侍中,您手中这是……?”
她觉得自己都能在奥斯卡颁奖时坐评委席了。
霍去病本想进入屋内再和闻棠说这件事,现在她主动提及,倒省得自己开口询问了,于是打开手中绢帛,将今日到这里的原因如实告知闻棠。
对她绢帛之中所画所写的蹄铁和马镫好奇。
又问道:“您可做出实物了?”
虽然帛上写了“废稿”“兴许可行”之类的字,但自从闻棠那天去拜访卫青,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
五天了,应该制作出来了吧?
霍去病看她的眼神极其真诚。
闻棠:……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未来冠军侯这么真诚的眼神,她还有点小小的愧疚。
愧疚归愧疚,依旧不能说实话,闻棠摇了摇头:“并未。”
随后转折道:“不过我已经将这东西的原理弄明白了大概七成,再过一些时日便可做出,届时定会亲手送上一套给霍侍中……”
“和卫将军。”
端水啊,得端水啊。
“不过闻棠有一事相求。”闻棠说道,“二位可否先替我向陛下隐瞒此事?”
霍去病问道:“这是为何?”
闻棠解释道:“这些想法是我那日在将军府中突发奇想得来的灵感,尚未成熟,不确定中途是否会出意外,所以我想等完全弄清这些马具的原理后再告知陛下,这样就不会让陛下费心了。”
我真是这世界上最好最贴心的臣子。t
闻棠说的这些话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作为臣子,把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行的半成品发明呈现给皇帝,这纯属脑子发癫。
二人很快答应了闻棠的请求。
话说至此,便到了宴请二人的堂室,筵席之上不光饮食器具和菜肴要按规矩摆放,座位也很有讲究,原本闻棠作为主人家应坐主位,但卫青官爵远超闻棠,所以最后卫青东向座,闻棠和霍去病西向而坐。
一阵香气弥漫在堂室内。
是烤羊肉的香气。
霍去病是富贵惯了的,或者说他所有的苦日子都是一岁之前的,现在根本没有吃苦时候的记忆。
人们总是因为霍去病打仗很厉害而忘记他是一个奢侈品鉴定能力超厉害的富家子弟,可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闻到过这样香的香味。
烤得酥脆流油的羊腿上星星点点撒着什么,种类很多,不过霍去病意识到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霍去病看向自家舅舅,发现卫青似乎也不认识这些。
好在闻棠主动开口解释:“这些是我从朔方中买来的大汉以西的佐料。”
胡麻(芝麻)、安息茴香(孜然)、胡蒜等……
汉初,为了保持汉匈友好关系,高祖下令开通关市,让汉人和匈奴能相互贸易交换物资,虽然马邑之谋后就被停了,但是总有一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商队,偷偷用汉朝的铁器、青铜等和匈奴部落交换物资。
这些就是边境官府从一个被抓的商人手里搜来的,汉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些香料的具体用处,以为是用来熏香的,但味道很怪,便觉得没多大用处。闻棠本想用钱买的,结果县长大手一挥,直接送给她了。
卫/霍:原来大汉以西还有这样稀奇的东西。
若是陛下知道,又会想要这些东西了。
何止是陛下,就是他们自己也想要啊。
一旁侍女为卫青片下一块羊肉,他放到嘴里尝了,果然要比平时吃的炙肉美味许多。
除此之外,闻棠还命庖人做了炒菜,因为食材有限,味道无法和现代相比,但在这个食物烹饪方法只有清蒸白煮和烤制的古代,也足够惊艳了。
闻棠把关于马具的灵感来源和铸造方案告诉二人。
但说的并不彻底。
微说。
相当于在挖掘机培训班里讲了挖掘机运行的概念、挖掘机的原理、挖掘机的定义,就是不讲怎么开挖掘机。
这下好了,若说原先霍去病只有三分好奇,被她这么一科普,直接变成八分好奇。
闻棠认为今日这顿宴饮也能算得上是宾主尽欢,等二人离开,府中家仆立马清洗食具,重新起火开灶,开始准备接待第二轮客人。
下午,司马迁是带着厚礼到的,不停向闻棠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他是个爱书的人,很感谢闻棠那日出手救了他的书……和他自己。
主要是那些书都是孤本典籍,若是破损坏了,可是很难修复的,而他自己,受伤了躺在塌上养两天就能好。
宴饮时,看着席间这么丰盛的餐食,司马迁心想广牧君可真是热情。
闻棠:他似乎是误会什么了。
算了,不管了,总不能直接告诉你这是今日府中庖人们做的第二顿饭吧。
于是他们就在这个完美的误会中结束了这场筵席,送走他后,闻棠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幸福。
明天终于能休息了……
休沐日,巳时末,广牧君府。
闻棠躺在榻上,优哉游哉,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休沐日。
可真幸福啊。
宣室殿中,刘彻正在处理公务,批完一件奏疏,并未急着拿下一件,而是感叹:“也不知闻卿现在在做何事,可有在画图纸?”
刘彻这个皇帝吧,他就属于那种典型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想一直见他,算算日子已经五天没有见到闻卿了,于是问一旁的桑弘羊:“你说如果朕现在去广牧君府,闻棠见了朕会有何反应?”
正好闻棠和卫青同住一里,探望完闻卿还能顺路去看看仲卿。
桑弘羊这几天挺emo的,他已经想好红糖的宣传方法了,本来按照正经方式,他卖糖赚的钱肯定会比闻棠赚的多。
没想到闻棠这家伙她另辟蹊径,走歪路子。
啊不对,这个方法并不违法,所以不算歪路子。
刚初出茅庐的桑侍中吃一堑后,决定要长一智,以后也要向闻棠学习,和她一样阴。
赚钱嘛,不磕碜。
桑弘羊咬牙,刚准备回刘彻的话,就听到他们那位想一出是一出的陛下摇了摇头,又取消主意了。
“还是让闻卿在府中好好休息吧。”
桑弘羊:……
陛下对我不再贴心,因为他的贴心给了别人。
别人都只有一天的休沐时间,而闻卿却有两天,她肯定能感受到朕对她的重视。
……
经过一天的休息,闻棠满血复活,准备用最饱满的状态去见卫皇后。
临出门时,李媪突然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向闻棠,看得她感觉怪怪的。
闻棠还未来得及发问,李媪便主动开口,说道:“主君,你好像又长高了许多。”
闻棠:……
我补药当三阿哥啊。
不过李媪说的没错,她最近身高蹿的很猛,在这个平均身高一米五一米六的年代,已经长到七尺一寸了,再努努力,估计能长到和前世一样的身高,一米七四大高个。
想到能长高高,闻棠一路上的心情都很不错,在这种愉快心情的加持下,她很快就到达卫皇后的宫殿了。
卫子夫所居的宫殿叫做椒房殿,据说这座宫殿用椒和泥涂满墙壁,能让整个殿里都温暖芳香,闻棠不知道椒泥到底有没有用,反正这座宫殿确实是又暖和又芳香。
卫子夫身旁女史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见闻棠来了,连忙将她迎入殿中。
进入堂室,闻棠没有多看,而是向那个女人下拜行礼道:“臣闻棠参见皇后,愿皇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第29章 刘据
按照汉朝礼仪,卫子夫只需回闻棠一句“起”即可,这个“起”字就相当于后世的平身,或者显得尊重一些,说上一句“闻君请起”
不过这两口子显然都有同一个习惯,那就是对待有能力的人都特别热情,卫子夫起身走到闻棠旁边亲自将她扶起,:“闻君快快请起。”
趁着起身的功夫,闻棠瞥了一眼卫子夫,看得粗略,却也瞧了个大概。
果然如史书所记载,鬓发如云,又黑又亮,但她身上稳重华贵的气势才是重点,可能是权力比较养人吧,虽然卫子夫已经生了四个孩子,可看起来精神饱满,想来也是,如果她气血不足身体不好,又怎么能执掌宫掖数十载都没出过差错呢?
卫子夫将闻棠带至座席旁,与闻棠相对而坐,正当闻棠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卫子夫率先开口: “早就听过你的传闻,不愧是仙人使者,今日一见,果然是玉质金相,气质不凡。”
闻棠:“多谢皇后夸奖。”
她其实挺好奇的,卫子夫下诏书将自己邀请到椒房殿中到底有什么目的,自己和卫子夫在公事私事上都没啥交集,总不可能是单纯好奇想要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才把自己召到这里的吧?
卫子夫先是关心了一下闻棠的身体健康,询问她这次回到长安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应,有没有缺少什么,听起来挺贴心的,但闻棠却更摸不到头脑了,皇后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闻棠开始发散思维……
难不成自己是皇后失散多年的亲戚?
我是外戚?!
幸亏卫子夫没有继续关心下去,否则再这样想下去,闻棠什么惊世骇俗的身份都能给自己编出来。
卫子夫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闻棠腰间的佩饰,询问道:“你腰间这枚莲花琉璃佩饰的质地看起来甚是通透稀有,想来肯定绝非凡物,不知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闻棠:……
好奇我腰间佩饰的人真的是你吗,卫皇后?
我有点不太信。
如果是十六年前的卫子夫,可能问完这个问题后自己后都忍不住笑了,但现在不一样,她在汉宫里经历了十六年的成长和磨炼,表情管理能力达到最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失态的。
做皇后,她是专业的。
闻棠:“这……”
闻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是一只白狐送的。”
卫子夫:?
闻棠:“在从朔方来长安的路上……”
闻棠开口向卫子夫讲述自己的神奇经历,总结起来就是在来长安的路上,某天半夜月光太美,她无心睡眠,于是欣然起行。
不是去找张怀民。
而是出门在这美丽的月色下赏月散步,逛着逛着,发现草丛里t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走到近前,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漂亮白狐,那白狐口中衔有一物,趁她还在发懵,将口中之物放到闻棠手中便跑走了,等闻棠反应过来,才看清手中这枚莲花琉璃。
闻棠:编故事,我是专业的。
这个经历吧,其实挺模棱两可的,好像是个奇遇,但要真细究起来,狐狸给人类东西这件事虽然罕见,但也存在。
卫子夫听完之后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到了前者范围。
她暗自感叹闻棠这辈子的奇遇可真多啊,不争不抢天天有奇遇,反观她那个陛下,又争又抢却什么神迹都召不来。
其实她这次邀闻棠来椒房殿就是刘彻示意的。
见到那枚莲花琉璃时,刘彻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这东西可能和仙人赐下的那张仙镜来自同一地方,但佩饰这东西又挺私人的,刘彻不好直接发问,于是便暗示卫子夫来问。
暗示的真挺委婉,某日离开椒房殿前,只是随口一说闻卿琉璃佩饰质感不错,便处理政务去了,等刘彻离开,卫子夫让倚华去问那日在宣室殿门前守门的小黄门这件事,问完之后就明白刘彻的意思了,立刻下文书邀闻棠入宫。
临走时,卫子夫又送了她一些礼物,做为皇后,肯定不能给朝臣送金送宅送田,所以就送了闻棠一些日常的锦缎首饰之类的。
什么五色文玉环、云母扇、沉水香、金玉步摇……等。
发出布灵布灵的光芒,一看就很值钱。
你们卫家人这个习惯非常好,都大气!
离开椒房殿后,闻棠并未回家,而是换了个方向,前往宣室殿。
今日不光刘彻在殿中,还有霍去病,以及一个头发扎成左右两束,粉雕玉琢,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应该就是大皇子刘据吧。
算算时间,他明年就会被封为太子了。
见到闻棠,刘彻放下手中政务,将她召至身旁,问她前几日在廷尉府中待的如何,学到了什么。
刘彻不清楚闻棠在廷尉府过得怎么样,但他这几天日子过得是真挺舒心,虽然之前早有准备,可看了抄家名录后才发现,东武侯家里简直是货殖私庭,藏镪百万,光是家僮就有八九百人,直接多了一笔很充足的军费。
除此之还有那些珍奇的鸟兽草木也都被刘彻大手一挥,派人移植到上林苑里了。
等明年春日,看看苑中的花花草草,可能心情会更好。
闻棠一一作答,聊完家常,开始聊工作,刘彻决定先封闻棠为侍中,随侍左右,与闻朝政,等历练个一年半载的,再在朝中找一个重要职位给闻棠,和想要培养霍去病时存了一样的心思。
而且这个职位的作用真的很适合闻棠。
除了劝谏得失这项职责。
刘彻是个听劝的皇帝,但听完不改。
闻棠谢恩,刘彻又说这几日朝中有不少臣子在参闻棠。
对于这些奏疏,刘彻当然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恰好现在见到闻棠,想看看闻棠的反应罢了。
闻棠倒是没啥太激动的反应,她知道就算没有那日在石渠阁中发生的事,这些参本也会呈到刘彻手中,只是时间早晚不同罢了。
“我闻棠,堂堂七尺女儿,行得正、坐得直,文会画图策论,武能舞剑骑射,虽谈不上品行高洁,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会有谁来参我。”
这些话和东方朔刚到长安上书刘彻时说的差不多,其实挺自恋的,但耐不住说得都是大实话,闻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陛下!”闻棠倒打一耙,“相反的,臣倒是认为您应该查一查这个参我的人。”
“这是为何?”
显然刘彻被她这反咬一口的举动给弄迷惑了。
他手下那些臣子们,遇到这种情况后绝大部分的反应都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诉说自己对大汉对皇帝的忠心耿耿,或者也有偷偷掉眼泪的。
闻棠的举动可真称得上是古今第一人。
“臣是个好人啊!”她反复强调,“您可以去调查一下,身边这些人,府中隶妾家仆,廷尉府中那些官吏,但凡和臣有过接触,都没有厌恶我,为什么偏偏就他们这么特别,上奏疏参我?”
“为什么他们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他们应该自我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这个想法还真是……
挺有道理的。
宁可指责他人,绝不内耗自己。
闻卿类朕。
刘彻为闻棠的脑回路感到惊奇,还注意到一个点:“你还会骑射?”
闻棠:“刚学的。”
刘彻:……
“学无止境嘛,我就是要趁年轻多多学习。”
话中的好学程度堪比孙权劝学典故中的吕蒙,甭管学没学,反正态度是摆在这里了。
闻棠:“我最近还看孔子的文章,品出了些新的味道。”
刘彻:“有多新?”
刘彻知道闻棠不是文盲,而且肯定对儒学有了解,因为闻棠第一次见到刘彻时就文抄公了韩愈的《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但这个“新”,具体能有多新?
可别像某些博士那样晦涩难懂。
不,不会的,刘彻了解闻棠,她力求精简,平时连个生僻字都不写(实际上是因为不会)。
“据儿过来。”刘彻抱住刘据,言语间还带了点慈父感,“让我们一起听听新的见解,你也快要启蒙了,来跟闻先生学习学习。”
人生总是无常的,即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武帝也不会想到,这是他未来太子被带偏的第一天。
闻棠:“子曰仁德,德者,应有高德、私德、功德、品德、武德。”
“用仁德解决不了的人和事情,可以考虑一下用高德和武德解决。”
小刘据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闻棠,然后又充满好奇地看向刘彻:“父皇,高德和武德是什么?”
刘彻没说话。
示意闻棠继续说。
闻棠:“高德为高压之德,武德为武力之德。”
董仲舒的理论不光只有儒家思想,相反是在儒家基础上掺杂了各家学说糅合而成,因为儒家从骨子里就是维护君主统治的,“天人三策”实际还是为了维护君主的统治而专门制定出来的。
他还是收敛了点的,知道如果皇帝太昏庸臣子也不能盲目听从,于是又弄出来了个“天人感应”,上天会根据皇帝的执政水平降下“祥瑞”和“灾害”。
不过这个夹带私货大概率是被刘彻发现了,因为他一直没受到重用,这几年就连自己办的补课班都停了,在家里静悄悄的写书呢。
刘彻虽然没重用董仲舒,但是他的这套理论倒是完整地照搬用了,于是一些儒生博士们就变本加厉,一旦哪些地方有灾情,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救灾济民,而是先翻翻古书,看看历史上有没有类似的情况,研究一下上苍这是在示警什么?
孔子要是看见他们这种行为,都能被气活了,从棺材里面爬出来用自己那能手抵城门的力气给他们几个大耳刮子。
人家孔子敬鬼神而远之,现在这些儒生们天天研究鬼神。
墨子:要不看看我呢,我主张的是“天志,明鬼”
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闻棠不介意在里面再加点佐料。
刘彻觉得闻棠说的挺有道理的,霍去病也这么觉得,不过刘据好像没怎么听懂,这和他前几日听先生们讲的知识不太一样。
两种思想开始在他小小的脑袋里面打架。
好难受哦!
于是刘彻开始给刘据家庭辅导:“就像父皇打匈奴一样……”
“据儿你想,之前汉朝经常要派公主去匈奴和亲,还每年都给他们许多米粮丝帛,所以匈奴应该如何对待我们大汉呢?”
刘据想了想:“应该以礼相待,殷勤趋奉。
我们都对匈奴这么好了,他们肯定是要感恩的呀。
刘彻:“可是那些匈奴人不仅不对大汉殷勤相待,反而还每年都要侵略我们的城市,烧掉我们的田宅,俘虏我们的百姓,这时我们应该怎么做?”
小刘据想了想,真的好生气啊,匈奴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父皇,我们打他们!”
刘据:“就像闻先生说的那样,用高德和武德应对!”
第30章 方术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不用像大人一样考虑那么多,就比如现在,小刘据只知道匈奴人是一群恩将仇报的坏人,对待坏人就是要打他们!
刘彻摸了摸小刘据的头,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然后开始和闻棠谈制取酒精的事,其实他不止想要制取这个,对闻t棠之前说的精盐也挺感兴趣,但现在面前只有一个闻棠,总不能把她分成两半各干各的事吧?
所以先说这个,再说那个。
不过仙界中真的有这种仙法,刘彻又想到据说某座仙山之上的仙人能扯下一根毛发幻化成人,且活灵活现,和自己本体没有任何区别。
刚听到这种法术时,刘彻第一次生出了把学仙法的机会分享给别人的想法。
如果他们大汉战场上的那些士兵们都会此法……
莫说是匈奴了,只要是存在于这片土地的人,就都是他们大汉的子民。
所以仙人为什么不来给朕奇遇?!
就算不给朕后世那些百工巧物,带着朕去他们的仙界看看也行啊,他还从来没见过仙人长什么样子呢!
闻棠:“陛下,关于制作此物,我已有大致谋划,只是……”
“只是还想向您讨要几个人过来。”
“讨要何人?”
要是讨要重要的人,刘彻可不能给,现在朝堂上这么多事,大家可忙着呢,自己手里的事都忙不完,更别说的去给闻棠帮忙了,就算刘彻自己同意了,估计当事人也不会同意。
闻棠选择的人出乎意料:“将您宫中那些方术士送到我府中几个呗。”
“我要的不多,就六……”闻棠想了想,又多加了俩,“八……”
“八位方术士即可。”
刘彻:“你讨要他们干什么?”
他宫中所养那些方士们平日所做之事要么祓祭祈福,召唤天神,与之交流,要么就研究炼制各种不同功效的丹药。
而闻棠要做的是能减少军中将士们死亡的酒精,这两样一点儿也不搭边,要是闻棠找他从少府中调走几位制酒的酒工,刘彻还能理解。
闻棠:“我要利用他们的万物变化之术。”
其实就是看中他们炼丹的那套化学工具了,他们专业研究这些东西这么多年,可比大街上随便抓过来的工匠路人甲乙丙好用多了。
毕竟嬴政和刘彻这两位皇帝在推动我国早期化学研究发展这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这次刘彻没有考虑,直接给了。
上林苑里的那些方术士们,时间长的,在他刚登基时就来了,如今已经十几年了。时间短的,去年四月才刚召进上林苑中两位方术士。
嗯,就是刘彻刚从卫青唐越等人口中听到闻棠的奇遇,还因为各种原因无法与之见面的时候。
于是刘彻就找了几名有类似经历的术士,结果发现他们见到的是李少君同款仙人,不是闻棠同款仙人。但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他们都撵走吧,于是就这么养在上林苑里了。
不过无论时间长短,这些方术士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承诺要干的事情从来没干成过。
仙人没引过来,长生药也没练成,就连最简单的丹砂变黄金都从未成功过。
从前他们还PUA刘彻,告诉他神仙说过修仙的第一步必须要心诚,如果连神仙的存在都不相信,又怎么能长生呢?所以刘彻有怀疑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惹怒了神仙,质疑自己的诚心。
但现在不一样了!
凭什么他们的神仙又要招引又要炼丹,忙活了十几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人家闻卿的神仙第一次见面就送消息,第二次见面送仙镜?
这些方术士们应该好好反思一下。
所以刘彻很快点头同意把这些方术士们打包送给闻棠了。
刘贴心彻:够不够,人数不够的话把李少君也给你送过去?
看到他答应这么爽快,闻棠搜肠刮肚想要说点什么拍马屁的话让他开心开心,但很显然刘彻并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闻卿,既然制酒精法你已经有所准备,不如我们现在来详谈一下你梦中所见的制盐法。”
闻棠:……
霍去病:……
霍去病很想让闻棠拒绝刘彻的想法。
大汉是有盐的,虽然不像闻君说过的精盐那样细白如雪,口感纯正,但是他们已经吃了几百上千年这样的盐了,再晚几年也能等,可马具却不一样,如今战事紧急,如果真能把这东西给做出来,定会减少许多战马损耗。
霍去病觉得自己现在非常需要闻棠……的脑子。
不光自己需要,舅舅也需要,即将出征的将士们需要,就连全国各地马厩里的战马都很需要她的脑子。
他现在非常希望刘彻可以少找几次闻君,能让人家安安心心在府中搞一搞发明创造……
闻棠把制取精盐的方法大概和刘彻说了一下,听得刘彻似懂非懂,这东西是有些麻烦,不过没关系,他相信以闻卿的聪明才智,一定会成功制作出来的,于是豪气放话,有什么需要的,或者人手不足的时候直接从少府里调即可。
闻棠这边如愿以偿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可上林苑中的某人却不高兴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李少君被气到浑身发抖,脸色通红,就连心跳都加速了许多,等室内无人时,他干脆也不注意形象了,直接箕踞在地上,实在是气得狠了,干脆破口大骂:“闻棠你这该死的小竖子!居然如此得寸进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花重金派人去朔方了结了你!”
悔啊,悔啊!李少君真是悔不当初,闻棠这小竖子实在是太过分了,自己还没给她下绊子呢,她居然敢先出手要走了自己的小徒。
李少君在这些方术士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学术界的泰斗大拿,因为他的装神弄鬼术最为纯熟,忽悠的刘彻最相信他,所以上林苑中这些方术士们都拜了他山头,认他为师,就连去年新来的那两个现在都成了他的附庸,对他俯伏听命,不敢动摇。
虽然并未真的教过这些人干货知识,但背靠大树好乘凉,有靠山的方术士做什么都会更有底气一些。
而且因为这个职业比较特别,大家都把会的方术藏着掖着起来,绝不外传,是修炼有成的方术士其实很稀有,他经营了这么多年,手里也就只有十几个小徒而已。
闻棠可倒好,轻飘飘一句话要走了他八个徒弟!
那可是他八个小徒啊,被闻棠像要八碗饭一样轻飘飘地要走了,而且还是陛下直接下文书调走的,甚至都没像从前那样问一下他的想法。
他越想越气,没忍住一挥衣袖推倒了旁边的错金博山香炉。
人在倒霉是时候坏事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接踵而来,就比如现在,香炉倒地,一阵风透过窗吹到室内,香灰飞得到处都是,有些还没有燃尽的香灰落了到他衣袂上,在他新做出来的锦绣衣袍上烧起了几个小黑点子。
李少君骂人的声音更大了。
这时门外凑在一起的八位“不幸”被选中的方术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进去和师父告别。
推搡一阵后,推出来了一位资历最少的方术士,他做好准备,鼓起勇气,等室内的骂声停止后,敲响李少君的房门。
听到响声,李少君立刻站了起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好仪态和心情,又将香炉扶起,放到原处,处理好洒落的香灰,确保没有任何漏洞,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这才允许他们进来。
这博山香炉是刘彻赠送给他的,因为香炉炉盖如重叠山峰,焚香时烟气飘忽而出,盘旋缭绕,颇像海上三神山上的风景,很有特殊意义,可不能被别人发现哪里有磕了碰了。
方术士们进来之后,全都跑到李少君面前,扑通下跪,抓住李少君的袍角陈情,他们情绪酝酿的很足,只片刻功夫眼泪便从眼眶中滑落下来,和他依依惜别,一个个哭得如丧考妣,别提有多伤心了。
人群中很快有人表忠心道:“师父,请您放心,就算我们离开您,也还会继续为您做事的。”
另一人立刻接上他的话:“对对对,我心中最尊敬的人只有您,那个劳什子广牧君,就算得到了我们的人,也不会得到我们的心。”
还有人气愤道:“不,他们连我们的人都得不到。”
他告诉李少君,自己到广牧君府后不仅不会真心帮她干活,还要偷学广牧君的能力,将她会的全都记下来传消息告诉给师父。
众人听完也都连连点头,仿佛他们永远也不会背叛李少君,是整个大汉最忠实,最坚贞的方术士。
李少君仔细一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自己现在对闻棠了解很少,如果能让这些弟子们作为间谍打入广t牧君府内部,看看里面究竟有何玄机,再学一学闻棠的技术,可谓是一举两得。
而且他藏了最厉害的法术,大家都想和自己学习这些法术,所以根本不怕有人背叛,离他而去。
想清楚这些,李少君不便再生气,又恢复到之前的翩翩气质,将这些人依次扶起,做出一副悲伤神色,假装对他们的离开很不舍,说那位广牧君心机深沉,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被发现了端倪。
几人连忙点头答应。
纵有千般不舍,离别之时也很快到来,一行车队浩浩荡荡抵达广牧君府,不光是这八位方术士,随行的还有他们那些炼丹装备。
闻棠粗略地看了一下,他们的设备还挺齐全,各种型号的陶罐、青铜鼎、火炉、研磨杵之类的,应有尽有。
八位方士站在庭院当中,虽然为了方士人设努力维持形象,没有站得东倒西歪,但却并没有用正眼看闻棠。
或许这就是他们在上林苑中被天子尊敬这么多年的所养成的傲气吧、
但闻棠可和皇帝不一样,她有得是力气和手段。
闻棠:“怎么,看你们这幅模样,是对我有所不满?”
“岂敢岂敢,广牧君过虑了。”
“是吗?”闻棠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看得他们忍不住打起冷颤,不寒而栗。
不是说她年纪很轻吗?怎么会有如此压迫感?
众人不解,为什么她看我们的眼神这样有压迫感?
闻氏官场法则第一条,遇到这种情况时,不要把这些人当做人,而是当做地里的杂草,而闻棠现在则是要去除掉这些杂草的人。
闻棠:“据说你们都是陛下从各个地方诚心请来长安的方术士。”
众人闻言,难免不自觉挺起胸膛,骄傲起来:“正是。”
“不知广牧君将我们请来府中所谓何事?”
反正他们说话就只奉行一个原则,我是有仙缘的人,是特别的,言行举止一定要骄傲一些,自信一些,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的独到之处。
可能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适应,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再过一段时间,把自己也给洗脑了,就会真的以为很厉害。
闻棠并未回答他们的问题:“正事暂且不论,听说你们每人都会些常人所不能的独特技能,不如就在此处展示给我看看吧。”
哦,是这样啊,方术士们懂了,原来广牧君是想要白嫖我们的方术啊!
那绝对不能让她得偿所愿啊,方术士们试图反抗,不想给闻棠表演,但最终失败。
这该死的以权压人!
他们心中暗骂,身体却在很诚实地给闻棠表演节目。
虽然他们的身体屈服了,可心灵却没有屈服。
方术士们不约而同地下定决心,无论闻棠给他们使用任何酷刑,都不会将这些方术的原理告诉她的。
但其实他们想多了。
看完这些人一顿声势浩大的表演的闻棠内心:好无聊啊……
她以为现在的方术士骗人水平至少也是电视剧里马大仙的水平,结果……也太草率了吧?
这不胡搞吗?
可能她小侄女幼儿园大班的才艺展示上会出现这种表演吧。
不过想想也是,现在可是连皮影戏都没有的年代,这是李少翁忽悠刘彻是发明出来的,再之后的栾大靠着斗棋,也就是用磁石棋子和带磁钢棒让棋子在棋盘上互相撞击这种简单法术都能忽悠的住刘彻,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方术士呢。
闻棠将他们的把戏一一拆除。
这些方术士们越来越绝望,最后像是被放到一块寒冰之中冻了数年一样毛骨森竦,全身发冷。
这个女人真是太恐怖了,果然如师父所说那样心机深沉。
被拆穿手段的他们连最后一张底牌也没有了,只好他们站在原地,等待闻棠审判。
而临行之前师傅的嘱咐和所发的誓已被他们早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害怕。
万一广牧君将这些真相告诉给陛下,那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了,甚至可能连三族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但闻棠却并没有赶尽杀绝。
还让家中小仆表演了个马大师三件套:下油锅,干嚼鬼骨,剑斩妖魔。
看的他们一愣一愣的。
难不成他们碰到真神仙了?
这些可比他们师傅的绝技厉害多了。
广牧君家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仆都这么厉害吗?可能是他们在上林苑中待久了,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恐怖。
“只不过是一些奇淫巧技罢了。”
闻棠示意小仆讲明其中原理,无非就是油锅里放硼砂,鱼骨代替鬼骨,姜黄水画鬼,都是很简单的原理。
诸位方术:……
这样显得他们像是一个个井底之蛙。
很呆、很蠢。
不对!
他们终于想起来离开上林苑之前师父说了广牧君心思深沉。
现在看来,可能是师父误会广牧君了。
广牧君多好啊,连这种机密方术都交给我们。
闻棠:“本君知道你们之前所做种种错事肯定都是有苦衷的,但你们在炼丹这方面的天赋却是真实存在的,并不虚假。”
“只要你们好好跟随本君,充分发挥你们的才干,我会奏请陛下给你们丰厚的奖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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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心情好像做了过山车,刚才还在为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存活而祈祷,现在却被告知自己不仅可以洗白,还有可能会有丰厚的奖赏。
师父看人有误啊!
广牧君此人不仅不心机深沉,反而还特别的真诚善良。
闻棠让府中小仆将他们带到各自房间休息:“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上工,我们要制取一件对大汉很有用很重要的的东西,你们早些休息吧。”
众人闻言,纷纷期待明日要制作的东西,至于临走时说的那句“不会真心帮助广牧君的”。
什么?他们有说过这句话吗,是李术士记错了吧?
他们只是想要过更好的生活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闻棠还找了两名方术士替自己给刘彻送点东西。
不过一路上都是李媪拿着的,她现在对他们还很不放心,谁知道会不会趁旁人不注意往里面下点什么东西?
毕竟他这次给刘彻送的是两件吃食。
一碗豆花,白白嫩嫩,看起来就不像凡间之物,名为玉羹。
一碗雕有各种花卉,又染上五色果汁的透明猪皮冻,看起来晶莹剔透的,这个更像是仙界的东西,名为琉璃羹。——在没有吉利丁粉的时代只能这样了。
从仙镜到莲花佩再到今日这碗玉羹,刘彻似有感悟。
原来仙人喜欢纯粹的无色啊。
透明,晶莹,美丽。
他今天心情不错,于是大手一挥赏了那两名方术士一些赏赐。
方术士更是心情极好,比刘彻还要心情好的那种,他们从前在上林苑中努力了那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得到,现在才刚一跳槽,就有赏赐。
行走间,他们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是李少君。
一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另一人连忙拉住的衣袖,将他扯远。
被拉衣袖那人没好气地问:“你干什么?”
“我们还是离师……李术士远一些吧。”他道,“我怕广牧君误会。”
被拉衣袖那人想了想,重重地点头同意:“你说得对!”
“我们确实应该避嫌。”【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